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结》 第1章 初入师门 九嶷山位于云荒大陆北部,为历代神官修士避世修行之所。其山势巍峨峻奇,层峦叠嶂,高耸入云。而连绵起伏的山峰中,遍布了幽谷深壑,飞瀑流泉和各种奇珍异兽。 此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层层雾霭,越过殿阁内繁复精美的雕花窗棱,投射在一袭素净无尘的白袍之上。 时影端坐望星殿上方,蹙着眉看着眼前满头珠翠,浓妆艳抹的少女。 朱颜头戴珠玉钗,身着流云裙,描眉点唇,双颊胭红。 “师父,你看我今天好看吗?”她俏生生转个圈。 “今天是正式拜师之日,我想着自然要隆重些。” “这样好看吗?师父!”朱颜捋着手中发辫,甜甜地笑。 时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换掉!”他肃声道。 “啊?”朱颜瞪大了眼,“我准备了一个时辰呢!” 时影缓缓走下台阶,环视眼前的少女,“这些配饰,会耗费你的心神,更糟糕的是,珠钗会令你的头变重,而且会让你的反应变慢,这些耳环,会阻碍你的听觉。” 朱颜点点头,心里默念道,师父说的总有道理吧。 当她除掉这些配饰,素衣简装,再一次站在时影身前时。他的眼中,有着微微的赞许。 “朱颜,你随我修行,想学些什么?” “我拜入师父门下,自然是想和师父学术法。” “术法修习者,当根基沉稳,身正姿端,若身若浮萍,飘浮摇荡,无所归根,自不能修得正统之法。”时影正色道。 朱颜面露懵懂之色,“师父说的我也不太懂,那师父觉得我应该先学什么?” “九嶷山剑术,本出自剑圣一门,修习剑术可锻炼你的感官,磨炼你的意志,强健你的筋骨,对你今后的术法学习也是大有好处。” “剑术啊?”朱颜眨着眼睛,两眼放光,“师父,那学成后,我岂不是可以做那个飞檐走壁,行侠仗义的女侠啦?” 时影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师父,你不知道,那些话本子里可经常有这些桥段啦,我以前可是最喜欢看了。女侠锄奸扶弱,飒爽英姿,别提有多威风了!” 时影微微皱眉,“话本?” “咳,”朱颜轻笑,“这等俗物就不必告诉师父啦,师父清目圣心,看不得这些。” 时影无奈叹一口气,假意愠怒道:“朱颜,那你到底想不想学?” 朱颜忙收起戏谑的笑容,双手作揖,一本正经道:“恳请师父教授。” “好。”时影点点头。 …… 晨光熹微,照耀进望星殿内,在少女明丽的脸庞上,洒落一片柔光。 时影看着阶下虔诚听讲的少女,缓缓道:“我要教你的剑法叫做梦华九式,是当年剑圣先祖在九嶷山梦华峰顶修炼时悟出的一套剑术。他从各种自然现象中窥得奥秘,汲取力量,创立了独特的九式剑法。而每一式中亦有九种变化,共有九九八十一种变化。” 朱颜不由得眼放异彩,“好厉害!” “那师父,我们就开始吧。” 时影摇摇头,递给她一本册子。 “这是什么?” 时影看着她肃颜道:“先把这上面的内容看一遍,熟记于心后明日再来。” “啊!”朱颜捂着额头,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背功课,这可是她最不愿做的事。记得以前在天极风城时,父王也给他请了个教学师父,她觉得师父所讲枯燥至极,每每偷懒懈怠,师父检查功课时便以各种理由推脱。 可现在,第一天师父便要她背这无聊至极的理论,岂不让她头痛不已? 朱颜气呼呼地看着时影,可他已不再理会,转过身去,坐在案前,拿起书卷看起来。 少女拿着书册忿忿回到自己住处,极不情愿地打开。 她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些晦涩难懂的文字,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手绘的人物画像。这画像头梳禅宗髻,身穿修士裙袍,分明是一个女子模样。师父,这是画的我吗? 朱颜心中欢喜,便一页页聚精会神地看下去。 师父把每一招每一式的变化都用小图给画出来了,浅显易懂,又甚为有趣。只需牢记这些图上的招式,一一演练,便可迅速学会。 伴随着生动鲜活的画面,是师父秀美有力的正楷小字。 “清风拂梦,暮雨晓梦,岚雾迷梦,殇雪回梦,惊雷解梦,流云追梦,揽月归梦,曜日舞梦,迢星忆梦……” 朱颜托着下颌,目露赞叹之色,“这梦华九式的名字还挺有意境的,不愧是前辈高人所作。” 看着看着,她不禁入了神,直到月悬高空,星耀天际,少女房中的灯火仍未熄灭。 山谷的另一侧,清修殿中的少年神官走出殿门,望着远处屋舍那一莹微弱的灯火,一贯的清冷目色渐渐变得柔和。他久久地看着那一处,一动不动,直到远处房中灯火熄灭,他才转头回到屋中。 此时,夜已深沉。 晨雾缭绕的山谷间,如精灵般轻快灵活的少女舞动身姿,从空中悬身而下,双脚稳稳着地,随着她的动作,带起一阵清风,拂过山谷中的繁花盛草。 “师父,你那本画册真是太有用了!你看,才两个时辰,我已把第一式的几个变招都学会了。”朱颜拍着双手,得意洋洋地说。 时影微微一笑,“画虎得猫。” 朱颜一愣,“师父,什么猫啊虎的?” 时影看着她道:“你把刚才那套动作,再做一遍给我看。” 朱颜不解其意,只得按照时影吩咐演练了一次。 第一招清风拂梦的收手式,是一手反举,一手握剑平推。朱颜只觉得眼前白影一动,时影已来到她身后。 他轻轻托住她握剑的手,微微往上一抬,朱颜的另一只手便顺势落下,却被时影接住。“再高一点。” 朱颜没想到时影会亲身指导她的动作,这么近的距离,让她的脸微微发烫。而师父身上那清净淡雅似雪寒薇花香的味道也隐隐钻入她鼻尖,煞是好闻。 朱颜深吸一口气,陶醉似地闭上了眼。待睁开眼来,她不禁吓了一跳,时影已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师父,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朱颜,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朱颜一脸委屈,“师父,我没做错啊?” 时影冷冷道:“你的动作,“有形无力,有势无意。” 朱颜皱起眉头,“师父说的,弟子大概明白,意思就是说弟子的动作做的还不到位,但也不能说我做错啊!” 时影拂袖,不再看她。 朱颜扁起嘴,“好好好,弟子再练便是。” 此时已过巳时,天边日光渐炽,炙烤着山谷中的一切。 朱颜一遍遍地练着动作,热得满头大汗。她一边练一边瞪眼看着树荫下捧着书悠然而坐的时影。 已经练了几十遍了,时影的回答仍是摇头。朱颜心中有些愤懑,这要怎样才算过关? 她忍不住叫道:“师父,怎么还不行啊?我都累死了!” 时影掸衣起身,走到她跟前道:“我说过,我不是一个体恤人的师父,随我修行会很辛苦。你当时怎么回答的?” 朱颜低下头,心中嘀咕,我也不是娇气之人,可都练了那么久了,差不多得了。 时影见她不语,便不再理会,转身而去。 朱颜只能再次拿起手中之剑,脑子里忽然有了主意。 “啊……啊……”朱颜捧着头,蓦然做出痛苦之状。 时影惊愕,急忙放下手中书卷上前查看。 “师父,弟子……弟子突然头痛欲裂,啊!好痛啊!”朱颜捧着头不住摇晃。 时影见她如此,一时也看不出端倪。 “师父,弟子实在头痛难忍,还望师父准弟子告假……”话音未落,朱颜脚底生风,如山间小兽般飞速奔下山去。 时影望着她轻快雀跃的脚步,无奈摇了摇头。 第2章 月夜取药 几个月后,已是初秋。山中秋意盎然,层林尽染。 朱颜已学会了梦华九式的所有招式,她手中的剑,已舞得随心所欲。 时影不用再指点她,只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朱颜趁着舞剑的间隙,偷偷望向时影。 师父长得真好看呀!风吹起他素净的长袍,衣袂飘飘,简直如天上的谪仙一般。 朱颜想到了初学时时影对她的指导,他身上淡淡的香味,简直令人心醉。真想再闻闻这种味道。 朱颜的心中有了主意。最后一式迢星忆梦,是以剑指天,在空中挥舞出一个圆弧后再落地一击,意指借漫天星光之力凝于剑尖,合力并举,蓄势而发。 蓦然间只听得她在空中娇呼,“啊呀……”身形已笔直坠落。 耳边风声呼呼,一只有力的手已揽过她的腰间。时影飞身而上,接住急速掉落的她,一手同时打开玉伞,两人稳稳下落。 朱颜被时影抱着,心中窃喜,趁势靠在他胸前,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是的,这就是师父身上的味道。清雅似莲,淡泊如松。她忍不住深吸几口气。 “放手!”耳边传来冷冽如冰泉般的声音。朱颜抬头,对上时影深邃无波的双瞳。意识到两人已平安落地,她却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放,朱颜不禁有点心怯,她讪讪把手挪开。 “师……师父……” 时影看着她,神色冷峻,语气却无丝毫不满,“这一招,你还需勤加练习。” 朱颜点点头。 “师父,你口渴吗?弟子给你接些山泉来。” 时影不语,轻轻颔首。 朱颜走后,天空中斜刺里飞来一只白色小鸟,发出一声啼鸣后,倏忽化身成一个俊俏少年。 重明抖抖羽毛,对着时影意味深长地一笑,“我说小影子啊,她刚才分明是存心的,你还去救她?” 时影眸色淡漠,“我自然知道她是存心的,可我也不能不管不顾。” “可你不觉得她对你……” 时影冷冷看他一眼,“对我如何?” 重明挥挥手,“算了,当我没说。” “可是,你要知道,”重明正色道:“她毕竟是你的命劫之女,你留她在身边,后患无穷。” 时影不以为意,“我说过命劫之事,我并不在意。” 重明气呼呼道:“好,又是这句话。老夫好心提醒,却被你如此嫌恶!” 时影见重明怒上心头,知它也是一心为己。他放缓语气道:“我自会全力保自身无虞,你不用担心。” “只是大司命那边,”他顿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她就是命劫之女。” 此时朱颜正一蹦一跳上得山来,重明远远看着她,脸露不屑之色,“她今后会害死你,你还一心为她着想。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时影看着那跳跃的身影,神色莫辨。 其实他又何曾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帝王谷中,热气蒸腾,药香四溢。 重明用一把长柄石勺,使劲捣鼓着锅中粘稠厚重的液体。 它太过于专注了,冷不防背后探出一个脑袋。 “重明大人,你在干什么呀?” 重明吓了一跳,“你……你怎会在这里?” 朱颜笑笑,“我都来过这儿几次了,熟门熟路。” “好香啊,这是什么药材啊?”她再次向石锅中望去。 重明一脸鄙夷,“你又不懂。” 朱颜拍着手道:“闻这个味道,应该是九嶷山药神峰中九种珍贵药材,辅以西冷河的冰泉之水,耗费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着文火熬至而成。” “重明大人,这是你的美容液吧!” 重明不置可否,心里却暗自称赞,这丫头,懂的还挺多。 其实它不知道,朱颜早已向时影询问过,重明最近潜心钻研的美容新配方。 “不过我觉得嘛,”朱颜抚着下巴沉思,“还少一味药材……” 重明好奇心顿起,“什么药材?” “莹火草。” “若是加入了莹火草,就真真是十全大补美容精华液。” 重明轻哼一声,“你当老夫见识学浅吗?莹火草,长在繁星湖湖底,除非水性特别好的人,才有可能目睹真颜。而且只有在每年八月十五的月圆之夜,莹火草才会放出独特的微光,不然极难被人发现。” “所以你说的莹火草,根本没有可能得到!” 朱颜转了转眼睛,“三天后便是月圆之夜,我可以帮你取得。” 重明半信半疑,“当真?” “定不欺你!” “好!你这女娃儿爽快的性子,老夫倒是挺喜欢的。” 重明开始慢慢觉得,朱颜也有着挺可爱的地方。比起那万年古井的时影来,小颜儿的性子,可亲多了。 明媚的阳光照入清修殿内,时影一身山岚色长袍,手捧书卷,静静地看着书。 神仆来报,“少司命,朱颜郡主今日身体不适,特向您告假。” “身体不适?”时影皱起眉头。 颜儿好端端的怎会身体不适? “如何不适?”他急切走下案台,询问神仆。 神仆恭敬禀报:“据说是腹痛。” “什么?”时影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往时授课之景在脑中闪回而现。“师父……弟子实在头痛难忍,还望师父准弟子告假。”那日青衫少女逃离时轻盈雀跃的步伐,哪有丝毫不适之状? 时影的薄唇抿紧,一拂袖,快步走出清修殿。 …… 越过山野间曲折的小径,时影来到朱颜居住的屋舍前。 房门紧闭,他轻叩门扇,并无人应答。 “颜儿!”他轻声唤,屋内一片沉寂。 时影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推门而入。 烟青色流云屏扇后,影影绰绰似有人影。时影越过屏扇,一眼便看到了榻上蒙被而睡的少女。 “颜儿,你……” 他轻轻掀开被褥,看到朱颜紧紧皱着眉头,额头珠汗淋漓。 时影的心一下子抽紧,连忙单手探上她的额头。并未发烧,颜儿怎会如此情状? 仿佛感受到温暖的触碰,朱颜缓缓睁开了眼睛。 “师父,你……你来做什么?”朱颜神色慌乱。 “神仆来报,说你身体有恙,便过来看看。” 朱颜声音轻弱而无力,“有劳师父挂心了,我没事。” “既有腹痛之状,又怎会无事?我略通医理,让我仔细把脉,稍作诊断便知。” “不用,师父,我睡一会儿就好。” 时影坚持道:“颜儿,相信我,把手给我。” “师父,你请回吧,我真的没事。”朱颜见时影不走,索性用被子蒙住头。 时影愈发觉得奇怪,他加重语调:“颜儿,让我看看!” “不要!”朱颜死死拽着被子。 时影心焦,便去扯她被子,朱颜仍是不放手。两人相争之下,被褥滑落掉下,时影看到了榻上触目惊心的一点红。 他只觉得脸上一热,瞬间别过脸去,后悔自责之情涌上心间。 颜儿她,是来了天癸了。 女子这种事,本就羞涩难言,他却硬要探究询问。难怪颜儿百般遮掩,可粗心如他,却始终未觉。 “师父……”她脸泛红潮,尴尬转过头去。 他忙捡起被褥,仓皇给她盖好。 “你……”平时传道授课高谈阔论的大神官,此时竟语塞难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朱颜低头,略带委屈般轻声道:“师父既已看过,应知我并非存心懈怠,还请师父容弟子告假一天。今后我定当勤奋练习,以补今日之缺。” 时影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怜意顿起,情不自禁柔声道:“方才,是为师唐突了,你好生休息吧,我走了。” 说罢欲起身离开,却又似想起什么,他转身问她:“颜儿,你之前,可有食饮寒凉之物?” 朱颜坐起身,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却闪过一丝怪异的神情。 时影也不再言语,正准备离开,却听到门外重明的声音响起,“小颜儿,老夫来问问,昨日,你可取得莹火草?” 莹火草?时影听得这三个字,陡然一惊。 第3章 神鸟智言 时影站在少女榻前,紧紧看着拢被而坐的少女。只见她眼神躲闪,面色慌张,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 他见她这个样子,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颜儿,昨日,你去了繁星湖?” 朱颜见隐瞒不了,只能咬着嘴唇点点头。 时影的脸上已有愠色,“这繁星湖底,怪石交错嶙峋,暗流湍急汹涌,你行事怎能如此莽撞?” 朱颜勉强牵起一个笑容,“师父,我学过凫水术,水性很好的。” 时影瞪她一眼,朱颜不敢再说话,蔫蔫低下头去。 时影复又说道:“你身体不适,为何还贸然下水?水体寒凉,你又怎堪忍受?” 朱颜扁扁嘴,“莹火草只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才能找到,机会难得,“况且……”她委屈道:“昨晚我也并无不适。” “胡闹!”时影低喝。 他看着眼前埋着头的少女,脸上怒意渐重,“你既已入我门下,自当严守九嶷律令山规,克己慎独,明善诚身。” “山规有训,亥时后即不能在山中行走,你可知否?” 朱颜怏怏点点头。 “既如此,为何明知故犯?” “师父……”朱颜偷眼瞧他冷若冰霜的眉眼,再也不敢言语。 时影见她不语,肃声训斥道:“近日你身体不适,便罢了,待过些时日,罚你把九嶷山规抄上一遍,拿来给我。” 朱颜垂着头,心中显是愤懑不平,却不敢言语。 此时门外重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小颜儿许是不在,待今日晚些我再来找她。” 时影默默看向朱颜,她自枕旁拿出一个木盒,递给时影,“师父,这个莹火草,还望师父转交重明大人。” 他接过木盒,并未打开,只看着她语重心长道:“这东西,不值得你冒生命危险去取。” 朱颜轻声道:“重明曾送我自己珍贵的羽毛,上次我受伤之时,亦是它飞行数百里,驮我去西冷河。” “它的善心诚意,值得我知恩相报。” 时影看着她,目色渐渐柔和,眼眸中仿佛有几分莫名的情绪涌动。 记忆,倏忽又回到了当初相遇之时。 “世上并无元神重聚之术。” “没有人值得你那么做。” “不,他值得!” 少女当时坚毅执着的神情,让他的心头一阵触动。 世上也许没有回天归元之术,但却有唤醒亡心之人的炽热真情。 能超越生死的,唯有心中之爱。 颜儿,原来这个道理,你竟比我更明白。 …… 时影走后,朱颜眯起眼睛睡了一会儿。恍惚之中,像是又有一只温暖的手搭上她的额头,轻轻地按压着,手指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让她无比心安,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朱颜睁开眼睛,看到雪白的屋顶,原来一切只是一场梦。 她不明白,为何在梦里,她会如此贪恋他的温度。 门外有人叫唤,“郡主,少司命让我来为你送药。” 朱颜起身,打开门。 神仆手捧青釉云纹瓷碗,碗内是黝黑又带着些许赤色的汤药。 “这是什么?”朱颜好奇。 “少司命得知郡主身体不适,便开了这温经散寒的方子,命我们煎好给您送来。” 师父……朱颜望着这药碗,情不自禁想到他适才凶巴巴的样子,心中又无端生出几分气来。 “你给我吧。”她伸手去接。 不料神仆双手往后一缩,“少司命吩咐过,需让郡主当面饮下。” 朱颜暗自腹诽,师父果真料事如神,知道她心中赌气,未必肯饮这汤药,便要神仆督促她喝下。 她无奈撅起嘴,忿忿接过药碗,大口饮下。 药竟然不是很苦,难得有一股甘甜的余味,不知师父调了什么方子,应该是知她怕苦,放了些甜味的药材。 朱颜只觉得心中明朗起来,身子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郡主您好好休息,我回去复命了。”神仆转身离开。 朱颜伸个懒腰,好困啊!再睡一会儿吧。 …… 清修殿内,暖玉香炉中升起的袅袅白烟下,是一双清俊淡漠的眼眸。 神仆来报:“少司命,朱颜郡主已饮下汤药。” 他点点头,挥手让他离开,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等一下。” “她……“时影踌躇着,复又开口问道:“她有说什么吗?” 神仆摇摇头,“并无。” 像是早已知晓这个答案又好似有点失望,时影摆摆手,屏退了神仆。 冷不防身后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小影子,你看这书做甚?” 神鸟出现时无声无息,不知何时,已悄悄来到清修殿中。 时影回头,看到重明手中举着他适才翻看的书籍。 女经?重明一脸疑惑,片刻后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 “老夫差点忘了,小影子你,正是青春年少,血气方刚之时啊!” “哎……”它举着书,摇晃几下,轻轻叹一口气,“虽说老夫的美貌天下无鸟可敌,可天天对着我,你也难免心生烦厌。” 它跳跃着蹦到时影身前,从下往上看着他的脸道:“小影子,让我看看你尘心萌动的样子。” 时影看它一眼,不为所动,只伸出手来,冷语道:“拿来!” 重明嘿嘿一笑,把书递给他。 时影拿着书又坐到案前,专心致志地看起来。 重明好奇,探过头去看,只见那书上写道:“女子十四岁,任脉通而天癸至。若经来时,饮冷受寒,或吃酸物,以致凝积。血因不流,当以辛温活血行气药通之。” 重明抚着下巴,沉思道,“女子,这谷中有女子吗?”说罢一拍脑袋,高声道:“小颜儿,是小颜儿对不对?” “我就说你看这书做甚?原来是为了她。” 时影淡淡道:“山中并无其他女眷,她一人也有诸多不便。我既是他师父,自然是要为她考虑得周到些。” 重明轻笑,“我看你不像他的师父,倒像是……” 时影抬眸,“像什么?” “这个嘛……”重明却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扯开话题道:“我就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她下山?” 时影又看向书卷,“待她学成之后,我便会让她离开。” 重明说道:“说实话,她的性子老夫也是挺喜欢的,可惜她偏偏是你的命劫之女,不然让她留在这山上,欢腾闹活,快意春秋,也好过你在这里枯守一辈子。” 时影垂眸,面色沉静如水,“她是来学术法的,我自当恪尽师职,潜心教授,助她早日完成心愿。待她术法学成后,自是没有理由再留她在这山上了。” 重明叹一口气,摇摇头转身离去。 小影子,你以为老夫看不出来吗?你满心满眼都是她,只怕日后分别之时,两情依依,离意伤怀,不知又该是何等情状? 第4章 闭关登境 九嶷山的藏书阁内,万卷书籍典故,上通天文星象,下至地理人和,包罗万象,浩如烟海。 朱颜伏在案前,一笔一划抄着九嶷山规。 那日师父生气让她抄写山规,她本是心中忿恨,但几日过后,却也心下释然。身为九嶷弟子,循规守矩,也是最基本之道。师父罚她,罚的也是应该。 朱颜微微卷起嘴角,笔下愈发勤奋起来。 抄着抄着,朱颜一愣,看到白纸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乌发垂肩,白袍飘逸,眉目清朗,眸灿如星。 这是………师父。 天呐!不知不觉,她竟然画了师父! 朱颜只觉得双颊微烫,连忙用手捧住自己的脸。 那日,她身体不适,向师父告假,本以为师父第二天就会来找她教学,却没想到师父竟好几日都未出现,只是吩咐神仆每日来给她送汤药。 算起来,他们两人也是有几日未见了。 我怎么就画了师父?朱颜慌忙把画纸折起,藏入衣袖内。 还好没人发现,朱颜拍拍胸口,舒一口气,连忙拿起笔,继续抄写起来。 不知不觉,几个时辰过去,朱颜抄的乏力,禁不住眼皮发沉,趴在桌上朦胧睡去。 师父,弟子先睡一会儿。她在心中喃喃。 少女粉颊柔嫩如桃,双睫轻盈如羽,此情此景,正好落在白衣神官眼中。 颜儿,时影忍不住叹息一声。 他解下身上外袍,小心翼翼地披在少女身上。他的动作又轻又柔,他怕这份惊扰,会吵醒眼前入梦的少女。 可是…… 朱颜睡的并不沉,她感觉到肩头的触感,猛地睁开眼,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清冷而深情的眼眸。 那……那是师父的眼睛!这么近的距离,师父他,就这么看着她,他眼睛里的柔情,如涟漪清波,微微荡漾,朱颜从来未曾见过,一不小心深陷其中,让她怎么也移不开眼。 时影见朱颜突然惊醒,如小鹿般的略带湿润的双眸就这么定睛看着自己,一下子竟忘了躲闪,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 颜儿,你…… 时影只觉心中一阵慌乱,仿若乱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惊扰了一池春水。他作势轻咳一声,拿起案上的书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去。 朱颜取下肩头的衣袍,小心翼翼捧在手中,那衣袍,还隐约有着他身上的清香和温度。 师父平日里,虽然对她是严厉了些,可心里却还是念着她的。想及此,朱颜露出甜蜜的笑容。 时影走开几步,背对着少女,不知怎的,竟一时不敢回头看她。 “颜儿,明日,若你能把九嶷山规抄完,便来清修殿找我吧。你的御火术应该学的差不多了吧。” 朱颜点点头,忽然想到他看不见,便甜甜应一声:“好。” …… 九嶷群峰之巅,那日月光华最盛处,便是大司命的住所,坐忘宫。 在那与世隔绝的方外之地,静心凝神,打坐修炼,只为忘却前事,堪破红尘。 大司命仰望夜空,眼神悠远。“阿嫣,我等了六年,就为了这一天,我一定送影儿,回嘉兰!” “他是纯正的帝王之血,治世奇才,不能陪我这心死之人在这里耗费生命。他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他是空桑的希望。” 大司命遥遥望着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辰,那是时影的命星,此刻他已无需再做遮掩,相信远在嘉兰帝都高高在上的那一位,也早已洞悉了他的存在。 君心难测。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怎知那人真正的想法? 大司命的身形隐藏在高耸的檐角阴影之下,衣袍在夜风中翻涌,凛凛生出几分寒意。 北冕帝子嗣凋零,如今只得时雨一位皇子,而他也迟迟未立他为世子。这其中的缘由,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在等什么? “哥哥,我又如何不知,你在等什么?”大司命冷笑。 谁不希望江山永固,春华永盛。谁不希望这百年基业,代代相传。影儿光华霁月,慧智贤才,你我都知道,一代明君,舍他其谁? 大司命目光灼灼,看着夜空中那颗璀璨的星子,缓缓自语道:“你是一代君王,有很多事,碍于皇家颜面,你不能去做。那就由我来替你完成吧。” 他的神色莫测,望向嘉兰皇城的方向,像是要穿透夜空,与皇城中端坐帷幕后方的那位尊贵之人隔空相望。 此次我让影儿开山授徒,广收弟子,也是敲山震虎,让六部藩王知悉他的存在。帝王之血未亡,空桑国运难测,此时此刻,只怕有人再也坐不住了。 青之一族,自上次偷袭失败后,绝不会善罢干休,定会卷土重来,这一次,我要让他看看帝王之血真正的实力。 夜风中簌簌脚步声响起,风司空来报:“禀大司命,嘉兰有变,时雨殿下与白族郡主白雪莺私奔了。” 大司命像是早已了然这一切,他冷冷问道:“帝君是不是封锁了消息?” 风司空拱手答道:“是。密而不宣。” 大司命低头,复又问道:“叶城那边,情况如何?” “禀大司命,叶城近来时有海**流寇作乱,但叶城守督白风麟领兵神勇,屡次镇压,所以并未有大患生成。” 大司命点头,“叶城是白族领地,那青族不争气的小崽子,带着白族那个柔弱的小郡主,极有可能会去那里。” 风司空不解地望着眼前威严肃立的大司命,不知他真正想说什么? 大司命再一次抬头仰望天空,笑容森冷,“好戏已经开场,那就让它唱的更精彩一些吧!” …… 清修殿。 明眸皓齿的少女微微一笑,翻转手掌,手心一团火焰腾腾升起。 “师父,看我的!”她单手前推,熊熊烈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眼前的白袍神官飞去。火势快而烈,迅而猛,气势惊人,不可阻挡。 朱颜得意地仰起脑袋,师父,弟子做的不错吧。 可那凝眸读书的白衣神官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轻轻举起手来,挥动食指,眼前的白玉笔洗里,瞬间升起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时影手指微动,水珠刷地向急速打来的火球飞去。水火相撞,只寥寥几滴水,就浇灭了朱颜的火球。 朱颜看的目瞪口呆,却不服气地嘟起嘴来。 “师父修炼多年,术法自然比我精进的多。” 时影淡淡一笑,“颜儿,其实我的术法,并没有比你高深多少。“ 朱颜不解,“那为何师父只用几滴水就灭了我的火球?” 时影缓缓道:“天地阴阳,互为表里,五行之学,相生相克。水系术法,正好克制住了你的火系术法,所以你用了大半力气的火攻,可能会被对方用水系术法轻松瓦解。” “哦……原来如此,”朱颜点点头,“师父这么说,我便明白了。” “那我该怎么破对方的水系攻击?” 时影道:“以土克水,土系的入门之术地裂术即可。” “对啊,”朱颜一拍脑袋,“引水入土,水入地缝,消失于无形无相,化解于须臾之间。” 时影继续说道:“六族术法,起源于五行之说,取自然之力量,借天地之灵蕴。其间奥义高深,道法玄妙,你今后可慢慢体会。” 朱颜点点头,满心欢喜。 时影看她一眼,又迅速移开眼去,“颜儿,三日后我会入帝王谷闭关修炼,为期一月。这段时间你便去殿上听四位司空讲课吧,闲时便练习我教授的术法。” “闭关?”朱颜撅起嘴,“那我是不是一个月都见不到师父啦?” 时影看着她,并没有答话。 朱颜歪着头想了想,“不过也好,这一个月我就勤加修炼术法,一个月后师父再见到我时,一定会刮目相看的。” 少女眼眸晶亮,抬头痴痴看着眼前的白衣神官。 “师父这次闭关,是否是要登真境?” 时影淡淡道:“ 权且一试。” 朱颜满脸钦佩,拍着手道:“至真境者可以提挈天地,把握阴阳,更星换月,改天辟地。” “师父你真是太厉害啦!” 时影垂眸道:“对此,我并无执念。术法之道,永无止境。真境,并不是我所求的终点。” 朱颜点点头,却又似想起什么似的,默默低下头,不再言语。 时影看着她,缓缓道:“颜儿,你是否有话问我?” 朱颜想了片刻,略有些忐忑般小声问道:“师父,登入真境者,是否就能掌握回天归元之术呢?” 时影看着她,眉目微动,一时无语。良久后才犹豫着开口:“你……还想复活他吗?” 朱颜眼神坚定,“是。” 时影轻声叹息,“他和你,只有一面之缘。” 朱颜道:“世子殿下以花赠我,又为我解围,鼓励我修习术法,让我明白,女子,亦可保家卫国。” “如果没有当年的世子殿下,我也就不会拜入师父门下,随师父修行术法了。” 她认真地看着他,“师父,你刚才亦说,术法之道,永无止境。只要我朱颜潜心钻研,哪怕穷尽一生,我也要找到打破阴阳之隔的法术。” 时影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朱颜微微一笑,“师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告诉过我,万事皆有界限,生死是最高的界限,不可跨越,无法改变。” “可是……”少女眼神中突然光芒盛放,“我朱颜,偏偏相信,就算是天命也并不是不可违抗。心之所驰,可越天堑。愿之所极,枯木逢春。” 正午的阳光烈烈穿过殿门,投射在少女的额头上。她的眼睛,就如那明媚的骄阳般,闪耀着无比动人的光彩。 第5章 冰族来袭 女萝溪边,少女托着腮看着澄碧色水中自己的倒影。一阵微风吹来,水中的影子轻轻摇曳。她叹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也如这被风吹散的倒影,飘飘荡荡,无所着落。 师父闭关也快一个月了,也就是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师父了。 朱颜百无聊赖,把手中的花瓣随意丢入手中,花瓣入水,被风轻轻地吹向远方。 师父,我好想你。 她刚想起身,却听到谷中惊起一阵飞鸟的鸣叫,叫声尖锐凄厉,撕裂长空,震人耳膜。 与此同时,清澈的溪水中,映出几个形容可怖鬼魅般的身影。 朱颜猛地回过头去,看到一群身着黑色披风,面带银色脸罩的人。 冰族人!他们又来了。 朱颜不敢怠慢,手中结印,一个烈火咒就已凌空劈出。数团火球熊熊燃烧,裹挟着滚滚热力向身前之人击去。 为首的冰族人舞一把泛着幽蓝冷光的月牙戟,不慌不忙当胸横扫,一瞬间便把朱颜的火球尽数打下。 “小丫头,别挡我们道!”那人轻蔑冷笑。 朱颜见一招失手,匆匆手中再次结印,只见天空中顿时乌云密布,雷声隆隆而起。 少女手中隐隐电光闪动,她单手指天,大喊一声:“滚雷咒!” 霎时一道惊雷当空劈下,像一条迅疾游走的长龙,震天轰响,气势惊人,向这群冰族人直击而去。 这一月期间,除了赤族自身就习得的火系术法,朱颜已把六族的入门术法尽皆学会,此时使出雷系术法,也是得心应手,没有丝毫的慌乱。 为首的冰族人大吼一声:“结界!”转眼间一道道诡异的黑烟自他们周身升起,浓密的黑烟团团相聚,迅速笼罩在他们头顶,生生抗住了朱颜的天雷,雷电落地,仿佛被无穷的黑烟吸走,瞬间消失殆尽。 朱颜咬咬牙,这冰族人,真不好对付,正思索着应变之法,只听那为首之人说道:“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去找我们要找的人。”说罢,几人袍袖一挥,伴随着阵阵黑烟,向远方遁去。 他们要找的人,是谁? 朱颜眼看他们逃走,想也不想,拔腿便追。可不料那几个冰族人功夫了得,顷刻间就失去了踪影。 朱颜愣愣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中猛地一沉,那是……帝王谷的方向! 他们是冲着师父去的! …… 朱颜赶到帝王谷谷口的时候,发现风雨雷电四大司空倒在地上,显然已受了重伤。四周花毁草损,石破地裂,一片狼籍。 她扶起风司空,“朱颜郡主……”风司空脸色苍白,气息微弱。 “是不是冰族人打伤了你。” 风司空勉强点点头。 “重明大人呢?”师父闭关之时,重明应该也在谷口守护的。 “重明……去找大司命了。” 大司命还没来,那师父……朱颜想也没想,就直往谷中飞奔而去。 师父!危险! 石室中的白衣神官端坐于莲花石座之上,双目紧闭,周身光华流转,静气凝神,并未察觉到外界危险的气息。 朱颜知道,师父闭关之时,是关闭了他的五蕴六识,他感觉不到外界的变动。 可是,此时此刻,她看到,冰族人泛着冷光的狼牙链离他的面门不过咫尺。 朱颜大骇,连忙甩出两个火球,火球聚集了她大半的灵力,去势极快,一下子打落了冰族人的攻击。 “又是你,小丫头!”冰族人也有些惊愕,这个女娃,几次三番地阻扰他们。 朱颜翻转手掌,手中幻化出三尺青锋,这是时影请九嶷郡最好的铸剑师傅特地为她打造的赤霞剑,配合她的赤族灵力,可以发挥最大的威力。 冰族人擅冷武器攻击,攻势凌厉凶猛,单纯靠术法难以抵挡。 朱颜两指并拢,灵力汇聚于指尖,从上到下快速抹过剑锋,手中的剑受到感应,立即散发出微微的红光。有了赤族术法的加持,她的剑法更快,更准,更有力。 师父,让我来保护你,用你教我的剑法。 朱颜并不知道,她所面对的,是冰族十巫之中的三巫,并不是那么好对付。三巫合攻她一人,几次杀招都被她堪堪躲过,几个回合下来,朱颜已有些体力不支。 她感到体内灵力的慢慢枯竭,剑速也逐渐慢了下来。 大司命怎么还不来,师父,我快支撑不住了。 朱颜见三巫攻招的间隙,双手再次快速结印,俯腰单手撑地,大喊一声,“破!” 顿时脚下的大地断裂开来,裂缝从她站立的地方,向着三巫站立的地方笔直延伸而去,脚下土地如被一把巨大的横刀劈过,地动山摇,土落石飞。 地裂术! 三巫被震飞,瞬间失去了踪影。朱颜心中惶急,急忙冲向时影,想去叫醒那个还未意识到危险的男人。 刚要靠近他时,耳边风声呼呼,眼前一道刺眼的光芒乍现,三巫中的一人已是从天而降,手中弯月刺钩横扫,直向她胸前逼去。 朱颜大惊,连忙侧身闪避,可还是晚了一步,肩头被狠狠剜了一刀,鲜血四溅。 此时此刻,她离他不过咫尺,温热的血溅到了时影的脸上,他周身流转的光华骤然陨灭,时影身体一震,猛地睁开眼睛——颜儿! 朱颜只觉得肩膀一阵锥心似的疼痛,眼前一花就要栽倒。可是顷刻之间,一条有力的臂膀揽过她的腰间,把她下坠的身体牢牢托住。 “师父……”朱颜弱弱地唤他。 时影的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烈火,他狠狠瞪着眼前的冰族人,声音冰寒,“是你们,打伤了她?” 那领头的冰族人看了看朱颜,又看了看他,阴沉笑道:“这女娃儿挺厉害啊!能在我们三人手中抗下几十招的,天下可找不出几个。” 时影看向朱颜肩头的伤口,眉头紧紧地揪起来。他双指并拢,指尖汇聚起灵力,淡淡白光划过她的伤口,瞬间便止住了喷涌而出的鲜血。 “呵呵,我劝你也不用替她疗伤了,空桑少司命,”那人阴森森地冷笑,“因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若是心疼这女娃,那我便送她陪你一起走!” 时影的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他一字一顿冷语如冰,“我倒是要看看,今天,到底是谁的死期!” 言罢他袍袖一挥,身体瞬间腾空而起,脚底风声盘旋呼啸,卷起一阵尘土飞扬。 时影在空中双手交错,迅速结印,指尖光芒忽隐忽现。 朱颜抬头望着他,陡然心惊,那是……天诛的起手势! 师父他……居然要用天诛! 天诛是九嶷山最高的攻击术法,天诛之下,尸骨无存。可是越厉害的术法,对施术人的反噬越是厉害,如果攻击失败的话,术法便会以几倍的威力反噬到施术者自身,所以高阶的施术者,往往会做好一些保护自己的措施。 朱颜不知道时影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也不知道他是否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紧紧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喊被硬生生地卡在喉间,口中只能发出几声轻微的呜咽。 师父……朱颜又惊又急,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来。 此刻,时影手中的天诛已集成,他以手指天,霎时天空中乌云滔天,惊雷巨响,狂暴的闪电如恐怖的巨兽,无情撕裂云层。 “天诛!”伴随着他的怒吼,滚滚雷电从天而降,向着三巫站立的地方直劈而去。 师父!朱颜捂住了嘴。 刹那之间,乱石横飞,尘土嚣扬,强劲的气流在狭窄的石室中震荡冲击,天诛,当真有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朱颜只觉得自己渺小的身体仿佛要被狂风卷走,她想找到身边那个白色的身影,可是狂乱的风暴之下,她根本睁不开眼。胸口仿若被巨石压迫,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濒临绝望。 慌乱间,手臂突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他紧紧抓着她的臂膀,带着她在巨风中立定身形。 是师父!朱颜知道,他,始终在她身边。 时影挥手,轻轻抹上她的额头。朱颜只觉得一阵凉如清泉般的感觉袭来,耳边狂暴的风声骤然停止,她缓缓闭上眼,世界,转瞬间恢复了平静。 第6章 九嶷风起 朱颜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而悠远的梦,梦里面,依稀有一个人在朦胧的云雾中站立。那人一身熟悉的白色袍子,看不清面目。 “师父,是你吗?”朱颜颤颤地问。 那人不答,却缓缓伸出了手。 果真是师父,朱颜一阵欣喜,忙伸出手去,想拉住他的手,却不料那人陡然调转身形,向着和她相背的方向走去。 “师父!师父!”她急切地呼唤。 可那个白衣男子却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一片虚无中。 “师父!”朱颜大叫一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一袭白袍,白袍之上,师父俊美的容颜透着一丝罕见的疲惫。 “颜儿,你醒了?” “师父,我……怎么在这里?”这里分明是清修殿,她躺在师父的床榻上。 “我怕你受到天诛的伤害波及,对你施了清心咒。你的伤,我也用术法医治过了。”时影柔声道。 难怪朱颜觉得,三巫偷袭,后面的事情她一点都不记得,也难怪她当时挨了那么一下,肩上的伤口却一点都没有痛觉。 原来是师父…… “那三巫呢?”她支撑着欲起身,时影忙按住她。 “你伤口还未愈合,不要乱动。”他望着眼前少女苍白的脸颊,淡淡道:“三巫,已在天诛下化为齑粉了。” 朱颜松了口气,她早该想到,师父好端端的在这里,那天诛必定是施术成功了。 “师父你没事吧?”朱颜小心翼翼地问。 “无妨。” “那……”少女咬了咬嘴唇,神情略有些沮丧,“师父这次登真境……” 时影不以为意道:“我说过,是否登入真境,我并不在乎。况且,今后亦会有良机,你不用忧心。” 朱颜点点头,还想再问,却看到重明快步走进来。 “小影子,大司命让你去坐忘宫一趟。” 时影望向朱颜,把她盖在肩头的被角轻轻掖好,“颜儿,你休息片刻,我去去就来。” 朱颜点点头,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 时影快步走出清修殿,重明亦步亦趋跟着他。 “小影子,你没事吧?”它担忧地看着他。 “我并未受伤,你问我这话何意?” 重明以手扶额,“何意?你说我是何意?你昨晚一夜未歇,就为了给那女娃疗伤。老夫是担心你才这么问,换了别人,关我鸟事!” 时影淡淡道:“那冰族人的武器上淬了玄冰|毒,我若不运功帮她把毒逼出来,只怕她早已寒气侵身,一命呜呼了。” “说到底,”他仰望天空,缓缓道:“这一次,终究还是她救了我,就像上次我因母亲之事走火入魔,亦是她拼死救我。” 重明深深叹息一声,“她救了你,你又救了她。兜兜转转,一切又好似再次重演。你俩命运如此痴缠,也不知道前世,究竟是谁欠了谁?” …… 坐忘宫。 大司命端坐于莲花座上,双目微阖,面目清静。 时影恭敬拱手作礼,“尊上。” 大司命睁开眼睛,微微点头,“影儿来了。” “不知尊上找我何事?” 大司命淡淡开口,“影儿,昨日冰族来袭之事,你怎么看?” 时影道:“冰族二犯帝王谷,显然目的明确,第一次是探我虚实,第二次则是杀机毕露。” 大司命点点头,“要杀你的人,显然不是冰族,他们的目的并不在此。” “尊上的意思是……” “不错,你的存在,势必会影响到某些人的皇权之路。除了你,他们才能安心。” 时影冷冷道:“我的存在,不影响时雨的继位。我本就无心帝位,只想在这方外之地,修仙问道,静渡此生。” 大司命闻言微微一笑,“影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以为在这九嶷山中,避而不出,独善其身,就能断了某些人阴险的杀戮之心吗?” 时影默默不语。 大司命叹一口气,“九嶷山,已非避世之所,而成是非之地。树欲静而风不止,青族暗通冰族,此次偷袭失败,定会一次又一次卷土重来,影儿,你还需时刻警惕。” 时影不以为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影不会主动出击,但亦不会苟且偷生。” 大司命看着他,眸色渐深,“影儿,你真的……不考虑回嘉兰吗?” 时影躬身拱手:“影心意已决,还望尊上成全。” 大司命深深叹一口气,“也罢……”他顿一顿,又似无可奈何般轻言道:“你的性子,确实像极了阿嫣。” 时影不语。 “只是……”大司命若有所思,半晌后才出言道:“朱颜此次因你所伤,机缘巧合,你救了她。若是有下一次,你未必护得了她。” 时影猛地抬起头来,“尊上所言何意?” “影儿,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九嶷山,已非世外桃源,你身边的人,也和你一样,早已卷入这是非纷争之中。” 闻及此语,时影面色不悦,目光却是逐渐锋锐,“尊上,朱颜是我弟子,我定会竭尽全力,保她安好,谁也不可能伤害她!”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头离开。 大司命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喟然长叹,“影儿,时当乱世,风起云涌,就算你不愿意,这皇权斗争的漩涡还是会裹挟着你一步步走向最终的归宿。到时你若是君临天下,朱颜势必会成为你的绊脚石。那时,你不要怪我狠心,我不会心慈手软。哪怕……”大司命悠悠望向远方,“她是你深爱的人!” 第7章 桃村疑案 一月过后。 朱漆马车辘辘驶过官道,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印记。 车中的少女心情极是愉悦,又好似耐不住性子,不时掀开车厢上的窗帘,探头望向车外,口中不住地问道:“师父,这桃源郡在哪儿呀?我们还要多久才到?” 车中的白衣神官衣袍整齐,正襟端坐,他望着坐立不安活泼跳跃的少女,无奈微微笑道:“颜儿,出门之前你是怎么对我说的?” 朱颜闻言略有些尴尬,她扁了扁嘴抱怨道:“不错,我是说过路途再远,我也要跟着师父去。可也没想到都行了十日有余了,怎么还没到啊?” 时影道:“桃源郡在云荒大陆的最东边,有高耸如云的天阙,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与中州大陆隔开。但是每年仍有大量的中州商人,带着那边的稀世珍宝,越过慕士塔格雪山,穿过天阙入口,不远千里,来到云荒。” 朱颜眼睛放光,“中州啊?那是不是比云荒更大?” 时影点点头。 “太好了!”她拍手称赞。 时影看着她,不解其意。 朱颜低下头,略有些羞涩,讪讪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 “这是什么?” “师父,这个是以后我想带你去的地方。” “带我去的地方?”时影不解。 少女兴奋地翻开册子,“师父,我曾经听人说过,西荒的秋,壮阔昂扬;北野的冬,飘雪千里;江南的春,秀美如画。等我学成术法后,这些地方,让我一个个带你去!” “现在啊,”少女甜甜地笑,“还要加一个中州,我要把它写进这本小册子里。” 白衣神官呆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只能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女。 朱颜没意识到眼前男子的失态,还在眉飞色舞地说着:“这次去桃源郡,应该能碰到中州过来的人,要好好问问他们,那边有些啥好玩的地方。” 少女收起册子,抬起头来,看见白衣神官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师父,你怎么了?” 时影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掩饰,“颜儿,我们是来办正事的,莫要贪玩。” “哦。”朱颜低下头去,心里嘀咕,师父果真是师父,在哪里都一个样。 “颜儿,这次查案可能有危险,我本不该让你一同前往,你答应我,情形不对的话就立刻回九嶷山。”时影肃声道。 “危险?什么危险?”朱颜不以为意。 “桃源郡神官青竹来报,临河村内接连发生几起命案,皆是新婚之夜,新郎被杀死,从迹象上看,这非普通命案,更像是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操控。现在情况不明,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去冒险。” 朱颜笑了笑,“师父去得,我又为何去不得?师父,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术法已有小成,定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时影摇头,正欲再言,却听得马车外重明声音响起,“桃源郡到了。” 朱颜从马车里探出身子,映入眼帘的是连绵起伏翠绿苍郁的群山,山脚下村庄里的房屋错落有致,炊烟袅袅,阡陌纵横。一条小溪自村落中蜿蜒穿行而过,潺潺水声,悦耳动听。 “师父,这里太美了,好像世外桃源!”朱颜兴奋地拍手。 时影下了马车,看到这等景色,也微微赞许般地点了点头。 路边候着一个青衫男子,见两人下车便迎上前来。 “见过少司命,郡主。” 朱颜见他面目清秀,年纪与自己相仿,便好奇问道:“你是……” 时影缓缓道:“这是桃源郡的执事神官青竹。” 朱颜看着他,心中暗自琢磨:模样倒也周正,可比起师父来,还是略差了些。 “少司命与郡主舟车劳顿,不如先到驿站休息片刻吧。”青竹恭敬说道。 时影微微点头。 “重明,你和我们一同前去吗?”朱颜叫嚷着回头,却发现马车上的重明早已不见踪影。 时影道:“重明贪玩,它一路跟着我们,也是委屈它了,让它放松片刻吧。” 朱颜笑道:“也是,重明大概去找山里的群鸟玩了,此处山奇谷幽,定是灵鸟异兽聚集之所。” “少司命,郡主,请随我来。”青竹指引着道路,三人缓缓步入村落。 此时正值辰时,村民们三两成群,背着竹篓,扛着锄头,在田间辛勤劳作。和煦的阳光洒在墙头的灰瓦白墙上,落下一段斑驳的光影。篱笆上的野花在风中摇曳生姿。 青竹说道:“最初的一批中州移民来到这里,以为这里是世外桃源,便把这里取名为桃源郡。” 朱颜点头称是,“师父,这里比起九嶷山来如何?” 时影微微笑道:“山中有山中的淡泊,尘世有尘世的烟火,各有千秋。” 走了片刻,两人渐渐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朱颜耐不住性子,抢先问道:“师父,你有没有觉得此处有些古怪?” 时影也发现了,但他并没有答话。 朱颜皱着眉头道:“进村也逛了一大圈了,这村里怎么尽是些老人啊?一个年轻人都没看到,而且……也没有孩童。” 时影放眼望去,只见田间耕作,山路间行走的皆是上了年纪之人,大多鬓发苍苍,甚至有些身姿佝偻,步履摇晃,蹒跚难行。” “这是怎么回事啊?”朱颜问道。 青竹见状叹一口气,“自村中屡发命案以来,死的都是年轻的新婚丈夫,新娘在杀人后也失去踪影,村里的年轻人都吓的逃出村去了,本来打算成亲的也都迁徙至外村,在那里安家落户了。” “所以,这里渐渐的就没有青年和孩童了。” 朱颜抿着唇点点头,“原来如此。” 时影虽不言,眉头却紧紧地蹙了起来。 三人边行边言,不知不觉已走到村落深处。 青竹接着说道:“命案持续发生,村长见情况诡异,便报来我处,我勘察村中多处,却始终找不出端倪,故才书信九嶷山,劳烦少司命和郡主尊驾前来。” 时影道:“村长大人在吗?可否带我们去见他?” 青竹点头道:“少司命,前方屋檐下悬着一串葫芦的即是村长家,请随我来。” 青竹刚想举手叩门,被时影制止。他上前一步,在门外朗声叫唤:“村长大人,我是九嶷山的少司命,特来拜访,还请开门一叙。” 少顷,门被缓缓推开,时影看到一张满是皱纹的苍黄脸庞。村长抬起浑浊的双眼,看了看眼前之人,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似忧愁又好似欣喜,可短暂的瞬间,他垂下眼帘,把这种轻微的神色变化迅速藏了起来。 时影瞧得清清楚楚,并不动声色。 村长重重咳嗽一声,沙哑着声音道:“少司命,村中琐事,不敢劳烦您尊驾。” 时影肃颜道:“人命关天,又怎能称作琐事?老人家,请你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村长看了看他,像是有些犹豫,片刻后终于垂下头,侧身让出了门路,“少司命大人,请进屋详说。” 三人进得屋内,只见屋中陈设简陋,几把破椅子,随随便便扔在了屋子中央。 “少司命请坐。” 老者缓缓踱至门前,坐在门背后的矮脚凳上,从兜中掏出一管烟枪,兀自抽了起来。 淡淡烟圈在屋中升腾,他苍老瘦削的脸隐藏在烟雾中,半明半昧,不甚分明。 “最初的命案,发生在村东桃山峪的李家。”村长吐出一口烟,缓缓开口道。 “李家的小儿子和村西的戚家姑娘相好,两家便商定好正月十五那日举行婚仪,却没想到了那天……” 村长的身体似乎不太好,说了几句,便孱弱地咳嗽起来。朱颜见状,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老人递去了一杯水。 “谢谢姑娘,”村长接过茶杯,抬眼瞧了瞧朱颜,浑浊的眼神竟然一瞬间恢复了光采。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情有些难以言说的迷惘和失措。 朱颜不以为意,脆声道:“村长大人,您先喝口水吧。” 村长似有些欣慰般点点头,就着茶杯浅浅啜了一口。 “那天夜晚,李家敲锣打鼓,大宴宾客,新郎新娘拜了天地,喝了酒席,人群散去后小两口便入了洞房。没想到,半夜里突然听到李家公子一声惨叫,待我们破门而入之时,就发现他直挺挺倒在床上,双眼圆睁,已没有了呼吸,而他的新娘,却消失不见了。” 村长咳嗽几声,继续说道:“当晚,村中几个壮年男子,打起灯笼,找遍了整个村落,翻过了大半个山头,都没找到新娘的踪迹,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第8章 无字墓碑 村长描述的情形太过诡异,三人听着,只觉得毛骨悚然,一时之间,彼此都说不出话。 片刻后,朱颜忍不住插嘴道:“新郎被杀,新娘凭空消失,那新郎,到底是新娘杀死的,还是另有其人?” 村长叹息道:“现场并无搏斗痕迹,新郎的脖颈处有明显的手指印记,应该是被人掐住脖颈窒息而死。” “新郎平时有与人结怨吗?有没有可能是仇杀?或者说……”朱颜歪着头若有所思道:“为情而杀。” 村长道:“姑娘,小李平时安分守己,从未与任何人结怨。他和戚家姑娘,也是两情相悦,两人相恋期间,并未听说有他人插足。” 时影沉吟问道:“那李家的案发现场可还在,能否带我们去看看? 村长摇摇头,“自命案发生后,李家就心灰意冷,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这里,搬去其他地方住了。屋子还在,可早已破败不堪了。” “那新娘,也始终未曾找到吗?” 村长再次缓缓摇头。 朱颜托腮道:“新郎神秘被杀,凶手不明,新娘也失踪不见。确实是件挺古怪的事情。” 村长咳嗽几声道:“更奇怪的事,这样的事情,还接连发生了好几次,只要是新婚夫妇,都遭遇了同样的不幸。这半年里,人心惶惶,大家都视这里为不祥之地,年轻力壮的,都带着家小离开了,就剩我们这些风烛残年的老人啊,还守在这里。” 时影问道:“最后一起命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村长搁下烟枪,答道:“距今一月有余。” “那新郎的尸体埋在何处?”时影继续发问。 “村北溪边的坟场里。” 闻及此言,朱颜皱起了眉头,师父难道是要验尸?他如此喜洁之人,怎么受的了这个? 正胡思乱想之际,却听门外突然响起了重明的声音,“小影子,你们可在里面?我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三人出门,看见重明手中捏着一根雪白的物事,细细长长,像是兽类的毛发。 “这是什么?”朱颜好奇地问。 “这玩意儿,你们肯定不知道它是什么。也只有老夫这种万古神鸟,才能分辨出来。” 朱颜看向时影,只见他也是一脸困惑。 重明举起毛发,神秘地一笑,“这根毛发,是魅婀的坐骑吊睛白虎掉落的。” 此言一出,就连时影也失声惊呼:“云荒创世时的三大女神之一,魅婀!” 魅婀,传说中云荒的三大女神之一,飘逸长发垂肩,手持一根短笛,妖媚多姿,艳丽无匹。她的坐骑正是一头雪白的吊睛白虎。中州过来的商人都称她为鬼姬,她手中的一管竹笛,吹起来悠悠荡荡,魅音惑人,直教人心神尽失。魅婀常年驻守在天阙附近,守护着云荒的东方门户。重明说这根毛发是魅婀座骑吊睛白虎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魅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与这里的连环命案又有什么联系? “重明,这根虎毛你是在哪里发现的?” 重明道:“你们在村里逛的时候,老夫便沿着村郭飞行了几圈,隐隐发现村北河畔边好像有些异象,感觉有死灵的气息,但又好像被某种高深的法术掩盖,那种气息并不强烈,但却欺不过老夫这双万年慧眼。” 重明挥挥手,继续说道:“我便赶快飞下去看了看,发现那边,是一个巨大的坟场,而这根虎毛,便是在坟场周围发现的。” 时影道:“事不宜迟,我们去坟场看看。” 沿着蜿蜒的河道一路往北,房屋逐渐减少,景色越显荒凉。眼前赫然一道陡峭的山壁出现,截断了曲折流淌的溪流。万仞绝壁之下,那终年见不到日光的背阴之处,便是这个村庄的坟场所在。 此刻正值正午时分,坟场里却仍是一片昏暗,幽幽冷风吹过,萧瑟凄凉,让人不寒而栗。密密麻麻的坟冢之间,时影一眼就看到了那几座新坟,零落矗立在坟场的外围。 “那是……”他抬手前指。 村长老眼迷蒙,哽咽道:“那就是几位遇害新郎的坟冢。” 时影上前查看,只见坟包微微隆起,周围野草丛生,碑上字迹清晰,确实是刚埋的新坟,填土成色尚鲜,并没有被掘动的痕迹。 “重明,你在云上查探到这里有死灵的气息?” 重明道:“确实如此,但到了这里,却完全感觉不出来。” 青竹上前一步道:“少司命,这里我也来查探过,但并没有发现什么。” 时影点点头。 这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是什么。时影心中暗自琢磨,确实有术法高手掩盖了原本的一切,这股神秘的力量,究竟来自哪里? “师父,你看,那座坟冢的墓碑上没有刻字哎!”正思索间,朱颜清脆的声音响起。 时影顺着她的指点看去,确实看到一座无字墓碑,孤零零矗立在许多墓碑中间,不仔细看还真的难以发现。这无字墓碑的主人是谁? “村长大人,那是谁的坟冢?”时影转头询问村长。 村长远远看着那块无字墓碑,脸色霎那间剧变。 森冷阴郁的墓地上空,几只深灰色的乌鸦盘旋飞舞,尖锐刺耳的叫声让人遍体生寒。 时影紧紧盯着眼前老者的脸,村长的嘴唇微微颤抖,脸上的神情逐渐扭曲。他避开时影的目光,刻意咳嗽几声,颤颤巍巍走到那座墓前,用手轻轻拂去墓碑上的尘土。 “少司命,这碑上本该有字的,”老者回过身来,脸上已无惊慌之色,他沙哑着声音道:“只是岁月经年,风吹雨打,这碑上的字被慢慢侵蚀,再难分辨了。” “那村长大人可还记得是谁的墓碑?”朱颜问道。 村长摇摇头,“老朽年岁渐长,神痴智溃,实在是记不清了……” 朱颜还欲再言,却被时影制止。“既如此,那就不必再深究了。”他转头看向朱颜,微微一笑,“颜儿,我们赶了好几天路了,身疲力乏,不如现在回驿站休息吧。” 朱颜瞪大了眼,“可是师父,这还没看出啥问题来,我们就走了啊!” 时影道:“对,叨扰村长大人已是许久,我们还是先回吧。” “那好吧,听师父的。”朱颜点点头。 …… 驿站内。 断断续续的敲门声传来,“师父,我是朱颜。” “进来吧,”时影合上书卷,看到门口探进一个少女娇俏的脸庞。 朱颜甜甜笑着进来,转头合上门。 “师父知道我会来找你?”朱颜见时影坐在塌上,便毫不客气紧紧挨着他坐下。 时影看着她,眼神严肃。 朱颜瑟缩了一下,不甘心地站起来,乖乖站到一边。 “这房间里,也没把椅子,师父,我坐哪里啊?”她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 时影不为所动,淡淡道:“你找我何事?” “师父,弟子没猜错的话,你早就看出那村长有问题了吧。” 时影道:“我看出那个村长有问题,但却看不出问题所在。而且最奇怪的事,他的表现让我觉得不合情理。” 朱颜歪着头想了想,“师父说的我不太明白,怎么会不合情理呢?” “我的意思是……”时影放下书卷,像是在斟酌用词般半晌后再开口,“他好像既希望我们能破解案件,又担心我们找出真相。仿佛这个真相,是他想要知道但又害怕知道的。” “想要知道却又害怕知道……”朱颜重复了一句,似懂非懂。“但是,师父,我知道,那座无字墓碑上的人,肯定和这件事有关系。” 时影点点头,表示默认。 “那不如我们就……”朱颜眼神一亮,“把那个墓掘开来看看……说不定就会有答案了!” 时影无可奈何般摇摇头,语意微怒,“怎可行此亵渎亡者之事?此乃大不敬!” 朱颜扁扁嘴,心中嘀咕,那时还以为师父会验尸,她还担心了一阵,现在看来,师父怎会如此行事?是她想多了。 师父到底是师父,始终是尊礼守道的九嶷山少司命。 第9章 假婚诱敌 驿站之内极其安静,风吹过窗台上紫色的木槿花,花骨朵轻轻摇晃。 师徒两人在屋中絮絮说着话。 “师父,那我们该怎么办啊?这样看来毫无头绪啊?不如……我们再去问一下那个村长?看看有什么新的线索。” 时影摇摇头,“他既有意隐瞒,自然不可能再问出什么来。” 朱颜不解地摇摇头,“我不明白,案件的经过村长也并未隐瞒,几乎和盘托出,为什么到了墓地的时候,他的态度如此之怪?” “和盘托出?”时影微微蹙眉,“不,我并不觉得他说了全部,必定有一部分,是他没有说的,也就是他不想让我们知道的部分。” “不想让我们知道的,那究竟是什么?” 两人正说话间,一只白色羽翼的小鸟自窗口飞入,扑扇了几下翅膀,悠悠化为人形。 “小影子,小颜儿,看我带来了什么?”重明自怀中掏出一盘红艳艳的果子,放在桌上。 “这什么啊?看上去挺好吃的样子。”朱颜拿起一只果子就塞进嘴里。 重明道:“这是我召唤此间群鸟,自山间采摘的灵心果,入口甘甜,生津解渴,怎么样?好吃吧?” 朱颜忙不迭地点头,转眼已吃完一个。 时影缓缓道:“重明,我派你去勘察那几户人家?可有何发现?” “嗨,我和青竹一一寻访,那几家和李家一样,全都人走楼空了。” “这炎炎烈日下,一路走来,老夫都快渴死了!”重明拿起果子,狠狠咬了一口。 时影皱起眉头,本指望能从其他的遇害者的家中发现线索,现在看来也不太可能。难怪青竹说看不出端倪,如今看来,确实有些棘手。 被杀的新郎,失踪的新娘,无字墓碑,神女魅婀,一切好像毫无联系,但又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 “师父,现在看来所有的线索都没有了呢!”朱颜也有些沮丧,手中百无聊赖地卷着裙上的带子。 重明叹息道:“除非当时的情形重演,不然谁也不知道凶案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重演……”朱颜低头思索,骤然双眼发亮。 “我有办法了,师父!” 时影和重明诧异看向她。 朱颜微微一笑,“我们可以安排一次假的婚仪,这样就能知道当时的情形了。” “婚仪?”时影疑惑问道,“村中已无青年男女,如何安排婚仪?” 朱颜满不在乎指了指时影,又指了指自己,“师父,你和我,就可以。” 时影反应过来,不由得脸上飘过一片薄红,慌忙转过身,一边重重拂袖道:“胡闹!” 朱颜没看出时影的失态,仍自言自语道:“师父术法高强,定是不会有危险,就是不知道,这个办法能不能行?” 重明看了看他俩,哈哈一笑,“老夫觉得嘛……可以一试!” …… 朱颜独自坐在梳妆镜前,怔怔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之前在九嶷山随师父修炼,不曾上妆,如今稍作打扮后,竟觉得镜中人有几分陌生。 黛眉弯新月,双颊粉桃红,唇间一点朱砂,轻轻嘟起,娇羞无限。乌黑秀发上拢,挽起一头同心髻,钗一支金翅彩凤步摇,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朱颜看着镜中的自己,竟看得羞涩地低下头去,原来民间女子,皆是这般模样来迎接心中所爱,而她的爱人,看到她为他而妆的样子,又该是怎般的心境?想及此,朱颜忍不住看向门扉,想象着它被推开的那个瞬间,那个朗如清风,皎如明月般的男子,就这样一步步走向她。 啊……不能想……不能想,朱颜狠狠摇晃脑袋。她和师父成婚,只是为了做一个局,诱骗杀人凶手现世。那都是假的,师父修道之人,道心如雪,尘缘已诀,怎可能与她成婚?朱颜,清醒些吧! 正胡思乱想之际,木门被缓缓推开……她看到了今晚的他。 她从来未曾想过,师父会是这般模样。他换下了白色的道袍,穿上了一身红色的喜服,连发带,都是鲜红色的,一身红衣辉映,更衬得他朗目疏眉,俊逸不凡。朱颜从来没看到过他这个样子,一时竟看得痴了,怎么都移不开眼。以前在九嶷山时,朱颜只觉得师父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可他的神情,总是那么清冷和疏离,甚至让她不敢多看一眼。但现在的他,换上了这世间最喜庆的颜色,竟俊朗耀眼得连天上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时影缓缓步入屋内,沿着桌边坐下,见朱颜紧紧盯着自己,顿时有些局促难安,无奈别过脸去,一时两人尴尬无语,相对枯坐。 “师父,现在是什么时辰啊?”朱颜偷偷瞄向时影,打破沉默。 时影清了清嗓,强自镇定道:“已是子时。” 朱颜垂下眼眸,幽幽道:“也不知道我们设下这个陷阱,能不能引凶手出现?” 当时她如此提议的时候,师父是强烈反对的,可后来经不住她和重明反复劝说,才勉强答应一试,师父心中,应该是极不愿意的吧。 朱颜正思虑间,冷不防听时影说道:“颜儿,以后你若不在九嶷山了,今日之事,断不可告诉他人。” “啊?师父此言何意?” 时影的脸上不知为何泛出几分微红,他轻语道:“你是清白之身,尚未婚嫁,虽说今日之事是假,可传出去终究于你名节有损。往后你势必还要嫁为人妇,此事,当慎之谨之,断不可外传。” “嫁为人妇?”朱颜一下子跳起来,忘了发髻上的步摇,因为她夸张的举动一时摇摇欲坠,她慌忙把它扶住。 在时影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朱颜抬起头来,如举誓般郑重言道:“师父,我不会嫁人的。我要永远留在师父身边,终生随你修行。” 朱颜原本以为,她的这番话会引来师父的怒声训斥,她也以为,师父会像往常一样,重复那句待她学成术法后就让她下山的言语,可是今天的他,并没有如此。 朱颜有些忐忑般地看着时影,却见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怒意,只是无可奈何般轻轻叹息一声,“颜儿,也许今后,你便不会这么想了。” 听得师父这么说,朱颜只觉得一阵难过,“今后也一样,我怕我下山之后,师父一个人就孤单了。” 时影淡淡道:“清修之人,日日与天地为伴,哪来孤单一说?” “师父……我不要……”朱颜扯住他袖子,眼中已有隐隐的泪花。 时影见状不敢再言语,拍拍她双手,柔声安慰她道:“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莫要再多想了。” 朱颜到底女孩子心性,见时影如此之说,便不再纠缠此事,转而环顾四周,“师父,重明呢?” 时影道:“他帮忙送宾客回去了。每位来观礼的宾客,他都备下薄礼和青竹两人一一相送。” 朱颜点点头,此次成婚,虽说是作假,一切礼俗已是从简,可师父想的还是颇为周到,不但用枯木回春术重置了这间新房,还宴请了村中一些乡亲来观礼,所见之处,一派喜乐融融,热闹非凡。 也不知他们这般动作,能否引得凶手自投罗网? 此时夜已深沉,朱颜不由得有些犯困,可还是强撑着意识,只是原本晶亮的双眸,慢慢地耷拉了下来。她勉强抬起头来看着师父,只见他仍是正襟危坐,毫无倦容。 师父作息严守修道之人清规戒律,此时若在九嶷山,应该早就歇下了吧。 朱颜百无聊赖之际,看到桌上放着一壶酒,漆红壶身上,画着一对仙鹤交颈而眠。不知怎的,朱颜竟想到了“神仙眷侣”四个字,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烫。偷眼去瞧对面的男子,只见他一手捧着书册,垂眸而观,面容平静如水。 看书看书,师父只知道看书,也不陪她说些话,朱颜撇了撇嘴,拿起桌上的酒壶,自顾自倒了一杯。 “这什么酒啊?好香!有山间桃花的香气。”朱颜陶醉般地闻了闻,时影来不及阻止,她已是一口饮尽。 “哇,入口甘甜,清香醇厚,回味无穷,太好喝了!”朱颜一边说着话,一边自斟自饮,接连喝了好几杯。 “颜儿,莫要贪杯!”时影原本在看书并未注意,见朱颜连着喝了几杯后不仅有些担忧。 朱颜饮下几杯后,拿着斟满酒的酒杯递到时影面前,“师父,你要不要来一口,真的很好喝!” 时影摇头,“我不饮酒。” 朱颜低低怨一声,“师父,我就知道,不管在不在九嶷山,你还是那个师父!”说完自顾自吃吃笑了起来。 第10章 真凶现世 “颜儿,莫要喝了。”时影见她的样子,知她已有几分薄醉,便想夺下她的酒杯,却不料朱颜手臂灵巧地一缩,时影顿时尴尬地扑了个空。 颜儿,时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朱颜笑了笑,一口干掉杯中的酒,“师父不喝,那我一个人喝。” 时影无奈,广袖一拂,收走桌上的酒壶。 朱颜喝光杯中酒后,便去寻桌上的酒壶,却发现酒壶没有了,心中顿觉不快。“怎么酒还没喝完呢,就没了呢?”她抿起娇唇,在屋中四处搜寻起来。 此时夜色又浓上几分,外面漆黑一片,屋中的红烛却是冉冉高照,少女的脸,在跳跃的烛光下泛着醉人的酡红。她脚步打着晃,不知不觉踱到了床边。 “我看看,是不是藏在了这里?” 朱颜伏下身去,却不料酒劲作祟,脚下一软,一个晃悠就欲摔倒,时影连忙瞬移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却不料酒醉之人蛮力之大,超过他的想象,朱颜不容分说,顺势扯住时影的衣袍,用力往下一拉。 地上传来酒杯落地的声音,两人双双跌进床榻内。 身下传来柔软又温暖的触感,时影大惊,连忙用手臂撑起身体,正欲翻身下床,不料眼前少女微微一笑,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肢。 颜儿!时影又羞又窘,可偏偏挣脱不了身下少女的桎梏。昏暗灯光下,朱颜的脸泛着奇异的潮红,眼波荡漾,柔如秋水,有着与往常纯真的少女情态截然不同的魅惑。 “师父,不要走……”少女轻启朱唇,吐气如兰。 时影被迫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要跳出了胸腔,而腰间被她握着的部分,也如火烧般滚烫起来。 “颜儿,别胡闹!”时影作势呵斥眼前少女,可声音却轻柔得丝毫没有威慑之力。 少女愈发放肆起来,抱在他腰间的双手蓦地使力,把时影拉近身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朱颜扬起头来,一瞬间对上了身前男子的双唇。 她的嘴唇湿润而柔软,唇上还有一滴残余的酒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覆盖上他的嘴唇。他如触电般浑身颤抖,失声惊呼:“颜……”谁知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她进一步的放肆举动打断,少女寻到了机会,趁机探入他的口中,用甘香馥郁的唇舌与他的翻卷纠缠。 颜儿…… 他在心中深深叹息,想要推开她,却根本无力抗拒。全身好似失了力气,晕晕沉沉,几欲窒息,可又偏偏情难自禁般心驰神荡,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在心中莫名涌动,仿若细流汇入大海,星光跌入湖泊,瞬间交汇相融,难分难解。 …… 缠绵的爱欲足以击溃神志,多年的清修照样不堪一击。他只觉得脑中残留的最后一份清明也将慢慢消散,只想被她带着,一起沉入万劫不复的混沌深渊。 …… 红鸾锦账内,人影相拥交缠。少女紧紧抱着眼前的男子,怎么也不愿放手。 阴冷的夜风森森越过窗棱,一下子吹熄了房中的烛火,整个屋子瞬间暗了下来。 朱颜的脸隐藏在夜色中,看不清面目,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笑容,看上去诡异莫名。她依依不舍地放开身前男子,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颜儿!时影定睛看去,不由得大惊,身下少女的双瞳,竟然泛着如地狱鬼火般的幽绿光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少女一手五指刷地张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时影脖颈抓去。 如此近的距离,绝不可能失手,少女嘴角上扬,眼中绿光更盛。 …… 恐怖的利爪最终以狰狞的形态停留在半空中,眼前的男子,早已不见踪影。少女回过神来,跃下床榻,发现那俊美无双的男子,正站在窗前,冷冷地看着她。 时影眼神犀利,声音冰寒,“你……不是颜儿!” 少女轻拂衣袖,款款行至他身前,仰头娇笑道:“如此俊俏的新郎,我可是第一次见。” 时影不为所动,咄咄逼问:“你到底是谁?” 少女眼波流转,媚态横生,“说实话,我可有点舍不得杀你,”她痴痴望定他,腻着声音道:“如若你求我,我便不杀你,我们共度良宵……如何?” 时影轻蔑地看着她,“就凭你?也想杀我?” 她掩嘴一笑,“刚才,你忘情之时,我可是很容易就能杀了你。” 时影皱眉,面色渐冷。 少女看着他的样子,并没有丝毫的怯意,“看来,你可是很喜欢这个叫颜儿的姑娘呢!” “可惜呀!”她摇摇头作叹息状,“刚才和你亲热的那个人,可并不是她。” “放肆!”时影摊开手掌,召唤出法器玉伞,他一挥手,玉伞倏地飞向少女,在她头顶打开,牢牢把她罩定在玉伞方寸之下。 “那些死去的新郎,是你杀的?”时影厉声问道。 少女咬着牙不语。 “离开颜儿的身体,不然,我让你魂飞魄散!”时影说罢,双手快速结印,手指翻飞,空中的玉伞突然光芒大盛,剧烈旋转,道道金光射向少女。 少女见状冷笑,眼中绿光愈发浓烈,她凌空伸出手掌,十根手指,蓦地长出尖利的猩红色指甲。 “我若是魂飞魄散,只怕你的颜儿也活不了!”少女把长长利爪对准了自己的心脏,毫不留情猛刺下去。 时影见状大惊,瞬时收回玉伞,同时飞身到少女身侧,一把擎住了她的手臂,少女如失了魂般软下身去,而与此同时,一道绿光自她身体里逸出,从窗口里飞速飘了出去。 时影扶住朱颜,慌忙探向她的额头。还好,颜儿只是暂时昏了过去,并无大碍。 他把她抱上床榻,然后迅速召唤出青鸟,“重明,速去北边坟场,守住那个无字墓碑。” 乌黑天幕之上,浮云流动,月影摇曳。细碎的月光洒落在坟场周围,映照出一座座死气沉沉的墓碑。高耸山崖之上,寒鸦盘旋飞舞,哀声啼鸣,凄厉的叫声,听的人心神震颤。 时影赶到坟场的时候,正见到重明已化成了真身,它双脚踏在无字碑上,庞大的羽翼迎风挥舞,带起一阵阵尘土飞扬。 神鸟目露精光,神情凶戾,对着眼前绿色的影子,狠狠挥动翅膀。而那个绿色的影子,也仿佛被神鸟的可怖姿态嚇到,只愣愣站在墓碑前,不敢再往前一步。 听到时影到来的声响,那个绿色影子回过头来。长发披肩,身姿婀娜,是个貌美的年轻女子,只是通体泛着晶莹的绿光,看上去并没有实体。 “你……就是这座墓碑的主人?”时影冷冷发问。 那女子有些窘迫地笑了笑,“是我大意了,没看出这一切。你安排假的婚仪,引我入瓮,又派人封死我的归巢?你……到底是谁?” 时影厉声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肆意杀戮生灵,残害无辜,罪孽深重,当遭天谴!” “天谴?”那女子突然嘲讽般淡淡一笑,“这世上若真有天谴,那敢问,这普天之下,那些昧了良心的负心人为何仍在世上逍遥快活?” 时影微微眯眼,“不管你有何不堪的过往,杀人,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他不再多言,手掌一翻,手中光芒暴长,幻化出一柄闪着晶光的玉剑,直向绿影女子逼去。 电光石火的刹那间,一个凄厉苍老的声音从远处急促传来,“少司命请手下留情!” 时影回过头去,看到村长惊慌失措的脸庞,他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放下了玉剑。 村长看着眼前的绿影女子,霎那间老泪纵横,“阿玲……阿玲……真的是你!”他颤颤颠颠走向前去,摇晃着伸出手来,像是要去触碰眼前的女子,却不料那女子身子往后一缩,避开了他的手。 村长摇摇头,眼中涌上几缕悲痛之色。 那个唤作阿玲的女子默默垂下了头,幽幽道:“你认错人了,阿玲已经死了,我不是她……” 村长唏嘘道:“阿玲,你……这又是何苦呢?” 时影冷漠看着身前女子,只见她别过脸去,眼角已有泪光闪烁。 “小辉他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那些新郎,他们不是小辉啊……” 绿影女子不语,眼角悄悄滑落一颗泪。 村长看着她,眼中也噙满了泪,他颤抖着声音道:“阿玲,从前的一切,放下吧!一切已经结束了,不要再执念了!” 第11章 女神魅婀 阴森恐怖的坟场里,阵阵冷风穿梭而过。 时影对着村长沉声道:“这座无字墓碑的主人,就是她吧。你前般欲言又止,掩盖真相,就是为了维护她?” 村长点点头。 时影皱起眉头,“要知道,你的维护,只会让越来越多无辜的人丢失性命!” 村长颓然低下头,默默不语。 时影看着他,神情严肃,语声渐冷,“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不是吗?” 村长叹一口气,片刻后,才抬起头来说道,:“少司命说的没错,蹊跷的命案发生后,我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和阿玲有关,所以才会让青竹来这里调查。可是,我又担心,当真相大白后,你们会对她……”他抹了抹眼角的泪,声音逐渐失控颤抖,“少司命……她……她是我的女儿啊!” 时影冷冷道:“所以你的态度前后矛盾,不合常理,皆是因为你自身的挣扎和不确定?” 村长点点头,长长叹一口气,“少司命,阿玲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时影见状,放缓语气道:“村长大人,事到如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请你不要再隐瞒了,完完全全地告诉我们。” 村长无奈地点点头,开始述说这段悲惨的往事。 “我的妻子早逝,膝下只有一女,唤作阿玲,去年已满二十五岁,她和村东的青年何辉相恋,我们两家,便在年末定下了婚事。” 村长缓缓道出这段故事,在场的人都默默听着,神情严肃。 “桃源郡在云荒的最东方,过了天阙,就是中州大陆,所以我们这里,常有中州过来的商人,带来那边的特产,做一些转卖的营生。当时那些商人带来的茶叶,药材等都是云荒从未见过的奇品,往往可以卖一些好价钱。何辉得知这件事后,便对中州心生向往。他与阿玲商量,婚后两人便去中州,先在那边呆一段日子,如果合适的话,就在那里定居下来。可是阿玲,因我年事已高,孤身一人,为了照顾我,她并不愿意离开我。因为这件事,两人之间起了些争执,当时何辉见阿玲态度坚决,便不再提及此事。我们也以为他已放弃了离开的念头,却没想到……” 村长说到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时影轻言宽慰:“老人家,请莫要着急,慢慢说。” 村长抹了抹昏黄的老眼,继续说道,“两人的婚仪如期举行,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洞房那日的后半夜,何辉竟然连夜出走,不但不告而别,还顺手卷走了我们家的所有积蓄。这一去,他再也没有回来……” 讲到此处,村长不禁有些哽咽,一时难以再言。 时影看向绿影女子,只见她默默地站着,脸上已布满了泪水。 这段往事太过沉重,时影听着,心中如压巨石,一时也不知如何言语。 村长唏嘘道:“可怜阿玲遭此剧变,一时想不开,便寻了短见。而那何辉一家,因自知有愧我们,自此后便收拾家当,匆匆离开了这里,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的事情,少司命应该也知道了,阿玲因怨生愤,化身成恶灵,用残忍的杀戮,来宣泄心中的仇恨。村内近期新婚的男子,都是离奇死亡,当时我便猜测,这件事情,多半应和我这个可怜的女儿相关。” 时影道:“这次我们假扮新婚夫妇,引她现身。她附身在颜儿身上,企图加害于我,幸被我识破。相信她也是用同样的方法,杀害了其他几位新郎。” “但是,现在的问题在于……”时影思忖片刻说道:“那些失踪的新娘,究竟去了哪里?” 村长摇摇头。 “我想,这个问题,只有她才知道!”时影重新举起了玉剑,直指眼前绿影女子。 阿玲看着他手中的剑,并无惧怕之意,对着眼前凛然正气的男子,她悠然一笑,“原来是九嶷山的少司命,果然手段高明。” “只是……那些新娘,只怕你们再也找不到她们了!” 时影逼问道:“她们在哪里?” 阿玲的脸上突然露出向往陶醉的神情,“她们在一个无比快乐的地方,那里没有欺骗,没有背叛,永远不会有痛苦。我想,她们也不愿再回来了。” 时影敛起双眉沉声道:“你若不说的话,我便不会手下留情!”他抬起手中的剑,只见剑体周身道道炫目金光环绕,剑身晃动时,微微发出清脆的啸鸣声,玉剑已蓄势待发,呼之欲出,他厉声道:“这把剑,会让你神魂俱灭!” “神魂俱灭?”阿玲凄惨地一笑,“我本就是一缕孤魂,游离于三界之外,何来陨灭之说?” “好!”时影不再犹豫,手中玉剑闪电般递出,剑气森寒凌厉,劈头直下。 “少司命……”村长凄声呼叫,根本来不及阻止。 绿影女子缓缓闭上了眼,不躲也不闪。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响彻天地的虎啸之声从山林中猛地传来,如同天空中炸响的巨雷,震得人耳膜发疼。 随着这声虎啸,山体剧烈晃动,滚滚碎石如洪水般冲下山崖,向着坟场砸去。 重明见状,长啸一声,挥动壮硕的羽翼,硬生生挡住飞速滚落的巨大石块。 “重明!”时影大喊。可眼前的神鸟,转动了下幽蓝的眼眸,任凭石块狠狠砸在羽翼上,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它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了身下几人。 片刻后,山上的落石渐渐停止,坟场暂时恢复了平静。 时影正欲飞身而上,查看神鸟的伤势,却听到一阵悠扬而飘渺的笛声响起,由远及近,仿若地狱中传来的天籁之音,既美妙无比又让人毛骨悚然,听着让人心神晃荡,仿若有着魅惑人心的力量。 时影握紧手中的剑,手心翻转,迅速念了清心诀,这诡异的笛声,绝非良善之物。 笛音响了一阵后蓦然停止,天地间又复归了平静,漆黑森冷的坟场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震天的虎啸声,惑人的笛音声,从来未曾出现过,一瞬间消失得无形无迹。 而这个时候,大家看到,山林的深处,自无边的黑暗中,缓缓走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长发及腰的少女,美艳妖娆,月白色裙裾随风飘荡,手腕上银铃叮当作响,而她的身下,赫然是一头吊睛白虎。 威武雄壮的白虎驮着少女缓缓而行,神情温顺乖巧,丝毫没有凶猛之态。 少女就这样款款行来,那绿影女子看见她出现,瞬时跪下身去,“拜见鬼姬。” 那少女看着她,微微颔首,继而把目光转向时影。 此时的时影,已换下新婚的红色喜服,恢复了白衣素袍的神官模样,玉冠束发,丰神俊朗。 长发少女对着他莞尔一笑,“你……是那个人的后人吧,你的身上……有他的气息。” 时影冷冷道:“你就是传说中守护天阙的神女魅婀?” 魅婀笑意不减,只淡淡应一句,“不错。” 传说中云荒三大女神,魅婀,慧珈,曦妃,是仞俐天云浮城上的纯血翼族,她们是云荒大地的守望者,曦妃在天上布出各种景色,而慧珈会藏起翅膀,混迹于人间行走,魅婀则喜欢和大陆上那些花妖山鬼打交道,经常在天阙出没。 魅婀双眉微挑,饶有兴味地看着时影,“不愧是星尊帝的后人,帝王之血的继承者,看见我,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这里发生的事情,和你有关吧!”时影看着她,语气咄咄逼人。 魅婀轻笑,“长得如此俊俏,性格却是如此不近人情。你和那个人,可不太相像呢!” 时影冷着脸道:“现在的我,只是九嶷山的少司命。你说的那个人,和我没有关系。” “空桑帝王的血脉传承,皇天神戒的主人,即使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她仰望天空,悠悠叹一口气,“命运之轮已缓缓启动,帝国的未来又将何去何从……” 时影眼神锐利,声音冷冽如霜,“不要扯开话题,我再问你一遍,这里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第12章 凡人弑神 面对时影不依不饶的咄咄逼问,魅婀尴尬地笑了笑,“阿玲受那负心汉欺骗,怨气难平,一缕孤魂在此处飘飘荡荡,我见她可怜,便给了她一些力量,助她复仇。” “助她复仇?”时影冷言质问,“她所谓的复仇,就是杀掉那些无辜的人,毁掉别人的幸福?” “负她伤她的那个人,是何辉,她应该去找何辉,而不是在这里作恶多端!” 阿玲流下一滴清泪,叹息道:“何辉已去中州,我一缕幽魂,过不了天阙。” 时影义正辞严道:“这……不是你滥杀无辜的理由!” 阿玲默默低下头,不再言语。 时影见话已至此,不愿再多言,举起手中玉剑,再次向阿玲杀去,不料骤然之间,眼前一道寒光绽现,一层透明的光幕自空中笔直落下,不偏不倚横在了两人之间。 时影望向魅婀,只见她已收起了笑意,单手微微前伸,手指优雅轻点,光幕之中,七种颜色光华流转,若一道道绚丽的彩虹交相辉映。 这是…… 看见时影讶然的神态,魅婀微微一笑,“七彩琉璃墙,这是我设在天阙的结界,防止慕士塔格山的魍魉鬼魅横穿天阙,惑乱云荒。” 时影浓眉竖起,“你以为,这个就能阻挠我吗?” 说罢,他猛地平地跃起,手持玉剑,人如闪电般急进,如一支离弦的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撞上了光幕。 可就在此时,幕壁之上突然漾开层层光波,如波澜涟漪般环旋荡开,把时影的剑气毫不留情地隔离在外,时影被强烈的光波震的飞起,摔倒在几十米之外。 “师父!”只听得一声惊心动魄的叫唤之声响起。朱颜飞身而来,扶起了时影。 “颜儿,你来做什么?” “师父,我不能让你独自面敌!”朱颜红衣飞扬,神色凛然不惧。 魅婀的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之色,但转而又仰起头,轻蔑一笑,“凡人之力,不可抗神。” 时影眉头紧锁,宏声质问:“若神,以看苍生涂炭为乐,又怎配受世人供奉敬仰?”他毫不畏惧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神女,一字一语铿锵言道:“凡人可侍神,亦可弑神!” 魅婀愣了一愣,随即有些不可置信般地笑了,“好,真不错!不愧是那个人的血脉,帝国若是有你支撑,也不至于再**沉沦下去。” “只是,”她惋惜般叹一口气,“你打不过我的。” 时影的眼中,坚毅光芒闪耀,“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结果呢?” 他收起法器玉剑,双手食指相对,开始快速结印,一点点星芒在他指间绽放。 此时此刻,天空之中,狂风骤起,团团黑云遮天蔽月,如蛛网般的闪电在天际层层裂开。 朱颜大吃一惊,师父,他动用了天诛! 就如他所说的,凡人可侍神,亦可弑神,他……要用天诛来对抗神女魅婀! 黑云压山,月光隐没,滚滚雷电在天边蓄成,整个坟场已成了名副其实的夺魂地狱。 朱颜看着时影飞快结印的动作,只觉得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胸膛。 师父…… 我法力低微,该怎么才能帮到师父?朱颜在心中默默想道。 灵力!她可以把自己的灵力输送给师父。当初在西冷河时,师父为了给她疗伤,把自己的灵力渡给了她。现在,她也可以把灵力给师父,助他抗敌。 心念至此,朱颜靠近时影,伸出手掌,催动内力,只见一道白色的弧光自她掌心亮起,如潺潺水流般注入了时影的身体。 “天诛!”时影大叫一声,放出最后的一击。 毁天灭地的雷电当空落下,以诛杀一切的气势击破所有抵抗。阿玲没有任何的防御,瞬间灰飞烟灭。 魅婀见此微微一笑,不退不让,手指顺势划出一道圆圈,她的周身,升起一个透明的半圆形屏障,把她和座下的白虎都护在其中。 狂暴的雷电如一道道巨鞭无情劈下,击在屏障之上,瞬间消失得无影无形,如银针入海,再难寻迹。 时影见状,并没有放弃,维持着天诛的攻击姿势,而朱颜的灵力,也源源不断地输入了他的体内。 天地之间,风卷残云,山川共震。天诛的力量持续在增强,恐怖的雷电,如摧毁世界的恶魔,疯狂扫荡着所有的一切。 魅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头顶上的屏障,“哗啦啦”爆开几道清晰的裂痕,神女自认为坚不可摧的防御眼看着就要彻底瓦解。 可是,正在此紧要关头,天诛的攻击之势居然慢慢减弱了,横扫天际的狂风渐显颓势,击破一切的雷电逐渐消亡。 朱颜知道,师父和她的灵力已经快耗尽。师父拼尽全力的天诛,最后还是没能击破魅婀的防御。 朱颜觉得不甘心,红衣下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 漆黑一片的坟场渐渐恢复了宁静,乌云和尘埃全都迅速退散,夜空之中,皎洁的月轮夺云而出,璀璨的星子再现身姿。 万籁俱寂之中,他们听到魅婀轻微的叹息声。 神女收起头顶的屏障,美丽的脸庞上满是赞叹的神色。 “凡人可侍神,亦可弑神。你们果然厉害!”魅婀轻轻笑着说道。 时影不发一言,眉头紧锁,仰头怒目而视。 魅婀感叹道:“我若是再大意一分,大概也就和阿玲一样了。” 时影不依不饶高声质问:“阿玲已消亡,可那些无辜的新娘,她们在哪里?” 魅婀无奈笑了笑,“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隐瞒。她们都在我的枕寒宫里。” 时影微微挑眉,“枕寒宫?” 魅婀点点头,“不错,天阙半山腰,万丈悬崖,千尺峭壁的最深处,就是我的行宫——枕寒宫。 关于云荒创世时三大女神之一的魅婀,云荒博物上少有记载,只有大概的样貌及事迹描述,至于其他的一切,则不为人所知,所以魅婀所说的枕寒宫,时影亦是第一次听闻。 魅婀继续说道:“她们被阿玲附身的时间较长,所以失了一魂,暂时丢失了现世的记忆,我便把她们收入宫中。” “现在,她们每天烹茶煮酒,弹琴舞乐,颇为适意自在。我想,她们也不愿回去了吧。” 听闻此言,时影蹙眉,大声诘问:“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又如何知道,她们愿意呆在你的宫中?” 魅婀轻笑,“在我的宫中,终日逍遥快活,她们永远不会遇到负心的男人,永远不会有欺骗和背叛。这……难道不好吗?” 时影正色道:“天下男子,并不是人人都如那何辉一般。世上品性高洁,专情不渝的男子,还是大有人在。” 时影话音落后,魅婀饶有兴味地上上下下看了他一会儿,须臾才出言道:“少司命,你如今身在方外,心奉神明。但我看的出,你若入了红尘,那绝对是一个痴情之人。我看你对你身边这位女子,就好得很。” 说着说着,魅婀忍不住叹息道:“山中绝情客,多是痴情种……” 时影听了她一本正经的调笑,一时脸色通红,半天说不上话来。 朱颜看着他的样子,也觉得颇为尴尬,但还是忍不住言道:“女神大人,请你莫要再说这些无聊的话语,来取笑我师父了。我们现在就想问你,那些女子,还有没有可能恢复神智?” 魅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当然可以。” “那好,那就请你放了她们,让她们回到世间吧。”朱颜言辞恳切,真诚相求。 魅婀看了看他们两个,微微叹一口气,半晌后终于开口道:“好的,我答应你们。”说罢,她不再言语,转过身去,白虎缓缓迈动步伐,向着远方而去。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沉沉黑暗逐渐褪去,淡绯色的朝霞在天空中弥漫开来。飘渺的晨雾之中,魅婀的声音自远方飘来,“少司命,今日一别,期待与你再次相见。” 时影若有所思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不言不语。 一切都结束了,时影扶起哭的老眼昏花的村长,劝慰道:“阿玲的魂魄虽已灰飞烟灭,但对于她来说,终于放下了执念,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村长抹一把眼泪,沉默着点点头。 桃源郡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阳光刺破云层,穿过山峦的缝隙,照耀在朱颜桃粉色的脸上,她的眼眸,散发着明媚动人的光芒。 “师父……我们该回去了吧。” 时影没有答话,微微颔首。 缓缓升起的旭阳洒落金晖,描绘出两人的剪影,悠然投射在大地上,他们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相依相偎,如同一对并肩而行的恋人,共同迈向遥远的彼方。 第13章 忘机风波 广袤无垠的无边原野之上,马车缓缓前行。 车内白衣胜雪的少年神官端坐一边,闭目凝神。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后,他睁开眼来,看见眼前的粉颊少女,正瞪大了眼睛,痴痴地望着自己。 “颜儿,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朱颜不好意思道:“师父,你一直在打坐,我也不能和你说话,自然只能看着你了。” 时影无奈摇摇头。 “颜儿,昨日你与我一同抗敌,灵力亏损,此刻应该好好休养,莫要再胡思乱想了。” “师父我一点不累。”朱颜连忙摇晃双手。 时影闻言后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这次能和师父一起出来,我很开心。”朱颜笑靥如花,甜甜说道:“没想到这个案件如此离奇曲折,回去以后我要把这件事写进小册子里。” 时影道:“九嶷纪事,自有神官整理记录,写进典籍之中。” 朱颜仰头道:“那不一样,我写的是我和师父的故事,以后若是看起来,可是珍贵的回忆。” “珍贵的回忆?”时影神色微动。 “嗯,能成为师父的首徒,与师父一起经历这些事,是我一生最开心的事。” 时影淡淡道:“颜儿,你的一生,还有很长的时光,今后你还会经历更多让你觉得有意义的事。” 朱颜道:“师父,你说的我明白,可是不管以后会碰到什么人,经历什么事,和师父在一起的这段时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颜儿……”时影低声喃喃,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朱颜没发现时影的异样,自顾自歪着头道:“但是,我有一事还是不明。” 时影没想到她又把话题转移到别处,不由得脱口问道:“何事?” 朱颜皱着眉道:“魅婀为何要助阿玲一介凡人复仇,给她邪恶的力量,又帮她掩盖坟场的死灵气息,还为了保护她,与我们对抗?” 时影道:“确实,此处实是不明。” 朱颜凝眉沉思半晌,随后言道:“我记得云荒博物上曾有记载,鸿蒙开辟之初,上古翼族诞生于云荒七海外的云浮岛,他们参破了生死,拥有了永恒的生命和力量,为了摆脱星辰宿命的控制,两位城主联手将云浮城升入了九天之上。但是魅婀和其他两位女神,始终守护着云荒这片土地。记载中则提到,魅婀,在古早的年代里,曾与翼族的一位男子共同生活过。但是,最终魅婀留在了云荒,而那位男子却飞升上了云浮城,两厢离别,这其中又有何等不为人知的故事,这些云荒博物上并没有详细记载。” 听得朱颜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时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颜儿,这些记载,你怎会记得如此清晰?” 朱颜不好意思掩嘴一笑,“师父,我功课虽不好,常被夫子训斥,可这些奇闻异事,我可是过目不忘的。” 旷野上凉爽的季风吹入马车,吹起少女鬓边的碎发。 时影疑惑问道:“那这些记载,和眼下这桩事件又有何联系?” 朱颜道:“如果记载属实的话,那我就大胆猜测一下。彼时魅婀和那位男子,初期也是情投意合的,可是定是有了什么缘由,让两人之间有了嫌隙,所以那个男子,极有可能背弃了魅婀,独自一人奔去了云浮城,留下魅婀一人在这片云荒大地上。” 朱颜说的煞有其事,时影听着蹙起了眉,却又觉得在情在理,无可辩驳。 “所以,当掌管鬼界的魅婀碰到了阿玲,那个同样受过情伤的女人,两人同病相怜,魅婀想起自己的遭遇,便决定帮助阿玲。这,也许就是这两个人之间有了牵绊的缘由。” “师父,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朱颜得意洋洋地问。 时影有些无奈地笑着点点头。 “不过,师父,我就是搞不明白,我喝着那洞房里的酒,怎么一下子就醉了呢?我醉了以后,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朱颜皱着眉沉思。 时影的脸霎时翻上一片薄红,他别过脸去,轻咳一声道:“那日你醉酒后,阿玲便趁机上了你的身,被我识破,逼出了她的真身,却不料她逃逸至坟场,我便一路追踪过去。” “哦哦,”朱颜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继而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手指点着自己道:“原来我被上身了,真可怕!” “那师父,她上了我的身后有没有做一些奇怪的事?”朱颜一脸嫌弃之色,却又带着一丝惊恐。 时影的脸愈发红了。思绪不由自主回到那日,朦胧夜色下,红鸾锦帐中,少女甜香绵软的嘴唇,轻柔魅惑的话语,就像一声声充满魔力的咒语,把他的心彻底封锁,封在了那晚动人心魄的缠绵之中。 “师父……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朱颜看出了时影的不对劲,“莫非……”她忽而住了口。 时影只觉得心中一阵惊慌,不由得失声道:“颜儿,你莫要胡乱猜测!” 不料朱颜瞬间神色大变,一拍脑袋,“我知道了,师父,阿玲既然上了我的身,自是凶相毕露,师父,她定是对你下了杀手?对吗?” 时影点点头,心中松了口气。 “师父,她没伤到你吧?”朱颜扯着时影袖子问。 时影淡淡道:“区区怨灵,奈何不了我。” 朱颜拍手笑道:“我就知道,师父法术高强,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 马车隆隆而行,转眼十几日过去,已近九嶷山脚下。 朱颜掀开窗帘,见眼前山高峰奇,云雾缭绕,仙韵卓然,离别数十日后,终于回来了。 车到山门前甫停下,风司空就急匆匆迎上前来,“少司命,大司命让你此刻就去坐忘宫。” …… 朱颜靠在窗前,怔怔望着对面的清修殿,一动也不动。 殿门至今还是紧闭,也就是说师父还没有从坐忘宫归来。大司命这么着急找师父去到底什么事情?师父才刚回九嶷山,又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商议? 正思索间,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重明风卷残云般闯了进来。“小颜儿……”才叫了半句,它却蓦地住了口。 “重明,怎么了?”朱颜见重明神色不对,心下隐隐感觉不安。 “算了……没事……”重明欲言又止,转身就想要离去。 “重明……”朱颜心急,一把拉住它手臂,却忘了重明臂膀上还有那晚被落石砸中的伤口,虽然已被时影治愈过,但并未全好。重明吃痛,大声叫了起来。 朱颜缩回手,有点过意不去,但还是拦住它急切问道:“重明,你话说一半什么意思?” 重明看了看她,无奈垂下眼眸,犹疑片刻后终于说道:“小颜儿,小影子他,和大司命在坐忘宫前的忘机台上打了起来。你赶快去看看,劝劝小影子。” “什么?打了起来?”朱颜瞪大了眼睛,“为了什么事?” 重明看了看她,又吞吞吐吐起来。 “到底什么事,你快说啊?”朱颜急得直跺脚。 重明无奈压低声音说道:“宫中传来消息,说时雨殿下殁了。” 时雨?朱颜愣住了。青妃的儿子,先世子的弟弟,目前空桑皇室的唯一继承人,虽说他的死亡可能会掀起一阵政治风雨,可是这个和师父有什么关系? “重明,我不明白,他们怎么会……” 重明惶急道:“不要管了,我先带你去看看吧。” …… 九嶷至高处,万丈悬崖的顶端,那最接近天穹的所在,就是大司命的住所——坐忘宫。 重明驮着朱颜,飞到坐忘宫山峰半山腰处,两人不敢打草惊蛇,自山腰处小道爬行而上,藏身于忘机台下。朱颜和重明悄悄探出脑袋,看到凛凛寒风中,云荒术法最高的两个人,正相峙而立,劲风吹拂起他们的衣袍,一黑一白,猎猎翻飞,若仙人临世。 时影高声道:“尊上,今日弟子哪怕以下犯上,也要再问您一遍,您刚才所言,真的属实?” 大司命目光炯炯,徐徐出言道:“不错。” “时雨的死真的和您毫无干系?” 大司命拂袖道:“时雨死于海**流寇之乱,整个叶城守卫军都看见了。” 时影不依不饶咄咄逼问:“时雨皇子身份,又怎会卷入战乱之中?叶城,是白族领地,又在嘉兰守军防御范围之内,海**流寇再猖狂,也不过是日薄西山,掀不起大的风波。尊上说时雨被海**所杀,我实难相信!” 大司命见他如此言语,顿时怒从心起,厉声道:“影儿,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再说一遍,时雨,不是我杀的!” 第14章 世子真身 忘机台上,两人争辩不休,台下偷窥的一人一鸟却都暗自心惊。 师父说,大司命杀了时雨殿下,为什么?大司命和时雨殿下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这其中,又有什么误会?朱颜眉头紧锁,心中又是疑惑又是震惊。 台上两人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时影紧紧看着眼前的黑袍长者,双拳紧握,微微颤抖。 大司命放缓语气道:“时雨擅自出宫,与白族郡主私奔,流落民间,被海**击杀,并不是没有可能。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 大司命见时影紧蹙双眉,冷着脸不语,便继续说道:“时雨再不济,毕竟是皇族的血脉,我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去杀他。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你略想一下便会明白。” 时影仍是沉默不语,可面上的神色已略有松动。 大司命仰头叹一口气,“影儿,我知道你与时雨从小关系甚笃,兄弟情深,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你一定不能接受,适才情绪激动,一时冲动失言,我完全可以理解。” “我和你一样,听闻这个消息,也觉得不可置信。可如今事实已是如此,影儿,你也莫要再多想了。” “尊上……”时影思绪杂乱,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 朱颜听闻“兄弟”两字,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巨响,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大司命后面所讲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时雨是师父的兄弟,那也就是说师父他……他就是当年的世子殿下,那个多年以前早已亡于宫庭之火的时影殿下,也是那一年和露园中为她解围,赠她雪寒薇的那个人,更是她这些年来日日念于心间,想要复活的那个人。 而他,不但没有死,还一直在她的身边。 大司命唤他“影儿”,重明喊他“小影子”,师父的名字和当年的世子殿下一样,她以为只是巧合,却没想到,他的名字,就是她自年少时就一直放在心间的那两个字——“时影”。 她真傻,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呢?连远在西海的冰族人都知道他的身份,才会派刺客屡屡偷袭帝王谷,而她,日日与他朝夕相对,却完全不知道他是谁?世上还有比她更傻的人吗?但是师父,师父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要对她隐瞒自己的身份? 朱颜只觉得一阵晕晕沉沉的,脚底发软,一晃就要栽倒,而他们偷窥的地方,本就位于山顶险峻之处,立足之处颇为狭窄,这一晃,差一点就要跌下山崖去。 “小颜儿!”重明惊慌呼叫,眼疾手快拉住下坠的朱颜。 忘机台上两人闻得重明的声音,时影抢先冲下来,一把扯住朱颜,“颜儿……”,可眼前的少女,看也不看他一眼,猛地甩开他的的拉扯,摇摇晃晃便向山下行去。 时影一愣,失神看向重明,“她都听到了?” 重明点点头。 眼看朱颜越行越远,重明不敢怠慢,郑重言道:“小影子,是老夫把她带来这里的,你放心,现在我就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 山间气候多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已下起蒙蒙细雨来。稠密的雨点打在繁星湖上,笼起一阵薄雾般的轻烟,就如此刻少女的心思,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忧。 朱颜望着湖中自己的倒影,看到自己的眼中,已没有了往日的欢愉与生机。此刻的自己,愁容满面,哪还像那个快乐的西荒小郡主?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乱极了,脑中只反反复复闪现方才大司命的话语。师父就是数年前秋水案中蒙冤的世子殿下,如此想来,当年必定是大司命救出了世子,收他为徒,让他在九嶷山中修炼,学习术法,才成为了现在的少司命。而师父之所以常年居住在九嶷禁地帝王谷中,也是为了避人耳目,毕竟假死遁逃可是欺君大罪,万一被人发现,恐有生命之忧。 而当时她懵懵懂懂,擅闯帝王谷,还缠着师父教她回天归元之术,师父狠心回绝她,说世上没有此等法术,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在她的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所以他说了最狠的话,硬生生把她赶走。只是没有想到,命运兜兜转转,又把她推到了他的面前,当年的世子殿下鼓励她修习术法,而今天的少司命,真正教会了她术法之道。师父此生,待她亲厚至此,她还怎能怪他?难道怪他瞒着她真相,怪他隐藏自己的身份,怪他对她狠心绝情吗?是她太任性了,她不该推开师父,也不该一个人躲到这里来,更不该无情地伤害他的心。 朱颜思绪千回百转,越想越难过,忍不住流下泪来,她擦了擦眼泪,看到清澈的湖水中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师父…… 看到她适才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出现在她眼前,朱颜再也控制不住,一跺脚,不管不顾就扑着抱了上去,眼泪不可抑制地汹涌而出,染湿了他纯白袍子的前襟。 颜儿……他无奈深深叹息,只能任由她抱着,一动也不敢动。 “师父,方才我推开你,你怪我吗?”少女抬起头来,泪眼迷蒙看着眼前之人。 时影摇摇头。 朱颜看到时影近在咫尺的脸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放开了手,退后几步,可眼睛,却始终不愿意离开他。 时影看着少女哭的梨花带雨的脸庞,心中一阵难受,“颜儿,当年嘉兰赠花一事,只是他一念之善,你却在举国骂他唾他之时,念他信他。为了让他死而复生,不惜受尽委屈,还险些殒命。而如今你又为了护我涉险受伤,我又如何会怪你?我向你瞒下昔日身份,只是因为往事太过不堪,我不愿再回首了,我也不愿再让你受苦了。是我太自负了,我以为只要断了你的念想,就能了结这一切,却没想到会把你推到更深的痛苦之中,对不起,颜儿,是师父没做好。” “师父……”朱颜哽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细雨也渐渐止住了势头。湖水中映出少女朦胧的倒影,微风拂过,裙裾飘飘荡荡,如水中散开的一朵白莲。 朱颜望着眼前男子俊逸的容颜,百感交集,“不是的,师父,都是我的错,是我执着于自己的执念,却从未想过你的感受。师父对过去只字未提,甚至不留下一丝的痕迹,一个人可以做到如此的境地,可见是被伤害的有多深。师父就算习得世上最厉害的术法,也没有办法抚平过去的伤害。师父对不起,我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得到你。” 少女脸上的泪珠,颗颗晶莹,时影想伸手帮她拭去,但最终还是没有举起手来。 “颜儿,此生能够遇见你,就是我最大的安慰。” “师父……”朱颜泪痕未尽,颊边却已绽放出淡淡的笑颜。 “这是你当年祭奠的术法吧。”时影看到朱颜手上一点微弱的星芒闪烁。 朱颜伸出手来,星芒中是一朵细小的雪寒薇,时影手掌微动,星芒便瞬间飞入了他的手心。他深情注视着眼前的少女,柔声问道:“你想对他说什么?” 朱颜愣怔了一瞬,想到了当年祭奠的情形,不由得又落下泪来,“他曾送过我一朵永开不败的雪寒薇,我一直想要还他这一花之恩。” 闻及少女此言,时影眼中也有泪光闪动,他轻点手心中的星芒,那星芒中的雪寒薇瞬间如枯木逢春,一点点变大,绽开层层叠叠美丽的花瓣。 时影张开双手,雪寒薇停留在他胸前,在空中缓缓转动,清净似雪,淡雅如莲,美的不可方物。 朱颜恍惚了,很多年前,嘉兰皇宫中,那个如日月之盛,春华之茂的少年,也是这样,手捧着这朵雪寒薇,把这份清香缓缓送到她的眼前。而现在,往昔情景再现,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泪眼婆娑中,看不真切,记忆中少年青涩的脸和眼前俊朗出尘的男子重叠在一起,让她再也难以分清。 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止也止不住,一滴滴簌簌落下,“世子殿下,我只想对你说,你能活着,简直太好了……”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已是语不成声。 师父……世子殿下,你们原来是同一个人。命运巧合,还是上天的旨意,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只愿往后余生,永远与你相伴。 师父,我永远都不要离开你。 第15章 秋水回归 繁星湖边,时影望着眼前少女的泣容,心头激荡,难以言状。他移开双手,雪寒薇如被一阵风拂动,慢慢地飘向了空中,飘到了山峦之上,飞瀑之巅,流云之际,最后在天空中热烈地绽放,如一朵灿烂的烟花,慢慢消失在天际。当雪寒薇消失的那一刻,天空中突然出现了大片的火烧云,如一片绚丽多彩的画卷,铺满整个天空。瑰丽的霞光穿透云层,温暖的橙色洒落山谷。随着火烧云的出现,整个世界被瞬间点亮,山峰,溪流,瀑布,殿舍,整个九嶷山中的一切,褪去了傍晚的阴翳,染上了明艳的流光。 “哇……太美了!师父,你看,火烧云!”少女手指着那灿烂的万道霞光,笑意盈满眉头。 时影望着烈火燃烧般的天空,看到晚风中少女飞扬的身姿,只觉得心中被一种莫名的东西不经意地填满了,原本空空落落的心好似瞬间充盈了起来。 颜儿……时影在心中轻轻唤着少女的名字,也许以前的他并不明白,不明白一次次的心之所动,一次次的念之所及,都是为了什么?但此时此刻,铺天盖地的霞光同样驱散了他心头的云雾,他真真正正地,读懂了自己的内心。 他知道,这熊熊燃烧的火烧云,就是他的心。 …… 火烧云漫天席卷,洒下片片碎金,整个山谷流光溢彩。山中神官,扫洒庭院的,修习练功的,无不驻足观望,啧啧称奇。 大司命靠在白嫣墓前,手中提着一壶酒,面上已有几分醉意。他仰头看着天空中的那一片霞光,暗自笑了起来,“阿嫣,曾经我还担心影儿决意不肯回嘉兰,现在看来,此事或有转机。” 他缓缓抚过青灰色的墓碑,目光深远,“之前是我小看了朱颜那个丫头,她还是有点本事的。西荒大漠上的女子,果真不同凡响。她们就如这一壶烈酒,甘醇热烈,让人难以抵挡。” 大司命仰头喝完壶中之酒,靠在白嫣的墓碑上,沉沉睡去。 重明叼着一根蓬草靠在树上,望着天空中的火烧云,嘴角溢出显而易见的欣慰笑意。小影子,虽说这丫头以后或许会让你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可你若能心悦至此,也不枉在这尘世中走了一遭。 重明轻盈跳下树枝,蹦跳着往山下走去。 世上情关,最是难熬,小影子,你就慢慢熬吧。这种事情,老夫可帮不了你啊!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此情恋红尘。时影,待你入了红尘,尝遍这人间风月的滋味后,可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正午的阳光悄悄探入清修殿的窗扉,在男子清俊的侧颜上投下一片轻暖的柔光。 一缕檀烟在屋内袅袅盘旋,时影伏在案前,一字一字端正书写。 “小影子,老夫没猜错的话,大司命所言,你一定不相信吧。”重明看着他出声道。 时影搁下毛笔,蹙起眉头道:“此事疑点重重,太过蹊跷。那时我初闻这个消息,一时情绪失控,并未来得及多想。可后来仔细想来便觉得不太对劲,我觉得这一切,可能都是人为操纵的假象,时雨他,也许根本没有死。” 重明道:“可是现在举国上下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若是作假,如何掩人耳目?” “而且,如果说时雨假死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幕后之人又为何要编造这个谎言?他的目的又在哪里?” 重明一口气问了许多,时影也答不上来,只是眉头紧锁,默默无言。 时影把案上信笺折起,装入封函内交予重明。“重明,我母后在宫中,应该还有些旧部,你想办法把这封信交给他们,让他们打探一下消息。” 重明接过信函,“好的,我马上去办。”正准备离去时,听到门外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师父,我是朱颜。” 时影淡淡道:进来吧。” 朱颜推门进来,面上是显而易见的焦急之色。 “师父,我这次前来,是恳请师父准我几天假,让我下山一次。” 时影道:“为何突然要下山?” 朱颜愁眉不展,“因为时雨殿下的事,雪莺大受打击,吵着闹着要冲去皇宫,现在被白王软禁在闺中,我怕她有什么事,想去看看她。” 时影沉吟片刻后颔首,“好,你下山去吧。只是目前时局动荡,朝中或有大变,你一个人,切记万事小心。” 朱颜点点头,“好。”说着便转身而去。 “颜儿……”时影叫住她。 朱颜回过头来,看到时影自手中变幻出一支通体凝白,样式古雅的玉簪,他上前两步,小心翼翼把簪子插入她发髻中。 “师父……这是玉骨?” 时影凝视着玉簪道:“不错,这是白薇皇后留下的上古圣物,也是我的法器,你带着它下山,它能保你平安无虞。” 朱颜摸着头上的玉骨,满心欢喜,“师父对我真好,竟连法器都赠予我。那我走了哦,师父你也保重。” 朱颜走后,重明冲到时影面前,气势汹汹道:“你把玉骨给了她?这可是空桑历代帝王给皇后的定情信物。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时影淡淡道:“我并未与她言明,她自是不知。” “那你给她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怎么想的?” 时影眼神悠悠,望向远处,“我自是知道,这是星尊帝给白薇皇后的定情信物。但是这玉骨,此生我也不会再给其他女子了,那就让它伴着颜儿吧。” 初冬的第一场雪下了整整一夜,待到天光乍露之时,雪势才不情愿地止了。一夜下来,细细密密的雪粒落在山石上,树杈上,屋檐上,仿佛盖上了一层厚实的白色羽衣,九嶷山中的一切,被积雪装点得如同异境。 清修殿内,炉火燃的正旺,松针叶煮的茶汤,辅以千月峰顶的初绽白梅,阵阵茶香飘摇,裹着屋中暖意,把冰天雪地的世界隔绝在外。 桌上摆着一盘凝白如玉的雪薇糕,小巧精致,像极了嘉兰皇城和露园枝头的簇簇粉白,也像极了白嫣皇后在他儿时所做的香甜美味。 他原以为那日她来向他辞行,便立时下山去了,却不料夕日时分,她竟端来这盘雪薇糕,奉于案上。 “师父,这是我做的,你尝尝看。” 他心中不由得欣喜,但却碍于颜面,不便形于言色,只微微颔首,手掌一翻,变出了另一副筷箸。 “坐下一起吃吧。” 朱颜笑得极是欢畅,心满意足坐在他对面,拿起一块雪薇糕便塞进嘴里。 “师父,你也快吃呀!”少女的双颊圆圆地鼓起来,津津有味地嚼着糕点,眼睛却始终瞅着面前的男子。 时影叹口气,拿起筷箸来夹了一块雪薇糕,慢慢放进嘴里。 “怎么样?好不好吃?”朱颜眨着眼问。 时影微笑,淡淡点头。 朱颜见状笑得更欢了,“师父喜欢就好。这雪薇糕,我可是让神仆教了我很久才学会的呢!”说着她便伸手拿起了另一块,端详了一会儿后塞进嘴里,“嗯……色泽如玉,香甜可口,简直太好吃了!” 时影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出声道:“颜儿,饮食当用筷箸,怎能用手抓呢?” 朱颜拍拍手,不以为意道:“这就是师父狭隘了。西荒有手抓肉,东海有生吃醉虾,古时更有用泥和树叶包裹禽鸟烹食的,无碗无筷,照样也能大快朵颐。” …… 雪薇糕的清香还盈于齿间,少女欢愉的声音在脑中回荡。时影覆手在糕点之上,掌间白色光芒闪现,盘上的几块雪薇糕便瞬间覆上了一层冰霜。 剩下的几块雪薇糕,他没有舍得吃,用凝冰术封存起来了。她不在的日子里,他便把它们拿出来,仔细地端详着。 算算日程,颜儿也该到叶城了吧,这一路有赤族的家卫护送,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不该多虑的。可不知怎的,总会时时刻刻想到她,才几日未见,竟如隔三秋。 正思虑间,重明冲了进来,“小影子,不好了,嘉兰要变天了!” 时影道:“重明,何事如此惊慌?” 重明许是方才奔得急了,气息还不稳,急促地喘着气道:“秋水……秋水歌姬回来了!” “你说什么?”时影一下子怔住。 第16章 美女歌姬 沉重的宫殿之门徐徐洞开,森冷的长风穿过林立的廊柱,卷起重重幽深的帏幔。昏暗的烛火跳跃晃动,明灭光影之下,是鲛人歌姬美艳妖娆的脸庞。 她紧紧抓住眼前握剑少年的手,毫不犹豫挺身向前,把冰冷的长剑送进了自己的身体。莹蓝色的鲜血流淌成河,美女歌姬的脸露出痛苦而又诡异的笑容。 少年吓得浑身颤抖,他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又何曾见过此等血腥场面。她……她……竟杀了自己,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父皇震怒到逐渐疯狂的脸庞,歌姬得意却慢慢溃散的笑容,是这个无情的皇宫留给他最后的记忆。每每午夜梦回之时,缠绕着他的可怕梦魇,一次又一次把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无尽深渊。 而这个梦魇的始作俑者,他年少时最痛苦回忆的制造者,秋水歌姬,她……回来了? 时影只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可控制地在颤抖,“她……不是死了吗?” 不错,那个美貌又心如蛇蝎的女人,那个把他推入人间地狱的女人,在很多年前,就在他的面前死掉了。鲛人死后魂归碧落海,他清清楚楚看着她在他的眼前逐渐消亡。 她怎么会再回来? 重明看着他苍白失神的面容,不由得心中沉痛,过去的岁月里,它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次次地在噩梦中惊觉,一次次地抱着头偷偷地流泪,独自一人舔舐满身的伤痕,最终梦醒神灭,心如死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小影子,你听我说。她是死了,但是她好像又回来了。” “什么叫好像?重明,你说清楚!”时影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急迫不安的神情。 “回来的那个人,和秋水歌姬长得一模一样,我真的不确定,是不是她。” “一模一样……”时影喃喃重复。 “不错,”重明一字一字道:“回来的那个人,叫褚……烟,是叶城星海云庭的头牌歌姬。” “星海云庭?”时影蹙起了眉,叶城最大的烟花场所,当年艳冠后宫的秋水歌姬就是来自那里。据说那里有数不清的鲛人美姬,许多达官贵胄为了她们不惜一掷千金。 “她和秋水一样,都是星海云庭的?” 重明点点头。 一样的长相,一样的出身,她们,难道真的是同一人?难道秋水真的没有死? 时影陷入了沉思。 “小影子,你不要急,听我说一下这个褚烟的来历。” 窗外的雪下得纷纷扬扬,清修殿内燃着暖人的檀香。 重明神情凝重,开口叙述道:“当年北冕帝在星海云庭初遇秋水时,惊为天人,对她一直念念不忘。他即位后便把秋水接到了皇宫,千般恩宠,百般溺爱。鲛人与空桑人结合,不易受孕,秋水多年后终于怀得一子,但她却为了污蔑世子,不惜自戕,最终身死魂消。” 时影垂眸低目,静静听着这段往事,这段他无比熟悉又无比伤感的过往,此时说来,仿佛又揭开了他心口早已结痂的伤疤。 “秋水死后,北冕帝伤痛欲绝,思念至极,又再次来到了星海云庭,他和秋水初遇的地方。在那里,他居然碰到了一个和秋水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那女子就是褚烟。北冕帝欣喜若狂,以为秋水还魂再世,当晚便留宿星海云庭,临幸了褚烟。” 重明说的颇是详细,时影默默听着,神色凝重。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北冕帝清晨醒来的时候,发现那个名为褚烟的女子,居然神秘失踪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昨晚的风花雪月,软语温存,仿若一场幻梦。北冕帝怅然若失,以为一切只是自己酒醉后出现的幻觉,秋水没有出现,那个叫褚烟的女子,也根本不存在。” “失踪了?”听到这里,时影忍不住问道。 “不错,那个褚烟,真的好像是秋水的魂魄一样,转瞬即逝。北冕帝以为是自己思念过度,终于感化了上天,让秋水回来与他一叙。谁知良夜**匆匆度,最终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六年以后,当初这个叫褚烟的女子,竟然又回来了,她就这样出现在嘉兰皇宫前,身边还带着一个五岁的稚子。” “你说什么?”时影心中一惊,忍不住失声问道。 重明点头道:“不错,那个孩子,就是北冕帝的儿子,也就是你的弟弟,北冕帝已亲自为他赐名——时觉。” 时觉时觉,昨日梦醒,今日方觉。时影怔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方才说我也不确定回来的是不是秋水,现在你明白了吧,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奇怪的事情呢?这个褚烟到底是不是秋水呢?老夫是真搞不明白。” 时影沉思道:“鲛人死后魂归碧落海,并无转世之说,所以我觉得,褚烟并不是秋水,应该就是与她长得颇为相似罢了。” 重明赞同道:“不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你假死后世子之位一直空悬,如今时雨又生死不明,现在又出来一个时觉,只怕有些人要坐不住了。” 时影眉头紧皱,默默不言。 重明深深叹一口气,“看来,用不了多久,嘉兰必有一乱啊!” 第17章 瞒天过海 叶城,嘉兰帝都的陪都,也是空桑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它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就在镜湖的入海口上,所以往来商贾云集,贸易繁盛,街道纵横交错,茶楼酒馆比比皆是。若是到了晚上,则是灯火通明,各处笙歌曼舞,人声鼎沸,热闹程度比白日更甚。 如果是平时的朱颜,可是最喜欢这份喧闹繁华了,可此时的她,却无心流连。她要赶快去白王府,看看雪莺的情况。 白王府在叶城的最中央,占地极广,颇为富丽堂皇,恢弘气派。朱颜站在门前,看着头顶匾额上贵气横溢的“白王府”三字,不仅心中感慨,不知她的好姐妹雪莺,此时是何等情状。 正思虑间,只听门口侍卫忽然齐声高呼:“小王爷!” 朱颜回过目光,看到一个面容俊美,衣着华丽的男子正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这不是朱颜郡主吗?” 朱颜与雪莺关系甚好,来过白王府几次,所以认得他是白王的独子,雪莺的哥哥白风麟。 朱颜大大方方道:“我听闻时雨殿下的事,对雪莺打击很大,所以便来看看她。” 白风麟优雅地笑了笑,“舍妹确实情绪不佳,郡主能专程远道而来,是舍妹之幸。来人,带朱颜郡主去月莺园。” 白王府内,楼宇殿阁巍然耸立,庭院里水榭亭台,奇花异草相映成趣。穿过曲折通幽的小径,一路分花拂柳,朱颜来到了雪莺的闺房前。 “雪莺?”朱颜轻叩门环,但无人应答。 朱颜只能推门而入,一脚刚踏入屋门,只听得一个凄厉又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我说过了,不要来烦我!你们听不懂是不是?” 这是雪莺的声音,朱颜认得出来。 “雪莺,是我,朱颜……”她关上房门,向这位昔日好友走去。 床塌内横卧着一人,拥被而睡。听得朱颜的声音,雪莺转过身来,看到好友的面庞时,雪莺有一瞬间的愣怔,继而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自上次九嶷山一别,朱颜也有一年未见这位好友了,这次看见她,不禁吓了一跳。雪莺身形消瘦,发丝凌乱,面色憔悴,哪还像那个温婉可人的娇美小郡主。 “雪莺……”朱颜来到她床边,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也落下泪来,“你怎么,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雪莺神色呆滞,脸上还挂着一滴泪,她哽咽泣道:“阿颜,雨郎,雨郎,他不在了……” “雪莺,我知道的,你别太难过。”朱颜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好友。 “阿颜,他怎么可能会死,我不相信,怎么也不相信,我要去嘉兰亲眼看看,可是他们不让我去。”雪莺越哭越厉害,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雪莺,你别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颜见到昔日好友的模样,不由得心痛万分。有情之人生死永隔,世上悲痛之事,莫过于此。 雪莺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她抽泣着说道:“我也没有想到,那日,时雨殿下居然会来这里找我。他说,青妃有意撮合他和我姐姐,他不甘心被摆布,便偷偷溜出了宫,乔装打扮混进了白王府。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走?我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去到天涯海角,我也愿意。于是,我便和他一起离开了这里。” “一路上我们风餐露宿,躲躲藏藏,也不敢住旅店,怕被人发现。这一路过去,条件虽苦,我们却并不在意。本来想着先离开叶城,往东面走,到一个远离嘉兰的地方,却没想到,刚刚出城,到了城郊的地方,就碰到了海**的流寇,我和雨郎被乱军冲散了,我正慌乱无措时,被叶城的空桑守军发现,他们报告了我的哥哥,我的哥哥便是叶城守军统领白风麟,他不由分说把我带了回来。” “我回家后日日提心吊胆,牵挂着雨郎的安危,却没想到……没想到……”讲到这里,雪莺声音颤抖,几乎语不成声,“没想到等来这么一个噩耗。” 朱颜见到好友这般模样,也忍不住落下泪来,“雪莺,我知道你很难受,可是你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雪莺哭得已是力乏,她怔怔望向窗外,口中喃喃,“他答应过我,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的。我们说好,要携手走遍天下,共览云荒胜景的,可是,他却食言了。” “雪莺……”朱颜握住她的手,心中难受极了。 “阿颜,你说,命运怎么会这么残酷,这么无情呢?”说着说着,她似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朱颜的手。 “阿颜,有件事你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她恳求般看着她。 “雪莺,你说什么?” 雪莺低下头,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半晌后才吞吞吐吐道:“我……我……有了……他的孩子。” 什么?朱颜瞪大了眼睛。 “阿颜,”雪莺眼睛通红,紧紧抓着朱颜的手,柔弱的眼神瞬间变得异常坚定,“你要帮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朱颜跳起来,“雪莺,你疯了!别说现在时雨殿下已不在了,就算他还在,你们尚未婚配,这无名无份的,怎么可以?” 雪莺低下头,刚才眼中的神采瞬间暗淡下去,她轻声道:“我知道,可是阿颜,这是雨郎的骨血啊,是我们的孩子,我不能不要他。雨郎已经不在了,我怎么可以再不要这个孩子?” “可是雪莺……”朱颜露出为难的神色。 雪莺神色悲楚,凄凉地笑了笑,“阿颜,这个孩子,是雨郎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了。” 听闻好友这番言语,朱颜只觉得又惊又急。雪莺还未嫁人,时雨殿下已殁,这个孩子怎么能留?可是禁不住好友的哀求,她勉强点头道:“雪莺,那我要怎么帮你?” 雪莺道:“我希望你留在白王府,帮我掩盖怀孕的事实。反正现在因为雨郎的事,父亲将我禁足,我便以此为借口近期内不出门,熬过这几个月再说。” “我留在这里?我留在这里能帮你什么?”朱颜不明白。 雪莺神情楚楚可怜,“大夫说我胎像不稳,恐有滑胎之险,需要每天喝药调理,而且七日左右便要把脉一次,调整药方。可是你知道,频繁地请大夫出入白府,父亲和哥哥定会起疑,我只怕这事瞒不住啊!” “那我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雪莺道:“你可以暂时以陪伴我的名义住过来,过几日谎称突发旧疾,需要在白府短时治病,届时便可经常请大夫来府中看病了。” 朱颜犹豫着开口:“雪莺,这样……可以吗?” 雪莺紧紧看着她的眼睛,哀求道:“阿颜,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只有这个了。无论如何,你要帮帮我啊!” 看着好友焦急又期盼的眼神,朱颜只能点点头。“好吧,雪莺,那就照你说的去做。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再难过了,好吗?如果你想要这个孩子的话,那就振作起来,把身体养好。” 雪莺看着她,抹了抹眼泪,勉强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会的,阿颜,谢谢你。” 朱颜拍拍她的手,也慢慢地笑了起来,“雪莺,你放心,一切都会过去的。雨过自会天晴,云散必有日出。” …… 九嶷山的雪,下起来就无休无止,一晃就下了半月有余。 半山腰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四面山体陡峭高耸,微微倾斜,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巧妙地隔离出了一片僻静之地。 石室中的白衣神官敛神闭目,静心端坐。零星的雪片飘舞飞扬,落在他乌黑的发髻上。黑与白,明与暗,相互映衬,美的不可方物。 雪落本无声,空气中却忽然传来细小的动静,一个物事轻轻砸在了他的身上,时影盘腿而坐,那物事便落在了他腿间的衣袍上。 他眉头蹙起,却没有睁开眼来,只轻微叹息一声,“颜儿,别闹……”看似嗔怪,语声则是极其轻柔,余音中似还带着几分刻意掩饰的,不自然流露的暗喜。 可是记忆里撩动他心弦的那个娇脆的声音却没有响起,时影缓缓睁开眼,意识到她已经不在山里半月有余了。 他有些沮丧般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正想站起身来,却听到重明的声音幽幽在耳边响起,“相思最是伤情事,过眼云烟总是空啊!小影子,你如此思念她,她却未必知道你的心意。” 第18章 战乱纷起 轻风细雪中,白衣神官面对石壁静静站着,身形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时影捡起身上的青色果子,掸衣起身,淡淡问道:“这是何物?” 重明道:“这是同心果,是老夫辛辛苦苦在药王峰顶悬崖背阴处采得,食了此果便能情缘得偿,日日与心上人形影不离,恩恩爱爱,做一对神仙眷侣。” 时影脸露愠色道:“我既身许神明,自当克己律身,心无旁骛,诚心侍奉,此生不再沾染红尘,又何来心上人之说?重明,这次便作罢了,下次请你不要再说此等辱神之语。” 重明笑了笑,“我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要说你心里没有那丫头,谁会相信?这只是个补气养颜的果子,你放心吃吧。”说着它从怀中又掏出一只一般模样的青果,一口咬了下去。 重明边吃边说道:“小影子,你可知道,帝君已经把时觉赐立为世子了。” 时影垂下眼眸,波澜不惊道:“这与我并无干系。” 重明跳了起来,“鲛人的儿子被立为世子,古往今来从未有之,帝君旨意一下,六部藩王无不纷纷抗议,眼下嘉兰朝堂内外各种讨伐声不绝于耳。这样的大事你不关心?” 时影道:“对那个人来说,‘秋水’失而复得,他定是欣喜若狂,极尽恩宠,时觉被立为世子,是早晚的事。” 重明听了直摇头,“我说你真是的,你怎么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不管怎么说,你也是空桑曾经的……” “重明……”时影冷冷打断它的话,“如今我只是九嶷山的少司命,皇家之事,与我无关。” 重明叹一口气,“哎,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圣贤道啊……” 时影低下头,不再言语。 “时雨的事,目前为止还没有眉目,就现在的局面看来,就算他回来,也难争世子之位了。”重明吃完手中果子,吐出一粒果核,心生感叹道。 “只是如此一来,嘉兰可有的乱了!” 时影道:“如今海**在各地频繁作乱,冰族又屡屡来犯,就算没有时觉的事,空桑之乱也是不可避免。” 他顿一顿,复又说道:“身为九嶷山少司命,保苍生之命,拯黎元危难,是我的职责。” 时影仰望天空,白色的细雪飘落在他英挺的眉间,更衬得他仙气凛凛,仿若世外天人。他拂袖背手,缓缓言道:“如果真有战事燃起,我也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毕竟……我们都是空桑的子民。” 那日之后,朱颜便在白王府住了下来。当时她下山之时,赤王便派玉绯跟随着她,两人一起住进了月莺园的后厢房。 这段时间,她为了替雪莺掩饰,只能假装旧疾复发,卧病在床,白王府已请大夫看了好几次,明里为朱颜诊脉,实际是为了雪莺保胎。大夫那边,雪莺也已重金酬谢,帮忙隐瞒真相。因朱颜是客,大夫只说郡主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真实的情况,白王府的人也不敢多问,毕竟人家还是未出阁的女儿之身。 得知她犯病,前几日白风麟便亲自来探望她,朱颜无法,只能让他进屋。 “朱颜郡主,都怪白王府招待不周,才让郡主旧疾复发,是我们的错。”白风麟态度恭谨,诚恳而言。 “白某已备上一份薄礼,以表我们的歉意。”说罢,他一挥手,家侍便抬进了好几个大箱子,看箱子的外观,已是极尽奢华,内里定是价值不菲之物。 对白风麟客气又近乎讨好的态度,朱颜略感不适,但又不能冷脸相对,只能礼貌回应,“是朱颜给白王府添麻烦了,应该是我赔不是才对。小王爷太客气了!” 白风麟哈哈一笑,“郡主说笑了,郡主不远千里来陪舍妹,白王府已是万分荣幸了,我们怎么会嫌郡主麻烦呢?这段时日郡主就在这里安心养病,有什么吩咐可随时告知总管,千万不要客气。” 朱颜点点头,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容。 白风麟道:“如此,便不叨扰郡主休息了,白某告辞。” 朱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思忖,这个白风麟长得也是样貌俊秀,一表人材,可不知怎的,朱颜总觉得他的笑容背后,隐藏着太多的东西,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白风麟是白王的独子,虽说是庶出,但掌管着整个叶城的守军,据说他颇有治理之能,白王对他也是颇为器重。这样一个人,对她朱颜如此讨好,不禁让人有些不解。他背后又有什么心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朱颜想了又想,也想不出一个端倪,便作罢了。整天关在房间里,她简直是闷坏了,雪莺近期总是嗜睡,一天也陪她说不上几句话,朱颜觉得无聊极了,不由得想起在九嶷山的日子。 师父,你还好吗?有没有想我呢? 师父说每年的九嶷山都会下雪,今年有没有下雪呢?师父,虽然你从未说过,但是我知道,你其实是很怕冷的,所以我让他们给你捎去了鹅毛大氅,师父,你一定要穿哦! 徒弟已经下山这么多天了,师父怎么一封信都没有写给我呢?朱颜叹一口气,师父,我很想你。 朱颜想了又想,拿出笔来,师父不给我写信,那我可以给师父写信啊?我给师父写了,师父就会给我回信了。 朱颜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开始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了起来。 清修殿内,少年神官身披一件纯白鹅毛的精美大氅,静静阅着书信。身旁的火炉燃的极旺,火苗跳跃舞动,吞噬了一切寒气。殿内暖和极了,可时影仍是披着大氅,丝毫没有脱下来的意思。 “师父,近日你可安好?山里冷吗?是不是下雪了?我好想回来和你一起赏雪啊!我要做一个很大很大的雪人,送给师父。”时影看着书信,嘴角不自觉地轻微扬了起来。 “可是师父,我不能离开白王府。雪莺她有孕了,是时雨殿下的孩子。她想把孩子生下来,但又怕被她父王知道后会逼着她把孩子拿掉,所以她让我留下来,帮她隐瞒这件事情。雪莺她太可怜了,师父,我必须要帮她。” 时影的眼前,突然浮现少女晶莹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有着很多小心思,但又是那么纯真无邪。 “所以师父,短期内我无法回来陪你,没有我在身边,师父会觉得孤单和寂寞吗?” 时影放下信件,思忖片刻后拿起笔来。 “颜儿,为师一切安好,你大可不必担忧。叶城虽在南方,但毗邻海边,冬日阴冷潮寒,你还需多加衣物,千万小心,莫要着凉。雪莺怀的是皇子,兹事体大,还是告知白王后再做定夺。时雨虽已不在,但皇家的血脉不可不保。你们两个女孩家不要擅作主张,一切需以大局为重。” 正写着书信,重明一阵风似的卷进来,急匆匆大声道:“小影子,这下真的大乱了!青族反了!” “什么?”时影抬起眼眸。 “我们在这里,消息闭塞,这几日,青族从自身领地苍梧郡开始发兵,已经迅速攻下白族的领地姑射郡,息风郡,现在直逼望海郡的叶城。” “而青族的另一组军队则从北溟口强行渡过镜湖,目前已到达嘉兰帝都,正与嘉兰守军激烈搏杀,双方死伤惨烈。” 听得如此千变万化的情形,时影也一下子惊愕,半晌后才出言道:“青族用了几日攻下了姑射和息风?” 重明道:“据说是七日。” 时影浓眉紧蹙,“怎会如此之快?” “据说,青族使用的武器极其怪异,似戟非戟,似剑非剑,通体泛着幽蓝光泽,最可怖的是,被它砍到的人,无论伤及哪里,都会凝成一块冻冰,然后瞬间四分五裂。无论是小伤还是致命伤,只要被砍上一下,立即毙命。所以,青族靠着这种武器,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时影沉下脸来,“这是冰族的武器。” 重明恍然大悟,“果不其然,我就说青族军队怎会如此厉害,把白族的将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时影沉思不语,脸色愈发凝重。 “这可恶的青族果真联合了冰族,沆瀣一气。”重明忿忿道。 时影继续问道:“嘉兰皇宫那边怎么样?” 重明道:“据说,青妃劫持了帝君,把帝君和褚烟以及她的儿子时觉一起关进了地下大牢。” 时影大声斥道:“她好大的胆子!” “显而易见,青妃是要逼帝君退位,让青王登基。她绝不会让鲛人的儿子日后登上皇位。” “除了白族以外,其他各部怎么样?” “据说,玄紫蓝三族已经各自调集精英部队,打算分三路包抄青族军队,支援白族。而赤王则会带兵沿赤水流域一带一路东行,然后走水路越过镜湖,解嘉兰之危。” 时影蹙眉道:“赤之一族在偏远之疆,路途遥远,兵士又不谙水性,只怕他们到了嘉兰,早已疲惫不堪,指望他们解嘉兰之急,不太现实。” “可是现在除了赤族,没有比他们更适合的了。” “白川郡的蓝族呢?他们紧靠镜湖,离嘉兰也很近。” 重明叹一口气,“从地理上看,青族掌管着北方一带,南边离嘉兰最近的确实是白族和蓝族,但是白族目前被青族打得落花流水,自身难保,而蓝族被南海上的鲛人之乱牵制,也分身乏术,只有少量军队能够用来调遣。赤族所在之处虽地势偏远,但兵力强大,除了他们,没有其他可以调派的援军了。” 时影凝眉,青族此番动乱,来势汹汹,且有冰族暗中协助,实在是不好对付。帝君虽昏庸无能,但至少是正统帝王血脉,青王野心勃勃,欲篡权夺位,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可这空桑的皇位,还轮不到你青王来坐!时影冷笑。 “青族的领军是谁?” 重明答道:“据说攻打白族的那一块,是青罡带领的。” “青罡手下有骁勇善战的轻骑兵,还有精通术法的影武士,再加上冰族的武器加持,白族确是难以抵挡,就算是其他三部的援军去了,也未必有胜算。” 重明点点头,“确实如此。” “可是……”时影沉声道:“青罡虽是青族之人,但此次也不该助纣为虐,参与谋反。选徒授课之时我与他有过接触,他本性纯良,个性耿直,嫉恶如仇,他怎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重明道:“军令一旦下达,青罡也不敢不从。毕竟他只是青族旁支,世代都受青王庇护。” 时影沉吟片刻,猛地想起了什么,突然疾声问道:“你刚才说,青族的先锋军队已攻到了哪里?” 重明不解其意,随口道:“据说已快到叶城了。” 时影的脸色霎那间变了,叶城……颜儿! 第19章 乱世寻医 清修殿内,一贯波澜不惊的时影忽而变了脸色。 “重明,你若带我过去的话,最快几日可到叶城?”时影急促问道。 重明沉吟道:“日夜兼程,不出三日便可到了。” “好,那我们现在就走。”时影拂袖,转身已步出清修殿。 “哎哎,小影子,你不等我啊……”重明大声叫唤,“你不等我,谁带你过去啊?老夫可不管啊!” …… 青罡带领的青族军队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自北向南,一路摧枯拉朽般攻破白族绝大部分领地,目前已直逼叶城。叶城,是嘉兰最繁华的商业和贸易中心,它的地位,相当于嘉兰帝都的陪都。相传,叶城白王府内有一条秘密通道,从镜湖底部横穿而过,沿着这条通道,可以直达嘉兰皇宫。 所以,叶城一旦失守,敌人里应外合,整个空桑就彻底沦陷了。守住叶城,才是存亡的关键,它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 此时的叶城,人心惶惶,家家自危。商家集市门户紧闭,酒馆茶楼不复营业。城中不管是有钱有势的人家,还是平民百姓,都慌忙整理家当,匆匆逃出城去。整个城市空空落落,哪还有昔日繁华热闹的景象。 白王府内的朱颜,看着雪莺苍白憔悴的面容,劝慰道:“雪莺,你不要担心,青族军队再厉害,也打不过你哥哥的。你哥哥领兵神勇,运筹决断无人能及,他定能力挽狂澜,击败青族军队,保叶城平安。” 雪莺垂着头道:“阿颜,不知为何,这几天我的心里慌极了,我总感觉要出什么事。青王青妃为什么要谋反,到底怎么回事?” 朱颜叹一口气,“据说帝君现在宠幸一个叫褚烟的鲛人,她长得和当年的秋水歌姬几乎一模一样,他还把那个鲛人的孩子,立为了世子。” “鲛人的孩子被立为世子?帝君是怎么想的?可是尽管如此,青族也不该反啊?谋逆可是大罪啊!难道说,雨郎的死和那个鲛人有关。”说着说着,雪莺的神色渐渐颓暗下去。 朱颜见好友面色不对,连忙轻拍她的手安慰道:“雪莺,你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养好身体是关键,这场战争马上就会结束的,我们不会有事的。” 整个白王府内静悄悄的,风雨欲来之前,往往宁静得有些过分。 月莺园的厢房内,两个少女絮絮说着话。 “阿颜,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平平安安地把雨郎的孩子生下来,可是为什么这么难呢?为何会有这么多的阻碍呢?难道说这个孩子不应该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来吗?”雪莺说着说着,情绪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雪莺……”朱颜紧紧握住她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说,我和雨郎的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吗?”雪莺哭得愈发厉害了,一口气喘不过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雪莺,你不要乱想,不要哭了……”朱颜有些慌乱了,眼前的好友,本就是个性格软弱心思细腻的娇柔女子,现在逢此变故,朱颜真怕她会想不开。 在九嶷山时,时雨殿下对温婉善良的雪莺一见钟情,两人私定终生。可青妃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雪莺,反倒是对她性情狠辣的姐姐雪鹭青睐有加,之前还几次三番阻扰雪莺和时雨殿下在一起。青妃始终觉得,自己的儿子日后若是登上帝位,能辅佐他的只有像雪鹭那样的聪慧善断之人,而雪莺,太过于优柔寡断,绝不是良后之选。 “阿颜,我觉得肚子有点痛……”雪莺突然捂住下腹,眉头紧紧皱起。 “什么?”闻及此语,朱颜吓了一跳。 还来不及细想,转瞬之间,她就看到,雪莺的额头上,已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雪莺,你怎么了?” 雪莺捂着肚子痛苦地蜷起了身体。“阿颜,孩子……” 朱颜连忙掀开雪莺的被褥,只见塌上一片殷红,还有汩汩的鲜血自她两腿间的中衣下溢出。 朱颜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跳骤然加快,雪莺她,莫不是小产了? 朱颜吓得浑身颤抖,连声叫唤:“雪莺……雪莺……”可眼前的好友,已经痛得昏了过去,任凭朱颜如何呼唤,也无法睁开眼来。 “玉绯!”朱颜连忙召唤门房外候着的侍女,“快去请徐大夫,快!” 玉绯看到这个情景,也吓得面无人色,只结结巴巴地答应着,“好……好……马上去……”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急匆匆地冲进来,“小姐,徐大夫走了。” 朱颜怒从心起,忍不住大声道:“什么叫走了?他不是昨天还来把过脉吗?” 玉绯哭丧着脸道:“小姐,外面现在兵荒马乱的,很多人家都逃命去了。” “那城西应该还有家医馆的,再去看看。” “好的,我这就去!”玉绯刚踏出屋门,朱颜突然叫住她,“来不及了,玉绯,你赶快帮我准备马车,我们直接过去!” …… 曾经繁华喧闹,歌舞升平的叶城此时空空荡荡,商家店铺门扉紧闭,街头巷尾空无一人,仿若一座自地狱中静悄悄出现的鬼城。 一辆马车在青石铺就的官道上疾速行驰,车夫已是拼劲全力打马催促,可车厢里的人还在不停地叫唤,“阿晨,快一点,再快一点!” 车里的少女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年轻郡主,冷汗浸湿了她全身的衣服。 雪莺,你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朱颜紧紧地咬着牙,全身紧绷如一支即将离弦的箭。雪莺,我会帮你保住孩子,相信我。 “玉绯,到了吗?”朱颜急切地问。 “就在前面了,小姐。”玉绯也急得满头大汗,跟着小姐那么久,哪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 雪莺躺在朱颜的怀中,无声无息,就像睡着了一样,可脸色却苍白得宛若一张白纸。 雪莺……朱颜的心不由自主地抽了起来,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到了,小姐!”玉绯叫唤起来。 朱颜探出头去看,看到“存善堂”三个字,显然是一家医馆,但此刻门户紧闭,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玉绯,你赶快去敲门!”这个时候,耽误不得片刻。 “大夫,你在吗?我们有急病,人命关天,麻烦你开开门!”玉绯叫唤了半天,门户才慢慢打开,探出一个约莫十三四岁少年的脸。 玉绯见有人应门,连忙上前叫唤,“小兄弟,大夫在家吗?我们有病人求救。病情紧急,耽误不得啊!” 那少年神情略有些紧张,四下张望片刻后犹豫着打开了门。 “你们进来吧。”少年说道。 第20章 药铺恶战 存善堂是城西最大的医馆,陈大夫的医术精湛高超,远近闻名。 经过救治后的雪莺,脸上已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身下的见红也慢慢止住了。 陈大夫轻轻叹一口气,“还好来得及时,不然……” 朱颜见雪莺暂时脱离了危险,也略微松了口气。“大夫,孩子保住了吗?” 陈大夫点点头,“你们是白王府的人吧,这位……应该是雪莺郡主吧。” 朱颜不解问道:“大夫您认识雪莺?” 陈大夫微微笑道:“老朽行医多年,白王府也去过好几次,与郡主也有几面之缘。”陈大夫忽而住了声,片刻后压低声音道:“只是郡主这身孕……” 朱颜连忙说道:“大夫您就别多问了,您是她们母子的救命恩人,她们必定对你感恩不尽。” “咳咳咳……”陈大夫咳嗽几声,“老朽明白……” 正说话间,忽而听到街上响起阵阵吆喝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陈大夫听到这个声音后,吓得浑身发抖,“姑娘啊……他们来了?” “他们是谁?” “青族军队啊!他们攻进城里来了!”话音未落,陈大夫快速掀开房中一个大的箱子,“小五,快,躲进去!”说着两人已爬入箱中,“啪”的一声,箱盖已被掀落。朱颜隐隐听到箱中模糊的声音传来,“姑娘快跑吧,千万别被他们抓住!” 面对这千变万化的情势,朱颜还来不及细想,眼前的木门“哐”的一下被粗鲁地踢开了。 朱颜看到一个全身黑色的男人,那人黑衣黑袍,黑色风帽,脸上还围着黑色面巾,整张脸就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这是……影武士! 朱颜大吃一惊,青罡手下的影武士,是从六部子弟中遴选出来具有术法天赋的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那个黑衣男人的身后,又出现了一个一样装扮的人,身量比前一个略矮些。 朱颜只觉得额头渗出涔涔冷汗,一颗心几乎跳出了胸腔。一个影武士已经够她头疼了,现在又来了一个。 那两个男人看到朱颜和玉绯,也是一愣,继而就看到了床上昏迷的雪莺。 那个矮的影武士如同看到怪物般惊呼道:“那是白族的小郡主!” “快抓住他,献给将军,那可是头等军功!”高个的影武士反应过来,兴奋地叫嚷着。 两个男人不顾一切地向雪莺扑去,朱颜大惊失色,双手迅速结印,一个烈火咒就凌空劈过去。 就算拼了这条命,也绝不能让他们抓住雪莺! …… 城西一所不算宽敞的药铺内,一场恶战拉开帷幕。 影武士刚想迈出脚步,就被朱颜凌空杀来的火球阻挠,两人无奈之下,各自迅速掏出武器横胸格挡,只听轰隆一声,火球与冷武器两相碰撞,瞬间熄灭。 情急之下,朱颜扔出的火球速度很快,力道却并不大,火球的作用,只是阻止了两个人的脚步。 “赤族术法?”那两个影武士惊讶,“你是谁?” 朱颜不屑地笑,“我是谁不重要,但是你们别想随便抓人!” “好狂妄的丫头!”那高个的影武士冷笑,“女子学习术法,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罢了!” 言罢他口中迅速念决,手中的一把金环利刃刀霎时通体电光闪烁环绕,刀身还发出隐隐的啸鸣声。他大喝一声,如急电般向朱颜砍去。 雷系术法,是玄族的子弟吗? 朱颜不敢怠慢,连忙单手幻化出赤霞剑,火焰之剑与雷电之刀两相碰撞,在刹那间迸发出灿烂的光芒,那个男人被碰撞的力量硬生生逼退一步。 朱颜女子之力,硬碰硬肯定占不到上风,可是对方是雷系术法,雷属金,而火克金,朱颜的赤族术法,正巧压制住了对方的雷系术法。 朱颜松一口气,正暗暗得意之时,眼角猛然瞥见,趁他们打斗的间隙,那个矮个的影武士已经悄悄扑向了雪莺。 朱颜大惊,连忙双手结印,甩出一个大火球,朝那个影武士打去。火球去势极快,虽然分毫不差地打在了那个人的背上,却转瞬间熄灭,火苗如同被他身上的黑衣尽数吸入般,消失得无形无踪,那个人显然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但前进的脚步却明显滞慢。 朱颜乘着这个空档飞一般扑过去,挡在那人身前。此时她离那个影武士,不过咫尺。而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图案猛地映入她的眼帘,让她的心头不由自主地一跳,他胸口的衣袍上,居然有着赤族的族徽,这个男人,是赤族的子弟! 朱颜只觉手中握着的剑,一下子沉如千金,怎么也举不起来。他虽是青罡手下的影武士,却是赤族的子民,她怎么能伤害同族? 对敌决斗之境,最忌犹豫不决,朱颜心中只转了这一个念头,对方就一个霹雳斩招呼过来,朱颜大骇,连忙单手快速施术,手指对上对方的青背琅琊刀,只见刹那之间,白色的冰霜如同附枝的藤蔓般,从刀尖开始,迅速延伸过去,一路覆盖到了男人握刀的手,顷刻之间,那把刀和那个人的手,都被厚厚的冰霜封印,再难行动分毫。凝冰之术,以水克火,师父教诲,朱颜没有忘记。 玉绯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朱颜却没有丝毫的惧色,反而越战越勇。 可是,如果是以一敌一的话,这场战斗显然是朱颜占了上风,但是从一开始敌我人数就不对等,二对一,朱颜无形间就处在弱势,并不是朱颜忽略了这一点,实在是当时的情形,没有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 赤族的影武士虽然被朱颜封印了握刀的手,无法再发动进一步的攻击,可他的同伴,却在喘息之后再次卷土重来,眨眼间的工夫,已经攻到了她的面前。 来不及了,来不及用术法了,朱颜只觉得眼前一暗,强烈的压迫感袭来,她想也没想递出了手中的剑,咬着牙迎上前去。这一招,是梦华九式中的曜日舞梦,在排山倒海般的刀风笼罩下,朱颜侧身,巧妙地避开了对方的攻击,同时一击得手,赤霞剑闪过凌厉的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入了对方的胸膛。 一声沉痛的闷哼声传来,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那个影武士摇晃了一下,就倒了下去。另一个影武士见到同伴这个样子,愣怔了一瞬,随后如逃命般夺门而出。 朱颜只觉得心脏蓦地抽紧,脑子里一片空白,拿剑的手一下子失了力气,赤霞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的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口中不可控制地喃喃:“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小姐!”玉绯也吓得直哆嗦,扑上来抱住朱颜。 躲在箱子中的陈大夫和那个少年,听到动静后爬了出来。陈大夫俯下身去,探了探那个人的鼻息,然后摇了摇头。应该是回生无望了。 朱颜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脸色惊恐,不可置信般猛烈摇头。 她杀了他?他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她没有想过要杀他的。可是……当时情况那样,她是下意识的反应啊! 陈大夫看到她的样子,忍不住出声安慰道:“姑娘,是他们强入民宅,施暴在先,你不用太过于自责。” 朱颜一下子回不过神来,低下头,死死盯着地上的男子,颤声道:“可是,可是……” 陈大夫叹一口气,“你带来的这位姑娘,目前虽然已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还需要卧床调养,趁现在青族的人已走,你赶快带她回去吧。万一他们还有支援的人赶来,可就来不及了。” 朱颜此时虽然被吓蒙,但也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她勉强挺了挺背,深吸一口气,对玉绯说:“走,我们把雪莺送回去!” 第21章 夜探军营 白王府内,朱颜看着仍是昏迷不醒的雪莺,吩咐玉绯道:“这是陈大夫给的药包,你现在就去煎上,之后一日需服三次,切不可忘记。” 玉绯点点头,“好的,小姐,我这就去。” 雪莺,我终于保住了你的孩子。这个孩子,待他出生后要认我做干娘哦,我可是救过他命的。 此时的朱颜,只觉得精疲力尽,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一般,再也支撑不住,倚着墙坐在了地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正迷迷糊糊地想要睡过去,听到有人呼唤的声音,“郡主……郡主……” 她睁开眼睛,发现是随行的赤族家仆。那人脸带惊慌之色,急匆匆道:“郡主,不好了,王妃晕倒了,王爷让你现在赶快去赤军主帐。” “你说什么?”朱颜睡眼朦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母妃晕倒了?怎么会晕倒?她又怎会在父王军营中?”朱颜急切追问。 那人说道:“王妃听闻郡主您去了叶城,心中焦急,便随王爷一起出来,想见你一面。也可能是路途遥远,舟车劳顿,王妃旧疾复发,所以就……” “那父王母妃现在在哪里?” “王爷军队沿赤水河一路东行,不出两日,应该就能到达镜湖入口,王爷吩咐郡主,如若与他们会合的话,直接去镜湖入口即可。” 朱颜咬了咬嘴唇,她该怎么办?母妃现在这个情况,她真想现在就插翅飞到父王帐中,可雪莺,她也不能离开雪莺啊? 朱颜看了看尚自昏睡中的雪莺,双手紧紧攥起了拳头。雪莺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她不能离开她。 正急得不知所措之时,朱颜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朱颜……” 她打开门,看到一张秀丽但又有些倨傲的脸庞。 白雪鹭! “你来干什么?”朱颜瞬间警惕起来,用身体挡在门前。 白雪鹭微微一笑,“朱颜,这些天你们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以为我一点都不知道吗? 朱颜不语,但仍是不退不让。 “父王如今在嘉兰皇宫,哥哥又在军营中指挥,但白王府里至少还有个我呀!就算你们如何防备,我可是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 她拢了拢袖,笑意盈盈道:“妹妹有身孕这么大的事,做姐姐的,总不能完全不关心吧。” 朱颜咬着牙狠狠道:“白雪鹭,你想干吗?” 白雪鹭笑了笑,“我想干吗?你说我想干吗?她是我的妹妹,难道我还会害她吗?” 朱颜满脸敌意道:“你的心思,我们哪猜得准!” 白雪鹭叹一口气,“朱颜,父王此番离府时嘱咐我要照顾好妹妹,你把她和她的孩子救回,我感激不尽。” 她住了话语,看了看朱颜,见她的脸色有所缓和,便继续说道:“你如今家中有事,脱不开身,我能帮你。” 朱颜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见她神情恳切,并无一丝恶意,便勉强开口问道:“你如何帮我?” 白雪鹭柔声道:“你若信的过我,就把妹妹交给我,我会照顾好她的。你快去赤王军营吧。” “你……”朱颜看着她,犹疑着。 “朱颜,我虽然对后位执着,但现在时雨殿下都不在了,我又何必在这个时候,与妹妹为难呢?” “说到底,嘉兰今后是什么形势,谁又讲的清楚呢?” 朱颜低下头,确实,目前的形势,谁也讲不清楚会如何变化。白雪鹭虽心思深沉,但还不至于会做出伤害自己亲妹妹的事,此时此刻,确实也没有更好的人选来照顾雪莺,要不她就赌一把,信她一回。 “好,”朱颜点头道,“白雪鹭,我这次就相信你,把雪莺交给你,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她,我马上就回来。” 白雪鹭微笑道:“你放心。” 朱颜跨出房门,刚迈开几步,又回过头去对白雪鹭说:“记得你刚才的话,雪莺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朱颜不会放过你的。” 白雪鹭淡淡笑着,眼中露出几分不屑,“朱颜,我不想再听你废话了,你到底走不走?” 朱颜咬了咬唇,不再多言,快步离去。 …… 白雪鹭走到雪莺床榻前,看着自己妹妹毫无血色的脸庞,眼中流露出几分怜惜之情,她掏出怀中帕子,替她小心翼翼地拭去额上的汗珠。 雪莺,你真傻,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孩子。你要知道,如今青王青妃谋反,时局动荡,青族若是胜了,青王残忍暴虐,他登基后也不知会如何对待其他藩部。若是青族败了,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反族的后代,到时他极有可能会成为威胁我们白族安危的祸害。妹妹,你真傻,你为什么总是想不到这些呢?白雪鹭看着雪莺柔美乖巧的脸,情不自禁苦笑起来,一时勾起无限心事。 大概只有像我这样出身低微,无利不图,只想着趋炎附势的女人,才会想的那么多吧。像你这样,从小养尊处优,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白族嫡女,是绝不会想到这些筹谋算计的。因为,你也不需要想,父王总会替你安排妥当。你什么都不用争,什么都不用抢,一切都是手到擒来。哪像我呢?我若不争不抢,只怕最后会落得像我母亲般下场,被人厌弃,直到离开人世时,都连一个正当的名份都没有。 雪鹭嘴边的笑意渐深,却带着凄寒入骨的凉意。像我这样的人,有太多无可奈何了,雪莺,你能体会到吗? 说到底,父亲即使看重我们,也是把我们当作他振兴白之一族的棋子,这种任人摆布的滋味,我可不愿再尝。可是,有时候,人生在世,再不情愿的事,在某些情形下,还是不得不去做。 想到这里,她的眼前,突然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人青衣青衫,身姿挺拔,正气凛然。青罡,此次你助青王谋反,也非你所愿吧。但是,身为青族子弟,你却不能抗旨,我知道你的无奈和痛苦,其实,我都明白。 白雪鹭的眼中突然留下一滴晶莹的眼泪,因为,你和我,有着相同的境遇,都一样身不由己。 正垂泪自怜时,门外侍女来报,“郡主,九嶷山少司命求见。” 少司命?雪鹭一时有些疑惑,可立即反应过来,他是来找朱颜的吧。 雪鹭擦去眼泪,好整以暇,款款步至前厅,见到了那个阔别数月的轩朗身影。 少司命是当年世子的事早已传遍天下,雪鹭自然知道,该以何等礼数来应对。 “不知少司命仙驾莅临敝府,所为何事?”雪鹭神色恭谨,欣然施礼。 “我的徒弟朱颜目前可是在贵府?”时影面色冰冷,不愿与她废话,单刀直入表明来意。 白雪鹭微微笑着回道:“少司命来的不巧,贵高徒刚好离开了这里。” “她去了哪里?”时影急切追问。 白雪鹭道:“赤王妃身体有恙,赤王召唤朱颜回赤王军营探望。这才走了没多久呢!” 白雪鹭看一眼时影,见他眉目略松,便又说道:“少司命此刻若沿镜湖旁官道北行,应该能赶上朱颜郡主。” 时影叹息道:“罢了,她在赤王军营,比这里安全多了,这一路过去,恰巧又与青族行军路线相反,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危险,便随她去吧。” 白雪鹭见时影如此之说,也不敢再多语,心中却暗自想道:他自九嶷不远千里来到白王府,没见到朱颜,却也不再执着,就这么算了吗? 这唱的又是哪出戏?她着实不明白。 时影看了她一眼,虽面无表情,但语气却略微柔缓些,“目前青族大军逼近,你们不要乱跑,就呆在这里,白王府是最安全的地方,照顾好你妹妹。” “少司命……”白雪鹭没想到他还会念及她们姐妹,不禁心生感激。虽然她和雪莺与他只有一月师徒之缘,但他还是如同那照耀苍生的月,皎皎明辉,普照众生。 更别说他的另一重身份,虽说目前尚未公开,可皇族的血脉绝不容小觑,纯正的帝王之血,如日月之盛,春华之茂。他的风姿和容态,才华和气度,可是胜过他的弟弟百倍。他若是继承了皇位,那绝对是空桑的福祉,梦华的幸事。 只是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却一心向道,远离庙堂,不禁让人忍不住叹息。 雪鹭的心里瞬间转过好几个念头,正胡思乱想间,冷不防听到面前之人说道:“青罡率领的骁骑军目前已攻到叶城城门之下,你哥哥正率领护城军拼死抵抗,我现在去助他一臂之力,暂且别过。” “少司命……”雪鹭失声叫道,却发现眼前之人白袍飘逸,已快步跨出门去。 叶城位于白川郡和望海郡的中央,整体城郭呈正方形,青族军攻下姑射郡后,就一路南下,意图从东北方攻打叶城。而说起来,叶城的地理位置也非常奇特,它的北方和南方分别连接着镜湖和斑斓海,而西面接壤蓝族的白川郡,南北都是水域,从西面进攻的话又容易被白族和蓝族一起夹击,所以青族军要拿下叶城的话,只能从东面进攻。此时白风麟所有的兵力,都守在东面的城门处,准备和青族军队决一死战。 此时已近入夜时分,营帐之中的大部分兵士都已歇下。而主帐大营中仍是灯火通明,帐前挂着一盏风灯,在凄冷的夜风中摇摇晃晃。 白风麟看着眼前的羊皮地图,面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忧虑之色。青罡率领青族军队一路过关斩将,不到半月的时间,已经攻下白族的大片领地,现在直逼白族的心脏——叶城。叶城若守不住,叶城西面的蓝族也会被攻陷。叶城若被拿下,青族就可以沿叶城底部的地下通道直捣嘉兰,所以说,叶城在,嘉兰在,叶城亡,嘉兰亡。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白风麟虽然是六部子弟中谋略治才的佼佼者,但是此时面对如此大的存亡压力,也不禁愁上心来。 帐帘被掀起,有传讯官来报,“小王爷,九嶷山少司命求见。” 白风麟诧异抬起头来,九嶷山少司命,他自然知道他是谁,他就是那个人,在当年那场宫闱之变中死而复生的那个人——前世子时影! 第22章 捣毁武器 灯影恍然一动,伴随着一阵寒风灌入帐中,那个白衣飘摇,仙韵凛然的人,已经站在了他的眼前。 饶是见过众多世面的白风麟,看到他的样子,一时也惊为天人。这样的风姿和样貌,确实整个空桑也找不出几个。何况这个人还拥有正统的皇族血脉,又是空桑数一数二的术法高手。可他那冷若冰霜的神情,却让人心生寒意,不由自主生出几分惶恐和无措。 “少司命……”他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惊惧,恭谨行礼。 时影点点头,并未出言。 算起来,这个白风麟也算是他的表弟,幼年时有几面之缘,后来就未曾见过。白风麟虽是白王庶出,却是独子,将来也是要继承王位的人。 想及此,时影目色稍霁,缓缓言道:“白将军为军情操心,殚精竭虑,寤寐难安,令人敬佩。” 白风麟笑笑,“少司命哪里的话,救国济民,拯空桑之难,解时局之危,本就是六部子弟应尽的本分。” “不知少司命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时影道:“军务方面的事,我一介方外之人,并不熟谙,但听闻此次青族之所以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接连夺下白族大片领地,并非因为白族军队不堪一击,而是因为青族的武器颇为厉害。” 白风麟忿忿道:“确实如此,他们的兵器,冷寒无比,仿若冰刀,被砍中的人瞬间如被霜雪冰冻,继而四分五裂,立时毙命,实在邪门得很! 时影淡淡道:“这是冰族的武器。” 白风麟道:“青王暗通冰族,我也早有耳闻,没想到这次叛乱,冰族虽未出面,却在暗中协助青族。”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摧毁那些武器,削弱青族军的战斗力。”时影正色道。 “不错,折其羽翼,让他难以高飞,少司命所言极是,”白风麟点点头,这个办法确实是最有效直接的,可是……”他缓缓摇头叹息,“这完全没有可能办到。” “我们如何能找到这些武器并摧毁他们呢?青族军队守卫森严,根本无法靠近,就算找到他们的武器,数量如此之多,又如何一一摧毁?少司命您说笑了!” 白风麟在心中冷笑,他以为打仗这种事情是稚子玩乐吗?轻而易举进入敌方军营,捣毁敌方武器,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果然这种修道之人,无甚带兵打仗的经验,全凭一张嘴,一片胡言乱语。 面对白风麟的质疑,时影施然答道:“我既然如此之说,那必有十足把握,你把青族军队的驻营之处告诉我,我自会处理妥当。” “你……”白风麟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可置信般摇摇头,“少司命,军队可不是市集,能够随意让旁人进出的……” “你告诉我即可,其余你不用多管。”时影神色不悦,语气渐冷,显然已不愿多言。 白风麟只觉得浑身起了寒栗,不敢再多说一句。要是惹怒了这位少司命,不仅九嶷山,搞不好整个嘉兰皇室都要来兴师问罪了。他可惹不起这样的主儿! “来人,让李副统领过来,告诉他,立刻带少司命去敌军营帐!” …… 冷月高悬,寒风凛冽,叶城虽处南方,可到了隆冬季节,却是格外阴寒刺骨。青族大营内,守卫的兵士冒着严寒,各司其职,轮番站岗。 青罡领兵多年,向来治军严苛,赏罚分明,底下兵士无不簇拥服从,无一人敢不听从号令。所以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说,青族军队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击败白族军队,夺去了白族大部分的领地,并不是仅仅依靠冰族的特殊武器,也和军队彪悍的军风和勇猛的抗敌能力密不可分。 时影撑着玉伞,一步步走入青族营帐中,在玉伞下,他是隐身的,没人看得到他。他的目的,是毁掉冰族那些丧心病狂的武器,没有那些武器,青族的军队就如同失去了左膀右臂,至少可以削弱对方的一半战力。届时玄,紫,蓝族的援军一到,三处夹击,打败青族军队,绝不是难事。 青族的驻营地共有三处,呈品字状排开,彼此之间间隔一些距离但又紧密相连,万一有敌人偷袭,三营皆可出动,互相支援,围堵敌人,把敌人封死在营里,彻底歼灭。 时影沿着一个营地走了一圈,没有发现青族的武器库,他不愿再浪费时间,便行至东南角的角落处,一位兵士拿着标枪,笔直站立,守卫在那里。 时影收起玉伞,现出真身,那兵士见他突然出现,如同见到了鬼魅一般,吓得魂飞魄散,正欲出声叫嚷,时影双指并拢,指尖光芒凝聚,以极快的速度点上了他的额头。 那人霎那间身体僵硬,眼神逐渐呆滞涣散,还维持着张口的姿势,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时影指尖的光芒,透过他的额头,如一缕光亮的细泉,慢慢注入他的脑袋。 “冰族的武器藏在哪里?”时影冷冷询问。 那人木着声音道:“第三营地的东北角,穿过马厩往前直走。” “第三营地是哪个营地?” “这个营地的右后方便是。” 时影收回了法术,光芒消失,那人瞬间闭上眼睛,软下身去。时影不再理睬他,撑开玉伞,径直往右后方行去。 …… 夜色沉沉,雾霭深重,几片浮云飘动,就势掩住了月辉。营帐内寂寥无声,只闻附近林子中的野鸟,发出一声声孤寂的鸣叫。 时影打着玉伞,在营帐中穿行,不一会儿便到了武器库前。这个武器库虽然在营地的角落里,但占地极广,颇为显眼。时影走近看,发现库房是纯铁打造,很是牢固,两扇铁门紧紧闭合,但仍有隐隐的寒气自门缝中渗出。奇怪的是,库房周边并没有人守护。 就是这里了,冰族武器的储存点,万恶的根源……时影的嘴角扬起轻蔑的笑容。 他走到门前,手掌平翻,掌心中一团光芒亮起,他轻推手掌,一束微光刷地向铁门上系着的铜锁飞去,只听得一声不大不小的撞击声响起,门锁并没有被击坏,而那束光,却以极快的速度反弹回来。 时影大惊,连忙转身,同时伸出玉伞抵挡,光束打在玉伞上,顿时被玉伞的灵力全部吸走。 这是……结界!时影蹙起眉,难怪周围没有兵士守卫,原来是设了结界。是他大意了,如此重要之地,青罡怎会不作任何防御措施? 结界,是防止外人进入的一种无形防御,一般来说从外部很难强行打破,除非设界的人彻回结界,或者那个人死亡,结界才会消失。 这个结界是谁设的?是青族的人还是冰族的人,找到那个人,才是当务之急。 时影甩开袍袖,向着主帐方向走去。看来,他必须要会一会青罡了。 …… 青族主帐之内,灯火融融相照,映现出两个晃动的人影。 时影撑着玉伞,慢慢靠近帐门,听到帐内两人的对话。 “青将军,明日便可派军队攻打城门了。让火炮先轰炸城墙,削弱守城军队力量后我们可再派士兵们带着‘碎魂’攻上去。” 说话的人语气森寒,带着沉重的阴郁之气,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口中的“碎魂”,毫无疑问,应该就是那个恐怖的武器了。确实如其名一般,魂碎无痕,杀人于弹指之间。 时影站在帐外,虽看不见帐内人的模样,但也可以想到,这出言之人,十有**就是冰族的人。 随即,青罡的声音响起,“巫真大人,叶城的守城军人数众多,且城墙上火炮的设置也很密集,只怕强行攻打的话,我们胜算不大。” 巫真?时影愣住了。上次他闭关之时来帝王谷偷袭的三巫中,就有巫真,他不是在他的天诛下化为齑粉了吗? 时影正疑惑间,却听得那巫真又说道:“青将军请放心,白风麟的守城军再神勇,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智者大人早已谋划好这一切。” 青族主帐内,青罡与巫真的谈话,一字不落地传入时影耳中。 智者?时影想到了大司命说的话,冰族采取元老院体制,由十巫掌权,智者隐于幕后主政。十巫并不是指特定的人,而是一种职称,如果十巫中有一人死了,智者会在高等门阀派系中再找出接替之人,这大概就是巫真死而复活的原因了。 也就是说,这是第二个巫真,十巫,永远不会覆灭。 正思索间,听到那个巫真又说道:“青将军,你不用有任何的顾虑,尽管放出精英部队前去攻城,我们冰族的征天和镇海军团永远是你的坚强后盾。” 时影不想再听他们废话,收起玉伞,大步跨入帐内。 帐中突然出现一个人,青罡和巫真两人大吃一惊。 “少司命!”青罡情不自禁大叫起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巫真看着他,脸上露出阴森而得意的笑容。“空桑少司命,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时影直视青罡,凛然高声道:“青罡,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勾结外族,祸乱空桑,你这样做,无疑是置你族人的性命于不顾。谋反,是株连九族之罪!” 青罡低下头去,半晌后出言道:“少司命,青罡是一名军人,军令既已下达,青罡不敢违令。” “如今战火蔓延诸州,双方兵士死伤无数,青族军队抢占城池后,对百姓生活造成严重威胁,造成大规模民众的恐慌和逃乱。如今,民不聊生,流离失所,天下苍生苦不堪言。青罡,这是我等空桑子民应该做的事吗?” “少司命……”青罡语塞,一时难以再接一言。 “你曾在我门下拜师,为期虽只有一月,但我曾在入门首日亲身训诫‘学法者何为?上通神明之德,堪为万物立心,下法四时之道,以拯黎元危难’,可是如今,你的所作所为,与我所教授的背道相驰。青罡,你又该当何言?” 巫真见状不耐烦大吼一声:“青将军,莫要听他此等蛊惑人心之语。”说罢上前一步,两手在胸前交错,手指收放间,一个个黝黑的深洞已在他身前无声无息地形成。黑洞之中,一圈圈漩涡在飞速旋转,透露出隐隐的邪恶气息,像是能卷走世间万物。 时影知道,冰族修的是暗黑术法,极擅吸取人的精血和灵力为己所用,此等术法,极为卑劣无耻。 只听那巫真说道:“空桑少司命,智者大人十分赏识你,他说在这云荒大地上,像你这样的人中龙凤实属罕见,他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冰族,助我们毁灭腐朽的空桑,夺取云荒大地,共享后世繁华。” 他阴森森一笑,“如何,考虑一下,加入我们,我便不杀你。” 时影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一字一句轻蔑言道:“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脏了我的耳朵!” 巫真的脸色霎那间变了。 时影的话语,彻底激怒了他,巫真眼冒怒火,控制不住情绪嘶吼道:“黄口小儿,你找死!” 言罢双手猛力前推,胸前的黑洞如流星般飞速向时影击去。 时影不慌不乱,翻转手掌,手中幻化出一道光剑,他催动法术,这道光剑,又迅速分化出无数把光剑,万千星光流动,齐刷刷对准了疾驰而来的黑洞。 “去!”时影大喝一声,一道道光剑,闪耀着金色的光芒,气势惊人,快如急电,准确无误地穿过每一个黑洞的中心,在眨眼的瞬间,已把这些黑洞全数击成粉末。 巫真见一击失败,连忙双手结印,想要再次演化出新的杀招,可时影根本不给他机会,他如闪电般急进,衣袍迎风而起,猎猎飞舞,手中利剑寒光闪耀,如夺命之刃,催命之符,巫真根本来不及反应,心脏已被霎那间洞穿。 他瞪大了眼,口唇翕张,还来不及说出一个字。时影抽出刺入他身体的光剑,巫真的身体在夜色中慢慢隐灭,化成一缕缕黑烟,被寒风吹得四散而去。 时影遥遥看向夜空,他能看到,兵器库上方的那层结界,正在慢慢消失。这结界果真是巫真设的,如今他已死,结界自然也同时幻灭。 事不宜迟,时影飞身来到武器库前,手指光芒闪动间,铜锁应声而落。冰族人特制的武器“碎魂”,那些闪着寒光,渗着冷意,杀人于无形之间的利器,就这样完全呈现在他眼前。 时影微微一笑,手指慢慢向上扬起,那些武器随着他的手势,一支不落地飞上了天空,在天空中乌泱泱地聚成一团。 “少司命……“青罡已带着手下兵士赶来,看到时影的动作,忍不住大声惊呼。 时影毫不理会,举在空中张开的手指猛地收拢,呈紧紧握拳状,只见半空中聚成一团的兵器一支支纷纷从中央断裂,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碎裂的武器刹那间如同失去支撑的铁片般从空中落下,兵士们害怕被砸中,争先恐后往其它方向逃避。 冰族的武器尽数被毁,那些围观的士兵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叫喊声,“他……他……一个人……毁掉了所有的武器!” “天呐,这是神的力量!” 不错,以一人之力,能做到如此,确实令人惊叹叫绝。 青罡看的目瞪口呆,却无能为力阻止这一切。他失魂落魄般怔怔地看着时影走到他眼前。 “青罡……”时影的语气,平淡得仿若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如今时局已定,青族大势已去,收手吧。” 第23章 杀入皇城 失去了冰族武器支撑的青族军队,面对叶城守卫军的顽强抵抗,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气势,被守城军打得落花流水,遭受了巨大的重创。白风麟率领白族军队,与后期赶到的紫、蓝和玄族援军配合,把青族打得节节败退,白族渐渐收回了原本的失地。而巫真口中所提到的,冰族的征天和镇海军团,也没有出现。 可是,嘉兰之难,还迫在眉睫。青妃挟持了帝君,逼他退位。而白王,也被青王扣做了人质,关在嘉兰皇宫之内,宫中的局势极为紧张,目前呈僵持之态。 看来,要去会一会青王和青妃了,时影站在叶城的城墙之上,遥遥望着镜湖中央金碧辉煌的皇城,眉头渐渐蹙起。 …… 赤王军营主帐内,赤王妃抚着朱颜的脸庞,心疼无比,“颜儿,你看你,这些天都瘦成这样了,你都经历了些什么呀?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朱颜摇摇头,脸上绽开笑颜,“母妃不用担心我,我好得很。” “倒是母妃的身体……”朱颜望着自己的母亲,不由得愁上眉梢,“都怪我,让母妃担心了,才让您旧疾复发。” 赤王妃笑了笑,“傻孩子,母妃这是老毛病了,不打紧。休息一下就好了。” 朱颜点点头,突然觉得心头一阵温暖,不由自主扑入赤王妃怀中,“母妃,我要你永远健健康康的,无病无灾,长命百岁。永永远远,陪伴着父王和我。” 赤王妃抚着朱颜的头发,柔声道:“颜儿,母妃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母妃,不可以再胡来了。” “嗯……”朱颜轻轻地应一声,却还是把头埋在赤王妃怀中,不肯起身。 只听赤王妃接着说道:“我们当初送你去九嶷山,是为了让你和少司命学习术法,顺便也磨磨你那莽撞的性子,让少司命多多教导你,处事循规守矩,不可任性而为。只是没想到,你怎么还是如从前一般呢?” 师父……母妃提到了师父。这么多天过去了,师父不知道怎么样了? 朱颜知道,就在前几天,师父以一人之力,捣毁了冰族所有的武器,导致青族军队一蹶不振,节节败退,这些消息都传入了赤族军营之中,听得士兵们军心振奋。 师父,你现在在哪里?还在叶城吗? 你……好吗? 朱颜没有想到,从不问世俗之事的师父竟然亲自下山,平定战乱,如果没有师父,只怕此刻的云荒已是一片硝烟和狼籍。 师父,不仅仅是九嶷山的少司命,他也是空桑的皇子。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朱颜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行为告诉她,作为空桑的子民,国之危难,当以己力而奋勇拯之。 朱颜从赤王妃怀中抬起头来,“母妃,父王在镜湖入口已驻扎一日有余了,怎么还不渡湖?嘉兰之危不是还没解决吗?” 赤王妃叹一口气,“颜儿,近日,镜湖之上突然狂风大作,波翻浪滚,水面之上,惊涛骇浪,极不平静。你父王的几艘主舰昨日想结队渡湖,却没料到还未扬起帆来,船只已被风浪打翻。” “风浪,平白无故的,怎么会突然起了风浪?”朱颜听着,不禁皱起了眉头。“那现在怎么办?” 赤王妃道:“目前不能强行渡湖,只能等待湖面情况好转,才可行军。” “哦……”朱颜点点头,心中思索,嘉兰之难,不知何时才能得解。 “颜儿,你不用担忧,白族已收回大部分失地,他们已联合其他三族,打算从叶城和北溟口两个渡口过湖,解嘉兰之急。” 是的,母妃说的没错,情势已有好转,她不该这么忧心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面很乱,总感觉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朱颜有些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帐中,刚在塌上坐下,就看到玉绯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小姐,我听到军营中传来消息,说少司命一个人去了嘉兰皇宫?” “什么?”朱颜一下子站了起来,师父,去了皇宫? 他要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去皇宫?难道他要去救帝君吗?他要去救那个曾经厌恶他,抛弃他的人吗?他要回到那个冰冷,阴郁,让他年少时日日夜夜噩梦缠绕的地方吗?嘉兰对他如此无情,师父,你为什么要回去? 不行,朱颜摇头,不能让师父一个人去,如今后宫已被青王青妃控制,他一个人闯进去,太危险了! “玉绯!”朱颜使劲叫唤身边之人。 “小姐,怎么了?” 朱颜神色焦急难耐,“快帮我备马,我要去嘉兰皇宫!” “什么,小姐,你疯了吗?”玉绯急得都快跳起来了。“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师父在那里,我要去帮他!” “小姐,这怎么行?如今那里十分危险,小姐,你不要命了啊!” 此时的朱颜,根本顾不到什么危险,也考虑不了那么多,她只觉得心急如焚,恨不能马上插翅飞去皇宫。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立刻见到他! 她遥遥望着嘉兰的那个方向,神色决绝而坚定,“玉绯,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去!” 嘉兰皇城,位于镜湖最中央一块孤立的岛屿上,四周皆环湖,水域面积浩大,独特的地形,使得水面长年浓雾笼罩,仿若是位于仙境之中,更是让人感到神秘莫测。整个皇城布局巧妙,气势恢宏,分为内城和外城,外城是官员上朝议事之时的临时落脚地,而内城,则是空桑皇族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 而此时大部分从北溟口渡湖的青族军队,已经攻破了外城的城墙,目前正在宫殿的正门前,与皇城守卫军拼命厮杀。 天空之中,突然卷起一阵飓风,砖石地上,尘烟四起,一阵“扑啦啦”的响声,巨大的动静震得在场的人无不心神摇晃。 “快看!那是什么?”一位正在奋力厮杀的守城军顾不得危险,挥手指向天空。 一只庞大羽翼的白色巨鸟自远方飞来,俯冲而下,冲散了浴血厮杀的兵士们,而鸟背之上,则端坐着一名白袍飘逸,面如冠玉的男子,神鸟挥动翅膀,稳稳落于殿门之前,那人飘飘然从鸟背上走下来,如同仙人临世,神明降凡。 “天呐!那是……那是神仙啊!”皇城的守卫军欢呼起来。“这是天助我们啊!” “青族的气势已尽了,真是一点没错!”欢呼声逐渐高涨,士气愈发振奋。一声高过一声的浪潮,震撼了整个皇城,逼得青族军队往后大步退缩。 重明道:“小影子,这里交给我吧,你进去吧!” …… 白王府。 白雪莺悠悠转醒,发现床边坐着的不是朱颜,而是白雪鹭。 她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牢牢捏住被子。“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白雪鹭看她一眼,冷笑一声,“你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白雪莺心中害怕,委屈地皱起了眉头,“姐姐……” 白雪鹭看她这个样子,只觉得心中烦躁,也不愿与她多言。她叹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放心,我不会做什么。要是我有什么想法的话,你也不会平安无事地躺在这里。” “那阿颜,她……” 白雪鹭冷冷道:“赤王妃旧疾复发,她去赤王军营了,应该暂时回不来。” 她拿起身边的药碗,“她吩咐我照顾你,你起来,把这碗药喝了。” 白雪莺心中一暖,也许自己的姐姐,只是嘴硬心软,她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心狠。 正思索间,听到门外突然响起一个熟悉而急促的女声,“白雪鹭,快开门!” 白雪鹭起身打开门,意外地看到朱颜焦急无比的神情,“你怎么又回来了?” 朱颜并不理会,只是急匆匆道:“不要多问了,我求你一件事,打开你们府上通往皇宫的地下暗道,让我现在去嘉兰! “去嘉兰?”白雪鹭凝眸浅笑,“为什么要去嘉兰?” “你不要管,我自有我的理由。” 白雪鹭轻哼一声,“我知道,你是为了少司命吧。” 朱颜被说中心事,一时无法出言反驳。 白雪鹭看她的样子,冷冷笑道:“果真如此,那我若是不答应呢?” “你可以不答应,但是白雪鹭,你不要忘记,你的父王,目前也在嘉兰,被青王扣为人质。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他的安危吗?” 白雪鹭不语,半晌后才出言道:“朱颜,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 朱颜仰起头,目光灼灼,“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因为我从来就不想和任何人比较。” 白雪鹭沉默了,她深吸一口气,最终应了一句,“好,我帮你。但你要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第24章 十方星芒 推开宫殿沉重的大门,一阵寒彻骨髓的冷风扑面而来,带起他纯白色衣袍的前襟。 嘉兰皇城内城的第一进宫殿长生殿,为供神之殿,白玉莲座之上供奉着云荒的创世和破坏双神,双神高高在上,眼眸微垂,俯瞰众生。放眼望去,宫殿幽深旷远,极为华丽,雄伟壮观,气势恢宏。 时影眉目平淡,看着眼前的高梁悬柱,琉璃宝顶,心中却是深深叹息。这个他曾经生活过十二年的地方,年少时所有喜忧回忆的承载之处,现在,只让他无比厌恶。都说生在皇家,亲缘淡薄,人情寡味,即使拥有无限的尊贵,不过如变幻的星辰,聚散的浮云,倾覆和没落只在朝夕时间。荣华和富贵,不过过眼云烟。无论是空桑权贵,还是梦华王室,古往今来,亦是如此。如此丑恶而无情的地方,他不愿意回来,但无可奈何之下,终于还是回来了。 大殿之中空空荡荡,并无一人。青族并未在此设防。时影一步步走进去,推开了第二重宫殿的殿门。 万寿殿,是北冕帝接见文武百官的地方,也是当年他在六部诸王面前表演七曜的地方。犹记得他在舞剑之时,那个人看着他,满眼肯定和赞许的目光,那个时候,他是他引以为傲的嫡长子。可就在同一天的深夜,那双眼睛再一次看向他的时候,带着出奇的愤怒和憎恶,仿如恐怖的凶兽般试图把他无情吞没。这不堪的过往啊!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原来他始终记得,只是这些年被他深深地藏在了心底,待到今日之时,它们又如那地狱中被埋没后又无端升腾的烈火,一下一下炙烤着他的心。 殿门缓缓而开,长风在两殿之间穿梭而过,把他的一头黑发吹得猎猎扬起。他一眼看到了端坐于皇位上的青王。不错,皇位,那个人曾经坐的位子,它代表了空桑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利。青王他,就那么迫不及待想坐这个位子吗?时影冷笑。 当那一袭白袍突然出现在青王眼前的时候,他瞪大了双眼,如同看到鬼魅般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他,“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时影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你可以进来,为什么我不能进来?况且……”他顿了顿,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里对我来说,不过故地重游罢了。” 青王大骇,全身不受控制地如弦般紧紧绷起。这些天,时影捣毁冰族武器,扭转战争局势的事情,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个拥有帝王纯正血统的男子,确实有着让人惊惧而无法与之抗衡的力量。 如今他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无疑让他恐慌至极。他不敢怠慢,连忙大喝一声,“全体弓箭手,张弓!” 霎时青王手下的亲卫把时影团团围住,一支支泛着凄寒冷光的尖利箭镞,全部都对上了他的身体,一时箭光闪烁,令人胆寒。只要青王一声令下,他的身体势必会被万箭射穿。 万寿殿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青王下令,“放!” 密密麻麻的箭矢呼啸而来,势不可挡,生死只在眨眼之间。 可是那个被无数支箭矢包围的男子,却丝毫没有惊慌之色,他只是微微一笑,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也没有任何防御的动作。直到第一支呼啸而来的箭矢射到了他的眼前,他才微抬手指,双指并拢,从容不迫地对上了它。 令人惊奇的是,那支以极快速度飞来的夺命箭矢,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在半空中停滞不前,而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其它箭矢,也如同那一支箭一样,不约而同地停留在了半空中,再难前进分毫。 青王看的目瞪口呆,简直难以相信,他竟以一人之力,拦住了飞速射来的几百支箭矢,而且,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这是神的力量吗? 就在青王不可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时影面不改色,轻轻翻转手掌,手指划过一道爽心悦目的弧线,他把力量凝聚在指尖,然后用力往前一推。那些包围他的箭如同得到了号令,一支支调转箭头,只听到一阵阵“嗖嗖”的破空声在殿中争先恐后地响起,那些箭都反过来向着包围他的青族士兵射去。 哀嚎声此起彼伏,青族士兵几乎全部被回转的箭矢射中,纷纷倒下。那些夺魂的利箭,没有伤害到对方半分,反而成为了杀伤自己的武器。 青王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只觉得浑身已被层层冷汗浸湿,他勉强颤抖着声音发号施令,“影武士……影武士出列,快救驾……” 救驾?时影在心中鄙夷冷笑。他真的以为自己是空桑帝君吗?这狼子野心,**招摇,竟然都不愿作任何的掩饰。 黑色衣袍的影武士无情踏过前阵射箭士兵的尸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殿内,一眨眼的功夫,已把时影层层包围。 时影略微转了转头,眼光扫过这群人,他们都是从空桑六部子弟中遴选出来的术法高强者,由宫中的术法长老亲自教授,能站在这里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影武士极有默契地围成一圈,同时催动术法,每一个人都在指尖快速结印,一道道光芒从他们手心中射出,几十道光芒,霎时冲向时影的头顶,结成一个巨大的光圈,把他牢牢罩在底下。 这是“十方星芒阵”吧,时影在心中冷笑。殊不知,六部术法,皆出自九嶷,这个阵法的解法,他又怎会不知?青王派出这么多影武士,却用这个来对付他,简直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恐怖的光圈回旋转动,明晃晃的光芒整个罩住时影,把他牢牢锁在阵法之内。 耳边传来青王狂妄的声音,“时影,这个阵法,连冰族的十巫都无能为力,我看你还是放弃挣扎,束手就擒吧!” 时影并未看他,只在唇边放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他神情冷傲,一字一言缓缓道,“我……不是……十巫……”言罢他突然伸手,五指张开,然后慢慢握起拳头。令人惊奇的是,他头顶上那个阵法结成的光圈,竟然被他慢慢收到了掌心里,那耀白色的光芒,如同一股倾泻而下的水流般,一点点汇入他的手中。 转瞬之间,整个光圈已被他全部收入掌心,他微微一笑,摊开手掌,剧烈的光芒在大殿中骤然闪耀,就像天空中突然出现的烈日,刺得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掩住了眼睛。 时影手掌微动,那被他握在手中的光芒迅速分裂成十几道光束,如绽开的烟花般,向着四方的影武士击去。 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响起,影武士被光束击中,一个连着一个纷纷倒地,阵法瞬间溃散无形。 “你……你……”青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惊骇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一大片人,吓得连连后退,正想从殿旁的侧门逃走,却不料眼前忽然白影一晃,他已出现在眼前。青王还来不及反应,那个如地狱杀神般恐怖的男人没有半分的犹豫,顷刻间就把冰冷的剑送进了他的胸膛。 青王倒下身去,却始终维持着那惊愕的表情,张开了口,还想再说什么。他是死不瞑目的吧,本想着借举兵谋反之机,成为云荒的最高统治者,却没想到,到头来,他垂涎已久的空桑皇位和无上的权势,皆成为了虚无缥缈的梦中泡影。 时影抽出沾满血的玉剑,微微皱了皱眉,手指轻轻抹过剑身,把剑上的血迹用术法消除殆尽。这种人的血,脏了他的剑,简直令他厌恶无比。青王那日在望星殿上对他母亲的羞辱和恶语,他永远都会记得。虽然母亲遗书上曾寄语,让他忘记仇恨,不要执着于复仇。可是母亲啊,影儿也是一介凡人,也有七情六欲,那心底翻涌的恨意又怎能轻易被压制?他始终无法忘记,也不能忘记啊! 他回过身去,不屑再多看他一眼。殿内被他击倒的影武士已慢慢爬起身来,伤的不重的见青王已死,怕时影再次发难,便挣扎着想要发起再一次攻击。 时影大声道:“青王已死,青族气势已尽,你们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诛其首恶,胁从罔治。我不会为难你们,识时务者就赶快退下吧! 殿内的影武士们听到时影如此之说,你看我,我看你,终究还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 时影不想与他们再多言,袍袖一挥,大步离去。 看来,要去会一会青妃了。 第25章 困龙逼位 从白王府到嘉兰皇城后宫,整个地下甬道又深又长,这个地道,横穿了镜湖湖底,直通云荒的心脏。朱颜一个人举着风灯,在地道里快速而行。整条地道几乎是笔直的,几乎没有什么弯绕,这条路确实是去皇宫的最短路程。 甬道并不宽阔,狭窄幽深,石壁两边有挖凿的痕迹,隔一段距离便架有一盏长明灯,雕琢成各种鸟兽的形状。朱颜知道,这是用碧落海鲛人的鱼油冷却凝固后经特殊加工而成,可历经千年而不灭。在很多墓葬中,就有这种令人惊叹的技术。 甬道里呼呼地刮过一阵长风,带着刺骨的凉意穿透她单薄的衣着。此时该是月升之时了吧,她自日暮时分进入这里,已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她不知道这条甬道有多长,也不知道她还要走多久,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赶快到达嘉兰皇城,她要马上见到他!这个想法充斥了她整个内心,让她无法再去思考其他的任何问题。 自从听到师父孤身一人去了皇宫的消息后,她就觉得心中极其不安,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感觉在她的心中隐隐升起,她不明白她为何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师父是去皇宫,而不是闯龙潭虎穴,虽说皇宫内有青王的亲卫军,不太好对付,可师父曾一人潜入敌方军营,捣毁了重兵把守下的所有冰族武器。师父的手段,如此厉害,她在担心什么?思来想去,朱颜还是无法缓解心焦,她只觉得那终点的地方,隐约有什么正在呼唤着她,无形地指引着她,她必须立刻过去,那个地方,她知道,师父在等她。 朱颜握紧手中风灯,再一次加快了脚步,越往前甬道越来越宽阔,是不是快到了……朱颜心中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扇门前。 甬道的尽头,是一扇并不显眼的青铜门,上面刻着古朴典雅的图案。果真是到了,朱颜心中欣喜,伸手便去推门。没想到门并没有上锁,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重,她轻轻一推,门便应声而开了,一道明亮的光芒覆盖上她的眼眸,她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不由自主地遮住了双眼。 待朱颜睁开眼来,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极大的空间里。这应该是嘉兰皇城宫殿的一个偏殿,四面开阔,琉璃宝顶,朱漆玉柱,金碧辉煌。围绕殿内四周一圈镶嵌着青铜烛台,一排排密集的烛火燃烧得正旺,把整个大殿照得灯火通明。 朱颜满心疑惑走上前去,发现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紫檀木供桌,供桌下摆放着几个蒲团。桌上供奉着密密麻麻的灵座,排列得错落有致,她一眼就看到了星尊帝和白薇皇后的灵牌,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这里是供奉空桑历代帝王和皇后灵位的地方,那这里,就应该是皇宫里最深处的一座宫殿——往生殿。 没想到白府的密道居然直接通到了这里,朱颜警惕环顾四周,目前看来,这个大殿内空无一人,并没有青王的守卫。朱颜咬了咬牙,从手中变幻出赤霞剑,挡在胸前,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坐忘宫。 大司命背负双手,遥遥望着夜空中那颗最璀璨的星子,那是时影的命星,空桑的希望。大司命静静看着他,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欣慰之色。六年过去了,他教授他术法,护着他长大,终于他不负期望,成为了能支撑起这个帝国的栋梁。 月色皎洁,光辉普照,可这颗星子的光芒,竟盖过了旁侧的月光,成为天空中最明亮的所在。不错,又有谁比得上他的影儿呢?谦谦君子,灼灼其华,影儿的品性和智慧,谋略和才华,放眼整个云荒,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人可望其项背。也只有当年的星尊帝,如此风流人物,才能和影儿一较上下。大司命望着星空,久久地不愿移开双眼。而就在此时,狂乱夜风骤起,一片浮云飘来,正巧掩住了时影的命星。待浮云散去之时,大司命陡然身体一震,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因为他看见,那颗星子的光芒,不知为何,竟在一瞬间暗淡了下来。 这是……大司命大惊,连忙凝眸细看。不错,这分明就是影儿的命劫,怎么可能?命劫怎会在此时应验?影儿已过十八岁,在这之前并未遇到任何女子,命劫应该已破才是。难道说,在这之前,影儿遇见过那个命劫之女,但是他并没有告诉他,这样看来,他分明是有什么瞒着他。 影儿在嘉兰皇宫,那他的命劫之人,应该也在那里。影儿他,就要碰到他的命劫之人了,而且他正毫不知情一步步地走向这个无法避免的劫难。 大司命只觉得心中紧紧地抽搐起来,浑身虚脱无力,摇摇晃晃就要倒下,风司空慌忙扶住他,失声惊呼:“大司命……” 大司命摆手,示意风司空自身无妨。他再次抬头仰望夜空,神色从惊愕失措突然变得疲倦而空落,他精心谋划,运筹帷幄,处心积虑布了这个局,以时雨之死造成储君之位的相争,引空桑皇权之乱,虽然那个鲛人歌姬的出现是他意料之外,可却无意间为他的计划推波助澜,让青族彻底坐不住了,起兵谋反,篡权夺位,祸乱空桑。他这次准许影儿下山,原以为可以借此机会让影儿立下旷世奇功,名扬天下,名正言顺返回嘉兰,却没想到,这些事居然催发了影儿的命劫。怎么会这样?为何会是这样?他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这个情形,竟然是他一手安排下的结果。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影儿卷入这场乱世纷争之中,可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大司命边想边是心中颤动,额头冷汗涔涔,浸湿了他的发际。他勉强稳住心神,对着风司空道:“来人,立刻随本座去嘉兰。” 从万寿殿的侧门而出,转过几个回廊后,有一条往下的阶梯,阶梯的底部,走过一段幽深昏暗的甬道,便是嘉兰皇宫的大牢所在之处。 牢狱四面见方,几间狭窄的狱室彼此相连,密闭无窗。牢房的墙上,挂着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忽明忽灭,投射在狱室内困顿不堪的三人身上。 北冕帝疲惫地靠在墙上,眼睛半睁半阖,似睡着又似醒着。如果不是他身上独有的龙纹织绣,绝对无法想象,一代帝王会是此等不堪的模样。他就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不远处的墙根边,蜷缩着两个人,那个像极了秋水的女人,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惊恐,此时正和她五岁的幼子,紧紧挨在一起。 狱卒打开牢门,恭敬颔首,让青妃走进狱室中。青妃鄙夷地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三人,面露不悦,霓袖一甩,对着北冕帝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了,你还念着这个鲛人,时时刻刻都忘不了她?你就这么爱她吗?” 她看向北冕帝身边的那个女人,她楚楚可怜靠在墙角,虽是蓬头垢面,却难掩倾城之姿。不管是不是秋水再世,只要她长着这张脸,就足以夺走北冕帝的心。就像当年的秋水一样,自她入宫以来,极尽荣宠,六宫粉黛,皆失颜色。可她只是一个鲛人啊,空桑世代的奴隶,她怎么担得起君王的独宠专爱?真是可笑! 思及此般,青妃一时怒从心起,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悲愤交加下,她控制不住地朝着北冕帝嘶吼:“枉我对你一片情深,这么多年,你……你……把我置于何地?” 北冕帝半侧着头,靠在墙上,面对声嘶力竭情绪失控的青妃,并没有半句言语。 青妃见他不语,便弯下腰来,硬是把他的脸强行扳过来对着自己,盯着他的眼睛凄声质问,“你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 北冕帝淡淡看她一眼,神色倦怠,半晌后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有苦涩也有嘲笑,“对我一片深情?呵呵呵……真可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要的不过是这顶端的权势和荣华富贵罢了?” 北冕帝苦笑着叹一口气,眼中却渐渐聚起凌厉的光芒,“青之一族,我给了你们无上的权利和荣光,你们为什么还不满足?你们的野心,也未免太大了些!” “无上的权利和荣光,我怎么从未看到?”青妃嘲讽般笑了笑,她看着那个女人身旁的幼子,咬着牙恨恨道:“我等了那么久,你却从未赐立时雨为世子,而这个鲛人的孩子,才出现了多久,你却把他立为了世子?他凭什么?他到底凭什么?鲛人的孩子怎可登上空桑皇位,君临天下?难道说我们六部王族贵胄,今后都要对这个鲛人之子俯首称臣吗?简直太可笑了!” 北冕帝不以为意,淡淡说道:“王族贵胄?六部的权势与荣光,都是我给的。以前我能给你们,现在我也能收回。北冕帝突然挺起了身体,眼中绽放出与他虚弱身体不相符的精亮光芒,“青之一族,今日起褫夺贵籍,从此贬为奴人,与鲛人同籍!” “你敢!”青妃大叫起来,眼中是不可置信的惊惧。 “我又如何不敢?至少我还是空桑的帝君!” “你……你……”青妃指着他,半天说不上话来。 北冕帝深深叹一口气,“青云,你以为我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吗?青族私通外族,起兵谋反,犯上作乱,其罪可是该诛九族的,你们青族上上下下,本族旁枝,全都脱不了干系。” 闻及此语,青妃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不再说话了。沉默片刻后,她的眼中渐渐露出往日贯有的狠意,她咬着牙道:“既如此,那就让我们青族反到底吧!” 她单手一翻,手中瞬间变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对准了眼前的北冕帝。“杀了你,青族才能存活,你不要怪我狠心绝情,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正要下手时,北冕帝身边的褚烟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在这紧要关头,她冷不防幽幽发声,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 “时机到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就这么一句话,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青妃的耳中,“你说什么?”青妃一愣,一下子止住了手中的动作。 她不由自主看向褚烟,看到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个非比寻常的诡异笑容。那笑容,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得意,又带着几分阴寒入骨的森凉。 青妃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你……你笑什么?” 褚烟慢慢抬起头来,略微提高声音,再一次清晰无比地重复了这句话。 “时机到了……” 青妃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时只觉得心中火起,忍不住大声叫喊:“你以为这样神神叨叨的,就能阻止我吗?” 说罢再也不管她,举起匕首就向北冕帝刺去。 褚烟不再笑了,也不再说话,对于青妃的行动,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就在此时,牢狱之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道银白色的光芒自开了一条缝的牢门中闪电般射入,一下子击中了青妃的手腕,青妃疼得大叫一声,手中的匕首再也拿捏不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青妃吓得神魂颠倒,满面惊恐看向牢门外,她看到了一袭白袍,那个人,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冷冷站在那里。 他是……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