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镜中人脸红若血, 镜外的白青染本尊,极不自然地撇开了脸。
白青染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表现了: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地转身跑了呢?还反锁上了卫生间的门?这算什么?
白青染揉了揉脸颊,轻轻吐出一口气。此刻她暗自庆幸卫生间是她的办公室里自带的。这要是在外面大厦里的公共卫生间, 她躲在里面, 景熠在外面敲门,还大声地关切她到底怎么样了,就算此刻没有员工看到, 白青染也觉得挺难为情。
小破孩儿还不知道她自己做了什么,隔着一扇门语声里全然都是担心,她什么都不知道。
白青染情知景熠是无辜的, 可一想到自己刚刚被小孩儿的指尖触碰到之后的窘迫无措, 胸口就又堵了一口气——
现在别说让她和景熠同床共枕了, 就算是这样小小的接触,她都会忍不住面红耳赤……白青染真的不敢确定:将来的某一刻, 自己会不会连起码的伪装都伪装不下去了。
景熠揪着心守在卫生间门口, 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
景熠马上扑过来:“姐姐!”
作势去拉白青染的手。
被白青染抽手躲过。
景熠悻悻的, 小心看白青染的脸色。
白青染脸上的红晕此刻已经褪去, 她可是照着镜子端详自己好一会儿, 做好了心理建设才出来的,不会被景熠轻易看出情绪波动。
她清清冷冷地睨景熠:“还不快去换衣服!”
景熠哦了一声:“你刚才……”
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白青染嗤声:“知道我不爱吃蔬菜, 还给我吃!”
景熠欲言又止, 小小声:“蔬菜有营养……”
被白青染瞪了一眼,赶紧跑了。
早上的小插曲,被白青染遮掩过去。
等到两个人坐进车里的时候,白青染已经重新画了妆。
景熠就在她的旁边, 从刚才到现在,都在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脸色, 眼神里还含着几分探究。
白青染干脆闭上眼睛,佯作闭目养神。
反正只要不是和景熠四目相对,她自问还是能够应付得了局面的。
又闭目养神……
景熠无奈地抿抿嘴角。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刚到了陌生的地方,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直觉告诉她,白青染之前的反应,很有些异常,虽然那些“异常”可以用“姐姐讨厌蔬菜”这个理由来解释,但景熠觉得这还不是全部真相。
只看了白青染一会儿,景熠就克制地转走了目光。
智商再高,如果情商不够,也是挺招人烦的。
景熠已经懂了一些人情世故,很明白一直盯着人家看,不会显得自己多么聪明,只会显得自己为人处世方面差了太多火候。
何况,这个被她盯着看的还是白青染。
要是姐姐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呢?
相比真相,景熠更心疼白青染。
不过,姐姐究竟有什么苦衷呢?
景熠困惑地想,秀致的眉峰不由得微微蹙起。
车行约莫五分钟,都没再有人说话。
白青染看似闭着眼睛,其实心里很有些不安:这样不理不问的,会不会让小熠觉得我真的生气了?
她悄悄瞄了瞄景熠,见景熠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盯着前排的不知什么怔怔出神。
白青染于心不忍——
她不想让自己成为景熠的负担,无论是感情,还是日常的所作所为。
许是心有灵犀,景熠蓦地转脸,和白青染的目光撞上。
白青染在她转头的刹那,脑子里一僵,本能地做出表情管理,满脸的关切立刻变成了冷冷淡淡的神情。
幸好,景熠没发现什么异常。
白青染偷偷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她选择主动开口:“衣服穿着合身吗?”
景熠赶紧点头,生怕白青染再闭目养神不搭理她:“姐姐选的嘛,合身!”
说着抬了抬袖口,带着几分犹豫。
白青染:“想说什么?”
景熠仍是踟蹰:“就是觉得……这个风格,和平时穿的不一样。”
白青染挑眉:“你平时不是穿校服吗?”
景熠:“……”
景熠平时上学时是穿校服的,不去学校的时候也都是休闲风,任谁看到她都会联想到“学生”。
但是现在这身,就有点儿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景熠也说不清楚,毕竟都是一个品牌的,风格其实挺像的。
如果要具体形容,那么就是现在这身有点儿……商务风格?
白青染的烟灰色套装,才是商务风吧?
景熠看了看白青染的衣服,再看看自己,莫名觉得画风有点儿像。
就算有一点点像,也让她挺开心的。
白青染斜她:“不上学这么高兴?”
景熠恍然,“诶哟”一声:“今天周一啊!”
白青染勾勾唇角:“才想起来今天周一?”
景熠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姐姐真的想好了?”
“想好什么?”
“……我不用上学啊!”
“想得美!”
“……”
看到小破孩儿吃瘪的表情,白青染的心情有一丢丢好:“我已经问过了,今天学校没有新课,也给你请了假。”
说着,声音一冷:“今天呢,你给我好好表现。不然晚上不睡觉也得把今天没上的学补回来!”
景熠诧异地微张了嘴。
她昨晚试图说服白青染,心里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的,完全没想到白青染比她想象的接受得还要快——
这是给她机会表现呢?更是给她机会证明她的打算是理智考虑后的结果,而不是小孩子家心血来潮吧?
“姐姐才舍不得罚我。”景熠笑眯眯的,心里暗自摩拳擦掌。
“这可难说,”白青染丢给她一颗白眼儿,“先把今天表现好,至于你的那些打算……现在考虑还太早。”
“嗯嗯!”景熠乖巧点头。
她当然会好好表现,更不会让白青染失望,现在和将来,她都要。
其实姐姐是个很有胆量和勇气的人吧?
景熠心想。
不是哪个“做家长的”,都敢做出让自家小孩儿不去上学的决定。
在景熠的心里,白青染俨然就是她的“家长”。
而白青染这个家长,虽然表面上清冷,虽然过往的人生经历都在表明她是一个保守而循规蹈矩的人,但景熠看得出来,白青染其实有着不同寻常的内心世界。
敢于尝试,敢于突破,敢于打破常规……这样的姐姐,肯定能在事业上大有作为。
白青染有意考较景熠:“你那么聪明,先猜猜我们今天约了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景熠早就有了猜测。白青染不是学校里的老师,被她提问,景熠一点儿都不紧张,甚至还笑嘻嘻:“我再聪明也没有姐姐聪明。”
白青染轻轻一巴掌拍在她的腿上:“给我严肃点儿!”
景熠顺势拉住了她的手。
白青染:“?”
景熠可怜巴巴地眨眨眼:“姐姐你之前都不理我……”
小破孩儿的体温顺着两个人相触的肌肤漫漾开来,白青染的脸颊又有发热的趋势。
她不着痕迹地挣开景熠的手:“回答我的问题。”
白青染一旦严肃起来,景熠不敢造次:“我们今天是去见肖工,对吧?”
回答的时候,还正襟危坐,要多乖有多乖。
小破孩儿虽然有点儿赖皮的嫌疑,但这么聪明,现在又表现得这样乖,白青染不忍心继续冷脸对她。
白青染的脸色稍显温和:“你说得没错。我现在把肖工的资料传给你。”
很快,景熠的手机微信端就收到了来自白青染的文件。
白青染的意思,景熠明白,是让她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把有关肖工的资料内容记住。
接下来的车程,景熠全副心思放在浏览资料上。
白青染偶尔看向她,看到的无不是认真钻研的样子,心境略有浮动——
既为景熠懂得轻重缓急,面对正事马上认真对待的态度而欣慰,又为景熠只专心致志于手机里的内容而忽略了自己的存在而觉得不快。
约饭的地点,是一家早茶铺子。
身为一个北方人,景熠还是第一次到这种饭馆吃饭。
听白青染说,这里是B城味道最正宗的Y城早茶铺子,店内的食材都是每天从Y城空运来的,老板就是Y城人,后厨也几乎都是Y城人,主厨更是在Y城本地都颇有盛名。
景熠其实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让千里之外的Y城人在北方的B城落户,做起了生意,还一做就是两代人。
据说这家早茶铺每天有限的桌数预定,平均菜价也是比寻常饭馆贵一半,可见他家走的就是高端路线。
早茶铺子是个小二楼的独立建筑,在靠近市郊的地方,有种远离喧闹繁华的出世之感。
和周围门庭空旷的高高矮矮的房子不同,这里附近停了好多车,一眼望去还有几辆价值以百万计的。
景熠暗自观察着,觉得挺吃惊:她在B城待的时间不长,却也因为白青染的缘故,对B城的建筑布局有所了解。谁能想到,这些都市里忙忙碌碌的人们,甚至好些大人物,会巴巴儿地跑到市郊来,只为了一品需要提前预定的其他城市的美味?
第112章
“姐姐, 凌助理定的位置在那边。”景熠指着方向,对白青染说。
白青染颔首。
许是时间还早,肖工还没到, 那张桌子是空的。
“请问您是白青染女士吗?”一名穿着店里服务员制服的年轻女人走过来, 礼貌地问道。
白青染:“有事吗?”
服务员含笑欠身:“请您到二楼单间用餐。”
白青染:“我们没有订单间。”
服务员:“是这样的,一位姓肖的先生已经为您升级了服务。二楼的‘慢亭烟雨’已经准备好为您服务了。”
说着,她向白青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跟着白青染往二楼走, 景熠暗自称奇——
这家店的位置每天就那么几个,能订上普通堂食都难上加难,更不要说楼上环境绝佳的单间了。
而且, 来的路上景熠特意查过, 这家店的每个单间都会有主厨特别馈赠的招牌菜, 想想都诱人。
关于肖远的资料,景熠也烂熟于心。至少从资料上看, 这个人是Y城人, 程序员出身, 多年前在远航集团内也曾经得到过重用, 但是后来因为派系斗争被董事长白国浩不喜欢, 发配到了行政管理部,曾经的技术大拿变成了专门修电脑、维护公司网络运行的网管。
至于肖远的家庭状况, 资料上提到的少而又少, 只有一点是比较特别的:他自幼失怙,是寡母拉扯他长大成人。很多年前,他的母亲得了重病,万幸后来痊愈了。
二楼的布置比一楼要精致得多, 走廊、梁柱、墙饰……无一不昭显着江南水乡温婉古意的风格。
景熠发现二楼的单间其实只有五间,都照着Y城的景观起的名字。
“慢亭烟雨”的门口,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早已经站在了那里,看到白青染她们从楼梯口转过来,他的脸上就浮上了微笑。
他穿着格子棉质衬衫、水洗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标准的程序员打扮。他的年纪不会小于四十岁。
按照资料上提供的,他毕业之后就在远航集团工作,那么他得为远航工作了二十年左右。
景熠心里好奇:如果在远航事业发展得很好,这人工作多少年都可以想象,但是这位肖工明显过得不好,极有可能多年来一直受到排挤……究竟是什么,让他坚持了这么多年呢?还是,他留在远航,有什么别的目的?
“白总您好!”肖远主动快步走过来,主动和白青染打招呼。
白青染淡然:“还没见面肖工就给我个‘惊喜’。”
堂食变单间,是挺“惊喜”的。
肖远赔笑:“白总您说笑了。其实这里面有些缘故……咱们进去说话吧!”
白青染依旧淡淡的,未置可否。
景熠暗自琢磨着这两个人的这一番对话——
姐姐应该是想邀请肖远尝尝家乡菜,彼此拉近些距离,好聊下一步新产品的开发,甚至重用肖远的事。姐姐应该也没想到会被肖远弄出这么一出。
景熠察言观色,看得出目前为止肖远没有恶意。但他身为下属,没有提前知会姐姐就自作主张改到了单间,虽然尚不知他的目的为何,又是怎么做到的,但这种“僭越”的举动,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在给“新主”一个下马威。姐姐作为她的上司,不论心里如何做想,表面上是一定要表现出来不愉快的。
肖远的目光这时落在了景熠的身上,尤其看到景熠的脸的时候,他微微一愣:“……这位是?”
正跟着白青染学为人处事的景熠突然被cue,她礼貌地笑笑,没作声——
没关系,姐姐会出手。
白青染果然接过话头儿:“我妹妹,景熠,正在学习管理集团的事。”
肖远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家族企业中的小辈,从很小的时候就会接触、熟悉家里的产业,为将来接手做好充分的准备。别说像景熠这个年纪的,就是更小的,景熠都听说过——
她的一个同班同学,十岁开始,就被他爹领着每星期巡视一个家里的分公司,跟太子爷似的。
当然,这种八卦消息都出自齐晶晶之口。景熠实在觉得,齐晶晶就算将来不当明星,当个娱乐记者,凭着这社牛属性,还有对各种八卦秘辛天生的爱,就能混得风生水起。
景熠当然知道,肖远之所以表情大有深意,还是因为自己的脸……
Y城菜是国内几大菜系之一,讲究的是本味本色、雅俗共赏而不失大雅。景熠从没吃过这类菜,但桌上细致精美的菜肴,已经触动了她的嗅觉,勾起了她的食欲。
各样菜式摆满桌子,服务员留下一句“请慢用”便退了出去,单间的门被从外面关上。
肖远亲自用公筷为白青染和景熠布菜,尤其对景熠,特意把几样偏甜的点心放在了景熠的面前。
景熠说谢谢。
肖远的目光停留在她的眼睛上,露出了一点儿由衷的笑意:“Y城菜系里点心做得好,女孩子都喜欢吃,景小姐慢用,这里还有。”
景熠点点头,深觉他看自己的眼神令人玩味。
白青染只象征性地吃了两口,便没再动筷。
肖远也是个聪明人,适时地开口:“我是个小人物,没想到能有机会与白总共进早餐。”
白青染扯了扯唇角,没言语。
肖远尴尬地笑笑:“白总还特意为了我的口味,订了这家Y城菜馆……其实我也很多年没尝过家乡菜了。或许我的所作所为冒犯了白总,但请白总您相信,我的本心,绝没有想要冒犯您的意思。”
他说着,眼中微泛莹光:“……无论白总您今天为了什么,请您相信,对于您我是始终存着感激之心的。”
白青染不解:“肖工这话我没听明白。”
肖远轻呵:“我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句,白总今天找我,为了什么事?”
白青染并没想绕弯子:“我刚刚接手远航,发现曾经的RH项目很有发展前途,当初是肖工负责的吧?我想和肖工聊聊,你是否有意愿继续负责RH项目?”
肖远有些恍惚:“我没想到您这么……”
“直接吗?”白青染道,“肖工目前的境遇我也了解过。我也查过RH的资料,知道当年为了这个新的技术,肖工和技术部的同事废寝忘食到怎样的地步。对于你而言,RH技术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如果我只是先承诺给肖工高级技术岗位,而不是先关心肖工对RH的态度,我想那不仅不是一种诚恳觅才的态度,也是对肖工和各位同事当初努力的不尊重。”
“您……”肖远显然没想到白青染会说出这番话。
他一时哽咽住了。
肖远,其实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吧?
景熠心里琢磨。
难道是因为在意远航集团,他才在遭受排挤之后,一直守在远航,哪怕他曾经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宝贝的技术成果,被束之高阁、无人理睬?
肖远稳定了一下情绪,才看向白青染:“您能听我罗嗦些往事吗?”
白青染:“请讲。”
不知是想起了记忆中的哪段温暖过往,肖远的笑容也带上了几分温暖:“这个故事有点儿长,请您听我讲完,别急。”
四十三年前,肖远出生在Y城。肖远爷爷的爷爷曾经是清宫里的御厨,肖家祖传的手艺就从他那代传下来的。
可惜,校园的父亲在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便因为意外英年早逝。作为当年肖御厨的嫡系传人,至此断了传承。
肖远的爷爷痛心于独生子的辞世,被肖氏旁支蛊惑,给了肖远的母亲两个选择:要么把年幼的肖远交给他抚养,将来培养成肖氏厨艺的继承人,要么他们母子从此和肖家再无关联,肖家的饭馆将来也会传给每天围着老爷子讨好的肖远的堂叔。
肖远的母亲是个极刚强的女人,真就一气之下带着幼小的肖远离开了肖家,靠着打零工把肖远抚养长大、上学读书。
肖远从小就知道母亲不容易,读书很用功,也很有出息。大学的时候,他选择了和餐饮毫无关联的计算机专业,实习期间就被当时如日中天的远航集团看中,进入远航成了一名技术人员。
年轻的肖远感念母亲的养育之恩,也感念远航集团的知遇之恩,每天废寝忘食地投入工作,在当时亲自带自己的技术总监的帮助下,成功开发出了RH的先导技术。只要再努力一步,这项先导技术就可以变成真实的产品,届时远航集团将成为这个市场上绝对的领先者。
就在这时,肖远的母亲身染重病,要救母亲的命需要一大笔钱。这笔钱于肖远而言就是个天文数字。
他一个刚参加工作没两年的,哪有太多的积蓄?而曾经那个支持他的技术总监,也在一年半之前因为集团内的变故被董事会驱逐。
肖远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连血都卖了,可还是填不上给母亲治病的大窟窿。
走投无路的时候,远航董事长的女儿找到了他,给了他一大笔钱,那笔钱足够他治好母亲的病,并且保证以后的康复和保养。
第113章
“我姐姐?”白青染诧异道。
她完全没想到, 关键时刻帮了肖远的,竟然是白月棠。
那时候,姐姐还没大学毕业吧?她又是怎么认识肖远的?
提起白月棠, 肖远的眼中既有感激, 又有崇敬:“这件事其实说来话长。白总还记得我刚才提前的曾经的远航的技术总监吧?从我进入远航开始,都是他一直在待我。他很器重我,算是我的师父吧。师父他是当年随着董事长一起打天下的, 曾经很得董事长的器重,不然也不会被委以重任。当年的远航啊,靠的就是过硬的技术啊!”
肖远的感慨, 又何尝不是在表明:今日的远航, 已经山河日下, 连拿得出手的技术都没有了?
只听他又说道:“我不清楚白总是否知道,董事长建立远航之前, 和我师父, 还有必赢的姜亦岑是同一个研究所的。”
景熠听得眉峰微挑。
白青染:“姜亦岑?”
肖远点点头:“我年轻那会儿, 姜亦岑是做我这门这行的几乎所有年轻人的偶像。她是书香门第出身, Q大毕业之后留学A国, 学成后就进入了研究所。姜亦岑不想被父母安排,一辈子都窝在研究所里。她的脑子灵活, 眼界也宽, 靠着曾经留学的经验和人脉,和A国那边的天使基金建立了联系,获得投资,第一个离开研究所, 做起了生意。那时候叫‘下海’。不过几年的功夫,姜亦岑的必赢公司就做得风生水起, 当时国内计算机行业刚刚兴起,一天一个新变化。我师父和姜亦岑有些……渊源,对必赢的发展了解得更多,于是他就劝了董事长很多次,终于将董事长劝得心动,两个人一起离开了研究所,董事长撑起公司,我师父专门攻关技术,由此建立了远航集团的雏形。”
白青染是知道远航当年是如何建立的,但也只限于白国浩带着老弟兄们离开研究所,其中的细节,甚至姜亦岑这个特殊的促动因素,白青染还是第一次听说。
一则那时候她的年纪太小,直到白月棠离世,她也才十二岁;二则白国浩夫妻教育小女儿的画风摆在那儿,他们一心想把白青染教导成一个乖乖女,美其名曰让她“一生无忧”,又怎么会对她提起当年创业的辉煌历史?
尤其更不会提起那个同样身为女人,却有魄力砸碎“铁饭碗”,一心追求心中所愿的姜亦岑。
肖远续道:“因为这样的渊源,我师父和您家走得很近,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我母亲病重的时候,我师父已经因为一些事离开了集团。我走投无路,不得不求到了他。他对我坦言,因为惹上了官司,他现在其实也没什么钱。但他还是硬塞给我两万块钱,还为我指了一条明路……”
二十年前的两万块钱,那是怎样的一大笔钱啊!那可能是肖远他师父仅有的积蓄了。
景熠心想。
但是她最感兴趣的是,当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那位远航的技术总监不得不离开了远航?还惹上了一身官司?不会是远航集团的手笔吧?
白青染似有几分了然:“他让你去找我姐姐?”
“是,”肖远点头,面有赧然,“不怕您笑话,我没好意思去找大小姐。我当时已经因为我师父的事受了些牵连,手头上所有的项目都被喊停了,坦率地讲,对于白家,我当时是有些不忿的。而且,我那时候太年轻,有些自以为是的大男子主义,让我去向一个年轻姑娘低头,我撂不下那个脸。”
肖远苦笑:“我没想到,大小姐主动找到了我。她告诉我,在找到我之前,她已经去我母亲住的医院支付了足够的医药费,这笔钱足够我母亲做手术和后期康复的费用。您能想象我当时有多吃惊吗?我那时候其实很有些不懂事,没明白大小姐的良苦用心,也没想到我妈的命就这么被保住了,我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的面子丢了,我当时还冲大小姐发了脾气……”
肖远说着,面现懊恼,一口气将面前的半杯凉茶吞下:“其实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我就后悔了。我想眼前这个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怎么可以这么对她?我想对她承认错误,但我的自尊心却不允许我立刻马上就这么做……我挺可笑的吧?”
白青染轻叹,没有接他的话:“但是姐姐没有跟你计较。”
肖远的眼圈红了:“……是!大小姐就那么静静地听我暴躁地絮叨完了,还是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他说着,眼神不由自主地瞄向了景熠。
景熠心脏一紧。
白青染的眉头微蹙:“然后呢?”
她不喜欢肖远在提起姐姐的时候,看向景熠。
肖远忙收回眼神:“大小姐对我说,肖远,我听说过你的事、你的家庭。你妈妈是个好妈妈,你要好好照顾她。”
白青染别开脸——
听着肖远的叙述,她想起了小时候姐姐是怎样对自己温声细语的,心里涌上了一阵阵难过。
肖远顿了顿,待白青染稍收拾情绪,才继续说:“大小姐还说,我今天帮你,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家庭让我羡慕,还因为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把白月棠曾经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大小姐说,肖远,你就当我是请求你的帮助吧,哪怕是作为交换也好。远航集体现在什么样你也看到了,贺叔叔被……董事长逼走,还摊上了官司,连最被重视的项目都被拿下。董事长……一意孤行,我不敢想象将来会发生什么。我的力量有限,能做的也有限,所以肖远,你答应我别放弃远航,别离开远航,可以吗?”
白青染神色变幻。
她没想到,姐姐当年帮助肖远,竟然是为了让肖远不要离开远航。
白青染一直以为,姐姐根本不了解管理的事,甚至在她的印象中,爸妈是不许姐姐接触公司事务的,哪怕给她很多很多的零花钱,也不许她插手公司的事。其实姐姐很聪明的,她以她的见识,早在多年前,就洞见了远航的未来……而这个未来,现在就在白青染的手中。
白青染仰起脸,好久没说话——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流泪。
肖远的情绪其实起伏也很大。
他本来就是个重感情的人,提起白月棠当年的事,斯人已逝,也特别难过。
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景熠就安静地坐在白青染的身边。
她知道此刻她什么都做不了,也插不进话去,但她可以陪伴着白青染。如果白青染需要,她会给予她能够给予的一切……
肖远缓缓又继续说道:“大小姐为了消除我的疑惑,将她所知的一些细节,都告诉了我。我那时候才知道,我师父为什么离开远航。我师父和姜亦岑是特别要好的同班同学,还在研究所的时候就是被人特别看好的一对儿。但姜亦岑的家境太好了,她的父母不允许她嫁给一个普通出身的男人,生生把他们拆散了。后来姜亦岑离开研究所,我师父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再后来远航建立,不知为什么我师父和姜亦岑还有联系,这件事引起了董事长的忌惮,应该也有小人挑拨吧,我师父后来被扣上了‘窃取商业信息’的罪名,这件事一直被捅到了法院。虽然我师父没有被判刑,但是却被判罚了一大笔经济赔偿,还被撵出了远航集团。”
白青染闻言,沉默了。
肖远所说的事,如果放在半年前,她对其真实度或许会有所怀疑。但是最近,白青染接触了很多远航集团的老员工,从董事会到普通员工都有,一些往事从不同的人那里听到,互相印证,便可知其真伪。经过这段日子的了解,白国浩这个远航集团的董事长的形象、他的为人、他往日行事的风格,都在白青染的脑海中渐渐成形——
若论聪明有魄力,白国浩有,而且很出色;但若论心胸和远见,即便他是白青染的父亲,白青染也要说,他差得太远了。
白青染甚至觉得,白国浩待人,尤其是对待那些曾陪着他打拼的老弟兄们,太过刻薄了,疑心不是一般的重。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远航集团董事会里才会剩下一堆蠹虫和小人。
肖远的声音,还在她的耳边回响:“大小姐还告诉我,她对我说远航集团这些不上台面的事,不是让我在知道真相之后憎恨远航,而是希望我能够坚守在远航,守到云开月明的时候……”
肖远蓦地抬头,对上白青染的目光。
白青染心神一震,隐约意识到他将要说的是什么——
肖远:“大小姐说,我妹妹现在年纪还小,但是她很聪明,非常地聪明。她长大了一定会成为一个有成就的人,不需要很多年,她一定能够做到!远航集团,就是她将来安身立命、建功立业的后盾和平台。万幸,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白总。”
第114章
肖远说, 当时他母亲的手术很成功,术后恢复了一段日子,已经和健康人没太大区别了。之后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日子也还过得下去。这样过了两年, 十五年前,他在老家Y城的本家弟弟辗转找到了他们母子,告诉他们肖远的爷爷就快要不行了, 想最后见肖远一眼。肖远犹豫再三,还是在老爷子即将咽气之前赶回了老家。老爷子拉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诉说着这些年有多想他, 说一直惦记着让他承继肖氏的家业。最后, 老爷子攥着肖远的手瞑目。临终前留下遗言, 他死后他所有的财产都留给肖远,之前盘下的B城的一家店面, 就作为肖氏老店的分店, 交给肖远母子打理。
肖远面露羞愧:“对不起, 白总, 我没想对您隐瞒, 其实这家店的老板,就是我。”
白青染淡淡一笑:“所以肖工这是认祖归宗了?”
肖远脸红了:“让您笑话了……其实我心里一直也很矛盾。当初肖家那么对我妈, 尤其我爷爷更是把我妈逼到了绝境。可我妈和我爸感情是真的好, 我知道这些年来我妈一直没和别人在一起,都是因为放不下我爸……哎!我就劝我自己,就当是为了抚慰我爸在天之灵,了却我妈的一份念想吧!”
“嗯, 我知道了,”白青染无意对他的家事多做评价, “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坚守着答应我姐姐的承诺,为了这个,我得感激你。”
肖远受宠若惊:“白总您千万别这么说!是大小姐救了我妈,也就是救了我们全家!我妈到现在都身体很好,时常跟我念叨,要一辈子记着大小姐的恩情。为了这份恩情,让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白青染:“那么肖工乐意重新出山,做远航的技术总监,执掌RH项目新的开发吗?”
她直接抛出了橄榄枝。
肖远有一秒钟的诧异,继而惭愧道:“……实不相瞒,白总,当年RH项目在远航最炙手可热的时候,其实主导人和掌握真正核心的也不是我。”
白青染:“你是说你师父?”
“是,”肖远点头,“我那时候刚刚毕业,一切都在学习阶段。我师父才是真正的技术大拿,RH项目可以说是他几十年从业经历的精华浓缩。”
白青染没说话。
肖远更觉得不自在,踌躇了两秒钟:“我已经快四十五了,人生过完了大半,这十几年锐气早已经磨没了。您知道的,做软件开发,最需要的就是充沛的经历和饱满的热情,而这两样,我都已经不具备。这些年我一直在观察技术部,技术部里有几个年轻人很出色,也都很有想法。我想,他们比我更适合重新开启RH项目。”
白青染:“肖工的意思是,你不想重返技术岗位了?”
肖远叹气:“白总就当我是个守夜人吧!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心气了,只想陪着老妈安生过日子。”
白青染沉默一会儿:“人各有志,不强求。”
肖远:“谢谢白总。”
说着,将一个移动硬盘递向白青染:“所有关于RH项目的内容,从当初的启动、研发到后来的搁置以及后续,都在这里面。这里面还有这些年来技术部的人事变动,以及目前每一名技术部员工的背景、阅历和特长……都是我这些年暗中观察,积累下来的资料,送给您做一个参考。”
为了让白青染放心,他特意又说:“这份资料,我家的电脑里面还有一份作为备份。等到您用密钥打开之后,我家里的那份会自动销毁,请您放心。”
“还有一件事,”肖远继续道,“RH项目的核心其实还在我师父的掌握之中,白总如果能找到他、说服他,那么我相信,崭新的RH项目就会如虎添翼。可惜,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
离开之前,肖远执意让后厨再做几个招牌菜,尤其是再做几份点心,给景熠吃。
景熠摇头婉拒了。
肖远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有点儿尴尬。
白青染微微一笑:“今天肖工执意做东,已经很丰盛了,就让我们对肖家菜再保留些念想吧。我们以后还会打交道,不是吗?”
肖远说是,又有些不安:“我师父的事,请您务必上心。我这边也会尽力联系。”
回去的路上,景熠一直闷声不语。
白青染知道是因为什么,故意逗她:“怎么了?腮帮这么鼓?”
说着,手指抬起想戳戳景熠的腮帮,但蓦地意识到该顾忌些什么的,又忍住了。
景熠未察觉到白青染内心的波动,还气着:“那个人……我不喜欢他!”
“那个人”自然是肖远。
白青染微垂下眼睛:“为什么这么说?”
景熠侧头看了看白青染,声音低了几分:“他是一直守着对姐姐的姐姐的承诺,可他……可他不该拒绝姐姐的邀请。”
白青染望着为自己抱不平的小孩儿,欣慰地弯了弯唇角。
景熠皱眉:“姐姐你还笑?”
白青染这一次没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就很克制地挪开了手:“如果我说,单就这件事而言,我是理解他的,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景熠诧异地看过来。
白青染也看向她:“小熠,这就是你还年轻的好处。你要知道,时间啊,是会磨平很多东西的。”
这是年轻的景熠以前从没想过的。
可是仔细想想,白青染也是将近而立之年的人了,曾经因为她父母的缘故,被禁锢在一个圈子里,做着“应该做”的事,苦挨了很多年。白青染的情形和肖远虽然不一样,但也有些异曲同工的意思——
岁月是会磨平一个人的心气和活力吧?
回想初初相见的白青染,整个人透着疏离人间的冷漠,景熠觉得恍若隔世。
可是姐姐后来不是振作起来了吗?现在不也在努力地生活,为了将来全力以赴吗?
景熠心想。
那是因为我遇到了你啊!
白青染在心里回答——
无论当初是出于怜悯,还是什么,她与景熠就这样从相识一直走到了现在。半年前的白青染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和一个小孩儿有这样的发展。
命运,很玄妙,却也让人觉得……
白青染暗自咬住舌尖,把“无奈”两个字生生咬碎,不许它们在自己的意念中出现哪怕一瞬。
其实,无论内心如何地提醒自己,潜意识里面,她都是渴望着景熠的。这是理智的她,无法回避的现实。
白青染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小熠,如果你是肖远,你会……认祖归宗吗?”
景熠完全因为这个问题而呆住了。
白青染没有和她对视,也没有再用任何言语修饰自己的问题。她很清楚,这个问题问得很蠢,但她还是想问,还是想亲耳听到景熠口中的答案。
景熠不敢相信地看着垂眉不语的白青染:“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她鲜少对白青染大小声,这一次明显是对白青染的问题特别不喜欢:“为什么要认祖归宗啊?!而且……我为什么要是那个肖远?”
白青染因为她的语气不善,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了地——
小熠她,终究是不同的。
景熠也意识到自己的嗓门太大了,抿了抿嘴唇:“姐姐我不是对你不满,就是……就是觉得那个人挺莫名其妙的。他说他在意他妈妈,可她妈妈心里真正的想法,他真的知道吗?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当年他还么点儿的时候,他爷爷逼迫她妈妈做出选择,其实是他爷爷变相撵走了他们母子。这件事正常的做法,难带不该是他爷爷资助他妈妈把他养大成人吗?那老头却玩儿‘留子去母’那一套,还不是骨子里就不把他妈妈当人看?后来那老头子要死了,才想起来被自己撵走的孙子,到头来孙子也见了,遗愿也了了。那个人呢?孝顺的名声也得了,遗产更得了。到头来,最可怜的还是他妈妈,为了儿子还有苦说不出!”
景熠忿忿的,脸颊都因为激动而微红。
白青染觉得她好可爱:“小熠三观很正。”
“不过,”白青染话锋一转,“只是三观正,未必做得好生意。”
景熠不是几岁的小孩儿,懂得她在说什么:“我明白姐姐的意思。就像姐姐刚才面对肖远的时候说的、做的,姐姐心里是明辨是非的,但是姐姐还要顾全大局……是我不懂事了。”
白青染不许她低头认错:“小熠你没做错,也没有不懂事。你有你的立场,这是你的权利。而我的身份,除了白青染这个名字,还有作为远航集团管理者的身份。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做管理的风格也不相同。等到将来,小熠也担负起管理的责任的时候,也会找到适合自己的风格。”
说到“管理”,景熠有些激动:“姐姐,就算肖远不接受你的邀请也没关系,我想我已经知道,他那个师父是谁了。”
第115章
之前, 景熠陪着白青染见肖远,听肖远说了一些往事,肖远口中的那个“师父”, 也就是曾经远航集团的技术总监, 让她联想到了一个人。
景熠特意隐晦地问了肖远那位技术总监的名字,肖远没有隐瞒,说他师父叫贺强。
贺强, 强子……
鉴于强子和他妈见到自己这张脸的反应,景熠有八成的把握,“强子”就是那个技术总监。
这可就有意思了——
先是登载了姜亦岑的旧杂志, 然后是强子妈走丢被自己捡到, 再然后是肖远的事……
曾媛是真的知道一切, 连每一步的节奏都掌控得明明白白吗?肖远的事,曾媛又是怎么知道的?是从当年白月棠的口中听到的吗?
景熠越来越好奇:曾媛和白月棠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当景熠脱口而出“我想我已经知道, 他那个师父是谁了”的时候, 她的本意是想要白青染分忧的。
其实景熠还有那么一些小小的私心:要是她能帮白青染高效率地解决这件事, 无疑就像白青染证明了她真的“很有用”, 就可以在白青染身边分忧, 而不必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学,景熠觉得那纯属是荒废时间。归根结底, 这点私心也是想为白青染分忧。
白青染当然很诧异:“你知道?”
景熠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姐姐那么精细的人, 怎么可能不详细问自己怎么确定贺强其人的?
话一出口,收是收不回来了,景熠就把怎么遇到走丢的老太太,怎么帮忙找到了她儿子的事说了。
景熠还说:“那位老太太一直管我叫‘小岑’, 我想她是糊涂了,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
白青染疑惑:“世界上叫小岑的多了去了……”
“还有我的长相……”景熠顿了顿, “姐姐,我和姜亦岑长得太像了。”
当初老梁第一次见到景熠的时候,就曾隐晦地向白青染提起景熠的容貌。
昨天开会的时候,景熠进入会议室的时候,引来了好几个远航高管的瞩目。他们除了好奇景熠的身份,有两个在远航工作了近二十年的老人,他们一定是发现了景熠那张脸,和某个人太过相像。
还有今天的肖远看到景熠时候的反应,以及景熠口中的“强子”母子……
但是此刻,这话被景熠直接说出口,白青染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这是她们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
姜亦岑真的这么好看?
白青染双眉拧成一个疙瘩:“你知道姜亦岑长什么样?”
景熠被问住,动了动嘴唇,还是犹豫了。
白青染了解她,脸色微沉:“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她的气场一旦放出来,还是挺让紧张的。
景熠忖着白青染的反应:“其实……曾媛给我看过姜亦岑的图片……”
白青染怔了怔之后,突然就沉默了。
之后的很长时间,她都没再说话。
景熠原以为白青染会问曾媛怎么就拿了姜亦岑的图片给你看?你为什么会去见曾媛?
或许还会问更多的问题。
但白青染竟然什么都没再问,这让景熠更紧张、更不安。她偷偷看了白青染好几次,白青染始终一言不发,似乎在想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快到远航大厦的时候,白青染让老丁先下去回公司。
老丁问:“您要去哪儿?我送您吧。”
白青染:“不用了,我自己开车。”
老丁于是下车。
白青染坐上驾驶位,从后视镜里看景熠。
景熠也看她,瑟瑟发抖的样子让白青染的唇角忍不住想要弯起。但一想到刚从景熠口中听到的,白青染的嘴唇又抿成了一条线,和之前的冷淡一脉相承。
景熠见她双臂抱在胸前,浑身冷气散发,连空调都省了,就已经开始哆嗦了:“姐、姐姐?”
白青染挑眉。
景熠无辜地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副驾驶的位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白青染回了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景熠乖乖地下车,从后排绕到副驾驶,坐好,然后陪着小心瞄白青染。
白青染依旧没动。
景熠赶紧拉过安全带,扣上之前,先讨好道:“我帮姐姐系上呀?”
白青染回她一个冷哼,自己扯过安全带,扣好。
景熠讪讪的,系好了自己的:“可以出发了。”
白青染睨她:“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景熠特别笃定的样子:“无论姐姐去哪儿,我都陪着姐姐去。”
白青染被噎住,依旧面无表情,胸口其实已经有暖流涌动。
逆着早高峰的车流而行,景熠发现这似乎是往市郊去的路。
她心里一直忐忑着,偷偷观察了好几次白青染的脸色。
等到路上车辆见少,车型平稳之后,景熠才选择开口:“姐姐,我真的没受曾媛的蛊惑。她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轻易相信。”
白青染:“那你怎么就知道,她给你看的就是姜亦岑的真实相片?”
景熠:“……其实她给我看了一本当年的商业杂志,封面上是姜亦岑……”
白青染冷哼:“你就知道,那本所谓商业杂志,不是她专门为你做的?”
景熠一下子就被问住了,微圆了嘴——
这件事,她真的没想过。
白青染用余光扫过她,见她显然被自己吓住了,扯了扯唇角:“我说她造假,你就信?”
“啊?”景熠没跟上她的脑回路。
白青染将车子拐下主道:“这么重要的事,显然她不会造假。而且还有肖远看到你反应作为佐证。”
景熠露出一个“姐姐你逗我呢?”的表情。
白青染:“不是逗你。而是给你提个醒,商业这潭水深得很,将来你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要多长心眼儿,别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我不会被姓曾的牵着走的。
景熠在心里应了一句。她自有她的打算。
但是现在,她更关心的是:“姐姐你不生气了吧?”
白青染鼻孔里哼了声,那意思就是还在生气呢。
景熠挠头——
姐姐没有继续逼着她追问,那是姐姐对她的尊重,她自问没有做任何伤害姐姐的人,就算暂时的不告知,那也不是欺骗。
可姐姐越是这样周到体贴,景熠越觉得心里愧对她。
白青染怎么会看不出景熠的不安?
“好了,就当是我都知道了,”她停稳车,“有空的时候约一下贺强。”
这是要见贺强,谈RH项目的事啊!
景熠一下子就精神了,摸出手机:“我现在就联系他!”
白青染嗔道:“你急什么?”
景熠:“RH项目多关键啊!怎么能不急呢?”
白青染:“先下车。”
景熠这时才发现,她们回到了市郊的小别墅区。
搬去市区的大平层之后,景熠还是第一次会来这里。
就是在这里,她和白青染相识。回想那段日子,景熠还是挺感慨的。
只是,到如今她和白青染的关系仍是是姐姐和妹妹的关系……景熠挥去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告诉自己这样就很好。
白青染带着景熠往别墅的小花园走。
这里,每栋别墅都配有一个小花园,圈进各家别墅的范围内,供各家自用。大多数人家都在小花园里种花种草种小树,也有仿照农家生活把小花园里的巴掌地块辟成几垄,种菜种粮食的。
白青染也曾挺认真地在自家的地块上种过些花花草草,草本木本各种各样的都种过,每一样能正常生长出来的。作为一个种植苦手,白青染最后也放弃了,导致一直到现在,她家的小花园里还是空荡荡的。
白青染用脚步丈量了好一会儿,最终确定了某个位置。
她指挥景熠去储物间里取来工具,亲自把那个位置上的土清理掉。
上午的阳光,为白青染镀上了一层金色,她很快就冒了汗。
景熠要接过工具,被白青染拒绝:“你不知道具体位置,那东西怕碰碎了。”
景熠很好奇:姐姐到底在挖什么东西呢?还怕碰碎了?酒坛子吗?
二十分钟之后,白青染挖出了一个小箱子,指挥景熠抱去屋里。
白青染亲自打开小箱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景熠呆:还真是酒坛子啊!
小箱子本来就不大,里面却存着两只小酒坛子,每一个约莫能装两斤酒?
白青染拿过两只酒坛子,分别摇了摇,欣慰道:“幸好还都在。”
真的是酒!
景熠的木管黏在了酒坛子上:“姐姐,这是你埋的酒?”
“算是吧。”
景熠打量着酒坛子显然有些年份的样子:“这是很多年前的东西吧?”
白青染目光黯了黯:“嗯,快二十年了。”
两个人洗干净了手,景熠仍好奇地打量。
白青染静静地看了景熠一会儿:“这是当年我姐知道自己怀孕了之后,亲手酿制的酒。她说,这些酒酿好了就埋在地下,等到她的孩子长大了之后,就作为礼物。姐姐那时候还跟我开玩笑,问我这个想法是不是挺有创意的。”
景熠已经听呆了,久久难以回神——
所以,这是白月棠留下的酒?
白青染话锋一转,看向景熠,眼神都变得无比柔软:“小熠,你马上就要十八岁了,十八岁就是大人了。这些酒,就送给你,好不好?”
第116章
白月棠结婚的时候白青染刚满十一岁, 小学还没毕业。
那年放暑假,从来不许女儿“乱跑”的赵晓华,突然破天荒地把白青染送去外地的舅舅家住了好多天。就在这段日子里, 白月棠结婚了, 嫁入了慕家。
白青染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在舅舅家玩儿很新鲜。可是在舅舅家住了三天之后,长这么大都没和姐姐分开过这久的白青染受不了了, 她要求回家。
她舅舅和舅妈劝住了她,哄着她去游乐园,哄着她给她买各种玩具, 每天可着她的口味换着花样地给她做吃的。
白青染毕竟年纪还小, 就这样被舅舅和舅妈哄住了, 又住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舅舅舅妈简直是拿她当祖宗般供着哄着, 舅舅家的表哥也被她支使得团团转, 让干什么干什么。舅舅一家的千依百顺, 是白青染在家里, 绝不可能从她爸妈那儿享受到的。
后来, 长大后的白青染回忆起这段往事,就已经明白了:那根本不是因为舅舅舅妈多乐意对她千依百顺, 而是因为他们拿了她爸妈的钱, 不得不硬着头皮照办罢了。
小孩子再被供着哄着,时间久了也会觉得烦。
在舅舅家的第十一天,白青染就厌烦了,她开始疯狂地想家, 尤其是想念姐姐。
她是年纪还小,但她很聪明, 舅舅一家的异常表现,已经让她察觉到了苗头不对。
舅舅估计也烦了,也有可能是嫌给的钱不够浪费精力哄大小姐的,就当着白青染的面给她妈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赵晓华,终于肯让白青染回家了。
白青染高兴极了,根本等不到第二天,迫不及待地背上自己的小书包,让舅舅马上送她去车站。
她舅舅大概也想赶紧请走这祖宗,真就立刻马上把她送回了家。
白青染撒欢般地跑进姐姐的房间,嘴里喊着“姐我回来了!”,结果白月棠的房间里,根本没有人。
赵晓华要被她气疯了,追了进来:“谁教的你大喊大叫的?没规矩!”
白青染在外面“放养”了十天,胆子都练大了,跟没听到她妈妈的训斥似的:“我姐呢?”
其实平时白月棠不经常在家,大学毕业之后没有找工作的那段日子里,白月棠经常出门,有时去图书馆,有时去朋友家,白青染是知道的。
但白青染就是觉得不安,很久没见到姐姐的她,只想马上见到姐姐。
“怎么跟你妈说话呢!没规矩!”白国浩刚好也在家。
那时候正值他创业的关键时期,白青染有时候能连续半个月不见他的人影,而赵晓华也常忙于自己的研究,能在家里同时看到他们夫妻俩,实属难得。
白青染对她爸还是有些怵,于是不敢做声了,眼睛却没停下扫视姐姐的房间——
怎么觉得房间里变样了?
床头柜上姐姐经常翻的那本书呢?书架上装着姐妹俩照片的相框呢?
还有好几样东西,都突然不见了!
白青染慌了,顾不上害怕白国浩:“……我姐去哪儿了?”
因为姐姐“失踪”的事,白青染记忆之中,她的父母第一次同时那么温和地和她说话。
他们说的也不再是“你要听话”“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之类让白青染不喜欢的话——
“小染,爸爸妈妈知道,你和姐姐的感情很好。但是姐姐是女孩子,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姐姐出嫁之后会过得很幸福,你要为她高兴啊!你为姐姐高兴,姐姐才会更喜欢你。”
他们说着说着,还是带出了惯常的语气:“你要是继续闹,不仅是对爸妈不孝顺,更是让你姐姐嫁得不安心!”
白青染已经被“姐姐已经嫁人了”吓懵了,根本听不进去她爸妈的话:“她嫁给谁了?!我不许她嫁人!”
“胡说八道什么!”白国浩的耐心被消耗殆尽,“你有什么资格不许她嫁人!”
说着,又不悦地向赵晓华:“都是你那没用的弟弟惯的!”
赵晓华瞪眼睛:“跟他有什么关系!还不是因为你想拉拢——”
“行了!”白国浩喝止住赵晓华,眼神瞄了瞄白青染。
赵晓华只好忍下一口气。
这段往事已经让景熠觉得心理不适:“……他们拿你姐姐的婚姻大事做了交易?”
白青染苦笑:“可惜我那时候太小,什么都做不了……姐姐她,一定很无奈吧?我爸妈还口口声声说着是为我好。”
景熠心口闷痛,为白月棠不平。
她抬眸望向白青染:“但是姐姐,这件事自始至终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白青染努力地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可是,我却成了最后的受益者。”
白青染:“后来好一段日子,我都不怎么爱说话,做什么都没兴趣,饭也不爱吃,人都瘦了一圈。我爸妈大概还是疼我吧?他们嘴上说着训斥我的话,实际上联系了我姐,让我姐见一见我,安慰安慰我,让我乖乖的。”
景熠皱眉,心说白月棠相当于被他们为了利益卖了,他们怎么还有脸让白月棠这个受害者反过来劝白青染?就算是她们姐妹感情深厚,这对当爹妈的也是太极品了。
“我爸妈总是对我说,你马上就会见到你姐姐了!”白青染无奈摇头,“可是这个‘马上’让我等了整整两个月……我不知道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让我姐嫁入慕家之后,连回娘家这种人之常情的事都不被允许。我再次见到我姐的时候,都要认出不来她了。我姐那么漂亮,气质那么好,两个多月没见,她整个人都快瘦脱相了,皮肤也变得粗糙了些,我看到她就哭了。她抱着我哄我,让我乖不要哭……”
白青染吸了吸鼻子,压下心中的痛意:“……我当时最想做的,就是拉着我姐马上逃回家,再也不让她回慕家。但我看到了陪同我姐一起来的,慕家的管家,他就一直虎视眈眈地站在旁边,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偷偷趴在我姐耳边,我问她是不是在婆家过得不好?我姐只是搂紧我,什么都没说,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滑进了我的衣领,很烫……”
“姐姐……”景熠把纸巾递到白青染的眼前。
白青染的双眼被夺眶而出的泪水糊住,没有看清景熠的动作。
景熠心疼她,就凑近了,亲自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白青染的思绪蓦地断开,眼泪都忘了流,怔怔地看着景熠近在咫尺的脸。
景熠以为她被自己吓着了,不自然道:“嗯……姐姐擦擦眼泪,别难过。”
突然被白青染那样看着,景熠一肚子宽慰的话刹时间都忘了。她在心里好嫌弃自己嘴笨。
“好……我自己来。”白青染受不了一直被景熠这样近距离地盯着看,接下了景熠手里的纸巾。
景熠忙又体贴地抽出两张,递了过去。
这个小插曲倒是缓解了几分白青染的难过。
她擦干眼泪,继续对景熠叙说:“那个孙管家这时候说:‘您不是给白小姐带了礼物吗?要不要现在给她?’他对姐姐特别恭敬,但我听得出来,那只是表面的恭敬。这个孙管家,我不知道他在慕家是怎样的地位,姐姐对他明显也是忌惮的,恐怕是担心他回去乱说什么吧?姐姐赶紧擦了眼泪,从孙管家那里拿来好多礼物,有给爸妈的,甚至给舅舅一家的,给家里各路亲戚的,样数最多的就是给我的,包括我只跟她提过一次的玩具、漫画书,还有各种我喜欢吃的东西……那么多东西,就像是这一次之后,就再没有机会见面。”
白青染顿了顿:“这两坛酒,就被压在最底下。我姐告诉我,她已经有了小宝宝,这些酒都是她亲手酿的,时间空间都有限,她也只酿了这么两小坛,她央我留着它们,留到她的小宝宝长大成人的时候。”
“临别的时候,我姐又抱住了我,”白青染的声音哽咽,“她用只有我和她才能听到的声音,很小声很小心地对我说:‘小染,我希望我生一个女儿,她的未来能够自由自在,就像这些酒……’”
景熠已经听得呆住了。
白青染缓缓吐出胸中的一口气:“那时候我还太小,不明白我姐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我知道她的话一定很重要,我就把它们一个字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直到我慢慢长大,尤其是在姐姐已经过世很久知道,我渐渐明白了姐姐的深意:这个世界对女孩儿有太多的不公平,造就了太多的悲剧,我姐便是其中之一。她无奈无助却也心甘情愿陷入泥潭,但她不愿她的孩子重蹈覆辙。她知道女孩儿活着的不易,但她希望她的孩子是一个女孩儿,那么这个孩子的人生轨迹如果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是自由自在、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的,那么于她而言,就是莫大的安慰。”
白青染的目光落在景熠的身上:“我想,我姐在天之灵,是乐意看到她的祈愿,能够在你的身上得到印证的,小熠。”
第117章
那两坛酒, 被景熠和白青染带回了家。
白青染说到做到,真就把它们都送了景熠。
景熠觉得这份礼物太重了,但她没有拒绝, 而是把它们都放在了自己卧室的柜子里。
这几天, 每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景熠就会隔着玻璃柜门看到它们,心里顿时就会拥塞很多情绪, 以及问题——
白月棠当年为什么会被突然嫁入慕家?她在慕家经历了什么?她的辞世和慕家究竟有多少关系?
姜亦岑和慕家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自己会和姜亦岑长得那么像?姜亦岑现在,又在哪里?
而往深里想下去,则是景熠不敢细想的了:比如, 她和白月棠又是什么关系?
太多问题困扰着景熠, 让她在生日之前的那几天翻来覆去地琢磨。
但她现在其实不敢把精力用在这上面, 因为马上就要月考了。
白青染说了,如果景熠能在这次月考中进入班级的前二十名, 那么高三这一年, 是否还要按部就班上学就由景熠自己做主。
景熠觉得姐姐一定是详细了解过英华中学的升学率之后, 才谨慎地做了这个决定——
景熠所在的七班是英华中学的重点班, 全班高考本科录取已经不足以成为七班的目标, 全班考入重点大学才是配得起七班的目标。
按照英华中学往年的高考成绩,结合七班的水平, 能进入七班前三名的, 清北应该没问题;进入前十的,应该能拿下TOP10;如果能够排到全班前一半的名次以内,正常发挥的话,考上B大完全没有问题。
“加油吧, 小熠!”白青染在为景熠确立下目标之后,没忘了鼓励景熠。
景熠自信地笑了:“姐姐对我的期待就只有前二十名吗?”
白青染睨她:“那你就让我看看, 你到底能考到前多少名。”
七班一共四十六个学生,前二十名白青染觉得已经很不错了。她和景熠的班主任齐敏很认真地聊过。
月考这天,景熠刚到学校,就被齐晶晶堵住了:“诶我说,你还记得上学啊?”
景熠放下书包:“最近有点儿事。”
“什么事?”齐晶晶追问。
景熠没言语,不想和她说太多。现在她们两个连同桌都不是了,以后景熠不再来学校,她们之间就更没有了牵连,多说无益。
齐晶晶脾气上来,撵走景熠的新同桌,直接霸占了那个男生的桌位,男生不敢怒也不敢言地溜了。
她气鼓鼓地瞪景熠:“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不是朋友吗?我关心你都不可以了?”
景熠“嗯”了一声:“谢谢你的关心。”
就没说什么。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比如毕业之后大家还有联系,她乐意和齐晶晶做朋友。至于现在,景熠真的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这些。
齐晶晶恼她不言语,可对上那张好看的脸,一肚子火气就发不出来了:“我都听说了,你要退学回去帮那个女人经营公司对不对?”
景熠皱眉,齐晶晶消息灵通,她姑齐敏就是班主任,打听到什么消息都不意外。
但景熠不喜欢别人这么说白青染:“我不是退学。她是我姐姐。”
齐晶晶气鼓腮帮:“所以你为了她,连学都不上了?连前程都不要了?你就这么喜欢她?”
景熠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齐晶晶言辞已经超出了一个“朋友”的范畴,景熠不想和她争辩什么。
“我要去考场了。”景熠说。
她们被分到了不同的考场。
齐晶晶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了,她这儿义愤填膺着,人家正主根本不和她废话。
“喂!你就真打算和她在一起啊!”她在景熠的身后喊。
因为周围同学的瞩目。
景熠脸都涨红了。虽然看不到那些同学的表情,她都能想象得到他们脸上探究八卦的表情。
这种事,越解释越乱——
景熠顿了顿脚步,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齐晶晶颓了,声音委屈巴巴的:“……怎么我喜欢的都是傻子呢?亭亭也是,为了那个女人,不求上进……”
月考成绩在景熠生日这天揭晓。
班级第七名,学年排名第十五。这样的成绩作为生日礼物,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
得知成绩之后,景熠就向白青染报告了喜讯:“这下姐姐可以放心了吧?”
白青染听着电话里景熠愉悦的声音,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
“不许骄傲,”白青染叮嘱小孩儿,“还要保持住。”
“知道了!”景熠拉长了声音。
白青染挑眉:“怎么?嫌我罗嗦?”
景熠忙说不敢。
“那就还是嫌我罗嗦,只是不敢说出口了?”白青染较起真来。
景熠挠头: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
在景熠面前,白青染一向很克制,维持着作为“姐姐”的形象,极少和景熠争论什么,她一直秉持着“小孩子还得让他们自己悟透道理,你告诉她只会让她心里抵触”的原则,更不要说在言语上的掰扯了。
不过,今天的白青染似乎有些不一样。是因为自己的月考成绩让她很满意吗?
景熠心想。
反正只要姐姐高兴,这些都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白青染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而且语气那么……娇嗔是怎么回事?
还换来了电话那头景熠好几秒的沉默。
白青染就有些慌了:是不是太过了?是好心情让她对景熠缺失了分寸感吗?
“你现在在哪儿?”白青染突然转走话题,仿佛之前那个较真的人不是她。
景熠上一秒还在想姐姐高兴我也高兴,下一秒突然就被问了在哪儿。
她愣了愣,没过脑子:“我到家了啊,刚跟姐姐说过。”
白青染:“……”
我又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这几天白青染一直忙于公司的事务,景熠则安安静静地等月考成绩,两个人除了晚上回到家里几乎没有机会见面。
白青染曾经问景熠:“生日想怎么过?”
长这么大从来没过过生日的景熠,对这种事毫无概念:“姐姐安排就好。”
她真的想不出什么来。
白青染当时就笑:“把你卖了。”
景熠:“啊?”
现在想起景熠那时候呆呆的样子,白青染不禁莞尔,因为忙碌公司的事而略觉疲倦的身体,也不那么累了,甚至对今天的行程充满了期待。
“穿好衣服,现在下楼。”白青染说。
虽然不知道白青染要干什么,景熠很听话,不到十分钟,就穿戴整齐地出现在白青染的面前。
白青染今天自己开车,还换了一身休闲装。
景熠诧异地发现,白青染的衣服和自己的有些相似,是同一个品牌下的同一个系列的产品。这个发现让她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白青染这时也发现了什么,脸颊微热。
她真不是故意和景熠穿成疑似“情侣装”的——
这套衣服是她存在办公室里的唯一一套休闲装,难道她要穿着正装陪景熠出去玩儿?
谁能想到景熠衣柜里那么多衣服,她偏偏选了这一身啊!
白青染瞄了瞄景熠,忖着要不要让景熠回去换一套。
那样会不会显得太刻意?
景熠则没有她的心思那么深,已经对今天的行程充满了好奇:“姐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她料定白青染是要带她出去玩儿的,嗯,过生日嘛!
十八岁的生日啊,和一般的生日,可不一样。
白青染已经抓过一旁的太阳镜,扣在了眼睛上。脸上的红热是遮不住了,至少把眼神挡住。
“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白青染还是很尊重景熠的想法的。
景熠仍旧是没想法。
白青染:“那就我来安排。我们先去游乐园。”
今天太阳高照,万里无云,天空是碧蓝碧蓝的颜色,就像景熠的心情,明朗而干净。
“姐姐,我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公司的事务?”景熠的脸上满是期待。
白青染这时候心绪已经回复了平静:“这么着急?”
景熠冲她眨眼睛:“着急为姐姐分忧呀!”
白青染丢给她一个“就你会说话”的眼神,依旧看前方的信号灯。
景熠认真道:“真的!姐姐你最近都忙瘦了,怪让人心疼的……”
白青染一怔。
瘦了吗?
远航集团在沉寂了若干年以后,这段日子终于渐渐走上了正轨。公司里从上到下,从管理人员到普通员工,大多习惯了低效率的工作状态和各种推诿扯皮、混一天算一天,白青染要做的就是将整个公司激活,使远航的风格不再人浮于事,靠着几年前的老产品躺平摆烂吃老本。这比小公司创业起步阶段还要艰难。
所谓积重难返,已经习惯了懒散的人,很难一下子实现高效率。白青染每天都忙于处理公司的各种事情、开各种会、打通各个环节的淤塞。她还直接开除了几名常年没有作为的管理人员,包括两名高管和五名中层,引起了整个公司不小的震动。
从那两名高管卷铺盖走人的那天起,远航集团的面貌明显不一样了。直到这时,包括集团基层员工在内的远航所有人,才意识到白青染要改变远航局面的决心有多大。
也有保守一派试图把开除高管这事捅到董事会,让各位董事出面对付白青染。然而各位董事根本连人影都找不到,其实都被白青染之前的强硬手段吓得不敢吱声了。
毕竟,白青染的股份加上白国浩的,是董事会里绝对的第一股东,她决定了的事谁能改变的了?谁也不敢。
各位董事大佬算盘打得精明:反正白青染是要大展拳脚把远航做大做强的,远航强大了,他们数钱不是数得更开心?
总之,白青染根本没时间关注自己的身材变化。
听景熠这么说,白青染首先想到的,竟然是——
太瘦了,会不会显得不好看?小熠喜欢我瘦点儿还是胖点儿?
第118章
小孩儿今天过生日, 应该让她开开心心的。所以,白青染就算身体再疲惫,今天也准备陪着景熠玩儿得尽兴。
话虽如此说, 该敲打这小孩儿的时候还是要敲打的。
只敲打这一小会儿, 让她不要骄傲就好,到了游乐场就不再说了,要适可而止, 不能挫伤了小朋友的积极性。
白青染在心里琢磨着。
白青染把控着方向盘,仿佛在和景熠聊家常:“决定不去学校了?”
景熠很喜欢看白青染开车的样子,有一种游刃有余的自信感。因为自信, 姐姐总是能够准确地判断路面上的各种状况, 而是车开得特别稳。这就是白青染独特的魅力, 让她能够在短时间内掌控远航的局面。
景熠正笑微微地欣赏白青染,突然被白青染问道, 心里有些紧张:“姐姐你之前答应我了的。”
那个表情, 仿佛在说“姐姐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让白青染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我可以答应你, ”白青染说, “不过你也得遵照我的要求,每天按部就班地做事。”
景熠坐正身体:“姐姐你说。”
白青染:“每天你要保证有五个小时的高效学习时间, 不可以有丝毫松懈。我会每门课程给你请一位专门的家教老师, 一对一地针对课业难点辅导你。等到明年高考的时候,我不要求你的分数数一数二,但现在的成绩必须稳住,不能退步。远航集团的情况, 我已经让凌冰在整理了,大概下周你就能拿到。内容很多, 包括远航的人事、财务、销售、管理各个方面的情况,应该不会少于一百万字。你现在这些内容读透,遇到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等到你完全了解了远航和这个市场之后,再接触远航的管理实务……”
一百多万字的资料,只是开始。未来还有那么多东西等着景熠去学习,这可不是一条轻松的路。
白青染已经心有不舍了。
可一个人想要成就不平凡的人生,就需要付出不平凡的努力,不是吗?
白青染压下心中的不忍:“……等你过完生日,就要每天按部就班做这些事,周六周日也要照做,不可以懈怠。小熠,你要做吃苦好心理准备。”
“我不怕吃苦!”景熠认真地说,“我知道姐姐都是为了我好。”
白青染暗自点头:小熠一直都是懂得体谅她的。从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要知道,可不是谁都能在英华中学的重点班里考到第七名的。尤其这是放在景熠身上,那样的经历,还能做到这种程度,着实不容易。
小熠她从来都没有放弃努力。
景熠说:“姐姐我可以提一个小要求吗?”
白青染自然没有异议:“你说。”
景熠:“我想让姐姐给我请一个专门教我散打的老师。”
“散打?”白青染不解,“为什么学那个?”
景熠考虑得很远:“我以后是一定会从商的。姐姐也说过,经商这一行水很深,商人逐利,有的人为了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想我们的确是可以雇佣安保人员,不过那到底是不如自己会几招保命的功夫来得从容。”
之前在老梁的武馆里,景熠似乎对功夫挺感兴趣。白青染以为她只是小孩子好奇,现在看来她是经过认真思考的。
对于景熠的任何一个想法,白青染从来不会随意否定。她想了想,说:“那就每周上三节课,我请梁叔叔教你。”
老梁是这方面的高手,景熠跟他学习,肯定能学到一些精髓。
景熠却摇头:“姐姐别请梁叔叔教我。”
“为什么?”
“我觉得,”景熠顿了顿,“他不喜欢我。”
“应该是因为我这张脸吧?”景熠抿了抿嘴唇。
她苦笑了一下:“也许好多人会因为我这张脸而不喜欢我,或者,用特殊的眼神看我……”
白青染感觉到小孩儿有些颓然,蓦地想起这段日子老梁经常去远航在她眼前晃。白青染很忙,没有多少时间分给他,便请他有事说事。
每一次老梁都像是话里有话似的,三句话不离景熠,还时不时地提醒白青染“注意身边的人”“小心驶得万年船”。
因为景熠的长相,老梁对景熠的身份很忌惮。白青染知道。
也因为清楚老梁的为人,不是为了挑拨离间,也不是使坏,白青染都没与他计较,每次都很得体地告诉他好好保养身体,不需要太操心,她的事她会处理好。
“小熠,你的长相、你的出身,都不是你自己可以选择了。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不需要因为别人的眼光和错误的判断,而觉得自责。”白青染语重心肠地说。
景熠垂下眼睑,浓密在睫毛遮下了两团浓荫:“我知道的,姐姐……我想,他们看到我的脸的时候,是想到了另一个人的好或者坏,那都是那个人曾经的所作所为造成的,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这些道理我都懂……”
景熠仰起脸,看向白青染:“姐姐就从来不会那样,不会因为我的出身,不会因为我像谁而对我区别对待。”
白青染转头,看了景熠一眼。
因为有太阳镜的遮挡,她此刻的眼神景熠看不到。
白青染很克制地转回脸来,继续盯着前方的路面。
她的内心其实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她会因为景熠肖像的那个人做过什么恶事而牵连景熠吗?
当然不会。她甚至连姜亦岑本尊都没见过。
但区别对待是真的会……不是因为景熠和谁相像,不是因为景熠的出身来历,而是因为,情难自禁。
艾略特说,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住的,一是咳嗽,二是喜欢一个人的心。
白青染现在已经不敢确定:某个时刻,她那颗自以为藏得很深的喜欢景熠的心,会再也忍耐不住。
景熠从小长到大,还是第一次来游乐园。
这种地方啊,景熠只在从电视里、书上见到过,唯一的一次听人说还是从景天豪的嘴里——
景天豪五岁儿童节的时候,他爸妈带着他去了一次游乐园。回来之后,他好一通向景熠显摆,听得景熠一愣一愣的。
游乐园里的“豪华”是她想都想不到的。而且,让景熠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那对日常喜欢哭穷的爸妈,竟然舍得花大几百让景天豪把游乐园里面所有的游乐设施玩儿了遍。
听景天豪说坐过山车坐得只想吐的时候,景熠其实很想笑,可笑的滋味都是苦涩的:她连这种想吐的感觉,都没机会体验。
现在,身边有白青染陪着,景熠就处身于游乐场之中,她很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B城最大的游乐场,当然不是景熠老家的小城市的游乐场可以比的。
放眼望去,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它们涂着五彩斑斓的颜色,高的、矮的、钢筋铁骨的,萌系的、硬朗风的,让人目不暇接。
景熠已经看呆了。
只是这样看着,她都觉得发自内心地快乐,心里像烧得滚烫滚烫的糖浆一样,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泡泡,每一个泡泡都圆滚滚的可爱,带着香甜的味道,炸裂开来,发出噼里啪啦的欢快的声音……
白青染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就站在景熠的旁边,等着她选择先玩儿哪一个。
反正都是要玩儿遍的,不过是谁在先谁在后的问题。
白青染很有这个觉悟。她已经做好准备,就算景熠把过山车、跳楼机、大摆锤这些足够刺激的项目都玩儿到,她也从头陪到尾。
景熠已经挑花眼了。
每一个游乐项目看起来都很好玩儿,仿佛山珍海味、满汉全席一下子都摆在她的面前,她没有选择困难症也选择困难了。
虽然但是,有些项目还是挺……刺激的——
景熠往左边瞅瞅,高得离谱的过山车金属轨道上,看起来那么窄窄一条的车子呼啸冲下,离得那么远都能听到上面人们的尖叫声。
景熠挑了挑眉毛,否定了这个:虽然这种刺激的玩意儿看得她心里痒痒的,可姐姐折腾一趟下来,还不得吐了?
景熠又向右边瞄瞄,跳楼机带着加速度从百米高空呼的捶了下来,跟要把上面的人直接捶入地底下似的,人在上面坐了一圈,那么小,小得就像地上的蚂蚁。
景熠吞了吞口水,这个也被否定了:在不确定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她可不允许白青染陪着她冒这种险。
姐姐的命,金贵着呢!
至少在景熠心里,比什么都金贵。
景熠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望过去——
那是一大排抓娃娃机,正闪烁着好看的灯光,发出吸引人的音乐声,吸引了游人的注意。
而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是一个抓娃娃机柜子里面的红色微笑小狐狸,阿狸。
景熠的眼睛亮了:“姐姐,我们玩儿那个!”
白青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排抓娃娃机,还是粉嫩嫩的那种画风。
白青染:“……”
你认真的吗?
第119章
白青染其实不是很明白, 游乐场里那么多好玩又刺激的项目,景熠却最先选择了抓娃娃机。
虽然那一排机器做得很漂亮,一个赛一个的粉嫩, 里面的毛绒玩具也都看起来干净又可爱, 白青染却觉得它们只能算是游乐场里的配角。而且那种粉粉的颜色……
白青染瞄了瞄景熠,所谓“每个女孩儿都有一颗少女心”吗?
小熠其实才刚刚成年,小女孩儿喜欢这种粉粉的东西, 尤其里面还有可爱的毛绒玩具加成,肯定很吸引她。
这种抓娃娃机的赚钱原理,白青染早就知道。
就像曾经风靡的街机厅里的游戏机一样, 机器内部是可以调节的。也就是说, 能不能抓到想要的娃娃, 取决于商家怎么调节机器,掉落率取决于商家的良心。
白青染差点儿脱口而出:小熠你喜欢哪个娃娃, 我买了送给你。
可话到嘴边白青染忍住了——
抓娃娃机的快乐, 难道不是抓的过程吗?只要抓的过程是快乐的, 结果重要吗?
白青染在心里自嘲:白青染你果然是不懂浪漫的。
得到白青染的首肯, 景熠颠颠儿地跑去买游戏币。
白青染已经迈开长腿, 抢在了她的前面,扫码、付款一气呵成——
随着一阵激动人心的“哗啦哗啦”的声音, 一大把游戏币倾巢而出。
景熠圆了嘴巴, 看着那么一大堆新鲜出炉的游戏币,已经看傻了。然后,她的眼睛亮了,跟小财迷看到了一座大金山似的。白青染毫不怀疑, 此刻在这小孩儿眼里,这么一堆游戏币, 比什么都值钱。
“谢谢姐姐!”景熠抱了一大捧游戏币,觉得自己发了。
白青染因为她满足的表情,心情大好,笑弯了眉眼。让喜欢的人快乐,其实是很简单的事,不是吗?
抓娃娃机前面,景熠投下游戏币。
“姐姐我要开动了!”景熠信心满满。
白青染说好,然后就看到她操纵着摇杆,缓缓移动机器里面的大爪子,让大爪子慢慢落在红色小狐狸的正上方。
景熠深吸一口气,操纵着爪子落下,抓取……抓住了小狐狸的耳朵。
景熠的眼中是兴奋与期待,手心微微出汗,摒住呼吸,让爪子始终咬着小狐狸的耳朵,向上,向上……
小狐狸已经悬到了半空,只要再加把劲……
爪子突然脱力,小狐狸大头朝下,摔了回去。
景熠:“……”
景熠被激起了好胜心,不服输地再次投币,继续跟那个大爪子较劲。
连续两次,大爪子都在她的操控之下安安稳稳地抓住了阿狸的耳朵,却在最后升到半空,和胜利只差一点点的时候脱力掉落,同第一次的套路一模一样。
景熠无语地嘬牙。她已经很小心了,力道自认也是一次比一次地恰到好处,可结果没有任何区别。眼看着阿狸还在里面,脸朝下、眯着眼睛笑得心无城府,景熠就觉得好气。
白青染一直在旁边观察着,景熠第一次夹住小狐狸耳朵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结果。
虽然是第一次玩娃娃机,但景熠很聪明,力道和角度都运用得相当好。次次以失败告终,不是景熠的问题,而是机器的问题——
爪子的灵敏度是可以调整的。
显然,眼前这个机器里的爪子被调成了最不听话的那种。
既然抓是没用的,那就试试别的方法……
“我试试。”白青染重新投币,从景熠的手中接过操纵杆。
大爪子在白青染的操控下下落,她觑准时机,突然快速甩动大爪子,周围的好几个毛绒玩具都被甩飞了。
景熠:“?”
姐姐这是干什么呢?
白青染第一次抓取,以失败告终。
她却没有放弃的打算,而是再次投币。
景熠之前没看懂白青染在干什么,现在似乎明白了:经过白青染的清场,阿狸的身边已经没有多余的娃娃了。所以,姐姐是要……
景熠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大爪子,看着它落在了阿狸的头顶,抓住了它的耳朵。
直到此刻,白青染的操作和景熠没有区别。
但是当阿狸被夹起的时候,白青染突然再次快速甩动大爪子,阿狸蓦地脱离大爪子的控制,朝着出口的方向就飞了过去……
最后撞在了柜壁上,之后跌落,趴伏在那儿。
“姐姐我懂了!”景熠兴奋地抓住白青染的肩膀,“再抓一次!姐姐再抓一次阿狸就能出来了!”
她觉得白青染好聪明啊!
不愧是姐姐!
白青染却把机会让给了景熠:“这一次小熠来。”
那个小狐狸现在就孤零零地趴在距离出口那么近的地方,只要再抓起它,找准力度和方向,向外一甩……白青染更想把这个机会留给景熠。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的娃娃,一定记忆更深刻,也会让她更快乐吧?
景熠则不大自信:“我不确定能不能成功……还是姐姐来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白青染把游戏币塞进她的手里,“一次不成功没关系,还有好多游戏币。”
她这样一说,景熠倒是被激起了斗志。
她蹭了蹭手心里的汗水,投币,然后学着白青染之前的样子操纵着大爪子,抓住了阿狸的脑袋。
两个人同时盯住了被拎到半空的阿狸……
景熠看准时机,蓦地猛甩爪子。爪子带着阿狸,朝着出口的方向飞了过去……
这只阿狸有一尺高,景熠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白青染莞尔:“这么喜欢阿狸?”
她以为小孩儿只是单纯地喜欢阿狸,现在终于得偿所愿。
“喜欢!”景熠揉着阿狸的脸,“姐姐不觉得它和家里那个长得好像吗?”
家里那个?
白青染不记得她家里有这种玩偶。
而且,毛绒玩具啊……白青染十几年前就不玩儿了,家里更不会摆这类东西。
“就是那条薄被子啊!”景熠提示白青染,“那时候我吓坏了,姐姐就把那条被子盖在我身上,上面的图案就是阿狸,和它长得一模一样。”
景熠说着,那怀里的阿狸举到白青染的面前。
白青染有一阵的恍惚。
那还是她和景熠刚刚相识的日子,她不了解景熠,景熠更不熟悉她。才过去多久,她和景熠就已经可以住在一栋房子里,一起饮食起居,一起在游乐园里分享快乐……当初的那些画面,此刻回想起来,仿若隔世。
白青染真的没注意过那条被子上的阿狸图案,甚至都没有印象那条被子从何而来,也许是买什么东西的赠品也未可知。可就是那么个也许是赠品的东西,白青染更没想到上面的那只阿狸会让景熠记忆深刻,还爱屋及乌地“钟情”于眼前的这只阿狸。
小熠是因为喜欢阿狸的样子,还是因为……
白青染心生某种期待。她想问,但没有问出口。
那样的问题,太奇怪了。
然而,景熠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问题,马上给了她答案:“那是姐姐第一次给我盖被子,我会一直记得。”
因为那只阿狸是姐姐给予的,所以我会一直记得。
姐姐给予我的所有,对我的全部好,我都会记得。
白青染听懂了景熠的话中的意思,并因之而心潮涌动,某个被一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将要按捺不住,破土而出,挣扎向上,蓬勃成参天大树……
那天直到天黑的时候,两个人都流连于游乐场里。
可玩的设施那么多,景熠选择的却都是没有一点儿刺激性的项目,甚至坐了里面的观光小火车。
这种小火车的消费群体几乎都是小孩儿,要么就是陪着自家孩子玩儿的家长,像景熠和白青染这种组合真是太少见了。
今天不是休息日,游乐场里人少,尤其小孩儿少。白青染刚看到观光小火车的幼稚画风的时候,其实是想打退堂鼓的——
她一个三十岁的人,坐这种东西……
景熠却拉着她的手上了车,白青染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车厢里很空旷,景熠牵着白青染的手一直向深处走。
车窗外面沿途的风景在徐徐向后,华灯初上,整座游乐园里的照明设备都已经亮了起来,七彩的光把这里衬托成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有风吹窗口吹入,拂过白青染的面庞,而她的脚步,因为景熠的牵引并没有停下。
白青染不知道景熠要带她去车厢的什么位置,她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当这个世界逐渐陷入黑夜,当周围的一切变得如梦如幻的时候,白青染内心的渴望开始苏醒,那种渴望那么强烈,强烈到让她在此刻冲动到愿意随着景熠去任何地方……
一排一排的座椅,或者有人,或者没人,都被抛在了身后。
白青染的双脚被景熠带着,一直向前,向前……最终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没有座位,而是有一根栏杆,栏杆的后面,是两级台阶。
景熠率先绕过栏杆,踩着台阶而上。
她招呼白青染也随着上去。
白青染此刻可以陪着她做任何事,自然听从。
当两个人站在台阶上的一小块平台上的时候,白青染发现这里的风景果然和在普通的车厢里不一样。
视野更开阔,景致也更好。
她很好奇景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突然意识到,景熠的手臂伸向前,刚好将她的身体圈在当中……
第120章
观光小火车的外形模仿的是上世纪90年代客运列车的样子。虽然只有短短几列, 但造型小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火车头做得有模有样, 车尾也仿照那个时候客运火车的样子, 做出了守车的效果。
景熠上车前就发现,最后一节守车比普通车厢要高出一截。她不喜欢像大数人一样老老实实地坐在车上看沿途的风景,她想和白青染一起看些不一样的风景。
于是上了车她就一直拉着白青染往车尾走, 其实也是赌一下运气。
景熠的运气很好,果然发现和守车相连的车厢后面多出两级台阶,还象征性地用栏杆拦了一下, 乘客止步的意思。
景熠才不管, 确认车行平稳、登上去没有危险, 她就把阿狸塞到白青染的怀里,率先拾级而上, 然后拉着白青染业上去。
白青染自始至终跟从她的脚步, 现在又陪着她登高, 一点儿反对的意思都没有, 让景熠觉得不可思议, 有一种无论她做什么白青染都会无条件纵容她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微妙,微妙得让景熠的心湖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姐姐会纵容我做任何事吗?
景熠的心跳加速了几分。
任何事吗?
景熠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车窗开着一半, 夜风贴着玻璃吹进车厢, 吹过景熠的脸,将她嘴唇上和心尖儿上的莫名燥意吹散了大半。
景熠的理智回归,目光微滞,心底有些微不舍, 对于那种莫名其妙的燥意的不舍。
她想那一定不是因为那种心火腾烧却不知所谓的感觉让她不舍,而是勾起那股心火的事物……或者人, 让她不舍。
有什么东西将要破茧而出,她又好像忽略了什么……
景熠蓦地回神,意识到这块地方其实只有两平方米左右大小,站两个人很局促。
她下意识地伸展双臂,撑在了车厢壁上,将白青染护住。
白青染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景熠要带她去哪里,也不知道景熠拉着她一直向车厢最后面走,是要做什么。
但白青染无意更无力阻止自己紧随景熠的脚步——
今晚的夜.色很美,微风很舒适,连黑夜与灯光明与暗的交织都恰到好处,让白青染的心绪不能不深深地陷入这个氛围之中。
一个人内心真实的想法,压抑得太久,当气氛恰到好处的时候,是会被触发的,不以这种方式、便会以另一种方式被宣泄出来。
就如此刻的白青染,她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想多想,此时就算让她一直不停歇地被景熠牵着向前走,就算以这种方式一直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她也心甘情愿。
当明白过来景熠其实是想带着她看更好的风景的时候,白青染已经身在高处。
她发现这里地方很窄,两个人要想同时站立,就不能不贴靠在一起。
想到“贴靠”两个字,白青染默默咬唇,眼睑低垂。如果被她抱在怀里的阿狸是活的,这会儿肯定会疑惑这个抱着它的人为什么突然心跳得那么快。
白青染其实想说不要继续站在这里了,她怕这样紧密地贴近会让自己暴露些什么。
可那句话在她唇齿间转了好几个圈,她都没说出口——
白青染已经无法确定,到底是因为不愿扫了景熠的兴致而没能说出口,还是她的那点儿想要靠近景熠的私心让她没能说出口了。
这时,车行转弯处,有了轻微的颠簸,白青染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侧已经多了两只手臂。
景熠现在长胳膊长腿,这样双臂撑在车厢壁上,刚好把白青染圈在怀中。
白青染:“!”
她不确定景熠要做什么……这样,算不算壁咚?
“姐姐,你站稳了。”景熠在白青染的身后说。
她们现在的身高,恰好景熠的呼出的气能够吹在白青染的耳后。
白青染的耳朵立刻不争气地红了。
幸好车厢里光线不足,不会被小熠发现自己的窘状。
白青染心想。
此刻的她,身前是景熠亲自挑选的软乎乎的红狐狸,身后是景熠带着热意的让人不可能忽视的身体,还有景熠的气息……
小破孩儿还说什么让自己站稳了?
我站稳了她想做什么?
白青染心跳如鼓,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既觉不安,更有着隐隐的不可言明的期待。
两个人距离那么近,白青染的变化景熠不可能感觉不到。
她脱口而出:“姐姐你的心跳好快……”
窘状就这样被景熠诉之于口,白青染好想找个地缝儿钻了,她不由得不自然地别开脸。
景熠因为她特别的表情而不解,脑中似乎一个念头闪过,却未深想:“姐姐你不用害怕,你可以放心大胆地靠在我身上,我抱着你,不会摔的!”
她想白青染应该是因为在高处,而且是在地方狭窄的高处才觉得不安紧张。又觉得这个理由真的没什么说服力:两级台阶能有多高?姐姐可是统领着整个远航的人,那些董事高管大佬们在她面前都噤若寒蝉的,姐姐怎么会害怕区区这点高度?
白青染已经不敢深想“我抱着你”这句话,她努力地平复呼吸,并且给自己催眠——
只是看风景,只是看风景,小熠只是保护我,只是保护我……
于是她的心跳总算不再快得那么离谱了。
好久,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表面上看,两个人靠在一起,都各自在欣赏着外面的璀璨灯火,其实两个人各怀心事。
景熠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事情,那件事其实早就存在,或者说早就被她察觉到了,但是几次三番被她忽略。那件事一定对她很重要,她的直觉现在告诉她,她必须想起它,必须直面它。
而白青染则更觉忐忑,忐忑于此刻自己就在景熠怀里,忐忑于景熠此时的沉默不语——
小熠是在看着外面,还是在想什么事情?
以白青染对景熠的了解,恐怕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那么,景熠究竟在想什么呢?会不会与自己有关?
白青染既期盼与自己有关,又害怕与自己有关。
小火车兜兜转转在游乐园里饶了一圈,终点就是起点。
两个人从小火车上下来,都有些神思不属。
景熠怕累着白青染,早从白青染的怀里接过了阿狸,同时摸了摸白青染的手:“姐姐的收好冰。我们回去吧。”
白青染抱都被景熠抱过了,对摸手这种事已经有了免疫力。
她任由景熠握着自己的手,传递着体温,目光落在景熠的脸上,总觉得今天景熠并没有完全尽兴。
“小熠还想玩儿什么?”白青染的态度是奉陪到底。
景熠却不想再流连于游乐场了。
夜晚凉意十足,她体热是不怕的,但她怕冻坏了白青染。
而且,今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啊!
景熠想做点儿不一样的事:“姐姐,我可以喝酒吗?”
白青染:“?”
景熠:“就是……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嘛……姐姐不也送了我酒做礼物吗?”
白青染看着小孩儿期待的表情,急于打开成年人世界看个清楚的样子,在白青染看来景熠还是个小孩儿。
这并不妨碍白青染今晚想给予她的纵容:“小熠想喝酒?”
景熠:“嗯!姐姐陪我好不好?之前姐姐不也说过,等我过生日的时候再喝酒吗?”
那时候白青染每晚都靠红酒入眠,后来被景熠发现,她当时是这样应付景熠的。从那之后直到现在,白青染都没有碰过酒。
“好啊!”她说,“我们现在回家,把我姐留下的酒打开喝掉。”
景熠却摇头:“那个酒,我可以先留着吗?”
“留着?”
“嗯,我想显得正式点儿。”
虽然不知道小孩儿要怎样“显得正式”,白青染并没有想要追问的打算:“那我们回家,开一瓶红酒?或者,小熠想喝白的?啤的?”
景熠眨眨眼,想说又不大敢说的样子:“可以不回家喝吗?”
“嗯?”
景熠鼓了鼓勇气:“姐姐,成年人是可以去酒吧的吧?”
白青染挑眉,心想果然是成年人了,长大了,小熠竟然想去酒吧?也好,这算是一种人生体验。
毕竟是晚上,还是第一次去这种地方,白青染决定带景熠去一间清吧。
小熠只是好奇,带着她感受一下那种氛围就好,绝不能让她沾染到奇奇怪怪的东西。
白青染这样打算着,开车去了不久前光顾过的一家清吧。
下了车,景熠好奇地打量牌匾和门口的装饰。
她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类地方,也听同学说起过酒吧如何如何,半大孩子总是喜欢夸张的,言语之前就把酒吧描述成特别暧昧的地方。
景熠对在这里邂逅暧昧没有任何想法,她就是好奇这种地方里面是什么样的,就像所有刚刚成年的小孩儿,对于大人世界的好奇一样。
白青染早过了喜欢猎奇的年龄,她今晚的目的就是带着景熠来“见世面”的,因此对于门口的装修和牌匾什么样也没细看。
“进去吧。”她催促景熠。
一心想着赶紧结束这里的行程才好。
说不清楚为什么,白青染有一种今晚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的预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