叶城,嘉兰帝都的陪都,也是空桑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它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就在镜湖的入海口上,所以往来商贾云集,贸易繁盛,街道纵横交错,茶楼酒馆比比皆是。若是到了晚上,则是灯火通明,各处笙歌曼舞,人声鼎沸,热闹程度比白日更甚。
如果是平时的朱颜,可是最喜欢这份喧闹繁华了,可此时的她,却无心流连。她要赶快去白王府,看看雪莺的情况。
白王府在叶城的最中央,占地极广,颇为富丽堂皇,恢弘气派。朱颜站在门前,看着头顶匾额上贵气横溢的“白王府”三字,不仅心中感慨,不知她的好姐妹雪莺,此时是何等情状。
正思虑间,只听门口侍卫忽然齐声高呼:“小王爷!”
朱颜回过目光,看到一个面容俊美,衣着华丽的男子正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这不是朱颜郡主吗?”
朱颜与雪莺关系甚好,来过白王府几次,所以认得他是白王的独子,雪莺的哥哥白风麟。
朱颜大大方方道:“我听闻时雨殿下的事,对雪莺打击很大,所以便来看看她。”
白风麟优雅地笑了笑,“舍妹确实情绪不佳,郡主能专程远道而来,是舍妹之幸。来人,带朱颜郡主去月莺园。”
白王府内,楼宇殿阁巍然耸立,庭院里水榭亭台,奇花异草相映成趣。穿过曲折通幽的小径,一路分花拂柳,朱颜来到了雪莺的闺房前。
“雪莺?”朱颜轻叩门环,但无人应答。
朱颜只能推门而入,一脚刚踏入屋门,只听得一个凄厉又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我说过了,不要来烦我!你们听不懂是不是?”
这是雪莺的声音,朱颜认得出来。
“雪莺,是我,朱颜……”她关上房门,向这位昔日好友走去。
床塌内横卧着一人,拥被而睡。听得朱颜的声音,雪莺转过身来,看到好友的面庞时,雪莺有一瞬间的愣怔,继而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自上次九嶷山一别,朱颜也有一年未见这位好友了,这次看见她,不禁吓了一跳。雪莺身形消瘦,发丝凌乱,面色憔悴,哪还像那个温婉可人的娇美小郡主。
“雪莺……”朱颜来到她床边,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也落下泪来,“你怎么,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雪莺神色呆滞,脸上还挂着一滴泪,她哽咽泣道:“阿颜,雨郎,雨郎,他不在了……”
“雪莺,我知道的,你别太难过。”朱颜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好友。
“阿颜,他怎么可能会死,我不相信,怎么也不相信,我要去嘉兰亲眼看看,可是他们不让我去。”雪莺越哭越厉害,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雪莺,你别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颜见到昔日好友的模样,不由得心痛万分。有情之人生死永隔,世上悲痛之事,莫过于此。
雪莺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她抽泣着说道:“我也没有想到,那日,时雨殿下居然会来这里找我。他说,青妃有意撮合他和我姐姐,他不甘心被摆布,便偷偷溜出了宫,乔装打扮混进了白王府。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走?我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去到天涯海角,我也愿意。于是,我便和他一起离开了这里。”
“一路上我们风餐露宿,躲躲藏藏,也不敢住旅店,怕被人发现。这一路过去,条件虽苦,我们却并不在意。本来想着先离开叶城,往东面走,到一个远离嘉兰的地方,却没想到,刚刚出城,到了城郊的地方,就碰到了海**的流寇,我和雨郎被乱军冲散了,我正慌乱无措时,被叶城的空桑守军发现,他们报告了我的哥哥,我的哥哥便是叶城守军统领白风麟,他不由分说把我带了回来。”
“我回家后日日提心吊胆,牵挂着雨郎的安危,却没想到……没想到……”讲到这里,雪莺声音颤抖,几乎语不成声,“没想到等来这么一个噩耗。”
朱颜见到好友这般模样,也忍不住落下泪来,“雪莺,我知道你很难受,可是你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雪莺哭得已是力乏,她怔怔望向窗外,口中喃喃,“他答应过我,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的。我们说好,要携手走遍天下,共览云荒胜景的,可是,他却食言了。”
“雪莺……”朱颜握住她的手,心中难受极了。
“阿颜,你说,命运怎么会这么残酷,这么无情呢?”说着说着,她似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朱颜的手。
“阿颜,有件事你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她恳求般看着她。
“雪莺,你说什么?”
雪莺低下头,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半晌后才吞吞吐吐道:“我……我……有了……他的孩子。”
什么?朱颜瞪大了眼睛。
“阿颜,”雪莺眼睛通红,紧紧抓着朱颜的手,柔弱的眼神瞬间变得异常坚定,“你要帮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朱颜跳起来,“雪莺,你疯了!别说现在时雨殿下已不在了,就算他还在,你们尚未婚配,这无名无份的,怎么可以?”
雪莺低下头,刚才眼中的神采瞬间暗淡下去,她轻声道:“我知道,可是阿颜,这是雨郎的骨血啊,是我们的孩子,我不能不要他。雨郎已经不在了,我怎么可以再不要这个孩子?”
“可是雪莺……”朱颜露出为难的神色。
雪莺神色悲楚,凄凉地笑了笑,“阿颜,这个孩子,是雨郎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了。”
听闻好友这番言语,朱颜只觉得又惊又急。雪莺还未嫁人,时雨殿下已殁,这个孩子怎么能留?可是禁不住好友的哀求,她勉强点头道:“雪莺,那我要怎么帮你?”
雪莺道:“我希望你留在白王府,帮我掩盖怀孕的事实。反正现在因为雨郎的事,父亲将我禁足,我便以此为借口近期内不出门,熬过这几个月再说。”
“我留在这里?我留在这里能帮你什么?”朱颜不明白。
雪莺神情楚楚可怜,“大夫说我胎像不稳,恐有滑胎之险,需要每天喝药调理,而且七日左右便要把脉一次,调整药方。可是你知道,频繁地请大夫出入白府,父亲和哥哥定会起疑,我只怕这事瞒不住啊!”
“那我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雪莺道:“你可以暂时以陪伴我的名义住过来,过几日谎称突发旧疾,需要在白府短时治病,届时便可经常请大夫来府中看病了。”
朱颜犹豫着开口:“雪莺,这样……可以吗?”
雪莺紧紧看着她的眼睛,哀求道:“阿颜,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只有这个了。无论如何,你要帮帮我啊!”
看着好友焦急又期盼的眼神,朱颜只能点点头。“好吧,雪莺,那就照你说的去做。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再难过了,好吗?如果你想要这个孩子的话,那就振作起来,把身体养好。”
雪莺看着她,抹了抹眼泪,勉强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会的,阿颜,谢谢你。”
朱颜拍拍她的手,也慢慢地笑了起来,“雪莺,你放心,一切都会过去的。雨过自会天晴,云散必有日出。”
……
九嶷山的雪,下起来就无休无止,一晃就下了半月有余。
半山腰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四面山体陡峭高耸,微微倾斜,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巧妙地隔离出了一片僻静之地。
石室中的白衣神官敛神闭目,静心端坐。零星的雪片飘舞飞扬,落在他乌黑的发髻上。黑与白,明与暗,相互映衬,美的不可方物。
雪落本无声,空气中却忽然传来细小的动静,一个物事轻轻砸在了他的身上,时影盘腿而坐,那物事便落在了他腿间的衣袍上。
他眉头蹙起,却没有睁开眼来,只轻微叹息一声,“颜儿,别闹……”看似嗔怪,语声则是极其轻柔,余音中似还带着几分刻意掩饰的,不自然流露的暗喜。
可是记忆里撩动他心弦的那个娇脆的声音却没有响起,时影缓缓睁开眼,意识到她已经不在山里半月有余了。
他有些沮丧般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正想站起身来,却听到重明的声音幽幽在耳边响起,“相思最是伤情事,过眼云烟总是空啊!小影子,你如此思念她,她却未必知道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