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细雪中,白衣神官面对石壁静静站着,身形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时影捡起身上的青色果子,掸衣起身,淡淡问道:“这是何物?”
重明道:“这是同心果,是老夫辛辛苦苦在药王峰顶悬崖背阴处采得,食了此果便能情缘得偿,日日与心上人形影不离,恩恩爱爱,做一对神仙眷侣。”
时影脸露愠色道:“我既身许神明,自当克己律身,心无旁骛,诚心侍奉,此生不再沾染红尘,又何来心上人之说?重明,这次便作罢了,下次请你不要再说此等辱神之语。”
重明笑了笑,“我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要说你心里没有那丫头,谁会相信?这只是个补气养颜的果子,你放心吃吧。”说着它从怀中又掏出一只一般模样的青果,一口咬了下去。
重明边吃边说道:“小影子,你可知道,帝君已经把时觉赐立为世子了。”
时影垂下眼眸,波澜不惊道:“这与我并无干系。”
重明跳了起来,“鲛人的儿子被立为世子,古往今来从未有之,帝君旨意一下,六部藩王无不纷纷抗议,眼下嘉兰朝堂内外各种讨伐声不绝于耳。这样的大事你不关心?”
时影道:“对那个人来说,‘秋水’失而复得,他定是欣喜若狂,极尽恩宠,时觉被立为世子,是早晚的事。”
重明听了直摇头,“我说你真是的,你怎么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不管怎么说,你也是空桑曾经的……”
“重明……”时影冷冷打断它的话,“如今我只是九嶷山的少司命,皇家之事,与我无关。”
重明叹一口气,“哎,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圣贤道啊……”
时影低下头,不再言语。
“时雨的事,目前为止还没有眉目,就现在的局面看来,就算他回来,也难争世子之位了。”重明吃完手中果子,吐出一粒果核,心生感叹道。
“只是如此一来,嘉兰可有的乱了!”
时影道:“如今海**在各地频繁作乱,冰族又屡屡来犯,就算没有时觉的事,空桑之乱也是不可避免。”
他顿一顿,复又说道:“身为九嶷山少司命,保苍生之命,拯黎元危难,是我的职责。”
时影仰望天空,白色的细雪飘落在他英挺的眉间,更衬得他仙气凛凛,仿若世外天人。他拂袖背手,缓缓言道:“如果真有战事燃起,我也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毕竟……我们都是空桑的子民。”
那日之后,朱颜便在白王府住了下来。当时她下山之时,赤王便派玉绯跟随着她,两人一起住进了月莺园的后厢房。
这段时间,她为了替雪莺掩饰,只能假装旧疾复发,卧病在床,白王府已请大夫看了好几次,明里为朱颜诊脉,实际是为了雪莺保胎。大夫那边,雪莺也已重金酬谢,帮忙隐瞒真相。因朱颜是客,大夫只说郡主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真实的情况,白王府的人也不敢多问,毕竟人家还是未出阁的女儿之身。
得知她犯病,前几日白风麟便亲自来探望她,朱颜无法,只能让他进屋。
“朱颜郡主,都怪白王府招待不周,才让郡主旧疾复发,是我们的错。”白风麟态度恭谨,诚恳而言。
“白某已备上一份薄礼,以表我们的歉意。”说罢,他一挥手,家侍便抬进了好几个大箱子,看箱子的外观,已是极尽奢华,内里定是价值不菲之物。
对白风麟客气又近乎讨好的态度,朱颜略感不适,但又不能冷脸相对,只能礼貌回应,“是朱颜给白王府添麻烦了,应该是我赔不是才对。小王爷太客气了!”
白风麟哈哈一笑,“郡主说笑了,郡主不远千里来陪舍妹,白王府已是万分荣幸了,我们怎么会嫌郡主麻烦呢?这段时日郡主就在这里安心养病,有什么吩咐可随时告知总管,千万不要客气。”
朱颜点点头,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容。
白风麟道:“如此,便不叨扰郡主休息了,白某告辞。”
朱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思忖,这个白风麟长得也是样貌俊秀,一表人材,可不知怎的,朱颜总觉得他的笑容背后,隐藏着太多的东西,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白风麟是白王的独子,虽说是庶出,但掌管着整个叶城的守军,据说他颇有治理之能,白王对他也是颇为器重。这样一个人,对她朱颜如此讨好,不禁让人有些不解。他背后又有什么心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朱颜想了又想,也想不出一个端倪,便作罢了。整天关在房间里,她简直是闷坏了,雪莺近期总是嗜睡,一天也陪她说不上几句话,朱颜觉得无聊极了,不由得想起在九嶷山的日子。
师父,你还好吗?有没有想我呢?
师父说每年的九嶷山都会下雪,今年有没有下雪呢?师父,虽然你从未说过,但是我知道,你其实是很怕冷的,所以我让他们给你捎去了鹅毛大氅,师父,你一定要穿哦!
徒弟已经下山这么多天了,师父怎么一封信都没有写给我呢?朱颜叹一口气,师父,我很想你。
朱颜想了又想,拿出笔来,师父不给我写信,那我可以给师父写信啊?我给师父写了,师父就会给我回信了。
朱颜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开始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了起来。
清修殿内,少年神官身披一件纯白鹅毛的精美大氅,静静阅着书信。身旁的火炉燃的极旺,火苗跳跃舞动,吞噬了一切寒气。殿内暖和极了,可时影仍是披着大氅,丝毫没有脱下来的意思。
“师父,近日你可安好?山里冷吗?是不是下雪了?我好想回来和你一起赏雪啊!我要做一个很大很大的雪人,送给师父。”时影看着书信,嘴角不自觉地轻微扬了起来。
“可是师父,我不能离开白王府。雪莺她有孕了,是时雨殿下的孩子。她想把孩子生下来,但又怕被她父王知道后会逼着她把孩子拿掉,所以她让我留下来,帮她隐瞒这件事情。雪莺她太可怜了,师父,我必须要帮她。”
时影的眼前,突然浮现少女晶莹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有着很多小心思,但又是那么纯真无邪。
“所以师父,短期内我无法回来陪你,没有我在身边,师父会觉得孤单和寂寞吗?”
时影放下信件,思忖片刻后拿起笔来。
“颜儿,为师一切安好,你大可不必担忧。叶城虽在南方,但毗邻海边,冬日阴冷潮寒,你还需多加衣物,千万小心,莫要着凉。雪莺怀的是皇子,兹事体大,还是告知白王后再做定夺。时雨虽已不在,但皇家的血脉不可不保。你们两个女孩家不要擅作主张,一切需以大局为重。”
正写着书信,重明一阵风似的卷进来,急匆匆大声道:“小影子,这下真的大乱了!青族反了!”
“什么?”时影抬起眼眸。
“我们在这里,消息闭塞,这几日,青族从自身领地苍梧郡开始发兵,已经迅速攻下白族的领地姑射郡,息风郡,现在直逼望海郡的叶城。”
“而青族的另一组军队则从北溟口强行渡过镜湖,目前已到达嘉兰帝都,正与嘉兰守军激烈搏杀,双方死伤惨烈。”
听得如此千变万化的情形,时影也一下子惊愕,半晌后才出言道:“青族用了几日攻下了姑射和息风?”
重明道:“据说是七日。”
时影浓眉紧蹙,“怎会如此之快?”
“据说,青族使用的武器极其怪异,似戟非戟,似剑非剑,通体泛着幽蓝光泽,最可怖的是,被它砍到的人,无论伤及哪里,都会凝成一块冻冰,然后瞬间四分五裂。无论是小伤还是致命伤,只要被砍上一下,立即毙命。所以,青族靠着这种武器,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时影沉下脸来,“这是冰族的武器。”
重明恍然大悟,“果不其然,我就说青族军队怎会如此厉害,把白族的将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时影沉思不语,脸色愈发凝重。
“这可恶的青族果真联合了冰族,沆瀣一气。”重明忿忿道。
时影继续问道:“嘉兰皇宫那边怎么样?”
重明道:“据说,青妃劫持了帝君,把帝君和褚烟以及她的儿子时觉一起关进了地下大牢。”
时影大声斥道:“她好大的胆子!”
“显而易见,青妃是要逼帝君退位,让青王登基。她绝不会让鲛人的儿子日后登上皇位。”
“除了白族以外,其他各部怎么样?”
“据说,玄紫蓝三族已经各自调集精英部队,打算分三路包抄青族军队,支援白族。而赤王则会带兵沿赤水流域一带一路东行,然后走水路越过镜湖,解嘉兰之危。”
时影蹙眉道:“赤之一族在偏远之疆,路途遥远,兵士又不谙水性,只怕他们到了嘉兰,早已疲惫不堪,指望他们解嘉兰之急,不太现实。”
“可是现在除了赤族,没有比他们更适合的了。”
“白川郡的蓝族呢?他们紧靠镜湖,离嘉兰也很近。”
重明叹一口气,“从地理上看,青族掌管着北方一带,南边离嘉兰最近的确实是白族和蓝族,但是白族目前被青族打得落花流水,自身难保,而蓝族被南海上的鲛人之乱牵制,也分身乏术,只有少量军队能够用来调遣。赤族所在之处虽地势偏远,但兵力强大,除了他们,没有其他可以调派的援军了。”
时影凝眉,青族此番动乱,来势汹汹,且有冰族暗中协助,实在是不好对付。帝君虽昏庸无能,但至少是正统帝王血脉,青王野心勃勃,欲篡权夺位,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可这空桑的皇位,还轮不到你青王来坐!时影冷笑。
“青族的领军是谁?”
重明答道:“据说攻打白族的那一块,是青罡带领的。”
“青罡手下有骁勇善战的轻骑兵,还有精通术法的影武士,再加上冰族的武器加持,白族确是难以抵挡,就算是其他三部的援军去了,也未必有胜算。”
重明点点头,“确实如此。”
“可是……”时影沉声道:“青罡虽是青族之人,但此次也不该助纣为虐,参与谋反。选徒授课之时我与他有过接触,他本性纯良,个性耿直,嫉恶如仇,他怎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重明道:“军令一旦下达,青罡也不敢不从。毕竟他只是青族旁支,世代都受青王庇护。”
时影沉吟片刻,猛地想起了什么,突然疾声问道:“你刚才说,青族的先锋军队已攻到了哪里?”
重明不解其意,随口道:“据说已快到叶城了。”
时影的脸色霎那间变了,叶城……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