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撩》 1、第1章 夏日的午后,天上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毫无遮蔽地投射在干燥的柏油路面上。 因为天气炎热,路旁的绿化带里,树上的小虫子没有力气吱吱叫,树叶也被晒得打了卷,蔫蔫的缺失了水分。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公路上疾驰而过,甚至闯了两个红灯,别过几辆原本在它前面的车,当然引起了众怒。 但是—— 大多数人在看到轿车后面的“b”标志,以及那一串8的车牌号的时候,都选择了忍气吞声。 轿车的后排,景熠瘦小的身体陷在座椅中,像是突然被抛进了陌生世界里的幼童,紧张而无助。 与外面燥热的天气全然不同的,是车内的凉爽。 她知道,那是空调的作用。 但就算是知道,也无法消除她心底里的紧张。此刻的她,唯有紧紧地、更紧紧地抱着怀里已经洗得泛白的书包。 书包的背带,景熠平素小心翼翼生怕弄破的背带,此刻被她无意识地攥紧在指间…… 轿车穿过市中心,一路朝着城市的西北方向开去。 那里,坐落着一片别墅区。 与市中心的拥挤喧闹不同,这里静谧而干净,空气之中仿佛都飘浮着凉丝丝的微风,令人心旷神怡。 在这片清凉之中,轿车终于慢下了速度,进入了别墅区,在一幢两层别墅的大门前停下。 景熠的心脏,随着车子的停下,没有平复,反而更加地咚咚咚地急跳起来。 书包背带被她无意识地扭成了一股绳,她的脊背绷得像拉紧的弓。 司机从前面驾驶位上扭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景熠:“到了。” 景熠抿紧了嘴唇,没动。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自顾下车,转到景熠这一侧的车门旁,亲自为她打开了车门,半俯下.身,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的表情:“别紧张,你表婶就是身体不好,又不吃人。” 景熠艰难地滚了滚喉咙。 无论她心里作何想法,此刻都没有理由继续窝在车里—— 长辈都给她开车门了,出于礼貌,她必须得赶紧下来。 双脚重新踏在地面上,景熠很有些无措地抱着那只鼓囊的书包。 里面装着她的全部行李。 也唯有这样抱着它,她忐忑的心情才稍微有一些依靠。 男人比景熠高了一个头,衣着很考究,周身上下无不散发着“成功人士”的气息。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景熠,似乎掌控了她的一切:“招娣,你爸妈说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多的我就不说了。我的身份你是清楚的。只要你照着我说的做,照顾好你表婶,将来你弟弟的前程就包在我身上。” 男人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是不听话,让我失望了……” 话未尽,意思却明白,即使没见过世面的景熠,也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她的嘴唇被牙齿咬得泛白,眼睛死死地盯着脚尖前面的地面,不敢、不愿抬头—— 这个身份是她“表叔”的男人,说的每一句话,包括对她的称呼,都让她觉得抵触,无比地抵触。 景熠的反应,让赵枭很满意。 一个没见识的小丫头片子,好摆弄得很。 这不,几句话就震住了? 赵枭扯了扯嘴角,不再理会景熠,转身去看自家别墅的大门。 门锁密码他记得清楚,然而……密码错误? 赵枭的脸色有些难看。 这时,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略显苍老的身影。 她的背有些驼,因为年纪大了直不起腰也有可能。 “先生,您回来了。”她低垂着眼睛,好像不大敢与赵枭对视。 赵枭森寒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谁改的密码?” 苍老的女人脊背弯得更厉害,像是被赵枭吓坏了。 赵枭冷哼:“姓齐的,你是嫌你儿子孙子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吧?” 苍老的女人登时哆嗦了一下,因为恐惧,她几乎要把自己的身体蜷成了一个逗号。 赵枭嫌恶地挥手拨开苍老的女人,像是拨开了一个障碍。 “招娣!过来!”他冲身后说。 景熠一个激灵,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迈开脚步循着赵枭的招呼走过去。 【你表叔在省城很吃得开的!黑白两道多得是朋友!又有钱!】 【你跟着他去做事,还能吃亏?将来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家就指望你出息呢!】 爸妈的话,再次映在景熠的脑海中。 景熠觉得心口酸涩得很,委屈而无奈的感觉。 她又是不甘心的,不甘心就这样……她再弱小,也有自己的梦想啊! 别墅里空荡荡的,仿佛再没有第二个人。 景熠却觉得这里漂亮得不像话,嗯,漂亮,金碧辉煌的那种漂亮。 就算她不敢大着胆子抬头到处打量,目光所及的每一处装饰,都让她觉得:那是钱!那都是钱堆起来的! 她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可她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人,才住得起别墅。 而这里的每一样家具,甚至每一个小摆件,可能都够她全家挣一年的了。 “夫人呢?”赵枭冷着脸问。 “在楼上。”齐姓女人本本分分地回答。 赵枭扫了她一眼,没再细究夫人如何了,而是说道:“给你十分钟,收拾你的东西,从我眼前消失。” 齐姓女人愕然:“先生!这——” “等我说第二遍吗!”赵枭陡然拔高了声音。 也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孙子,齐姓女人退缩了。 几分钟之后,她捏着一个小包袱,重新出现在赵枭的面前。 赵枭的耐心几乎被耗尽,斜睨着她手里的小包袱:“都是你的东西?” 言外之意,是不是夹带了不该带的东西。 齐姓女人红了眼眶,感到屈辱。 她扯开了小包袱的系带,想让赵枭看清楚里面的每一样东西,以示清白。 赵枭不耐烦地挥手:“赶紧走!赶紧走!” 半秒钟都不想再看到她。 齐姓女人窘迫地拢好包袱,欲言又止。 最终,她还是开口说:“……先生,夫人还等着吃晚饭。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再饿坏了……” “老不死的!你自己什么身份心里没个b数吗?你就是个保姆!保姆!我们家的事,也是你该管的!”赵枭甚至说了脏话。 齐姓女人濡湿了眼眶,无奈地看了一眼楼上的方向,才步履蹒跚地离去。 离去之前,她的目光,在景熠的脸上停留了两秒。 不算长,却也不算短。 景熠不敢和这个可怜的女人对视。 景熠觉得愧疚—— 虽然,抢了这个可怜女人的饭碗,又占据了她在这所豪宅里的位置,并不是景熠的本意。 和景熠设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身为这里的男主人,赵枭并没有领着景熠去见这里的女主人。 他似乎很急着离开。 “你以后就在这儿住。”赵枭指着一间杂物间,告诉景熠。 那是一楼不起眼儿的一扇小门,小门里面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只勉强够一个人通过的。 即使像景熠这么瘦小的身材,挤过去也不省劲。 杂物间的尽头,是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上面还留存着上一个人住过的气息…… 赵枭再没有说什么—— “砰!”大门被从外面甩上。 他就这样离开了。 景熠愕然地半天缓不过神来。 孤零零地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景熠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夕阳的余晖,从一扇挺括的玻璃窗照入,在通往二楼的实木楼梯上洒下一片柔金色。 景熠却觉得,那条蜿蜒而上的实木楼梯,像是一条巨大的蟒蛇,随时都可能将弱小的她,吞噬。 她完全不知道,二楼居住的是怎样的人。 而那个人,这座别墅的女主人,将是未来不知多久的时间里,她都不得不面对的人。 没有人给景熠答案。 周围静悄悄的,她仿佛被隔绝在了未知的空间里,只有安静,让人悚然的安静。 景熠重新瑟缩回了那间分配给她的小杂物室—— 之前那个齐姓的苍老女人,应该一直住在这里吧?在有钱人家做保姆,还想住多宽敞的房子吗? 景熠不是没吃过的苦的人。相反,从小到大她吃过很多苦。 至少,这个小房间此时此刻是只属于她的,总好过在家里和已经快上小学的弟弟挤在一个巴掌大的房间里,不得不在床头挂上帘子的境况吧? 天开始黑了,储藏室背阴,光线更差。 景熠恋恋不舍地合上手里的书,把封皮抚了又抚,才小心翼翼地放回书包。 这是钟老师送给她的高三教材中的一本,她很珍惜,生怕弄皱了、弄破了。 周遭还是安静的,只有景熠的肚子在咕噜噜地叫唤。 她午饭都没吃,就被从图书馆揪了出来。 准确地说,她早饭也没吃—— 一个烧饼一块钱,一顿两个烧饼就得两块钱……之前办借阅证押金就花去了她仅有的五十块钱,景熠心疼死了。一块两块也是钱啊,能省则省,每个月的手机套餐都是钱啊! 当黑暗降临的时候,整座别墅在景熠的感知中,变成了一头巨大而可怕的怪兽。 而此刻,她已经被这头怪兽吞噬了,周遭只有黑暗。 还有,耳边飕飕的风声,呜呜的,像是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哭…… 景熠的身体抖了抖,本能地向床角缩了去。 眼前,在白天看得清清楚楚的各种堆积的杂物,也变得面目模糊,甚至狰狞。 黑夜仿佛给了它们生命,让它们变得可怖。 “咕噜——” 景熠的肚子,不争气地又叫唤了一声,像是明知得不到补给还在垂死挣扎。 她饿得浑身乏力,不止是饿,又饿又渴…… 大概是出现了幻觉,景熠听到了某种诡异的声音—— 嗒,嗒,嗒…… 像是有什么东西,有节奏地敲击在地板上,就在杂物室的门外,越来越近。 景熠屛住了呼吸。 或许是某种命中注定,或许只是因为她饿昏了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景熠突然奋力朝门走去。 堆积的杂物的边角磕在了她的腿上,一片带着奇怪味道的塑料布扑在她的脸上,都被她忽略掉,像是奔赴注定的相遇,她跌跌撞撞的,冲向了杂物间的门。 门被景熠用力打开,迎接她的不是属于夜的黑暗,而是—— 景熠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刺痛了。 不是痛,是惊诧,是意外,更是惊艳。 刹那间,优雅,美丽,高贵,知性……所有与美好有关的词汇,都一股脑地出现在她的脑际,拥塞不去。 所有这些,都不足以描述景熠那一刻的感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2章 景熠记得很清楚:客厅里原本昏沉沉的,和她身处的小杂物室一样,除了窗户透进来的月亮和星星的虚弱的微光,在黑夜里没有其他光亮。 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 但是现在,偌大的客厅被柔黄色的光笼着,像是被上镀了一层淡金色,将夜的昏黑与恐怖都驱散了大半。 在那柔黄色之中,一抹身影吸引了景熠的全副注意力。 纯白色的睡裙,是景熠不认识的材质。 但是显然很丝滑很柔软—— 衣料那么贴服地覆着在女人的身体上,已经与那曼妙的身材融为一体…… 是的,那是一个女人,比景熠高很多的女人。 入目之处,就是女人睡裙半袖之下裸.露的瓷白肌肤。 原本,女人的肌肤应该也被柔黄色镀上一层薄金。然而在景熠的眼中,那层肌肤很薄很透,像是轻轻一碰就会被戳破,就会流血。 景熠的心脏没来由地紧缩了一下,那是一种抽痛的感觉。 她很年轻,身体也算健康,绝没有心脏病的可能。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眼前的情景,准确地说,是眼前这个女人,牵扯痛了她的心脏。 瘦小的景熠,被这种陌生的、毫无来由的感触激得怔怔呆住。 她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甚至忘记了,原本她对于这座别墅中一切未知的恐惧。 那种恐惧,自然包括来自眼前这个,她尚未看清面目的女人。 于是,这样的她,落在对方的眼中,就成了……不大聪明的样子。 在景熠看不到的上方,女人微微蹙眉。 “抬头。”景熠听到了头顶上传来的声音,清清冷冷。 像是从天外飘来的声音,如毫无人情味的神祇,俯视着蝼蚁般的众生。 景熠懵然地跌回到现实。 她滞涩地抬头,机械的,接着脑中霎那间空白一片。 纪伯伦说:“不眠使我接近星辰。” 纪伯伦还说:“黑暗是尚未诞生的黎明。” 景熠此刻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了星辰,觉得自己已经于无边的黑暗之中窥见了白昼的熹光——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那双眼睛里有光,星光,璀璨的星光,一直彻照到景熠内心深处哪怕最最昏暗的角落里的星光。 那是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 “明眸善睐”不足以形容,“剪水秋瞳”也不够。 景熠觉得,那眸光和美好的眼形,一定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或许没有之一。 这样的眼睛放在这样的一张脸上,放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就已经不是“美丽”能够形容的了。 景熠觉得:自己读过的书,认识的字,知道的词,那么多美好的词都攒聚在一起,都不够形容她此时此刻的惊艳。 或许景熠半张着嘴的呆愣样子,让女人觉得被冒犯,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女人的脸沉了下去。 “身.份.证。”她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景熠再次跌落回现实,反应了两秒钟,意识到对方是在要她的身.份.证。 景熠瞬间警觉起来,用力地摇晃脑袋——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她查过的,身.份.证是顶重要顶重要的东西,无论对方是谁,都不能交出来,哪怕对方长得那么好看。 心中的惊艳被残酷的现实感所替代,景熠觉得好失落。 女人没想到这个小孩儿就这么一点儿不知迂回地拒绝了自己。 她稍一思索,声线越发地清冷:“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景熠被“身份”这两个字刺痛了—— 她听过太多关于“身份”的话,可没有一句是为她着想的好话。 景熠本能地生出抵触,她垂着眼睛不做声。 女人眉头锁紧,盯着她头顶上的发旋,声音仿佛浸入了冰水之中:“不会说话吗?耳朵不聋吧?我这儿不养闲人,游手好闲的话,出门右转不送。” 景熠愕然。 那一刻,之前所有关于眼前这个女人的美好,都顷刻崩塌。 她陡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仙女、神祇,她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资本家!也就是这座别墅的女主人! 书上说,资本家理所当然地剥夺了工人的剩余价值。 难道,她还要和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资本家共情吗? 景熠的胸口有一团火在腾烧,就像她的不甘…… 然后—— “咕噜!” 特别特别响亮的声音,响在两个人的耳畔。 景熠瞬间涨红了脸:就在她义愤填膺的时候,她不争气的肚子,又叫唤了。 这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地仇富了? 景熠愤愤地想。 她的肚子可不管那么多,饿了就是饿了,就是要大声嚷嚷让全世界都知道—— 又是一连串的“咕噜噜”的叫唤,景熠都想按住它了。 可按住了又有什么用呢? 饥饿,太真实了,根本无法掩饰。 头顶上飘来一声轻笑。 极轻极轻,像是夜风微微擦过脸庞。上一秒感知到,下一秒就已经偷偷溜走,追寻不到。 景熠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了:资本家对她笑了? 好像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 景熠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为“资本家”抱不平,脑海中再次映出了那双好看的眼睛,还有软滑的睡裙衣袖下薄得透明的肌肤。 然而,这种美好的肖想也只持续了几秒,就被无情的现实打败—— “回去!”依旧是头顶上,绝称不上友好的冷漠声音。 景熠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根停在半空中的修长手指,手指直指向她来时的方向:杂物室。 这是告诉她,她的“本分”,她的“身份”。 这里,客厅,根本就不是她这个“下人”可以落脚的地方。 景熠心里酸涩极了,更觉得屈辱。 她紧紧地咬住嘴唇,半垂下头,不肯让眼中的泪意被对方看到—— 已经丧失了尊严,难道连最后一点点自尊都要被剥夺吗? 景熠重又回到了那间小杂物室里。 这一次,竟然没有被杂物的边角磕到腿,也没有废旧塑料布扑打在她的脸上。 仅仅出入两个来回,她的身体就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景熠不知道该为自己的适应能力觉得庆幸,还是觉得悲哀。 她蜷缩在那张小单人床的床角,有呼呼的风从后背吹来。 夏夜的风并不让人觉得冷,倒是让景熠的脑子在这暗夜里越发清醒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梦境一般不真实。 唯一真实的,就是她身处的环境,丝毫未变,还有饿得已经发痛的肚子。 大概她的肚子也叫累了,也许是觉得叫了也是白叫,不会有人拿食物来喂饱它,索性不再“咕噜噜”。 黑漆漆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杂物奇怪的味道,在空气中流荡。 景熠觉得心里空得厉害。 夜晚是一头蛰伏的猛兽,让人惊恐不安;夜晚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会将心魂吸食。 景熠此刻,就被不安和空虚侵扰着。 藏在黑暗里的魑魅魍魉不足以让她害怕,她害怕的是未来,没有指望的未来。 景熠抖着手,拉开书包,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出那本白天看过的教材。 指尖触摸到教材的封皮,熟悉的感觉袭来,将她的内心种种忐忑驱散了大半。 景熠这才觉得稍稍安心。 此时此刻,能够陪伴她的,也只有…… “吱呀——” 毫无征兆地,杂物室的门被从外面打开。 景熠屛住了呼吸,愣怔地盯着门口的方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一刻,过往在书中读过的可怕情节,一拥而入,充斥了她的脑子。 随着房门缓缓被推开,景熠仿佛看到了一张狰狞的脸,在昏暗中浮现…… 她唯有死死地抱住怀里的教材,就像是那才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其实只有短短两秒钟,杂物室的门就被打开。 敞开的一道门,将里面的黑暗与外面的融于一体。 不再有柔黄的,像是镀了淡金色的光亮,整座别墅都被黑暗笼罩了,一如景熠的内心。 突然闯进来的……东西,会不会趁着夜黑,杀死她,甚至吃了她? 景熠的心脏,咚咚咚地跳乱了节奏。 她现在特别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在里面反锁了房门? 不过,她好像不知道怎么反锁…… 那个“东西”毫不犹豫地朝景熠的方向走了来。 然后…… “咚——” 好像撞上了什么。 景熠张圆了眼睛。 这声音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 那不就是她之前撞过的,不知道什么的杂物? 那个“东西”竟然不能穿过杂物? 太不符合设定了。 这个认知,让景熠突然不那么害怕了—— 毕竟,连障碍都不能穿透的可怕的东西,好像也不至于多么可怕。 也是,它要是真那么厉害,还用推门而入吗?直接穿墙不是更省事,更符合它的设定? 短短的时间里,景熠的脑中闪过很多念头。 理智回归,让她突然回忆起就在几秒钟前,那个“东西”撞上障碍物的时候,好像……出声了? 像是刻意压制的痛呼? 像是……女人的声线? 就在景熠联想到了某种可能的同时,杂物室的门突然被关上,接着室内光亮如昼。 有人按亮了灯光。 突然降临的光亮,让景熠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适应了两秒钟之后,她才睁开眼睛。 继而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乱糟糟的杂物室的正中间,立着一个身材高挑、肌肤白皙的女人。她身上的睡裙材质柔滑,衬得她整个人高贵如在云端,凛然不可亲。 这样的人,竟然身处奇奇怪怪的废旧杂物之间,那种感觉就像是…… 景熠眨眨眼,脑中闪过林黛玉站在水泊梁山聚义厅的画面。 而她,无疑就是那个已经看呆了眼的傻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3章 女人的眼底,因为被杂物磕痛而泛起的浅浅的愠怒,很快消散不见。 她依旧是那副冷淡的神情,目光却落在了景熠的身上—— 准确地说,是景熠的手上,那本书…… 景熠像突然被雷电击中,慌手慌脚地把那本书塞进了书包里。 那样子,像极了被贼惦记上手里现金的苦主。 仓皇拉紧书包的拉链,景熠的脸上仍热烫烫的。 她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景熠忐忑地想。 还有,刚才,她的余光好像看到了两颗白眼儿? 是她的错觉吧? 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朝她翻白眼儿了? 总之,景熠现在的感觉就挺无措的。 如果这是她的房间,她可以理所当然地要求对方离开。 可这是人家的地盘。 身为这座别墅的女主人,眼前这个女人想进自家的杂物室,外人有什么资格阻拦吗? 又或者,眼前人是个男的,景熠也有理由要求对方离开。 可对方是个女人,顶多没敲门算是她不拘小节—— 进自家杂物室的门,还用敲门? 景熠涨红的小脸儿上浮上懊恼。 她意识到自己又在“跟资本家共情”了。 如果对方是赵枭,她可以竖起全副防备……就因为对方是个特别好看,又清冷高贵的女人吗?让她的戒备心和抵触感都退避三舍了? 还是,眼前这个女人隐隐透出的说不清楚的不正常,让她觉得高深神秘? 景熠实在觉得:自己真要是这么想,距离“不正常”也不远了。 时间仿佛停滞。 景熠更觉不安。 论起来,眼前的女人她该叫“表婶”。从小她爸妈就教她“要懂事”“要听话”“要孝敬长辈”。不是第一次和这个女人打照面了,她却话都没说半个字,更别说叫表婶了。 如果她乖巧地叫出“表婶”,至少可以稍微挽回点儿尴尬吧? 景熠的嘴唇动了动,抿紧。 那个简简单单的称呼,她怎么都没法叫出口。 说不清什么原因。 也许是因为眼前的女人太过年轻、太过漂亮,和她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女性亲戚根本不是一个画风? 正纠结着,景熠的眼前一花。 一盒牛奶,一袋面包,被女人白生生的手掌托到了景熠的面前。 景熠错愕抬头,没明白什么意思。 女人依旧淡漠着脸色,弧度美好的下颌微微上抬,吐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吃了。” 没见识如景熠,现在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人用面包和牛奶做出除了吃和喝以外的事。 面包和牛奶,当然是用来吃用来喝用来填饱肚子的啊。可她没想到,这是给她的。 她不争气的肚子,应该是被食物勾的,突然特别应景儿地“咕噜噜”又叫唤起来。 那叫唤声中莫名地透着一股子委屈巴巴的意味。 景熠都分不清是她饿得抽抽的肚子觉得委屈,还是她本尊觉得委屈。 她难为情地垂下脑袋,很有些窘迫。 【女孩子家家的,那么贪吃,丢人不?】 这是从小景熠她妈就经常对她说的。第一次听的时候,是她看到她妈买了好吃的却只给她弟弟吃,没她的份儿。 渐渐地,这种“女孩儿不可以和男孩儿争好吃的”,就被她妈强行刻进了她的记忆里,成了一种身体本能反应,渐渐演化成了“女孩子不可以主动”“女孩子得矜持才像女孩子样”…… 后来景熠长大了,读了书,她隐隐约约觉得这种说法哪里不对,但她的年龄和阅历还足不以支撑她去反驳这种说法。而身体的记忆一旦形成,面对特定的情境,自然而然地就会生出特定的反应。 比如现在,景熠本能地觉得自己是应该矜持的。 显然,此时此刻,没人买她矜持的账。 “哗啦”一阵响,景熠陡然觉得怀里多了东西—— 对面的女人直接将牛奶和面包扔进了她的怀里。 景熠:“……” 女人就跟刚刚扔的不是吃的喝的,而是一团垃圾似的,扔完之后半个眼神都不给,转身就走。 景熠怀抱着面包牛奶,半天没缓过神来。 直到“咚”的一声,杂物间的门被从外面甩上,周遭又回复了昏暗,景熠才梦中人般地惊醒—— 她就这么,走了? 甩门之前,还顺手关了灯? 景熠回想不久前发生的事,越发觉得那个女人,是真的……不正常。 景熠好像有点儿明白,赵枭之前为什么那么急着离开了。 可是,她明明那么美…… 肚子太饿了,景熠顾不上别的,比如“矜持”什么的,她狼吞虎咽,两分钟就吃喝完毕。 面包很好吃,好吃得她差点儿把沾了面包屑的手指头都吞进肚。 牛奶也很好喝……这大概就是她爸妈口中的“有钱人才买得起的东西”吧? 景熠心想。 她还在长身体的年纪,一份面包、一盒牛奶其实根本喂不饱她。 但至少可以让饥饿了整整一天的肚子稍得安慰。 人一旦肚子不饿,就容易懈怠。 比如景熠此刻,知道那个“可怕的东西”其实并不可怕,还对她展现了一些善意—— 都给她吃的喝的了,总不至于太坏吧? 景熠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让人惦记的。 铺天的疲倦袭来,她就怀里抱着那本教材,睡着了。 景熠是被冻醒的。 现在应该是……早上四点?五点? 景熠半梦半醒地摸索手机,按了,却没按亮。 手机没电了。 充电器在书包侧兜里……景熠迷迷糊糊地想,手摸索向书包。 她陡然清醒了大半—— 书包怎么在她怀里? 不是应该安静躺在那张被她当作书桌的矮几上吗? 这不是她家!不是她和景天豪共用的那间小屋子,这是…… 景熠霍地坐起身。 窗外,清晨的阳光刺疼了她的眼睛,也将逼仄空间内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被杂物占据了大半的空间,只有中间留出一条窄道,将将够一人通过。昨晚那个奇怪的女人,就从这其间走进来,又离去,还给了她…… 景熠的目光重又落回到床边—— 那里,被折叠得齐整的塑料包装袋,包裹着空牛奶盒。 “咕噜!” 毫无征兆的一声,特别响亮。 景熠红着脸捂着肚子。 她又饿了。 脑子还有些晕沉沉的,景熠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她是被雇来到这里做工的,还没为主人家做点儿什么,就被主人家喂了吃了喝的,觉得工资拿得都不踏实。 现在这个时候,那个她该称呼为“表婶”的女人肯定还没起床。身为保姆,她应该赶紧起来为她做早饭。 虽然,景熠连这里的厨房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景熠爬起身,脑袋里还是晕晕的。 打开房门,突然一阵晕眩感袭来。 景熠死死抓住门把手,才不至于一头栽倒。 应该是起猛了。 她心想。 鞋尖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景熠低头,诧异地看着门口的东西—— 一袋面包,一盒牛奶。 她这是,又被投喂了? 为什么突然有一种被豢养的小动物的感觉?按时投喂什么的。 景熠捡起地上的东西的时候,旁边的一扇门被打开。 她没防备,惊悚地看着门口出现的女人。 身上还是那件睡裙,还是那样如画的眉眼……可是两两相对,景熠又觉得哪里和之前不一样。 是了,现在是清晨,不是晚上。 还有,女人明显意外于她突然出现的神情,不亚于她。 虽然那神情转瞬即逝,女人的脸上马上就换上了惯常的淡漠和高高在上,但景熠眼神好,及时捕捉到了。 这还不够。 当景熠看向女人手上也拿着同款的面包牛奶的时候,她恍然明白哪里“和之前不一样”了。 所以,女人是早早起来拿了吃的喝的,放在她的门口,才想起为自己拿吃的喝的吗? 想到这种可能,景熠的心脏咚咚急跳—— 从昨晚及时拯救了饥饿的她,到今早先人后己,让从小到大鲜少被善意对待的景熠胸口发烫。 “资本家”是好人,虽然那么冷冷淡淡的,可她是个好人! 大概是景熠心里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资本家”对上她的眼睛,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 难得的,“资本家”的脸颊上浮上了两抹绯红色。 就像朝霞涂抹上地平线,那是光明即将降临的征兆。 景熠看得清楚,心情特别特别好起来。 她禁不住朝女人绽开了一个笑脸。 那一刻,景熠觉得,这座原本让她觉得抵触的别墅,都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景熠的笑脸,让女人有刹那的失神。 但她很快抿紧嘴唇,把嘴角无语的抽搐也用力抿紧。 “方便吗?”她的声线依旧清冷。 景熠愣了愣,才明白她说的是那个“方便”。 人有三急,从昨天到现在,其实方便一下也行。 景熠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女人扬手一指,表示那就是“方便”的地方。 景熠顺着那根修长的手指看过去—— 那个方向,不就是女人的身后,她刚刚推门而出的房间吗? 女人刚刚消失的红晕,重又浮上了脸庞。 她蓦地收回手,攥紧手指,脸上还夹杂着懊恼。 景熠已经走近她,不解地抬头看着她,那意思你还堵着门做什么? 这一次,女人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抽了两抽,终于还是甩手离去。 景熠杵在门口,看着女人的背影,手里的面包牛奶随着她曼妙的背影被有节奏地一甩一甩。 景熠混沌的脑子想到的是:她怎么像是落荒而逃似的? 这种感觉可真奇怪。 景熠可不觉得自己能有把对方吓跑的能耐……直到她想到了“方便”—— “资本家”刚刚从这里出来,手里拿着吃的喝的,之前还把同款吃的喝的放在她的门口,她昨晚刚刚吃过……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突然觉得什么面包牛奶,都不香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4章 有钱人家的卫生间,都和普通人家的不一样。 景熠家的卫生间,只够摆下一个洗手盆,和一个坐便器,余下的就是刚好够一人转身的地方了,超过两个人在里面都得人撞人。 可是这里的卫生间……还能叫卫生间吗? 景熠微张着嘴,看着这间快赶上她家房子大的屋子。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亮闪闪的能闪瞎人眼的墙砖。嵌在墙上的,是一面大镜子,镜子下面是洗手台。 景熠看到了镜子里那个瘦瘦小小的自己,像是一棵缺失了水分的细弱幼苗,随时随地都可能枯萎的样子。她那么弱小,连镜子一半的面积都无力占据。 景熠黯然地撇开眼,目光落在一旁—— 硕大的浴缸独踞半面墙,像是个放大了许多许多倍的大洗手盆……还有坐便器,看着就很高级的样子。 景熠突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坐在上面“方便”,怕不是得跟皇帝登基似的? 她有些怯怯地凑近,鼓足了勇气,才壮着胆子,像在家里方便一样坐在了上面。 迅速地用完,她提好裤子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头仔细地看,怕弄脏了弄坏了—— 这么金贵的东西,她可赔不起。 不等景熠看个清楚,又是一阵晕眩感袭来。 景熠的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旁边的实木柜门。 那一刻,她觉得心脏跳得乱极了,凌乱的节奏像是就响在她的耳边—— 怦怦,怦怦怦…… 景熠大口地喘.息,头开始疼,像是要裂开一样。 她扶着柜门许久没敢动。 直到心脏跳得不那么可怕了,头还是疼,但好歹能够忍耐了。 景熠慌忙冲干净坐便器,幸好那个冲水装置和她猜得差不多。 弄脏了这里,她真的怕被找麻烦—— 穷困且寄人篱下,不得不步步小心翼翼。 景熠的心里划过一阵酸楚。 可她到底年纪还小,再老成谨慎,少女该有的好奇心她还是有的。 身体觉得不那么难受了,之前的疑问就浮了上来:那个女人,她表婶,不会真的是从这里,卫生间里,拿的面包牛奶吧? 景熠心想。 其实平心而论,如果不是被冠以“卫生间”的名字,这里的环境其实挺好,不止干净整洁,而且空气之中还有一种甜丝丝的香味。 只要食物是干净的,存放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景熠从来不是个矫情的人,嗯,她也没资格矫情。 不过,身为这座别墅的女主人,却从卫生间里拿吃的,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而且,她把它们“藏”在哪儿了呢? 景熠默认了那个“藏”字—— 她隐隐觉得,那个女人似乎隐瞒着什么。 景熠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手掌之下的实木柜上。这是这个卫生间里唯一可能藏下东西的地方。 她紧张地攥紧了手心,手心里有汗水黏湿着。 这样不对。 景熠在心里对自己说。 没有经过主人家的允许,翻人家的任何东西,都是不对的。 然而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在心里响起:你难道不好奇吗?你难道不觉得她这么做,不正常吗? 和一个极有可能“不正常”的人,长久地在一所房子里相处……景熠的手掌扣在了实木柜的门把手上。 她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这没有错,不是吗? 景熠下意识地看向卫生间的门口—— 门安静地关着,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她应该不会突然闯进来……吧? 景熠忐忑地想。 与此同时,拽开了柜门。 眼前的一切,让景熠忍不住“嚯”了一声。 满满当当一柜子,面包,牛奶,小蛋糕,甚至还有果冻……以及林林总总景熠没见过牌子的包装精致的零食。 样数之丰富,能让任何一个小孩子为之疯狂尖叫。 这也太…… 景熠圆着嘴,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这真的是那个第一眼就让她惊艳如天人的女人干的事? 她到底要干什么啊? 缺少人生阅历如景熠,根本想象不出那个女人的目的。 现在的她,能够联想到的,就是那个女人是真的,和正常人不一样—— 放着保姆不使唤,放着现做的吃的喝的不享用,却靠吃这些东西过活? 零食再好,它也不能顶饭啊! 景熠突然怔了怔。 一个大胆的猜想,闯入她的脑际:那个女人,不会是有被害妄想症吧?害怕被人下毒?所以宁可吃零食填饱肚子? 如果真是这样,到底是什么事,造成她这样的? 在景熠的眼中,她那么美,那么从容,根本就不像是个被狠狠辜负伤害过的人。 除了她的……冷淡。 是了,冷淡! 景熠恍然大悟:是因为被深深伤害过,所以才对人那么冷淡吗? 她没太过人生经验,此刻更有些浑浑噩噩的脑子,不着边际地想。 景熠最终还是决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小保姆,突然发现了女主人的秘密,除了闷不出声、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小心翼翼地关紧柜门,景熠再三确认外面看不出动过的痕迹。 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空了。 那个女人又不见了。 这倒是让景熠觉得松了一口气—— 刚扒出人家的“秘密基地”,这会儿再面对面,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紧张地被看出破绽。 景熠弯下.身,拾起地上的面包和牛奶,默默地拆开包装。 就算它们之前被存放在卫生间的柜子里,那又如何呢? 当真实的饥饿感袭来的时候,只要是干净的吃的,她都可以吞下肚。 她现在饿得腿发软,都不敢保证如果不赶紧填饱肚子还能不能顺利地站起来。 依旧是狼吞虎咽、顾不得形象地吞掉面包,景熠拆下牛奶的吸管,想插.进包装盒上面的孔里。 “噗!” 吸管破开锡纸孔的声音意外地特别响亮,就像景熠的心跳,又敲重鼓似的震响在她的耳边—— “咚!咚!咚!” 心脏跳得失了节奏,比之前还要强烈的晕眩感,准确地说是天旋地转…… 景熠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歪,插着吸管的牛奶盒摔在地板上。 完了!泡坏了地板赔都赔不起…… 这是她最后的意识。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切都变得虚虚幻幻起来…… “丫头片子,读什么书!读再多书,将来还不是嫁人!”景母的面目格外狰狞。 “招娣啊,咱们家没那么多钱,你弟弟还小,你得懂事!”景父猛吸一口烟,使劲儿抓了抓头发。 “景熠,你的功课很好,只要你坚持努力,将来考b大不是没可能!你不能放弃自己啊!”钟老师殷切的目光。 这些都让景熠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胸口被压得痛不欲生,她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前的一切越发地虚化,甚至被镀上了一层火红色…… 它们,好像都燃烧起来了! 景熠觉得热,又觉得冷,嗓子眼儿里像是被塞了一把火红的炭,要把她所有的水分都蒸发殆尽。 她会不会真的被烤干,就像镜子里的那棵细弱的幼苗,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吞噬掉生命? 景熠从来没觉得这样惊恐过。 她哑着嗓子,想大声地呼喊、求救。 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有一种绝望的情绪,在内心深处腾起。 渐渐地,侵蚀了景熠的全身—— 她是不是,要死了? 突然,一股温凉的感觉袭来。 像是焦渴的人骤然得到了清澈的甘泉,半梦半醒之间,景熠死命地抱住那清凉的源泉,甚至凑到唇边,想要吸.吮。 她觉察到,那甘泉竟然想要抽身撤走! 她怎么允许?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景熠的双手紧紧抱住了那个源泉,拼力撑着脑袋,干涸的嘴唇触到了…… 莫名地,那抹高挑的身形,还有那薄透得几乎一戳就破的瓷白肌肤,就在这一瞬闯入景熠的脑中。 景熠蓦地定住了。 没有容许她继续放肆下去,她就被重新按回了枕头里。 景熠现在缺失了力气,没挣扎,就又躺了回去。 额头上漾开凉丝丝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人把冰块架在了她的脑门上。 景熠觉得舒服多了,那些困扰她的梦境也被清凉驱散。 她终于沉沉睡去。 而坐在床边的女人,看着小臂上浅浅的红印,懊恼地瞪了她一眼…… 景熠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窗外的太阳已经很高了。 中午了? 她这是睡了整整一上午? 景熠摸向额头,摸到了一个湿乎乎的东西—— 被雪白的毛巾裹着的冰袋。 梦里,让她觉得凉丝丝的东西,就是它吧? 景熠这才意识到,她身处的并不是那间小杂物室,而是……一个很阔敞的房间。 很大很大的一张床上,只有她一个人享用,她的身上还盖着一幅空调被,空调被上是一张很大很大的……红狐狸笑脸? 她隐约记得听同学说过,这种红狐狸叫“阿狸”。 景熠和阿狸大眼瞪小眼,其实是她瞪圆了的眼睛,对上阿狸笑眯了的眼睛。 她还没弄明白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她怎么就从杂物室的门口,到了这里? 她应该是发烧了,有人给她覆了冰袋退烧。 有人……是那个人吗? “你真没用!”清清冷冷的声音,从门口飘来。 景熠被吓了一跳,手里的冰袋掉在了空调被上,恰好砸在了阿狸的脸上,水液润湿了阿狸的嘴角,好像在流口水。 昏倒之前砸在地板上的牛奶盒,泰山压顶一般压在了景熠的头上—— 完了! 这幅被子,她也赔不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5章 景熠呆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女人。 依旧是那副精致的眉眼。她换了一身长袖的家居服,依旧是看起来很柔滑亲肤的面料。 是因为白天吗,所以换了长袖? 景熠不着边际地想,目光收不住,落在了女人的小臂上—— 那里,之前没有衣料遮挡的时候,是大片的薄透白皙的肌肤…… 景熠突然一个激灵,脊背瞬间绷紧。 刚刚,她感觉到了两道凛冽的目光,来自眼前的女人,就在她不自禁地看向女人小臂的时候。 景熠慌忙垂下眼睛,不敢再“乱瞄”了。 她后知后觉女人是在警告她,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几秒钟之前女人说过的话—— “你真没用!”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将景熠打入了深渊。 打翻的牛奶盒,肯定泡坏了地板吧? 身为“该伺候人”的小保姆,竟反过来被主人家“伺候”? 还有,被冰袋上的水珠打湿的“阿狸”…… 景熠突然抓起冰袋,攥在手里,不让上面的水珠继续浸湿被子。 做错了事,能挽救一点儿算一点吧。 女人秀致的眉峰挑了挑,显然没想到景熠会突然做出这么“凶猛”的动作。 她马上就明白景熠怎么想的,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景熠局促地抓着冰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女人脸上的神情很快变成了比之前还要冷漠的冷漠:“窗户坏了不知道报给物业吗?不会说还不会写吗?你不会写字?” 此刻若有人盯着她的脸看,就算听不到她说的话,也能感觉到她丝毫不留情面的质问语气。 窗、窗户? 景熠愕然抬头。 撞上女人的目光,又紧张地垂下眼睛:“我……我没弄坏窗户……” 景熠咬了咬嘴唇,决定勇敢地承认错误:“对、对不起,表婶……我弄脏了地板,还弄脏了被子……你、你可以从我的工资里扣……” 这回换做女人错愕了—— 她没想到景熠会说话,曾一度以为景熠是个哑巴。 而且,这小孩儿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女人拧眉。 不过也只用了两秒钟,女人就从众多的信息中剥离出了自己最在意的:“你叫我什么?” 那语气,那神态,让景熠觉得,她要是再称呼错了,对方都能生吞了自己。 表婶啊…… 景熠在心里怯怯地接了一句,却没敢说出声。 她的脑筋飞转:赵枭是她表叔,眼前的女人和赵枭是夫妻,不应该叫表婶吗? 景熠飞速地在记忆中搜罗着关于辈分、称呼的常识,再三确认这么叫应该没错。 只是“应该”,却不被对方认可。 眼看这小孩儿紧张兮兮的,眼睛都红了,再难为她她还不得立刻哭出来? 女人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小小孩儿,长了一双桃花眼,哼! 女人抬了抬下颌,语带高傲:“我姓白。” 景熠在心里“哦”了一声。 她读书读得多,猜想眼前的女人应该和赵枭感情并不好,就像某部名著小说里的女主角,宁愿被人称呼娘家姓,也不喜欢被冠以夫姓,被称作“某某夫人”。 景熠觉得自己懂了。 刚要开口,蓦地和女人撞上了目光,景熠才惊觉:对方何时离自己这么近了? 淡淡的馨香,属于女人的好闻的气息,毫无征兆地闯进景熠的鼻端,告诉她她的烧已经退了,因为嗅觉灵敏了,也让她一个哆嗦,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白、白——” 女人挑眉,立刻接口:“白?” 满满的挑剔。 景熠小脸儿涨得通红,恨不得床上有个缝儿让她钻进去:这说的啥?跟“拜拜”似的。像个傻子……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傻子,景熠赶紧:“白……白阿姨!” 虽然还是磕巴,总比“拜拜”强多了。 景熠心想这回对方总该满意了吧? 岂料,女人依旧挑剔得很:“你几岁?就叫我阿姨?” 脸上分明写着“我很老吗?”四个字。 景熠的脑子有一秒钟的短路。 嗯,果然高薪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十八,”景熠回答,“我……” 怕对方再追着年龄问题细问,景熠还想替自己描补点儿什么。 女人却根本没有追问的兴趣,她只纠结于称呼,不耐烦地打断景熠:“叫姐姐!” “姐、姐姐!”景熠磕磕绊绊,却也老老实实就范。 其实应该叫“白姐姐”,或者名字加上“姐姐”,比如“翠花姐姐”。 女人当然不可能叫白翠花,景熠当然也不敢追问她的名字。 离得近了,又有白天的光亮,她发现女人的皮肤状态特别好,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 好像叫姐姐也没错……景熠在心里替自己分辩。 至于眼前这个女人,和赵枭是什么关系,似乎并不重要了……吧? 既然知道自己之前做错了事,景熠认错的态度很主动:“姐、姐姐,我弄脏了地板,还弄脏了被子,你……你可以从我的工资里扣。” 女人跟看外星人似的看着她—— 这小孩儿又强调了一遍,是嫌自己挣得多吗? 没见过往自己身上揽事揽得这么主动的。 女人呵呵:“你觉得,你的工资够扣?” 景熠因为她靠得近些的精致容颜而愣神,旋即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心里顿时叫苦:她就知道!她赔不起! “我、我现在去擦干净!我、我去洗!”说着,抱起空调被就要下床。 如果能擦干净地板,洗干净空调被,对方总不至于多为难她吧? 干家务方面,景熠自信还是有能力的。 “谁让你动弹了?”女人冷飕飕的一句话,把景熠定住。 毕竟人在矮檐下,景熠很懂得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乖觉地没敢再动弹。 女人冷哼:“窗户呢?” 景熠苦着脸:“窗户真不是我弄坏的。” 赔地板,赔被子,再赔窗户,把她卖了都不够。 她赶紧接着解释:“我来的时候窗户就坏了,漏风,我……” “你就忍着?”女人抢白她。 “啊?”景熠没反应过来。 “漏风你就忍着?忍着被吹被冻,然后发烧?不知道说吗?嘴是摆设吗?” 景熠听到前半截,心里刚有些异样涌动,听到最后一句,垂下了眉眼—— 她还以为……是她错了,以为资本家照顾了她,就是关心她了。 果然,女人的下一句话紧接着就来了:“我不想伺候个废物!连这点儿小事儿都不会处理,就知道忍着,将来有人骂你打你杀你,你也忍着?” 越说越夸张。 景熠很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不是说窗户坏了的事吗?怎么还打打杀杀上了? 其实,这个姓白的女人,现在就在骂她吧? 如果景熠像她说的那样“不忍着”,就应该马上反击,和她对骂,至少起身就走。 可是,景熠能吗? 姓白的女人高高在上,永远都不会为生计、为未来发愁,她怎么会知道“穷”这个字多么让人无奈? “怎么?你还不服气?”女人盯着耷拉着脑袋的景熠。 这小孩儿低眉顺眼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不服气”。女人却莫名觉得心里有一股子烦躁,她宁愿这小孩儿反驳她,而不是乖觉得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一个活人,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女,怎么可以死气沉沉,任由摆布? 似是想到了某些过往,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鼻端飘漾的馨香,突然不见了踪影。 景熠这才意识到,那馨香的主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没有了居高临下的质问和训斥,她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也许是因为,女人说的一些话,真的触动了她的心绪? 就知道忍着? 将来有人骂你打你杀你,你也忍着? 女人的话,在景熠的耳畔久久回荡不去。 不必“将来”,景熠十几年的人生中,打骂都经历过,无不来自她的父母。 曾经,她“不懂事”,出于人类追求公平的本能,弟弟有的东西她也想拥有。 可是这个想法只冒了个头儿,就被她爸妈摁死在了萌芽中。用她爸妈的话说是,“咱们家没钱,爸妈养弟弟已经很难了,你比弟弟大那么多,还是姐姐,好意思要这要那吗?”。 那时候的景熠,虽然不敢说出口,心里立刻想到的是“既然家里没钱,你们为什么还要生弟弟?”。 景天豪三岁的时候,爸妈托关系寻门路把他送进了公立幼儿园。 景熠那时候已经上了初中,自然知道那家公立幼儿园和她小时候进的小区里的托儿所,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景天豪被送进公立幼儿园,是因为爸妈想把他培养成“精英”;而当年景熠被送进托儿所,是因为家里没人看她。 景熠更深深地意识到,她和景天豪在她爸妈心里的分量是不一样的。准确地讲,应该叫天差地别。 而之前的几年里,她爸妈就恨不得时时刻刻给她灌输“女孩子家要懂事、要孝顺,要知道心疼爸妈,要不争不抢、乖乖的,才是爸妈喜欢的好女孩儿”。 景熠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她早就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她是不可能得到公平对待的。 可悲的是,小小年纪的她,那时候还没有能力脱离这个家。 不要说脱离,只是想想“离开爸爸妈妈”,哪怕是那样对待她的爸爸妈妈,从此独自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景熠都觉得悚然可怕。 景熠第一次被打,就在不久前。 那个耳光,把她对那个家的最后一丝幻想,抽得一干二净…… 思绪被打断,有脚步声靠近。 景熠警觉地竖起耳朵:那个女人,又回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6章 脚步声让景熠想到了面包和牛奶。 她已经想象着那个让她叫姐姐的女人,就和昨晚一样,拿着吃的喝的走近她。 依旧是那么清清冷冷的的声线:“吃吧。” 女人的声音其实很好听,虽然冷,却是景熠喜欢的那种。 但是很快,景熠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靠近的脚步声很急很响,根本不是来自女人脚下的软底拖鞋,而是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且不是一个人…… 门口的光亮,被黑影挡住了。 赵枭板着脸,俯视着坐在床上的景熠。 景熠瞬间有一种失去了母鸡保护的小鸡崽儿被饥饿的老鹰盯上的感觉。 “表……”她嗫嚅着,想喊表叔,却因为紧张,什么都说不出来。 “哟!挺会享受的嘛!都登堂入室上了床了?”一道阴恻恻的女人的声音,从赵枭的身后飘来,带着嘲讽。 那道女声和白姐姐的声线不一样,没见过世面如景熠,也立刻分辩出了对方讨人烦的气息。 她就是刚刚和赵枭一起来的人吧? 景熠想到了之前急响的皮鞋声…… 挑唆很见效,赵枭立刻阴沉了脸色。 景熠来不及反应,就被他突然冲过来的气势慑住了。 接着,景熠的衣领就被提了起来。 下一瞬,她瘦小的身形,就被赵枭丢在了地上。 景熠毫无防备地摔在地板上。 “谁给你的胆子进这屋的!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赵枭高叫的声音,震得景熠耳朵嗡嗡响。 赵枭是个壮年男人,把她摔在地板上地板上的力量可想而知,景熠被摔得身上很疼,更难受的是心里,她觉得屈辱。突然降临的变故,也让她一时懵了。 赵枭见景熠好几秒没反应,更气了,咆哮着:“起来!给我起来!” 景熠通红了眼眶,不得不强撑着身体直起身。可是,右脚一沾地,就钻心地疼,她一个趔趄差点儿再次摔倒。 被一只手臂挽住。 陌生的气息袭来,景熠悚然抬头。 撞上了一双审视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面不仅有审视,还有笑,不怀好意的笑。 景熠马上就意识到了。 那双眼睛的主人唇角一勾:“这孩子还挺有个性的,看着脾气就犟得很。” “敢?腿给她打折了!”赵枭厉声。 景熠被吓得一个哆嗦,垂下眼睛。 那一刻,她真的相信如果她敢反抗,赵枭会打折她的腿。 对于赵枭这种人来说,景熠这样的小人物就像一只蚂蚁,碾死也就碾死了,顶多花几个钱打发。 景熠毫不怀疑:如果赵枭给了足够的钱,她爸妈乐不得她被碾死…… 她不想死。 所以,她忍下屈辱。 赵枭却没打算就此罢休。 一个没根没底的小丫头,正好让他心里憋了许久的那股子邪火,有了发泄的渠道。 “你那脏脚,别踩我的地板!恶不恶心!”赵枭嫌弃着。 景熠被电到了一般,缩起脚趾。 她知道她脚上穿上的袜子并不体面,每只袜子上都有一块补丁,因为她爸妈舍不得给她买新袜子,哪怕景天豪每季都有好几套新衣服穿。 景熠偷偷攒下了一点钱,但是她舍不得把它们花在买新袜子上。她很小心地在袜子的破口上补上了两块补丁,努力地让针脚细密得看不出,乍一瞅就像袜子上本来就有的一片花纹。 她每次都把袜子洗得很干净,换得也很勤。虽然几乎每双袜子都带着补丁,她已经尽全力地保持干净了,她根本就不是赵枭说的“恶心”。 然而,补丁就是补丁……就像,穷就是穷。 景熠忍了那么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还有脸哭!”赵枭更心烦。 “我让你来是当祖宗供着你的?楼下一团糟,你在这儿躲清闲?要脸吗!”赵枭阴着脸,“滚下去!” 景熠抹了一把眼泪,忍着痛,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 她的余光看到那个和赵枭一起来的女人亲昵地挽了赵枭的胳膊,温声款语的:“赵总您消消气,好不好?” 景熠隐约看到那个女人的手掌抚过赵枭的胸口,她再没见识,也知道这些亲密的动作只有夫妻才会做出来的。 景熠的脑子还没被摔傻,立刻联想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猛然感觉到赵枭冷森森的目光投过来,景熠再也不敢多瞄了。 原来,她之前待过的那个房间在别墅的二楼,应该是一间次卧之类的。 现在,景熠一顿一顿地踩着楼梯去一楼。她没有穿鞋,每踩一下,都像是踩在尖锐的石头上,右脚踝的痛感传来,景熠疼得脸上浮了一层冷汗。 她汗湿的小脸儿,在看到一楼的光景的时候,吓得都白了—— 客厅里不知怎么碎了一地板的玻璃碴儿,像是个很大的玻璃物件被打了个细碎。景熠的书包,像是一团垃圾一样被丢在其间,书包里面的东西散落得到处都是,包括那几本她爱逾性命的教材。 “我的书!”景熠疯了一般冲下楼梯,完全忘记了疼得要命的脚踝,以及满地的碎玻璃。 赵枭在楼梯上方看得清清楚楚,他瞧好戏似的扯起嘴角,心里很有一种报复的痛快感。 他没有注意到,他身旁的女人,此刻根本没有再分给他半个眼神。她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景熠的身上,看不出情绪,目光却有些复杂。 景熠趴跪在地板上,顾不上手掌上的痛,慌张地把被丢散的书都一本一本地拾起,拂去上面的玻璃碎茬和脏东西。 有两本书的封皮,甚至里面的书页,已经被玻璃划破了。 景熠双眼喷火,怒向赵枭。 换来赵枭的哈哈大笑:“珍妮,你看看她,像不像个弱智?” 被称作“珍妮”的女人却似乎忘记了反应。 赵枭一步一步朝景熠走过来,皮鞋的鞋底踩在地板上的碎玻璃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 皮鞋的质量很好,碎玻璃根本不会硌到他。 他走到景熠的面前,完全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俯视着跪趴在地的景熠,仿佛景熠正在向他俯首:“不听我的话,这就是教训!” 比玻璃被踩碎还要刺耳的声音,景熠咬紧了嘴唇。 她强忍着屈辱,强忍着泪意—— 她已经这般屈辱了,难道还要让羞辱她的人看到她无能的泪水而更觉得痛快? 没看到小丫头嚎啕大哭,赵枭有些失望。 不过,他很快就有了后招,理所当然地一指景熠之前栖身的小杂物间:“窗户坏了不知道报修,下人该尽的责任没尽到,就得挨罚!懂吗?” 霎时间,景熠的脑子如被雷击—— 就在不久前,也有人在她的耳边说过“窗户坏了”! 他们…… “懂吗?说话!”赵枭拔高了声音。 他需要景熠老老实实地应是,来体现自己的权威。 猛然间意识到某个可怕事实的景熠,这会儿心都凉了,可是她骨子里的倔强劲儿也被彻底激发了。 她咬着嘴唇,仰着脸,死死地盯着赵枭嚣张的嘴脸,就是不肯说出哪怕半个和“是”沾边的字。 赵枭也被彻底激怒了。 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人胆敢这么对待他了。 他气急败坏地冲进杂物间,把从里面随手扯出来的东西掴向景熠—— 破旧塑料布,纸箱子,甚至还有拖布杆…… 别的东西都没什么重量,拖布杆却被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景熠脸上,留了一道青痕。 即便如此,景熠依旧一动不动,任由头顶上的东西疾风暴雨地倾泻下来,被砸到了也不肯发出一点儿声音。 这更激怒了赵枭,某些很不愉快的记忆,再次从他的记忆中苏醒。 赵枭气急败坏地抓起东西,这一次是故意往景熠的身上、脸上砸。 如果这些东西真的都砸在景熠的身上,她爸妈就算不至于因为她被“碾死”而数钱,她被砸个半死也差不多了。 “闹够了吗!”一道清冷的声音破入氛围。 赵枭手里的东西刚要扔出去,动作猛地滞住。 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吵到你了,青染?” 说着,把手里景熠的手机轻轻丢在了景熠身前的书包上:“我这不是教这孩子做事呢吗!” 手机被赵枭高高举起的时候,景熠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可以不在乎脸上的伤痛,却不能不在乎这个手机—— 这是钟老师给她的,将来她还要还回去…… 看到手机在书包上跳了一跳,就安静地躺下了,应该没有被摔坏,景熠的一颗心也落回了原处。 她听到头顶上,赵枭还在笑呵呵地仿佛在讨好女人:“那青染你说,该怎么罚这孩子?” 景熠接着听到那道清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外太空,虚渺得不似真实:“关卫生间吧。” 那个给她吃的喝的,发烧的时候给她覆冰袋的女人,就这么助纣为虐地处置了她。 景熠心里最后的那一点点希望,也终于破灭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7章 卫生间的大理石地面很凉,哪怕是在夏天。 森森的寒意很快穿透景熠单薄的衣衫,浸满她的全身。 景熠觉得自己不是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而像是整个人被泡进了冷得刺骨的冰水里。 更多的寒意,其实来自她的内心—— 她以为那个女人虽然性子冷淡,但至少对她很好。 可现实很残酷: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告诉赵枭窗户坏了的事,赵枭又是怎么知道的? 景熠一点儿都不觉得赵枭会细心地关注杂物室的一扇玻璃如何了。 他们……是夫妻。 就算赵枭不在这里住,就算赵枭昨天很快就离开了,他们是夫妻的事实也不可否认。 景熠意识到自己很蠢,自以为是的蠢: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是感情不好,而是有某种她根本无从了解的大人之间的规则。 她根本就没有亲眼见到人家夫妻俩“感情不好”,就先入为主地认定赵枭不在乎白……青染。 青染。 景熠听到赵枭是这么称呼那个女人的。 白青染。 名字真好听。 有股子书卷气,还有一种飘渺出尘的感觉…… 景熠自嘲地抿紧嘴唇。 事到如今,她还在替那个女人描补。 那个女人的名字多么好听,长得多么好看,气质多么出众,那又如何呢? 难道能改变她根本就和自己不是一路人的事实吗? 景熠觉得之前的自己恐怕是烧糊涂了,才会觉得白青染对自己好。 那个女人的一切看似善举,也许只是因为觉得好玩儿。 也许自己在她的眼里,就是个还算好玩儿的玩物……有钱人的世界,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景熠吸了吸鼻子,酸酸涩涩的难受。 身上的疼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心里的疼,被抽打回现实的疼…… 景熠是穷,但她的骨头还是硬的。 在这个凶险不知前路的环境中,她不许自己软弱。 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景熠把东西从书包里一样一样地拿出—— 之前赵枭把她关进卫生间的时候,她拼命把它们都护在了书包里。 那都是她的宝贝,她不可以失去任何一样。 钟老师的手机屏幕上,添了一块指甲大小的蛛网纹。 景熠慌忙寻摸出充电器,找到卫生间里的插座,插上,开机。 屏幕亮了。 景熠的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她很有些后怕:要是当时手机被赵枭狠狠甩出去,这会儿恐怕真就碎了。 还是因为白青染的出现,喝止住了赵枭…… 景熠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她怎么又在替那个女人说话了? 几本教材,看是还能看,可是……不仅封皮被玻璃碴儿划破了,上面还沾了红色的东西。 景熠这才感觉到手掌的痛意。 她翻开手掌,看到两个掌心里都是血红色。 景熠的第一反应是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这和她在家里做家务划破手指根本就没法比。 她扯了一块纸巾,想擦干血迹。 却发现流血的地方被碰到,不是一般的疼。 景熠想起来了,是地板上的碎玻璃,在她慌张找书的时候,戳进了她的手掌。 而且不止一块碎玻璃。 得找根针把碎玻璃都挑出来。 景熠心想。 她现在最犯愁的不是满手的血,而是这些破损了的,还沾了她的血的书—— 这让她以后怎么还给钟老师啊? 攒钱,买新的还给钟老师。 景熠决定。 然而,钱从哪里来? 经过今天的事,这里是待不下去了。 景熠挣扎着想要起身。 这里既然待不下去了,她怎么还能被关在卫生间里受屈辱? 可是刚一挣扎,右脚踝就又钻心地疼了起来。 景熠额头上瞬间都是冷汗,汗水打湿了她的鬓角。她疼得直哆嗦,不得不重新坐回了地面上。 刚坐回地面,手掌不经意地撑住身体,掌心又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景熠疼得表情扭曲。 卫生间的门就在这时,被从外面“咔哒”打开。 景熠警觉地看过去,拳头攥紧。 她不会再允许赵枭羞.辱自己! 一抹柔白的衣角首先闯入景熠的眼帘。 景熠愣了愣,懵然抬头—— 她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了,却没想到对方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白青染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有着一双桃花眼的瘦小女孩疼得抽作一团的五官,接着看到女孩错愕地仰头看向自己。 白青染的眉头蹙起,脚步顿了一下。 接着便转身离去。 景熠愣住。 打了一个照面,她就这么走了? 什么意思? 是忘了之前是她出的主意,把自己关在这里,现在突然看到自己,感到意外?嫌弃? 想到白青染的嫌弃,景熠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然而不过五分钟,白青染再次折回。 这一次,她的手里还提着一只小箱子。 景熠看到小箱子上的红十字标志,猜测着里面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白青染已经在她的面前蹲下.身来。 算不上熟悉,却让景熠记忆深刻的恬淡气息再次袭来。 那是属于白青染的味道。 景熠先是怔了怔,继而下意识地向后躲,脊背却顶在了墙上。 躲无可躲。 景熠轻轻别开脸—— 白青染的气息很好闻,好闻得让她放下防备。 但是这个女人,她不能不防备。 像是根本没有看到景熠明显的躲闪动作,白青染从容地打开小箱子,从里面一样一样地取出东西。 她始终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古怪。 景熠到底年纪小,忍不住朝那些东西瞄了瞄—— 碘伏,棉签,冰袋,还有纱布…… 景熠微张了嘴,似乎明白白青染要做什么了。 这让她更觉得不知所措。 便听到白青染声音浅浅淡淡的:“手。” 景熠后背顶紧墙,双手往怀里缩。 她的自尊让她不肯就范,但是眼神却不敢与白青染对视。 白青染也不着急,朝景熠摊开了左手。 白生生的手掌就这样明晃晃地展开在景熠的面前,无声的邀请,邀请景熠也伸出她的手。 景熠盯着那只手—— 手指修长白皙,所谓“指如削葱根”就是这样的吧?手掌心的纹路有点儿多,据说心事重的人掌纹就是这样的。 还据说,看一个女人美不美先要看她的手。此刻只是看白青染的手,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个容貌出众、气质脱俗的。 她的手就像她这个人,是老天精雕细琢的最美好的作品…… 景熠突然觉得:如果自己再“不识好歹”下去,那简直就是辜负了白青染。 她瑟瑟缩缩地伸出右手,虚搭在白青染的手上。 下一瞬,就别白青染轻轻握住。 温热的体温,从白青染的手心,透入景熠的指尖。 景熠不由得屛住了呼吸,她甚至忘记了手上的疼。 蓦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因为白青染的碰触而失神,景熠心底涌上一股子懊恼—— 她怎么可以这么快就放弃自己的立场?眼前这个人,可是和赵枭一伙的! 景熠猛然缩回手。 白青染微诧。 她盯着掌心蹭上的血红色,眉头攒起,动了动唇,但是看了看景熠,又闭上了嘴。 景熠并不知道,此刻的她,在白青染的眼中,就像一只受了伤还支棱起浑身的毛的小兽,明明脆弱得要命,还强撑着不肯接受救护。 景熠看到的,是白青染突然开始挽袖口—— 撸胳膊,挽袖子……白青染不会是要揍她吧? 景熠绷紧了神经:她绝不会再被欺负一次!她真的会反抗的! 就在景熠浑身戒备的时候,白青染把小臂伸到了她的面前。 没有了衣料的遮蔽,莹白一片的肌肤闯入视线,景熠本能地想要撇开眼—— 再靠近……再靠近的话,她真的会不客气! 她平时干惯了家务的,力气还是有些的。但是,这么白皙无瑕的小臂上要是被自己添上一块伤,景熠又觉得挺暴殄天物…… 她心里矛盾极了。 “这是你弄的。”白青染小臂前横,说道。 光线很足,足够让景熠看清楚:白青染的右小臂上,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红痕,特别突兀,将原本的美好都破坏了。 这是她弄的? 景熠才不信。 白青染靠近她都让她觉得呼吸不畅,她又哪来的胆子伤到白青染? “我没有!”景熠怎么能允许对方这么诬陷她? “你有。”白青染语态从容,像是早就预料到景熠会否认。 景熠:“我什么时候——” “你发烧睡着的时候。” 这一次,景熠没接口,心里已经开始忐忑起来—— 她恍惚记得,睡梦中她觉得渴极了,找到了一个“源泉”,好像她还抱着那“源泉”吸来着…… 所以,那其实是白青染的小臂? 她亲……不是!她咬了白青染……的胳膊! 怪不得白青染换了长袖的衣服,原来是因为她! “我……”景熠面如红纸,又热又烫。 她怎么就做了这种事? 太……太那什么了。 这种事已经够奇怪的了,还听到正主当面说出来…… 景熠想把脑袋埋到地砖里去。 虽然她也知道,这么做更像只鸵鸟。 景熠不知道的是,白青染此刻眼底有笑。 白青染看着她头顶的发旋,说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风格:“手伸出来。” 像是根本不在乎景熠化身为鸵鸟,也没再打算提刚才的话茬儿。 景熠就被动了。 她不能再拒绝白青染—— 都做出“那种事”了,她还有什么资格摆姿态? 景熠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把右手伸了过去。 仍是不敢看白青染,怕从白青染的眼中看到奇怪的眼神,更害怕白青染再揪住之前的话题—— 挺大的姑娘家,莫名其妙地给人家的胳膊咬成那样,算怎么回事啊! 幸好,白青染没有再提那件事。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而她现在,全副心思都放在为景熠处理伤口上。 景熠看到她先是用酒精棉擦干净自己手上的血迹,然后用消过毒的挑针一点一点地挑出戳入手心的碎玻璃。 挑的过程中其实挺疼的,但是景熠一向能忍,便忍耐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景熠的目光落在了白青染的身上,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看着她这个人。 景熠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这样看着白青染从从容容地做着一切,伤口竟然不觉得那么疼了。 也许是因为白青染很美,也许是因为白青染娴熟的动作让人信任,也许更因为她的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 她不是有钱人家的阔太太吗?怎么这种事做得这么熟练? 疑惑在景熠的心头浮现,白青染已经处理干净两只手上的玻璃茬儿,又仔仔细细地查看一番,才涂上碘伏,转头从旁边拿过绷带。 景熠恍然回神,方才那美好的如一幅画的时光原来已经结束了。 “我、我自己来。”再次和白青染的目光撞上,景熠还是紧张得磕巴了。 白青染仿若未闻,自顾将绷带缠缚在她的手掌上。 景熠:“……” 帮着白青染给自己缠绷带的时候,两个人难免互动,两只手时而相触,景熠不能不被勾起之前被白青染握住时候的记忆。 景熠从没被任何一个人这样温柔对待过,包括她的父母。 而白青染,在相识了不到两天的日子里,却屡屡给予她温柔和照料。 景熠不傻,这会儿她已经反应过来,白青染之所以故意提起被她睡梦里了伤了胳膊,就是为了让她放下防备心。如此,白青染才能顺利地为她处理伤口。 白青染看似揭穿了她的糗事,其实变相维护了她的尊严,也用自己的方法帮了她—— 这样的伤,如果不及时处理,大热天可不是落疤那么简单。 这样的一个人,她怎么会是赵枭的帮凶? 景熠是年纪小、阅历少,但是她有心,对于人之善恶,她有自己的判断, 她知道自己极有可能之前错怪了白青染,她想向白青染承认自己的错误,想向白青染表达自己的坦诚。 如果白青染需要,景熠甚至想…… 可不等景熠开口,白青染的声音已经响起:“你走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8章 景熠的想法,被白青染的话打断。 她不解地抬头:走?什么走? 白青染替她打好绷带结,神色平静:“马上离开这儿。” 景熠反应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白青染说的“这儿”,是这座别墅。 白青染让她离开? 为什么?! 景熠的心思都写在眼睛里,有疑惑,还有不甘。 她想为白青染做些什么的心情,就这么被无视了吗? 白青染的眼神,因为看透景熠的心思,而有刹那的恍惚。 但是她很快就淡漠如常:“十万,够吗?” “什么?”景熠没听懂。 白青染:“我给你十万块钱,补偿你的损失,够吗?或者,你有别的要求,都可以提出来。不过……” 白青染仿佛在说“我知道你缺钱,所以我给你一笔钱,把在这里看到的、经历的一切,都一笔勾销”。 她在用钱堵她的嘴! 这让白青染觉得屈辱:“为什么?” 然而,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她:十万块钱啊!那可是十万块钱啊!有了这么一大笔钱,她就可以…… 景熠觉得她现在应该大声质问白青染,可是穷困让她矮了半截。 她咬着嘴唇,腮帮鼓起,脸色泛白,觉得委屈又无助。 白青染像是根本没听到景熠的话:“不过,我现在手头没有那么多的现金。我可以给你写借条,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后呢?一个月后会发生什么?”景熠忽然说。 白青染半张着嘴,脸上是意外的表情—— 这小孩儿的反应,是她没想到的。 她以为景熠会要求更多的钱,或者担心自己爽约。 “我不走。”景熠说。 像是特意再强调一遍自己的态度,她后背抵紧墙壁:“我不走!” 坚决得不容更改。 白青染眼神复杂,盯着景熠好几秒:“你这么做是不对的。” “没什么不对的!”景熠摇头,却不与她对视,“我凭自己的劳动挣钱,没什么不对的!” 她终究是不敢和白青染对视—— “和大人犟嘴”已经是破天荒,她怕再和白青染的眼神撞上,自己会紧张、会退缩。 白青染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奈。 她又看了景熠一会儿:“我用我的人格发誓,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拿到那笔钱,到时候你的父母都会很高兴……” 景熠像是被雷电击中,惶然抬头:“他们……” 她想说“他们高兴把我卖了个好价钱吗?”,可是这种话,她和白青染怎么说? “我……反正我不走!”景熠干脆抱紧书包,往卫生间的角落里缩。 她都想好了,如果白青染来拉她拽她,她就抱着柜子门不撒手。 总之她绝不会再回去那个家了。 她要挣钱,靠自己挣很多钱,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白青染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小孩儿列着架势要耍赖? 她无语地看着景熠。 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人让她在短时间内情绪有这么多的波动了。 这种感觉,倒也不赖。 白青染自己都没察觉到:不知何时,她的嘴角向上微微翘起。 好半天没人说话。 景熠一向乖觉惯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耍无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忐忑地想。 景熠怯怯地偷看,恰好对上白青染的目光,吓得她赶紧垂下眼睛,心脏怦怦乱跳。 匆匆一眼没怎么看清楚,白青染不像生气了,应该……没生气……吧? 景熠感觉到白青染靠得近了些。 “你到底想怎样?”白青染似乎很有些拿景熠没办法。 这让景熠的胆子大了起来,她平生第一次恃宠而骄,虽然嘴唇轻抖,“骄”得不那么熟练:“你、你们打坏了我,得、得负责!” 白青染应该是没想到这小孩儿突然态度强横了,默了默,说:“我赔你,十五……二十万总可以了吧?” 景熠心里“嚯”了一声:好家伙!眨眼工夫就从十万块涨到了二十万!有钱人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吧? 若说之前的十万块钱让她十足动心,现在的二十万让她险些彻底动摇。 用力咬住嘴唇,感觉到腥甜的血味在舌尖上蔓延开来,景熠觉得自己的心都痛了,为了那二十万。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才把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好!”字压了回去,把它沉到心底最深处,再堆上两块大石头,让它再没有机会蹦出来。 景熠用力摇头,像是把所有对于“二十万”的肖想都甩出脑子:“不行!” 白青染看到这小孩儿又是两眼发呆,又是用力甩头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她只等着这小孩儿最后拜倒在二十万的脚下。 结果,最后听到了“不行。” 白青染都要在心里给景熠鼓掌了:这得多强的意志力,才能对马上到手的二十万说不? 然而下一瞬,她就听到景熠又说:“谁知道过一个月能不能找到你!我得盯着你!” 那意思,已经把白青染划入了“不可信任”的名单。 “嗯?”白青染挑眉。 自从认识景熠之后,她的表情变化比之前几年累积起来的都要多。 那个尾音带着上挑的“嗯”字,像挂着个锋利的小钩子,钩着景熠的小心脏,提溜到了半空中。 她……她不会真的生气吧?不会真的以为我信不过她吧? 景熠的心跳“咚咚”加速,缩了缩脖子。 因为两个人离得近,凌乱的心跳声毫无悬念地飘入白青染的耳朵。 她表情玩味:“身体不好,还想盯着我,蛮辛苦的。” 景熠:“……” 怎么觉得这话里面有另一重意思呢? 不是!谁身体不好啊! 她那是紧张,紧张的! 白青染的话锋突然一转:“真的只是想盯着我?” 她说的“盯”,其实是看着她不让她欠了钱跑了,景熠想。 可是为什么,觉得她话里有话? “当、当然!”景熠壮着胆子,扬着下颌说。 白青染:“觉得我也不是好人?” 景熠哑然,就在刚刚,她差点儿说“你们都不是好人!”。 赵枭肯定不是好人。 那么,白青染呢? 不知道。 景熠不愿她不是好人。 现在,她万幸刚才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因为,白青染的眼神,看起来有些难过。 如果她那么说了,白青染会更难过吧? 卫生间的门,被白青染关上。 景熠和她隔着一扇门,听到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应该是在给什么人打电话。 赵枭和那个叫珍妮的女人已经离开了吧? 因为白青染的状态,显然和赵枭在的时候不一样。 景熠莫名地笃定这一点,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缘由。 落地窗前,白青染握着手机,听到另一边电话被接起。 没有称呼,亦没有寒暄,她直奔主题:“一个星期之内,我要结果。”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愣,继而响起一道懒散的女人的声音:“你也太心急了。老爷子还没控制呢……” “那是我爸!”白青染音声透着冷意。 懒散的女人带出了几分正视:“行吧,老爷子目前还没确认安全。这么说总行了吧?” 白青染的声音并未回温:“你不用敷衍我,我知道你能做到。” 对方嘿嘿笑:“这么信得过我啊?” 白青染没言语。 女人也觉得有点儿尴尬:“那什么,再宽限我几天,半个月,半个月行不?有些事儿不那么容易办,你知道的……” “十天。” “行!十天就十天!”电话那边的女人咬牙切齿的,“你们家人,真都难伺候!” “是你自己乐意的,没人逼你。” “行!行!我下贱行了吧?” “你知道就好。” 电话那头的女人快被白青染气得七窍生烟:“没事儿挂了吧!” 白青染:“有事。” “有事儿快说!我还得抓紧给你卖命去呢!” 白青染顿了两秒钟:“帮我查一个人的底细。” “谁?” “你知道。” “我哪知道!”女人很有些不耐烦了。 白青染冷淡的脸上挂了几分不自在:“现在谁在我家,你不知道吗?” 换来对方的一愣,继而是哈哈哈的大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白青染眉头大皱,嫌弃地把手机从耳边移开。 足足半分钟。 “那么好笑吗?”白青染的声音比之前更冷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格格地忍不住又笑:“没……没有!我是笑我自己……中午啃了一根柴骨棒,清汤寡水,没滋没味的。诶?你说,那玩意儿有啥啃头儿?没成年,没油水的……” “我没你那癖好!”白青染抢白。 “哈哈哈,我的癖好!”女人又笑了起来,“我就当你在夸我。不过啊,我不建议你跟我学。” 白青染面若寒霜。 大概是感觉到手机都快被冻住了,女人适时地收住笑:“说正事,说正事!” “是谁不说正事的?” “是我行了吧?”女人讨好道,“大小姐,你都想知道什么?” “一切。” “关于那个小丫头的一切?哟!这是真感兴趣了啊!也挺好哈,反正一脚踹了那王八蛋,再玩儿个养成,养个小的,也不错——”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白青染挂断了电话。 但是很快,对方就又打了过来,被白青染再次挂断。 在如此三个来回之后,一条短信被发了过来:“我错了,我狗嘴吐不出象牙行了吧?大小姐,您大人大量,饶了我吧!求求了!” 白青染的目光淡淡扫过短信,按动手机回复:“一个小时之内,我要你解决掉所有的监控。” 点击,发送。 不到十秒钟,手机没命地叫唤起来。 白青染平静接起:“说。” 对方气急败坏的:“你整死我算了!一个小时,你咋不上天呢!” “那就两个小时,不能再长了。我知道你能做到。” “你这是在搅乱整个计划!你这是任性!” “我不可以任性吗?我本本分分三十年了,不可以任性一次吗?”白青染啪地挂断电话,然后直接关机。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安静得一点儿都不真实。 白青染倚着落地窗,无力地萎顿下去,直到跌坐在地板上。 夏日午后的阳光,很有几分热辣的意味,她却分毫感觉不到热。 因为,她的整个身心,都跌落进了无边的凄冷之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9章 外面又安静下来。 景熠竖着耳朵听了很久,想听清白青染打电话说了什么,却听不清。 实木门的隔音效果太好了。 再次听到卫生间的门把手被拧动的时候,景熠赶紧坐直身体。 下一秒,白青染出现在她的面前。 景熠抬头望着她。 白青染亦垂眼看着她。 坐得这么老实,这孩子也不嫌凉。得有一个小时了吧?小女孩再落下病根儿。 “起来。”白青染说。 她重又变回了那个淡漠的白青染,仿佛之前的纵容,只是景熠的幻觉。 “我不走!”景熠以为她又要撵她离开。 白青染的嘴角像是抽搐了一下:“我让你走了吗?你总不能一直赖在卫生间里吧?” 景熠其实还是喜欢更人性化些的白青染,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白青染美则美矣,就是太飘渺了,像是随时都可能乘风而去,让景熠觉得不踏实。 “我没赖着……”景熠小小声,“是你要把我关在这儿的。” 白青染挑眉:“我现在改主意了。不行吗?” 景熠:“……” 她只能没脾气。 谁让她现在还挣着白青染家的钱呢? “那我回杂物室。”景熠说。 “那是住人的地方吗?”白青染立刻否定。 景熠小心地瞄她一眼:“是你,昨天让我住在那儿的……” 现在又说不是住人的地方。 白青染:“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这小孩儿胆儿越来越肥了,昨天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跟个被吓破胆的小耗子似的,这才不到一天,就敢屡屡蹬鼻子上脸顶自己了。 白青染有些怀念可以让她颐指气使的景熠。 “哦。”景熠应了一声,低眉顺眼的。 样子乖乖的。 白青染准备了一肚子话,等着她继续顶自己的时候对付她的。不成想,景熠这么老实了。 小孩儿嘛,其实还是活泛点儿好。 白青染心想。 表面上,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一摊:“书包,拿来。” 景熠的两只手都包得跟粽子似的,再抱着个满满当当的书包,不得牵扯到伤口? 白青染觉得自己想得挺周到的。 谁料那小孩儿听了这话,跟她要抢劫她似的,紧紧搂住了书包,宝贝得什么似的。 白青染很想朝天翻一个大白眼儿:“你书包里有金砖?” 景熠脸上一热:“没……我、我自己拿着就行。” 又变回了那个面对她就紧张兮兮的景熠。 白青染当然知道景熠的书包里都有什么,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是那几本书。 那几个本书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还是这孩子特别爱惜书?特别喜欢读书? 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白青染心想。 既然景熠坚持,白青染就不再多说。 她看着景熠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你以后就住楼上的客房,之前你待过的那间。” 景熠诧异地抬头:“啊?” 之前她就是被赵枭从那个房间撵出来的,脚踝上的伤也是拜赵枭所赐。那个房间是可以……住的吗? 白青染猜到她在想什么,看她道:“这座别墅,是我的婚前财产。就是说法律上它是属于我的,和旁人没关系。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懂。你才是这里的主人,怎么分配房间你说的算。” 法律常识景熠还是知道的。 “懂就好,”白青染勾唇,“所以,不管别人说什么,在这里你只听我一个人的吩咐。能做到吗?” 她的语气,让景熠想到了她的班主任。 钟老师每次在班上对大家提出要求的时候,最后也是这样说的——“能做到吗?” 然后大家就会齐声回答:“能做到!” 那样的日子,真是让人怀念。 因为想到曾经的校园生活,景熠走了神。 白青染没有得到她及时的回答,面色微凝:“赵枭和你是亲戚,但是赵枭能给你的,我能给你更多。” 这就是诱之以利了。 景熠被白青染此刻的目光摄住,她觉得这样的白青染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想要追随的魅力。 景熠想说她和赵枭真的不熟,想说赵枭除了口头答应的“高薪”真的什么都没承诺。其实这些话根本就不必说,赵枭怎么对她的,白青染又是怎么对她的,景熠心里清楚得很。她内心的天平早就有了倾向,不是吗? 蓦地,一个念头闯入景熠的脑际:白青染和赵枭,似乎是对立的关系! 若说之前的种种迹象,让景熠怀疑赵枭和白青染这对夫妻和寻常夫妻不一样的时候,景熠还能用“成年人的婚姻大概有不同的模式吧?”来说服自己,那么现在,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太多的信息充斥而来,当白青染挑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景熠就知道:白青染和赵枭之间的关系,绝不寻常。 可是再早慧,景熠也只是个半大孩子,成年人的世界于她而言,还是遥远了些。 她直觉将来会有大事发生,却也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对那可能降临的风暴,觉得惊悚。 脑袋上突然多了一只手,白青染竟然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用害怕,我不会让赵枭再伤害你。” 景熠错愕抬头。 头顶发旋上的几根呆毛戳在了白青染的掌心,让白青染觉得痒,不禁眉眼、唇角弯起。 景熠的表情更诧异了—— 这一次,是因为白青染的微笑,那么好看。 如果能一直看到她这样对自己笑,该多好! 景熠不着边际地想。 白青染对她说“不用害怕”,白青染还说不会让赵枭伤害她,白青染在她饥饿的时候给她吃的,白青染在她受伤的时候为她包扎伤口……从没有人对景熠这么好,包括她爸妈。 她爸妈总是说“爸妈能害你吗?爸妈当然是为了你好!”。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景熠知道,对谁好不是靠嘴上说说的。比如,她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因为打雷睡不着觉跑来求助的时候骂她没用,她爸会因为她要了二十块钱交学费而抱怨“整天就知道乱花钱”。 景天豪直到三岁他妈都舍不得给他断奶,景天豪一箱子的玩具还嚷嚷着幼儿园的谁谁谁有这个那个,他爸笑嘻嘻地骂着“臭小子”,转脸就买了新玩具回来讨好他……景熠那时候就知道了,什么叫做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他们总喜欢说“爸妈和弟弟是你最亲的人”,景熠却打心眼儿里觉得:他们,她爸、她妈和景天豪,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而她,是个多余的。 多余的人,唯一的用处是不是就是用来换钱? 景熠自嘲地想。 如果不是不让小孩儿接受义务教育犯法,景熠觉得,她初中就得辍学。 “发什么呆呢?嗯?”白青染第三次呼噜几根呆毛,没成功。 呆毛倔强得就像这小孩儿的性子,不肯趴伏。 景熠却觉得同样的一个“嗯”字,从白青染的口中说出,和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都不一样。 是不是叫余音绕梁? 反正就是,不一样! “没有。”景熠轻轻挣开白青染。 白青染手掌落空,觉得这小孩儿的心情似乎突然低落下去了。 她没有追问什么,夺过景熠的宝贝书包,单臂背在肩头,另一只手臂环住了景熠的腰:“靠着我,慢慢走。” 景熠陡然觉得腰上传来的温热,白青染的话更让她不知所措—— 她以为白青染不知道她脚踝上的伤,原来白青染什么都知道。 景熠觉得白青染真是神了。 就是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女人,现在背着她丑巴巴的旧书包,还让她倚靠着借力上楼梯……景熠紧张死了,甚至怕自己的衣服弄脏了白青染的衣服。 景熠的个头在同龄人里实在算不上高,现在被白青染半抱着,只要她稍微靠近些,脸颊就会贴上白青染侧面……胸的位置。 景熠小脸儿通红,一边借着白青染的力气一瘸一拐的,一边梗直了脖子,上半身尽力往外扳,不让自己蹭碰到白青染。 白青染怎么会看不透这小孩儿的心思? 不过白青染没有戳破。 这小孩儿倔强又敏感,一旦自己戳破她的心思,她不得更难为情? 而且,白青染本身也不喜欢与别人亲密接触。 如果不是这小孩儿气质干净又特别,她根本就不会如此热情。 这么跌跌撞撞的终于上了楼。 景熠重新坐回那张铺着阿狸空调被的床上的时候,犹觉恍惚。 白青染则直接扒她右脚的袜子。 景熠惊觉,吓得缩脚。 白青染捉了个空,挑眉。 “我、我自己来。”景熠不敢看白青染。 白青染这样的人,扶着她上楼,要是再给她扒袜子,那简直太玷污了。 景熠红着脸,用那两只堪比熊掌的爪子费劲地扒下袜子,脸更红地迅速把袜子藏在了自己身后。 袜子上还有补丁呢! 白青染知道她窘迫,假装没看到,只关注她肿起的脚踝。 细细地查看了脚踝,白青染说:“坐着别动。” 等她下楼带着药箱回来的时候,景熠已经把左脚上的袜子也脱了,那只带着补丁的袜子被不知藏到了哪里。 白青染也不点破,从从容容为景熠涂抹消肿药膏:“没有伤到骨头,不用去医院。抹上药,安生养一阵就会恢复。” 景熠压根儿就没想过去医院。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去过医院,根本就没有生了病该去医院看病的概念。 “嗯,谢谢。”她说,特别认真。 白青染缠绷带的动作顿住:“谢什么?你这样和我有关。” 那意思,景熠是因为她才这样的,她本就该为景熠这么做。 “不是你,是赵枭,”景熠脸上的神色更认真,“你和他,不一样。” 白青染半晌没作声,一直到绑好绷带的结都没再作声。 房间里只剩下了景熠一个人。 景熠的心里空荡荡。 景熠不觉得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是白青染先挑明的她和赵枭不一样。所以,白青染不应该因此而生气。 可她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冷淡下来了呢? 景熠再次看不懂大人的世界。 十分钟之后。 白青染出现了。 她把一页纸递向景熠。 景熠不明就里地接过,看到上面两个字“借条”,就怔住了。 所以,白青染这是写借条去了?那二十万的借条? 她要和她撇清关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10章 白青染把借条递给景熠:“等你的伤养好了,就去办一张银.行.卡,到时候我会把二十万都打到你的卡里。至于怎么处置这笔钱,你自己说得算。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景熠听得愣住,为白青染的周到妥帖,白青染甚至连她跟她父母之间的关系都猜到了。 白青染,她怎么会这么聪明! 景熠感叹。 攥着那张二十万的借条,景熠说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她明明握着一大笔财富,于她而言,不亚于天文数字的巨大财富。过一段时间,她就能拿到这笔钱,到时候她就能自由自在地做她想做的事,再也不会有人阻碍她。 白青染当然会如期给她转给她钱,景熠相信。 可是,为什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是因为白青染用一张借条撇清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吧? 她们之间,除了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以及被伤害和负责挽回损失的关系,还有什么关系? 伤害也是赵枭伤害的…… 赵枭! 景熠的脑中灵光一闪,霍然抬头:“你的钱,是都在赵枭那儿吗?” 白青染来不及遮掩脸上的惊讶。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小孩儿竟然一下子就发现了事情的关键。只是个没有什么社会阅历的小孩儿,是怎么做到的? “那和你无关,”白青染冷下面孔,“我会按时打给你钱。” 你只要知道我会按时按数目给你钱就得了。 景熠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她想到的是,她猜对了。 “赵枭是不是骗走了你的钱?老家的人都说他在省城混得很好,是不是因为娶了你,他才有钱的?”景熠一股脑地问出心里的疑问。 白青染:“……” 她能说这小孩儿一语中的吗? 景熠忧心忡忡的:“那他会不会欺负你?会不会打你?” 景熠想起了赵枭跋扈嚣张的样子。 白青染嘴角微抽,猜测这小孩儿不同寻常的脑袋瓜儿里已经在脑补赵枭殴打自己、虐待自己的画面了。 白青染原本不想理会景熠的一大堆问题,但是这小孩儿满脸的急切,让白青染心生不忍。 她反问景熠:“你觉得呢?” 你觉得他会打我欺负我吗? 景熠被问得一愣。 她觉得? 她觉得赵枭好像怕白青染。 回想赵枭面对白青染的时候的样子,赔着笑,很有些……谄媚? 所以,赵枭是真的怕白青染吗? 还是因为其中另有内情? “那些都和你无关。”白青染依旧这么说。 “那是我自己的事。”她强调着,刻意与景熠划清界限。 景熠这时候忘记了身上的伤,也忘记了那张二十万的借条。她就那么看着白青染。 白青染被她看得不自在,突然觉得这小孩儿的眼里有异样的东西。 “我会很快好起来的!”景熠没头没尾地说。 白青染皱眉。 她是一个成年人,景熠再聪慧,心思在她面前也遮挡不住。何况,白青染本就是个聪明人,从景熠的神情和语气之中窥破景熠的真实想法,对于白青染来说,一点儿都不难。 正是因为窥破了景熠真正的想法,白青染才觉得不知所措。 这小孩儿,竟然想要快点儿好起来,保护她! 一个比她年纪小那么多,比她个子矮,比她瘦弱的小孩儿,一无所有还被伤害过的小孩儿,竟然想要保护她! 白青染的嗓子眼儿堵得慌,又酸又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份热忱。 但是她知道,这份热忱绝不是理智的。 她已经深陷泥淖,不能再拖累一个无辜的孩子。 “那就快点儿好起来。我不是伺候你的!”冷漠,白青染还是擅长的。 景熠听出了她语声中的疏离,白青染一直在刻意疏离她,不是吗? “嗯!等我好起来,我伺候你!”景熠说着,还用力点了点头,很肯定自己似的。 她对自己的定位特别清楚。 白青染不再看她,更不再搭理她,起身离去。 白青染认定景熠就是觉得自己好看又弱势,美而弱的人格外容易引起人的怜惜,白青染见得多了。 所以,她必须掐断景熠的念想。 远离就是最好的方法。 况且,再不离开,白青染怕自己被这小孩儿单纯的热忱感染—— 无论何种性质的感情,沉迷其中只会让人不智。 说着说着又把人说跑了,景熠也不觉得如何失落。 白青染原本就是这样的人,说冷就冷,说走就走,景熠也不是第一次经历。 但是,白青染真的很美好啊! 景熠发自内心地想要保护这份美好。虽然,她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嗯!所以要赶紧好起来! 景熠暗自给自己鼓劲。 被带到这栋别墅之后,景熠的心境从最初的害怕,到忐忑不安,再到如今,因为有了某种期望而安定下来。 白青染的房间,应该也在二楼的某处。和白青染住在同一层楼,这让景熠胸口又火热起来。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究竟为什么那么想要保护白青染,那么强烈的、抑制不住的想法。仿佛,那就是她的使命,是她该做的事。 到底是身上有伤,当一切暂时落定,周遭安静下来的时候,伤痛带来的疲倦,也很快倾覆了景熠的精神。 她没有兴奋多一会儿,就脑袋一歪,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无梦一觉。 景熠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周遭都黑透了。 她从白天一直睡到了晚上? 景熠习惯性地摸向身边,真的摸到了硬邦邦的手机外壳。 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一点半。 都后半夜了。 景熠的动作突然僵住—— 她什么时候把手机放在身边的? 之前,她不是把手机插在卫生间的插座上充电来的吗? 还有身上的被子—— 景熠借着手机的光亮,找到盖在身上的空调被上。 同样是阿狸图案,但是和之前被她用冰袋弄湿的那个完全不同,这是另一张空调被。 这…… 放在手边的手机,换了的、盖在身上的新被,还有原本敞着、现在掩紧的窗帘…… 所有这些,都在昭示这一件事:是白青染!一定是白青染,在她睡着之后来过,为她拉上窗帘,盖好被子!还体贴地为她拿来的充好电的手机! 景熠瞬间就不困了,双眼清亮,嘴角忍不住上弯—— 看起来清冷又疏离的白青染,其实有一颗敏锐又体贴的心。 景熠放下手机,抱着膝盖,下颌抵在膝盖上,心口有异样的情愫波动。 这样好的白青染,她也要对她好! 就算白青染时不时地流露出冷漠,动不动就要她走,景熠也决定要厚着脸皮,不为所动。 万一她离开了,赵枭欺负白青染,怎么办? 赵枭那种人,景熠如今想到身上的伤,还心有余悸。她不敢想象,白青染独自面对赵枭,会经历什么。 赵枭…… 景熠忽有所觉,蓦地抬头。 黑暗之中,床对面的墙上,一人高的地方,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 景熠屛住了呼吸。 那是墙上的一个灯控开关,开关旁边是一个三相插座。 奇怪的就是那个插座。 谁会在这么高的地方安一个插座? 这不符合常理啊! 景熠被赵枭带离老家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将来面对怎样的凶险,她用手机搜索“女生出门在外可能遇到的危险”,把里面的内容和应对的方法都背下来了。 其中,就包括针孔摄像头的内容。 现在就到了运用它们的时候。 凭着绝佳的记忆,景熠摸过手机,后背对着插座的方向,不让自己的操作被发现。 打开手机摄像头之后,景熠缓缓起身,就像是半夜起床突然想方便似的,缓慢地、一瘸一拐地朝门口挪。 当挪到门口,估摸着距离那个三相插座只有半米的时候,景熠突然转身,手机摄像头稳稳地对上了三相插座—— 一个亮点突然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而就在她发现危险的几乎同时,房门被从外面打开。 “吱呀”的细微响声,和那个刺眼的亮点,同时刺激到了景熠的听觉和视觉。 她的精神紧绷,突然有一种危险就在此刻降临的感觉。 到底年纪小,阅历少—— 景熠双腿一抖,左脚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直通通地跌了下去。 下一瞬,她就发现,自己跌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飘入鼻端,景熠马上意识到,抱住她的人是白青染。 她立时松了一口气:是白青染,不是赵枭。 景熠自己都没察觉,她马上把可能的危险归集到了赵枭的身上。 刚松了一口气,景熠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出于求生的本能,她裹得跟熊掌似的左手,正攥着白青染衣领,衣领都被她拽斜歪了。 这还不算。 因为是睡衣,那衣领开得格外低。此刻,白青染胸口大片的肌肤都在景熠的视线之下,甚至独属于女性的弧度曲线都若隐若现。 这还没完。 景熠同样裹得跟熊掌似的右手,还攥着手机。而手机的摄像头开着,刚好对准了白青染的胸口……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11章 景熠的大脑瞬间死机。 直到感觉到浑身都冷飕飕的,她的大脑才又瞬间开机。 回神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白青染比夜风还要冷。 之前的温软怀抱呢? 景熠没机会想下去了。 因为她听到白青染比冰川还要冷的声线:“还照?” 景熠一哆嗦,吓得慌忙把手机扔了。 那劲头儿,比赵枭扔得都痛快。 白青染:“……” 她是不是太凶了?把这小孩儿吓着了? 白青染自我检讨。 可是,这小孩儿的爪子,还攥着她的领口呢! 白青染觉得有风刺激到胸口的肌肤,连带着她的脸颊,都要抑制不住地红热起来。 一定是风吹的。 所以,都怪这小孩儿! “手!”白青染依旧冷着声音。 景熠又是一个哆嗦,吓得左手赶紧撒手。 她太紧张了,连自己眼下是个什么状况都忘了:这么一松手,身体直接跌落,她马上就会摔在地板上。 幸好白青染在说出那个“手”字的时候,先景熠一步反应过来,几乎就在同时双手接住了景熠。 于是,景熠这次结结实实地被白青染抱在了怀里。 景熠的大脑再次死机。 连白青染都意料之外—— 她怎么就把这小孩儿接到怀里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昏暗之中,四目相对。 时间仿若停止。 还是景熠先惊惶挣扎,却被白青染一把按住:“我会吃了你?” 景熠:“……” 白青染当然不会吃了她,她就是觉得被白青染这么抱着,挺那什么的。 白青染感觉这小孩儿身体都僵硬了,无语地撇了撇唇。 “慢慢起来。”她说。 景熠脚踝上有伤,照刚才那么挣扎,不二次受伤才怪。 景熠这次不敢乱挣了,左脚先触地,在白青染的搀扶下,才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我、我好了。”景熠贴紧墙壁,撑住身体,磕绊着。 白青染双手空落落的,心里也莫名空落落的—— 这小孩儿是有多怕挨着她? 她就那么可怕? 白青染“啪”的摁开开关。 突然的光亮,让景熠不适地闭了闭眼,都没来记得阻止白青染,就撞上了白青染审视的目光。 景熠原本就比白青染矮一大截,离得这么近,她的眼睛好巧不巧地正停在白青染胸口的位置—— 在明亮的灯光下,白青染的睡衣领口还斜歪着,裸.露的肌肤比想象中的还要莹白…… 景熠吓得赶紧拧开脑袋,耳根红了大片。 她拧头的动作那么明显,白青染又不瞎,怎么可能想不到她是因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白青染登时涌上来一股火气:她很丑吗?这小孩儿至于这么如避蛇蝎吗? 一个豆丁大的小丫头,看了人家胸口,她还害羞了? 白青染几乎就要冲口而出“我很难看吗?”,可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这小孩儿身上有伤,要是再被她吓坏,她都觉得挺残忍的。 白青染胸口起伏,渐渐平复了情绪。 她转回身,捡起地上的手机,递还给景熠:“手机,看看摔没摔坏。” “哦!哦!”景熠机械地接过,却抓着手机没动。 那手机她多宝贝?现在都忘了看坏没坏,可见真是状况外了。 白青染心一软,声音也软了几分:“半夜不睡觉,你在干吗?” 这么问的时候,她都忘记了,她自己何尝不是“半夜不睡觉”的那个? 景熠则根本没有这个觉悟,在她的概念里,白青染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她也根本想象不到去质疑白青染半夜不睡觉。 景熠被白青染的问话点醒,这才想起来之前的事。 “这屋里有针孔摄像头!”景熠压低声音,眼神往旁边的墙面上瞄。 白青染:“哦。” 没什么意外—— 那玩意儿就在她刚才按过的灯开关的旁边,没什么了不起的。 白青染的表现和景熠预料的根本不一样。 景熠她怔怔地盯着白青染:“……你知道?” 语气之中似乎已经带出了怀疑的意味。 白青染脸色微沉,声音不容置疑:“对,我知道。” 景熠愣住,脑袋里迅速闪过念头—— 正对着她床的针孔摄像头,就在那里工作着,如果不是被她发现,是不是就会一直照下这个房间里的所有? 白青染的脸色愈发难看:这小孩儿在怀疑她! 可笑! 这小孩儿是以为她偷偷在这个房间里装了摄像头吗? 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时间和机会,她脑子进水了吗?偷拍这小孩儿? 就那副勉勉强强算是发育了的身体,有什么可偷拍的? 再说,她至于吗? 白青染越想越气,便要发作。 谁料,景熠突然开口:“别的房间……你的房间,是不是也被装了摄像头?” 白青染“嗯?”了一声,挑眉。 这走向,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景熠却咬着嘴唇,陷入了思考。 白青染好奇她会想到什么,便也不着急,由着她思考。 足足过了十几秒,景熠抬眸:“是赵枭对吗?他监控你的一切……他是不是不让你吃饱饭?所以你才在没有摄像头的一楼卫生间里藏了吃的?杂物室也没有摄像——” 景熠的话戛然而止。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股脑地说了什么,更注意到了白青染眼神的变化。 她怎么能把白青染的秘密说出来?! 景熠苦了一张小脸儿,恨不得把刚才自己说过的话都吃回去,或者她马上遁走……反正别被白青染用这种眼神看着就行。 白青染似笑非笑的:“挺厉害的嘛!什么都知道!” 景熠埋着脑袋,恨不得地板上立刻出现一个坑,让她把脑袋戳进去。 她会生气吧?景熠忐忑地想。 虽然景熠没见识过白青染“真的生气”,但直觉那应该是挺可怕的事。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没人告诉她,更没人帮她。 景熠很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突然,脑袋上多了一只手。 景熠呼吸一滞。 就感觉到那只手,按着她脑袋上因为睡觉被压得又立起来的呆毛呼噜了两下。 “这么聪明的脑袋瓜儿……”白青染说,“那就把那些零食都奖励给你吧!” 景熠诧异地张圆了嘴,根本没料到白青染会是这么个反应。 那么……一大柜的零食啊! 景熠的眼睛都亮了,难以置信地紧紧盯着白青染,满眼都写着: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白青染忍不住又呼噜了两下她的脑袋,觉得手感还不错。 心想果然谁都逃不掉真香定律,尤其小孩儿。 看这小孩儿的反应,得到那一大柜子的零食,比得到二十万都高兴。 白青染有点儿心酸:这孩子应该没多少机会吃零食吧? “不过,”白青染话锋一转,“零食现在不许吃。等你伤养好了,也不许暴饮暴食。” 景熠倒没想暴饮暴食什么的,她想到的是另一件事:“我可以分给你面包牛奶。” 白青染嘴角一抽:这话说的,好像她就靠面包牛奶活着,眼下又得靠这小孩儿救济似的。 能正常吃饭,谁会拿那东西填肚子? “厨房里也有监控,冰箱就在厨房。”白青染说。 这话乍一听没头没尾,但景熠聪明,很快就明白过来:“你是让给赵枭造成假象吗?” 白青染是想给赵枭造成她没怎么吃东西的假象。但是白青染不会饿着自己,就偷偷在一楼卫生间藏了一柜子的吃好。 至于要造成什么假象,景熠就想不明白了。 她记得她来的时候,别墅里还有一个保姆阿姨。那个阿姨难道不会给白青染做饭吗? 白青染并不想点破,有些事只要自己清楚就行了,何必多一个人知道? 她不觉得景熠是可以和她分担的人。 白青染于是勾了勾唇:“反正,我是不会和你抢吃的的。” 景熠脸一红,觉得白青染的潜台词是:你就是个小孩儿。 景熠不甘心地挺直了脊背:“我不是小孩儿了!” 被白青染眼神上下扫过,景熠顿时僵住—— 总觉得白青染在扫视什么奇怪的地方,而且还在腹诽“就这?就这?”…… 到底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白青染给景熠留着面子,没好意思戳穿她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这孩子应该是营养不良,在发育的黄金年龄没长起来。 白青染的目光停留在景熠的脸上,心说这张脸明明是张美人坯子脸,要是身材能照着正常比例长大,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她正想着“二十三蹿一蹿,这小孩儿没准还有机会长个儿”,就听到景熠突然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什么接下来? 白青染面露不解。 景熠见她云淡风轻的,都替她着急:“摄像头啊!怎么办啊?” 白青染心情好起来,含笑:“凉拌呗!” 景熠:“……” 她都这么替白青染着急了,白青染都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这叫什么? 皇上不急太……不是! 景熠晃晃脑袋,拉住白青染,语重心长的:“被偷拍真的很可怕!……万一将来你的视频被发到网上,不是闹着玩儿的!” 白青染垂眸,看看拉着自己手的那只“熊掌”,有抬眸看景熠。 灯光那么亮,把这孩子脑门儿上沁出的汗水,都照得反光。 是因为替自己担心,急出汗了吧? 摄像头就对着床的方向,这小孩儿首先担心的,不应该是她自己被偷拍了吗? 白青染的心,许久不曾这么柔软过。 她不忍心让这小孩儿再为她担心下去。这小孩儿赤诚一片地对她好,她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虽然,白青染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值得景熠这样对她好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12章 “不用担心,已经处理了。”白青染于云淡风轻地说。 处理了? 景熠看向那个三相插座,心想“处理了”为什么还能检测到亮点? 她不懂这玩意儿的原理,心里就不踏实。 万一它还在工作着呢? “可是……它还能工作……”景熠怯怯地说。 声音刻意压低了,生怕被录了进去。 白青染则不以为意,心说这东西要是能录音,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不都被录进去了? “你刚才用手机查它来着?”白青染看景熠。 景熠点头:“摄像头上真的有个亮点!网上说,有亮点就表示有摄像头。” 见白青染似乎根本没往心里去,景熠更不放心,她想关掉灯,给白青染演示一遍,让白青染亲眼看看那玩意儿是真的存在。 被白青染制止:“不用那么麻烦。” 说完,又转身离去。 就在景熠不明所以的时候,突然头顶上的灯光灭了。 不止头顶上,整座别墅似乎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什么情况? 不一会儿,白青染折回,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手电筒。”她说。 景熠:“啊?” 反应还算快,马上明白白青染是让她拿手机上的手电筒照明。 手机手电筒上的白光,照在了那个三相插座上。 就这么暴露在了对方的眼皮子底下,会不会太冒失了? 景熠忐忑地想。 白青染丢过来一个“还不算太笨”的眼神,就不再看景熠,把手上的工具,对准了三相插座。 在景熠诧异的目光之下,白青染三两下就拆下了插座的外盖,里面的构造露了出来。 景熠现在也明白了:之前灯灭了,是因为白青染拉了电闸。 断电作业,可以说很专业了。 景熠实在难以相信:白青染这样的人,也能这么娴熟地拆开一个插座? 还有更让她难以置信的—— 白青染就着手电筒的白光,指了指插座内部靠下方的一个指甲大小的黑块:“看到了吗?” 景熠点头。 这东西应该就是针孔摄像头了。 白青染竟然认识。 就在景熠想着白青染懂得真多的时候,白青染已经换了工具—— 一柄胶把的电工钳子。 白青染就捏着那柄钳子,稳稳地凑近小黑块旁边的一根黑色的线,瞬间将黑线断成两截。 “这回放心了吧?”白青染朝景熠晃了晃手里的钳子。 景熠呆愣愣地看着她弯起的唇角,心里有种特别不真实的感觉。 会处理伤口,会包扎,会看电路,会拆电线……还有什么是白青染不会的吗? 景熠觉得,白青染肯定什么都会! 别说是拆一个小小的摄像头,就是去whitehouse拆核按钮,白青染都能手到擒来吧? 景熠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现在看白青染的双眼亮晶晶的,都是崇拜。 白青染其实就是想让这小孩儿安心,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心情格外好起来。 “能走路吗?”白青染问。 “啊?能。” 白青染低头看看这小孩儿的脚,才说:“那跟我来。” 景熠乖乖跟着她。 白青染半扶着她,知道这小孩儿容易害羞,白青染没靠得太近。 景熠就这么一瘸一拐地穿过二楼客厅,被白青染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里。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景熠发现这里比她住的房间大得多,装修也繁复得多。 她突然知道到这是什么地方了,莫名地紧张起来—— 白青染的卧室,进去真的可以吗? “脚疼?”白青染挑眉。 景熠赶紧摇头,偷偷深呼吸两下,才如之前那样,随着白青染挪进了卧室。 白青染眼底划过一丝了然,觉得这小孩儿挺有意思的。 景熠举着手机,帮白青染破坏掉三个摄像头。 三个啊! 景熠都惊呆了。 这些都是赵枭安的? 在自己妻子的卧室里,分三个方向安置三个摄像头,这是无孔不入地监控白青染的一举一动啊! 简直丧心病狂! 景熠觉得赵枭就是个疯子。 正常人会做出这种事来吗? 白青染倒是一派云淡风轻:“行了。这下彻底放心了吧?” 景熠脸一红。 她其实一直担心来着,为白青染担心。 相较她一个一无所有的被赵枭暗中监视,她更担心白青染被赵枭监视。 而且,这是白青染的卧室……是不是白青染换衣服什么的,也被赵枭时刻监视着? 虽然,他们是夫妻…… 景熠的心脏抽了两抽,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火气—— 总之,什么关系也不能偷偷监控别人! “去睡吧。”白青染仿佛根本没感觉到景熠在生气。 景熠心里发堵,声音发闷:“嗯。” 她拒绝了白青染再扶她回去:“我自己认路,能走。” 白青染盯着她昏黑的背影,也没坚持。 此时白青染的手机突然响了,打破了夜的寂静。 景熠顿住脚步,不安地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他们刚刚破坏了摄像头,会不会是赵枭…… 白青染应该是看了一眼来电显,然后接起:“喂?” 语气还算平和。 景熠心想。 她脑子里迅速盘算着如果赵枭跑来发难,她该怎么帮白青染。 听白青染的声音虽然清淡,却不是对赵枭的冷冰冰。 所以,不是赵枭? 景熠努力地辨听声音。虽然听不清,但至少可以分辨出来,是一个女人的声线。 “我没疯。”白青染目光扫过景熠的背影,握手机的手紧了紧。 “没疯你把那玩意儿都拆了?你知不知道我这儿多麻烦!”电话那头的女人濒于暴走边缘。 白青染一点儿都没被影响到:“你能处置。我知道你有这个能耐。” “我谢谢你啊!我谢谢你全家!” “不用谢,”白青染仿佛根本没听出女人的气急败坏,“你欠我全家的,可以慢慢还。” 电话那头的女人,已经在磨牙了:“你还想怎么着?” 白青染的语气平淡得什么似的:“没什么。就是打算明早把剩下的都拆了,现在算是跟你报备了。” 女人呵呵冷笑:“还知道报备了?大小姐,您可真体贴。” “不客气。” 电话那头的女人已经想挂电话了,毫无犹豫的那种。 白青染却叫住她:“你等等……饿了吗?” “啊?” “没问你。” 女人:“……” 景熠始终背对着白青染,没走开。 后半夜,外面那么安静,只有白青染和那个女人通电话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景熠不禁猜测那个女人的身份,听白青染的语气,她们很熟。只有很熟的人,才会说话那么不客气。 景熠抿紧嘴唇,她想她和白青染肯定不算熟。 忽然听到白青染问“饿了吗?”。 房间里,包括电话那头那个女人,只有三个人,白青染说不是问她的,那就是问自己了? 景熠其实白天就饿了,现在肚子里空得厉害,饿得胃疼。 白青染问,她就老老实实回答:“嗯,饿。” 同时转回身来。 看到景熠扶着墙、踮着脚转身,白青染已经迈步朝她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地扶住她:“有什么想吃的?” 不等景熠回答,白青染自问自答:“我来定吧。” 她说着,目光扫过了景熠包得严实的手,又低头扫过景熠瘸了的右脚。 然后对着手机:“猪蹄汤,排骨豆腐锅,烧牛肉,肉要小块烂熟的那种,再加两个素菜……” 她突然抬眸看向景熠:“有忌口的吗?” 景熠:“啊?” 她正想着白青染刚关注完自己的爪子和脚,就点了“猪蹄汤”,好像哪里怪怪的,就听到白青染问忌口。 景熠真不挑食,特好养活。她从来都是看着景天豪这不吃那不吃的,她要是敢说“我不吃”,她妈真能把她碗扔了:不吃就饿着吧! 这小孩儿傻愣愣的,手机手电筒都忘了关。 白色的光投射在她的身上,成了黑暗之中唯一的光亮。 却是那么瘦瘦弱弱的,看起来格外可怜。 白青染没来由地拧眉,没再追问,而是继续吩咐电话那头:“千万别放发物,还有葱、姜、蒜、香菜——” 电话那头沉默。 白青染想了想,再看看景熠那瘦板的小身材,终于妥协:“都正常加吧。” 吃的时候挑出来就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电话那头还是没回音。 白青染疑惑地把手机拿到眼前,确认没断线:“你在听吗?” 那头终于有了反应:“你看看现在几点?后半夜两点!你让我给你现在送饭去?还点了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大姐,你逗我呢?” 好嘛,“大小姐”变成了“大姐”。 白青染也不急也不恼:“你自己说过的,我的任何要求,你都会第一时间满足。你不会年纪大了,健忘了吧?” 对方赌气不作声。 其实楼下的柜子里就有吃的,白青染之前还给景熠分过,拿上来投喂景熠也不过三两分钟的事儿。 但是,那些东西没有营养。 尤其对于现在受了伤的景熠而言,更需要补营养。 白青染加重了语气:“我先谢谢你,替我姐姐谢谢你。” 电话那头,似是传来了一声叹息。 “知道了。”对方挂了电话。 白青染握着微热的手机,半晌出神。 景熠就站在她的身边,听到她刚才说“我姐姐”的时候,明显声音颤了颤。 景熠不敢问,把这个小小细节默记在了心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13章 挂断电话,卧室里陷入了沉寂。 太安静了。 安静得让景熠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白青染握着手机,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只有自我的世界。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月亮往西沉,浅淡的月光有几缕投照在窗户上。 白青染卧室的窗户,不知为什么只遮了一层薄薄的纱帘,纱帘不遮光,那浅淡的月光就浸润了纱帘,投下一片朦胧的柔白色。 白青染修长的身形,在那片朦胧之中,变成了一道剪影,透着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景熠看呆了。 过了许久,白青染恍然从思绪中回神。 她第一件事就是想到了还傻站在那里的景熠,歉声说:“坐下等吧。” 说着,按亮手机看看时间:“饭应该很快就到了。” 又看景熠:“等着急了吧?” 景熠赶紧摇头:“没,没着急。” 白青染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景熠多少有点儿不适应。她隐约觉得,白青染刚刚似乎失态了。 是因为“姐姐”吗? 景熠当然不敢指出来,她乖乖地在一把藤椅上坐下。 借着浅浅的月光,景熠看到藤椅旁边是一个写字台模样的小桌子,上面零星散落着一些东西—— 看轮廓像是水壶、水杯之类,还有两个巴掌大的扁盒子,像是药盒…… “困吗?”白青染突然问。 景熠的思路被打断,便顾不上关注桌子上有什么。她摇摇头,这才想起来黑暗之中白青染可能看不到。 “不困。”景熠说。 白青染却在问话的同时,朝她走了过来,双手似是随意地把桌子上的东西扫开,抹黑为景熠倒了一杯水。 难为她黑咕隆咚的也能准确地把温水倒进杯子。 白青染的馨香的气息飘来:“渴了吧?” 景熠循着那香味准确地握住了递过来的水杯:“还、还好。” 对话怎么这么奇怪? 景熠心想。 她想她和白青染刚刚一起拆了五个摄像头,也算是一个战壕里的了,白青染还和她这么客气干吗? 景熠心里产生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白青染现在很不自在。 真奇怪,白青染又不是她,容易害羞什么的。而且黑漆漆的一片,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景熠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水。 两个人之间,又陷入了安静。 仿佛她们这样沉默着,就是为了等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而且不知道算夜宵还是算早饭的吃的。 “困了就去睡吧。”白青染突然说。 景熠当然摇头:“我不困。” 她猜想着白青染是不是困了,委婉地撵她呢? 又主动说:“你困了就先睡吧。我等着。” “不用!”白青染立刻拒绝,“我习惯了——” 她的声音蓦地顿住。 景熠来不及分辩她究竟“习惯了”什么,就听到了她话锋一转:“陪我去推上电闸。” 景熠只能说“好”,心里还嘀咕白青染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推个电闸还得陪着? 心里虽然这么想,景熠什么都没表现出来,短短的相处,让她已经开始习惯听从白青染的吩咐。 仿佛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空气中飘来一声轻响。 不等两个人反应,毫无征兆地,卧室里亮了起来。 不是刺眼的光亮,而是柔黄色的。 景熠下意识地看过去,看到了床头柜上有一个半尺高的台灯,很简约的造型,只有两根金属竖梁支撑,竖梁上方是一个屋檐形状的灯罩。 温暖的光亮,就是从那里照过来的,应该是之前白青染打开的。 柔黄色的光亮,让景熠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白青染时候的情景。 白青染就被这样的温柔的光笼罩着……所以,这种颜色的灯光是白青染喜欢的吗?才会在这所房子的好多地方看到。 此刻,床头柜上的柔光像漫天的星星一样泼洒开来,散布在白青染的床上。 那是一张很大,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床…… 床,卧室,这些总是容易和私密空间联系起来。 景熠克制地转走目光,没有失礼地一直盯着看。 与此同时,她听到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有人在踩着楼梯上来! 景熠立刻紧张起来。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赵枭。 除了赵枭,还有谁能随便进入别墅大门? 就算不是赵枭,要是坏人闯进来呢!那更糟糕。 那一刻,景熠的脑子里只有“保护白青染”这个念头。 她想都没想,就抓起了手边最有分量的东西。 白青染眼睁睁看着景熠从上一秒还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床头,下一秒就抓起桌子上的暖水壶,双手抱着,跟抱着个炸药包似的挡在自己身前,对着门,随时随地都要和门口出现的人同归于尽的架势。 白青染真怕她被暖水壶里的水烫着,赶紧按住了她的手。 景熠正紧张戒备着,忽然感觉到白青染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她一时脑子没转过来,就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门口,同时伴随着一个夸张的语调:“哟!这是闹哪样呢?” 那个“哟!”,似曾相识。 来的女人如入无人之境,无视奇奇怪怪抱着暖水瓶的景熠,连表情冷淡的白青染都一起无视。 她自顾自地把手里的保温箱放在地上,掀开,俯下.身一样一样地从里面的格子中拿东西。 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就是白青染刚才通电话的那个。 不是坏人,而是受白青染之托,来给她们送饭的。 难为她短短的时间里,准备了这么丰盛的吃的,还能这么快地送来。 这个女人,她竟然能轻松进入别墅?都不用按门铃的? 这个念头,迅速地在景熠的脑中闪过。 景熠这会儿已经顾不上暖水瓶了,她早被保温箱里面飘出来的香味吸引,怔怔看着一盒盒香喷喷、卖相特好的吃的被拿出来,放在桌上—— 烧牛肉,排骨豆腐锅,猪蹄汤,虾仁炒西葫芦,竟然还有一盆酸菜鱼……女人又变戏法似的变出来一盒奶香味的小馒头,还有一大份喷香的米饭。 景熠真的饿坏了,看到这么多好吃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一阵乱叫。 景熠的脸红透了,把脑袋使劲儿埋下去。 女人“啧啧”:“你的小朋友饿坏了。” 这话是对白青染说的。 景熠的脸更红了。 白青染冷飕飕地扫过女人的脸:“你可以走了。” 卸磨杀驴的感觉。 “你搁这卸磨杀驴呢!”女人把猪蹄汤顿在桌子上。 景熠担忧地盯着那奶白色的汤,在盒子里晃了两晃,终于没有洒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听到白青染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没听到来自女人的幽怨:“走的时候带好门。” 女人被噎住,气得掐起腰:“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大半夜啊,小区门都锁了,保安都睡了!你都不问问我累不累,饿不饿吗?你就惦记着别人,你是忘了求我查什么吗?” 白青染投过来两道危险的目光。 女人被她的眼神吓着,赶紧闭嘴,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我歇会儿总行吧?” “不行!”白青染不客气地打断她,“你得回去盯着。” 女人好气:“我一天一宿没睡觉啊大姐!你以为我是你啊!可以几天几夜不睡的?” 白青染面色明显难看起来,尤其在景熠好奇地看过来的时候。 “立刻,马上,走!”白青染下了逐客令,带着不容拒绝。 女人似乎也意识到刚才失言了,撇撇嘴:“那行吧!你们吃,我走,总行吧?” 白青染不再给她眼神,自顾从保温箱子里取出餐具递给景熠。 景熠伸手接。 白青染看到她包裹得粽子似的爪子,递餐具的动作一顿,便收回手,亲自给景熠成了一碗米饭,又在上面堆了两个奶香小馒头:“能自己吃吗?” 景熠面前出现了满满一碗主食,手里还被塞了一只勺子,受宠若惊:“能!能!” 她直觉她要是说得稍稍迟疑一点儿,白青染就会做出奇怪的事。 旁边却有个嘴欠的:“小孩儿,你试试说不能,她没准能喂你。” 景熠睁圆了眼睛。 白青染:“你试试再胡说八道。” 屋子里仿佛飘起了鹅毛大雪,冻得人心肝直颤。 女人果断选择闭上嘴,眼珠子却转来转去,短暂停在白青染的身上,更多地是落在景熠的脸上。 不敢直视释放冷空气的白青染,这点倒是和景熠难姐难妹。 景熠被她一直盯着看,坐在那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放,更不要说吃饭了。 白青染的耐心被逼到了尽头:“你走不走?” 女人瞄了瞄白青染:“走啊!可我还有话没说呢!” “说!” “她在这儿不方便。”女人一指景熠。 白青染脸色变了变。 她立刻明白女人的意思—— 之前让这个女人查景熠的底细,这么快就查到了。 可是当着景熠的面,这话怎么说? “那就不说。”白青染说。 说完,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景熠:“用我喂你吗?” 景熠被她这句话吓坏了! 白青染那眼神,哪是要喂她饭,简直就跟杀手似的。 “不!不用!”景熠赶紧摇头,生怕慢半拍,白青染刀子都飞过来了。 景熠闷头抓着勺子炫饭不敢吭声,白青染也心里眼里似乎也只有饭菜。 女人被晾在一边,好像不走都不行了。 她偷眼瞧瞧白青染,不甘心,蠢蠢欲动的爪子,突然伸向了景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14章 景熠埋头炫饭,不敢抬头,怕白青染生气。 而且,饭菜都很香,每一样都很好吃。她从一开始的被迫低头,渐渐地只一门心思地吃吃吃。 肚子饿得太久了,这么多好吃的谁能扛得住啊? 正闷头吃着,景熠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又冷了下去,仿佛一下子到了寒冬。 她霍地抬头,撞上白青染的目光,发现白青染目光冷冽,正盯着她的肩膀位置。 景熠对白青染的情绪变化,比对别的感知得更敏锐。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肩膀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手—— 那个特自来熟,还被白青染屡屡无视的女人,此刻右手正搭在她的肩膀上。 景熠绷紧了神经,抓着勺子好几秒没动弹。 女人像是根本没察觉她的情绪变化,咧嘴笑着自我介绍:“我叫曾媛,你可叫我曾阿姨。” 景熠愕然地圆了嘴,脑子里反应出来“增援”两个字。 女人紧接着就说:“不是援救的媛,是女字旁的媛哦!” 景熠脑子里萦绕着那个“哦”字。 女人似乎还想和景熠做进一步的交流,却没有了机会—— 因为白青染突然站起来,扯着她的衣领就往外拽。 “诶诶诶!你干吗!我还要和小朋友交流……”曾媛尖着嗓子叫唤。 白青染仿若未闻,拽得一点儿都不含糊。 景熠看得瞠目,她都不知道白青染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这是……爆发了? 下一秒,白青染就瞪了景熠:“吃你的饭!别让我看到你剩一个饭粒!” 景熠吓得赶紧再次埋下脑袋,吃。 相比姓曾的被扯得吱哇乱叫,她更害怕白青染生气。 所以,吃吃吃,都吃了,反正得填饱肚子。 景熠一口菜一口饭,假装没听到曾媛的叫唤:“小孩儿,快救我啊!你要是开口,你白阿姨就能——” 最后还是被白青染无情扯走。 终于安静了。 景熠松了一口气。 不叫白阿姨,我叫她白姐姐。 她在心里说,然后把一块烧牛肉塞进了嘴里。 白青染把曾媛一直扯到楼下的杂物间,甩上房门,才松开她。 这里隔音,不怕楼上的景熠听到什么。 曾媛第一反应就是掏出手机,对着镜头整理衣领:“我这衣服刚上身,可贵呢!” 白青染不理会她的话头儿,双臂抱胸,审视着她:“曾阿姨?” 曾媛嘿笑:“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反正我也没比你大几岁。” 白青染觉得一点儿都不好笑。 曾媛对她的清冷疏离早就习惯了,社牛似的自顾整理好衣领,仿佛之前被人一路扯着哇哇叫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她不叫你白阿姨?”曾媛瞄白青染,“不会是叫你表婶吧?” 白青染双眼微眯:“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曾媛无辜摊手:“我又不是赵枭那个变态。我只管替你办事,你和那小孩儿怎么相处,我真没兴趣知道。” “你还记得你是替我办事的?” “当然记得啊!你吩咐的事,我可都记着呢!” “只是记得?” “嗐!何止记得,我可是照着你吩咐的,一样一样办呢!” 曾媛说着,一拍胸脯,“姐办事,你放心!你看,答应你两个小时解决摄像头的问题,这不就解决了吗?” 白青染因为那个“姐”字,有刹那的恍惚。 曾媛还在絮絮叨叨的:“可我没想到啊,你大半夜的带着这小孩儿拆东西玩儿……怎么着?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 白青染脸色微微泛白:“你最好别胡说八道。” “懂懂!”曾媛大咧咧地一摇手,“只要别在那小孩儿面前胡说八道就行,是吧?” 白青染冷森森地看着她。 曾媛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你、你、你啥意思?” 白青染:“你和我姐也这么说话吗?” 曾媛的表情僵在脸上,目光沉郁了下去。 两个人之间默然相对五秒钟,曾媛突然开口:“你让我查的事,我都查到了。” 一本正经起来了。 白青染淡淡地看着她:“说来听听。” 曾媛朝四外看看:“这环境不大好。要不咱们泡个咖啡,慢慢聊?” “环境不好吗?你不应该熟悉这儿吗?”白青染反问。 曾媛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行行!我服了行了吧大小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总行了吧?” 五分钟后。 “……她家的情况就是这样了。”曾媛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 白青染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曾媛。 曾媛露出一个奇怪的眼神,不敢喝的样子。 白青染白她一眼:“我之前藏在这儿的。” 那意思,这就是一瓶普通的矿泉水,不用担心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曾媛倒也没犹豫,拧开瓶盖,咕嘟嘟灌了小半瓶。 半夜三更这么一路折腾,刚刚又说了那么多话,她是真的渴了。 又灌了一口,曾媛捏着瓶子:“我说,你偷偷藏了多少东西啊?” 白青染丢给她一个“你懂的”眼神。 曾媛咧嘴笑:“我要是赵枭,也迟早被你玩儿坏。” “你说错了,”白青染慢条斯理,“我没那么大能耐,还得靠你。” 曾媛的笑脸更大:“这话听着受用。” 白青染微微笑着,仿佛真的在发自内心地笑:“短短几个小时,就能查到这么多,你很厉害。” 曾媛的笑脸僵硬了,半张着嘴,像是一下子没理解透白青染在说什么。 白青染仍旧浅浅笑着,像是在说一个毫无相干的笑话:“我知道你能耐,任何事在你这儿都游刃有余,你甚至能未卜先知。” 曾媛的笑脸已经维持不住了:“小染,我可一直都是照着你的吩咐做事。” 白青染:“是啊!你一直挺有计划的。” 曾媛赶紧表示清白:“我真的在尽心尽力地为你办事啊小染!你看,现在赵枭的一切咱们都掌握了,只要老爷子安全了,就可以动手了。你不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白青染的脸上根本看不出高兴的表情。 她盯着曾媛的脸,语声顿挫:“我们家,我自己,如今这样,怪不得别人。但是不相干的人,没必要被牵扯进来。你懂我的意思。” 曾媛缓缓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说那小孩儿啊!我懂!我懂!确实挺漂亮的!是个小美人坯子。要是好好调.教调.教……” 白青染眯眸,眼中已经隐隐有了狠厉的意味。 曾媛哈哈哈笑:“开玩笑!就是开个玩笑。我这人嘴贱,你知道的!” 白青染收敛眼神:“只是嘴吗?” 曾媛嘿嘿嘿:“我这人就是下贱,成了吧?” “你知道就好。” 白青染回来的时候,景熠已经吃完了。 听到脚步声,景熠抻着脖子朝门口看,白青染一眼看到的,就在朦胧的灯光中,景熠那双天生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那双桃花眼现在还带着纯澈,甚至无措,假以时日,将来的某一天,这双眼睛会不会也盛满别样的东西? 白青染突然想起曾媛说的“要是好好调.教调.教”,眉头攒起。 景熠不知道她内心里正在想什么,看到她皱眉,就想到了那个自来熟又难缠的女人。 “曾、曾……阿姨走了?”景熠小心地问。 白青染眉峰微耸:“你喜欢叫阿姨?” 她之前要求景熠叫她姐姐来着。 景熠跟不上她的思路,语气都带着不托底:“她让我这么叫的……” “别人让你怎么称呼,你就怎么称呼?” 景熠被问住,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更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其实就是礼貌问题啊! 景熠做惯了乖孩子了。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不值得礼貌对待。”白青染忽然说。 景熠更听不懂了。 她隐约觉得这话和曾媛有关,毕竟白青染对曾媛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说是颐指气使也不为过。 那是成年人的世界,景熠还不懂。 白青染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接受这些,还是太早了些。 白青染没再继续下去:“饭都吃了?” 景熠乖觉点头,还用爪子捧起空饭碗给白青染看。 样子有点儿蠢,白青染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心情好了很多。 景熠没想到自己在白青染的眼里,变成了一只抱着蜂蜜罐子的滑稽小熊崽。 她关心白青染的身体:“饭都要凉了,你快吃吧。” 白青染好心情地侧眸看她:“叫我什么?” 景熠愣了一下:“白、姐姐……” 白青染:“下次,可以不用叫得这么磕磕绊绊。” 景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15章 因为心里受用,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白青染暂时抛开曾媛和心事,专心致志地应付面前的吃喝。 毕竟,未来还有硬仗等着她呢。 把肚子填饱了,白青染才想起那小孩儿一直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呢! 她低头吃了多久,景熠就盯着她看了多久。 白青染轻咳一声:“吃饱了就去睡,睡到自然醒。” 骨头受了伤,当然得好好休息。 景熠很轻地“嗯”了声,撑着藤椅俯身站起来:“我来收拾。” 她很自觉地收拾碗筷残羹。 白青染嘴唇动了动,想说“我来吧”,但是她一向讨厌刷碗,哪怕自己吃完的看着都烦,帮着景熠摞起餐盒之类,已经是她的极限。 景熠也没指望白青染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能做什么,利落又熟练地都收拾到一个大塑料袋里。 因为两只手都缠着绷带,景熠的动作笨拙,难免就有油星沾上。 白青染看不下去,伸手接过塑料袋:“我来吧。” 两个人配合着,活干得也快。 白青染拎着塑料袋下楼的时候,只剩景熠一个人在房间里。 或许因为这里是白青染的卧室,景熠站在房间中间,很有些不知所措。哪怕,此刻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属于白青染的卧室,似乎都到处飘溢着白青染的气息。 卧室里散漫开的,依旧是柔色的灯光。 就算刚才吃饭的时候,白青染都没按亮头顶上的吸顶灯。她似乎不想让更多的光亮出现。 是因为只顾吃饭而忽略了这件事?还是因为白青染有意如此? 景熠忍不住看向小桌子下面的浅斗—— 之前桌子上的东西,包括那两个药盒形状的东西,都被白青染状似无意地随手划拉到了那个浅斗里。 如果现在摸索那里,就能摸到,然后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吧? 这样想着,景熠的心跳咚咚加速。 她不敢。 景熠就这么傻站了好几分钟。 直到白青染回来的时候,景熠还在屋子中间杵着。 白青染乍一看到那道瘦小身影的时候,有一瞬的恍惚。 “回去睡吧。”白青染说。 她顿了顿:“今晚先将就,明天给你找一套牙具。” 其实现在已经是“明天”了。 景熠忙说:“我带了。” 她之前并不知道将会到怎样的环境中,从没指望主人家连牙具都给准备。 柔色的灯光下,景熠看到白青染缓缓颔首,好像在说“也好”,又好像在说的别的什么…… 夜晚总是给人迷离的错觉,景熠突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心里的疑问就这么脱口而出:“你病……感冒了吗?” 问出口的刹那,她及时改口。 白青染的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感冒?” 她哪里像是感冒了? 景熠问完了,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我……那个……那个你保重身体。” 不伦不类的回答。 白青染微诧,继而明白了什么。 但她到底沉稳从容,像是根本没听出景熠话中别样的意味,白青染仍旧那么淡淡的:“回去睡吧。” “嗯。” 景熠踟蹰地挪到门口,突然说:“明天我来做饭吧。” 白青染先是一愣,继而否决:“不行!你先养好身体。” 景熠赶忙解释:“我的身体不要紧的!真的!手也没事了,不影响的!” 白青染转到她的面前,看着她。 景熠不由得地垂下眼睛,她还是不习惯和白青染这么近距离地对视。 从身高上来说,是她仰视白青染。 仰视啊? 景熠不喜欢这样—— 她的心底里,有一个大胆而不现实的想法:她那么那么想,和白青染并肩而立。 说不清楚为什么。 白青染看出了这小孩儿的紧张。 缓和了语气,白青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易近人些:“为什么这么想?” 景熠正在想着能和白青染并肩而立什么的,突然被本尊问到,景熠慌了,脑袋里闪过“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嘴上则已经老老实实回答问题:“我、我不知道……” 白青染:“?” 景熠晃神:她刚才在说什么! 撞上白青染疑问的目光,景熠再次红了脸。 自从来到这里,她的脸红指数超标了。 “我……我不想让你生气。”算是给出了一个还算正常的答案。 白青染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你是雇来的,不做工我会生气?” 说完,秀致的眉峰挑起:“你当我是黄世仁?” 我不是黄世仁,所以你也不是喜儿,被你爹妈卖了身。 景熠好像明白了白青染的意思了:白青染拿她当成一个平等的人,而不是任意指使的干活工具。 白青染待她,何止是平等?白青染对她是真的好。 在景熠十几年的人生中,鲜少被这么善意地对待。 长久被无视的人,突然承受了那么多的善待,又怎么是“感激”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我、我……”景熠一下子又磕巴了。 这一次,白青染没有冷淡的表情,她静静地看着景熠,像是在静静地等着景熠说下去。 那双初见就让景熠无法忘记的好看的眼睛里,盛着难得的耐心,还有……某种期待? 景熠的心跳又急促了。 她的胸口小心翼翼地起伏,怕动作稍微大一点点,就会让白青染不喜欢—— 她怎么可以让白青染不喜欢? 一点儿都不可以! 心跳没有平复,反倒怦怦跳得更厉害了。 景熠窘迫地抿了抿嘴唇,终于还算顺利地开口:“我想……我想对你好!” 这种情感特别外露的表达方式,实在不是景熠所擅长的。 她刚说完,就难为情地埋下脑袋—— 挺大的姑娘家,这么说话,挺奇怪的吧? 应该是挺奇怪的。 不然,白青染为什么好半天没反应? 景熠已经脑补视线之外,白青染看自己的古怪目光了。 非亲非故的,才认识两天不到的陌生人,还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突然这么跟人家说话,换做自己是白青染,也会难以接受吧? 白青染的确是久久未动。 她的眼神,像是在看景熠,又像是透过景熠在看别的什么人,或者事,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终究是握紧,又缓缓松开,像是好不容易攒足了浑身的力气,又消散得干干净净。 好久好久。 久得景熠以为白青染不会再搭理自己了,她才听到白青染极轻极轻地说:“很晚了。去睡吧。” 景熠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就像当年,她上小学的时候,第一次从同学口中知道,原来过生日“应该吃生日蛋糕”的时候回家问她爸妈,换来她爸妈大骂她“不懂事”。 突然说出很奇怪的话,还被听这话的人无视……此刻白青染的心里,是不是也在认定她不懂事? 景熠逃得那么快,像是根本感觉不到右脚触地时尖锐的疼痛。 即使身上很疼,她也不敢再和白青染说半个字—— 景熠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傻透了,蠢透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之后,白青染独自一个人,在黑暗中,一只枯坐到天亮。 从那之后,直到第二天中午,景熠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 还真是照白青染说着,一觉睡到自然醒。 年轻的身体恢复能力强,彻底醒透之后,景熠发现手上和脚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 她坐在床上,一点点拆掉手上的绷带。 两个手掌心的破口都已经结痂,带着手套干活完全不受影响。 景熠又用右脚缓缓点地,也不很疼了。 这些都让她高兴—— 她还是想为白青染做饭吃。 换好衣服,景熠挪蹭到门口,看到白青染卧室的门紧闭着。 侧耳细听,卧室里也没有动静。 整个别墅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住。 景熠想着折腾得那么晚,白青染肯定还睡着。现在去厨房寻摸些食材做顿早……午餐,白青染醒来就可以吃现成的了。 这样想的,景熠的心情格外好起来。她从没这么急切地想要找活干。 虽然一瘸一拐,但是心情雀跃地挪到一楼厨房,景熠还忐忑着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厨房是不是不大好,视线就被厨房里的一道身影牵扯住了。 有人比她更早一步占领了厨房,正守着半桌子热乎的饭菜,翘着二郎腿,安静地玩手机。 那人听到脚步声,抬头。 看到景熠傻愣愣地戳在厨房门口,那人还热络地朝景熠摆了摆手:“中午好啊,小朋友!” 曾媛。 景熠完全没料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再次见到曾媛。 因为白天光线充足,眼前的曾媛比后半夜见到的时候五官轮廓清晰得多。 这应该是景熠第二次面对曾媛,但是因为看得清楚,景熠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后半夜第一次面对曾媛的时候,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再次在头脑中出现,而且比之前的认知更清晰。 她一定早就见过曾媛。 景熠确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16章 怎么能睡得这么沉?连曾媛这么个大活人登堂入室都毫无察觉? 还是因为床太舒服,饭菜太香? 让人无语的是,那“太香”的饭菜,还是眼前这个不速之客送来的。 景熠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都没有敌视曾媛的立场。 毕竟,这是白青染的房子。 而曾媛,应该是白青染信任的人……吧? 曾媛唇角勾起:“小朋友是看我长得漂亮吗?” 景熠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她看得太久了。 “中午好,曾……阿姨。”景熠迟钝地回了一句午安。 曾媛立刻做出一个感慨的表情:“真是不公平啊!叫小染姐姐,叫我阿姨……” 还挺幽怨。 是你自己让我叫你曾阿姨的啊! 景熠心说。 还有,小染…… 肯定是白青染咯。 景熠咀嚼着这个称呼,心想曾媛和白青染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 一定不是简单的命令和听命的关系。 “我和小染的关系啊,说来话长了!”曾媛慢悠悠地拉长了声音。 景熠警觉起来:这个女人看透了她在想什么! 白青染也能看透景熠的心思。但是,景熠从来不担心被白青染看透。 曾媛就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景熠说不清楚。至少,这个女人不是可以放心交往的那种。 景熠一边收敛目光,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一边心里猫抓似的,太想听曾媛继续说她和白青染到底是什么关系。 曾媛如果说,肯定会提及关于白青染的事。 关于白青染的任何事,景熠都感兴趣。 “看起来,小朋友很想听呢!”曾媛笑眯眯的,看似很和蔼。 景熠的心头划过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这个女人的眼里就闪着狡黠,甚至是得逞的眼神:“我不会说的。” 她说着,蓦地朝景熠凑过来:“想知道小染的事,小朋友就亲自去问她啊!” 景熠毫无防备她凑近来,本能地躲开。 女人的香气扑面而来,和白青染全然不同的味道。 景熠不适应这种气息。 于她而言,这种气息冲击力太强,她不喜欢。 曾媛呵呵笑:“小朋友不喜欢我,我可要伤心了?” 景熠嘴角微抽,招架不住这个女人一出一出的。 她又不是男人,这个女人魅惑给谁看呢? 这个念头划过脑际的刹那,景熠怔了怔。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目光紧紧地锁着曾媛。 曾媛也不意外,就那么笑吟吟地也瞧着她。 景熠的脸上,先是疑惑的表情,接着闪过不可思议,然后是恍然大悟,但是又透着不解:“你……你是珍妮?” 换来了曾媛的微笑:“珍妮是谁?” 景熠尴尬地脸红—— 曾媛和赵枭身边那个妖娆妩媚又心狠手辣的跟班,长相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啊! 曾媛忽然长长地“哦!”了一声:“你说的珍妮,不会是赵枭的那个小助理吧?” 如果可以,景熠都想学白青染,丢一颗白眼过去—— 有什么好“哦!”的? 其实,曾媛知道珍妮的存在,没什么意外的啊!曾媛替白青染对付赵枭,能连赵枭身边有什么人都不知道吗? 她问“珍妮是谁?”,明明就是在逗自己! 景熠还是忍不住丢了一颗白眼儿过去。 曾媛笑得更欢乐了:“小孩儿真好玩儿!怪不得连小染都喜欢你。” 景熠倏的张圆了眼睛,心脏突突急跳:白青染“喜欢”她,是什么意思? 曾媛却压根没想给景熠答案,自顾自地继续说:“不过啊,你现在去找找珍妮,看找得到不?” 什么意思?珍妮哪儿去了? 景熠想到白青染说过“你有这个能耐”,似乎曾媛手眼通天的意思。 珍妮不会是被曾媛…… “哈哈哈!小孩儿脑洞真大!”曾媛笑得花枝乱颤的,“犯法的事儿,可不能干啊!” 她说着,朝景熠挤挤眼睛:“我就在这儿,你去找珍妮啊!” 景熠聪明,一点就透:曾媛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她就是珍妮吗? 刚才景熠就是这么猜的—— 敢情这女人兜了这么一大圈,逗她玩儿呢! 跟逗傻子似的,景熠都不想和曾媛继续说话了。 曾媛却笑嘻嘻的:“小朋友比我想的还要聪明!” 说着,还捏住了景熠的脸颊:“又漂亮又聪明,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呢!” 景熠毫无防备地被她捏住脸,下意识地想躲,却没躲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往旁边扭。 她想说我没想让你觉得聪明,我不喜欢你,也不想让你喜欢。 曾媛这个人,阴一阵阳一阵,真真假假的让人摸不着头脑,景熠觉得抵触。 曾媛没有继续“蹂\躏”景熠的脸,她适时地撤手,和景熠的亲昵劲却分毫不减。 她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瓷碟,从蒸锅里拣出两个热气腾腾的奶黄包,又盛了一碗汤,连同几样菜一起堆在景熠面前的桌上:“小朋友饿了吧?趁热吃吧。吃完还有。” 特别明显的拉拢。 景熠看着她娴熟的动作,仿佛每样餐具都在厨房的哪个位置,她都一清二楚。 准确地说,应该是这里的每样东西,都像是她收拾起来的,现在又找出来用。 景熠可以无视她的拉拢,却没法无视这让人心惊肉跳的事实—— 曾媛,她到底有几重身份?她到底是谁? 景熠之前的生活,窘迫却也简单。 无非就是一个不讨爹妈喜欢,只能野草一般生长的人设。 但是,自从踏入这座别墅之后,往常只有在小说里、电影里看到的情节接踵而至,一件接着一件,让景熠都来不及思索她是不是跌入了一个梦境。 无论周围真假虚实,从想要保护白青染的那一刻起,景熠就没想过逃离。 其实那个决定很快,也很可笑—— 弱小如她,竟然想保护白青染? 可景熠很清楚:即使将来可能面对很多未知和危险,她也不会改变。 连景熠自己都说不清楚,她为什么这么笃定,笃定得近于执拗。 既然这样笃定,景熠就不会逃避,她适应得也很快。 也许是天赋使然,抑或是被迫成长。 “你之前在这里工作过。你也是那个齐阿姨。”面对着深不可测的曾媛,景熠肯定地说。 她用的是“也”,就是说,除了“珍妮”这个身份,曾媛还有另一重身份—— 之前被赵枭辱骂并撵走的齐阿姨。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曾媛能顺利地出入别墅。 她对这里早就熟悉了。 而且之前的不知多长时间里,是她一直陪伴着白青染,照顾着白青染。 景熠抿紧嘴唇,心里不是滋味,面前香喷喷的食物,都勾不起她的任何食欲了。 曾媛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看好戏似的:“小朋友真是绝顶聪明啊!连我之前一直陪着小染,都发现了?” 景熠听到她说“陪着”,心情更不好了。 曾媛眼中的笑意加深,故意跟没看到景熠低落的情绪似的:“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伪装的?我可以教你。” 说着,还用胳膊肘顶顶景熠的肩膀。 景熠抬眉扫了她一眼:“你会易容,还会变声。” 兴致缺缺的样子。 曾媛撇唇:“你不觉得很好玩儿吗?你不想学吗?就跟武侠小说里似的……” 摩拳擦掌,只等着景熠答应就倾囊而授。 景熠觉得现在的曾媛,特别像个江湖骗子,举着一本所谓的“武功秘籍”,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少侠,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个百年一遇的练武奇才!” 景熠对这个真没有半点儿兴趣。 “哦。”景熠神色淡淡的。 “那我教你啊!”曾媛跃跃欲试。 “谢谢!我不想学。”景熠敬谢不敏。 曾媛:“……” 曾媛摸着下巴,好一会儿没说话。 景熠总觉得她在琢磨自己。 曾媛这个心思人太深太复杂,景熠其实是担心她报复自己的。 却听到曾媛说:“你看看你,又瘦又小的,还这么容易受伤,就算有点儿脑子吧,好像也没什么大用处。” 这是在pua她呢? 景熠虽然穷,但也听得懂话术。 不过,任谁听到这种话,都不免心里不舒服吧? 尤其在曾媛说了接下来的话之后:“你说你这样,连个傍身的技能都没有,怎么保护小染呢?” 景熠愕然。 她……曾媛怎么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的? 错愕的眼神,撞上曾媛得意的眼神,景熠垂下脑袋—— 她又被曾媛看透了。 这种感觉真不舒服。 曾媛也没难为景熠,倒是语重心长起来:“我在帮小染对付赵枭。赵枭很难缠,你是知道的。所以呢,我最近没法分心照顾小染。小染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 她说着,递给景熠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景熠听懂了曾媛这是将照顾白青染的事托付给她。 景熠甘心情愿地照顾白青染,可是……曾媛的所作所为不能不让她多想:为什么是她? 这一次,倒是曾媛露出了“不是吧不是吧”的表情:“是我误会了吗?不能吧?我以为,你是心甘情愿照顾小染呢!” 景熠心跳怦怦,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她特别害怕曾媛不许她在白青染的身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17章 被曾媛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经历。 景熠在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呼吸—— 她害怕自己的表情稍微丰富一些,就被曾媛看透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景熠绝不相信,曾媛说了这多话,没有一点儿目的。 曾媛和她原本就不认不识的,对着她唠唠叨叨的说这么多,怎么可能没有目的? 那么,曾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景熠到底年轻,阅历浅,再聪明也没法一下子看透曾媛这个社会老油条的真实心思。 倒是曾媛接下来的话,让景熠真的紧张起来。 曾媛说:“是我误会了吗?不能吧?我以为,你是心甘情愿照顾小染呢!”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景熠差点儿脱口而出:“我就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曾媛那是什么眼神? 狡黠的,老到的,洞彻人心的,景熠仿佛看到了书上说的“目露精光”。 景熠及时地抿紧嘴唇,不让真心话从嘴里溜达出来。 然而,她更害怕—— 万一,万一曾媛接下来就让她远离白青染呢? 那怎么可以! 留在白青染的身边,那可是景熠绞尽脑汁,又对着白青染耍无赖,才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啊! 景熠不记得在哪本书上读过:如果在谈判中看不透对方,那么就从利益着手吧。 她看过的书太多,记不清这句话是来自某本心灵鸡汤,还是来自某本所谓“经管书”。反正她现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姑且一用,也许有用。 “白姐姐欠我钱。”景熠垂着眼睛说。 之所以垂着眼睛,就是为了不让眼神流露真实的内心。 “欠你钱?”曾媛随口跟了一句。 紧接着她追问道:“所以,你是为了那笔钱,才留下的?” 景熠聚精会神地听她说话,总有一种自己忽略了什么的感觉。 “反正,她欠我的钱。”景熠摆出不想细说的态度。 面对曾媛这样的人,“言多必有失”是一定要牢记在心的。 曾媛缓缓弯起唇角,似笑非笑,仿佛在欣赏景熠的表演。 景熠话音落地,没有获得对方的反应,一颗心提溜了起来:“反正……反正我要拿到那笔钱!” 曾媛的笑脸更大:“小朋友,有没有人教过你,一个人特别紧张的时候,就特别爱说‘反正’?” 景熠:“……” 她想把刚才的话咽回去了。 景熠都要以为接下来曾媛会难为她,她根本招架不住了。 结果,曾媛叹了一口气,幽幽凄凄的。 景熠:“?” 曾媛:“你说小染欠你的钱,是那二十万吗?” 景熠警觉。 曾媛真的什么都知道! 是她有查到所有事的能耐,还是白青染告诉她的? 想到后一种可能,想到白青染和曾媛分享一切,甚至包括分享关于自己的一切,景熠的表情黯淡了。 这一次,她没有力气再去伪装。 曾媛歪头看着景熠,徐徐开口:“是小染向我提起的,说是赔给你的,她还想让我借给她二十万,转给你。知道为什么吗?” 景熠屛住了呼吸。 曾媛:“因为赵枭是个很危险的人物。我们对付她,不知道将来可能面对什么。小染不想让你一个无辜的小孩儿被牵扯进来。” 景熠胸口酸痛。 她知道,曾媛没有胡说。 白青染之前的种种表现,早就指向了这一点。 曾媛好像陷入了回忆之中:“小染很优秀,是你想象不到的优秀。” 曾媛这样说着的时候,目光不自控地俯视着景熠。 景熠没有看向她,心里却划过莫名的森寒之感—— 曾媛虽然看起来不大让人放心,但是她的风格一向欢脱。景熠还是第一次在她这里,感受到冷厉。 她说“是你想象不到的优秀”的时候,景熠确信她不是在鄙夷自己的穷困,而是鄙夷另一种东西……那种东西,景熠隐隐觉得与自己有关。 为什么? 她明明才认识白青染和曾媛两三天,为什么会让曾媛生出近乎憎恶的情绪? 那种诡异的感觉,也只维持了不到两秒,接着就像是景熠瞬间的错觉,疏忽不见,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眼前的曾媛,又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当然咯!小朋友你以后说不定也会很优秀。” 仍旧是那副不着调的模样。 景熠没作声,觉得心有余悸。 她很敏感,坚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似是想要挽回些什么,曾媛的爪子突然搭上了景熠的肩膀。 景熠僵着身体没敢动—— 也许,她只是被毒蛇的芯子慑住的可怜的猎物,也许下一刻她就会被毒液麻倒,然后被吞食入腹…… 曾媛的声音像是来自天外,虚虚渺渺的。 景熠恍惚了十几秒,才听到她在喊自己:“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景熠摇头,不着痕迹地后撤身体,摆脱开曾媛的爪子。 曾媛也没在意:“听到我刚才说什么了?” 这个真没听到。 景熠的额头上多了一只温热的手,曾媛试了试她的体温:“不发烧啊……这孩子怎么突然傻乎乎的?” 转变得特别自然。 景熠再次怀疑刚才的古怪氛围,只是自己的错觉。 曾媛用看“可怜的孩子”的眼神看她。 这让景熠极其不自在:“你……刚才说什么?” 曾媛撇了撇嘴,也没计较:“我说,我没有借给小染钱。你猜为什么?” 她特别喜欢让景熠猜为什么。 不等景熠回答,曾媛自己就笑了:“因为我没钱啊!” 这个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 景熠心想。 曾媛已经换了一副正经的表情:“嗐!其实真实原因是,我担心小染。” 她的语声中带着疼惜:“你看小染她那么漂亮那么飒,其实她很可怜。你也看出来了吧?赵枭配不上她。其实所有的,包括这处房产,包括赵枭的钱和地位,都是因为他娶了了小染才拥有的。赵枭这样的人,凭什么成为小染的丈夫?” 是啊!凭什么? 景熠也在心里问。 “老话说:‘有狠心儿女,没有狠心爹娘。’可小染的爸妈就是狠心的,小染如今过得这么惨,都是因为他们。”曾媛说。 景熠听不懂:能让女儿住进大别墅的爸妈,怎么和“狠心”搭边? 她心里边,却也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原来,白青染也和她同命相怜吗? 曾媛:“你以为陪嫁别墅就一定是好爸妈了?如果你的父母,时时刻刻都要控制你,控制你的一举一动,控制你的所有想法,就是要求你的所有一切都遵循他们安排好的轨既定道,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违背,你什么感觉?” 景熠听得呆了。 强行灌输他们关于“女孩子就应该如何如何”的论调,要求她必须一切以弟弟为优先,打着“爱”的旗号要求她必须做他们要求她做的事,甚至连学都不允许她继续上,还口口声声地说“去了你表叔家,多干活,勤快些,以后嫁个有钱人,爸妈就能跟着你一起享福了”。 这就是她的父母! 剥夺了她的自由和几乎所有权利,还在幻想着她跟着表叔赵枭,能够认识有钱人,能够嫁入豪门! 景熠早就对这样的父母失望透顶。可她没想到,白青染的爸妈也…… 她心疼白青染。 曾媛却饶有兴趣地看着景熠:“我说什么你都信吗,小朋友?” 景熠悚然:姓曾的在骗她! 曾媛笑:“逗你的。我这人吧,虽然偶尔骗人,但是关于小染的父母,我没骗你。” “只是啊,”她揉了揉景熠脑袋上的呆毛,“你这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可是容易吃亏的哦!” 景熠气鼓着腮帮躲开。 姓曾的简直太讨厌了。 景熠现在反倒一点儿都不怕她了,只想怼她:“赵枭是我表叔,我是他接来做保姆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所以呢?”曾媛夸张地耸了耸肩。 斗鸡似的战斗力将要爆发的小朋友,更让曾媛感兴趣。她看着景熠的眼神,流露出了几分期待。 景熠觉得她特别不正常。 景熠的斗志更高昂,仿佛她天生就是和曾媛斗的。 她扬起下巴:“我受赵枭雇佣,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带着赵枭给我的任务?我凭什么听你的?” 曾媛“嚯”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赵枭给了你任务,对付小染?啧啧!赵枭使唤你,还打得你跟个大粽子似的?” 她挑衅地扫视景熠的两只手。不久之前,那两只手可不裹得跟俩粽子似的? 景熠被噎住,但马上反击:“那是苦肉计!苦肉计懂吗?” 曾媛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的意思是,赵枭打你,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诶?小染你醒了?” 景熠还想说“反正我不会任你摆布”,乍一听到那句“小染你醒了”,她脑子都麻了。 曾媛还抻着脖子,和她背后的人打招呼:“不再睡一会儿了,小染?” 景熠仿佛被雷劈中—— 白、白青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 刚才的话,白青染听去了多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18章 景熠的脑子都是麻的。 她戳在那儿,僵硬着身体,脑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她甚至想象到了自己被白青染撵出去的画面。 景熠忘记了呼吸,一寸一寸,机械地拧转脑袋…… 简单的转头的动作,她仿佛用了一个世纪才完成。 想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景熠豁出去了:“白姐姐,早!” 她努力挤出最大的笑脸。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咦? 背后根本没有任何人! 景熠马上就反应过来:姓曾的又在逗她! 景熠怒视曾媛。 逗她很好玩儿吗?她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那可是关于白青染啊!要命的啊! 曾媛依旧是那副笑得没心没肺的表情:“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喽!” 尴尬你妹! 景熠在心里骂。 曾媛立刻跟上一句:“我拿小染当妹妹。” 景熠憋气—— 跟骂白青染似的,她骂不下去了。 诶?等等!姓曾的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曾媛看小傻瓜一样看着景熠:“是啊,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景熠嘴角抽,她从没这么想一巴掌扇在一个人的脸上。 曾媛却朝她挤挤眼:“你打不过我的,小朋友。” 那样子,分明在宣告:景熠注定是她的手下败将。 景熠咬住了嘴唇。 曾媛:“所以啊,咱们不斗了好不好?你看,你和我,立场明明是一致的,都讨厌赵枭,都想保护小染,对不对?咱俩得合作啊!” 这时候的景熠,还想不到弱小的她怎么有资格和曾媛“合作”。她只觉得被曾媛看透这件事很讨厌。 “我才没有和你立场一致!”景熠马上反驳。 曾媛耐心满满的还劝她:“嗐!你不就是顾忌你是赵枭的亲戚吗?这事儿不丢人。且不说赵枭之前打了你,谁还没个弃暗投明啊!你看,吕布那么厉害一个人,不也特识时务地改认了好几个主子吗?” 景熠心想姓曾的怕不是最近在看三国? 左一个周瑜黄盖,右一个吕布的。 那是三姓家奴好不好?你咋不说赵云改投刘备呢? “小孩儿,你还真别瞧不起吕布,”曾媛不以为然,“他要是自己没能耐,你看谁还用他?早被一刀咔嚓了。” 说着,手掌往下劈,做了个砍脑袋的动作。 景熠朝天翻了个白眼儿,她觉得姓曾的三观有问题。 姓曾的还继续和她套近乎:“那,咱们一起守护小染好不好?你看,小染和你那么投缘……我从来没见过她对谁这么好过。你也亲眼看到了,她是怎么对我的。可她对你,那真是没的说……” 曾媛絮絮叨叨的,都是之前景熠与白青染相处的细节。 景熠的一颗心也因之柔软了下去。 她当然一门心思地想要保护白青染,但是曾媛这个奇怪的存在,也让她不安。 如果,只有她和白青染在一起,没有其他人搅进来,那该多好! 这个念头闯进脑子的时候,景熠被自己吓着了—— 她是白青染什么人?竟然想只有她和白青染在一起! 就连白青染的父母,现在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都没有陪着白青染。就连赵枭,白青染的丈夫,都没有和白青染在一起。 在一起…… 景熠年轻的心,因为这个三个字,正经历着又痛又酸。 曾媛还在絮叨着:“……我还特意给小染用了安眠药,就为了咱们能——” “你说什么!”景熠蓦地扬声打断她。 曾媛“啊?”地疑惑:“啥?” 景熠拧着眉头:“你说安眠药?” 曾媛:“哦。这个啊!小染脸皮薄,要是听到咱们在这说她的事,她肯定得难为情。” 曾媛露出一个“我是不是很聪明?”的得意表情:“我偷偷在她喝的水里加了安眠药。这样,她就能睡个好觉,咱们说什么她也都听不到了。” 景熠咬牙:“安眠药是随便乱吃的吗?” 她觉得曾媛不止讨厌了,简直想狠狠咬曾媛一口。 曾媛大咧咧地一摊手:“这有什么?又不是毒.药。你不知道,小染经常睡眠不好,一宿不睡都可能。我——” 景熠捏紧了拳头,连之前的伤口被捏疼都没感觉到。 她只觉得曾媛可憎:“你给她吃过多少次安眠药!” 几乎是吼出来的。 曾媛似乎被吼得愣了一下,忘了自己之前要说什么,继而嘴角的的弧度上挑,咧成一个笑脸:“还说你不在乎她?小孩儿就是嘴硬!” 景熠:“……” 这根本就不是重点好吗? 对白青染做的事,曾媛毫不知悔,还振振有词:“我当小染亲妹妹一样,我为她做了那么多,我还能害她不成?” 景熠一口恶气闷在胸口,她甚至觉得:赵枭虽然可恶,至少经常不在白青染身边,就她所见,赵枭还挺忌惮白青染。可是曾媛这个所谓“亲近的人”,却打着为白青染好的旗号,不知道做了多少伤害白青染的事! 这样的人,若是长久在白青染身边,还不得坑死白青染? 景熠于是越发坚定要守护白青染的心,连赵枭带曾媛,一起防! 那一刻,景熠的眼神无比坚定,她再也遮掩不住自己真实的心思。 曾媛瞧着她,表情意味深长:“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想对小染好!” 那副“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的表情,让景熠心梗—— 阴一阵阳一阵,好人也是她,坏人也是她,人格分裂都没她分裂得彻底。 景熠快被她折磨疯了,从没有过的豪气在胸臆间翻涌:她就承认了,能怎么着! “对!我就是想对白姐姐好!我就是喜欢白姐姐!”景熠拔高声音,针尖对麦芒。 曾媛吃吃地笑:“喜欢哦!” “哦”个屁! 景熠在心里腹诽一句。 却愈发地坚定:“对!我喜欢白姐姐!她又好看又有气质,又温柔,我凭什么不能喜欢她!” 就在景熠豪情万丈的时候,曾媛殷勤地朝她身后摇手:“你起床了,小染!” 景熠丢给曾媛一个鄙夷的白眼儿—— 又来这套! 她怎么可能再上当? 景熠:“你甭来这套!我不会再上当了!” 她难得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越说越觉得自己使命感满满:“我会保护白姐姐!帮她提防着坏人!” 说到“坏人”,景熠特意加重了声音,那意思眼前就有坏人一只。 曾媛像是根本没听出来自己被骂了,仍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像是在欣赏她的表演。 景熠顿时有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的无力感,她想更狠地奚落曾媛—— 突然,身后飘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不饿吗?” 景熠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多次幻听,哪次都没有这一次让她觉得惊悚。 她倒是满心希望这次她真的幻听了—— 白、白青染真的站在她的身后了! 她刚才说的话,到底有多少被白青染听去了? 她说什么来着? 景熠宁可把这段记忆全部抛弃,费几个脑细胞都成。 可惜,她的脑子太好使,特殷勤地替她把那些话都想起来了。 【白姐姐又好看又有气质。】 说了吧? 【我喜欢白姐姐?】 说了吧? 【我凭什么不能喜欢她?】 说得不能更说了! 我都说了什么! 景熠好想一头扎到面前的汤碗里。 永远不出来的那种。 这一次,景熠甚至都没胆子学机器人拧脑袋,更不敢再赔着笑脸跟白青染打招呼。 她就那么样顶着一颗熟透西红柿般的脑袋,僵硬地杵在原地,脑子里空白一片。 白青染走到餐桌旁,一抬手,就把曾媛给景熠准备的汤和奶黄包都拨了一边。 然后把手里的东西往景熠面前一推:“吃!” 那表情,淡漠得一塌糊涂。 景熠被唤回神魂,眼球终于顺畅地转了转,心里想着“吃什么”,一看面前的东西—— 面包和牛奶。 这个她熟啊! 现在别说这俩东西了,就是白青染给她一碗毒.药,让她立刻马上吃下去,她犹豫都不犹豫的。 不敢犹豫啊! 景熠赶紧“嗯嗯”地答应着,爪子已经抓向了面包的包装袋。 被白青染一道锋锐的目光扫过:“我让你动了吗?” 景熠爪子伸到半空,没敢再往前伸。 白青染直接拉过她的爪子,又扯了纸巾,给她擦手—— 一开始景熠以为白青染嫌弃自己手脏,但是她很快发现不是的。 白青染在给她擦手心里的血迹。 之前被曾媛气得攥拳头,无意中把刚刚结痂的小伤口挣破了。 其实没多严重。 可是白青染擦完血迹之后,根本没有想让景熠动弹的意思,指示景熠把爪子放下,她自己则拆了食品包装,牛奶盒插管,面包撕成一口的小块,喂到景熠的嘴边。 景熠整个人都傻了,悚然地盯着喂到嘴边的面包,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嗯?”白青染挑高了声音。 意味着她的心情已经从多云转向了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电闪雷鸣了。 景熠喉咙间艰难地滚了滚,不敢违逆,嘴唇往前凑了凑,触到面包块,赶紧叼起,囫囵吞了,差点儿没把自己噎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19章 一大一小俩美女,大美女投喂,小美女乖乖吃。 大美女手指修长白皙,比面包还要白;小美女圆着一双无辜的桃花眼,薄唇轻启,可怜兮兮的。 尤其大美女把插了吸管的牛奶递到小美女唇边的时候,小美女怯怯地吸,喉咙滚动…… 这画面,赏心啊!悦目啊! 曾媛瞪着眼睛看,全然忘了自己是个怎样尴尬的存在。 谁不爱看美人儿呢? 曾媛已经能够想象得到:等景熠长开了,和白青染的日常相处,该是怎样的养眼! 她本来在心里感叹的,没忍住嘴上就“啧啧”出声。 白青染投喂的动作停住,扭脸:“你哪位?” 那一刻,曾媛再次想起了被白青染支配的恐惧。 她马上特别识时务地赔起笑脸:“小染别闹!” 白青染扔给她一个“跟你闹?你配吗?”的眼神,看都没再看她,话都没再跟她说半句,转回去继续投喂景熠。 曾媛被丢在风中凌乱,这才想起来世上还有“尴尬”俩字。 眼见大美女全然无视她,小美女也大有沉迷投喂之中不知天地为何物的趋势,曾媛牙酸地扯了扯嘴角。 “那个……我说……”曾媛试图引起这两位,尤其是白青染的注意。 当然没人搭理她。 幸好曾媛脸皮厚,继续努力地引起注意力:“……我说小染,这孩子太瘦了,需要营养。” 说着,把自己做的还泛着热气的饭往俩人面前推:“吃这个!这个好!” 白青染喂面包的动作一顿:“你说,吃什么?” 这话是对景熠说的。 景熠一开始压根儿就没想到这是对自己说的,全副心思都沉醉于白青染的气息和叫做白青染的温柔之中。 感觉到白青染没再往前递吃的喝的,景熠才神魂归位,“啊?”地呆了呆。 白青染微微歪头:“说啊!” 景熠恍然,接着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地使劲儿点头:“吃白姐姐给的东西!” 特别大声,恐怕白青染听不清楚。 现在就算曾媛给她吃山珍海味、满汉全席,就算曾媛把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她都不会看一眼。 因为景熠响亮又清楚的回答,白青染的眼中流溢出别样的神彩。 景熠感觉她在笑,但又不像是在笑。 她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景熠却福至心灵,感觉到她无声地说了一个字:“乖。”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让景熠刚恢复了不久的正常脸色,再次晕红成了一颗西红柿。 景熠脸上热烫烫的,很有些不敢看白青染,却又舍不得不看……总之,就挺矛盾的。 白青染看出了她怯生生矛盾的心情,双眸中更添了笑意。 景熠怔怔地盯着那双带笑的眼睛,心口怦怦乱跳—— 为了这样美好的笑容,让她干什么,她都甘之如饴! 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就这么四目相对着,沉浸在只有她们的世界里。 按说,这又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名画,曾媛却只想嘬着她泛酸的牙。 所以,小丑原来是她自己吗? 别说买她的账了,人家俩人根本就当她是空气。 空气还有维持呼吸的作用呢! 可她曾媛呢? 在这俩人眼里,她就是个小垃圾吧? 曾媛忧郁望天—— 啥“俩人眼里”啊! 人家俩人看都懒得看她。 就在曾媛幽怨着“完成只有我受伤的世界”的时候,白青染终于肯看她了。 不过,那是什么眼神? 五分凉薄,以及……另五分还是凉薄。 白青染:“你还没走?” 嫌弃得不行。 曾媛要哭了,快给白青染跪下了:“小染!你不要我了吗?” 她那么高的个子,就那么佝偻得跟条大虾似的,还双手抱住了白青染的大腿。 景熠被她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 要不是见过曾媛是什么德行,景熠几乎就要以为曾媛被白青染始乱终弃过了。 相比之下,白青染淡定得什么似的,依旧不动如山地端坐着。 她先是看景熠,确定这小孩儿没被曾媛个神经病吓坏,才垂下眼睛,俯视着曾媛:“我要过你吗?” 曾媛笑嘻嘻地仰脸看她:“那要看小染你怎么定义这个‘要’字。你想要,我随时愿意——” “别胡说八道!”白青染情绪微微起伏,及时喊停曾媛。 一边说着,一边不放心地查看景熠的反应—— 小朋友圆着一双眼睛,安静地听着,似乎没听出来成年人带着颜色的隐晦。 白青染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脚虚踢在曾媛的小腿上:“起来!” 曾媛扭捏:“那你吃了人家做的饭嘛!” 景熠被她那扭成好几节的“人家”俩字,害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连白青染都忍不住嘴角抽搐:“说人话。” 曾媛立刻正色:“你好好吃饭,要不你姐姐怎么放心?” 白青染刚刚缓和的脸色,蓦地冷了下去:“你再胡说八道,我会直接让你滚。” 曾媛已经站起身,脸上挂着她经典的笑嘻嘻:“我知道小染你舍不得。” “而且你看,小朋友营养不良啊,还受了伤,你舍得她顿顿吃那么没营养的?”曾媛指指景熠。 白青染循着看过去—— 突然被两个人同时盯着看的景熠立刻紧张起来,想都没想:“我吃什么都行!” 赶紧又补充一句:“我听白姐姐的!” 白青染对这小孩儿也是无语:“我让你去服毒你也行?” 景熠下意识地点点头:“啊!” 意识到自己在回答什么,她又赶紧摇头:“白姐姐不会那么做!” 白青染眼神复杂。 旁边的曾媛“扑哧”笑出了声:“我说小孩儿,你对着小染怎么这么多话?嗯?对着我,就跟小哑巴似的?” 景熠抿紧嘴唇,又不说话了。 白青染拧眉,丢给曾媛一个“你够了!”的眼神。 曾媛嘿嘿笑,举手做投降状:“行!行!行!只要你俩好好的,我怎么着都行!” 她说完,真就不再缠烦白青染,放下一句“都照你的意思安排好了”。 说完,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好像她巴巴儿地跑来,就是为了做一顿饭,挨一顿骂。 曾媛离开,周遭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真正的安静。 景熠和白青染,都不是喜欢多说话的人。 景熠没来由地紧张—— 也不是紧张。 她现在面对白青染,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害怕。但是,那种感觉很微妙,说不清楚的微妙。 说不清为什么,景熠有点儿怕和白青染独处。 突然尴尬起来,景熠不适地只能低着头看桌上剩了一半的面包。 想着做点儿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强些吧,景熠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半个面包。 之所以小心翼翼,是怕惊动了白青染—— 让她独自面对白青染的投喂,她想都不敢想! 没等那半个面包被填进嘴里,景熠的手里就空了—— 白青染夺走了它。 景熠扎着手,不解地看过去。 白青染嫌弃地把半个面包撇在一边,自顾自把曾媛做好的主食、菜肉、汤一样一样盛在碗碟里,摆在景熠的面前。 景熠察觉她的意图,起身想帮着她忙活,被白青染一个眼神定住:“坐着别动!” 景熠就不敢动弹了,只能挺无措地看着白青染忙活。 她看得出,白青染并不擅长做家务,但白青染在很努力地做。 景熠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擅长做家务的白青染,屡屡“屈尊”照顾她,现在又为她盛饭盛汤,那是不是意味着……白青染对她是不一样的? 景熠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也许是面包的麦香,也许是牛奶的甜香,总之舌尖有甜丝丝的滋味漫漾开来。 再次恢复宁静的时候,景熠渗血的爪子重新被白青染包裹好。 “谢谢!”景熠羞涩地说。 白青染脸色不好看:“再弄伤,不管你了。” 景熠原以为她是因为自己又伤了手,破坏了她的“劳动成果”惹她不高兴了。后来才反应过来,白青染原来是因为饭菜变凉而生闷气。 生她自己的闷气。 景熠赶忙说:“没关系的,现在是夏天……” 那意思夏天就算吃的凉点也没关系。 白青染噎她:“你这么好将就?别人随便对付你就行?” 景熠不敢说话了,她不知道什么事让白青染心情不好。 应该是曾媛的锅……吧? 白青染生了一会儿闷气,大概觉得自己可能吓着了景熠,稍稍缓缓了语气:“吃吧。不许剩!” 景熠当然说好,也不敢问“你不说不吃曾阿姨做的东西吗?”,那不是触霉头吗? 于是两个人各自闷头干饭。 曾媛这人虽然挺招人烦,但做饭的手艺是真没得说。 饭菜是有点儿凉了,一点儿都不影响它们的味道。 景熠确认了菜的味道,笃定半夜那顿也是曾媛的手艺。真不知道那么晚,又是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曾媛是怎么张罗了那么一顿大餐的。 最后,连饭带菜真就一点儿没剩。 景熠吃得肚儿圆,才想起来:白青染吃得很少。 “我饭量小。”白青染表示无所谓,自己吃点儿就饱。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融洽了许多。 景熠的胆子也大了些,心里有很多很多的疑问,小猫抓似的难受。 忖着白青染心情不算糟糕,景熠壮了壮胆子:“曾阿姨是……是认识你的姐姐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20章 “曾阿姨是……是认识你的姐姐吗?”景熠问。 一句话石沉大海,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都没有得到分毫回应。 景熠于是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但是没有人教过她,问了蠢问题之后怎么办。 墙上的挂钟分秒必争,“滴答滴答”地挪着步子,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 随着时间的推移,景熠的脑袋垂得更低:她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后悔。 现在,该怎么挽回呢? 终于,一只温润的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呆毛。 景熠仿佛判了死刑的人突然被赦免于死,她慌张地抬起脑袋,怔怔地看着白青染。 白青染目光中带着几分沉郁,但没有责备,只是说:“头发丝好硬。” 她终于肯对自己说话了! 景熠觉得自己的心脏都重新恢复了跳动—— 刚才都停跳了。 景熠心里高兴,朝白青染讨好地笑:“我的耳朵也硬。” 说着,还把一只耳朵往白青染的手里凑。 大概是她的反应太过无厘头,白青染愣住,忘了反应。继而,轻“嗯”了一声,并没有真的摸景熠的耳朵。 “耳朵硬,有主意。”她说。 景熠笑:“好像是有这么一种说法。” 甭管什么说法,也甭管多奇怪的对话,只要白青染肯搭理她就好。 白青染却没有继续关于耳朵软硬的话题,话锋转走:“曾媛的话,不要听,不要信。” 这是不想继续关于“姐姐”的话题吗? 景熠心想。 曾媛确实挺爱满嘴跑火车的,不过有些话,她说的是真的。 景熠再不谙世事,也有自己的判断。 但是,如果白青染不喜欢继续“姐姐”的话题,景熠当然顺从。 而且白青染既然这么说曾媛,是不是意味着她对曾媛也是有所防备的? 景熠不敢确定。 但及时提醒白青染当心曾媛,景熠觉得还是有必要的。 “她确实挺不靠谱的。”景熠顺着白青染说。 白青染挑眉:“她和你说了什么?” 景熠立刻被问住。 这个问题让她怎么回答? 姓曾的跟她说得太多了! 关于“姐姐”的事当然不能说,还有关于白青染不省心的爸妈也不能说。 白青染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自己的家庭被别人拿来论是论非? 说安眠药的事吗? 景熠不确定现在适不适合说—— 且不说曾媛是不是真的给白青染偷下了安眠药,提到“药”,竟是就想到白青染卧室里不知道具体内容的两个药盒。她总觉得那里面藏着极大的秘密。 反正她会盯紧曾媛,不让她再有机会对白青染做手脚。 还有那两盒药,她也会找机会弄清楚。 想来想去,好像只剩下了一件可以说的事。 “怎么?不能和我说?”白青染看景熠皱着眉头,好似为难的样子。 景熠赶紧摇头,她才不要和姓曾的有什么秘密。 “就是……你向曾阿姨借钱来着?”景熠小心地盯着白青染的脸色。 白青染了然:“曾媛和你说了?” “嗯,她说她没有借给你。” “还有呢?” 还有…… 景熠顿了顿:“就算你给我二十万,我也拿不到。” 白青染:“为什么?” “因为法律规定,未成年人办理银.行.卡得有监护人陪同,还需要监护人带着户口本和身.份.证。” “所以?” “所以……”景熠的声音小了下去,“我其实未成年。你给我的钱,会被我爸妈拿去。而且……他们可能还会讹你更多的钱。” 未成年? 白青染心里“哈”了一声。 这倒是个意外—— 曾媛所谓的“查到那小孩儿的一切”,都没把这个重要信息囊括进去。 白青染心里冷笑:看来,她心里关于曾媛的某个猜测,不是没有可能。 口口声声说为她所用,口口声声说听命于她,呵! 不过,这些并不适合跟景熠这个小孩儿说。 未满十八岁,还真是未成年啊! “我这是使唤童工呢?”白青染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景熠觉得她语气不善,慌忙解释:“我满十六岁了!真的!满十六岁就不算童工了!” 白青染冷淡的表情未变:“满十六岁,未成年,所以你到底多大?” “我——” “是谁之前告诉我,她已经十八岁了?已经是成年人了?” 景熠梗住。 这事确实是她撒谎了。 景熠好怕白青染因此就不喜欢她,磕磕巴巴的:“我马上就十八岁了,还有……” 白青染不耐烦地抬手止住她:“身.份.证拿来。” 俨然已经不信任景熠了。 景熠好慌:“我这就去拿!” 说完,什么都顾不得,一瘸一拐地往二楼跑。 身.份.证在她的书包里呢。 白青染心头的火气,在看到景熠慌张又瘦弱的背影的时候,彻底消散了。 她不至于对着一个求生欲满满的小孩子发脾气,她气的是曾媛。 曾经,白青染以为曾媛是她可以给予全副信任的人,但是现在她发现并不是。 至少在关于景熠的事上,曾媛对她撒谎了。 可,为什么是景熠? 暂时挥去心头的疑惑,白青染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景熠。 她一向性子疏离淡漠,鲜少这么急速地走路。 追上景熠,白青染及时托住了景熠的后腰,这小孩儿才不至于踮着脚费力地踩楼梯,差点儿一脚踩空。 “谢、谢谢!”景熠绷紧了身体,因为就在刚刚白青染凑近她,并且在背后扶住她的时候,她的肩膀好像碰到了柔软的东西。 那应该是白青染的…… 白青染不着痕迹地躲开,手臂却仍扶着景熠,以防她跌倒。 而白青染的声音,还冷飕飕的:“再敢骗我,把你丢下去。” 景熠忙不迭地应是。 她当然不信白青染会把她从楼梯上扔下去,但是白青染可能做出比那更可怕的事—— 从此以后,不再理她。 为了摆明姿态,更是让景熠知道欺骗自己的严重性,白青染只把景熠送到了她的房间门口,就径直回自己的卧室了。 景熠认命地挪蹭回屋,从书包里翻出身.份.证,半刻都不敢停留地去捧给白青染。 白青染老佛爷似的接过那张硬卡片,看了一眼,表情微妙:“景招娣?” 景熠被揭了短的窘迫,小小声:“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你爸妈给你取的?” “嗯。” 招娣,招娣,不就是招来弟弟吗? 白青染冷哼。 只从这个名字,就可以想见景熠在家里是个什么境况了。 所以啊,做父母根本不需要考试,什么人都能当爹妈。 白青染想到了自己的身世,表情有些黯然。 景熠还陷在被白青染知道真名的窘迫中:“我叫景熠!才不叫什么招娣!” 白青染定定地看着她:“熠熠发光的‘熠’吗?” 景熠自豪感,嗯嗯点头:“就是那个‘熠’。” 又由衷地赞了一句:“白姐姐你真聪明!” 白青染微笑。 被小朋友发自内心地赞美,的确能让人心情好。 她看着面前的景熠—— 早就知道,这孩子是个小美人坯子,五官是一等一的好。而且这孩子骨子里透着一股韧性,那是这样平凡,甚至底层出身的孩子绝少拥有的气质。 这孩子是身体没有张开,营养不良吧? 想到“招娣”那个名字,白青染心头一痛。 家境贫寒倒也罢了,重男轻女的父母,就算有钱,又能给女儿什么滋养呢? 白青染再次生出一股冲动:如果她能将这块璞玉剖去杂质,甚至尘泥,让其真正地显露出原本的模样,那该是怎样的流光溢彩? 表面上,白青染不动声色:“你自己改的名字?” 说到自己满意的新名字,景熠特别自豪:“不是的,我钟老师给我取的名字!她说,她说‘熠’是光耀、鲜明的意思,在古文里也指萤火虫。她说希望我一生都能活得鲜明耀目有力量,就算身处黑暗之中,也要像萤火虫一样,哪怕只有微小的光芒,也要尽情绽放。” 白青染听得痴然。 哪怕只有微小的光芒,也要尽情绽放! 她咀嚼着这句话,觉得心跳咚咚的,像是在与之共鸣吗,沉寂许久的灵魂,都仿佛随之苏醒过来。 她,白青染,此刻又何尝不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她在以一己细弱之力,搏一个公平光明…… “寓意真好!”白青染轻叹。 景熠与有荣焉:“钟老师可厉害呢!对我特别特别好!她告诉我一定要继续上学,要考大学,还借给我全套的教科书……” 景熠突然噤声。 她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把“失学”的事都无意中说了出来。 白青染其实记住了她说的每一个字,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自己在注意。 景熠这小孩儿特别敏感,白青染不想增加她的负担。 虽然是全心全意为这小孩儿考虑,但是这小孩儿明显崇拜她的钟老师的样子,还是让白青染心里莫名地不舒服:“你的钟老师,知道你心甘情愿在我这儿当小保姆,被我剥削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第21章 看到景熠露出不知如何回答的表情,白青染就后悔了。 明知道这小孩儿崇拜她的钟老师,明知道这小孩儿现在活得很艰难,说那些有的没的何苦来呢? 活着,尤其对这小孩儿来说,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白青染自己止住话题。 景熠不知道她为什么就不继续了,心想不继续也好。 景熠隐约觉得白姐姐好像不大喜欢钟老师,为什么? 想不出来。 既然想不出来,景熠干脆不想。 她圆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白青染。 白青染被她干净纯澈的眼神看着,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刚才想说的话,突然就记不起来了。 白青染心里失笑:她竟然因为一个比她小十几岁的小孩儿专注的眼神而大脑空白,是因为孤寂太久了,终于有带着生命力的存在,闯入她的生活了吗? 白青染默然轻叹,将一股脑涌上来的伤感挥去。 面对着这个小孩儿,她不想自怨自艾。 这个小孩儿真的尚未成年,把她撵离别墅,无非就是两种结果:要么她不得不回家,面对她那对刻薄的父母;要么流落到社会上,为了讨生活而小小年纪去打工。 如果是两天前的白青染,根本没兴趣知道景熠将会如何—— 那与她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而且少了这个小绊脚石,她的计划实施起来,还能顺畅得多。 但是现在不同了。 白青染一想到景熠流落到社会上,为了讨生活而去打工,可能面对的各种状况,就不寒而栗。 会不会被人欺负?会不会被人骗? 尤其是这么小,又没有丝毫社会阅历的小女孩儿…… 白青染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将景熠护在身边,至少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的势力所及,就算是赵枭,也别想再伤到景熠。 至于将来怎么办…… 白青染自有打算。 心里有了主意,白青染望着景熠:“就这么想留下来?” 景熠使劲儿点头。 白姐姐在知道她未成年之后,态度好像松动了好多啊! 这是景熠没想到的。 白青染看到她用力点头的时候,头顶上的那一小撮呆毛跟着一起摇摆,就禁不住嘴角微扬。 “那……你可别后悔。”白青染习惯把丑话说在前面。 景熠最担心的是白青染后悔,赶紧大声回答:“不后悔!不后悔!” 白青染嗔她一眼—— 这小孩儿,要不要回答得这么快,这么干脆? 真的不怕自己把她卖了吗?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会按住家保姆的要求来要求你。”白青染说。 “好!”景熠回答得特别响亮,脸上大大的笑脸都要漾开了。 白青染挑眉:“这么喜欢干活?” 景熠想都没想:“给白姐姐干什么活我都喜欢!” 话一出口,景熠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先红了。 白青染莞尔:小屁孩儿! 可是,心里却觉得暖融融的,仿佛封冻了许多许多年的世界,终于迎来了一缕春风。 照景熠的想法,别墅里的所有家务她现在就要接手做起来。 被白青染阻止:“再让我看到你受伤,我就把你撵出去。” 话一落地,白青染就自觉这话说得太过亲昵,那小孩儿正吃了糖般,抿着嘴笑看她。 白青染瞪过去:“我是你的私人医生吗?” 那意思,她可没义务给景熠一次次地包扎伤口,很明显地想要和景熠撇清关系。 这叫什么? 景熠心想。 傲娇是吧? 景熠薄唇弯得弧度更大,却很像那么回事地摇头:“不是!不是!白姐姐是我的雇主。” 不等白青染反应,就又笑眯眯地跟上一句:“对我最好的雇主。” 被白青染丢了一个白眼儿:小屁孩儿嘴这么甜! 其实,并不让人觉得排斥,甚至有点儿期待…… 就这样,景熠安心养伤,她的伤势在迅速恢复。 到底年轻,身体恢复得也快。没过几天,景熠就能像之前那样顺畅地走路了,两只手上的伤口也都结了痂,渐渐长出了新肉。 其间,白青染为她换了一回药。 白青染依旧是之前冷淡的风格,全程几乎没有什么话,但手法却比之前还要温柔—— 景熠确信不是自己的错觉。 其实这段日子,她和白青染几乎没多少交流。 白青染原本就是个话少的,近来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接打电话。 景熠悄悄观察,猜测其中大部分电话应该来自曾媛,却不止是曾媛的。景熠觉得白青染在办一件大事,应该是赵枭有关。 是要对付赵枭了吗? 景熠想。 但是赵枭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赵枭是个成年男人,身体健壮,又有财力傍身。景熠在老家就听说他掌控着一个特别大的公司,也就是说他有钱又有人。 而白青染那么柔弱,被长久地监控在这座别墅里,就像笼中鸟一样。 白青染唯一可以用的人就是曾媛……不!白青染还有她! 景熠暗自给自己打气: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赵枭伤害白青染! 不远处,白青染的卧房门紧闭,里面偶尔传出低低的说话声。 景熠知道白青染又在打电话,短时间内不会注意到她。 景熠于是悄没声儿地挪到了一楼厨房。 要对付赵枭,总得有个趁手的家什吧? 不然呢? 以她这副瘦小的身躯,对付比她高出一头多的壮年男人吗? 景熠再次为自己的个头和细瘦而懊恼—— 她要长个!趁着最后几年的生长期快快地长个!她还要变强壮,强壮到可以保护……她想保护的人的那种! 景熠在厨房里转了一圈。 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什么的真不顶用,唯一可以用的就是菜刀。 可这东西…… 景熠摸着菜刀柄,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来怎么把这东西藏在身上。 她要是因为藏菜刀伤了自己,白青染不生气才怪。 景熠最后还是把菜刀放了回去,选了一柄陶瓷水果刀。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这把水果刀有塑料刀鞘,偷偷别在身上方便得很。 可是,这玩意儿也……太小了吧? 景熠攥着那把连刀柄一起只比自己的手掌长一点点儿小刀,陷入了沉思。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在干吗?” 景熠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当啷”小刀落地,砸在了大理石地面上,声音格外清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第22章 “这是玩儿啥呢?”曾媛从景熠的身后晃荡过来,俯身捡起了地上的水果刀。 景熠刚才突然听到问话的声音,唯恐是被白青染发现自己藏了刀,一时紧张手上就哆嗦了,以至于小刀掉落在地。 既然确认来的人是曾媛,景熠就不怕了,她伸手想夺回那把水果刀。 曾媛故意不让她得逞,手往高抬。 景熠个子矮,根本够不到,夺刀的动作被曾媛轻松躲过。 曾媛还特别嘚瑟地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刀。 “还给我!”景熠气曾媛逗弄她跟逗猫似的。 “还?”曾媛切声,“这是你的吗?就还给你?” 景熠有志气,抢不过干脆就不抢了,省得被曾媛戏弄。 她抱着双臂,双眼紧盯着曾媛,心里生气。 曾媛也不管景熠生不生气,自顾把玩着小刀:“你拿这玩意儿干吗?” 景熠不喜欢她,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曾媛睨她:“嘿!跟小染一个德性!说,你是不是她养的忠犬?” 景熠:“我才不是小狗!” 曾媛哈哈笑:“还小狗?觉得自己萌萌哒?” 她顺手把水果刀连鞘一起掖进裤兜,转身折回门口,猫腰抱起之前放在那里的大盒子:“小孩儿,过来,搭把手!” 景熠才不听她的使唤,脸扭到一旁。 曾媛哼声:“一个两个的,都指不上!累死我算了!” 一边唠唠叨叨着,一边自顾把那个大盒子搬进厨房,放在料理台上,又开始从里面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 新鲜的蔬菜、水果,还有肉蛋之类的食材,然后一样一样放进冰箱,整理好。 做完这些,曾媛才轻松地拍拍手:“行了,祖宗,这些够你俩吃几天了。” 景熠对她的满嘴跑火车的称呼都习惯了,根本不在意,手掌朝前一伸:“刀还我。” 曾媛就跟之前什么都发生过似的:“什么刀?” 景熠瞪她。 曾媛扯扯嘴角:“小小孩儿,拿刀子干吗?” 景熠不作声。 曾媛真就摸出了小刀,并不理会景熠跃跃欲试想要夺回去的眼神,她从冰箱里摸出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想削苹果啊?” 曾媛说着,抽出小刀,咔嚓咔嚓地开始削苹果皮。 景熠嘴角抽了抽。 “我刀法好着呢!”曾媛自夸着,很快就把苹果皮削干净,还朝景熠炫耀那完整的一条。 景熠不乐意搭理她,心想要是自己也有白青染的派头和气场,能怼得曾媛下跪那种就好了。 曾媛却殷勤地把那个削去皮的苹果递向了她:“看我对你多好!削完了第一个想到你。” 可我第一个想削的就是你! 景熠在心里回了一句,摇头:“刀都没刷。” 那意思脏,她才不吃。 “矫情!”曾媛也不多劝,自己咬了一大口苹果。 一边有滋有味地嚼,一边嘟囔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知道不?” 景熠才不信。 她一向爱干净,做家务更是,尤其是为了白青染,景熠更是干净到了骨子里。 曾媛也不在意自己在这小孩儿眼里有多糙,嘎吱嘎吱地咬着苹果:“我说小孩儿,你不会是想拿这小破刀对付赵枭吧?” 一会儿“祖宗”,一会儿“小孩儿”的,曾媛就这样,景熠都习惯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曾媛只一个照面,就看出来她藏了刀想干吗。 景熠不做声。 曾媛斜眼看她:“这闷不吭声的劲儿,跟小染一个样。我有时候都怀疑,你俩是亲戚!” 曾媛胡说八道惯了,景熠才不听她的,而是正在回想刚才曾媛送来的新鲜菜肉—— 今天景熠打算正式“上岗”,第一天得给白青染做点儿好吃的。 景熠已经在心里掂对今天的菜谱了。 曾媛跟对着空气说话似的,她也不在意。 三口两口啃完苹果,丢掉苹果核,随意甩甩手,转身在之前的那个大盒子里掏弄。 景熠不知道她又在折腾什么,只想打开冰箱准备食材。 “喏!”曾媛把一个红色的棍状物递了过来。 景熠不提防,差点儿被那东西捅到腰眼儿。 那是一根红色的棒球棍,看起来挺结实的。 曾媛故作高深地朝景熠挤挤眼:“这玩意儿打人才带劲儿呢!” 景熠:“……” “哒哒哒”的脚步声从客厅方向传来。 随着脚步声,白青染从二楼走了下来。 景熠紧张得忘记了呼吸—— 这要是让白青染看到她拿着这么长、这么粗的一根棍子想揍赵枭,白青染又要担心,没准还要生气…… 可、可是白青染这就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景熠好想把眼前的棒球棍一巴掌拍到外太空去,总之别让白青染怀疑就行。 转眼间,白青染高挑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景熠心跳都吓没了:“我……” “早啊!小染!”曾媛特自然地跟白青染打招呼。 还夸张地在半空中摇了摇右手。 景熠睁圆了眼睛——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一秒,就在上一秒,曾媛就是用这只手,攥着那根棒球棍来着! 怎么做到的?! “不早了。”白青染神情淡漠。 看到景熠古怪的表情,白青染警觉起来:“你们在做什么?” 她不放心曾媛。 曾媛“嗐!”了一声:“小染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像我在欺负小朋友似的。” 白青染横她一眼,那意思你欺负得还少吗? 曾媛大叫冤枉:“我可真没有!我今天是来送食材的……当然还有送给小朋友的礼物。” 说着,把那个盒子塞到景熠怀里:“快拿上楼去拆礼物!” 景熠好想一把丢开那个被强行塞过来的盒子,她好想说我才不要。 可是,那样更容易引起白青染的怀疑吧? 景熠只好僵硬着脸,机械地抱着盒子去楼上。 而曾媛此刻刚好挡在景熠和白青染之间,挡住了白青染的视线:“小染不会也想要礼物吧?” 景熠听到这话,心里暗骂姓曾的狡猾—— 白青染骄傲,曾媛既然这么说,白青染更不可能再看,避免担上“惦记小朋友的东西”的名声。 白青染果然收回目光,眯眸盯着曾媛。 曾媛笑嘻嘻由着她看。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景熠的“第一顿饭”也没做成。 还是曾媛做好了一餐饭。 她自己也不吃:“你们吃,我先走了。” 被白青染喊住:“吃了再走吧。” 曾媛摇手表示自己特别忙。 “忙也不急在这一时。”白青染已经站起身,为曾媛盛了粥。 曾媛看着她动作,笑嘻嘻:“小染亲自盛饭,我更有劲干架了!” 白青染下意识地看楼梯的方向。 曾媛:“放心,小孩儿没这么快下来。” 白青染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确认景熠短时间内不会出现之后,白青染又为曾媛盛了主食,还把每样菜都盛出一人份的,放在曾媛的面前。 曾媛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最后落在眼前的桌上,唇角慢慢勾起:“小染真体贴。我好感动哦!” 白青染没表情。 曾媛叉起一块煎培根,塞进嘴里,细细地嚼,然后咽下肚。 她露出了一个“真是美味”的表情,之后迎上白青染的注视,脸上的笑意则更深:“小染是怕我下毒吗?” 白青染冷然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动摇,口中说的仿佛是别人的事:“你毒死我之前,得让我看到恶人有恶报。” “恶人有恶报?”曾媛哈哈哈大笑,夸张得几乎笑出眼泪,“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白青染仿若未闻,已经叉起另一块煎培根,送入了口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第23章 景熠并不知道两个大人之间暗藏机锋的对话。 等到她下楼的时候,曾媛已经走了,白青染也吃完饭,正在用纸巾擦嘴。 “这些都吃了,一点儿别剩。”白青染指着桌子上的饭菜。 景熠“嗯嗯”点头。 可能是因为景熠最近心情好,也可能是因为曾媛的手艺好,景熠最近的胃口特别好。尤其在白青染的督促之下,每顿饭都挺能吃。景熠都觉得自己好像长肉了。 光长肉可不行,得长个儿! 景熠最近喝牛奶喝得可勤呢。 景熠特别自觉地自己拿了碗筷。 乖巧地坐在桌边:“白姐姐吃完了吗?” 白青染神色淡淡的,起身,顺手端走了一盘青菜。 “诶?”景熠忍不住出声。 不是说好了都让她吃了的吗?怎么还端走一盘? “这个不好吃。”白青染看都没看景熠,手上的动作一点儿都不含糊。 景熠抻脖子瞄着那盘青菜—— 果然是白青染不爱吃的青菜。 可景熠啥都吃啊! 景熠想说“我可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白青染看过来:“我说了,不好吃。” 我说不好吃,就是不好吃! 景熠不敢做声了,怕惹白青染生气。 白青染好像特别憎恶那盘青菜,不光倒了菜,连盘子一起都扔进了垃圾袋里。 景熠看得无语:还真是白青染傲娇大小姐的作派。 可是浪费粮食是不对的! 景熠只敢在心里大声地说。 白青染看她那副心疼的表情,就有一种那啥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感觉。 白青染心里有气,把手里的垃圾袋一扬:“舍不得?你吃!” 景熠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马上露出一个“还可以这样吗?”的诧异表情,收都没来得及收住。 她跃跃欲试的表情,让白青染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点头,景熠会把垃圾袋里的青菜都吃了。 白青染觉得又气又心酸。 气景熠不知好歹,心酸景熠从小到大缺失的。 “你敢!”白青染瞪眼睛。 她不用瞪眼睛,语气稍微差点儿,景熠都怂,何况瞪眼睛? 景熠立刻埋下脑袋,吃吃吃。 白青染被她那副怂样子气笑了,同时恨不得刀劈了曾媛—— 那盘青菜,是曾媛之前始终一口未动的。 至于原因,可能是因为曾媛和白青染一样憎恶青菜,也可能是因为……这盘青菜真的有问题。 事关景熠的安危,白青染不敢冒这个险。 景熠吃得很快,秋风卷落叶似的,真就把桌上能吃的东西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白青染折回的时候,看到空了的盘子,还算满意。 她吩咐景熠:“下顿饭开始,由你来做。” 又加上一句:“以后都由你来做。” 景熠欣然点头。 她喜欢“以后”这个说法。 景熠特别自觉,主动承担起饭后刷碗的职责。 厌恶刷碗的白青染当然不会和她争抢。 白青染还指点着她怎么使用洗碗机。 景熠对一切新鲜的东西都感兴趣,虽然,她还是觉得自己手动刷碗更高效。 几天相处下来,白青染从不拘束景熠做什么。 景熠其实很乖,除了吃饭和白青染要求的时候,从来不会超出自己房间的活动范围。 不过现在,景熠有一个“僭越”的想法:曾媛给的那根棒球棍太不好藏了,她得把她藏在既不会被白青染发现,又能在需要的时候迅速拿在手里用的地方。 白青染刚刚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就上楼回了房间,还关上了房门。 景熠听着不远处房门合紧的声音,暗想机会来了。 她先从自己的房门口探出头,确认白青染真的关紧了房门,这才返回来,抱着那个大盒子,踮着脚尖下了楼。 一楼的杂物室,是景熠的目的地。 这地方白青染轻易不会来,又堆着各种东西,要藏一根长棍子太方便不过。 可以,她为什么要抱着那个大盒子下来? 景熠低头看看怀里的大盒子,陷入了自我怀疑。 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么大个东西藏好,景熠突然听到楼上有动静。 景熠的小心脏都要吓飞了。 她胡乱地把大盒子塞进杂物室的角落,冲出杂物室,关门,一气呵成。 就在白青染看到她的前一秒,景熠的手按在了卫生间的门把手上。 “要方便?”白青染款款从楼梯走下来。 仿佛步步逼近。 景熠一抽,就回答了一句:“上、上完了。” 白青染好像根本没听出来她语气的磕绊:“那就去替我办件事。去卫星路45号的干洗店,取一件羊绒大衣回来。” 身为一个住家保姆,替主人家跑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景熠当然说好。 然而,当她走出大门,才想起来:她要上厕所啊! 为什么刚才白青染问她的时候,她要回答上过了啊? 啊啊啊别墅区根本没有公共厕所啊! 俗话说“人有三急”,这玩意儿忍不了啊。 景熠现在好矛盾:想赶紧回去上厕所,那就得赶紧去取回白青染的大衣。可是稍走快点儿,她可怜的膀胱就要受不了,就不得不慢下来。然而走得慢了,回去就更晚…… 卫星路,卫星路在哪儿啊?还有卫星路45号的什么干洗店! 景熠快疯了。 其实卫星路不难找,难的是找到这条街的45号。 市郊空旷,人本来就少,又是别墅区,比例尺就特别大,几乎没有人步行,一条街上两个相邻的门牌号恨不得距离一百米。 景熠好不容易挨蹭到41号,下一个就是43号,然后是45号…… 景熠还有点儿小激动。 43号,4……这是个啥? 景熠圆着眼睛看着明显没人的43号门市前面的,原本应该是45号的地方—— 垃圾转运站? 45号应该在前面吧? 景熠犹抱着一线希望。 然后,看到了一堵墙。 卫星路已经到了尽头。 景熠:“……” 景熠第一反应是白青染记错了,也许那条街叫“卫生路”或者别的什么近似的名。 景熠挺后悔没带着手机出门,手机上有地图啊。 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出门,当然不熟悉周围的街道。 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问清楚白青染。 当然在那之前,得先上个厕所。 想到再有二十分钟就可以顺畅地上厕所了,景熠好高兴,膀胱的压迫感都好像舒缓了,一点点。 刚穿过一个无人的路口,突然身后传来呼啸的汽车声。 就是路过的汽车嘛,景熠没理会。 可当一辆轿车和一辆七座商务车飞驰着从她的眼前掠过,轿车的车牌号落入她眼帘的刹那,景熠呆住—— 这是……赵枭的车牌号! 她绝不会记错。 赵枭! 赵枭这是要去找白青染! 后面跟着的商务车里,是不是他带的手下? 白青染! 景熠从没觉得这么恐惧过。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撒腿追着汽车就跑了过去。 可是双腿怎么跑得过四个车轱辘? 还是开足马力的四个车轱辘。 景熠跑回别墅门口的时候,两辆车早就停在了门口,别墅的大门敞开着,仿佛一个吃人的血盆大口。 大夏天的,跑了一路,景熠满头大汗。 再看到这扇大门,想到白青染可能正经历着什么,汗水又瞬间冻成了冰碴儿。 景熠疯了一般冲进大门。 客厅里是空的? 原本干净的地板上,被踩了凌乱的脚印,不是一个人的脚印。 景熠脑中一阵晕眩。 楼上,二楼的方向,有声音传来。 景熠根本顾不上细想,从杂物间的盒子里扯了那根棒球棍,直冲上了二楼。 无论前方将要面对什么,她都要救白青染! 哪怕,要她拼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30 第24章 景熠拎着棒球棍往二楼跑。 耳边, 赵枭叫嚣的声音越来越响—— “是你爸妈把你嫁给我的!我这叫明媒正娶!你是我老婆,一辈子都是我老婆!” 景熠冲到门口的时候,正听到赵枭吼出最后一句。 然后—— 随着“扑通”一声, 他跪下去了! 就那么直挺挺地、毫无人性地……跪了! 这也太…… 景熠嘴角狠抽, 差点儿忍不住把棍子甩在赵枭那张不要脸的脸上。 太贱了! 比曾媛还贱。 赵枭跪下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挪动双膝往前蹭,跟感觉不到膝盖砸在地板上的疼似的。 “老婆!”他想抱白青染的大腿。 被两个西装壮汉一左一右推搡了回去。 景熠终于看清端坐在藤椅上的白青染。 依旧是一脸淡漠, 没有任何表情,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职业正装,一条长腿搭在另一条的膝盖上, 后背靠着椅背, 双手交叉支着下颌, 微卷的长发也高高扎起,和平时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绝然不同。 这样的白青染啊! 景熠看呆了眼, 已经忘记自己冲上来是要做什么的。 那一刻, 在景熠的眼中, 白青染仿佛掌控着整个世界。 愣了两秒, 景熠才寻回呼吸—— 她完全被眼前的白青染惊艳到了。 白青染对刚刚凌乱的脚步声仿若未闻, 对突然出现在门口,还提溜着一根棒球棍, 满头大汗的景熠更是仿若未见。 景熠在她的眼中, 和周围的空气没有任何区别。 白青染直视前方,没有人知道,她的双眼正在放空,一如她的大脑。 曾媛的声音, 阴恻恻地在白青染的身旁响起:“赵枭,你再往前蹭一步试试。” 赵枭惊恐地抬头, 对上的是一张他熟悉的脸:“珍妮!你……” 曾媛咧嘴:“不认识我了?” 赵枭听着陌生的声音,从自己认识的女人的嘴里说出来,他好像看到了曾媛的牙齿在闪着凶恶的光。 珍妮,原本对她百依百顺的小助理,怎么发出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曾媛特别满意这样的效果,笑得更森冷:“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曾,是小染的人。” 说着,还朝白青染递过去一个眼神。 可惜,白青染瞅都没瞅她。 曾媛被白青染无视惯了,一点儿都不尴尬,甚至还笑意更深:“还有他们……” 曾媛的手指划过刚刚推搡过赵枭的两个壮汉,以及另外两个恭立在白青染身后,同样穿着黑西装的壮汉。 在手指划过门口的方向时,曾媛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景熠。 景熠屛住了呼吸——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曾媛的眼中,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眼神,危险的,深不可测的…… 然而,也只有那么一秒,就像是景熠的幻觉。 下一秒,曾媛神色如旧,便不再把目光停留在景熠的身上。 她笑望着赵枭,像个胜利者一般:“……他们,也都是小染的手下。怕吗?” 赵枭心跳都停了。 任谁面对这样的情况—— 自己信任的助理,自己身边亲信的保镖,被自己带来闹事的时候,突然倒戈,变成了对方的死忠,都没法平静吧? 赵枭已经暗自庆幸滑跪得够快了。 “怕就对了,”曾媛笑呵呵地看白青染,“小染,你说,怎么处置他?” 白青染凉薄的眼神扫过来。 曾媛脸上的笑意立时挂不住了,马上展露出她面对白青染的时候惯有的卑微:“你请!” 眼下之意,不敢再僭越白青染的权力。 赵枭一听到白青染做主,马上来了精神头儿:“老婆!老婆我真的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对天发誓!” 白青染没有反应。 赵枭扯着嗓子继续:“当初咱爸妈把你嫁给我,我就发誓会保护你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我——” “谁爸妈?”白青染突然打断他。 赵枭从没听过白青染用这么冷的声音和自己说过话,就像掉进了封冻了千年万年的冰窟窿。 他张了张嘴,想说“咱爸妈”,最后还是决定不吃眼前亏:“你、你爸妈!你爸妈!” 看到白青染眼眸低垂,赵枭恐怕她不听自己说,更不许自己离开,赶紧又大声剖白:“你看你身体一直不大好,二老又信不过别人,把公司托付给我打理。我不敢说一点儿错误没犯过,但是一直跟各位叔叔兢兢业业经营远航……” “谁是你叔叔?”被白青染再次抢白。 “董、董事……我是说各位董事。”赵枭被白青染接连惊吓,开始结巴了。 白青染不耐烦赵枭的絮叨:“离婚吧。” 赵枭还要继续表白自己为白家、为远航集团付出了多少,骤然听到“离婚”两个字,张大的嘴巴都忘了合上。 “你、你说啥?” “离婚。听不懂吗?” “为什么?老婆我对你是真心的啊!老婆我想和你一辈子……” “啪——” 一只小巧的优盘被白青染扔在了赵枭的面前:“需要看看里面的内容再决定吗?” 赵枭盯着那个银色的小优盘,开始露出慌张,但很快就克制住了。 他仰起脸朝白青染笑:“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老婆,咱们……” “不死心吗?”白青染的声音比脸色更冷。 赵枭不禁打了个寒噤,但还努力撑着笑:“老婆,别闹。” 白青染朝旁边的一名西装壮汉抬了抬下颌:“给他看。” 西装壮汉会意,把一摞照片递到赵枭的眼睛下方,一张一张地翻给他看。 随着照片被一张张地翻过,赵枭的脸色从泛白到煞白,最后几乎没有了人色。 他已经知道,他在别墅里安插摄像头、和董事会成员密谋等等见不得人的事,都已经被白青染知道了。 这个他一度以为是只金丝雀的女人,他名义上的合法妻子,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这个姓曾的女人肯定是一个极大的助力……还有没有别人? 赵枭难以置信地看着白青染。 他觉得自己第一次认识白青染。 现在,他已经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但是不代表他就此一败涂地。他手里还有钱,有钱就能请到最好的律师。远航集团家大业大,白家没几个活人了,白青染更是远航的大股东,就算离婚,赵枭认定分得的财产也够他躺平一辈子的。 当然,那是最低要求,至于更高的…… 赵枭抬脸,笑容可掬:“亲爱的,你这是在哪儿弄的这些?你不会以为我在害你吧?” 白青染不说话,看着他表演。 赵枭笑着继续:“你看,你身体一直不好,家里请的保姆也不让人放心,万一你在家里突然生病身边还没人照顾怎么办?所以我才装了摄像头。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能及时照顾你啊!你怎么还误会了?” 见白青染没有反应,赵枭捕捉到了一线生机:“还有张董事,他那点儿爱好你是知道的。我作为晚辈,搜罗了几样古董,送到他家里,这都是正常的应酬啊!还有韩董事……” “你也是这么骗我爸的吗?”白青染突然开口。 赵枭愣了愣,又继续:“怎么能说骗呢?我孝敬老爷子还来不及呢!老婆你是知道的,自从老太太过世之后,老爷子的状态一直不大好。你和他们又不亲,是我经常陪着他们……” 白青染:“我妈是怎么过世的?” 赵枭明显怔了怔:“啊?” 就在他怔住的刹那,一记重击从天而降,击打在了他的腹部。 赵枭痛哼一声,抱着肚子,趴伏在地。 曾媛不知从哪拎出来的一根蓝色的棒球棍,一击之下,又狠狠抽下。 这一次是抽在赵枭的后背上。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不老实!嗯?”曾媛骂着,又是一棍砸了下来。 这几下又快又狠,谁也没有料到。 赵枭被几记重击之后,浑身都在疼,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想吐,衣服上已经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内伤外伤都有了。 不止景熠看傻了,白青染也是意料之外。 眼看着赵枭就要被曾媛几棍子打死,白青染喝止曾媛:“别打了!” 曾媛手上打人的动作根本不停歇:“小染,你不知道,这种人就是欠捶。甭和他废话,揍服了就得了!” 说话的几秒钟,又是两棍子砸在赵枭的腿上、脑袋上。 赵枭疼得大叫,一缕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滑下来,很快血红色就糊了半张脸。 白青染站起身,挡住了曾媛还要抡下来的动作。 曾媛高扬着棍子,歪了歪头:“小染,心软就是纵容恶人。” 白青染双眸微眯:“我说,别打了。” 一字一顿。 曾媛也眯了眯眼睛,似与她对峙。 论身高,曾媛比白青染高些。 但是论此刻的气势,其实白青染的更冷冽。 或许是还有顾忌,或许是真的被白青染的气势摄住,曾媛缓缓收起危险的眼神,换了上常有的笑嘻嘻:“好啊!听小染的!” 说完,曾媛突然朝着痛苦趴伏在地赵枭蹲下.身去:“赵枭,忘了告诉你,我还姓齐。我记得你要收拾我儿子、孙子来着?哈哈哈!” 她用的,就是之前被赵枭撵走又威胁的齐阿姨的声音。 赵枭瑟缩的身体抽搐了两下,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25章 白青染的卧室里, 地板上赵枭像一条死狗似的,趴着不动。 他身上流出的血已经弄脏了地板,白青染眉头拧起。 曾媛像是没看到那几摊血迹, 就这么踩着赵枭的血, 再次在赵枭的旁边蹲下、身。 这一次,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沓文件。 景熠远远地看到那沓文件的封皮上,写着几个字:离婚协议。 “签字吧。”曾媛对赵枭说。 仿佛要和赵枭离婚的是她, 而不是白青染。 赵枭费力地抬起脑袋,一只眼睛已经被血糊住。他瞄了一眼文件封皮,缓缓地摇了摇头。 曾媛冷笑:“签字, 还是死, 选一样。” 就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白青染的眉头拧得更紧, 景熠担忧地看着白青染—— 一个能随口把让别人“死”说出口的人,就常常在白青染的身边, 景熠不能不为白青染担心。 赵枭刚被曾媛胖揍了一顿, 浑身都是伤, 现在听到曾媛说话, 都胆战心惊, 再听曾媛以死威胁,更被吓坏了。 现在于赵枭而言,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要紧的。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 曾媛体贴地把签字笔递给他,还特别周到地替他翻到签名页。 就在赵枭的手里的签字笔就要落在签名处的时候,白青染抢前两步,一把夺下签字笔, 扔在地上。 赵枭被打得没力气,签字笔在纸面上画下了一道一寸多长的黑色痕迹。 “嗒”的一声, 签字笔掉落在地板上。 赵枭费力地仰脸,期待地望向白青染:“老婆……” 他以为白青染后悔了,不想和他离婚了。 曾媛挑眉,扯了扯嘴角:“没关系。复印件有的是,笔也有的是。” 她朝身后的西服壮汉递了个眼神,壮汉马上毕恭毕敬地递上一份新的离婚协议书,以及一根新的签字笔。 白青染脸色沉郁,扫过西服壮汉。 西服壮汉绷紧了身体,往外递协议书和笔的动作就僵硬了。 白青染冷冽的眼神盯紧了曾媛:“你不会不懂法吧?” 曾媛似是耐心十足地瞧着她:“小染想说什么?” 白青染:“一方受胁迫签的离婚协议,是不受法律认可的。” 曾媛笑笑:“小染懂得真多。” 说着,话锋一转:“我胁迫你了吗?” 这句话是对赵枭说的。 赵枭原本存着一线希望的,听了曾媛的话紧闭了嘴。 是不是胁迫,不言而喻。 曾媛再次扯过那根蓝色的棒球棍,杵在赵枭的眼前。 赵枭现在看到这东西,心肝都颤—— 他唯一还能视物的眼睛,已经看到了棒球棍上红色血点。 那是他的血…… “我……我能看看……看看具体内容……吗?”赵枭哆嗦着声音,哀求。 他现在是真的明白了:签字和死,他只能选一样。 赵枭不想死。 曾媛嘲讽:“你看得见吗?” 赵枭动了动嘴唇,却被曾媛抢白:“我可以念给你听。不过啊,念不念也就那么回事。” 她说着,哗啦哗啦地翻着离婚协议:“这么多页我念着也怪累的。无非就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你,净身出户。” “不!我不能……不能净身出户!”赵枭急了,连身上伤口的剧痛都顾不上了,“我没过错!我为白家做事这么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老婆!老婆你不能这么对我!” 他双手胡乱地抓着,试图抓住白青染的手,哪怕只抓住白青染的一片衣角也好。 被白青染不着痕迹地躲开。 曾媛唇角微弯,对白青染迅速躲开的动作显然特别满意。 她用看一条丧家之犬的眼神看着用尽了力气,却什么都没抓住,最后萎顿在地板上的赵枭:“你不过就是白家的一条狗!还想要什么?呵呵!” 说完,曾媛认真地看着白青染,声音却温柔了下来:“远航也有你姐姐的一份,我会替她守着。谁也别想夺走!” 说到后面,语声中带出了几分凌厉。 白青染皱眉,启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委顿在地的赵枭,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突然大叫起来:“姐姐?老婆!老婆!我知道你姐姐的下落!在E国!老爷子当年让我……啊!” 赵枭的话未说尽,就被曾媛一棒球棍抽在了脑袋上,直接昏了过去。 白青染吸气,再次退后两步。 曾媛低头看看仿佛死去的赵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眸寻找白青染的目光:“小染,你别怕!” 她冲白青染露出一个微笑:“他还活着……小染你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白青染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眼神可能流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立刻正色,又变回了那个惯常淡漠的她。 曾媛依旧朝她笑:“你别害怕。我只是……只是不想听到你姐姐被这么恶心的人提起。” 曾媛的笑容中掺杂了几分苦涩,以及对于往事的回想:“她那么美,那么好……她怎么可以被赵枭这种人提起……” 白青染心情复杂地看着她—— 曾媛的眼神,是无比怀想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的眼神,白青染懂。 曾媛说到最后,语声哽咽,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不是作伪。 可是…… 曾媛的情绪去得很快,自嘲:“是我失态了,小染。没吓着你了吧?” 白青染垂下眼,没回答。 曾媛马上喝斥几个保镖:“弄脏了大小姐的地板,你们没看到吗!” 几个保镖忙唯唯诺诺,七手八脚地上前,架起已经不省人事的赵枭往门外拎。 白青染:“你要把他带去哪儿?” 曾媛无辜摊手:“当然是送去医院啊!” 特别周到地又说:“你看他现在的状况,送去公立医院,要是医生问起来难免麻烦,搞不好得把警察招来。小染你也不想给远航集团惹麻烦吧?” “所以呢?” “所以,”曾媛龇牙,“我把他送去私人医院啊!那儿的安保齐全,保证不会透漏风声。小染你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搭理他都行。人我替你看着,放心!” 白青染扯扯嘴角:“你想得可真周到。” “那是!”曾媛顺杆爬爬得溜,“为了小染,我什么时候不是想得特别周到?” 还顺手表了一波忠心:“为了小染,我可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白青染笑笑,不置可否。 曾媛指挥着几名保镖抬着赵枭,往门口走。 景熠见证了整件事,这会儿还呆站在门口,差点儿被撞上。 曾媛不乐意了:“诶我说你们几个,没看见小朋友吗?” 几个保镖原本对景熠凶神恶煞地瞪眼睛,嫌这小孩儿碍事,听曾媛这么说,马上对景熠点头哈腰的,小心翼翼地从景熠身旁蹭了过去。 他们再躲,门口就那么大地方,几个壮汉加上一个赵枭,景熠怎么可能看不到赵枭满脸满身的血? 好像头骨都塌了半边…… 那张扭曲的脸上移位的五官,让景熠看得膈应又惊恐。 直到赵枭被抬到了一楼,一个高挑的身影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吓着了吧?”曾媛说。 景熠抬头看她。 如果真怕吓着她,早就该冲过来挡住视线,而不是等到她把一切都记在了脑袋里,才出现。 假惺惺的。 曾媛像是根本没看到景熠嘲讽的眼神,她甚至亲昵地拍了怕景熠的肩膀。 景熠一时反应迟钝,没躲过。 曾媛语气沉重:“小朋友,小染现在需要我们。我,还有你,我们得同心协力。” 听到白青染被提起,景熠突然惊醒一般。 她担忧地看向屋内的白青染,神情呆滞地看着一地血污的白青染。 夜晚,城市的某处。 十七八岁的少女手中执着画笔,面对着画板涂涂抹抹。 曾媛背倚着飘窗,专注地看着她,口中絮絮地说着。 “同心协力?”少女停笔,失笑,“你说,你要和她同心协力?” 她的容貌很出众,是放在人堆里也会被一眼发现的出色。她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浑身透着阳光的味道,让人只看一眼,就觉得明媚干净。 曾媛含笑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件最满意的作品。 “我是这么说的。”曾媛难掩嘴角的笑意。 少女切声:“你真是这么想的?” “怎么会呢!”曾媛赶紧回答,“我只会和我们亭亭同心协力。” 被称作亭亭的少女不为所动:“怎么同心?怎么协力?同心协力让你高.潮.迭.起吗?” 涩.气的话,从这么一个阳光的人的口中说出,别有一种惑人的意味。 曾媛已经忍不住站起身,朝着少女走去。 她抽走少女手中的画笔,身体向少女的怀里靠。 “我还没画完呢!”少女不忿地推搡曾媛。 曾媛笑得魅惑:“那就在我身上画……” 尾音带着钩子。 少女睨她,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去洗澡,脏!” 曾媛知道自己的衣服上还沾着血迹。 赵枭的血,已经干涸成了褐色的点。 曾媛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上次你不还拿鞭子抽我来着?要不……” 曾媛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要不,这次我演罪犯,你演警察,你拷着我……” 少女嫌弃地拿眼白看她:“你变.态吗?口这么重?” 曾媛笑得更得意:“是啊!我就是变.态啊!你怕不怕,嗯?” 说着,抓着少女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第26章 白青染睡了多久, 景熠就守着她坐了坐久。 窗外的太阳一寸一寸地升高,升高到天空的最高处,然后又一寸一寸地下落。后来天黑了, 月亮代替太阳升上了天空, 墨蓝色的天空中零散地点缀着几颗星星,很寂寥,很萧条。 白天发生的事, 一幕一幕,在景熠的脑海之中,已经过了无数个来回—— 就像一部电影, 可是比电影情节还要诡谲。 当月挂中天的时候, 景熠终于有了饥饿的感觉。 准确地说, 她的五感终于回归了她的身体。 随着最后一遍过那部“电影”,最后的最后发生的事, 尤其白青染的一言一行, 也在景熠的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曾媛当时说:“小朋友, 小染需要我们。我们要同心协力。” 曾媛还说:“小朋友你看, 自古红蓝出CP。” 她这样说的时候, 正把那根蓝色的棒球棍戳在景熠的手边。景熠的手上攥着的,正是那根红色的棒球棍。 一红一蓝, 蓝色的上面还沾着红色的血迹…… 景熠被刺得眼睛疼, 赵枭那张扭曲的脸,直通通地闯了进来。 景熠不想再面对曾媛,她不理曾媛,更丢开了手里的棒球棍, 朝白青染快步走去。 至于曾媛后来怎么走的,甚至曾媛是否听到了她与白青染的对话, 景熠都没精力去关注。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眼里,只有白青染的安危。 白青染失神得厉害。 景熠的个子比她矮一截,不得不仰着脸看着她:“白姐姐?” 白青染没有反应。 景熠更担心了,她大着胆子扯了扯白青染的袖口:“白姐姐?你还好吗?” 比刚才的声音大了些。 像是被从天边唤回了神魂,白青染的双眼渐渐聚焦,目光落在了景熠的身上。 景熠因为她的眼神,而一时之间忘了反应—— 白青染像是在看她,又不像是在看她,似乎正透过她看向其他人,抑或是在搜索回忆中的某个人、某个场景。 景熠无法准确描述白青染此刻的目光,但是她知道,白青染现在的状况很不对劲。 “白……”景熠还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或者别的什么。 却突然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景熠整个人都被定住了,大脑瞬间宕机。 白青染,抱住了她! 这……这是怎么回事? 景熠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反应。 她只知道,她现在正被属于白青染的气息包围着,而她的脸就靠伏在白青染的肩头。 属于白青染的拥抱啊! 景熠从没肖想过,做梦都没可能梦到过:有一天,白青染会抱住她,主动的。 别说敢不敢动弹了,景熠根本就没想这个。 她此刻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大胆的不可思议的念头:要是一直这样,多好。 既然做梦都不敢梦的事情真实地发生了,不妨再大胆一些…… 景熠紧张地喉咙滚了滚,原本垂在身侧的双臂缓缓抬起,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有些怯怯的……搭在了白青染的腰肢上,然后稍稍用力,环住了白青染的脊背。 环住,准确地说,是回抱住白青染的刹那,景熠听到了来自心底的一声叹息:白青染太瘦了!再瘦点儿都能摸到骨头了! 她一定要把白青染养得白白胖胖的。 景熠心想。 还有,如果她足够强大,如果她足够高,就可以把白青染抱在怀里,理直气壮地对白青染说—— “你别怕,有我呢!” 景熠真的这样脱口而出。 说出口的一瞬,景熠窘迫了:她什么都没有,连身高都比白青染矮一截,还是个靠白青染维持生计的,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 换做她自己是白青染,肯定会觉得这小孩儿自不量力吹牛皮。 因为想到这些,景熠退缩了,她撤回环着白青染的双臂,任由它们没精打采地垂在腿侧,就像她自己一样没精打采。 白青染也在这时松开了怀抱。 相比景熠的失落,白青染是脸上微带红晕,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 这小孩儿刚才也被吓得够呛吧? 即便这样,这小孩儿还对自己说“你别怕,有我呢!”…… 白青染的心尖上泛起一阵酸酸麻麻的感触。 “谢谢你。”她说。 景熠错愕地抬头。 来不及猜想白青染为什么微红了双颊,但是,白青染刚才说谢谢她!白青染这是在肯定她的存在! 景熠的双眸重又被点亮了。 白青染看得一时失神—— 那双特别的桃花眼,眼角天然地晕着一抹桃红色,不是如传言的那样魅惑人心,却晶晶亮亮的,仿若赤子。 白青染晃神。 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种感觉没有机会蔓延开来,因为强烈的疲倦迅速侵袭了白青染。 “我睡一会儿。”她对景熠说。 景熠当然说好。 折腾了这么久,白青染一定是累了。 这儿就是白青染的卧室。 往前走几步,就是白青染的那张大床。 白青染却皱眉。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和周遭杂乱的环境,都让她反感。 景熠自然也看出来了—— 这里根本不适合休息。 “你先睡,我马上打扫。”景熠特别有住家小保姆的劳动自觉。 白青染眉头拧紧。 满地的血,景熠可能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都已经被吓坏了,还让她打扫,太残忍了。 “算了,”白青染无所谓地摆摆手,“不在这儿睡了。” 也许是刚才白青染主动的拥抱彻底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也许是白青染说“谢谢你”让景熠胆子更大,听到白青染说“不在这儿睡了”,景熠鬼使神差地就接了一句:“去我房间睡吧。” 话音落地,景熠差点儿吞了自己的舌头—— 她在说什么啊! 她住的那间客房,怎么能让白青染屈尊住? “好啊!”白青染回答得特别快。 快得让景熠差点儿又吞了自己的舌头:她没幻听吧? 白青染怎么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于是就有了后来,白青染从白天一直睡到晚上。 景熠真的怀疑她几个世纪没睡觉了,怎么会有人一觉睡得这么沉这么久? 而且,白青染真的就是沾枕头就睡着的那种。 她枕的枕头,就是景熠平常枕的,连带她身上盖的薄被,都是景熠平常盖的。 景熠就坐在床边,看着她枕着自己的枕头,盖着自己的被子,脸红透了…… 白青染醒了,不会嫌弃她吧? 一开始的时候,景熠还担心白青染冷,没敢开空调。 后来睡着睡着,白青染开始不安分,几次翻来覆去得像是睡不踏实。 景熠眼看着她把职业装外套的纽扣都蹭开了,露出了里面纯白色的真丝面料。 这样的天气,这么睡肯定不舒服吧? 景熠心想。 她站起身,打开空调。 凭着这几天刚学会的怎么用空调,调了好半天,才算是把空调调到了满意的温度和风向。 折回身,景熠发现白青染已经无意识地把外套都蹭掉了半边,半幅衣袖就挂在身上,另半幅压在身下。 景熠鼓了鼓勇气,小心又小心地替白青染脱下那件小外套。 说来容易,可要在不弄醒白青染的前提下,把那件衣服顺利脱下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最后,好不容易完成了,景熠已经折腾得满头大汗。 刚松了一口气,心想白青染这回可以睡得安逸了,景熠蓦地看到了白青染此时的睡姿—— 白青染里面的真丝面料原来是一件小吊带,现在也是她上身除了内衣之外唯一的存在。小吊带还完好地穿着,然而根本遮不住的肩膀,就这么裸.露在了外面。 月光从窗玻璃透入,刚好笼罩在白青染的肩头,仿佛将那只曲线柔婉的肩膀蒙上了一层薄纱,更添梦幻般的美感。 “啪嗒!” 景熠手里属于白青染的小外套,掉落在地板上。 一声惊醒梦中人。 景熠这才察觉到,自己盯着白青染的肩膀,看傻了,两只爪子都忘了用力气。 景熠慌乱地捡起地上的小外套。 第一件事就是冲向窗户,迅速拉上纱帘和厚实的窗帘,挡了两层。 接着,她折回床边,胡乱地扯着被头,抖着手遮住了白青染的肩膀。 也不知道是遮月光,还是遮自己的凌乱的心。 做完这一切,景熠的心跳还没恢复正常。 她坐得离白青染远了些,别开脸,看窗户的方向。 隔着两层窗帘,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足足用了十分钟,景熠才平复了乱得失了节奏的心跳。 她这才鼓起勇气看床的方向—— 白青染睡得很安稳,房间里只能听到她平缓的呼吸声。 景熠忍不住朝着那个方向挪了挪,又挪了挪。 直到看到白青染的睡颜。 窗外的月光比之前更亮了些,室内氤氤氲氲似明似暗。 景熠屛住呼吸,用目光描摹着白青染的模样。 睡着了的白青染,少了清醒时候的淡漠,更添了恬静柔美。 她的睫毛很长,此刻就安静地贴服着,和它的主人一样安静。 太.安静了…… 景熠没来由地心里咯噔一声:白青染不会一直这么睡下去吧?就像童话中的睡美人…… 可是,没有王子来吻醒她,怎么办啊? 第27章 因为空调的缘故, 室内的温度适宜,又被景熠脱了外套,白青染睡得格外安稳。 她就一直睡一直睡, 景熠真怀疑她几个月没合过眼。 景熠的肚子咕噜噜响了好几次, 都没敢离开—— 白青染的状态不对劲,景熠怕白青染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不能第一时间在她身边。 后半夜了, 白青染也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景熠此刻离得她更近了些,歪着头看着她始终保持一个姿势安睡。 客房好像一下子缩小了,变成了只有她和白青染身处的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就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景熠觉得自己守护着整个世界。 白青染的睡颜, 白青染的气息, 还有属于白青染的平稳的呼吸声,让景熠忘记了世间的其他任何事。她甚至都忘记了, 白天她是多么急切地跑回来, 想上厕所。 最后, 不知什么时候, 景熠趴在白青染的身边, 睡着了。 景熠是被饿醒的。 睁开惺忪的睡眼,景熠恍惚了两秒—— 窗外, 天已经亮了。 窗帘上折射的明亮的阳光, 意味着已经亮天很久了。 “咕噜——” 景熠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唤了两声。 声音那么大,吓得景熠赶紧捂着肚子,第一件事就是看白青染的方向。 还好,白青染依旧睡得无知无觉。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 白青染翻了个身,此刻背对着景熠, 睡得正酣。 她的头发早被景熠散开了,此刻铺散在后背上。 头发的间隙中,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 景熠慌忙移走眼神。 景熠原本是想天亮了叫醒白青染的,总这么一直睡,太不让人放心。 现在看到白青染自己翻了身,虽然还没醒来,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景熠觉得,白青染应该就是累坏了,心累那种。 和赵枭结束婚姻关系,应该让白青染轻松了许多吧?因为心情放松了,才会这么心无挂碍地沉睡。 应该是这样吧? 景熠忍着饥饿,又守着白青染看了一会儿。 其间,白青染动了两次。 这是快要醒来的征兆。 景熠心里有了数,就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厨房里,她淘了米,小火熬上粥。 昨天经历那么一番折腾,又睡了这么久,白青染刚醒肯定没什么胃口,喝点儿粥,吃点儿清淡的,最适合不过。 景熠一边在心里掂对着一会儿抄两个小菜,一边迅速地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呼噜呼噜地趁热吃下了肚。 一大碗面条进了肚,好像意犹未尽似的。 她的肚子,什么时候变成无底洞了? 粥熬好了,就在锅里焖着。 景熠竖着耳朵听楼上的动静……没动静? 她可真能睡! 景熠心想。 自然而然地用了“她”字来代替白青染,这让景熠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在景熠的内心深处,白青染已经变成了亲密的存在。 粥是现成的。 可是现在做了菜,白青染醒了没准就凉了。 景熠于是没急着炒菜。 半宿没睡,后来也只是趴着随意对付着睡了几个小时,景熠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困。 她现在只觉得兴奋,莫名其妙地兴奋。 她期待白青染醒来之后,可以吃到她做的第一餐饭。更期待和白青染的关系能近一些,至于怎么个“近一些”,景熠不知道。 总之,她现在就是想为白青染做很多很多事。 景熠于是上楼,准备打扫白青染的卧室。 白青染的卧室里,还是昨天白天留下的凌乱残局。 因为守了白青染一夜,景熠现在重新面对眼前的凌乱,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 无论赵枭还是曾媛,都再没可能让她觉得害怕。 想到白青染安睡的样子,景熠就觉得,为了那样的白青染,让她对抗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她都不会畏惧。 地板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已经干涸。 那是赵枭的血。 景熠看着都膈应得慌,不想让它们再在白青染的卧室里多存在一秒。 她打算去楼下拿抹布擦干净地板,然后连抹布一起扔掉。 刚一转身,景熠的身体顿住—— 之前不经意的一瞥,她看到了桌子下面的方斗里的两个药盒。 景熠下意识地向卧室门口看。 白青染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景熠抿紧了嘴唇。 她想……但是,她可以吗? 这算不算冒犯白青染的隐私? 之前,白青染明显不想让她知道药盒里什么。 且不说一旦被白青染发现,白青染肯定会生气,就算是背着白青染做这种事,是不是也不大好? 景熠迟疑了。 万一白青染真的病了呢?万一耽误了白青染的病情呢? 景熠的心里,另一个声音更响亮地问。 景熠并不觉得白青染是个擅长照顾自己的人。 怎么形容呢? 白青染这个人的作派,总是给景熠一种疏离于人世的感觉,就好像……好像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景熠打了个激灵:白青染怎么可以不在乎她自己的身体?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又怎么好好活着? 景熠决不允许白青染不在乎她自己! 那两个药盒很快就被景熠从桌斗里勾了出来。 上面印着很复杂的西药的名字,景熠的记忆力特别好,记下两个长名字根本不是问题。 她又翻看了药盒,发现药盒已经被拆开,而且每盒里都少了几粒。 药盒里面的说明书完好,景熠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她的心沉了下去。 为了不让白青染发现,景熠把两个药盒原样扣好,又照着之前的样子放进桌斗里。 她已经没心思做家务了,说明书里面的内容让她极度不安。 景熠当然不敢直接问白青染,她想到网上查一查相关内容。 要上网就得用手机,而她的手机,现在还在客房的书包里。 景熠轻手轻脚地蹭回客房,悄没声儿地打开放在椅子上的书包。 她生怕弄出声响,只能背对着白青染翻找手机,心里想着白青染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醒过来,只要找到手机她就离开。 景熠刚摸到手机,心头忽然划过不妙的预感。 紧接着,她听到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声—— “你在做什么?”白青染的声音,犹带着刚刚醒来的慵懒粘糯。 景熠霍地转身,心虚把手机藏在身后。 “你、你醒了?白姐姐。”景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无异。 “嗯……”白青染鼻腔里应了一声,还是睡眼惺忪的。 景熠心里紧张着,都觉得她现在的声音,特别可爱。 还有,她现在的样子—— 薄被搭在胸口处,被子上面,真丝吊带因为睡着的时候的几个翻身蹭得歪扭了,一条吊半搭在肩膀上,以至于胸前的曲线若隐若现。 要不是微卷的长发有好几绺散在前面,只怕就要走光了。 景熠看直了眼睛,接着就像被烫到了似的,跳起来冲到白青染的面前,拉着薄被往上扯,遮着了她近于走光的胸口。 白青染还半是迷糊着,突然被这小孩儿触碰到胸口,哪怕是隔着被子,也不自在:“你干什么!” 带着嗔恼,竟然还有些撒娇的意味。 景熠的脑子里顿时像被抽空了,已经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了,只有嘴上一叠声地说着:“盖上,盖上……省得冷!”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白青染彻底醒了。 她夺过被子,躲闪景熠。 景熠红着脸,自觉地退到一边。 被白青染蹙眉丢过来一个白眼儿。 景熠理解的是:大家都是女人,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其实景熠也想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大反应,她自己心里还奇怪着呢! 白青染其实是刚刚被她那么大的反应惊吓着了,这会儿再看到这小孩儿呆愣愣地杵在那儿,白青染脸上也有些热。 可转念一想,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小孩儿,还未成年呢,懂什么? 白青染暗怪自己太敏感。 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怎么在这儿?” 景熠听了,暗自松了一口气,很有一种“终于说到正题”的解脱感。 “昨天你说你想睡觉,可卧室脏了,没法睡觉,我建议你来这儿睡,”景熠悄悄瞄了瞄白青染的神色,才接着说,“你答应了。” 景熠很聪明地没敢提白青染昨天抱住自己,还被自己回抱了的事。 白青染则露出狐疑的表情—— 她说她想睡觉? 她什么时候这么想睡觉了? 她睡得着觉吗? 灵魂三问。 白青染没想出答案。 她更疑惑地往周围看:“几点了?” 景熠知道她在找表,立刻看了一眼手上的手机:“九点二十。” 白青染脸上惊讶的表情已经来不及遮掩:“上午九点二十?” 这还用问?外面的阳光明摆着的。 白青染:“我从昨天,一直睡到,现在?” 比发现外星人还要难以置信的表情。 景熠很诚实地点头。 白青染揉着太阳穴,半天没说话。 她已经记起来昨天发生的事:关于赵枭,还有曾媛……她都记起来了。 她还记得后来曾媛带着赵枭离开,她的大脑突然就放空了,好像悬了几十年的心事,一下子放下了。 那之后,她好像做了什么,还说了什么,还…… 白青染表情复杂地扫了一眼身.下的床—— 这张床,既没有她卧室里的床大,更没有那张床舒服,她是怎么做到心无挂碍地恨不得在这儿睡到天荒地老的? 第28章 “白姐姐你的头疼啊?”景熠担心地问。 白青染对上她殷切的眼神, 丝毫不怀疑,要是自己说是,这小孩儿就会马上扑上来, 给自己按摩脑袋。 她是头疼, 头疼景熠对自己的态度。 白青染放下揉太阳穴的手,打量景熠。 这小孩儿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那么关心,太过关心了, 这样不对…… 倏的,一个画面闯入白青染的脑际—— 凌乱的、地上沾着血迹的卧室里,她抱住了景熠, 然后被景熠环抱住, 景熠说“你别怕, 我在呢”。 就发生在昨天,白青染想起来了。 想起这些, 白青染头更疼了:她那会儿在干吗?被下蛊了吗? 景熠眼睁睁看着白青染的脸色沉郁了下去。 景熠紧张起来, 不自觉地站得笔直。 白青染听到来自心底的一声幽叹, 但是她脸上的表情比之前更严肃:“谁允许你跑回来的?” 这话乍一听问得没头没尾, 景熠却马上反应过来。 这是说她昨天被打发去“卫星路45号”的事。 和白青染相处久了, 景熠已经渐渐摸清了门道,也知道怎么应对了。 比如现在—— 景熠答得特别快:“你就是想支开我。” 特别直白, 直白得让白青染没法接口。 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小孩儿开始不怕自己的? 景熠继续:“根本就没有卫星路45号,你是故意支开我的。你早就知道赵枭会带着人来,你说让我去给你取羊绒大衣,怕我被连累。可是这个季节根本就不需要穿大衣, 也没必要现在干洗。” 景熠一股脑地说完,眼神幽幽地看着白青染。 她因为缺少睡眠,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底,都浮着两抹淡淡的青色,更添幽怨。 白青染瞬间有一种自己在欺负她的错觉—— 她明明是怕这小孩儿被无妄牵连! 好吧,白青染承认,她就是故意支开景熠。 她早就得到曾媛的消息,早就打算今天对赵枭说个清楚,然后结束这段荒唐的婚姻,如果不是横出意外…… 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景熠显然还打算继续留在这儿,而且……这小孩儿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害怕自己,甚至还敢呛着自己说话的? 白青染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威严不够。 准确地讲,就是还不够吓人。 “你敢跟我犟嘴!”白青染蓦地拔高了声音。 好像真的很生气。 景熠愣了愣,圆着眼睛呆了两秒钟。 就在白青染以为自己总算镇住她的时候,景熠眨眨眼:“我没和你犟嘴,白姐姐。” “还敢犟!”白青染愈严厉。 她准备一鼓作气,吓住这小孩儿,再撵……诶?这小孩儿怎么跑了? 这回,换做白青染张着嘴,愣住了。 她这算是吓唬成功了? 事实证明,景熠胆挺肥的。 不仅没被吓唬住,楼下很快还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白青染蹙眉。 景熠跑开之后不到十分钟,就又回来了。 食物的香气,同时飘了进来,白青染忍不住看过去。 景熠把手里的托盘端到白青染的面前:“香吧?” 熬得浓稠的米粥,里面的食材泛着金黄色,盛在骨瓷碗里,旁边配着两碟小菜,都是看起来很爽口的样子,另一个碟子里还摆着两个白胖的小馒头,泛着热气,仿佛在说:“吃我吃我!快来吃我!” 白青染的肚子“咕噜”叫唤了一声。 她脸红了:饿了太久,终究是没扛得住食物的诱惑。 景熠显然也听到了那声“咕噜”,她笑弯了眉眼。 白青染从没觉得这么窘迫过:“我不——” 那个“饿”字没等说出口,景熠抢先说:“你饿了,白姐姐。” 白青染:“……” 景熠更笑容可掬地把托盘往她面前递。 扑鼻的香气,勾得白青染不争气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白青染特别想把它摁住,让它别叫唤了,太丢了人! 景熠不光举着盘子诱惑白青染,还极近详细地描述制作过程:“……锅里熬着粥,我就炒了鸡肉末,炒得喷香之后,下到米粥里,还放了花生碎,粥就又香又糯……还有这个小菜,加点海鲜酱油提鲜,再加一点辣椒提味,大火炒,特别爽口……” 景熠以为还得劝好久,没想到她还没说到小馒头呢,白青染突然抓起一个小馒头就往嘴里塞,很有一种“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视死如归劲儿。 景熠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勺子往白青染的手里塞:“白姐姐你喝口粥,别噎着。” 她记得白青染挺洁癖的,现在手都不洗就抓着啃了? 这是真饿极了,还是被自己絮叨疯了? 景熠可不希望是后者。 白青染垂着脑袋,就一直吃吃吃。 景熠塞给她勺子她就拿着,让她喝粥她就喝,让她吃菜她就吃……就是不抬头。 抬头? 丢死人了!还抬头? 白青染饿坏了。 谁来试试一整天不吃东西熬不熬得住! 白青染觉得自己是被饿醒的。 不然,这么舒服的一张床,她哪舍得醒? 等等! 舒服? 白青染的喝粥的动作顿住。 还是那个问题:这么一张客房里的床,真的比她卧室里的那张King size的大床,睡得舒服? 只是一张普通的单人床,而已。 唯一的不同就是,景熠一直睡这张床…… 白青染终于抬头,挺心虚地瞄了一眼景熠。 这小孩儿正满眼期待地看着她:“还有最后两口粥,白姐姐加油!” 幼稚! 白青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但慌地重新垂下脑袋。看起来像是在配合景熠的加油继续应付碗里的粥,其实更觉得心虚了。 有点儿像是橙子味,还有点儿像牛奶味…… 白青染恍惚想起梦中萦绕着自己的味道,让自己安心的味道。 嗯,以后还得让这小孩儿多喝牛奶—— 当然是为了帮她长个儿啊! 白青染及时按捺住了自己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 话说,饭菜是真香啊! 填饱了肚子,白青染的心绪也平复了大半,她重新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节奏。 “谢谢。”她先是对景熠说。 景熠好喜欢她把自己做的饭吃得干干净净,双眼都笑弯成了月牙:“都是我应该做的。” 住家小保姆伺候好主人的胃,这话没毛病。 白青染不为所动,正色:“我很快就会和赵枭离婚,然后离开这里。” 景熠认真听着:“离开这里?” 她仍没意识到,白青染这么说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白青染微微点头:“这栋别墅我会卖掉,换成个小房子。到时候我可以照顾自己……” 她说着,目光落在景熠的脸上:“……就没必要再雇佣保姆了。” 景熠终于明白白青染的意思。 说来说去,白青染还是想撵她走。 景熠:“我……” 白青染抬手:“听我说。” 景熠抿紧了嘴唇。 白青染:“你当初留下来,是为了保护我,怕赵枭欺负我。你的好意,我都知道,我也都心领了。但是……离婚之后,我就没有那么多钱了,我得节俭过日子。” 我得节俭过日子,所以不能再雇保姆。 “我不要你的钱!”景熠脱口而出。 快得连她自己都被惊着了。 白青染错愕地看着她,继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在说什么啊!” “我……” 白青染真的动了气:“你才多大?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用来荒废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没人教你——” 白青染顿住。 她想到了景熠的家庭,那样的父母确实不可能教景熠什么。她继续这么说,只会伤害景熠。 白青染于是临时改口:“你在学校里没学过‘一寸光阴一寸金’吗?” 景熠垂下眼皮,嗫嚅着:“你不是别人……” 白青染好笑:“我不是别人?那我是你什么人?我和你无亲无故,你我之间,不过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而已,你就对我掏心掏肺了?你这样的,以后在社会上生存,只会吃苦头!” 她说的句句在理,景熠被驳得无话可说。 说到底,白青染又是她什么人呢?又凭什么值得她对她好呢? 景熠回答不上来。 可她就是知道,白青染值得她对她好。 然而,“就是知道”根本反驳不了白青染。 景熠的脑袋越埋越低,看得白青染心里不是滋味。 刚才的话说得重了。 白青染默叹。 可是,不这样态度决绝的,这孩子没准真的就会一直守着她。 没有谁有义务,一直守着谁。 很久很久以前,白青染就懂得这个道理。 她压下心底翻涌上来的记忆深处的痛意,声音软和了几分:“好了。我又不是让你现在走……” 怕景熠再抱有希望,白青染忙又话锋一转:“到时候我会说服你父母让你重新回去读书。你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 景熠听到“大学”两个字,霍地抬头,双眼中闪烁着熠熠光芒,但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没有人可以说服她爸妈的。 景熠早就知道了。 白青染不会明白,她爸妈对于“重男轻女”四个字的执着。 第29章 之后的日子, 平静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景熠开始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地做给白青染吃,她不再提要白青染留下她的事。 而白青染呢,似乎也把之前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彻底忘了。 她从原来的那间卧室里搬了出来—— 虽然景熠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 白青染也再没住过, 而是住进了二楼的另一个房间。 换做是景熠,如果还有别的房间可以选择,也不会再在那间曾经充斥着不美好记忆的卧室里住。 想到赵枭那张被打得扭曲的脸, 会做噩梦的。 不过,景熠更把白青染的这个举动理解为和过去婚姻中的自己道别—— 曾媛之后来过一次,景熠听到她们的对话, 曾媛说:“赵枭快松口了。” 所谓“松口”, 就是同意和白青染离婚吧? 景熠想。 也许是见识过赵枭被曾媛殴打的画面, 景熠听曾媛这样说的时候,就会莫名想到赵枭是不是被打得更惨了。 自从白青染搬出来住到了自己对面的房间, 景熠晚上睡觉就变得格外警觉。 每次起夜, 她都会蹑手蹑脚地无声蹭到门口, 耳朵伏在门上, 听对面的动静。 和景熠猜测得差不多:无论她什么时候起夜, 只要仔细听,都能听到对面白青染的房间里有轻微的声响。 除非白青染一晚上不睡觉, 不然她的房间怎么在夜晚的任何时候, 都有声音? 好几宿不睡觉? 听起来不可能。 但景熠知道白青染极有可能是这样的—— 尤其在网上查了那两个药盒上的药名之后。 景熠却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毫无波澜地过去了五天,白青染破天荒地出门了。 自从景熠进入这栋别墅时起,她就没见过白青染离开这里。 仿佛白青染从来都不曾离开过这里,将来也不会。不然, 景熠最初怎么会把白青染当成是被赵枭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 而现在,这只金丝雀脱离了鸟笼, 她会变成什么样? 会变成鲲鹏,扶摇直上九万里吗? 景熠感觉到了苦涩的滋味。 白青染没有离开多久。 回来之后,她没像离开的时候那样只是在门外告诉了景熠一声,而是她走进了景熠住的房间。 这是自从那天那次不愉快的对话之后,白青染第一次进入景熠的房间。 莫名地,白青染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压下心底的异样,白青染把手里文件袋中的东西拿出给景熠看。 红色的小本上,印着“离婚证”三个字。 白青染打开小红本,给景熠看里面自己的照片:“我离婚了。” 又说:“一切都结束了。” 景熠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知道白青染在说“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究竟指的是她自己的婚姻,还是指和景熠之间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 大概率是她想多了。 景熠嘴里的苦味更重:她是什么?只是一个住家小保姆而已。白青染很快就会忘了她,很快…… 白青染今天画了妆,不知是为了离婚这件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尤其眼底的妆感更重。 只有白青染自己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遮盖眼底因为缺少睡眠的淡青色。 此刻,身处景熠的房间,入目处就是景熠睡的那张床。 白青染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躺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就像那天…… 她皱着眉,挥去了脑中对于睡眠的渴望。 但是,人饿了吃饭,渴了喝水,困了睡觉,这是生理本能。一个接连五天五夜几乎没合眼的人,怎么可能不渴望睡眠? 舌尖上有痛感传来,接着是淡淡的血味,在口腔中蔓延—— 白青染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唯有如此,她才能不至于在属于景熠的气息中,极度沉迷。 舌尖的疼痛,换来了脑子的清醒。 白青染表面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伪装于她而言,并不难。这么多年来,她不是一直伪装成“别人”期待的样子吗? 白青染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然后敏锐地发现对面的景熠,表情黯淡了下去。 这小孩儿一定以为,自己因为终于可以“结束一切”而高兴吧? 这样,也好。 白青染把一张银.行.卡递给景熠:“这是之前承诺你的二十万。卡的密码是……记住了吗?” 简简单单的六个数字,没什么难记的。 景熠点了点头,依旧落寞。 白青染仿若未见:“你还是未成年人,我就用我的名字开了卡。这些钱以后都属于你,密码一定要记住。” 如果忘记密码,就得用卡主身.份.证才能修改。 景熠懂。 白青染这么说,就是在隐晦地告诉她: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如果你忘了密码,剩下的钱就打水漂了。而你,是没可能再来找我的。 景熠鼻子发酸。 如果说白青染刚才的话还算隐晦,那么接下来的话,则直戳景熠的心脏—— 她向景熠摊开手掌:“欠条拿来。” 景熠错愕地看着那只白生生的手掌,依旧是那么好看,可是它的主人却令人寒心。 给了钱,要回欠条,生怕自己以后再用那张欠条讹钱吗? 什么时候起,白青染这么不信任她了? 还是,从一开始,白青染对她根本就不存在所谓信任? 是啊,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赔偿和被赔偿关系,哪来的那么多感情纠葛? 景熠突然快步走到书包前面,从最里面的内袋掏出欠条。 当着白青染的面,景熠把那张欠条撕了个碎。 撕碎的瞬间,景熠就后悔了—— 不是后悔撕碎它,而是后悔怎么就没把那张欠条在白青染的面前抖开,然后大声质问她:“看清楚了吗?是不是这张?” 那样,是不是显得更有气势些? 可是,再有气势,又能怎样呢? 景熠难过地想。 白青染没想到这小孩儿这么大的反应。 看着已经成了片状的欠条,白青染无声地叹息。 原本,她无意伤害景熠的自尊心,可终究是没法避免。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景熠彻底死心吧? 白青染一直都知道,景熠不是一般的有韧性。不把她的心伤透,她是不会下定决心的。 迅速收拾起自己复杂的心情,白青染说:“我已经派了车,就停在门口,司机会把你送回家……” “不用!谢谢!”被景熠果断回绝。 白青染张了张嘴,又紧紧地抿上了。 在她的面前,景熠重新换回了当初来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 之前搭到脚踝的裤脚,现在高了一截,贴在景熠的小腿下面。 短短一个月,景熠长个了。 看到那条不伦不类的裤子,白青染差点儿脱口而出—— 好歹相处一场,她应该带这小孩儿去买几身新衣服。 然而那样说的话,会不会让这小孩儿误会什么? 可看她穿成这样,白青染心里又觉得不忍。 就在白青染犹豫不决的时候,景熠已经飞快地收拾好了书包。 她站在白青染的面前,明显压抑着情绪:“再……见!” 丢下一声道别,景熠就突然跑了出去。 然后传来“噔噔噔”快速下楼的声音。 白青染毫无防备,心里一种空落,下意识地就追了出去。 追到门口,看到景熠已经一溜烟跑远,细瘦的背影还在发足狂奔。 白青染忙喊来司机:“追上那孩子,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回家!” 看着轿车循着景熠的背影追下去,白青染没觉得轻松,反倒更加地不安起来。 夏日的午后,晴转多云。 白青染枯坐在床边,身旁的手机依旧安静。 她不放心地又翻开手机看了一遍—— 当然和之前的结果一样:没有静音,更没有关机。 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 白青染坐不住了,拨打司机的电话。 无人接听。 她不安地站起身,在客房内转了几个来回。 再次拨打司机的电话。 依旧无人接听。 司机是老司机了,在远航干了十几年,人品可靠,驾驶技术更可靠,这没什么可担心的。 也许只是一时没听到? 也许恰巧手机信号不好? 可白青染就是没法踏实。 她抬头看着窗外变成铅灰色的天空,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白青染再一次在房间里转了一个来回。 天空中,黑云涌了上来,一场大雨在所难免。 白青染划开手机通讯录,指尖就悬在“景熠”这个名字的上方—— 只要她按下去,就能拨通景熠的手机。 也许也会无人接听。 但若是,景熠接听了呢?那是不是又会让景熠误会什么? 过往的人生经历,让白青染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一段关系,任何一段关系,如果结束,就要彻彻底底地结束,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白青染终于把手机锁屏。 看不到那个名字,就不会再胡思乱想吧? 可是那个名字,就像这间客房的气息,已经在白青染的记忆中挥散不去。 白青染突然起身,快步离开了客房,离开这充斥着景熠气息的地方。 一道闪电,划破远处灰黑色的天空。 接着,是“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 伴随着那声雷,白青染的手机蓦地响了。 是那个司机。 白青染忙不迭地接起。 然后听到了对方急切的声音:“对不起,白总!我把那孩子跟丢了!” 第30章 景熠丢了。 白青染接到司机电话的时候, 脑袋里反应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她把景熠弄丢了。 那孩子之前离开的时候,就是跑走的。 是被伤到了吧? 白青染心想。 那孩子对她实心实意, 她却伤了她的心…… 白青染的心脏感觉到了刺痛。 “……白总?白总?”电话那头, 司机焦急地喊着。 白青染被喊回了神。 现在还不是难过出神的时候。 白青染脑子瞬间清明,吩咐司机:“她最后在哪里不见的?你现在马上到那儿附近找。尤其要找找最近的公交站、地铁站……我一会儿发给你她的手机号,你一边找一边给她打电话。” 一番吩咐之后, 司机应声收线。 白青染的心情则更沉郁了下去:以景熠的性格,既然生她的气,就绝不会再沾染她白青染一丝一毫, 哪怕对于白青染来说, 派一辆车送景熠回家, 只是举手之劳。 白青染推测,如果景熠离开这座城市, 最可能的就是乘坐公共交通离开。 窗外的天空越来越阴沉, 雷声轰隆不断, 间或有闪电划破天空。 因为缺少阳光, 屋内也昏暗了下去, 只偶尔有刺眼的闪电的光芒,投映在手机屏幕上。 白青染随手按亮室内的吸顶灯。 因为有了光源, 屋内的光亮和屋外的黑暗泾渭分明, 俨然两重世界。 随着一阵急促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豆大的雨点砸在了玻璃窗上,又顺着玻璃窗淌下,很快汇聚成了一幅雨帘。 白青染站在窗前, 看着外面已经被雨幕遮得严严实实的世界,心揪成了一团。 她后悔了。 后悔不该在今天, 不该在这个时候,让景熠离开。 就在刚才,她在手机上搜索离开这座城市的车次的时候,蓦地一个念头闯入脑中:万一,景熠没有离开这座城市呢? 景熠的家庭情况,虽然一些细节尚未连缀成片,但白青染已经知晓了大概。 那样的家庭,景熠如果回去,会面对什么? 景熠显然是很清楚自己回到家里会面对什么的,不然她之前也不会自曝其短地对白青染说出怕被她爸妈知道那二十万的情况。 景熠性子倔强,又是个很有主意的小孩儿,在确认自己的父母其实对待自己是怎样的态度之后,她不会选择回家。 不回家,她会去哪里? 之前,白青染就曾经担心过,被迫辍学的景熠,如果独自流落到社会上,将会面对怎样可怕的境况。 而现在,就是她自己,把景熠推上了那条可怕的路。 白青染的嘴唇被咬得泛白,此刻她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后悔来形容。 她开始憎恨自己—— 她原本该想到的! 可是因为另一重担心,对景熠安危的担心,她亲手把景熠推上了危险的境地。 现在,外面下着倾盆大雨,连人影都看不清,天地之间除了电闪雷鸣,就是无尽的黑暗。 就是在这样可怖的环境中,景熠,那么瘦瘦小小的景熠,却不知下落。 白青染都不知道,在这样恐怖的天气里,景熠能不能找到一个躲雨的地方。 这片别墅区,比例尺都是以千米来计算的,靠人腿走、跑,就算一秒不歇地跑半个小时,都难找到一家宾馆。 就算是有宾馆,景熠会入住吗? 白青染都能想象得到,那小孩儿根本舍不得钱。 白青染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蠢了! 她竟然让司机去找公交站、地铁站! 没有犹豫,白青染拨通了曾媛的手机。 平心而论,白青染不想和曾媛有任何牵连,尤其是还是请求曾媛办事。但是事关景熠的安危,白青染纵然心中不甘,还是选择面对现实。 刚刚挣脱牢笼的她,无论人脉还是能力,显然都不及俨然江湖老油条的曾媛。 和以前每次联系曾媛的时候不一样,这一次白青染拨了三次,曾媛都没有接电话。 白青染眉头紧锁,甚至想到了曾媛是不是开始有意敷衍她了。 若是放在景熠离开之前,白青染乐见如此。但是现在不行啊!她需要曾媛的帮助,找到景熠。 白青染抿紧嘴唇,按压下心底的骄傲,再一次拨打电话。 响了三声,没有被接听。 就在白青染将要放弃的时候,曾媛的手机总算被接了起来,不过没有人说话。 白青染狐疑:“喂?” 手机听筒里传来嘶嘶啦啦疑似电流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让人心生古怪的窸窣声。 之后响起了曾媛的声音:“……喂,小染……” 她的声音透着喑哑,和平时也很不一样。 白青染的脑中空白了两秒钟,刚要开口,突然听到电话里的曾媛喘了一声,又听到曾媛低着声音:“别……” 白青染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景熠。 曾媛古怪的那声喘,就已经让她联想到了某种可能。 白青染的手比脑子更快,想都没想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嘟”的一声响,白青染诧异地看着上一秒已经被自己挂断了的电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她嘴角狠抽了抽,特别想骂曾媛一顿:大白天的在干什么! 这个念头一起,白青染的脸颊上就浮上了一层红热。 幸好曾媛还是有节操的,白青染挂断电话之后不到半分钟,曾媛的电话就拨了回来。 白青染冷着脸接起:“穿上衣服了?” 电话那头的曾媛难得地被噎了一下,不过马上就显露本色,嘻嘻地笑:“要不小染你亲自看看,嘶……别闹!” 白青染真急了:“有完没完!” 电话里传来曾媛的笑声:“乖啊!” 这话当然不是对白青染说的。 白青染都能想象得到,曾媛此刻正在安抚某个女人,接着她还听到了疑似亲吻的、特别响亮的声音。 白青染:“……” 如果不是为了景熠,以白青染的性格,真的会立刻马上挂断电话,半点儿都不犹豫的那种。 但是现在…… 白青染深吸一口气,忍了。 “对不住啊,小染。”曾媛终于能正常通电话了。 明显语气中带着笑意。 白青染胸口的火气蹭蹭往上冒,没言语。 曾媛试探着问:“生气了?” “不敢。” 曾媛笑:“小染,这事儿真不赖我,小朋友想要啊——” “能不能说正事了?”白青染不想听曾媛在那儿貌似无奈、实则秀恩爱。 曾媛一叠声地说好。 白青染没有废话,直接讲了现在的情况。 曾媛听完,沉默了两秒钟:“需要我做什么?” 白青染:“第一,我要知道她家的电话……和地址;第二,你得帮我找到她。” 曾媛答得很爽快:“没问题。” 爽快得让白青染心里不自在起来—— 是她之前把曾媛想得太坏了吗?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 拿到景熠家的座机号码之后,白青染接连拨了三遍,都是无人接听。 白青染眉头拧起:曾媛不可能拿假号糊弄她。难道景熠家没人?不是她爸妈没有固定工作吗?还是…… 白青染蓦地想起曾媛提起过,景熠的爸妈喜欢打麻将,恨不得成天成宿守着牌桌的那种。难道是因为忙着打牌,不接电话? 这样的家庭,长出像景熠这样的小孩儿,也是人间奇迹。 白青染陡生一种,如果再把景熠放在那个环境里,是玷污了那孩子的感觉。 曾媛带着一身水汽匆匆赶来。 她来不及收起雨伞:“有消息了吗?” 白青染一眼看到她被淋湿的半边身体,敛下了几分锋芒:“没有。她家没人接电话。” 曾媛仿佛没听出白青染情绪的波动:“那就出去找吧,人肯定走不远。” 此时距离景熠离开,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 如果景熠及时坐上了车,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快到家了。 如果景熠没回家,那么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她是怎么熬的? 想到这,白青染的脸色泛白。 曾媛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两秒:“外面冷,多穿点儿吧。” 难得的没有调侃白青染对景熠的在意。 白青染没说什么,转身上楼,穿了外套,手臂上还搭着一件风衣。 曾媛瞄了瞄那件风衣,见白青染没有穿上的意思,脸上划过了一丝微妙的表情。 曾媛的车就停在外面。 两个人打着伞出了门,雨却忽然停了。 远处的天空中,横亘着一道彩虹,从城市的这个方向,跨向另一个方向,正在初现的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 曾媛“嚯”了一声:“瞧瞧,咱们大小姐出门就是有面子!老天爷都不下雨了。” 白青染没空和她扯闲篇儿,但是那道彩虹,确实让白青染窒闷的心情得到了几分纾解。 “上车吧。”白青染淡淡地说。 曾媛挠挠下巴,开门上车。 车上,曾媛还算靠谱地汇报:“人都被我撒出去了,就在一小时车程的范围内找,不怕找不到。” 言下之意,她手头的人都放出去找景熠了。 这阵仗不小。 白青染攥着手机,无意识地用力:“报警吧!” 曾媛拧头看她:“失踪24小时才可以报警,那小孩儿才走了两个小时。” 白青染摇头:“不走常规程序。” 她定定地看着曾媛:“你的人脉广,找警方的人脉,需要疏通关系,我可以——” 曾媛打断她:“小染,这不是钱的事。而是我……” 曾媛突然顿住。 白青染不解地看她。 就在这时,白青染的手机响起。 白青染迫不及待地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这里是XX派出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白青染还是第一次来辖区的派出所。 和别墅区一样, 这里的派出所也是空旷得缺少人气。 门口负责接待的年轻警察很客气地请白青染和曾媛登记。 “我就不了,”曾媛说,“我去外面等你。” 说完, 又伏在白青染的耳边, 小声说:“一会儿进去,别吓着小孩儿啊!” 白青染现在没有精力和她斗嘴,也懒得管她是否跟自己进去, 遂由着她去。 登记完,年轻警察就指给白青染一楼接待室的方向。 白青染脚步匆匆赶过去。 刚站到门口,就看到了接待室的单人沙发里, 蜷缩成一团的景熠。 那一瞬间, 白青染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归位了。 白青染的双腿比她的脑子反应更快, 几乎是小跑着朝景熠冲过去。 可是,只冲了两步, 就被白青染的理智死死钉住—— 她这么急切的样子, 会不会让景熠误会什么? 其实, 根本不需要景熠误会。 她对景熠的担心, 发自内心的担心, 她自己最清楚不过。 “白女士,是吗?”一道温和的声音, 打断了白青染的思绪。 白青染循声扭头, 看到由远而近走过来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女人。 她的声音,白青染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正是之前打电话给她,告诉她景熠在辖区派出所的那个声音。 这个女人身高不矮, 身形微胖,是这个年纪的女人很常见的身材。 但是和普通中年女人不同的是, 这个女人的身上有着一股令人凛然的正气,虽然她看起来很随和。 熨烫得板正的制式警服穿在她的身上,使看到她的人无不产生同一种感觉:她天生就是为了伸张正义的。 白青染迅速地扫过女人的腿,便克制地收回目光,没有让心里的讶异流露在脸上—— 这个有着二级警督警衔的女人,她的一条腿,竟然是跛的。 白青染亲眼看到她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走来。 但就是这样,也不影响她的气度。对于白青染眼底划过的瞬间的诧异,女人仿佛没有看到,她朝着白青染伸出右手。 白青染:“你好,许警官。” 和女人握了握手。 之前,这位女警官在电话里提到过自己的姓氏。 “许执,”女警官微笑,“白女士到得很快。” 白青染笑笑,很清楚对方不是为了和自己客套。 许执引着白青染进入接待室,向景熠说:“小姑娘?” 景熠这才缓缓地抬起头。 白青染此刻看得更清楚了—— 这小孩儿之前一定是淋了雨,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那条已经短了一截的裤子,现在裤腿就紧贴在她的小腿上,还在湿答答地滴着水。 到底是个女孩子,这样淋透了衣衫,上身什么样可想而知。 难怪她蜷缩着身体。 白青染心里一阵不好受,已经顾不上景熠误会什么的,迅速上前去,把原本搭在手臂上的风衣搭在了景熠的后背上,又拉着前襟,向景熠的身前裹紧。 景熠不自然地挣扎了两下。 “别动!”白青染沉声要求。 景熠垂下脑袋,不做声了,双臂却环得更紧。 整个过程中,许执就站在一旁,目光玩味地看着两个人的互动。 白青染替景熠裹好风衣,又不放心地摸了摸景熠的脑门。 还好,没发烧。 但是白青染立刻就发现她下巴上添了一块红色,是血。 “哪儿受伤了?”白青染的声音陡然拔高。 景熠被吓了一跳,侧脸躲过了她的手掌。 还是很别扭的样子。 白青染心里有气:“到底哪儿伤到了!” 她想到自己之前的担心,想到景熠在这两个小时里可能经历的,气自己,也气景熠这样抵触的态度。 景熠委屈地扁了扁嘴,不肯说话。 许执在旁边轻咳一声:“不是多严重的伤,只是擦破皮。不用担心。” 白青染蹙眉看过来,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说了一声:“谢谢。” 显然,景熠的伤许执已经查看过。 这小破孩儿!允许一个陌生人查看她的身体,却不许自己看一下! 白青染压下火气,努力朝许执微笑:“还是得感谢你,许警官,谢谢你们收留了这孩子。” “应该做的。”许执依旧那么得体、温和。 白青染:“那我现在可以带走她了吧?” 许执:“那么,你们的关系是……” 这是例行公事,白青染懂。 尤其景熠还是个未成年人,警察有义务保证她不被不相干的人带走。 “我是她……”白青染顿了顿,目光忍不住落在景熠的湿漉漉的脑袋上。 “……家人。”她最终选择了这个比较中性的词。 她总不能说她是景熠的雇主,而景熠是她家的住家小保姆吧? 那样的话,且不说警察怀疑她雇佣童工,没准还会怀疑她虐待景熠,致使景熠出逃。 至于和警察实话实说吗? 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白青染也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知道自己和景熠的隐私。 “家人?”许执反问了一句。 “是,家人。”白青染平静地回答。 许执“哦”了一声:“这孩子说你是她小姨。” 小……姨! 白青染的嘴角,因为这个称呼,狠狠地抽了抽。 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她有那么老吗! 这小屁孩儿一定是故意的! 白青染脸上的微笑就要维持不住了。 突然,毫无征兆地,蜷缩在沙发上的景熠极小声地喊了一句:“小姨!” 白青染:“……” 刚才下大雨打的雷,现在都劈在了她的脑袋上。 “乖……外甥女!” 如果曾媛此刻在现场,一定会大笑白青染强忍的咬牙切齿。 许执没有为难白青染,很快就为景熠办好了手续。 白青染自然感谢她,又说:“许警官留步吧。” 许执得腿脚不利索。 许执像是没听出来白青染话中隐晦的体贴,她似乎对自己是个“残疾人”这件事并不放在心上。 她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状似随口问道:“白女士在附近住?” 是怕自己拐了景熠吗? 白青染心想。 她很实诚地报出住址。 许执点了点头:“别墅区啊。那白女士一定是成功人士了?” 她目光随意地扫过白青染的衣着—— 任谁都看得出,白青染的衣服、鞋子,包括配饰,都价值不菲。 白青染多聪明的人啊! 马上就明白许执的意思:一个住着别墅,身穿名牌的人,怎么会有景熠这样衣着寒酸的外甥女? 许执还是怀疑。 其实怀疑得没毛病。 白青染却不想让许执怀疑下去,她勾了勾唇,谦虚道:“普通人罢了。” 接着又像是寻常聊天一般:“小熠家在外地,最近住在我家。”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景熠的画风和她不一样。 没错啊! 景熠就是从外地来白青染这儿的,做住家小保姆也是住在白青染家啊,没毛病! “是吗?”许执也是寻常聊天的态度,“那挺好的。” 就在白青染以为就这么结束了的时候,突然听到许执冒出一句:“那你姐姐一定长得很好看。” 白青染愣住。 许执兀自说着:“这孩子长得这么好看,她妈妈一定更漂亮。” 白青染半晌没回神。 白青染和景熠一前一后地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发现原本停在不远处的车不见了踪影。 白青染的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 她接起来,是曾媛:“小染,往右拐!” 好不容易找到曾媛的车,白青染的耐心已经磨没:“为什么停在这儿?” 之前停得好好的。 曾媛勾下鼻梁上的墨镜:“派出所啊,到底也是公家衙门,咱小老百姓不敢占人家的停车地儿啊!” 白青染古怪地看她:“你戴墨镜干什么?” 又没有阳光。 曾媛咧咧嘴:“你不觉得我这样,特别酷吗?” 白青染白她一眼,懒得和她废话,招呼景熠:“上车!” 景熠一直低着脑袋跟在白青染的身后,闷闷地“嗯”了一声,却不动弹。 她没在离开派出所之后跑走,让白青染稍觉放心,但是她一直抱着双臂、缩着肩膀,让白青染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是不是受伤了?”白青染顾不上多想,扒开风衣的衣襟。 景熠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慌忙躲:“没……没有!” 她这样躲闪,让白青染更揪心,不管不顾地轻掰她的手臂。 然后—— 碰到了一团毛茸茸! “啊!”白青染先惊呼出声,下意识地向后躲。 “怎么了怎么了?”曾媛听到动静,也跑下了车。 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盯着景熠怀中的东西。 景熠被她们盯得脸红,紧了紧怀抱:“对、对不起……求你们别扔了它不管。” 像是回应她似的,她怀里的那团东西,就在这时“喵”地叫唤了一声。 特别响亮,和她小小的身体一点儿都不成比例。 “猫?”曾媛挑眉,“你捡的?” 何止是猫,还是一只被雨淋得毛湿成一绺绺,只比巴掌大点儿的小奶猫。 “嗯。”景熠小心地搂紧小猫,怕它摔在地上,又怕弄疼它的样子。 白青染只看了小猫一眼,就冷着脸上了车。 “砰”的一声,车门被狠狠甩上。 曾媛在后面心有余悸,小小声地凑到景熠耳边:“她怕猫。你完了。” 第32章 曾媛一路开着车, 都没听到坐在后排的两个人有动静。 她瞄了瞄后视镜—— 景熠抱着那只小猫,窝在后排座紧靠坐车,都快贴门上了。 估计是被白青染的气场吓的。 而白青染呢? 踞着右侧, 也快贴车门上了。 曾媛笃定:白青染可不是吓的。她这是表明立场, 恨不得离小奶猫八丈远。 当然,还有对景熠的气。 之前找不到景熠的时候只有担心,现在终于能踏下心生气了, 也算好事……吧? 行程过半,本来在这个路口应该向右拐,曾媛却拐向了左。 车内的另两个人, 一个不认路, 一个闷声想自己的心事, 竟然谁都没发现。 直到曾媛停住车—— 景熠茫然地看向车窗外,心想白青染家也不这样啊! 白青染则眉峰蹙起, 睨向曾媛。 曾媛嘿嘿朝她赔笑, 手指朝车外指了指:“我去买点儿东西。” 白青染没好气:“买什么至于这么着急!” 曾媛:“当然是女人用的东西啊!” 这话最管用不过。 白青染立刻拧头看景熠的反应—— 这小孩儿不知道来没来例假。要是还没来, 这种“女人的话题”被她听到难免尴尬。 不过, 看着小孩儿还没发育的样子, 应该是还没来? 白青染心想。 她是全副心思地关心景熠,然而她看到了什么? 个小破孩儿压根儿就没听她和曾媛的对话, 只瞅了眼外面, 就又低着脑袋看怀里的猫了。 就好像,那只屁大点儿的猫,才是她的全部! 白青染刚消了几分的火气,腾地又烧了起来。 她现在特想从景熠的怀里拎起那只猫, 怼到景熠的面前,大声问景熠:你丢了它找你了?还是它为你担足了心? 可是那只毛茸茸的小精怪…… 白青染泄气了, 原本想抓猫的手,攥紧了身下的座椅。 幸好曾媛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没让白青染看太久一人一猫“秀恩爱”闹眼睛。 白青染狐疑地看着曾媛手里拎的硕大的口袋,袋子口扎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把那个大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驾驶上。 白青染:“这就是你买的东西?” 曾媛眉眼间舒展开笑:“是啊!幸好这儿都有。” 白青染更添疑惑:什么样的“女人用的东西”,至于这么占空间? 她又不是没用过那东西! 曾媛发动车子,重新拐回正路。 白青染的目光却时不时地瞄向副驾驶—— 她在观察,观察那个大袋子里的东西会不会突然自己动起来。 如果真是……那样,加上后排景熠怀里的猫,那可真就是前有狼后有虎了。 如果真是那样,曾媛就死定了! 白青染危险的目光投向曾媛。 曾媛怕怕地向后视镜里的白青染对了个眼神,投降般地抬了抬右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小染。” 白青染撇开脸,不看她。 刚才的当心,其实有些异想天开,但是有一点却是真实的:至少现在,白青染真的不能把曾媛怎么着。甚至在危急的时候,还需要曾媛帮她。 白青染极其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她现在迫切地想要掌控一切,越快越好。 车外的树和绿化带,因为车子的疾驰,在车窗中迅速后退。 白青染的思绪也在飘飞——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让曾媛害怕的吗? 或者说,有什么人或者事,是能够控制曾媛的吗? 姐姐吗? 白青染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那么,还有谁? 曾媛的那个“小朋友”吗? 别说白青染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就算认识,鬼知道那个人和曾媛,谁控制谁。 蓦地,一个身影闯入白青染的脑海中—— 穿着板正警服的许执,那个就算被别人看到残疾都依旧温和的女人。 警察吗? 白青染失笑:除非曾媛犯了罪,不然她怕什么警察? 随着车子停在了别墅门口,白青染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当时在派出所,曾媛为什么不跟着自己一起登记,而选择离开? 后来,自己和景熠出来的时候,曾媛为什么早早把车子开得远远的,甚至还莫名其妙地戴上了墨镜? 许执,警衔是二级警督。 白青染清楚记得自己扫过派出所门口的宣告栏里照片和介绍时,看到许执的职位是副所长。而她的警衔,却比上面的正所长还高,是走技术路线的吗?还是因为她的身体有残疾,所以不能做代表一所形象的正所长? 总之,许执这个人,一定有着不寻常的能力…… “白姐姐……”景熠的声音,打断了白青染的思绪。 白青染应声抬头,看到景熠不知道什么时候先于她下了车,已经为她打开这一侧的车门,怯怯地看着她。 而景熠的另一只手,还托着那个毛绒团子。 白青染心里冷笑:现在想起叫姐姐了?晚了! 她一言不发地下了车,更一言不发地直接进门,上楼。 景熠眼中带着落寞,看着白青染高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喵!”怀里的小猫也随着她叫了一声。 跟安慰她似的,还挺贴心。 曾媛一直提着那只大袋子,嘴角挂着笑,瞧着这两个人。 这会儿,她接过景熠还愣愣攥着的车门,催促她:“傻站着干吗呢?” 说着,还朝白青染的方向努了努嘴。 景熠明白她的意思,是让自己追上去。 可是,追上去独自面对白青染……更窘迫啊! 曾媛关上车门,随手锁上车。 一边扯着景熠往房子里走,一边给景熠灌输:“你还能一辈子不面对她啊?是你自己选择留下的,怎么着?还想让她厚着脸皮求你啊!” 曾媛丢过来一个“我们小染可不做那么没脸面的事”的眼神。 “我……”景熠想说些什么。 曾媛挑眉:“不是你把小染电话给警察的吗?” 景熠泄气地耷拉下脑袋:“是……” “那不就得了!”曾媛拨拉景熠脑袋上的呆毛。 被景熠别扭地躲开—— 除了白青染,她讨厌任何人碰自己的脑袋。尤其曾媛! 曾媛瞪她:小兔崽子,还敢跟我梗脖子! 但为了大局,曾媛还是决定不和小兔崽子一般计较。 “赶紧去!”她再次催促景熠。 景熠“嗯”声。 刚要迈步上楼,又被曾媛喊住:“给我!” 景熠面露不解。 曾媛已经直接上手了,向她怀里的小猫伸出了魔爪。 景熠抽气,吓得赶紧往后躲。 却没躲开。 也不知道曾媛用的什么手段,只是那么一探手,就轻轻松松地把小猫拎在了手里。 “喵?”小奶猫好奇地叫唤一声,犹好奇地看曾媛。 景熠要被吓死了。 小奶猫不知社会凶险,景熠可知道曾媛有多可怕! 赵枭那种壮年男人,曾媛说给揍得满脸血就揍得满脸血。还有那几个西装壮汉保镖,被曾媛支使得俯首帖耳,半点儿不敢违抗。 这样的曾媛,对上只有那么丁点儿大的小奶猫,捏死它还不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 “你别伤它!有话好说!”景熠脱口而出。 “哈?”曾媛疑惑脸。 “喵?”小奶猫也貌似困惑地叫了一声。 景熠嘴角抽了抽,这画面怎么跟…… 曾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这是猫质?” 不是人质。 说着,还朝景熠举了举小猫。 景熠:“……” 曾媛把小猫托进怀里,呵呵笑:“放心,我不吃猫。” 说着,话锋一转:“倒是你,要是带着它去见你的白姐姐,保不齐你的白姐姐会吃了你。” 说完,曾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吃”这个字,用得妙啊! 要不是两只手都占着,曾媛都想给自己鼓鼓掌了。 景熠显然不懂她的笑点在哪里。 但是,白青染怕猫是真的。 去见白青染,当然不能带着猫。 不过,把小猫交给曾媛就安全吗? 白青染看到小猫顶多是躲着,曾媛拿到小猫,只怕小猫凶多吉少。 曾媛看这小孩儿的脸色,就知道她不放心自己,特不屑道:“就这么点儿的小东西,都不够我塞牙缝儿的!” 说完,暂时把小猫放在地板上,解开手头的大袋子,开始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 猫食盆,猫砂,幼猫猫粮,幼猫奶粉,小奶瓶…… 景熠看得目瞪口呆。 “满意吗?”曾媛炫耀地朝景熠晃了晃手里的猫抓板。 不等景熠反应,脚边的小猫已经“喵喵”叫着,踮起两只后爪,前爪挠着曾媛的裤脚往上爬了。 曾媛冲小猫笑眯眯:“给你,给你!” 小猫终于得到猫抓板,抱着在地板上翻滚,玩儿得不亦乐乎。 景熠稍觉放心,忙上楼去找白青染。 “白姐姐……”景熠站在门口,没敢进去。 白青染不理她。 景熠又怯怯的:“白姐姐,你……别生气。” 莫名地让白青染想到了那只被淋得湿漉漉的小奶猫。 白青染终于有了反应。 她冷飕飕地看着景熠:“不是叫小姨吗?” 景熠:“……” 这事儿算是过不去了吗? 白青染已经径直朝景熠走了过来:“我很老吗?嗯?” 景熠只觉得她周身散发着不寻常的气息,一时之间就像是被钉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白青染走到景熠的面前,修长的手指直接挑开了她的衣服…… 第33章 景熠正在想该怎么让白青染不生气, 突然T恤被白青染的手指勾住。 白青染不仅勾住,手指还往上挑,眼看就要让景熠里面的内衣露出来了。 景熠:“!” 挺大个姑娘家, 突然被这么着, 就算对方是白青染,也挺……惊悚的啊! 景熠本能地向后躲,惊慌之下差点儿撞在门框上。 “再躲!”白青染瞪眼睛。 景熠于是不敢动弹了。 她又不傻, 能听不出来白青染其实在说“你再躲试试看”? 可是,现在,是怎么个状况?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此刻正露出诧异又难解的目光, 怔怔地盯着自己, 白青染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突兀了。 这小孩儿不会觉得她精神不正常吧? 白青染懊恼地想,便想抽回手。 但是, 开弓哪有回头箭?现在抽回手, 不是显得之前的所作所为更奇怪? 白青染表面上一点儿都没流露出内心的波动, 她仍是绷着脸:“看看你身上的伤, 不可以吗?” 不等景熠接口, 白青染又道:“那个许警官可以看你的伤,我不可以?” 景熠愣愣地“啊?”了一声, 老老实实地回答:“许警官没脱我衣服……” 见白青染的脸色微变, 景熠赶紧又加上一句:“我不是说你脱我衣服就是错的。” 白青染嘴角抽了抽——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对话? 景熠也意识到这对话太奇怪了,忙又强调:“我没受伤,真的!” 说着,用那双漂亮的眼睛, 特别诚恳地看着白青染。 白青染鼻孔里哼了一声:“没受伤,脸上的血哪来的?” “你说这个啊!”景熠这才恍然大悟, “就是胳膊破了点儿皮。” 她捋起袖子,给白青染看胳膊上的伤口,幸好伤口不深,已经结痂。 “怎么弄的?”白青染端详着,确认无大碍才没急着去取药箱。 景熠倒是浑不在意:“当时下着大雨嘛,小猫压在木板缝隙下面,我去够它,不小心……” “知道下大雨你还救一只猫!”白青染抢白,“雨浇不到你是吧!” 景熠张了张嘴,抿唇:“它太小了,又没有妈妈,没人管它它会死的。” 白青染的表情有一瞬的僵木,但很快回复:“先管好你自己吧!” 景熠回了她一个笑脸:“我有白姐姐管我!” “谁管你!”白青染嫌弃道。 景熠知道她口是心非,仍是笑微微地看着她。 白青染不想和这小孩儿继续掰扯猫的事,拉着她往浴室走:“看你脏的。” 嘴上说着嫌弃的话,拉着景熠的手却牵得紧紧的。 景熠觉得这样的白青染,好可爱啊! 和景熠想得不一样,白青染把她拉到了二楼的浴室。 景熠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之前她都是在一楼的卫生间洗澡,从来没“逾矩”进入过这里。 进来之后,景熠很有一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那个圆形的浴缸啊,才叫King size呢! 在里面泡澡,感觉一定很特别吧? 景熠心想。 她原以为白青染会指引她去旁边的淋浴,谁料白青染已经开始放浴缸的水。 景熠小心地问:“我是要在……” 有点儿不敢相信。 白青染:“不然呢?胳膊上有伤还想去淋浴?” 景熠:“这点儿伤真没事儿。” 说着,还挥了挥手臂,表示自己真没事。 换来白青染的冷哼。 白青染抱臂看着她,那眼神让景熠不敢乱动了:“我……我还是用浴缸吧。” 景熠挪蹭到浴缸旁边,作势就要迈进去。 白青染:“你穿着衣服洗澡?” “啊?” “啊什么!脱衣服!” “哦。” 景熠虽然嘴上答应着,动作却磨磨蹭蹭的。 “那个……我自己可以脱……脱衣服……”景熠现在特别怕白青染突然过来帮她脱,就像之前那样,让她连呼吸都不敢。 “谁稀罕给你脱!”白青染丢过来一个白眼,转身关门走了。 景熠松了一口气。 所以,她之前和白青染的那个结,算是解开了? 好像白青染什么都没说,光为她担心了。 白姐姐对她,真的很好很好。 景熠刚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突然身后的门被打开。 景熠慌忙捂住胸口,想起下面也光着,赶紧又捂下面。 虽然听脚步声是白青染,可是也很让人窘迫啊! 白青染看她佝偻着脊背,手忙脚乱地捂这捂那的样子,禁不住勾了勾唇—— 小屁孩儿!要什么没什么,好像有什么看头儿似的。 白青染特别平静地把洗完澡穿的衣服放在旁边,又自然而然地自身后拉过景熠的胳膊,给她受伤的手臂包扎好,又缠上防止渗水的保鲜膜。 景熠至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看她,脑袋往下低,再低……低得快埋进浴缸里了。 “那水不能喝。”白青染忽然说。 景熠:“……” 终于挨到白青染缠好保鲜膜,景熠赶紧钻进了浴缸里。 浴缸里有泡泡,正好把她的身体埋进去。 景熠心里踏实了,不怕和白青染对视了。 白青染看景熠白溜溜的一条,跟被狼撵了似的钻进浴缸,埋进泡泡里,一直埋到胸口以上,头发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脑袋上那几根呆毛还立着。 白青染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所有的担忧、不安,甚至心中堆积的块垒,在瞬间疏解。 她揉了揉景熠的脑袋,唇角含笑。 景熠因为那个温柔的笑容而呆住,感觉头顶上白青染手指的摩挲。 和被曾媛摸脑袋的感觉一点儿都不一样,景熠根本不想躲,她喜欢被白青染这样揉脑袋,喜欢一直这样被白青染温柔对待,一直一直……一辈子,永永远远才好。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白姐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这是发自景熠内心的声音。 她想要白青染好,想要白青染快乐,不要白青染生气,更不允许白青染因为自己而生气。 白青染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垂眸看着景熠。 景熠便也抬眸看着她,目光清澈,期待着,渴盼着…… 时光仿佛在此刻定格,白青染听到自己的心跳乱了一拍。 好像什么都没变,好像什么都变了…… 白青染蹲下.身,与景熠平视:“叫我什么?” “白……”景熠原本能顺畅说出口的,突然顿住。 她知道,白青染又要提“小姨”那个梗了。 景熠好头疼啊! 她真不是故意的—— 她虽然没什么社会阅历,也知道要是如实告诉她和白青染的真实关系,难免会给白青染惹来麻烦。要是警察追究白青染的责任怎么办? 景熠才不要给白青染招惹麻烦。 不过,白青染显然很在意这件事。 准确地说,白青染更在意的,是被一个十七岁的叫“老”了吧? 我们小染才不会做那么没脸皮的事儿! 之前在楼下,曾媛的那个眼神,闯入景熠的脑际。 如果白青染在意脸面,景熠可以不在乎。 为了白青染不生气,景熠怎样都不在乎! 毫无征兆地,景熠抱住了白青染。 白青染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就这么被沾了一身的泡泡。 “你——”白青染将要爆发。 景熠却把脸埋在她的脖颈旁:“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白姐姐是世界上最年轻、最好看的人,不生气了好不好?” 少女的声线,带着几分憨气,还有些撒娇的意味,让白青染的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 几秒钟之后,白青染才意识到景熠在对她耍无赖。 被一个小自己那么多的小孩儿赖着腻着,这种感觉……很新鲜。 白青染心底有异样的泡泡升起,升到半空,噼噼啪啪地爆裂开来,发出让人心神沉醉的声音…… 谁能拒绝这么漂亮小孩儿的撒娇? 白青染知道自己没法拒绝。 她甚至都没法板起脸,教训这小孩儿弄湿了她的衣服。 攒力气,攒力气…… 白青染努力了好几次,终于攒足了推开景熠的力气,不过推得很轻很轻。 “弄脏我衣服了!”她微低着头,不让景熠看到自己脸上的不自然。 要是曾媛此刻在现场,一定会笑话她“我们小染难为情了”。 景熠心无杂念,一心只想着让白青染不生气。 这会儿想到自己又弄脏了白青染的衣服,更窘了。 她以为白青染会更气了。 白青染却看着她:“为什么告诉警察我的手机号?” 之前两个人之间的心结,就被这么提了出来。 景熠怔了怔,低垂着眼睛:“我不想离开……雨下得很大,打雷了,我没地方去,我很害怕……我还怕你担心……” 说得断续,白青染却听明白了—— 景熠被自己撵走,她不想离开这个地方,也许还打算悄悄守在某个自己找不到的角落,默默地保护自己。可是那么大的雨,那么响的雷,无家可归的景熠也会害怕。 同时,景熠又怕白青染因为那可怕的天气而担心她。所以她跑去了派出所,主动告诉警察自己的手机号,就是为了让自己放心。 以白青染的聪明,想清楚这其中的所有环节,不过几秒钟的事。 可这事儿后劲太大,尤其在白青染知道,景熠比她以为的还要在意她,在意她的安危,在意她的担心,在意她的一切……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在意她了? 就是这个小孩儿,就这么横冲直闯进她的生活、她的人生,愣头青一般给予她无限的在意。 这个小孩儿,她才十七岁。 她二十七岁的时候,会怎样? 白青染突然觉得惊恐起来—— 她抱住了景熠,主动地。 第34章 这不是白青染第一次抱景熠, 上一次是在赵枭那件事之后。 但这一次,白青染却是在脑子清醒的状态下,抱景熠。 也许, 这个拥抱原本在派出所对景熠失而复得的时候就该发生。但白青染傲娇惯了, 多年示人以淡漠,让她早就忘记当年的她,也曾是一个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小女孩儿。 景熠只是在刚被抱住的时候身体僵了一下, 接着便很乖地一动不动地被白青染抱着。 她身上光溜溜的,除了泡泡就是水,很快就浸湿了白青染的衣服。 大概是感觉到白青染的情绪波动, 景熠什么都没说, 就安安静静地在白青染的怀里。 时间仿佛凝滞。 还是白青染先动的。 最初害怕失去的恐慌, 被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情绪替代之后,白青染慌忙松开了景熠—— 突然这么紧紧地抱住人家, 这小孩儿不得以为她是什么怪咖? 怕景熠先开口说出自己难以接受的话, 白青染抢先说:“你好粘人。” 明明是她主动抱的景熠, 后来又是她突然推开景熠, 现在又这么说, 白青染觉得自己好不讲理。 她脸红了。 可是,她要怎么说? 她一个年长了十几岁的人, 难道能不要脸地说“你别离开我!永远都别离开我!”? 景熠还不得把她当成神经病, 被她吓跑了? 白青染咬着嘴唇,红着脸,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她想,如果换做是她, 被别人这么喜怒无常地对待,不生气才怪。 景熠也会不高兴吧? 然而和她想得根本不一样, 原本以为的“景熠生气”压根就没出现。 相反,景熠听了她状似嫌弃的话,还朝她微仰起脸,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两个月牙:“是啊!我好喜欢粘着白姐姐的!” 特别直白地表达迫不及待粘人的心情,并且把白青染之前的“主动的错”,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白青染愣住,好几秒忘记了反应。 她突然起身,急着往外走:“嗯……你好好洗澡!” 拉开门,像是逃离一般。 景熠因为担心白青染“一个大人”下不来台,才那样说的,其实景熠也是发自内心地喜欢粘着白青染,没想到把白青染吓跑了。 景熠赶忙在后面喊:“你做什么去?” 白青染落荒而逃的样子,让景熠担心。 白青染脚步顿住,为自己的再次失态而窘迫。 按捺住乱了节奏的心跳,白青染重新戴上惯于冷漠的面具:“当然是去楼下洗澡!” 景熠心想也是哦,之前为了找自己那么一番折腾,后来又抱抱什么的…… 她低头看看身处的大浴缸,没过脑子:“这个浴缸很大的,我们可以一起洗呀!” 白青染抽气—— 是她太纵容了吗?还是这小孩儿彻底放飞自我了? 之前不是被自己拉一下手都害羞得不得了吗?怎么现在竟然胆敢说出“一起洗”的话? “洗你的吧!”白青染丢下一句,甩上门,噔噔噔地下了楼。 可是心跳还是好半天没法回复如常—— 这样不行! 她一个马上三十岁的人,怎么可以被一个还未成年的小破孩儿这么拿捏住? 虽然,这小孩儿的本意,并不是想要拿捏她…… 白青染的脚步慢了两拍:景熠分明是在包容她。 她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被这样对待了? 这样不对。 白青染想。 景熠不是她什么人,没有义务包容她。 就是包容,也是她这个成年人去包容景熠这个未成年人。 至于“被拿捏”,白青染更不允许。 无论是否有意,被别人拿捏住,于白青染而言,都意味着“不安全”。 她的人生中已经出现过太多的意外,她不允许自己在和景熠的相处中翻车和失控。 所以,不能让这小孩儿得寸进尺! 白青染心里哼了一声。 脸上的红热,因为脑子清明而渐渐退去。 这种感觉才对嘛! 至少现在,得先晾着景熠,让那小孩儿知道什么叫做“主仆有别”。 白青染打定了主意,决定今天都不再出现在景熠面前,洗完澡就回自己的房间,先冷着两个人的关系。 楼下的卫生间里有换洗的衣服,只要她在那里冲个澡,然后上楼关上门,今天就算混过去了。 楼下很安静,曾媛已经走了。 很好。 白青染瞄着那扇越来越近的卫生间的门,已经肖想自己暂时不用面对景熠的轻松。 她打开了那扇门,然后,呆住—— 卫生间的正中,干净的理石地面上,放着一个咖啡色的毛绒绒的圆垫,中间凹陷下去,成了一张“床”。 床上躺着……一只猫? 白青染圆睁了眼睛。 她已经忘记了,同一个屋檐下,还有这么个小东西。 现在,这个小东西就理所当然地霸占着她的房子里的她的地盘,仰躺在那个咖啡色的猫窝里,四只爪子搭在肚皮上,肆无忌惮地打着呼噜。 就跟向白青染示威似的,那呼噜打得震天响。 要不是怀疑自己之前沉浸于想心事而忽略了周遭的声音,白青染都怀疑这小东西是故意的—— 这呼噜声,至少得四缸吧? 猫不是人,不会自己搬了猫窝,霸占下卫生间的地盘。 而且看这只猫,明显吃饱喝足,身上也干干静静的,完全不像白青染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湿漉漉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虽然睡得眼睛闭成了两条缝,看它恣意的睡姿,就可以想见已经完全没有之前面对陌生人的惊恐了。 白青染不用想都知道这都是谁干的。 真没想到,曾媛那种人,居然还有把小猫照顾得这么好的能耐。 可是,谁给她的胆子,把猫放在这儿的! 白青染咬牙:这是她家好吗? 现在可好,曾媛,还有楼上那个,都来拿捏她了吗? 白青染双眼盯着小猫,跟要把那身毛盯穿似的。 只比巴掌大点儿,橘色的毛,四只爪子都是白色的,尾巴尖蜷在雪白的肚皮上,呼噜打得山响…… 许是感觉到了白青染危险的目光,睡梦中的小猫突然动弹了一下,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白青染一惊,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小猫半睁着眼,像是看白青染,又好像不是。 它张大嘴,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露出粉嫩的小舌头,还有两颗冒尖的门牙…… 白青染晃了晃神。 下一秒,那个小东西就又闭上眼睛,睡着了,呼噜声再次响起。 【它的牙好小啊!】 【因为它才几个月大啊!】 【那它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等小染长大了,它就长大了。】 沉在心湖中的记忆,浮了上来。 白青染无声地攥紧了门框。 她早已经长大了,可是告诉她这些的人,却已经…… 楼上的浴室里,飘出不成调的歌声,隔着一重实木门都听得到。 显然,里面的人心情很好,虽然唱歌没调。 白青染禁不住扯了扯嘴角。 是否拿捏重要吗? 当然,曾媛除外。 重要的是,她的生活,她的人生,正朝着有希望的方向,就像向日葵追寻着阳光,不是吗? 白青染轻轻推开浴室的门,看到浴缸里的景熠,正玩儿泡泡玩儿得不亦乐乎。 小孩儿就是小孩儿。 白青染唇角的笑意不由得深了。 景熠没听到开门声,但自从认识白青染之后,景熠就添了一个说不定可以用特异功能形容的能耐:只要白青染靠近,她就能感觉得到。 “白姐姐!”景熠立刻扭头,叫得特别响亮。 她脑袋上的那绺呆毛上,都沾着泡泡,让人不能不怀疑,她刚才是不是把脑袋都扎到泡泡里去了。 重新面对这小孩儿,白青染还是有些不自然的。 不过,白青染是谁? 她“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脸上淡然的表情可一点儿都不含糊:“楼下被猫占了。” 这就解释了她为什么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换洗的衣服。 景熠当然记得曾媛说过白青染怕猫,立刻表示理解,并且开始冲身上的泡泡:“我去把它抱走。” 白青染皱眉:“抱它干吗?” 景熠想到了另一层上:“我会把猫毛都收拾干净的,现在就去。” 见白青染的眉头反倒蹙得更紧,景熠觉得自己明白了,从旁边拉过干净浴巾,准备擦拭身体,一边说:“我先把这个浴缸刷干净。” 她以为白青染想在这里泡澡,而自己鸠占鹊巢了。 白青染一把按住她:“谁让你刷了?” 景熠彻底不懂她到底什么意思了。 白青染:“就洗这么一会儿,你洗干净了吗?” 好似在嫌弃景熠。 “我天天洗澡的,不脏。”景熠小小声嘀咕,脑袋已经低了下去。 每当涉及这类情况的时候,她总是不免自卑。 毕竟,她和白青染之间天差地别。景熠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小孩儿。 白青染暗恼自己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吗? 虽说是无意之举,也伤了这小孩儿的自尊心。 情急之下,白青染按住了试图从浴缸里出来的景熠:“让你接着洗,你就接着洗!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拿出了雇主的派头。 景熠乖乖地坐回浴缸里,然后看到白青染转身去了浴室里面。 这时,景熠才发现:这间浴室比她看到的还要大,里面有一个隔间,由一道磨砂隔断隔出一个淋浴的空间。 现在,白青染就在那道磨砂隔断的后面,一件一件地脱去衣服…… 第35章 折腾了好几个小时, 又经历了担惊受怕,白青染终于能够洗一个热水澡了。 温热的水,从花洒喷下来。花洒的水雾之下, 白青染闭上眼睛, 不由自主地细听外面的动静。 和她隔着一道隔断的,是正在浴缸里泡澡的景熠。 景熠洗得很安静,偶尔才有水声飘入耳中。 温热的水冲刷白青染的身体的同时, 也把她身体里积聚的疲惫激发了出来。 可是就算疲惫感一重重如浪潮般涌来,白青染的脑子里还是不停歇地重复着刚才的一幕幕。 据说,总是习惯复刻已经过去的场景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尤其那些场景, 并不是让人愉悦的。 但是白青染控制不住自己。 就在刚才, 她口无遮拦地伤了景熠的自尊心吧? 她不应该那么说话。 现在那小孩儿心里是什么感受? 白青染关掉花洒:“景熠?” 景熠应答得很快。 白青染稍松了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几秒, 景熠:“白姐姐?” 语气中透着担心。 白青染忙应答:“我在。” 因为听出景熠的担心, 她觉得心里又踏实了几分。 景熠:“你还好吧?” 白青染:“我很好……” 话只说了一半, 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 白青染慌忙扶住墙, 平静了好一会儿。 想到景熠还在外面等着自己的回音, 白青染忙又说:“……就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好,你说。”景熠马上回答。 白青染习惯了隐忍, 不想因为头晕那么一下半下的就大惊小怪。 她一边拿了一条干毛巾垫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 一边语气如常地和外面的景熠说话:“我是想说,你一直都很爱干净,很好……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在解释之前被景熠误解的话,想让景熠不要自卑。 隔断之外, 景熠好半天没言语。 白青染努力地竖耳细听,但是之前的那种晕眩感再次袭来, 让她没有聚集起全副精力。 恍恍惚惚的,她好像听到了和流水声不一样的窸窣声,像是衣袂摩擦的声音…… 景熠终于有了回音:“我知道啊!我知道白姐姐一直对我很好……就像……” 她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像……家人一样” 景熠应该是想了好几种关系,才把白青染对自己的好定位在“家人”这个关系上面。 她真正的家人其实对她并不好,但是白青染对她的在意和关心,让她感觉到:这应该才是亲情的样子吧? 和友情一定是不一样的,这个景熠懂。 世间三种情,亲情友情,还有爱情—— 景熠在心里笑了:白青染和她之间,怎么可能是爱情? 真是异想天开天马行空得没谱。 白青染不知道这小孩儿心里的想法,她感觉到这小孩儿的声音越来越近,不真实的感觉也越来越强。 她循着本能继续对话:“那你就当我是你的家人,我也想——” 开门声,匆匆的脚步声,接踵而来,然后是景熠慌张失措的声音:“你怎么了?” 白青染绷紧的最后一根弦断掉,她身子一软,靠在了景熠的肩头。 景熠被吓坏了,半蹲着身,努力把肩膀绷直,双手紧紧地护住白青染,不让她摔在地上:“你、你哪儿不舒服?你……” 说到后面,已经语带哭腔,说不出话来。 白青染费力地抬手轻拍她脊背:“别害怕,我没事儿……就是洗澡闷的…… 景熠“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还是说:“要不去医院吧?” 她怕白青染出事。 白青染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儿,让我靠一会儿……” 她现在觉得不那么晕了,但是没有足够的力气站起来。 景熠用力点头:“那你靠着我,我抱得动你,不会让你摔了的!” 她维持着上半身抱紧白青染不动,双腿换成单膝跪地的姿势—— 这样可以更好地施力支撑住身体,护住白青染。 小孩儿的声音那么坚定,坚定得仿佛就算面对天塌地陷,也会保护白青染安然无恙。 白青染的脸在景熠的脖颈间微微抬起,恢复清明的双眼禁不住打量着她—— 细溜溜的肩膀,白皙的脖颈,脸上的稚嫩…… 怎么看都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朋友。 可是就是这个还没长大的小朋友,此刻在用全身的力气保护白青染,让白青染觉得:这世间,终究还是值得她留恋的。 白青染的心脏涌上酸酸软软的感觉,在景熠看不到的地方,她微红了眼圈。 但是她的声音还是那般清清冷冷的,她说:“好。” 几分钟之后,白青染终于能自己站起来。 早在之前,景熠已经把一条干净的浴巾裹在了她的身上。 “姐姐,咱们别洗了。”景熠说。 不知何时,“白姐姐”已经变成了“姐姐”。 白青染微微颔首,眼皮发沉:“想睡觉。” 景熠抿了抿唇:“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白青染缓缓摇头。 景熠只得由着她。 半扶半抱着白青染从浴室出来,景熠想把她送回她的房间,却被白青染拒绝:“……去你房间。” “啊?”景熠没明白她的意思。 白青染其实不想多解释:姐姐去妹妹房间里睡一觉,有什么问题吗?完全没问题啊! “我现在,只想睡觉。”白青染耐心将要缺失。 景熠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之前白青染就在她的房间的床上,睡了一天一宿,半次都没醒。 景熠突然高兴起来:如果她的床真有这个效果,四舍五入也算她为白青染排忧解难吧? 景熠的房间还是老样子,除了椅子上少了她了书包—— 书包已经淋湿了,现在在楼下。 景熠心里想着一会儿得赶紧把书包里的书抢救出来,别泡坏了,一边扶着白青染窝进了自己的床里。 景熠拉过薄被,准备盖住白青染的身体。 薄被还没被完全扯起,“嗒”地掉落在了床上,不偏不倚地盖住了白青染的身体。 景熠则呆立在原地,两只手僵在半空,脑袋里“轰隆隆”被火车碾过一般—— 刚刚,就在刚刚,白青染躺在床上的时候,身上的浴巾被挣掉,没有一丝遮挡的身体,就这么出现在了景熠的面前。 景熠傻呆呆地足有十几秒,才使劲儿晃了晃脑袋,继而自责起来:她在想什么!大家都是女人,不是吗?何况姐姐现在还难受着? 可是,刚刚在脑海中炸裂开的那些形容女子姣好的词汇,却怎么都驱赶不去。 白青染已经无知无觉地睡着了。 就像之前经历的那样,好像连着几天几夜没睡过一样。 景熠仍杵在床边,右手抬起,按住了自己的心脏—— 心跳仍没回复如常。 景熠是个喜欢思考的小孩儿,她想了好一会儿,这到底是为什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 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 景熠想。 以前在学校,美术老师上过艺术鉴赏课。 就是在那堂课上,景熠见识了很多名家名作,其中不乏裸.体作品,比如《维纳斯的诞生》,比如《大卫》。 那些艺术作品,是让人欣赏的东西。那时候上课的她,包括她的同班同学,只会欣赏美好的东西,谁也不会往奇怪的方向想。 这就是人类对于美好事物的追求的本能。 景熠对《大卫》没什么兴趣,她发自内心地觉得《维纳斯的诞生》里面从水中诞生的维纳斯的身体,真的很美。 不过,刚刚见识了白青染美好的身体,哪怕只是惊鸿一瞥,景熠也觉得:画中的维纳斯在她的心中已经逊色了,她更喜欢的,更欣赏的,还是白青染的身体。 景熠定定地看着白青染安静的睡颜,脸上的神情释然:她只是欣赏白青染的美好而已。谁不喜欢美好的存在呢?这与性别无关。 景熠的心情好了起来,特别地好。 她原本就喜欢白青染,心甘情愿地保护白青染。现在发现,白青染这个人,无论其性格,还是外表,甚至身体,都是自己欣赏的、喜欢的,景熠怎么会不喜出望外呢? 这个世界上有几十亿人。 地球从诞生以来,曾经有过多少人活过?将来又会有多少人活着? 于这几十亿、百亿的人中,不早不晚,不偏不倚,遇见了自己发自内心喜欢、欣赏的人,还因为机缘能够守在这个人身边,这该是命运怎样的眷顾? 景熠一直觉得自己的命不好,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因为白青染。 掌心之下,原本跳动频率回复正常的心脏,又开始急速地跳了起来。 “怦!怦!怦!” 景熠右掌微微用力—— 真实的跳动的触感,亦是她此刻真实的溢出的喜悦。 喜欢她就要对她好啊! 景熠的想法特别单纯:她准备下楼下去收拾书包,然后给白青染做一顿好吃的。 对了,还有那只小猫。 白青染说,小猫霸占了楼下的卫生间,睡着了。现在她自己霸占着景熠的床,也睡着了。 景熠唇角弯弯,好想一直一直这么看着白青染。 最后还是意志力赢了。 景熠刚想转身下楼,突然发现浴袍的衣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白青染攥住了。 就算睡得那么沉,白青染还紧紧拽着景熠的衣襟。 景熠怕掰她的手吵醒她,就挨着她在床边坐下了。 也许是感觉到景熠的气息靠近,梦中的白青染觉得安心了,手上的力气便松了,景熠的衣襟在她手中滑落。 景熠无声轻笑。 就在她再次想要离开的时候,蓦地听到白青染像是在说梦话。 景熠好奇地把耳朵凑近她的嘴唇—— “……你别走……”白青染呢喃着。 景熠眉眼温柔。 但是,当她听到下一个,也是白青染最后吐出的清晰可辨的字的时候,眼中闪过了疑惑—— 木?还是目? 抑或是别的同音字? 白青染在表达什么意思? 第36章 景熠原本没想睡的, 她还想着给白青染做什么吃的。 可是就这样待在白青染的身边,一直看着她睡觉,景熠的眼皮也渐渐发沉,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陷入睡眠前的最后一秒, 景熠的脑子里还在想:也许她的床,真的有魔力? 景熠是被奇怪的声音吵醒的。 “咔嚓咔嚓——” 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被摩擦…… 景熠半清醒半迷糊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没有挡窗帘的窗户变成了暗色的。 天已经黑了。 这是睡了多久啊! 景熠更清醒了些, 意识到鼻端有熟悉的气息。 她张圆了眼睛—— 接着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白青染已经抱住了她的一条胳膊, 正靠在她肩膀的位置, 睡得正香。 怪不得刚才想抬手揉眼睛抬不动。 景熠首先想到的是:刚才她下意识地抬胳膊, 不会吵醒白青染吧? 看起来白青染睡得很沉,就像之前那次。 景熠的目光微凝。 奇怪的声音还在“咔嚓咔嚓”, 景熠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半坐起身, 一点点地把胳膊从白青染的怀里抽。 之前没动弹的时候还好, 现在这么一动, 景熠才察觉到白青染真用身体的哪个部位贴着她的胳膊。 景熠的脸红了, 足足有十几秒一动不敢动。 幸好,白青染大概睡梦中觉得这么紧紧挨蹭着也不舒服, 无意识地转了转身体—— 景熠眼睛手快, 慌忙抽出了胳膊。 前后半分钟,比过了好几年都煎熬。 景熠脸上的红晕好久都没法退去,她没法忽略刚才,白青染胸口柔软的触感…… 轻手轻脚地套上衣服, 景熠溜出了屋,回身无声地关上屋门。 景熠循着那还在响的奇怪声音, 快步走到楼梯口。 周围都是昏暗的,只有楼梯口的小地灯散发着幽黄的光。 景熠随手按亮开关。 随着二楼和一楼被灯光照亮,响起了几声“喵喵”叫。 景熠低垂着的眼神,刚好和楼梯台阶上的毛团子的蓝眼睛对上。 “喵?”小奶猫一只爪子抬着,还没来得及继续抓挠楼梯。 和景熠猜想的一样:之前奇怪的声音,就是这只小猫在用爪子抠楼梯。 亏它怎么做到的,楼梯台阶比它个头都高,它竟然爬了好几阶。估计爬得没力气了,只好在那儿一边抓挠一边哼哼唧唧的。 景熠失笑,快步下楼梯,把小猫抱了起来。 “喵……”小猫叫唤了一声,就往景熠的怀里蹭。 景熠哑然。 好像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谁让你不自量力爬楼梯呢? 她好笑地用手指肚按了按小猫的肚皮。 “喵!”小猫威胁地冲她扬了扬爪子。 是只有骨气的小猫—— 可以抱我,但是不许笑我!不许戳我肚皮! “你是不是饿了?”景熠不信邪,又轻轻按了按小猫的白肚皮。 “喵。”小猫叫了一声。 大概是知道景熠是能给它吃的的铲屎官,这一次脾气好多了,也不冲景熠亮爪子了。 景熠抱着它下了楼梯,找到曾媛留下的猫粮和猫奶粉。 烧水冲奶粉的时候,景熠把小猫送回了卫生间的猫窝里。 不过这家伙显然不肯就范,景熠前脚关上卫生间的门,后脚它就扒着门跟了出来,一直追景熠追到厨房。 景熠眼睁睁看着它的小爪子,在厨房干净的理石地面上按下了一朵朵小梅花。 景熠:“……” 这要是让白青染看到了,还不得立刻马上把这家伙丢出去! 景熠赶紧又把小猫塞了回去,还关紧了卫生间的门。 小家伙开始挠门,咔嚓咔嚓的。 景熠假装没听到。 挠门总比被撵出去,变成无家可归强吧? 好像白青染之前就没关卫生间的门,才导致小猫跑出来的? 也许白青染忽略了。 景熠迅速烧好水,冲好奶粉。 还好奶粉和奶瓶都是现成的,之前也都开封给小猫用过了。 景熠不能不感慨曾媛的细心,虽然这份细心并不让人觉得踏实。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景熠抓着还烫手的奶瓶,从卫生间里抱出了小猫,心想这回这家伙该老实了吧? 谁承想,小猫只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奶瓶嘴,就跟要杀了它似的挣扎起来。 景熠完全没想到小猫是这个反应,手一滑,被它挣开了,因为惊恐而支棱起来的猫爪子,差点儿挠到景熠。 小猫落地,几下就蹿回了猫窝里,瞪着一对蓝眼睛,警惕地盯着景熠。 景熠莫名:这是闹哪样? “水太烫了。它不喝的。”头顶上,传来白青染的声音。 景熠意外地抬头:“姐姐你醒了?” 她之前光顾着忙活小猫了,忽略了楼上的动静。 白青染已经换了睡裙,肩膀上披着一条披肩,缓缓从楼下走下来。 独属于她的气息,也侵占了景熠身处的空间。 景熠蓦地想到了之前她抱着自己的胳膊的时候……“柔软”两个字,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闯了来。 景熠呆了呆。 白青染已经走到她的身边,并肩和她一起看小猫。 景熠这才猛然想起“白青染怕猫”这件事,抢先一步挡在白青染的前面:“姐姐,它……那个,它很乖的!我不会让它淘气的!” 生怕白青染下令撵走小猫。 白青染挑了挑眉,因为她发现,景熠明显长个了,之前个头只到自己下颌,现在景熠如果踮脚,就能挡住自己的视线了。 景熠好怕白青染说出拒绝的话,忙又讨好道:“姐姐你饿了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白青染唇角微勾:“我要是撵走它,你就不给我做饭吃了?” “啊?”景熠一时摸不着头脑。 白青染唇边的笑意更深,轻推景熠的肩膀:“好了!那儿有凉杯,把开水倒进去,凉两分钟。” 景熠好像明白了什么—— 白青染这是让她给小猫凉冲奶粉的水? 所以…… 景熠不敢相信地看着白青染。 白青染已经蹲下.身,朝小猫勾了勾手指:“乖乖!” 小猫之前是躲在猫窝里的,现在听到白青染的呼唤,一下子支棱起了耳朵,圆瞪蓝色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白青染。 待得再次看到白青染勾起了手指,它倏的冲了出来,那架势哪有之前饿得直叫唤的样子? 景熠立刻紧张了起来:“它爪——” 她怕小奶猫没分寸再抓伤白青染,尤其白青染还“怕猫”。 可她话音未落,小猫就因为扑到了白青染的面前,圆圆的脑袋蹭上了白青染的手指。 “它什么?”白青染扭头问。 景熠嘴角抽了抽:“没……没什么。” 眼睁睁看着小猫已经在白青染面前躺下去,一边两只爪子抱着白青染的手,一边露出了雪白的肚皮,景熠无言以对—— 这小没良心的!还记得是谁把它救出来、捡回来的吗? 刚才点点它肚皮它都张牙舞爪的,现在可倒好,冲着一个“怕猫”的又露肚皮又讨好的! 所以,白青染真的怕猫吗? 景熠心存疑惑。 景熠冲好奶粉,被白青染接了过去。 “我来吧。”白青染说。 景熠心里的疑惑更深,但还是照做了。 白青染一只手拿着奶瓶,另一只手抱起小猫。 看得出来,她的动作有些生疏,但绝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小猫应该是饿极了,这一次连舔奶瓶都省略了,直接两只爪子抱着奶瓶喝,还吧唧嘴,喝得特别香。 很快半瓶奶粉就不见了,小肚子肉眼可见的圆了。 景熠还是第一次见识小猫喝奶,惊奇之余更意外于白青染的熟练。 这可完全不像是“怕猫”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倒像是亲手养过小奶猫的。 白青染感觉到景熠注视的目光,开口道:“别告诉曾媛。” 景熠先是一怔,马上就明白了,笑了:“我什么都不会告诉她。” 景熠喜欢和白青染分享秘密的感觉,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 至于曾媛怎么认定白青染怕猫,以及白青染为什么不想让曾媛知道她其实不怕猫,景熠觉得都不重要。 只要眼前白青染高兴,比什么都好。 剩下的半瓶奶也很快被小猫暴风狂吸得快见底,它急切地扬着下巴,两只爪子搂着奶瓶往怀里抱。 白青染配合着它,高抬起奶瓶,好让它吸得更顺畅。 因为向前倾身,她肩头披散的头发掉下了几缕,搭落在胸前。 景熠想都没想,就伸手撩起了那几缕头发,替白青染掖在了耳后,动作特别地自然。 白青染的身体僵住。 正在狂风暴吸的小猫:“?” 怎么喝不到了? 景熠因此而尴尬住了—— 她只是怕小猫不安分的爪子勾到白青染的头发,才下意识地做的动作。怎么好像……做错了? 还是白青染先回复如常。 “谢谢。”她说。 景熠不自然地“嗯”了一声,怎么好像又回到了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 小猫吃饱喝足,很快就趴回窝里睡着了。 白青染盯着它看了好久。 景熠刷干净奶瓶,回来的时候,她还在盯着熟睡的小猫看。 景熠抿紧嘴唇。 她终于明白刚才心里的不舒服从何而来了—— 这是景熠第二次看到白青染对别人(猫)好,上一个被白青染这么对待的,就是景熠本尊。 景熠就突然有一种,她在白青染心中的地位,被这个小东西霸占了的感觉。 而且,这小东西,还是她捡回来的。 现在丢出去还来得及不? 第37章 白青染盯着睡着的小猫看了好一会儿, 抬眸,发现景熠已经不知道盯着自己看了多久。 白青染怔了怔,脑中突然冒出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那是一首诗,准确地讲,是一首情诗。 白青染不由得笑了, 心忖自己都在想什么? 景熠?情诗? 别闹了。 但是,就在白青染失笑的刹那,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景熠眼中绽放的光—— 白青染毫不怀疑, 这一刻, 微微笑着的自己, 在景熠的眼中,一定是不寻常的风景。 这种类似于“自恋”的肖想, 让白青染脸颊微烫。 她却知道, 这不是她的自我感觉良好。 实话实说, 被这个小孩儿这样注视着的感觉, 真的很好。 尤其, 这小孩儿自己,就是一个小美人儿啊! 白青染唇角上扬, 心情也愉悦起来。 因为愉悦, 她难得地有了倾诉的欲.望:“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猫。从它这么丁点儿大的时候开始养的。” 这就解释了她为什么照顾小猫这么熟练。 景熠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她好奇地追问:“那后来呢?” 话一出口,景熠就后悔了—— 白青染说她小时候养的猫,猫的寿命只有十几年,所以白青染口中的那只猫, 肯定早就…… “它……丢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它。”白青染说。 这个回答,出乎景熠的预料:“啊?怎么会丢了呢?” 她为那只显然被白青染钟爱的猫咪, 不能一直陪着白青染而觉得惋惜。 白青染唇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家里出了点儿事,它就走丢了。” 答得轻描淡写。 景熠却敏锐地觉得:事情绝不像白青染描述的那么轻巧。 她莫名地联想到了曾媛口中的,白青染的“姐姐”。 小猫在猫窝里睡得无忧无虑,已经打起了呼噜。 呼噜山响。 白青染和景熠对视一眼,会心地笑了。 白青染说:“如果没有人要它,就留下它吧。” 景熠脸上的笑,变成了诧异地张圆了嘴—— 她之前还在想,怎么说服白青染留下小猫呢! 白青染好像总是能看透她的心思,是因为比她年长、阅历多吗? “我捡到它的时候,只有它自己,还是在一堆废弃的木头架子下面。我怀疑是母猫生下之后养不了丢下的。嗯,它妈妈说不定也是只野猫!”景熠一股脑地解释着。 知道白青染曾经丢过一只亲手养大的猫之后,景熠就对丢猫的主人多了几分同情。就算是为了让白青染没有心理负担,景熠觉得她也有必要把当时的情形如实告诉白青染。 白青染听懂了她的周到,微笑地点点头:“那就留下它。” “太好了!”景熠高兴地欢叫出声。 但马上捂上自己的嘴,不放心地瞄猫窝的方向。看到小猫还呼噜呼噜睡得香,才松了一口气。 白青染则被她难得流露出来的属于少女的可爱所感染:“这么高兴啊?” “是啊!”景熠点头,“我可想养一只小猫呢!家里不让。” 她爸妈连养她都嫌弃,怎么会允许她再养一只小猫? 景天豪要是想养一只猫的话,她爸妈没准乐颠颠地就给养了。 景熠想。 不过,现在不是想那些惹人烦的事的时候。 到底年轻,又是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景熠仍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将来,它可是我一手养大的!” 白青染眉峰微挑,目光落在少女骄傲的脸上,又不禁上下打量了一个来回—— 如果……那么景熠不也是她一手养大的吗? 那样,确实挺让人骄傲的。 白青染心想。 景熠才想起来白青染一直饿着肚子:“姐姐你想吃什么?” 还是很兴奋的语气。 白青染就很想逗她:“允许你留下猫了,才给我吃的?” 景熠脸一红:“不、不是!” 知道她难为情,白青染不逗她了:“挺饿的。最好有那种很香很好吃的东西。” 和白青染相处得久了,景熠早就知道,她虽然那么瘦,但是对好吃的,从来不会拒绝。 至于白青染心目中的“好吃的”,一定不包括蔬菜。 白青染挑食,不是一般的挑食。 景熠觉得她一定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不然换做景熠这种,敢挑食试试!她爸妈分分钟饿着她。 “很香很好吃的”倒是有,可是…… 景熠犹豫了:“姐姐你还觉得难受不?” 她最关心白青染的身体。 白青染答得特别快:“只是洗澡闷的,造成的低血糖。又不影响吃东西。” 说着,又催促景熠:“快去做点儿好吃的,不然我饿得又要低血糖了。” 吓得景熠赶紧跑去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之前早就包好了,冷冻的春卷。 看到胖乎乎的春卷,白青染的眼睛亮了。 她们都是北方人,很少吃炸春卷。就是偶尔一吃,也是吃豆沙馅的,甜的。 因为白青染挑食,不爱吃菜,也不爱吃水饺,景熠就挖空心思地琢磨参照饺子馅,把五花肉打碎,加入调味料调出白青染喜欢的口味,用擀好的春卷皮包好冻在冰箱里,等需要吃的时候烧热油锅一炸就得。 景熠当然不会告诉白青染,她在馅料里偷偷加了蔬菜。她聪明地调出一种既让白青染喜欢,又不会让白青染尝出菜味的味道,目的就是让白青染多吃菜,省得营养不均衡。 白青染是吃过景熠炸的春卷的。 正因为吃过,现在满心的期待,催促着景熠快快支起油锅,把那些白胖的小东西都下进去,炸成诱人的金黄色。 兴致勃勃期待的样子,哪里有半分平时惯有的清冷淡漠? 不过,这样的白青染,更让景熠觉得亲近。 就像这一锅烧热的油,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却能烹饪出令人垂涎的美味。 景熠也喜欢用这样的方式餍足白青染的胃,对白青染好。 随着油锅里响起噼里啪啦让人兴奋的响声,一个个金黄色、飘着喷香的春卷出了锅。 景熠熟练地码盘,又热了牛奶,才开了厨房的门,喊白青染进来吃夜宵。 景熠可害怕油锅里的油溅出来,沾到白青染呢。 其实,白青染家里的厨具都是顶好的,根本不至于溅油。 厨房门外,是一人一猫期待的眼神。 景熠没想到小猫竟然也醒了。 白青染:“估计是饿醒的。它太能吃了。” 景熠呆了呆眼—— 刚灌了一瓶子奶,就又饿醒了?这是什么无底洞的肠胃? 招呼白青染吃着喝着,景熠没脾气地又给小猫冲了一瓶奶。 这一次她有了经验,小猫表示对奶温很满意。 不过小猫对景熠喂奶的姿势显然是不满意的,被她抱在怀里,一边喝奶一边扭来扭去。 “我来吧。”白青染擦干净手,接过小猫。 神奇的是,小猫到了她的怀里,马上就安分了。也不乱扭乱动了,乖乖地顺着白青染的动作,俩爪子抱着奶瓶喝奶。 景熠都怀疑到底是因为白青染的手法老到,还是因为这小破猫看人下菜碟。 白青染可才吃了两个春卷,能吃饱才怪。 景熠用白青染的筷子,夹了春卷,送到白青染的唇边—— 于是两人一猫就变成了,白青染投喂猫,而景熠投喂她。 白青染再喜欢吃景熠做的饭,被个小孩儿这么投喂,也挺不自在。 她勉强又吃了两个春卷之后,就不吃了:“我饱了。” 景熠却浑不在意,把牛奶递到她的唇边。 白青染只好就着她的手喝了半杯:“……好了。你快吃吧,不饿吗?” 景熠憨笑:“看你吃饱,我就特别高兴。” 有种老母亲的既视感。 白青染:“……” 小猫吃饱喝足,又开始张着嘴打哈欠了。 白青染把它放回窝里,转身看到景熠已经吃完夜宵,忙着拾掇、刷碗。 白青染目光微沉。 她倚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景熠心无旁骛地忙碌,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不会是想一直做小保姆吧? “啊?”景熠刷碗的动作顿住。 将来啊…… 她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笑了下。 白青染注意到她的表情,追问道:“什么打算都好,都可以和我说说。” 也许是被白青染温柔的语气感染,也许是因为吃饱喝足有了底气,景熠有了诉说的冲动。 “我小时候,”景熠拧紧水龙头,“看一个纪录片介绍世界名校,我就想,出国留学是多美好的事。” 白青染:“所以,你想出国留学吗?” 景熠扯扯嘴角:“小时候的幻想罢了。” 像她这样的人,出国留学?可不就是幻想吗? 白青染不想看到小孩儿失落的样子,温声说:“其实现在的大环境,出国未必是好的选择,不如在国内考一个好的大学。” 景熠霍地抬眸:“姐姐,我想考大学。我想……成功……做一个成功的人!” 白青染轻笑。 成功啊…… 谁小时候都想做“成功的人”,可是什么样才算是成功呢? 她很好奇,景熠心目中的成功,是怎样的概念。 白青染于是问:“那你觉得,怎样才算是成功的呢?” 景熠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能真正保护姐姐!就像……就像曾媛那样!” 白青染动容。 她知道景熠在意她,知道景熠全心全意待她好。但是白青染从没到,景熠竟然想把她的人生都和自己牵连在一起。 可,这样是不对的。 白青染蓦地拉住景熠的手:“小熠,你不该这样想。” 景熠愣住。 白青染急切道:“我不是你什么人,你没有义务为我活着。无论你将来想做什么,你都该为你自己活着!” 第38章 窗外是昏黑的, 今夜是个月亮翘班、星星不见的夜晚。 白青染的目光,盯着那扇映出两个人身影的玻璃窗,内心被担忧所占据。 她真怕景熠听不进去自己的话, 所以她的语气很严肃。 现在, 她又说:“我会资助你回到学校,资助你上大学。只要你想继续读书,我就会继续资助你, 硕士、博士……只要你想读,就可以一直读下去。但是——” 景熠抢白:“那你呢?你说了你和我非亲非故,你又为什么资助我?” “听我说完!”景熠沉了脸色。 景熠抿紧嘴唇, 心里有凉风刮过。 她宁愿不去上那见鬼的大学, 也不想和白青染的关系闹僵。 可是现在, 她们之间的对话,已经不友好了。 景熠心烦地想。 白青染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过头了。 毕竟景熠没经历过她所经历的那些事, 小孩儿再成熟, 又怎么会懂得只有经历过才会懂得的道理呢? 但是, 面对人生还如一张白纸的景熠, 她这个年长十几岁的人, 必须让景熠清楚地明白:人生在世,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白青染平缓了一下情绪, 让声音听起来带了点儿温度:“小熠, 我资助你,是因为我看中你的人品,看中你想要上进的心思,我想要培养你, 将来为我所用。” 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 景熠微愣。 只听白青染续道:“我的身份,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些。我的父亲, 当年一手创办了远航集团,几十年下来,远航已经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公司。我父亲老了,已经无法独立经营远航。我作为他的女儿,我的人生注定是要和远航绑在一起的。我应该,也必须把远航经营好。所以我需要很多帮手和人才。你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我会培养你,教你学会很多东西,经营管理甚至人际交往。将来有一天我老了,你的能力足够强,足够让我托付,我会把远航交给你来管理。” 景熠已经听傻了。 景熠从没想到,这样一家庞大的公司,有一天会和她关联在一起。 当初刚从白青染和曾媛的对话中听到“远航”的时候,她悄悄在网上查过。 景熠于是知道:远航是一家以软件开发起家的公司,虽然不是上市公司,但是在这个行业里很有地位。 所以,网上写的远航的法人和董事长“白国浩”,就是白青染的父亲吧? 白青染说什么? 说未来可能把远航交到她的手里? 景熠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脑子里闪过:我何德何能? 她只是一个被爹妈不待见以致辍学,又被坏亲戚利用做了小保姆的人。白青染却给她描绘了一幅“未来女企业家”的华美画卷! 这简直…… 景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这小孩儿像是被吓着了似的,白青染蹙了蹙眉。 她能想象景熠初听到这些话时候内心的震撼。但这些打算,确实都是白青染的真实所想。她看中景熠是个可塑之才。 身为人生路上的前辈,可能还是未来的上司,白青染语重心长:“小熠,人生很短也很长,只要你想,只要你努力,未来有很多美好的风景等 着你去欣赏。” 景熠听得心里不舒服—— 仿佛未来美好的人生,只和她有关,而与白青染无关。 明明,白青染才三十岁。准确地说,还不到三十岁。 白青染以为景熠终于听进去自己的话了,心想其实太多说教会让这小孩儿烦吧? 白青染也不喜欢说教,打算用一句话总结:“所以,小熠,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 景熠垂下眼睛。 白青染:“你在听我说吗?” 景熠咬住嘴唇,终是不甘心地抬头:“那你呢?” 又问这个问题。 白青染眉头锁紧。 景熠:“你把我的人生都安排得这么好,你自己的人生呢?” 很有些质问的味道。 白青染失笑:“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很好啊!我是远航的继承人,我拥有财富、地位。小熠,这些天你不会没感觉到吧?” “不是的!”景熠摇头,“不是这样的!” 她觉得自己早已捕捉到了重要的讯息,却被白青染的气场所慑,而一时无从想起。 白青染不想和这小孩儿继续掰扯:“你不需要想这些有的没的。我很快就会联系合适的高中,你父母那里我也会妥善处理。你现在只负责给我好好学习,好好考大学。” 语气就像是景熠的家长。 白青染又下了命令:“已经很晚了。洗漱,睡觉。” 就在听到白青染的命令的一刻,景熠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一把扯住白青染的衣服,阻止白青染离开:“我看到了!” 白青染:“?” “我看到了那个药盒,还有里面的药片,”景熠顿了顿,“盐酸氟西汀,还有疏肝解郁胶囊……我查了,都是治抑郁症的。” 白青染脸色泛白,但还是努力地扯了扯嘴角:“你在说什么啊!” 就像突然亮出底牌,到了决定胜负的时刻,景熠难免紧张得音声发颤:“你是不是……抑郁症?我、我查过这个病,就是情绪很低落,还有几天几宿地睡不着觉……” 她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大着胆子迎向白青染的目光:“……我都听到了。晚上,你屋里有声音……还有那些药片——” “哦!你说那个啊!那不是药,是糖豆。是我骗曾媛的。”白青染抢声道。 景熠急了:“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糖和药我分得清!” 白青染也拔高了声音:“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小孩儿!还是个不听话的小孩儿!” 景熠怔住—— 白青染说她不听话! 不听话…… 她不听白青染的话…… 景熠的心脏咚咚急跳,胸口急剧地起伏。 她感觉到白青染在避重就轻,感觉到白青染在回避什么,比如那些药,比如抑郁症,理智告诉景熠,她应该单刀直入,继续询问。 但是景熠更觉得被白青染的话伤到了,一面是理智,一面是很难受的感觉,让她没法继续说出理智的话。 白青染的眼中划过不忍。 她无意对景熠说出重话,但是…… 对话继续下去,只会让两个人的关系走向崩塌吧? 白青染抿紧嘴唇。 几秒钟之后,她回复了平静,淡淡地看了一眼景熠:“很晚了,洗漱了,睡吧。” 白青染的本意,想就此消弭两人之间的不愉快。 但她的转移话题,落在景熠的眼中,就成了逃避。 到底是年轻,景熠被彻底激发了:“你就永远都是对的吗?你就没做错过事吗?你长这么大,在别人眼里就都是听话的吗?” 一股脑地连着问了三个问题,景熠以为自己心里会觉得痛快。可是,这些话说出口,她反倒更忐忑了—— 她是不是太胆大包天了?是不是也会伤到白青染? 白青染平淡的表情,在听到那接连三个问题之后,瞬间变了。 语言难以描述她此刻心境的复杂。最后,她的脸色煞白。 再也没和景熠说半个字,白青染转身上楼。 随着“砰”的一声门响,白青染甩上了房门。 她回了自己房间。 景熠的心,被沉入了湖底。 她觉得自己被白青染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白青染。 颓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景熠没精打采地耷拉下脑袋。 现在,她终于冷静了下来。 可是,白青染…… “喵!” 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也许是两个人争执的时候被吵醒了。 它扭着小屁股爬过来,扒住景熠的裤脚。 景熠鼻子一酸,把小猫抱了起来。 小猫的身体毛茸茸、软乎乎的。 景熠抱着它,仿佛终于在这冰冷的没有白青染的世界里,寻到了一丝依靠。 景熠没心思睡觉。 把白青染惹得摔门而去了,她哪还睡得着? 抱着小猫,景熠自虐般地把刚才两个人从对话到争执,再到不欢而散的过程,回忆了一遍又一遍。 她们已经这么熟了,白青染还有所隐瞒固然不对,但是景熠回想再三,也清楚自己的心态有问题。 她太急躁了。 是关心则乱,还是因为她太年轻没经历过事不稳重?也许都有吧? 景熠其实最在意的,就是自始至终白青染都把她当小孩儿,为她把将来的人生规划都考虑好了,却什么都不对她说,仿佛天经地义地保护着她不被别的侵染。可是,法律都规定,满十六周岁的可以被雇佣劳动,只要强度不超出未成年人的承受范围,不是吗? 景熠快十八岁了,自认没有什么不可以承受的。她愿意,并且可以和白青染一起担事的。 之前,她们在一张床上睡的时候,白青染还靠在她怀里呢!四舍五入,就是她抱着白青染睡觉。 这不是帮白青染分担是什么?白青染睡得可香呢! 再也不会有那种事了吧? 景熠哀戚地想。 “我把她惹她生气了?现在该怎么办呢?”景熠的下颌蹭着小猫背上的毛,小小声的,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小猫。 可惜,怀里的小猫只会回答她:“喵?” 第39章 景熠原本以为小猫是因为听到自己嘀咕的心里话, 不懂自己在说什么,才会发出“喵?”的一声。 其实不是。 小猫是冲着窗户的方向叫的。 据说,猫这种生物, 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 现在是半夜…… 景熠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像个快要没电的机器人一样,脖子僵硬着一顿一顿地朝窗户的方向拧脑袋,同时屛住了呼吸。 因为窗户里面灯光亮, 窗户外面被晃得看不清楚。 但是,景熠还是捕捉到了一个像是黑影的东西。 那东西黑乎乎的,像是个半蹲的人, 又不像……就那么一晃之后, 突然不见了。 景熠抽气, 想都没想,“啪”地按灭了开关。 顿时, 室内漆黑一片, 屋内屋外黑得浑然一体。 景熠已经撒腿跑去了杂物间, 很快折回, 手里拎着一根红色的棒球棍。 那还是之前为了对付赵枭, 曾媛送给她的。 虽然不知道外面那东西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了,白青染还在楼上呢! 景熠双手攥紧了棒球棍, 呼吸急促。 不管发生什么, 她都要保护好白青染。 完全不懂景熠在做什么的小猫,一直屁颠屁颠地跟在景熠身后。 现在看到景熠攥着一根棍子,虎视眈眈地紧紧盯着大门的方向,小猫歪着脑袋, 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困惑。 突然,它欢跳起来, 扭身朝着楼梯的方向跑,结果因为周围黑漆漆的,“咚”地撞在了台阶上。 “喵!”小猫气坏了,冲着台阶叫。 就在这时,突然灯亮了。 有人从二楼走下来,俯身抱起了小猫。 当然是白青染。 小猫被抱住,立刻往白青染的怀里钻,还“喵呜!喵呜!”地撒娇。 这要是放在平时,景熠早鄙视它了。 可是现在,景熠什么心思都没有。 她紧紧地攥着棍子,催促白青染:“你快上楼!报警!” 好似她能为白青染承担下所有的危险。 白青染原本有些窘的,毕竟之前是自己先甩门而去。 她没料到景熠竟是这个态度—— 这小孩儿,竟然真的要保护她! 白青染心底有感动涌过,但很快被无奈压下:“没关系,我——” 被景熠抢过话头:“什么没关系!万一伤着你呢?” 白青染在心底无声叹气:怕我被伤到,难道你就是不怕受伤的? 她近前一步,手掌按在了景熠手背上。 温热的触感透过手背传递而来,让景熠绷紧的神经稍觉松缓。 她听到白青染在她的耳边说:“小熠,你别这么紧张。我都看到了。” 景熠“啊?”了一声,和小猫之前一样的困惑表情。 白青染解释道:“这栋房子整体装了安保系统,可以随时在屏幕上监控。” 她说着,朝景熠晃了晃手机。 这就解释了她之前所说的“我都看到了”的意思。 白青染又说:“这个安保系统和小区保卫、公安机关联网,只要有人试图侵扰,系统就会自动发出警报。而且,每一扇窗子,都安装了防窥视玻璃。也就是说,咱们在里面可以看到外面,但是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什么样。” 原来如此。 景熠松了一口气,深觉是自己没见识了。 白青染自然而然地手搭上那根棒球棍:“别攥着它了。” 景熠一个晃神,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因为精神放松了,之前的尴尬感觉就一下子复活了,景熠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白青染手一僵,也想起了自己甩门而去的前情。 当时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的是她,现在和声细语让景熠做着做那的也是她。 是不是太反复无常了? 景熠不会觉得她脑子有毛病吧? 白青染更尴尬了,很有一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感觉。 却是景熠先绽开了笑脸:“它还没有名字呢!” 说着,放下棒球棍,从白青染的怀里拎过小猫。 白青染愣了愣。 她第一反应就是这孩子不会被她整疯了吧? 但她马上明白了:景熠在给她台阶下! 一个比她小十二岁的小孩儿,在给她台阶下! 白青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她再一次,被这小孩儿包容了。 一股暖流,在白青染的胸口间涌动。 她定定地看着景熠,眼神越发地温柔。 迎着小孩儿期待的目光,白青染说:“它是你带回来的,名字你决定就好。” 景熠咧嘴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好啊!” 她并没急着给小猫取名字,而是继续之前的话题:“我们真的不报警吗?” 白青染因为那个好看的笑容而晃神了两秒钟,才回味过来景熠说了什么。 她暗怪自己“沉迷美色”,稳了稳神,说:“我们现在连外面的是什么来路都不清楚,别说报警,就是通知小区保安,其实也没什么用。” “那怎么办?”景熠急问。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要不我们找曾媛吧!她手下不是有保镖吗?” 既然正常程序不能保证她们的安全,那就只能动用些不寻常的手段,这个道理景熠懂。 白青染却摇头:“曾媛现在不在本市。” 对上景熠疑惑的眼神,白青染终于没有像之前那样对景熠有所隐瞒,而是如实说:“赵枭的事,还有些后续问题需要解决,曾媛去办了。她手下的人,说实话,我调不动。” 这让景熠想起了之前和赵枭摊牌那次,曾媛和她的手下如何嚣张。那些壮汉保镖的眼中,似乎真的一点儿都没有白青染的存在。 想想白青染这个远航集团的继承人,曾经像是一只金丝雀一样,被囚禁在这栋别墅里。 现在终于挣脱牢笼里,却明里暗里受制于曾媛这个不知什么来路的神秘女人。就像是古代即将承国的太子,却被权臣摆布。 曾媛就是那个权臣,而白青染就是那个可怜的被摆布的太子。 景熠始终想不明白:白青染这么聪明又不乏能力的人,究竟是怎么到了这步田地的? 她相信这背后一定有鲜为人知的故事。 白青染尚不知道这小孩儿正在琢磨自己的过去。 她想到的是景熠对自己的好。就是为了这份纯然不杂私念的好,白青染觉得,她也应该对景熠更坦诚些。 而且,既然打定主意想培养这孩子,有些东西,这孩子就必须面对,不是吗? 白青染于是说:“曾媛是个极有背景、来历很深的女人。但我如果想振兴远航,绝不能假她之手,那样我将来只会步步受制于她。” 景熠深以为然:“姐姐你说得对!曾媛给我的感觉,嗯……好像有什么目的似的!” 她说完,拍着胸脯道:“姐姐你还有我!我会一直一直、永永远远站在你这边!如果你需要做什么,吩咐我就好!” 小孩儿把那没几两肉的小胸脯拍得山响,白青染既觉感动,又忍俊不禁。 她忍住笑:“你现在啊,就给我好好学习,积攒能力,将来才能为我分忧!” 景熠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嗯!嗯!” 但景熠也很理智:“那现在怎么办?” 白青染目光悠远:“我会想办法解决……” 她看了看景熠:“在那之前,先跟我来。” 白青染拉着景熠的手,上了楼。 景熠不明就里地被她拉进之前的主卧,眼看着她从桌斗里翻出那两个药盒。 景熠吓得脸色微变:“姐姐咱们先不……” 她想说姐姐咱们先不管这个,她怕白青染再掀起旧事,两个人之间再发生不愉快。 景熠好讨厌和白青染之间有矛盾。 白青染却朝她笑笑:“别害怕。我不会再摔门了。” 景熠:“……” 她难道是怕摔门吗? 她怕的是白青染生气啊! 一楼的卫生间。 当着景熠的面,白青染掰出药盒里两粒药:“小熠,你看清楚。” 她说着,把那两粒药丢进了坐便里,又在景熠错愕的眼神注视下,将它们冲走。 白青染抬眸:“我一直睡眠不好,因为一些……原因。曾媛带我去看病,那个医生确诊我是抑郁症,还给我开了相关了药。但是,我一粒都没吃。这,就是它们最后的归宿。” 景熠明白了—— 因为一楼卫生间和杂物室,之前是整栋别墅唯二没有监控的地方,所以白青染把那些药冲进了这里的坐便。 景熠:“你怕他们做了手脚?” “是的!”白青染点头,“小熠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别人都是不可信任的。只有你自己,才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景熠神情复杂。 白青染知道她在想什么,并不想多做解释,比如解释景熠其实在她心中,和“别人”不一样。 白青染觉得,那些温情脉脉的东西,只会侵蚀景熠的警惕心。如果有一天,景熠不信任她,即使拿她当作垫脚石,白青染也是心甘情愿的。 白青染把药盒里的药,都冲进了坐便。 随着“哗啦哗啦”的流水,它们消失在了视线中。 景熠有些恍惚。 她听到白青染说:“小熠,我现在来回答你的问题。我不是永远都是对的,我三十年的人生中做过很多错事,我在别人的眼中也曾经是不听话的。但是那些……” 白青染目光灼灼:“……从此刻开始,都变得不一样了。你懂吗,小熠?” 第40章 景熠怔怔地盯着干净清澈的水, 那两盒引起她怀疑的药,早已经被冲进了下水道。 白青染说“你懂吗,小熠?”, 景熠觉得自己懂了, 却又不懂—— 懂的是,从这一刻起白青染要重新开启她的人生,那是与“远航”紧紧牵连的人生, 不平凡的人生。 不懂的是,白青染的内心。 白青染这个人,她的内心世界, 都像有着无限的吸引力, 吸引着景熠想要靠近, 靠得更近,了解, 了解得更多。 这种感觉不坏, 如果真的能够得偿所愿, 那就是真的很好了。 现在, 于景熠而言, 最大的心愿,就是:靠近白青染, 了解白青染, 现在、过去,以及所有。 白青染把余下的药盒扔进了垃圾桶。 她认为自己对景熠已经足够坦诚了,但看这小孩儿的样子,好像没有太多意外的感觉。 说不扫兴是假的, 毕竟,上一次这样对待一个人是什么时候, 连白青染自己都记不清了。 她擦干净手,平静地看着景熠:“我得打个电话。” 景熠“哦”了一声,很识趣地没有跟过来。 小孩儿悻悻的样子。 白青染微微挑眉:“我不介意你听到。” 景熠蓦地抬头,眼眸亮了。 白青染无声失笑—— 这小孩儿是觉得意外吧? 之前被自己蒙蔽过那么多次,这一次却不一样,出乎她的意料了吧? 其实从刚才扔掉药片,说出那番话的时候起,白青染就决定:以后都没有必要瞒着景熠。 毕竟,景熠是她决意培养的未来的接班人。她既然打算让远航真的扬帆远航,她的继承人必须是优秀的,能够承担重任的,很多事也就没有必要背着景熠。 景熠跟着白青染上了楼,看到白青染翻出一个半旧的本子,从里面找出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是很久没联系过的人吧? 也是白青染的手机里没存号码的人。 景熠猜测,这个人白青染以前从来就没想联系过。但是现在,白青染联系了。 景熠很好奇这是何方神圣,却也聪明地猜到这个人肯定与眼下她们的安危有关,不然白青染不会大半夜的打这个电话。 很久,电话都没有被接起。 白青染似乎在意料之中,神情始终没有什么变化。 直到自动挂断,她停顿了两秒钟,再次拨打了过去。 景熠暗暗为她着急。 就在第二次电话即将被自动挂断的时候,那头终于有人接起:“喂?” 周围很安静,景熠屏息凝神地听着,所以能听到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白青染明显精神振奋了些,语声带着客气:“梁叔叔你好,我是白青染,白国浩的女儿。”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没什么情绪波动:“二小姐,好久不见。” 白青染:“您叫我名字就好。” 对方:“二小姐有事?” 白青染抿了抿唇:“那我就直说了,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不等白青染说完,对方就截断了她的话:“不敢当!白先生家大业大、手眼通天,我只是个小人物。” 白青染:“不是我父亲,是我请您帮忙。我父亲,现在已经卧床不起了,医生说可能……只剩下了半年的时间。” 景熠侧眸看过来。 她之前只听说白青染的父亲可能被赵枭控制,却不知道已经重病缠身了。 所以,白青染才不得不承担起远航集团吧? 中年男子良久无声。 好半天,才徐徐道:“白先生一代人杰,可惜了。” 这还是婉拒的意思。 白青染生怕他就此撂了电话,急忙道:“梁叔叔,当年的事,我都知道……” 对方语声微有起伏:“二小姐,你那时候还小,恩恩怨怨与你无关,我也不会牵连你。不过——” “就算是为了……她!”白青染急道,“就算是为了她,也请梁叔叔你帮我一次!她曾经对我多么好,多在乎我,您是知道的。” 对方又是良久无声。 景熠的心脏,也随着那无声的静默,而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她生怕对方最终说出拒绝的话。 庆幸的是,半晌之后,中年男子终于松了口:“容我考虑考虑,可以吗?” 白青染当然说好。 对方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白青染握着手机,呆立了很久。 直到景熠轻轻摇晃她:“姐姐?” 白青染回神,侧眸。 景熠体贴地递上一杯温水:“你渴了吧?” 白青染鼻腔微酸,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谢谢。” 喝下温水,之前的口渴和焦虑,似乎也被冲淡了大半。 景熠接过空水杯:“姐姐要睡了吗?” 这里是白青染的房间,景熠问得委婉,那意思如果白青染要睡了,她就告辞。 “小熠!”白青染突然拉住她的手。 “我在呢!”景熠答得很快,很自然地搭上了白青染的手。 “陪我坐一会儿。” “好。” 白青染安静地坐在床边,很久没说话。 景熠就也安静地陪坐在她的身边。 景熠看得出,白青染虽然看似平静,但内心其实很是波动起伏—— 和白青染相处得久了,景熠开始了解白青染,对白青染的微表情也有了了解。 比如现在,白青染的唇角微微抿着,双眼微垂,其实代表着她在思索着什么事,而这件事是让她觉得不舒服的事。 那是什么呢? 景熠心里像猫抓一般,不仅迫切地想知道,更像为白青染分担。 但是白青染不说,景熠没法强迫她说出来。 后来景熠也想开了:白青染不想说就不说吧,自己就陪着她,让她觉得不孤单就好。 好久。 白青染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好像才想起来景熠还在。 这小孩儿就坐在她的身边,特别乖。 白青染心里轻笑:这小孩儿已经在学着沉住气了。 “梁叔叔曾经是我爸的忘年交。”白青染终于开口。 景熠咀嚼着“曾经”这个词,点了点头。 她知道,白青染想对诉说过往的一些事了。 白青染:“梁叔叔是武术世家出身,后来家道中落,他误入歧途,在道上混了很多年。后来因为帮派内斗,他差点儿丧命,阴差阳错被我爸救了。他很感激我爸,却也怕连累我爸。我爸觉得他是个难得讲义气的人,相谈之后又觉得特别投缘,当时我爸和几个合伙人刚刚把远航做大,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就执意留下了他,做了远航的安保经理。梁叔叔知恩图报,在公司里兢兢业业,帮我爸解决了好几次麻烦;在我们白家,他也任劳任怨,凭着多年在道上的经历,雇到了忠心尽职的保镖,我们全家都被他保护得很好。” 景熠认真听着。 她能想象得到,白家创业之初的艰难,白青染的父亲在发展远航的过程中,肯定也得罪过人。 根据网上的信息,远航初创的年代,距今该有二十年了吧? 那时候的大环境,对于商人并不算十分友好。因为有梁叔叔的功劳,白家人才没被人算计。 “后来因为……一些事,”白青染突然顿住,“梁叔叔和我爸产生了特别大的矛盾。他一气之下离开了白家,也辞掉了公司的职务,直到现在。” 景熠还竖耳听着,却意识到白青染已经结束了诉说。 这就,结束了? 景熠疑惑地看白青染,白青染费力扯了扯嘴角。 所以,刚才是这么多年来白青染第一次给梁叔叔打电话? 因为安全被危急,白青染手中又没有旁人可用,只好放下身段去央求早已经离开远航的人的帮助? 能让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和自己的恩人断绝往来,那该是怎样的事啊! 而白青染,这样地放下尊严……景熠心疼她。 景熠凑近前去,握住了白青染的手:“我想,梁叔叔会帮我们的。” 白青染勉强挤出一抹笑:“但愿吧。” 她已经不得不祭出最后的撒手锏。若这样都没法打动梁叔叔,那就只能认命了。 也因为这个“不得不”,白青染现在心里更多的是愧疚。 “小熠,明天你乖乖在家。我要出去一趟。”白青染说。 “我陪你去!”景熠想都没想。 白青染失笑:“你知道我去哪儿啊?就要陪我去。” 景熠:“你不是去见梁叔叔吗?” 白青染摇头:“他现在住在哪儿我还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今天答应他给他时间考虑,明天就不应该冒失地上门。” 这是对对方的尊重,景熠很认同。 但她马上说:“不管你去哪,我都陪你去。” 白青染哑然一瞬,挑眉:“坟地也陪我去?” 她原本想吓唬一下这小孩儿,免得这小孩儿太过不走心。谁承想这小孩儿眼睛都没眨一下:“地狱都陪!” 白青染:“别胡说!” 景熠吐了吐舌头,但马上正色道:“我认真的,无论姐姐去哪,无论姐姐要面对什么,我都会陪着姐姐!” 小孩儿的表情那么认真,认真得让白青染动容。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某个早就沉没于记忆之海,白青染以为再也不会想起的画面,突然迎面袭来,让白青染猝不及防之下,陡生时空错乱之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第二天上午, 景熠是在白青染的身边醒过来的。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两个人是睡在了白青染的房间里白青染的床上。 景熠都不记得半夜是怎么睡着了。 好像她和白青染对于彼此都有一种魔力,就是只要对方在身边, 就会觉得心里踏实, 睡觉也踏实,一夜好梦的那种。 景熠好心情地冲着窗外的阳光笑了笑。 白青染就在她的身边睡得正香,仍是手臂抱着她的……景熠现在已经不会因为和白青染这样亲密的动作而窘迫难为情了。 习惯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景熠想。 她大着胆子, 看近在咫尺的白青染的睡颜,看着看着,就看住了。 仿佛过了一瞬, 又仿佛过了很久。 景熠深深地觉得, 白青染很好看, 还很耐看,是她见过的这世上, 最好看的女人。 不, 是最好看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景熠很有些傻乎乎地想。 冷不防, 白青染突然睁开了眼睛。 景熠愣了愣, 继而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早啊, 姐姐!” 白青染的脸上则划过了不自然。她眼神向旁边飘去,但还是轻“嗯”了一声。 景熠浑没在意, 自顾问着:“早餐想吃什么?” 白青染已经不着痕迹地把手臂抽开了。 可是, 之前和景熠的身体相接触的地方,还像是被烈日灼过一般的烫。 白青染别开脸,像是在思考想吃什么,其实是在逃避景熠的目光。 “还是炸春卷吧。”她说。 “好嘞!”景熠欢畅地应了一声, 坐起身开始穿衣服。 阳光给少女的身体镀上了一层薄金,仿佛少女本身在发着光。 白青染盯着景熠的背影, 愣怔了两秒钟,慌忙又瞥开眼,眼眸低垂,眼底有沉郁浮上。 她其实早就醒了,几乎和景熠同时。 但凡比景熠早醒半分钟,白青染都会试图抢先下床,逃跑。 是的,就想逃跑一样。 从昨晚开始,白青染就发现自己的状况不对。 准确地说,应该是更早的时候,她就不对劲了,只是那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危机的降临。 是的,那个危机,就是景熠。 谁能想到,曾经这个被白青染当成小孩儿的人,现在成了让白青染害怕面对的人? 她还说过什么来着? 她说她要让景熠留在自己的身边,把景熠培养成自己的继承人…… 白青染无语掩面:她好想穿越回去,捂住当初说出这些话的自己的嘴! 景熠已经穿好衣服,颠儿颠儿地下楼去准备早餐了。 白青染这才慢吞吞地起床。 她想她只是一时迷惑,她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屁孩儿有那种感觉呢?疯了吧! 一定是景熠昨晚说的那些话,勾起了她的回忆,才会让她产生那种奇怪的感觉,乱七八糟的感觉。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白青染努力调整好心态,起床下楼。 楼下,已经有食物的香味飘散开来。 那小孩儿在厨房里,只能看到一个细瘦的背影,但能感觉得到,她在表情极其认真地做早餐。 景熠一直都是这样,做任何事都是认真的。 白青染始终是知道的。 那么,这个认真的小孩儿,对待感情又会是怎样的呢? 白青染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于是她决定还是去看猫吧。 小猫依旧很粘着白青染,被白青染喂了奶粉,吃饱喝足还是缠着白青染。 景熠这时已经做好了早餐,招呼白青染去吃了。 白青染把小猫放回窝里,洗干净手进入厨房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一盘金灿灿,看起来就很香酥美味的炸春卷。 景熠笑容可掬地给她准备碗碟等等餐具,和每顿饭没有任何区别。 白青染却在对上景熠的笑容的时候,心虚地垂下眼睛。 为了遮掩情绪,她说:“要不,就叫它春卷吧。” “春卷?”景熠呆了一下,就笑了,“这个名字好。” 小猫是橘猫,浑身的毛都是橘色的,只有爪子和肚皮是白色的。 景熠:“还是个没炸透的春卷。” 白青染也笑了,之前纠结的心情也舒缓了许多:“还是个特别能吃的春卷。” 俗话说“十橘九胖”,俗话还说“橘之胖,一手抱不下”。 景熠已经能够想象,将来的某一天,这么丁点儿的小猫,会长成一个煤气罐罐。 她也想长,快速地成长,无论身高还是能力,快一点儿长大变强,就能快一点儿帮白青染分担,为白青染遮风挡雨。 其实景熠也知道,像白青染这样的身家,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白青染随便分出个小指头,都够景熠用多少年的。而白青染这个人,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善茬儿,白青染有能力,有头脑。 但是景熠就是想呵护她,一直呵护她那种。 一顿早饭,两个人各存心事地吃完。 景熠习惯地去收拾碗筷,准备刷碗,被白青染拦住:“去楼上你房间,衣柜里左数第三套衣服,还有鞋柜里的那双白色运动鞋,换给我看。” 景熠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她房间的衣柜里,什么时候多了衣服? 还有鞋柜里的鞋? 在白青染的催促下,景熠还是上了楼。 白青染看了一眼景熠的背影,就果断地转回目光,起身,收拾了碗筷,全部送进了洗碗机—— 她该习惯不被景熠照顾的生活了。 虽然,现在她还不会告诉景熠。 景熠觉得白青染真是神了: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这个房间里的衣柜和鞋柜都填满的? 景熠呆立在敞开的衣柜前面,看着衣柜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按照上衣、裤子、裙子摆放得条理清楚,甚至两个横拉的抽屉里,还码放着新的袜子和内衣内裤。 景熠脸一红。 她从记事时起,一直长到现在,所有拥有过的衣服加在一起,都没有这里的一半多。 在景熠的记忆中,她几乎从没穿过真正的新衣服—— 好点儿的是亲戚家的孩子嫌样式、颜色不好看不要的,被她妈拿回来塞给她穿;大部分衣服都是人家穿旧的,扔也是扔,索性送给她家做个人情。她爸妈乐得收。 当然,这个“乐得”仅限于给景熠穿的衣服。至于景天豪,景熠曾亲眼见到她妈嫌弃地丢开某个亲戚送的男孩的旧衣服:“我们家天豪可不穿这个。” 所谓“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景熠第一次读到这句古人名言的时候,觉得这简直就是在形容她的生活。 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情绪的人,景熠做不到对父母的这种区别对待泰然处之。 就是这样内心既觉不公平,实际上却毫无能力改变的她,现在竟然拥有了这么整整一衣柜的衣服,说不激动是假的。 按照白青染的吩咐,景熠取出“左数第三套”衣服,手都是抖着的。 衣服料子触感柔软,景熠不懂衣料,但是凭着这份手感,她也能想到这套衣服穿在身上,是很亲肤的。 她微颤着手,拎着衣挂,对着穿衣镜,把那套衣服比在自己的身上—— 素色的衬衫,上面点缀着几颗不事张扬的星星状图案;牛仔七分裤,裤脚刚好到膝盖之下。 看起来都相当合身。 景熠的记忆中,白青染从来都没给自己量过尺寸,甚至连给自己置办新衣服的话头儿都没提过。 白青染是怎么做到的? 穿衣镜中,映出白青染的身影:“合身吗?” “嗯嗯!”景熠用力点头。 继而绽开笑容:“谢谢姐姐。” 白青染微微失神,飘开眼神,轻咳一声:“还有一些送去干洗了,我会让他们送去新房子。那边的衣柜更大。” “啊?”景熠没忍住,露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 原来,这些还不是全部? 她知道白青染是有些洁癖的,新衣服必须经过干洗,不然绝不上身。 白青染已经走到衣柜前,从抽屉里找出一件干净的新内衣:“这件更合适,换上吧。” 她把那件内衣放在床上:“换上之后,下楼准备出发。” 景熠完全沉浸在惊喜和困惑之中,根本没注意到白青染丢那件内衣跟丢一个定时炸弹似的。 等她反应过来,白青染已经飘然离开了,还特别顺手地关进了房门,好像会有人偷窥是的。 景熠:“……” 还有一些给她的新衣服,将会出现在新房子的大衣柜里。新的内衣“更合适”…… 信息量好大啊! 景熠顾不上思考新房子到了怎样的进度,她的脸又红了—— 她知道白青染说得对,她最近抽条长个子,“那里”其实也有点儿变化,虽然不是特别大,但确实发育了那么一些。所以,“儿童版”的小背心已经不适合她了。 可是……白青染是怎么发现的? 还有,白青染是怎么确认她的尺寸的? 景熠换上格外合身的内衣之后,脑袋里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 第42章 景熠换好衣服, 拎着运动鞋下了楼。 厨房里白青染已经不见了,之前两个人用过的餐具都洗得干干净净,摆在旁边。 景熠呆了呆, 这才想起来, 这些餐具原本该由自己刷干净的。 她更意外的是:白青染平时连碰都不肯碰脏碗筷的,今天怎么主动干起这个活儿了? 虽然,用的是洗碗机, 也让人意想不到啊。 耳边传来了脚步声,景熠闻声转头,看到白青染从楼上走了下来—— 白青染已经换了一身浅灰色的套装, 原本披散的长发, 也扎成了马尾, 高悬在脑后。 景熠的第一反应,就是:好素。 其实仔细看, 白青染画了极淡极淡的妆, 是那种不事张扬, 同时需要出现在挺重要的场合的妆容。 景熠不禁联系到自己身上的衣服, 也是“很素”的。 所以, 白青染要去哪儿呢? 景熠在打量白青染的时候,白青染也在打量她。 这身衣服, 是白青染亲自挑选样式, 照着景熠的尺寸定做的。 还有……内衣,也是白青染一直定做的那家的出品,果然很合身。 白青染克制地把目光从景熠的身上移开,神情看起来淡淡的:“走吧。” 景熠紧跟在她后面:“姐姐你怎么把碗都刷了?” 言下之意, 白青染抢了她的活儿。 白青染被戳中心事,眸底黯了黯, 但是语声没有任何变化:“顺手就做了。” 景熠挠挠脑袋,真不觉得白青染是那种会“顺手”干活儿的人。 外面,司机已经备好了车,是一辆SUV。 景熠虽然对车没有研究,但看到厚重的车轮,和比轿车高出一大截的底盘,她也隐约感觉到:白青染要去的地方,可能不是平坦的柏油路。 莫名地,景熠脑袋里冒出昨晚白青染开玩笑说的那句“坟地也陪我去?”。 有点儿……惊悚。 不过,景熠很快就笑了:这个想法也太过无厘头了。 “白总早!”司机穿着干净的西装,中气十足地向白青染打招呼。 就是之前被白青染吩咐去开车找景熠的那个人。 白青染颔首:“早。这是景小姐。小熠,这是老丁。” 这是给两个人做了简单的介绍。 景小姐? 景熠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一时愣住。 老丁已经半躬下.身,跟她打招呼了:“景小姐,早!” 景熠不自然地微张了嘴,反应了两秒钟,才想起来回答:“丁、丁叔叔早。” 老丁咧嘴笑:“您叫我老丁就行。” 直到车子发动,景熠还有些恍惚。 老丁其人,白青染曾对她提起过,是远航集团车队的老员工了。在远航干了二十年,是个特别稳重、本分的人。 正因为这样,白青染才放心把他留在身边做专职司机。 景熠知道,白青染是想把她作为继承人来培养的,所以才会让老丁称呼她为“景小姐”。 说白了,白青染这是从一开始就定下了“尊卑”规矩。现在是老丁,将来可能是整个远航的员工,都会把景熠当作“远航未来的主人”那样对待。 道理其实不难懂。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身处其中又是另一回事。 景熠不是如白青染那样,从小在富贵中长大的。相反,景熠的生长环境很差。可以说,她的父母就是如老丁,甚至不如老丁那样的人。 底层,是的。 她这个出身于底层的人,现在突然成为了“人上人”,不习惯是必然的。 车子徐徐行驶,穿过别墅区,朝着市中心的方向开去。 白青染侧眸,看向自从上车就抿紧嘴唇的景熠。 她知道景熠的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波澜。但白青染不是选择安慰景熠“别多想”,而是说:“慢慢习惯。这些都是你迟早要面对的。” 白青染现在需要的,是渐渐建立强大内心和自信,甚至是骄傲的景熠。就算知道在这个过程之中,景熠会面临心境的巨大起伏、落差,甚至可能要面对整个世界观的被打碎和重建,白青染也要着力培养,把骄傲和坚韧深植于景熠的骨子里,刻在景熠的灵魂中。 那样的景熠,才是白青染和远航需要的,未来的接班人。 而现在的景熠,无疑太“面”了。 景熠因为白青染的话,而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感觉到了压力,需要迅速成长的压力—— 无论想象和志向多么宏大丰满,真正去做、真正面对的时候,总是不免乏力与骨感。 “嗯。姐姐你说得对!”景熠点头。 她努力朝白青染笑:“我会努力加油的!” 白青染动容,内心划过不忍。 她及时地转过脸去:“好。” 似乎是在看车外的风景,其实是怕再多在景熠的脸上停留一秒,就会心软。 无论如何,培养一个人,培养她成才,即使严苛一点儿,都是没错的。是……吧? 白青染心想。 这座省会城市,和景熠出身的那座小城市,一点儿都不一样。 市中心熙攘的人丛、车水马龙的街道,还有高耸的写字楼、装修华丽的商场,无一处不在彰显着它的繁华。 景熠从小在小城市长大,还是第一次身处繁华大都市的中心。即使车子只是匆匆驶过,她也忍不住始终注视着车外的光景,已经全然被吸引了。 这一幕落在白青染的眼中,她眼底浮上怜惜。 吩咐老丁:“慢点儿开。” 老丁忙答应着,放慢了车速,一边说:“您放心。” 他哪知道白青染是有意让景熠多看看路上的风景,心里还暗自嘀咕着车速也不快啊。 因为有白青染这个“大人物”在车上,老丁每次出车,都格外地遵守交通规则,一板一眼的,生怕出岔子。 车子缓缓驶出市中心的商业区,路上的人和车也不如之前多了,建筑物的高度都矮了一大截。 景熠悻悻地收回目光,意识到他们正在朝着城市的另一个方向开—— 准确地说,这是和别墅区完全相反的方向。 市郊吗? 景熠心忖。 她听到白青染吩咐老丁停车。 白青染说:“你们在车里等我。” 然后自顾下了车。 老丁很听话地守在车里,景熠却不放心。 隔着车窗,她看到白青染进了路边的一家花店,心里更添疑惑,忍不住试探地问老丁:“丁叔叔,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老丁认定景熠是白青染信任的人,也没多想,就答了:“景小姐,咱们一会儿去松鹤公墓。” 景熠怔住—— 还真是去坟地啊!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丁叔叔,姐姐要去祭奠什么人吗?” 老丁还挺乐意跟漂亮又有礼貌的小孩儿说话的:“白总没说。不过,听说董事长夫人就安葬在那儿。” 董事长夫人…… 景熠琢磨着这个称呼:白国浩是远航的董事长,董事长夫人就是他夫人呗?就是……白青染她妈妈! 从来没听白青染提起过她妈妈,原来已经过世了啊! 景熠叹气,挺心疼白青染的。 景熠坐不住了:“丁叔叔,我可以下车去找姐姐吗?” 老丁当然说好。 景熠下了车,也进了那家花店。 花店不大,但是各种类型的花码放整齐,一点儿都看不出空间局促。 而且,各种花都按颜色、种类次第排开,层次分明,颜色分类也很有讲究,看得出店主是个有品位的人。 店里只有白青染一个人在安静地挑花,景熠凑过去:“姐姐,你在买花啊?” 白青染完全没料到她的靠近,身体微僵,手里已经选好的花差儿掉落,幸亏景熠眼疾手快托住了她的手。 白青染不着痕迹地抽开手:“你怎么进来了?” 目光却不看景熠。 景熠毫无察觉,只以为她在认真挑花,露齿一笑:“我来帮姐姐挑花啊!” 白青染受不住她靠得太近,索性道:“那你帮我挑吧。” “合适吗?”景熠不放心地问。 毕竟是要送给白青染母亲的花,让她这个外人来挑,合适吗? 白青染已经站到了一旁,示意她快挑。 景熠只好硬着头皮挑选。 选好了一大捧,景熠把它们递到白青染面前:“姐姐你看这样的行吗?” 忐忑地问。 白青染的眼中有遮掩不住的诧异:好多康乃馨,各种颜色的康乃馨,拥簇着几支粉白色的百合。 小孩儿的品位很好。 但是,康乃馨…… “已经挑好了吗?”一道温和的女人的声音响起。 景熠没想到还有第三个人在,应声诧异地看过去。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很清丽干净的脸,衣服也都干干净净的,颜色搭配让人眼前一亮。但是……她是坐在轮椅上的。 景熠忙收回目光,不让对方注意到自己盯着她的腿的部位看。 女人却眼神坦然,不以为意:“挑好了吗,小姑娘?” 这话当然是对景熠说的。 “挑……”景熠被她的温和声音所感染,差点儿顺嘴说出来挑好了。 这时才想起来是白青染买花。 她赶忙问白青染:“姐姐,老板问你挑好了吗?” 会这样问的,肯定是店老板啊。 白青染没作声,神色淡淡地拿出手机,扫了墙上的微信付款小牌子。 很快,店里响起电子的女声:“收款五百元整。” 这会儿换做店老板诧异了:“哪需要这么多钱?” 白青染:“不用找了。” 说完,转身离去。 景熠还抱着那一大捧花呢! 店老板放弃喊白青染回来,催促景熠:“快去追你姐姐!她吃醋了。” 景熠:“……” 吃什么醋? 第43章 花店老板的手很巧, 动作又特别娴熟地包好了那捧花。 “拿好。”她笑眯眯地递给景熠。 景熠着急白青染可能生气了,焦急地等着,却没想到这么快花就包好了。 “谢谢。”景熠接过花。 花店老板眼中含笑:“你的眼睛很好看。” 毫无防备地被夸了。 景熠愣愣地“啊?”了一声, “嗯……你也很好看。” “被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夸好看, 真让人心情好呢!”花店老板扑哧笑了,声音干净得就像清澈的泉水,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残疾人竟然有着这样明澈的笑容。 景熠被这个笑容所感染, 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我叫闵柔,”花店老板说,“有机会可以来找我玩儿。” 说完, 把一张名片塞进景熠的手里, 又催促她:“快去吧!她该等急了。” 一直到从花店里出来, 景熠都没回过神。 她怎么都没想到,只是在路旁的花店里买了一束花, 就被塞了名片, 花店老板甚至告诉她名字, 还热情地邀请她有空再来玩儿。 景熠越来越笃定:花店老板和白青染一定认识。 闵柔,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名如其人。 老丁是个靠谱的人,远远看到景熠抱着一大捧花走来, 就赶紧下了车, 要接过花。 景熠倒不是信不过他,而是觉得既然白青染把这件事交给自己了,自己就得完成。 “我自己可以的,丁叔叔。”景熠谢绝了老丁的帮助。 老丁只好扎着手, 跟了回来。 景熠看到白青染端坐在后排一侧,跟老佛爷似的。 人家压根儿就没有稍微伸伸手的意思。 景熠觉得有那么一丢丢尴尬, 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抱着花上了车,生怕碰坏了花。 景熠刚想把花放在后排中间的位置,白青染那让人身心清凉的声音就飘入她的耳中:“你就打算放这儿?” 不然呢? 景熠抱着花,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老丁适时地接口:“要不放在副驾驶吧。白总您放心,我全程盯着,不会碰坏它的。” 他以为白青染是怕花束都颠坏。 白青染不置可否。 老丁已经接过景熠手里的花束,还朝景熠递了个眼神,那意思:老板生气了吧? 景熠怀里空了,只有右手还攥着那张名片。 她挨蹭着在白青染旁边坐下,心里琢磨白青染究竟为什么生气呢? 白青染眼尖,早就看到那张被攥着的名片。 “那是什么?”她直接问。 景熠正想把名片往裤兜里揣呢。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会用到这张名片,但是人家既然给了,总不好丢掉吧? 这会儿白青染主动说话,景熠倒松了一口气。 “名片。花店老板给的。”景熠老实回答。 白青染鼻腔里哼了一声:“这么熟了?都换上名片了?” 景熠挠挠脑袋,觉得白青染说的不是实情:“是她给我的,我没有名片跟她换啊。” 白青染挑眉,声音低了两度:“哦。赶明给你印两盒。” 景熠:“……” 她要是再听不出来白青染是因为闵柔而生气,那她可真就是个傻子了。 景熠悄悄瞄着白青染的神色,忖着措辞:“姐姐,你和闵姐姐是不是认识啊?” “闵姐姐?”白青染的声音拔高几分。 景熠赶紧改口:“闵柔。” “认识。”白青染说完,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景熠尴尬地张了张嘴,只好闭上:“姐姐你困了吧?那……你睡一会儿吧。” 白青染闭着眼睛,看似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其实内心里的激荡起伏,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觉得自己特别不讲理,特别不知所谓—— 景熠什么都不知道,她却忍不住把气撒在了景熠的身上。 不过是一腔不该生出的情愫,就算情愫的对象是景熠,可那与景熠有什么关系呢? 这小孩儿什么都不知道,还任由自己宣泄,还给自己找台阶下…… 白青染真觉得自己白多活了这么多年。 不愧是姓白啊! 白青染鄙视自己。 如果再不结束和景熠的对话,白青染不确定自己的情绪会不会失控。 景熠就是个无辜的小孩儿,她对景熠应该是像姐姐对待妹妹那样,而不应该是…… 一定是因为这小孩儿长得太漂亮,性格又太好,对自己还太好……所以,白青染,你不可以得寸进尺,知道吗? 景熠以为白青染真的困了,没有再打扰她,而是自顾转回脸去,看车外的风景,偶尔拧头看看前面副驾驶上的花。 老丁的车开得相当稳,那束花躺在那里,连随着车子颠簸都没有一点点。 景熠于是放心了,开始专注于车外—— 车子驶离市中心,沿着环城路上了高速,隐隐约约地前面有连绵的群山,轮廓起伏。 高速路两边,除了防护带就是没完没了的车,单调得很。 景熠看着看着,就困了,昏昏沉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梦里的白青染在朝她浅笑。 而在现实中,熟睡的景熠并不知道,那个她梦见的人,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 景熠是猛地惊醒的。 不是因为做了噩梦,而是脑子里像是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必须醒过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景熠就发现,车子已经停了,停在了不知什么地方的门口。 而她的身上,盖着一件薄款女士西装,鼻端有白青染的味道萦绕。 姐姐…… 景熠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白青染都记得给睡着的她盖上自己的衣服,肯定不生她的气了。 姐姐! 景熠一下子就醒透了。 因为她发现,车上只有她一个人。 身旁空了,前面空了,连副驾驶上的花都不见了。 景熠慌了,推门下车。 站在车前面抽烟的老丁发现了她,赶忙走了过来。 “景小姐,您醒了?”老丁掐掉烟。 景熠:“丁叔叔,我姐姐呢?” 老丁扬手往前面一指:“白总自己进去了,让咱们在外面等着她。” 景熠这才顾得上看到不远处的一座造型古朴的大门,上面悬着四个硕大的字:松鹤公墓。 大门之下,是一个保安门岗,拦车杆铺拉开,只留了一个两三人宽的小门入内。 透过拦车杆的缝隙,能够看到宽敞的山路逶迤向上,路的两旁遍布绿植,看起来很是静谧。 这是景熠第一次到这种地方。 她禁不住目光向上抬—— 公墓依山而建,能看到半山腰上,密密匝匝坐落着一座又一座墓地。 白青染的母亲就在这里面吧? 景熠想。 白青染此刻,又在哪里呢? 既然是去祭奠自己的母亲,白青染一个人上山,完全在情理之中。 这个道理,景熠懂。 但是,她心里却有淡淡的失落涌动。 怀里抱着白青染的衣服,景熠站在路边,怅然若失。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汽车的声音—— 从公墓的大门后面,公墓里面开出一辆白色的两厢轿车。 是那种满大街随处可见的车,奇怪的是,这辆车竟然是从公墓门里面开出来的。 景熠原以为:那道拦车杆的存在,就意味着不许车辆进入。 难道是公墓的工作人员? 那辆白色的两厢轿车径直开向大门,没有任何减速的趋势。 拦车杆也在这时徐徐朝一个方向拉开,大门敞开。轿车就这么一直开了出来。 在它的后面,拦车杆徐徐关上,看起来就像是为了这辆车而服务的。 景熠不由得暗自称奇。 而她旁边的老丁已经忍不住啧啧有声了。 景熠:“丁叔叔,这辆车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她知道老丁是个老司机,眼光肯定独到。老丁一定是发现了特异的地方。 被这么漂亮的景小姐礼貌地请教问题,老丁谈性大开,知无不言:“景小姐您看啊,这就是一辆普通的福特两厢,满街跑的那种,还是十年前的老款,市价也就十万出头。咱们这车,落地价二百多万,咱们白总那身价,都得自己走着上山,车都不允许进去。这福特车里的人啊,除非告诉我是他们公墓管事的……还有那车漆、车窗——” 正说着,福特车突然朝景熠他们的方向开了过来。 那辆车打横停在了景熠的面前,驾驶座位一侧正对着景熠。 景熠:“?” 老丁感觉对方来意不善,抢身挡在景熠的前面:“干什么!” “丁叔叔,没事。”景熠拍拍老丁的肩膀,示意没事。 她从老丁的身后转了出来,直视着那扇紧闭的车窗。 是的,就是从那扇紧闭的驾驶室车窗的后面,景熠感觉到了两道目光的注视—— 虽然,她根本看不到那扇车窗后面有什么。 防窥视的车窗,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的人,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的人。 就算看不见,景熠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开车的人,正在审视她。 除了和白青染有关的几个人,在这座城市里,景熠根本不认识其他人。 所以,这个人,这个连长什么样、是男是女她都不知道的人,为什么这样挡在她的面前? 景熠蹙起眉头。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如果按照事实分析,就像老丁的感觉那样,对方是带着敌意而来的。 可是,景熠就是很奇怪地觉得:车里面的那个人,对她既非敌意,亦非善意……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就像是,此时的相遇,是一种宿命…… 景熠突然很想知道:车窗后面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第44章 那辆车就横在景熠的面前, 仿佛对峙。 黑洞洞的车窗,像是一块拥有无限吸引力的磁石,吸引着景熠—— 景熠竟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 试图去触碰那扇玻璃。 仿佛, 只要她打开那扇玻璃,就能解开这世间最大的谜题。 时间似乎凝滞了,又似乎极快地、捕捉不到地流逝。 就在景熠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着奇怪的事, 而右手僵在半空的一瞬,那辆车子突然被发动了,然后调转方向, 朝着公路的方向绝尘而去。 景熠愣在原处。 等到她抬眼看公路的方向的时候, 哪里有那辆车的影子? 一切, 都像是一场幻觉。 只有耳边老丁的声音带着真实:“景小姐,您没事吧?” 接着又骂刚才的开车人:“是不是有病啊!” 景熠恍惚地摇摇头, 示意自己没事。 心里其实是失落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发生的事—— 那辆突然出现的车, 开车的奇怪的人, 看似只是一个意外, 却又像是某种暗示…… 景熠好不容易回过神。 “姐姐自己一个人在上面行吗?”她担心地问。 白青染去祭奠亲人, 肯定会伤心,她的身边连给她递纸巾的人都没有。 在景熠的认知中:祭奠自己的母亲, 肯定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老丁为难地挠挠脑袋:“也是啊……可白总明确说了, 不让咱们跟过去。” 他和景熠不一样。他是白青染的下属,是在远航熬了二十年才被老板看中,招到身边做专职司机的,他需要“听老板的话”, 以保住自己的饭碗。 这不是普通的饭碗,里面还盛着一大碗叫做“前途不错”的香喷喷的饭。 老实讲, 老丁不敢违抗白青染的命令。 他只能建议道:“景小姐,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车上有水,要不您去车上等白总?” 神思恍惚地回到车上,谢了老丁递过来的矿泉水,景熠没有心思喝。 她怔怔地坐在那儿,看着远处的山腰上成片成片的墓碑,猜测着白青染可能在哪个地方。一忽脑袋里又是刚才那辆车横在面前的情景,还有那个开车的不知什么人,景熠坐立难安。 今天不是节假日,也不是清明之类的日子,因此公墓里除了管理人员,几乎看不到活人。 虽然是夏日里,郊外的风也冷硬些,吹皱了白青染单薄的衣衫。 她抱着花,顺着沿山修建的石头台阶拾级而上。 很快身上就浮上了一层薄汗,又很快地被风吹散。 周围清静得只有风的声音。 一排一排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墓碑,黑色的、白色的各种各样的墓碑,每个墓碑下面都安睡着一个灵魂。 他们都曾在这个世间活过,他们哭过笑过,他们悲伤过快乐过,他们成功过失败过……而今,他们都无不沉睡在这片土地之下,永远地。 白青染不觉得害怕,她的胸口被悲悯和冷硬同时充斥着、矛盾着,但是她的血液汩汩流着,她的心脏怦怦跳着。 这些,证明她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着的人。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终于又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一个有灵魂的人,活着了。 白青染觉得脸颊冰凉—— 不知何时,有泪水淌下,又被风吹散…… 最终,白青染在一座黑色大理石墓碑前面停下。 那是一座很有些年头的墓。 墓碑上方照片里的人,年轻得过分——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的女人。 即使照片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了,仍能看得出她很美,五官是很端庄明朗的那种,眉眼之间透着温柔,和白青染的清冷脱尘是绝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女人的唇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微微笑着,目光像是看着某处,又像是看着所有方向…… 看到那张照片,白青染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抑制不住。 “姐……”她抽噎出声。 “……我想你……”泪水一串串地扑打在墓碑基座上,又顺着斜坡滑落。 良久,白青染的情绪才稍稍平复。 再次抬头,和照片上的人对上,白青染还是想哭。 她强自抑制着悲伤,取出随身带的湿巾,一寸一寸地擦拭墓碑…… 上面,侧面,还有正面的两行字:白月棠一九八零——二零零四。 擦拭到照片的时候,白青染舍不得,只用手极小心极小心地拭去上面的灰尘。 白青染诧异地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干净的手—— 照片很干净,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就像有什么人刚刚特别认真地擦拭过。 白青染的眼中闪过困惑。 她的目光落在了墓前面的那束花上,和自己带来的花画风完全不同的,一大束火红的玫瑰。 红玫瑰啊! 白青染了然,继而有气:嘴上说着出差,却跑到这儿来看姐姐! 虽然曾媛的话白青染从来不会全信,但是真正发生的时候,白青染还是觉得心里很不痛快。 白青染抓起那束玫瑰,就想随手扔掉。 但她还是迟疑了:这世间爱情并非不存在,但过去了这么多年,仍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呢? 曾媛,她也不容易吧? 白青染无声轻叹,把那束玫瑰重新放了回去。 只是这次,她把自己带去的花摆在了正中间,而把那束玫瑰放在了旁边做陪衬—— 只有她的花才能在C位陪着姐姐! 白青染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就像小时候,她对姐姐撒娇的时候,没有一次不成功的…… 白青染的笑绷不住了,眼眶再次湿润。 “姐,你看,我已经长这么大了,我已经快三十岁了……你还那么年轻、漂亮……”白青染自言自语地说着。 “你永远都会这么年轻、漂亮,等我七老八十的时候,你还是……”白青染的语声哽咽。 她稳了稳情绪:“这束花你喜欢吗?你一直喜欢百合,我知道……可你一定想不到,这束花不是我挑的。是一个小孩儿,她叫景熠,我……当她是妹妹一样……” 白青染胸口骤然一痛,觉得像说不下去了似的。 顿了好几秒,她自顾点头:“对!我应该当她是妹妹一样,就像当年你对我。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不论男人还是女人,我更不可能再和任何人结婚。景熠就是我的继承人,我会把她培养成最优秀的继承人。” 白青染的脸色苍白,刚才的话耗去了她太多的力气。 山上的风一直未停,现在显得格外刺骨。 白青染不禁瑟缩了一下,她觉得冷,不是身体的冷,而是心里的冷。有那么一瞬间,白青染想念景熠的体温—— 那小孩儿体热,虽然那么瘦,身体却暖得让人眷恋…… 沉迷于温暖会如何?迷失于眷恋会如何? 此时此刻,白青染在心里问自己。 白青染盯着面前姐姐的照片:“她很好,姐姐,她真的很好。她很包容我……从你离开之后,除了……就再没有人真正包容我……姐,你知道那种滋味吗?”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白青染胡乱地抹了一把泪水,努力地朝姐姐的照片扯起一抹笑:“……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我今天来,是来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想重振远航,我想执掌远航……我想借重当年白家旧人的力量,重振远航……我知道你不喜欢远航,不喜欢白家,如果你不是白家的女儿,你现在或许还活得好好的……” 往事一股脑地涌上白青染的心头:“姐,别看我那时候我年纪小,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以前常常想,如果那时候我年纪大些,是不是就有话语权,让你不要嫁到慕家。如果你嫁给了梁叔叔,是不是现在还好好活着,过得很幸福?” 白青染自嘲地苦笑:“我知道我是痴心妄想,他们根本就不会把我的话当回事。他们……只想掌控我的人生、我的一切。” 她的目光不由得望向某个方向:“呵!姐你知道吗?她,咱们的好妈妈,就在那边。可我不想去看她!” 白青染深吸一口气:“……他们说,他……爸爸就只有不到半年的日子了……将来这世上,是不是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姐,你说,他们会不会去烦你?我希望就算是在那个世界上,你也能过得没有烦恼……我再也不想,被他们控制,我们再也不要被他们控制……” 第45章 从山上的墓地下来, 白青染的状态就不好。 景熠看得出她来,应该是祭奠自己的妈妈很伤心吧? 景熠心疼白青染,心想要顺着姐姐, 让姐姐的心情快点儿好起来, 更没有提起之前那辆神秘汽车的事。 老丁有眼色,也不敢触老板的霉头,老老实实开车。 一路安静地回了家。 回家之后, 景熠殷勤地准备白青染爱吃的饭菜。 白青染没什么胃口,就连小猫春卷凑过来讨好她,她都兴致缺缺。 一顿饭, 两个人各存心事, 吃得没滋没味。 饭后, 景熠主动抢着刷碗,白青染没理会, 径直上楼。 倒显得景熠过分殷勤了。 景熠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白青染好像根本没想和她争? 之前刷碗什么的, 应该只是心血来潮吧? 连续几天, 都是这样度过的。 白青染好像又变回了当初景熠刚认识的白青染, 淡漠的, 疏离的,连续好几天。 景熠心里猫抓似的, 想劝想安慰, 又不知道怎么劝怎么安慰。 丧亲之痛怎么安慰? 除非让亲人活过来啊。 景熠没那个能耐。 她唯有尽心尽力、事无巨细地照顾白青染,让白青染不为琐事烦心。 景熠看得出来,白青染最近都在忙着公务,要么就是在房间里跟不同的人打电话, 话里话外离不开“远航”两个字,要么就是伏在桌前不知道写些什么—— 白青染似乎更习惯于手写, 而不习惯依赖于电脑。 这和景熠认知中的“办公”完全不一样,很……老派的做法。 有那么几次,挺晚了,白青染伏案睡着了。 景熠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悄悄看过几眼稿纸上的字。 都是关于管理啊经营啊之类的内容,景熠似懂非懂。 她鼓了鼓勇气,轻摇白青染:“姐姐,去床上睡吧?” 每次,白青染被她摇醒,必定会先恍惚两秒,继而脸色冷淡下来,起身:“我去洗澡。” 无论多晚多累,睡觉之前洗澡,是白青染雷打不动的习惯。 景熠知道她有些洁癖,但是这个执着劲儿,也让景熠不服不行。 其实,白青染是很有些固执的。 这件事,和白青染越接触,景熠越看得清楚。 有件事说起来挺玄幻的—— 刚从墓地回来的那天晚上,景熠早早洗完澡,就靠在床头看书。 白青染说过,正在给她寻摸合适的学校,很快就会让她重返校园。 景熠想她得抓紧复习功课,不能去了新学校课程还跟不上。 虽然眼睛盯着书,景熠的一对耳朵可始终支棱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房间的门敞开着,就是为了能清楚听到白青染的动静。 景熠很担心,今天晚上白青染会和她各睡各的房间。 至于为什么担心,景熠也说不清楚。她就是很喜欢和白青染睡在一张床的感觉,而且,白青染还那么喜欢抱着她的胳膊睡……和她睡在一张床上,白青染应该能睡得很踏实吧? 所以,一定是因为怕姐姐睡不好觉,才想和姐姐“同床共枕”。 景熠给自己找到了理由。 可是今天晚上,白青染好像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景熠听到她已经去洗澡了。 洗完澡,会不会就回自己的房间啊? 景熠的心提溜了起来。 她都想冲过去,对白青染说“姐姐你来我房间睡吧!”。 可惜,景熠不敢。 心悬在半空,景熠生怕接下来听到的就是白青染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她也没心思看书了,索性蹑手蹑脚地下了地,躲在门口听声音。 度日如年啊! 足足过去了二十分钟,浴室的门开了,传来了白青染的脚步声。 景熠瞬间怂了,蹭蹭蹭地颠儿回自己的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 她紧张极了,就怕那声门响…… 然而,门没响,倒是白青染,走进了她的房间。 景熠摒住呼吸,不敢相信。 她又怕被白青染看出来什么,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抬起头:“姐姐,你洗完澡了?” 白青染的脚步顿住,轻“嗯”了一声。 景熠的一颗心又提溜了起来。 她心里的声音急切地催促:“姐姐你站门口干吗?快进来啊!到我床上来呀!” 可是,表面上景熠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呆愣愣地和白青染对视。 她看到白青染的脸颊微红,眼眸垂下。 可能是洗澡水太热吧? 景熠心想。 她听到白青染开口说:“要睡了吗?” “啊!”景熠赶紧答应,虽然并不知道白青染想表达什么。 然后,她看到了什么? 白青染竟然径自朝她走了过来,绕到床的另一侧,抬腿上了床:“睡吧。” 景熠忘记了呼吸,心里是狂喜—— 姐姐要和她一起睡吗? 心里兴奋得什么似的,景熠却不敢表现出来,忙垂下眼睛,嘴里答应着,却也挺有眼色,立刻递了个枕头,掖在了白青染的脑袋下面。 白青染特别配合她地躺下。 景熠的小心脏都要快活得从嗓子眼儿飞出来了! 她慌忙又把被子分了一半给白青染,白青染竟然也理所当然地接了过去。 景熠胸口“咚咚咚”得快要兴奋疯了。 她可担心自己乱七八糟的心跳吓着白青染呢,赶紧往旁边挪。 所以,景熠也就没有机会看到,白青染的耳根都红透了。 那么大的一栋别墅,那么多间屋子,俩人挤在一张床上,盖一床被子,就……挺好的。 白青染还是发现了异样:“脚怎么这么凉?” 景熠吓得赶紧缩脚:“可能空调吹的……” 她哪敢说自己刚才站在地板上,躲门后那么长时间? 白青染:“天再热,也别贪吹空调。” 难得说这么多字,景熠赶紧应和:“是!是!” 她还想说点儿什么,却突然感觉到脚触到了温热的东西……景熠呆住—— 白青染的小腿贴在了她的脚上,正用自己的体温暖她的脚。 景熠:“姐姐你……” 不等她说完,就被白青染截住:“睡觉。” 景熠哪舍得白青染用她自己的体温给自己暖脚? “姐姐我一会儿就好了……” “别说话!快睡!” 白青染说着,还把景熠的脸拨了过去。这样一来,景熠就只能背对着她。 景熠不敢挣扎了。 于是,她也就没机会看到:白青染的脸更红了。 连着好几晚,两个人都是这么睡的。 第二天一早,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如常起床,各忙各的。 景熠哪敢跟白青染挑明啊? 一旦挑明,以白青染的性格,真就能以后都不进她的房间。 虽然不知道白青染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每天晚上都能在白青染的气息中睡着,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白青染都在身边睡着,甚至抱着自己的胳膊……还有腰,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是那种好得让景熠做早饭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笑的好。 整整一天,景熠的脑子里都是白青染的样子,以至于都没心思做别的了。 景熠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堕落”下去。 她是蹿了些个头,但是还是太矮太瘦,姐姐抱着能舒服吗? 得改变! 景熠于是在每天早饭后去跑步。 别墅区地处市郊,空气好,人少车更少。 穿着白青染给置办的运动鞋和运动装,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景熠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没这样充满希望过。 她年轻,身体素质也不错,连续晨跑了半周,都没觉得不适。 于是,第二天,景熠决定往更远处试试。 这一次,比之前多跑了二十分钟。 跑回别墅区的时候,景熠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她只得慢下脚步,缓缓往回走。 周围安安静静的,突然有汽车驶近。 景熠下意识地回头,接着便愣住了—— 白色的两厢轿车,一模一样的车牌号,向她越来越近…… 那一瞬,景熠的双脚像是被钉住了。 她睁圆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辆车停在自己的面前。 和之前在墓园门口的情形完全不同,这一次这辆车停得“很正常”,完全没有之前的凌厉气势。 但是景熠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此刻开车的人,和之前的那个人,是同一个。 她莫名地笃定,就像冥冥之中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在牵引着她。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那,车门动了。 景熠绷紧了脊背。 随着车门的打开,一个年轻的身影,出现在景熠的面前—— 是一个看起来绝不会超过二十岁的女孩儿,个子不矮,衣着看得出价值不菲,她朝景熠弯起了嘴角。 和景熠猜测的完全不同,这个人年轻得过分,长相也是毫无威胁力的那种。 她的气质很清爽干净,就像景熠每天早上面对的太阳,女孩儿带着一种属于阳光的味道。 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强行把车子横在别人面前,还面都不露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的事呢? 景熠心里困惑地想。 其实这些只是在短短几秒钟内发生的事,景熠的思绪也转得很快,她就顾不上想别的了。 因为,那个女孩儿已经迈开长腿朝她走了过来。 女孩儿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似笑非笑地看着景熠:“我们,又见面了。” 第46章 女孩儿说:“我们, 又见面了。” 景熠抿着嘴唇,没作声。 上一次在松鹤墓园门口,算见面吗? 景熠不觉得。 那更像是这个人单方面的挑衅。何况, 那时候, 景熠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到。 女孩儿似乎已经看透景熠在想什么,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仿佛想起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儿:“我说的不是在墓地。” 她像是故意的:“比那还早, 早得多。” 景熠眉头微蹙:什么叫“比那还早”? 她从小到大,从没离开过那个出生的小城市。她更确信,眼前这个女孩儿她从没见过。 哪来的早就见过? 景熠警觉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对对方几乎没有什么戒备心。 说不清什么原因,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牵连着她们。 但这种感觉是不应该有的,对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更不应该有。 而且, 还是一个能看透她心思的陌生人。 景熠面无表情:“你认错人了。” 说完, 转身就走。 “诶!你别走啊!”女孩儿突然挡在了景熠的面前。 她比景熠高出一截, 挡在那里, 让景熠第一次意识到了威慑力。 “你干什么!”景熠退后半步,神情戒备。 女孩儿做无辜状:“我就是……” 她的手机突然响起。 女孩儿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似乎只是听电话铃声, 就知道来电话的是谁。 她没有接起电话,但对待景熠的态度,却和之前有了不同:“……嗯,我就是问个路。西山怎么走?” 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 景熠也认得了些路,尤其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可以称作风景点的地方。 那是一个小山丘, 叫西山,据说山里有几个还不错的度假村。本市的居民,节假日经常举家结伴到山里玩。 “那边。”景熠朝斜前方的路指了指。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改成了问路,若是能就这么赶紧摆脱她,也是好的。 女孩儿顺着景熠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像是没怎么入心地随口应了一声。 “谢谢。”她说,然后转身朝车走去。 景熠心里疑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是一个人吗?” 女孩儿脚步一顿,被景熠的话勾起了兴趣:“你关心我?” 景熠立刻后悔自己的多嘴了,选择闭口不言。 女孩儿不以为意:“你放心,我就是去山上写生的。而且,我也不怕坏人。” 她再次冲景熠龇起两排小白牙。 景熠无语。 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不过是因为对方是个孤身女子,她忍不住多嘴罢了。 这人好像挺自来熟的,让景熠不由得想到了另一个特自来熟的人。 景熠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那女孩儿笑眯眯地看着景熠:“我走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特别笃定的语气,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景熠无言以对,只想对方赶紧走吧。 谁料,这人转身走了两步,在车门口停住,望着景熠:“我姓姜,姜亭。你可要记住了啊!” 好像她的名字是多么重要的大人物的名字,景熠必须记住,一点儿含糊不得似的。 她甚至都没问景熠的名字,就开着车离开了。 景熠看着那辆绝尘远去的车,心想这人可真奇怪。 不仅自来熟,又自报家门,还…… 景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她站在原地,脑子里盘绕着是“姜”,还是“江”,又或是别的什么同音字。蓦地,脑中灵光一闪,景熠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那个自报家门的自来熟女孩儿,她开车离开的方向,根本不是去西山的方向。 这人,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什么目的? 景熠存着心事步行回家,发现白青染在楼上。 应该在处理公务吧? 景熠心想。 她去找小猫春卷玩儿,发现小猫不见了。 最近,春卷不仅喜欢粘着白青染,还咖位见长,经常在二楼晃荡。 景熠怕它打扰白青染,忙上楼去找,和从房间里出来的白青染差点儿撞了个满怀。 景熠下意识地扶住白青染:“没吓着你吧姐姐?” 白青染向后躲了一下,但马上回复如常,反问:“我有那么容易被吓着?” 景熠憨笑。 那个笑容让白青染微微失神,轻推景熠的肩膀:“去洗澡,都是汗味。” 景熠赶紧抬起手臂,闻闻:“是吗?” 她不觉得自己汗味重啊! 也许只是自己感觉不到吧? 景熠不大好意思:“这就去洗。” 不过,这么一来一回的一番对话,倒是让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那么紧绷了。 景熠:“姐姐,我刚才遇到一个人。” 她觉得还是赶紧告诉白青染的好。 白青染:“什么?” 景熠:“其实之前在墓园门口就遇到过……” 她于是将之前的事,和刚才的事,一股脑地告诉了白青染。 白青染越听脸色越凝重:“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景熠:“我、我忘了。” 她总不好说之前因为白青染心情不好她才没说吧?那不是把错推到了白青染的身上? 白青染也很快想通了其中的缘由,她面色稍缓:“那个人,她说她姓jiang?” 景熠:“她说她叫江亭……我不知道是哪个jiang。这应该是她的真名,我觉得她没撒谎。” 白青染挑眉:“一个陌生女孩儿,你就这么相信她?” 景熠“啊?”了一声:“就是觉得,觉得那种感觉,挺奇怪的,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 她及时闭嘴,因为她发现,白青染在冷笑:“那就是说,你们很有缘喽?” 景熠眨眨眼,“有缘”这个词,她还真没想到。 姐姐好像生气了? 景熠警觉地想。 虽然一时不知道白青染生气的点在哪里,不过景熠知道现在该怎么办的—— 她立刻凑近前去,抱住了白青染的胳膊:“我只和姐姐有缘!” 一面说着,还撒娇似的在白青染的肩膀上蹭啊蹭…… 白青染跟被电到了一样,几乎立刻推阻景熠:“都、都是汗!” 景熠只好撤回两只手,撇撇嘴:“姐姐你嫌弃我……” 还委屈巴巴的。 白青染要疯了:“快去洗澡!” 景熠当她是洁癖发作了,只好应声:“好吧。” 一块人形牛皮糖总算甩掉,白青染心有余悸。 她强自镇定,不让景熠看出异样:“洗完澡,换身衣衫,跟我出门。” 景熠可听话呢,也不多问白青染要带她出门去哪儿,先去自己房间拿了换洗衣服,随口问道:“姐姐,春卷呢?” 白青染也随口答道:“可能去浴室了,最近它皮得很。” 景熠:“那我先把它拎出来。” 白青染点头。 但景熠前脚推开浴室的门,白青染突然想起了什么,抽气…… 小猫春卷最近热衷于探索别墅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对于刚刚接触的二楼,更是兴致满满。 它个头小,动作又灵活,一眼瞅不到,就保不齐钻到哪个角落里,非得玩儿够了才自己爬出来。 景熠推开浴室门的时候,刚好看到春卷扒着浴缸的边缘,试图爬上去看个清楚。 可惜,浴缸的表面很滑,春卷爪子小钩子似的,也抓不住。 景熠看得好笑,脚步未停,一把将小猫捞了起来:“你又淘气!” 春卷“喵喵”叫了两声,也不知道是示威,还是卖乖,朝景熠支棱起爪子。 景熠看到那四个小脏爪子,立刻想到了什么—— 果然,浴室的地面和浴缸侧目,都被按上了一个个梅花状的爪印。 景熠都想打小猫屁股了:“你就会给我找活干!” 小猫不认输地回了她一声喵喵。 景熠抱着猫,打算先把它的爪子弄干净。 刚一转身,就看到了浴缸旁边多了东西—— 半瓶红酒,还有一只高脚杯。 景熠眼尖,发现那只高脚杯似乎用过。 此情此景,就像是之前有人一边在浴缸里泡澡,一边自斟自饮了半杯红酒,然后没来得及收拾…… 整座别墅只住了两个人,景熠没干过这事,那就只有…… 浴室的门突然被白青染推开。 景熠慌忙把眼神从浴缸旁边转头。她也不知道什么状况,本能地觉得此刻绝不能让白青染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 至于究竟发现了什么,景熠现在也说不清楚。 白青染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和景熠无声对视的两秒钟,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一时之间,两个人皆都无言。 还是白青染先开口:“春卷给我。这里脏了,你去一楼洗澡吧。” 她那么洁癖的一个人,竟然不嫌弃地从景熠手里接过了小猫,还用那种命令的语气,让景熠下楼去洗澡。 景熠很想问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她直觉白青染在逃避什么,或者说,她发现了白青染不想让她发现的秘密。 可是,那个秘密是什么? 景熠不知道。 她不喜欢白青染的逃避,也不喜欢白青染命令的语气。 但是景熠什么都没说,低眉顺眼地离开。 白青染的耳边,是景熠下楼的声音。 白青染叹了一口气,慌乱的情绪才渐渐平复。 她放下小猫,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起红酒和酒杯。 酒杯里面,还残存着,属于昨晚的味道。 第47章 景熠很快冲完了澡。 她心里存着心事, 没心思多耽搁。 白青染已经换好出门的衣服,在等她了。 景熠看到她的时候,就知道那件关于红酒的事, 没法问出口了。 不问就不问吧, 免得让姐姐不自在。 景熠默默劝自己。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白青染开车。 这还是景熠第一次坐白青染开的车。 景熠原以为白青染不会开车呢,至少不会自己开车, 毕竟曾经深居简出的。 让景熠没想到的是,白青染倒车出库的时候,动作娴熟得很, 单手把控着方向盘的样子, 还有点儿小帅。 景熠觉得白青染真是一个宝藏, 一个经常让人感觉到惊喜和惊艳的宝藏。 她看向白青染的目光,带着几分崇拜。 天知道白青染是怎么顶着那双漂亮桃花眼的注视, 内心里波澜起伏, 还能做到面无表情的。 这小孩儿好像越来越“迷恋”她了。 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呢? 白青染不着边际地想。 也许, 不算吧? 毕竟, 白青染最清楚不过:景熠看她的眼神很干净, 那是未曾沾染情.欲的眼神。 这小孩儿,只是把她当作厉害的前辈、亲近的姐姐那样崇拜。 白青染无声叹息。 如果这一路都被这小孩儿这么盯着看…… 白青染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不敢继续想了。 本着安全第一, 开车不能分心的原则, 白青染撵景熠:“去后排坐着。” 景熠不解,几乎脱口而出:“为什么?” 白青染依旧面无表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景熠忽然就懂了:“姐姐你是不是好久没开车了?你放心,我系了安全带。” 说着,还点了点自己胸腹之间的位置。 白青染不由得看过去—— 安全带斜横在小孩儿的胸腹之间,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白青染不争气地一眼瞄到了小孩儿的胸口, 一个比不着边儿更不着边儿的念头,划过白青染的脑际:这小孩儿个头长了,身材也二次发育了? 白青染立刻脸红了,撞见鬼一样倏的转回脸去。 景熠犹不明所以。 她想的是,白青染应该很久没开车了,也许是怕自己技术生疏什么的不安全。据说,副驾驶是整个车里最不安全的地方。景熠觉得白青染是在为自己的安全考虑。 这么一想,景熠可高兴呢。 她朝白青染笑得可爱:“我相信姐姐的开车技术!” 这句话撞进白青染的脑子里,轰隆隆地只剩下了“开车”“开车”。 白青染:“……” 她嘴唇抿得泛白,脸颊却微红着,一言不发地取出太阳镜,架在了鼻梁上。 景熠:“?” 既不懂白青染的意思,更不懂白青染在做什么? 因为外面光线太强晃眼睛吗? 景熠歪头看看车窗外面—— 多云的天,哪有强烈的阳光? 白青染把车开入市区,约莫开了十多分钟,停车。 这里应该是某个建筑物的后门,有一个独立的院,院子不小,但很空旷,只停着两三辆车。 一个中等身材、模样干练的年轻男人,已经朝她们走了过来。 他恭敬地朝白青染欠了欠身:“白总是吧?” 白青染微微颔首。 年轻男人更添恭敬:“我是陈武,师父在楼上等您。现在可以上楼吗?” 景熠跟在白青染的后面,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陈武口中的“师父”是谁? 景熠第一反应就是老梁。 可是老梁曾经不是白家的人吗?按理说应该亲自来迎接白青染啊! 拿乔吗?端架子吗? 景熠很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准确地说,她想知道关于白青染的一切。 至于为什么,景熠也说不清楚。 白青染今天依旧是画了淡妆。 她微微一笑,看不出丝毫喜怒的心思:“梁叔叔是前辈,我主动去见他,是应该的。” 陈武眼中有赞赏闪过,但马上克制地垂下眼睛:“白总请。” 他也很周到地朝白青染身后的景熠点了点头—— 彼此都是聪明人,既然能被白青染带到这里,就不是需要避讳的人。 景熠跟在白青染的身后,进入这栋建筑物。 她发现这里其实是一家武馆。 一楼很开阔,举架也比普通房屋高出一倍,能看到几个宽敞的隔间里,有不同年纪的学员,在跟着教练学习散打之类的。 景熠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落后了几步,赶紧跟上。 白青染注意到了,只看了看她,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陈武在前面带路,绕过一个连接前台的大厅,直接上楼。 看来,楼上是办公区域。 一直来到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的门口,陈武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他才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青染微微颔首,迈步入内。 办公室内的装修很简约,不见一丝一毫张扬的痕迹。 但景熠跟在白青染的身边久了,也有了辨别好东西的眼光。她发现这里虽然不事奢华,其实每一样东西,包括桌椅、挂饰,甚至茶具和沙发,都价值不菲。 此刻,原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已经站了起来,目光复杂地看着白青染。 在白青染的介绍中,老梁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出身武术世家。 一个自幼习武的人,就算到了中年,气质肯定也是精干的,年纪肯定看起来也要比同龄人年轻。 但是眼前的老梁和景熠的认知中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黑瘦黑瘦的,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得有五十多岁,尤其头发,他的头发都花白了。 白青染显然也没想到再见到的老梁是这样沧桑的模样。 她怔了怔,终于从五官轮廓中看到了老梁昔日的模样:“梁叔叔?” 老梁嘴唇微颤,眼圈有些红:“二小姐,你都长这么大了!” 岁月,在每个人的身上,都留下了痕迹。 因为都想起了当年的人与事,两个人之前的隔膜,也迅速消解。 老梁招呼白青染:“二小姐,快坐!快坐!” 又一叠声地给吩咐陈武:“给二小姐倒茶!还有这位小朋友……” 老梁的目光微凝,盯着景熠的脸,一时没转开。 景熠被他盯得莫名,敏锐地感觉到,他的眼神之中有些别样的东西。 就像是……看到了认识的人。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白青染自然而然地挡住了老梁的视线:“她是我妹妹,景熠。” 老梁恍然回神,呵呵笑了笑:“二小姐的义妹吗?那就是自家人了!” 又招呼陈武:“给小姑娘拿饮料……你喜欢喝什么,告诉陈武就行。” 态度看起来很温和,景熠礼貌地笑了笑:“谢谢梁叔叔,我喝白开水就行。” 老梁因为那声和白青染同样的称呼“梁叔叔”,而有一瞬的晃神,继而道:“白开水好!白开水好!” 也不知道白开水好在哪儿。 连景熠这个没什么人际交往经历的小孩儿,都看出来他的情绪波动。 白青染怎么会看不出来? 但是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白青染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她此行来是为了更重要的目的。 白青染决定做的事,从来不会落于被动:“这么多年过去了,梁叔叔过得好吗?” 果然,老梁脸上的笑意凝固住了。 白青染继续说道:“和梁叔叔你通过电话之后,我就去看了姐姐……梁叔叔如果想去看姐姐,这是地址。” 她说着,把一张便签放在桌上,上面写着白月棠在松鹤墓园的具体安葬处。 或许,老梁之前还因为白家当年的事,而对白青染存有怨气,借着白青染上门求助的机会,故意摆架子,连主动下楼迎接都不肯做。 而现在,在听了白青染的一番话之后,尤其在看到那张写着白月棠具体安葬地点的便签之后,他最后的一点儿架子也被打垮了。 老梁苦笑地摇头,不再看那张便签:“我没脸去见大小姐。” 他还是忍不住加上一句:“二小姐和白先生长得像,做事的风格也像,雷厉风行,直中要害,呵呵,佩服!” 这是直指白青染拿捏他的痛处的手段。 白青染不以为忤,淡淡道:“我要是像我爸,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雷厉风行吗?梁叔叔谬赞了。我做的所有这些事,一是为了自保,二是为了当年的真相。” 老梁听到“真相”两个字,苍老的双眼蓦地亮了:“二小姐也想查当年的真相了?” 重点在那个“也”上。 白青染知道,她说到了老梁最感兴趣的点上。 她盯着老梁的眼睛:“那么,梁叔叔,您愿意帮助我吗?我想,姐姐在天上,也乐意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第48章 陈武泡了新茶, 为白青染和老梁奉上,又给景熠端了白开水。 老梁:“二小姐,陈武是我徒弟, 这家武馆就是他开的。你别看他年轻, 做事很踏实的,也很能干。” 白青染礼貌地笑了笑:“陈先生年轻有为。” 陈武侍立在一旁,谦虚地说了句:“白总您太客气了。” 老梁接过话头儿:“我老了, 脑子不好使,腿脚也不利落,跟着二小姐, 只怕会耽误二小姐的事……” 白青染挑眉。 这是拒绝的意思? 如果老梁原本就打算拒绝自己的邀请, 完全没有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子。而且, 白青染不信,她豁出去把姐姐搬出来, 还请不动老梁。 老梁笑:“二小姐您别误会。我不是推托的意思。” 他指着陈武:“这孩子年轻能干, 比我年轻的时候有出息。二小姐要是看得起, 就让他在您身边, 为您做事。” 白青染看了一眼陈武。她并不了解这个人。 白青染:“陈先生是梁叔叔的高徒, 又经营着这样的一份产业,为我做事, 恐怕委屈你了。” 陈武恭敬道:“只要白总信得过我, 我愿意为您尽职尽责办事。” 没有花哨的自我吹捧,也没有过多地表忠心。 白青染看得出来,陈武是一个务实的人。 但是,这个人是否堪用, 还待考验,至少目前来看, 还是不错的。 白青染微微点头:“那就委屈陈先生先做我们的私人保镖,以后就是远航集团的安保经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陈先生将来就是远航集团的行政总监。” 她这就是给陈武指明了一条上升的路径。 至于这条路是否走得通,就看陈武这个人如何为白青染办事了。 谁都知道,远航集团的行政总监,无论收入还是社会地位,不是一个小小的武馆经营者可以相比的。 陈武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但他依旧是没有太多的表示,而是愈发谦恭地说:“您叫我陈武就行。” 白青染会心一笑:陈武这是甘心为她所用了。 彼此又聊了几句,老梁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咱们光顾着聊咱们的事了,小姑娘听着是不是没意思?” 说完,他也不管景熠如何反应,就像个周到体贴的长辈似的,指示陈武:“带小姑娘出去逛逛一逛,武馆里还是挺热闹的。” 他转头赔笑看白青染:“咱们聊的话题,小姑娘怕是没兴趣。” 景熠其实一直在用心听着他们的对话,每一个字都记在了脑子里。 她现在心里有疑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当然是想私底下问白青染—— 白青染之前去松鹤墓园,究竟看的是谁? “姐姐”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白青染对陈武说的话,景熠都觉得大有深意,她似懂非懂,想在白青染那里寻求答案。 但是,老梁显然不想让她继续听下去。 陈武听师父的话,打电话叫来了一个年轻的女教练,把景熠交给她,让她陪着景熠好好逛逛。 他们全然是对待小孩子的态度,看起来没什么突兀,景熠却觉得心里不自在,就像是被排斥在外。 她不想让白青染为难,乖乖地跟着女教练,出去了。 老梁看着景熠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门被从外面关上。 他转头看向白青染,语带歉意:“二小姐不会怪我吧?” 白青染未置可否:“梁叔叔想和我说什么?” 老梁被她的气势所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白国浩手下做事的日子。他不由得拔了拔脊背:“二小姐,其实我这些年一直在查当年的事。” 白青染挑眉。 老梁接着说道:“我查到了一些眉目,所以我让陈武跟在您身边。” 白青染:“你还要继续查?” 老梁:“是!二小姐您放心,陈武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就跟我亲儿子一样。无论您需要他办什么事,尽管吩咐他,尽可以信任他。” 立在老梁身后的陈武朝白青染点了点头,依旧话不多,但很可靠。 白青染感兴趣的是:“梁叔叔,你都查到了什么?” 老梁神色凝重:“二小姐,大小姐当年……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白青染双眸微张:“谁害的?” 如果姐姐真的是被害死的,那么谁害死了姐姐,她绝不会放过! 老梁:“抱歉,二小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没查清楚。” 他说着懊恼起来:“是我当初不争气!光顾着怨天尤人……后来好不容易清醒了点儿,能力又有限……” 白青染动容:当年的事啊,确实让人唏嘘。 且老梁离开白家之后,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去调查曾经是慕家儿媳的姐姐的事。那可是慕家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梁也不容易。 陈武见师父眼圈都红了,忙接口道:“白总,您别怪我师父。他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他心里一直有大小姐,一直在查大小姐的事,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 “行了!别说了!”老梁猛然抬手,止住陈武,“去给二小姐续茶!” 陈武只得闭口。 白青染心里叹气:又是一个,念了姐姐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 可是,姐姐那样的人,真的值得人一直想念她啊! 白青染也是很想念、很想念她的。 老梁抿了两口茶,心情平复了些,捋着思路道:“大小姐当年在慕家,过得并不好,慕家那个老太太……哼!她到现在还好好活着呢!” 慕家的那位老太太,白青染小时候就听说过,那是一个商界传奇人物。 当年,白家和慕家的关系还相当不错,姐姐被联姻给了慕家老太太的儿子,慕川。 “慕川那小子,对大小姐倒是真心!”老梁冷呵,“可他却保不住小大姐,连她的孩子都……” 白青染被戳中心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慕川现在过得怎么样?” 当年,姐姐过世的时候,白青染年纪太小,就算她早慧,很多事也是不知道的。 老梁鄙视道:“那小子啊!大小姐过世之后,他就躲进了庙里,谁知道死活!” 他对慕川是极为不屑的。 十几年前的事,早就白青染尘封在心底,不忍回视,现在被老梁的话勾了起来。 她强自忍耐住心底翻涌的情绪:“那梁叔叔你查到的可能害死姐姐的人,是谁?” 目前来看,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慕家的老太太了。 毕竟,当年白家式微,连还是小孩子的白青染,都看得出慕家老太太对姐姐不好。 老梁:“二小姐,你听说过Y国的黑\\道组织吗?” 白青染愣怔,怎么还有黑、道的事儿? 姐姐怎么可能招惹了黑、道? 年轻的女教练很热情。她应该已经看出来景熠是老板的座上客,对景熠很殷勤。 景熠却没有心思应付这份热情,她心里牵挂着白青染,想着之前的事儿。 “妹妹,你看她们打得好看吧?”女教练指着远处,“你要是喜欢,就常来玩儿,说不定我们老板还能免费送你张会员卡呢!” 景熠原本对武馆挺感兴趣的,现在也兴趣缺缺。 她循着女教练手指的方向随意看了一眼,目光就不由得定住了—— 远处有一个高挑的身影,好像是…… “姐姐,你可以帮我拿一瓶冰镇的饮料吗?”景熠朝女教练甜甜地笑。 谁会不喜欢小美女冲自己笑呢? “好啊好啊!”女教练一叠声地答应着,还不忘了问景熠想喝什么。 “可乐吧。”景熠随口答道。 “那你在我这儿等我啊,别走丢了啊!”女教练殷殷嘱咐着,转身去拿饮料了。 景熠嘴上答应着,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就快步朝那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过去。 刚走了几步,景熠的脚步顿住。 要确认一个人的名字是不是真的,最好的办法就是—— 景熠无声地靠近那个身影,确认自己的声音足以让对方听到,并且对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靠近之后,突然开口:“姜亭!” 那抹高挑的身影,闻声停住动作,转身看过来。 当看到景熠的时候,她咧嘴笑了。 景熠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也不由得笑了。 那个笑容,景熠确信,姜亭是发自内心的。 而“姜亭”这个名字,也是女孩儿的真名。 她没有骗她。 这很好。 “你怎么在这儿?”姜亭卸掉护具,朝景熠走了过来。 “我……嗯,我陪我朋友来的。”景熠说。 再合眼缘,她也会对姜亭有所保留。 “巧了!”姜亭笑弯了眉眼,“我也是陪我朋友来的。” 她说着,朝之前和她对练的女孩儿说了两句,女孩儿点头,看了景熠一眼之后,转身离开。 景熠的目光在女孩儿的背影上停留了两秒钟,姜亭这时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不用陪你朋友吗?”景熠问。 姜亭大喇喇地一摇手:“总能见到,有什么好陪的?” 她说着,朝景熠笑:“倒是你,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然后,特自来熟地拉住了景熠的手:“走!我请你吃饭!” 第49章 “我请你吃饭!”姜亭拉住景熠的手, 好像两个人特别熟。 景熠都不知道,她哪来的那股子莫名的自信,自信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就口口声声地说要请自己吃饭。 被请吃饭吗? 景熠长这么大, 还没经历过。 虽然她绝不会答应姜亭的邀请,但是这种感觉,还是挺新鲜的。 景熠迟疑的几秒钟, 或许让姜亭误会了什么。 她更热络地说:“你喜欢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日料?或者泰式?” 景熠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从小过惯了苦日子,几乎都没有“下馆子”的经历,当然想不到简简单单的“请你吃饭”, 还有这么多的选择。 这么一愣, 就又耽搁了一会儿。 等景熠反应过来的时候, 发现姜亭的右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景熠最近蹿了个子,虽然不至于像之前那么小小的一只, 但是面对身高一米七的姜亭, 还是显得挺弱小的, 仿佛被罩在了叫做“姜亭”的阴影里。 景熠瞬间有种秀才遇上兵的感觉, 似乎完全挣脱不开。 “你们这是……”女教练这时回来了, 手里抓着冰镇可乐,一脸不解地看着仿佛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景熠这回可不想躲着她了, 看到她跟看到救星似的:“教练姐姐, 我……” 她想向女教练求救,姜亭比她抢先一步:“我是齐晶晶的朋友。在这儿等她。” 女教练原本打算凑近帮景熠解围的,但是现在,听到“齐晶晶”的名字, 就迟疑了。 她赔着笑:“小姑娘,有什么话好好说啊!” 被姜亭一句话顶了回去:“我不是小姑娘!” 她本意是警告对方别拿她当小孩儿, 但是听在别人的眼里,就变了味。 景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心说你不是小姑娘,还是小伙儿啊! 这人,好像挺喜欢充大人的。 分明年纪和景熠不相上下。 或许是顾及着“齐晶晶”的身份,女教练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为了自家老板而得罪姜亭。 景熠心里就叫苦了,心说这位姐姐,你刚才的殷勤劲儿呢?你倒是管管她啊!不然,这人一会儿真就把我抓走了。 她一点儿都不想和姜亭吃饭。 根本没那么熟好不? “你在干什么啊!”一道女声响起。 已经换好了衣服的齐晶晶,也就是之前和姜亭对练的那个女孩儿,这时赶了过来,拧着眉头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姜亭朝她扬了扬下颌:“我一朋友,遇到了,叙叙旧。” 齐晶晶眼底有怒气,瞪向景熠。 却在和景熠对上目光的时候,怔怔失神,好几秒没舍得从景熠的脸上移开。 姜亭咧嘴角,笑:“怎么样?我朋友长得好看吧?” 齐晶晶抿唇,没说话,眼睛却还盯着景熠的脸。 景熠窘死了—— 她啥时候和姜亭成朋友了? 这人不仅自来熟地搭着她肩膀姐俩好似的,还那么跟这个女孩儿说自己……喂!你别这么盯着我看好不好啊! 景熠被齐晶晶盯得浑身发毛。 就在景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还有熟悉的香味飘来。 姐姐! 景熠的眼睛都亮了。 她求助的目光,看向了不知何时站在走廊另一端的白青染。 走廊里的光线不足,使得白青染身处半明半暗之中。 远远看去,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任谁都能感觉到她的气场。 景熠觉得肩头的那只自来熟的爪子,好像不像之前扣得那么用力了。她慌忙挣扎开去,又迅速逃出去好远,免得再被姜亭的“魔爪”控制。 “我去!这谁啊?”齐晶晶小小声地说。 姜亭垂下眼睛,没有看白青染。 “过来。”白青染淡然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在场的任何人不能忽视她的存在。 尤其是景熠,听到那一声,就像乳燕投林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的身边:“姐姐!” 喊得那叫一个甜。 女教练不禁嘬了嘬牙,觉得自己之前咋就会觉得这小孩儿叫自己姐姐的时候甜呢? 这才叫甜啊! 白青染抬起手,轻抚景熠的右肩,似是拂去上面的灰尘。 那里,刚才被姜亭搂过。 姜亭脸色微变。 齐晶晶瞪眼睛,作势就要冲过来和白青染理论,被姜亭扯住。 齐晶晶还想说些什么,姜亭冲她摇头,齐晶晶憋了一口气,闷声不说话了。 景熠觉得挺不自在的。 无疑,白青染帮她摆脱了窘境,只是靠释放气场,就让姜亭退缩了,这说明白青染好厉害。但其实姜亭刚才也没如何为难她。 姐姐刚才替她拂肩膀的动作,好像有点儿……那什么。 “姐姐,其实她——”景熠想为姜亭解释些什么。 被白青染一眼瞪过来:“回去。” 景熠就不敢说话了,乖乖地跟在白青染的身后。 白青染像是故意的,昂首从姜亭的面前经过,对齐晶晶的怒目而视,更是仿若未见。 倒是姜亭,在白青染走近的时候,脸上划过了不自然,躲避一般地眼神向旁边瞄。 直到意识到景熠就要离开,她才回神似的喊景熠:“叫上你朋友,一起吃饭——啊!” 白青染一道凌厉的回视,直接让姜亭的最后一个“啊”字,喊劈了。 景熠:“……” 齐晶晶:“……” 夜晚。 姜亭走出电梯,来到自家房门前,熟练地按密码,开门。 关上门的刹那,她警觉地盯着客厅沙发的方向—— 黑暗之中,一个人影坐在那里,像是一块不会动的石头。 姜亭按下乱跳的心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啪!” 客厅的灯亮了。 姜亭不适地闭了闭眼睛。 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那人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不想让我回来?嗯?” 屋里重又黑了。 下巴被曾媛捏住,不轻不重的力道,既不会让姜亭觉得疼,也让姜亭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你在说什么啊!”姜亭眼神飘开,没有和曾媛对上。 曾媛的眼底闪过一瞬阴鸷,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些。 姜亭吃痛,皱眉。 曾媛勾唇笑笑:“你不会连这点儿力气都受不了吧?” 姜亭微诧,不禁看向曾媛。 曾媛眼中带了笑,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另一只手已经攀上了姜亭的腰。 她的个子比姜亭还要高些,这样施力,很有一种压迫的气势。 如果说白青染淡漠的眼神让姜亭觉得身心俱寒,那么曾媛的力量则让姜亭觉得,下一瞬她就会捏碎自己的身体。 那种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恐惧,再次侵袭了姜亭。 “你想对我用强吗?”姜亭哑着嗓音说。 曾媛像是一下子清醒了,眼中的阴鸷散去,捏着姜亭下巴的手也松开了,只另一只手还虚扣在姜亭的腰间。 “我什么时候对你用过强?”曾媛笑得温柔,“只有你对我用强……” 尾音带着钩子,还有那么一丝丝幽怨的意味。 姜亭抿紧嘴唇。 两个人就这么虚抱着,好半天谁都没说话。 曾媛先开口:“饿了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姜亭听她语气如常了,才偷偷松了一口气:“这话应该我问你。” 曾媛:“你看我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倒是你,大半夜的才回来,去哪儿玩儿了?” 姜亭怔了怔,她在想曾媛的话—— “你看我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 好像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在床上的时候,曾媛一直…… “在想什么?”曾媛轻抚姜亭的脑袋、耳朵。 指尖的温度,划过曾媛的脖颈,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姜亭领口的锁骨边缘。 “没……没想什么。”姜亭喉咙滚了滚。 曾媛很满意她的反应,故意凑到她的耳畔吹气:“想我了吗?” 姜亭忘记了呼吸。 她听到曾媛的声音透着暧昧:“心里想我,还是……身体想我?” 无论心里作何想法,姜亭的身体都是诚实的,作不来伪。 这让她觉得矛盾,又带着些期待:“想……” “哪儿想?”曾媛的手指,划过她的心口。 姜亭闭嘴不说话了。 “只是身体想我吧?”曾媛自问自答,语声中似乎还带着一抹忧戚。 姜亭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嘴唇动了动,“不是”两个字还是没法说出口。 她不想让曾媛认定,她心里也想着她。 那是不对的。 欲.望可以纵容,但是心不可以纵容。 姜亭感觉到了心脏被撕扯的痛。 她的身体一向很健康,更热衷于运动,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很疼,心里很难过。 然而下一瞬,她就跌倒在了地板上—— 准确地说,是被曾媛故意推倒的。 曾媛就跪坐在她的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模样清冷而魅惑…… 姜亭屛住了呼吸。 曾媛唇角挂着浅浅的笑,并不急着如何,而是自顾将扎起的头发散开。 月光从她的身后照过来,在她的肩头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淡银色,几缕头发。带着属于她的气息,垂落在姜亭的头顶,诱惑着姜亭禁不住抬了抬脖颈。 曾媛满意地笑了。 这一刻,她仿佛掌控了一切。 第50章 夜晚, 昏暗的客厅内,曾媛俯下.身吻姜亭。 姜亭习惯了做主动的那个,但是眼下的情形, 却另有一种别样的滋味, 陌生而刺激。 她忍不住软了身体…… 曾媛突然停住动作,双手撑在姜亭的上方:“想吗?” 姜亭失神地看着她仿佛隐在幽冥中的脸—— 这个“想”和之前的“想”,是不一样的。 姜亭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嗯”了一声。 曾媛笑了:“乖。 姜亭难为情地别过脸去。 然而她肖想中的事并没有发生,曾媛就那么吊着她的胃口,用各种方法, 姜亭想得到的, 和根本想不到的…… “你……你别折磨我!”姜亭语声颤抖。 逆着光线, 曾媛眼底有疼爱的意味:“乖,这不是折磨。” 她俯身在姜亭的耳边:“告诉我, 你今天去哪儿了?” 姜亭神思恍惚, 几乎就要顺着曾媛的意思, 把今天的所有行程、所有见过的人倾诉而出。然而在话将要出口的最后半秒钟, 她蓦地咬住了嘴唇。 淡淡的血味, 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曾媛离得近,也闻到了。 她皱起眉头:“何苦来的?我又没想怎么样……” 曾媛说着, 倾身, 将血珠儿,勾进了自己的口中,犹能笑得出声:“你的味道哦!” 姜亭脸红了个透,她想到了另一个地方去。 不过, 嘴唇上的痛意,以及曾媛带来的麻意, 也让姜亭清醒了大半:“我替你去看她了。” 她定定地看着曾媛:“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曾媛的脸上浮上兴味:“替我?看她?” 姜亭已经推开她,坐在地板上,拢好自己褶皱的衣服。 “我还替你给她买了玫瑰花,红玫瑰。”她说。 曾媛轻笑:“红玫瑰?真是不错的想法。” 她撑着下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姜亭的脸:“你不会不知道红玫瑰代表什么意思吧?” 姜亭现在无惧和她对视:“爱情。” “没错,爱情,”曾媛笑意更深,“所以,你是在祝福我和她之间的,爱情?” 姜亭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倏地站起身,脸色僵硬:“你这话没有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 “人死如灯灭。活人是没法和死人继续爱情的。” 曾媛来了兴致:“所以,在你的认知中,她只是一个死人?” 姜亭已经快要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她看向远处:“那在你的认知中呢?她意味着什么?” 曾媛诱惑着:“你很在乎她在我心里的位置?” 姜亭张嘴,刚要说些什么,猛地闭紧。 她意识到,曾媛正在诱导她,说出一些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怕的话。 “我饿了。”姜亭不想再继续对话,转身就走。 被身后曾媛的声音钉住了脚步:“为什么开那辆福特?” 姜亭拔高了声音:“你监视我!” 曾媛笑眯了眼睛:“你很怕我监视你?” 姜亭神色阴郁。 曾媛像是逗一只贪吃鱼饵的鱼儿般,胃口吊得足够高了,就开始收线。 她站起身,凑近姜亭,在身后抱住了姜亭:“我的宝贝儿小亭亭,我怎么会监视你呢?” 姜亭被她抱着,身体却似紧贴着冰块一般寒冷:“你别拿我当小孩儿糊弄……” “我可没拿你当小孩儿……”曾媛声音暧昧,“谁家小孩儿,会让我在床上那么舒服呀?” 姜亭禁不住胸口起伏。 曾媛的下巴搭在姜亭的肩膀上,轻轻地蹭着:“这么多天没见到我,舍得背对着我啊?” 姜亭被她摩挲得心里烦乱:“……可是我饿了。” “我也饿了……”曾媛往她耳朵里吹气。 姜亭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透了。 但她还维持着几分清明:“……你得让我吃饱了,才有力气吧?” 曾媛轻笑:“才有力气什么?” 姜亭:“……” 这女人太会挑逗。姜亭自问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姜亭做不到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可这样被动的局面,姜亭更不喜欢:“你都不想问问我,墓地什么样吗?” 曾媛拥着姜亭的双臂僵硬了。 好几秒之中,曾媛歪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姜亭:“你是想让我谢谢你吗?谢谢你好心替我去看了她?” 姜亭受不了她的眼神,低垂着眼睛:“难道不是吗?” 曾媛呵呵笑:“哦!那是我理解错咯?我还以为……” 她故意在这里顿住了。 果然,姜亭绷紧了身体。 “宝贝儿,你这么紧张,我会误会你有私心哦!”曾媛笑得如同一缕风。 却是会让人心头发寒的风。 “我、我能有什么私心!”姜亭努力压制着颤抖。 “是哦!”曾媛笑弯了眉眼,“听起来好有道理啊!” 姜亭不敢松懈半口气。 下一刻,她就听到曾媛又把话题绕了回去:“可我还是觉得很奇怪,车库里不止那一辆车,为什么偏偏要开那辆?还是,宝贝儿你特别喜欢复古?” 果然! 姜亭自问还是了解曾媛的,她就知道,这个话题曾媛没那么容易放过。 然而,关于开了那辆旧车,姜亭不后悔。 姜亭露出一抹笑容,就像发自内心地是这么想的:“开着过去的车,去见过去的人,这不是你期望的吗?” 曾媛的脸上浮上意外的表情,她饶有兴致地盯着姜亭的侧颜,就像看到了自己亲手调.教的学生又学会了一个新知识:“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我才开着那辆车去见她了?” 姜亭:“不然呢?” 她做足了心理建设,有了足够的勇气转头对上曾媛的目光:“你说过,大仇不报,没有勇气去见她。你现在无法做的事,我替你去做了,你还怀疑我吗?还是想训斥我,动了她的东西?” 曾媛眼中的兴味更浓,似乎认真地思考了几秒:“这么说,是我误会你咯?宝贝儿,你是纯粹为了我?” 姜亭直视她,眼神看起来没有一丝值得怀疑的。 曾媛微笑,很自然地调整身体,抱住了姜亭。 姜亭屛住了呼吸—— 两个人胸口紧紧相贴,她心跳的任何异样,曾媛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宝贝儿,你心跳得好快!”曾媛说。 姜亭不是没有努力克制过,但是没用。 她其实想学曾媛那样,腻着嗓音,用暧昧的语调说“还不是因为你?让我心跳加快?”,但是她说不出口。 姜亭发现:她可以学会心机,学会虚伪,然而曾媛的厚颜,她永远学不来。 大概,此时此刻面露扭捏与无措的她,在曾媛的眼中,才是真实未曾作伪的吧?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曾媛继续说着。 她的手已经按在了姜亭的心口上,不安分…… 姜亭酡红着脸,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曾媛的声音,缓缓地响在她的耳边:“因为我抱着你,你才心跳加快,对吗?这么快……这儿,是不是藏着一只小猫儿?” 姜亭难为情地别开脸。 曾媛动作不停,语声也不停:“……你知道吗?那小孩儿之前就捡到了一只小猫儿……那么小那么小的一只,特别可爱……” 姜亭的脑子开始迟钝:那小孩儿……哪个小孩儿? 曾媛的声音,仿佛来自渺远的外太空:“那小孩儿长了一双桃花眼儿,很漂亮……你见到她,一定会很喜欢吧?” 姜亭脑子里的那根弦倏的绷紧,她突然意识到曾媛说了什么。准确地说,是曾媛的话里隐含着什么—— 曾媛,她会不会已经知道…… 姜亭不敢设想下去。 因为不敢想象,那种事真的发生,会是怎样的结果。 她突然咬住了曾媛的嘴唇,用一种意向不到的力气。 曾媛吃痛,但很快适应了,任由她施为……直到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曾媛的眼角,带着两抹桃红色,那是姜亭熟悉的,动.情的模样。 每每这个时候,姜亭都会觉得心动不已。 如果换做平时,也许姜亭就会忍不住,但是现在她不仅忍住了,更学会了先发制人:“你很喜欢那小孩儿!” 质问的语气,还带着几分醋意。 曾媛岂会听不出来? 但她更惊诧于姜亭的成长—— 一个人一旦学会了欺骗,那么无疑她已经成长了。 小朋友的成长速度,比曾媛预期得还要快。 幸或不幸? 曾媛懒得考虑这个问题。 她只循着既定的剧本表演下去:“我怎么会喜欢她呢?我只喜欢我们亭亭啊!” 顺利地转走了曾媛的注意力,姜亭其实应该暗自庆幸。 但是人心总是难测,哪怕经常审视自己内心的姜亭,也没法完全理智地面对此景此景。她几乎不自控地脱口而出:“那她呢?” 曾媛:“谁?” 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 “白月棠”三个字,是一个名字,惊艳了时光的名字,也是一个禁忌。 姜亭有时候想:如果她能够和曾媛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会怎样呢? 但这种事也只能想一想,甚至想都不可以多想。 因为,哪怕只是想想,都是不可饶恕的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景熠亦步亦趋地跟在白青染的身后, 出了武馆的门。 白青染开动车子,却不是往回家的路上开。 景熠发现了,但没敢吱声。 白青染一言不发地开出两趟街, 突然在路边停车。 景熠:“?” 白青染盯着前面—— 无非是车水马龙信号灯, 没什么新鲜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白青染像是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小熠,我有话跟你说。” 景熠已经被车里沉闷的气氛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白青染总算肯开口,景熠松了一口气。 “姐姐,你说。”景熠洗耳恭听。 其实她已经准备好向白青染解释她和姜亭之间的事了, 但是白青染没有提及, 景熠怕惹白青染不痛快, 选择不主动说。 白青染却没有提姜亭:“当年,梁叔叔为我家做事, 喜欢上了我姐姐。其实他们的年纪没差得的多么悬殊, 不到十岁。梁叔叔对我爸坦承了喜欢我姐, 我爸很生气。在他看来, 梁叔叔是白家的下人, 怎么有胆子喜欢白家的女儿?我爸怒骂了梁叔叔一顿,还把梁叔叔撵出了门。从那以后, 梁叔叔就离开了白家, 离开了远航。” 景熠没想到,白青染说的,竟然是当年老梁的事。 她不禁好奇:“那你姐姐喜欢梁叔叔吗?” “我姐啊!”白青染叹了一口气,“她应该一直当梁叔叔是长辈吧?其实我倒希望我姐当初和梁叔叔走到一起……” 白青染的眼中浮上了忧伤:“你也知道了吧, 我那天去松鹤墓园,其实是去看我姐……我姐安葬在那里。” 景熠也觉得忧伤起来:“她是生病了, 还是……” 白青染眼圈红了:“我姐被我爸妈嫁给了慕家,和慕川生下孩子之后,就辞世了。她那时候,才二十四岁。” 景熠听得呆住。 她以为白青染的姐姐是因为意外,或者重病过世的,却怎么都没想到竟然那么年轻就…… 景熠忙从车前面抽出纸巾:“姐姐……” 她想劝白青染别难过。可是谁想到离世的亲人的时候,会不难过呢? 那种劝慰,太苍白了。 “我没事。”白青染接过纸巾,攥在手里。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 “我听着呢,姐姐。”景熠乖乖坐好。 白青染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梁叔叔心里还是放不下姐姐。因为姐姐,他一直没有结婚。我也正是利用了他的这份心思,让他为我所用。陈武是他当成亲儿子看待的徒弟,对他忠心,又孝顺,但陈武也想成就事业。我就利用了陈武的这份心思,既让他有机会报答梁叔叔,又许他以未来获得一定社会地位的保障。所以,梁叔叔和陈武都将会是我们得力的助手,他们会全心全意为我们所用。” 景熠听得皱眉。 白青染正在将其中的利益关系剖白给她看。白青染说的那么直白,直白得不惜将她自己摆在一个并不光彩的位置上—— 利用,利益,为我所用…… 在大众的价值观中,这些都算不上褒义词。 景熠不喜欢白青染这样说她自己,不喜欢白青染自污。 没有谁比景熠更清楚:为了生存下去,为了远航的未来,白青染不得不这样做。 “姐姐,其实你——”景熠忍不住要为白青染辩白。 被白青染抬手打断:“小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更想告诉你的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现实,弱肉强食。而你未来要踏上的路,可能时常会遇到明争暗斗、尔虞我诈,那条路的尽头是人生的巅峰,是无尽美好的风景,但在这个过程中,你要学会面对现实,更要学会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景熠已经听傻了。 她从没听过这些,更没想过。 白青染看着小孩儿失措的脸色,抿紧嘴唇。 她知道自己的这些话,对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了些。但她还是咬着牙继续说道:“我常常想,如果我小时候,能有人告诉我这个世界是怎样的,我是不是就会少走很多弯路,很多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白青染吸了一口气:“……所以小熠,我今天把这些都告诉你。也许你现在会觉得这很残忍,但是将来终有一天,你会发现,早一些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比晚一些知道,要好得多。你要早一些,更早一些知道,人心是可以谋算的,甚至是可以控制的。更甚者,为了更顺利地实现某个目的,别人可以不择手段,你也可以——” “是因为江亭吗?”景熠突然开口。 她苍白着脸色,打断了白青染。 白青染沉默两秒:“江亭接近你,可能别有目的。你不能因为你看着她顺眼,就没有戒备心。小熠你要知道,任何人接近你,都可能别有目的。” “不是的!”景熠摇头,“姐姐你就不是。我知道!姐姐你对我好,不是别有目的!” 白青染动容。 但她很快将心底的情绪压下:“我没你说的那么好。景熠,我早就说过,我看重你的资质,我想要将你培养成远航未来的继承人。这就是我的目的……之一。也许,将来我还会有别的目的。所以,景熠,别对任何人放下戒备心,包括我。” 景熠不认识似的盯着白青染的脸。 显然,白青染的这番话,已经超脱了景熠的认知。 白青染扭开脸,看着前方—— 她不想,准确地说是不敢和小孩儿对视。 她怕,撞上小孩儿的眼神,自己的内心就会不受控制地暴露。 那是不对的! “姐姐……”景熠痛苦地唤了一声。 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坠痛。 有汗水沁出,打湿了景熠的额角。 她抗衡着一阵阵袭来的痛意,眼睛紧紧地盯着白青染的侧颜:“……你非要把自己说的那么坏吗?” 白青染没有发现景熠的异样。 她轻轻地扯了扯唇角:“是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没有再看景熠,白青染发动车子:“我说过,给你找了一个新的学校。我现在就带你去看……是一所寄宿学校,你要在里面安心学习,直到考上心仪的大学。” 寄宿?! 景熠以为自己疼得幻听了。 她再没见识,也知道“寄宿学校”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没法时时刻刻,甚至没法每天看到白青染。意味着就算休息日,她离开学校也需要事先得到批准。 景熠想到了,监狱。 为什么?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白青染。 白青染明明不需要这么做,白青染不是不知道她是喜欢学习、渴望考上好大学的,她不是没有学习自觉性的小孩儿。 为什么要把她丢去那种地方? 是因为白青染讨厌她了吗?不想见到她了吗? 是因为她屡次的“不听话”,比如江亭的事,让白青染不喜欢她了吗? 景熠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问白青染。 可是她没法问出口。 景熠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白青染豢养的宠物,无论被怎么处置,无论被放在哪里,都由白青染决定,自己丝毫做不了主。 何况,白青染又是为了她将来好…… 景熠悲哀地发现,就算被白青染这样不由分说地对待,她内心里还在为白青染开脱。 景熠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把脸扭向车窗,右臂顶着小腹。 坠痛,还有心里无边的难过,折磨着她,让她想哭。 景熠使劲儿眨了眨眼—— 如果她的言行会让白青染觉得为难,那她宁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停车的时候,白青染终于发现景熠的情况不对。 “小熠,你怎么了?”白青染看着景熠失了血色的脸。 她第一件想到的,就是这小孩儿被自己之前的话吓坏了。 白青染想要推离景熠,想要成就景熠,却绝不想伤害景熠。她已经开始后悔,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没什么。”景熠向右侧躲开,哪怕白青染此刻并没有碰触到她。 白青染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已经真切感受到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而她自己,就是始作俑者。 白青染自嘲地苦笑,她想她总是搞砸任何事,过去是,现在还是。 “难受的话,要跟我说。”白青染还是忍不住关心景熠。 “没有。只是晕车。”景熠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自顾下了车。 白青染独自坐在那里,感觉到无边的孤寂,再次袭来—— 看吧,白青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第52章 育成中学的于校长, 亲自迎接了白青染,热情地把白青染请到了办公室。 景熠悻悻地跟在白青染身后。 于校长先是很客气地感谢了白青染承诺的“建校费”,接着又面露不好意思地说:“……白总您是知道的, 我们是公立中学, 所以在政策上有些事,就算我这个校长,也擅自做不了主。” 白青染听出了弦外之音:“有什么为难处, 您请说。” 于校长赔笑道:“是这样的,按照规定,就算是借读生也得参加摸底考试。您看……要不, 咱们走一下流程?” 白青染自然没话说。 于校长于是很快取来了一套本校考试的试卷, 还很周到地单独给景熠准备了一间办公室, 供她答题。 于校长特意悄悄向白青染解释:“这是高一入学的摸底试卷,里面的知识点基本上都是初中阶段的, 很简单。” 那意思, 他只是按照规矩走走过场, 绝没有为难景熠的意思。 白青染自然知道, 她承诺的那么一大笔“建校费”, 已经顺利地给景熠开了路,景熠进入育成中学这所省重点高中学习, 是板上钉钉的事。 省城的省重点高中的教学水平, 当然不是景熠曾经待的那个小城市的高中可以相比的,能考上这所省重点高中的学生,基础也不是一般的好。 即便如此,在原来的高中读到高二, 而且学习还不错的景熠,答初中的试卷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走个过场, 彼此好交代而已。 白青染本该放心,但是她想起刚才那扇办公室的门关上之前景熠的样子,还有更早的时候景熠的态度,白青染的心就揪了起来—— 她不确定景熠会不会耍脾气,甚至摆烂故意不好好答卷。 而白青染最不确定的是,如果景熠真的那样了,她该怎么办? 训斥景熠吗?骂景熠不识好歹吗? 一门之隔,考场之外的白青染,也许比里面的景熠都要紧张。 甚至好几次,于校长和她聊的什么,白青染都没听到。 于校长也是个很有眼力价的,后来借口要开会离开了,只留下白青染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守着一杯半热的茶。 那套试卷其实是精简版的,是把几门课程的考试内容浓缩在了一套卷子上,并不需要太长的考试时间。 一个半小时之后,景熠就出来了。 于校长掂对着时间,也早就守在了外面。 他打电话找来一名老师,指示那名老师拿走景熠的试卷,还吩咐:“尽快批改出结果。” 那名老师带着卷子离开。 于校长则陪着白青染等待结果。 景熠则一言不发,垂着脑袋坐在白青染旁边的沙发上。 白青染的情绪被她牵动着,总觉得她无精打采的。 是因为没认真答题吗? 白青染再次紧张起来:如果真是那样,她该怎么办? 不过十分钟的工夫,卷子就批完了。 那名老师把卷子匆匆送还给于校长。 于校长看到卷子上的结果,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回复了之前的和蔼。 白青染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于校长微笑:“景同学的底子还是不错的。要是……” 他掂对着措辞:“……要是能再努力一点儿,那就更好了。” 话说得很隐晦,白青染却听得明白:这不就是在说,景熠明明能好好答题,却摆烂不好好答吗? 白青染嘴唇轻抖,在于校长看来,她像是“被自家孩子气着了”,其实只有白青染自己知道,她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于校长忙打圆场:“白总您别着急,景同学入学考试这一关已经通过了。” 又解释道:“我们学校虽然是省重点,但是也是有尖子生、中间生和后进生的。相信景同学在这里学习一年,会不断进步的。” 话说得很婉转,其实已经把景熠归类到了“中间生”甚至“后进生”里面,只是碍着白青染的面子,准确地说是碍着“建校费”的面子,勉强接受了景熠。 白青染的脸色不好看。 按理说,能够通过考试,进入育成这所省重点高中读书,她应该为景熠高兴才对,但是景熠竟然这么不求上进,拿她为她争取的机会当儿戏,随便搪塞她,白青染没法咽下这口气。 无论前因如何,白青染觉得,她都有必要和景熠好好谈谈—— 她不允许这小孩儿拿自己的前程闹着玩儿! 景熠却没给白青染这样的机会,她霍地站起身,向于校长:“校长,我想现在入学,可以吧?” 于校长怔住:“现在入学?” 景熠:“咱们学校不是寄宿学校吗?我可以现在就住宿,省得给我姐姐添麻烦。” 白青染心里“咯噔”一声,她怎么会听不出来景熠在和她置气? 于校长干了几十年教育了,什么样的小孩儿没见过? 他笑呵呵地打着圆场:“这样吧,白总,孩子既然这么好学,咱们不能打消她的积极性不是?我这里会安排好她的住宿,寝具和生活用品都是全新的,放暑假宿舍里孩子也少,咱们学校的宿舍管理一向都是很严格到位的,您放心。” 说着,还偷偷向白青染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小孩子闹脾气不要和她硬掰扯,那只会让小孩子更叛逆。 白青染没言语,其实内心里却觉得暗自庆幸:她都不知道现在她该怎么和景熠单独相处。 这样也好,白青染心想,让景熠冷静冷静,也适应适应住宿生活。 白青染已经在盘算着回去给景熠准备什么了—— 要带哪几套衣服,还有日用品、常备药,还要准备些吃的……景熠正在长身体,万一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合胃口,或者晚上饿了呢? 白青染忘记她是怎么一路开车回家的。 等到她的思绪从“给小孩儿准备什么”,终于回到现实中的时候,她发现她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别墅一楼。 周遭安静得一塌糊涂,没有人再在她的耳边叽叽喳喳地姐姐这姐姐那个不停。白青染恍然:原来这座别墅,真的那么那么大啊! 她又回到了枯守一栋大房子的日子,就像许多许多年前,就像很多天很多天之前。 姐姐,以及……那谁,还有景熠,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她而去。 白青染突然像是被抽走了气力,浑身发软。 她下意识地扶住了楼梯扶手。 现在,就算她立刻昏过去,也不会有人搀住她了。 白青染哀戚地想。 然而这一切,又是怎么造成的呢? 白青染唇角扯起一抹苦笑—— 没错。是她自己,把景熠硬生生从身边推开的。 原本不至于这样的,原本景熠可以每天上学放学,她也可以每天看到景熠,晚上也能和景熠睡在一张床上…… 白青染使劲儿晃了晃脑袋。 那不应该,更不对。 她不应该对那小孩儿生出那种念头,景熠她是无辜的,凭什么被牵扯进自己已经一团糟的人生? 景熠那么漂亮,那么纯粹,她应该有真正的美好的人生。将来她长大了,无论男女,会有一个真正适合她的人,和她在一起,甚至一辈子陪着她走下去。 那个人绝不该是自己。 白青染想。 白青染咬牙撑起身体,蹒跚着脚步,上楼。 她记得,那半瓶红酒就藏在她房间的柜子里。 现在,她需要喝上一杯,就像之前和景熠同床共枕的每一个夜晚。 那时候的她,洗完澡之后,也会悄悄地喝上半杯酒,然后刷牙漱口,去除嘴里的酒味。这样,她在和景熠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就不会因为和景熠靠得太近而心生旖念—— 白青染的酒量很浅,半杯酒足够让她沾枕头用不了五分钟就睡着。 既实现了自己想要接近景熠的想法,又能够顺利地和景熠同床共枕,还不会被聪明的景熠发现异样……真是聪明的办法。 也是龌龊的办法。 白青染扶着楼梯,讽刺地想—— 她竟然用这种方法,接近毫不知情的景熠。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内心经历着怎样的折磨,被折磨着的快乐…… 直到那晚,白青染忘了收起酒和酒杯,第二天被景熠发现…… 白青染踩上台阶,把嘴唇咬得生疼。 景熠仍然什么都不知道。 可这不代表白青染还可以继续这样做。 白青染更清楚:她不可以继续沉迷下去,她必须做个决断。 现在好了,她终于把景熠推开了,推进了寄宿学校里。 真好啊,白青染! 你可真会啊! 打着为那小孩儿好的名头,不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吗? 白青染举着手中的高脚杯,眼神凄楚。 高脚杯里,是一大杯红酒,被阳光晃着,透着血一般的颜色。 白青染觉得自己像个几辈子没得到酒喝的酒鬼,贪婪地盯着那杯酒—— 她所受的教育、她的教养,从来没教过她,用这种饕餮般的方式喝酒。 可那又如何? 只要她喝下它们,她就可以一觉睡过去。 睡着了,就不用再想景熠,不用再想任何与景熠有关的事…… 这一刻,白青染有一种醉生梦死的,强烈的渴望。 第53章 周围空荡荡的, 好像没有其他人,又好像熙熙攘攘都是过往的行人—— 噪杂的声音被隔绝在几米开外,白青染意识到她被圈在中间, 远离了人丛。 这是哪儿? 白青染恍惚地想。 突然觉得脚边有人, 她忙低下头,看到景熠不知道什么时候蜷缩在她的脚边,发出痛苦的声音。 白青染慌地也蹲下.身:“小熠你怎么了?” 景熠双手抱着小腹不做声。 白青染急了:“是不是伤着了?我看看……” “姐姐我疼……”景熠的额角被汗水打湿。 白青染真慌了:“到底怎么了?” 她终于扒开了景熠的双手, 入目之处,是景熠手掌上鲜红的血迹。 白青染一阵晕眩。 她看到景熠原本低垂的脸缓缓抬起,朝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白青染……现在你满意了吧?” 白青染霍地睁开了眼睛。 周遭昏沉沉的, 哪里有景熠的影子? 原来只是一个梦啊! 白青染长舒一口气, 发现浑身都被汗水溻透了。 一杯酒让她从白天睡到天黑, 脑袋还昏沉沉的。 白青染摸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半夜了啊。 手机上没有任何未接电话的痕迹, 白青染一阵失落。 她又不甘心地翻了短信, 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景熠身边带的手机, 是白青染新给她买的, 不可能坏了。 白青染宁愿相信是因为手机没电了。 等收拾行李的时候, 得把充电器给她装上。 白青染心想。 其实,她又何尝不清楚:景熠根本就不想联系她。 耳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打断了白青染的思绪。 这声音太过熟悉, 白青染马上就想到了什么。 她起身,轻车熟路地找到声音的源头,一把捞起了正扒着床边抓挠的小猫春卷。 春卷一整天没人搭理,白青染回来之后也没理会它, 喝了酒就睡着了。春卷想爬上床够白青染,怎奈腿太短爬不上去, 只能挠着床边干着急。 现在终于被白青染抱了起来,春卷觉得委屈了,窝进白青染的怀里,喵喵叫唤着。 怀里的小猫软乎乎的,毫无芥蒂地粘着自己,让白青染心生恍惚。 她想到了也曾经毫无芥蒂粘着自己的景熠。 而现在…… 白青染心里又不好受了。 想到小猫可能饿了,白青染抱着小猫从床上撑起身,按亮灯,打算给小猫弄点儿吃的。 她现在心烦意乱的,实在没耐心给小猫冲奶粉,索性开了个幼猫罐头,倒在了猫食盆里。 小猫咪怎么会不喜欢罐头? 春卷当然也是个馋嘴猫,立刻扑向食盆,扒着吃得不亦乐乎,完全忘记了之前是怎么粘着白青染了。 白青染反而觉得失落了。 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春卷吃罐头,心里还是烦乱得很。 睡觉是不可能的了,白青染决定干脆给景熠收拾行李吧。 在那之前,她得把景熠的床收拾利索。 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儿羞耻—— 红酒被白青染藏在她自己房间的柜子里,天知道她当时怎么想的,竟然端着那杯酒跑到景熠的房间去喝,喝着喝着还窝进了景熠的床上、景熠的被窝。 大概是脑子混混沌沌不好使的时候,被本能驱使着想寻找属于景熠的味道吧? 白青染脸一红。 要是被景熠发现,她的床上有酒味,那小孩儿的聪明劲儿,还不得立刻察觉什么? 可以下一瞬,白青染就涌上了失落:景熠住校了,短时间不会回来了。 什么叫“自作孽”? 白青染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但她还是回去景熠的房间,准备把床单、被罩等等都换洗一遍。不然,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槛。 头顶的灯光锃亮,把景熠床上半掀起的被子照得清清楚楚。 白青染脸又热了。 当她扯起被子打算抱走清洗的时候,目光被床单上的一块红色的痕迹吸引—— 那应该是她无意中洒在上面的红酒痕迹。 蓦地,已经被忘却的梦境,突然闯入白青染的脑中。 梦中景熠手心鲜红的血,和眼前的红酒痕迹重合在了一起。 白青染心跳突突突地乱了分寸。 她从来不是个迷信的人,现在却极度地不安起来。 天刚蒙蒙亮,白青染的车就停在了育成中学的校门口。 自她离开家就跟在她后面的另一辆黑色的SVU,也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二十米开外。 白青染懒得理会那辆车。 她现在心里只有赶紧见到景熠,确认景熠安然这一个念头,就算那辆黑色SUV里的人接下来会把她绑走,她都不在乎。 凌晨时分,整座城市还在沉睡中。 校门紧闭,门旁的蓝色牌子上写着“学生出入减速慢行”,在微曦的晨光中隐约可见。 白青染裹紧外套,快步走到门前,按动门铃。 足足按了五分钟,才有人从值班室中慢悠悠走出来:“谁啊!” 是个五十余岁的男人,身上披着厚外套,脸上带着被搅扰了清梦的不耐。 白青染忙说明来意,并说:“这孩子到现在我都联系不上,麻烦你通融一下,让我——” 不等白青染说完,值班的男人就打断了她:“不行!没这个规矩!等天亮了校门才能开!” 白青染也有些急了:“事出紧急,我就确认一下孩子没事就行!” 男人把手一摆:“你和我说不着这个,这事儿也不归我管。” 白青染拔高声音:“你只管把门打开,有什么问题我负责。” 男人乜斜她:“你谁啊?这么大口气咋不去当校长?” 说完,转身就要走。 白青染隔着栅栏劈手扯住他的衣袖,怕他就这么一走了之。 男人也瞪眼珠子:“你有病吧!” 突然猛甩胳膊,白青染一个趔趄就要跌倒,被身后冲上来的一个身影扶住。 白青染诧异回头:“陈武?” 陈武点头:“白总您没事吧?” 原来那辆黑色SVU是陈武的车,他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守在别墅区的外面。 这倒是白青染完全没想到的。 她和陈武只是达成了口头的协议,连个用工合同都没签,陈武竟然就用心替她办起事来了。 确实有心了。 值班男人已经丢下白青染回去补觉了。 陈武建议:“白总,要不咱们找个地方翻进去吧。” 白青染蹙眉,她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出于校长的电话。 她原本不想这么做的,但不得不承认,特权比什么都管用。 半个小时之后,值班男人在于校长的催促之下打开了校门。 他整个人还如在梦中一般。 白青染没空理会他,径直往宿舍的方向走。 于校长也挺尴尬的:“他们也是照着校规办事,白总还请您理解。” 白青染抿紧唇,脚步不停,心里越发地慌乱。 毫无悬念,宿舍管理员拦住了他们。 要不是看到于校长跟着,宿舍管理员决不会允许他们进去。 白青染已经没心思感叹学校管理得好,直接冲上了二楼,景熠的宿舍就在那里。 暑假还没结束,宿舍楼里空旷旷的。 白青染站在二楼楼梯口,头顶上的走廊灯光白惨惨地映在她的身上,在她的身后拉长一道黑影。 而她的心脏,也因为前面的那个蜷缩的身影,而惨凉一片—— 和梦中的一模一样,景熠蜷成一团,细瘦的脊背抵在雪白的墙上,更显得小小的一只,可怜得紧。 白青染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冲了过去。 景熠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茫然地抬起脸来。 看到突然出现的白青染,她的表情呆住,继而更深地埋下脑袋。 白青染的眼泪都下来了。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又生怕被拒绝般,不敢继续向前。 她迟疑着,手轻颤着,搭在了景熠的肩膀上:“小熠……” 景熠肩膀缩了缩,似是想躲,但终究没有真的躲开。 白青染悬着的一颗心稍安稳了些:“是不是肚子疼?” 她迟疑着轻扒景熠捂着小腹的手,害怕极了,怕下一瞬就看到和梦里一样的情景…… 景熠终于又看到了白青染,还被白青染这样温柔地对待,长久绷紧的情绪骤然崩塌。 她猛地扑进白青染的怀里,抽泣地喃喃:“姐姐,血,好多血……” 第54章 白青染是过来人, 已经大概猜到景熠是什么状况。 她搂着景熠,没急着站起来,回身让陈武取来一条毯子, 裹住了景熠的身体。 然后柔声问景熠:“能站起来吗?” 重新看到白青染, 刚才又哭了一场,景熠现在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她现在开始觉得窘迫,尤其还有别人在场。 景熠脸红地轻“嗯”了一声。 白青染搂着她站起来, 回了宿舍。 于校长是个男人,不方便进入女生宿舍,就留下宿舍管理员供白青染差遣, 他自己则去一楼值班室等着。 陈武也很有眼色地退到楼梯口守着。 因为暑假还没结束, 原本四人间的宿舍只有景熠一个人住。 小小的单间宿舍缺少人气, 显得空荡荡的。 白青染皱眉:于校长可能是出于好心,不想让景熠这个“空降生”初来乍到就要面临处理宿舍里人际关系的情况, 才特意给景熠安排了这么一个“单间”, 让景熠有充足的时间适应住校生活。 这样一来, 景熠确实不用面对和陌生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不适, 却也不得不面对出现意外情况时候的孤独无依。 景熠一个人, 肚子疼得厉害,还“流了血”, 是怎么挨过这一宿的?连个求助的人都没有, 她该多害怕? 一想到这些,白青染心疼死了。 其实,白天的时候景熠就表现出来身体的不适了,却被白青染忽略。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 她一心想着怎么把景熠送进住宿学校, 一心想着摆脱景熠,自己就可以安心了。 归根结底, 是她的错。 白青染拉好窗帘,又关好了门,让宿舍管理员先在外面等着。 宿舍管理员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不敢有异议,她已经知道自己闯了祸了—— 眼前这个衣着考究、气质出众的年轻女人,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还是校长亲自陪着来的,来看那个身体不舒服的小女孩儿。 宿舍管理员可没忘了,之前景熠跑下楼去向她求助,她冷着脸以“宿舍有宿舍的规矩”为由把景熠撵回去了。 谁承想闹出这么大阵仗来啊! 宿舍管理员已经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丢了工作了。 白青染现在没心情细究谁的责任,她满心满眼地只顾着景熠的身体状况。 她拉着景熠在床边坐了,手轻搭在景熠的捂着小腹的手上。“小熠,让我看看怎么样了。” 白青染的声音那么温柔,温柔得熨贴,让景熠觉得小腹的坠痛都不那么难受了,但她还是觉得难为情。 “脏……”想推开白青染的手,又舍不得的样子。 白青染陡生一股想抱抱她、安慰她的冲动。 事到如今,白青染已经猜到景熠发生了什么—— 每个女孩儿都要经历的生理期,而且景熠是第一次面对。也难顾景熠会被吓成这样。 十多年过去了,白青染已经不记得自己生理初潮的时候是怎样的情景。 那件事似乎并没有对她的心理造成怎样的影响。因为早在刚进入青春期的时候,她妈妈就很隐晦地给她讲述了“女孩子身体的特别”。 虽然因为一些事,白青染和她妈很生分,但是在这件事上,白青染知道她妈妈还是很周到的。 相比之下,景熠就很可怜了。 景熠已经快十八岁了,女孩儿在这样的年纪,生理期早该来了,但景熠营养不良,身体发育被推迟,连生理期都被推迟到现在。 白青染不敢想象景熠如果不是在自己身边,吃得饱了,营养跟上了,身体是否还有机会正常发育。 白青染更难以想象,景熠在老家过得是什么日子。 到底是怎样的父母,会让自己的女儿营养不良到连生理期都被耽搁到现在? 就算家里不富裕,没法尽享口腹之欲,不能精养还不能粗养吗?正常当爹妈的,自己舍不得吃喝,也要让孩子吃饱的。 白青染都怀疑,景熠在老家,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这已经不能用“重男轻女”来形容了,就算景熠不是他们亲生的,也不至于被养得这么敷衍吧? 看景熠的反应,她妈根本就没和她说过生理期这种事。自家女儿长到十七八岁,都没被教导过这种知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极品的妈? 恐怕景熠的生理知识,还都是从生理卫生课上隐晦地获得的。感谢生理卫生课,让景熠不至于面对生理期什么都不懂。 虽然这个“不是不懂”,大概率也是似懂非懂。 白青染觉得应该给小孩儿灌输正确的生理观:“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每个女孩儿都会经历,经血和正常的血液没有区别,不脏的。” 被白青染温柔的声音所感染,景熠顺从地松开了攥着裤腰的手,垂下眼睛:“嗯……书上说,血里面会有……子、子宫里面脱落的东西……” 长而浓密的睫毛覆在她的眼睑上,因为难为情而红了脸。 白青染的心尖儿轻颤,一边和她说这话转移她的注意力,一边动作柔和地解开她的裤子:“知道得挺多,小熠读书读得很好……让姐姐看看你怎么样了好不好?” 景熠听到“读书”两个字,就想到了之前的那张卷子,脸上划过不自然的表情,但并没有拒绝白青染,轻“嗯”了一声。 白青染关心景熠的身体状况,没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当她半俯着身检查景熠的状况的时候,没察觉到景熠的眼睛始终黏在她身上,舍不得离开。 白青染很快检查完,确认一切正常,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替景熠系好裤子:“小熠,你等一下我。” 被白青染攥紧了衣袖:“姐姐你别走!” 哀求的语气。 白青染心里软成了一汪水,知道她被吓坏了,安抚她道:“我不走。我就去跟宿舍管理员说句话。” 景熠还是不肯松手。 这小孩儿是有多害怕自己丢下她? 白青染既觉得心疼,心底深处又有一种异样的喜悦,明知不该存在,却忍不住从心湖最低处冒出泡来。 她忍不住揉了揉景熠的脑袋,掌心划过那缕呆毛,长久的不安的心绪终于在此刻得以平稳:“小熠乖,咱们不能让血一直这么流。” 景熠明白了什么,脸又红了,攥着白青染袖口的手松开了。 白青染到外面,叫来宿舍管理员,吩咐她去找来需要的东西。 宿舍管理员很殷勤,生怕惹白青染不高兴,不过几分钟,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还特意用干净的纸袋装了白青染吩咐的东西。 白青染检查了纸袋里的东西:卫生巾是没拆封的,一套衣服是新的。 她取出五百块钱,递给宿舍管理员,没有说谢,就关了门—— 之前不通人情地害得景熠这样,白青染没和她计较已经算是大度,现在算是给她补救的机会,白青染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感谢她。 宿舍管理员原本以为会招来丢饭碗的结果,没想到还平白得了五百块钱,都呆住了:其实那包卫生巾和那套新衣服真值不了几个钱。 虽然已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很长时间,景熠还是做不到理所当然地在白青染面前换衣服。 可单间宿舍就这么大,她又能去哪儿呢? 其实白青染更好不到哪儿去。相比景熠只是单纯的害羞,白青染还有别的念头,她怕遮掩不住自己的眼神,偏偏还得教景熠。真是折磨人啊! “……这样……然后这样……学会了吗?”白青染给教给景熠,却不敢抬头,只盼着景熠快点儿说“学会了”,她就不用再硬撑着不得不贴近景熠的身体了。 景熠好半天没吱声。 白青染不得不抬头:“我再示范——” 话未说完,就怔住了。 景熠不知何时眼圈红了。 白青染看得揪心:“是不是肚子疼?” 景熠摇摇头,突然抱着白青染:“姐姐!” 白青染身体僵住:“小熠你……” 景熠:“姐姐我之前不是故意的……特别难受……真的特别难受……我不是不想好好答卷……我不想让你生气……”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白青染听了好一会儿,终于听懂了。 原来说的是之前答卷子的事—— 那套试卷景熠答得实在不好,让于校长以为她是个后进生,让白青染以为她是故意的。 景熠当时确实堵了一口气,气白青染把她送进了寄宿学校。但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答得那么糟糕的。当时她浑身都难受,肚子疼,头疼,还恶心,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没写一个字都像是要浑身脱力了。 她原本想跟白青染解释清楚的,可当时白青染的态度,就显示着已经怀疑她的诚意了。景熠性子倔,不想再解释什么,还故意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请求于校长当天就安排她住校。 景熠当时甚至都做好了白青染再也不会管自己的心理准备。 可是现在,白青染这么细心这么温柔地对待她,让景熠觉得无比内疚,觉得对不住白青染,迫切地想要和白青染解释。 白青染已经听懂了。 如果说之前“一切都是为了景熠好”这个想法,还能让她心里的天平倾向把景熠推得越远越好,那么现在,经历了这些,又亲眼见识了这所学校的情况之后,白青染心中的天平,已经不可逆转地倒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哪怕她更清楚,今天的这个决定,可能影响她和景熠的未来。 白青染已经舍不得丢下景熠,这不是理智能够决定的。 第55章 于校长坐在宿管值班室里等着。 看到白青染领着景熠从楼上下来, 忙迎了上来:“白总,孩子没事儿吧?” 他最关心的,还是白青染的态度。 白青染叮嘱景熠跟着陈武先去车上等她。 景熠只能恋恋不舍地暂时离开。 白青染被她的情绪所感染, 心里的那个决定更加确定不移了:“于校长, 之前说是我考虑不周,这孩子不适合住校,我还是带着她转校吧。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不好意思。” 于校长心里的猜测落了实,还是很有些失落:“这样啊?这件事怪我们对景同学关心不够。白总您是知道的,我们育成的教学水平在本市是有口皆碑的。住校嘛, 其实也是帮孩子们收心, 能把最大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 这也是我们育成的特色啊!” 他还是想要挽回,又笑笑说:“孩子们高中的时候住校, 以后考上大学, 也不需要再适应, 家长也可以放心。其实就算是住校, 也就一年, 等考上大学……” 白青染打断他:“我懂你的意思于校长。育成的教学水平我是知道的,我身边的人就有育成中学毕业的。不过, 景熠真的不适合住校。” “这么说, 您已经决定了?”身为知识分子,于校长也不是那号死缠烂打的人。 白青染何等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于校长关注的点在哪里? 在于校长看来,景熠不过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借读生,将来的高考成绩大概率也是平平, 育成中学不需要以她为荣,她大概率也不可能给育成中学的升学率增光添彩。说到底, 白青染承诺的那笔“建校费”,才是重中之重。 白青染:“我想为贵校捐赠一间音乐教室,可以吗?” “啊?”于校长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以为随着景熠的离开,那笔建校费也就是飞了。谁承想白青染要捐一间音乐教室! 一间音乐教室的费用,可不是建校费能比得了的。那得是……建校费的两倍到三倍吧? 于校长:“这,恐怕不大好吧?” 白青染淡笑:“其实这也是我的一个情结,我姐姐就是育成中学毕业的。” 白青染的车上。 陈武开车,白青染和景熠坐在后排。 景熠现在的状态好多了,精神头儿也足了,禁不住好奇心被勾起:“你姐姐真的是育成中学毕业的?” “对,不然我怎么会想到把你送去那儿?”白青染答道。 因为对陈武已经有了信任,白青染没有避讳。 景熠问话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忖着白青染的表情,怕提起她姐姐让她难过。不过看起来,白青染挺平静的。 景熠这才松了一口气。身上裹着毯子,让她觉得暖呼呼的。最高兴的是,白青染告诉她,她再也不用寄宿学校了。 “姐姐你真好!”景熠往白青染的怀里钻。 小孩儿软软的、暖烘烘的身体钻到自己怀里,脸就贴在胸口上,呼吸都是烫人的…… 白青染的脸一红,轻推她脸:“好好坐好了!一会儿到了。” 景熠不答应:“我想姐姐嘛!” 几个小时没见,这小孩儿变得比之前还在要粘人,白青染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明明,她那么喜欢和小孩儿贴近,却又害怕和这小孩儿贴近。 每一次靠近,都让白青染暗自窃喜之余,更觉胆战心惊—— 她怕自己稍稍不小心,就会在景熠面前,暴露内心真实的想法。 如果被景熠发现,景熠会怎么想她? 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甚至,很龌龊? 那样的自己,白青染都没法直视。 好在景熠是很有分寸的,因为有陈武在场,景熠只粘了白青染一小会儿。 车子很快抵达目的地—— 白家的私人医院。 对于景熠的身体状况,白青染还是不放心。只是检查一下身体,论私密性白青染还是选择了自家的私人医院。 这间医院是白家资助的,坐落在距离育成中学不远的一个居民区内。 来的路上,白青染已经和院长通了电话。 大清早的,白青染无意兴师动众,也没想让谁谁谁出来迎接她。她行事向来不喜欢高调,只想带着景熠顺顺当当地检查完身体,然后带着景熠回家。 白青染还特意嘱咐院长不用特意迎接,只要准备人手和机器就行。 结果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已经有人站在那里迎候了。 逆着晨光,白青染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能看出来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白青染的心头划过不祥的预感。 “Surprise!”曾媛迎着白青染走过来,绽开大大的笑脸。 还冲白青染伸展双臂,要一个拥抱:“小染,看到我是不是很惊喜?” 白青染嘴角微抽,不着痕迹地躲开她,还顺便拉开了景熠。 一副怕小朋友也被她荼毒的架势。 曾媛也不生气,嘿嘿笑了两声:“小染就是对咱们小朋友好啊!” 说着看景熠:“才几天没见,小美人儿越来越出挑了!” “曾、曾阿姨……”每次见到曾媛,景熠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乖哦!”曾媛试图揉景熠的脑袋。 被白青染拨开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在这儿?” 曾媛瞧着白青染明显回护景熠的动作,脸上露出迷之微笑:“当然是替小染处理好赵枭的事就回来了啊!我不在这儿,怎么遇到你们啊!” 白青染听她说“处理好赵枭”的时候,突然有一种赵枭真的被她“处理掉了”的感觉,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曾媛突然“咦”了一声:“什么时候换的司机?老丁呢?” 她的目光和陈武撞上,眼底有异样的情绪,转瞬即逝。 陈武朝她欠了欠身,不多话。 白青染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进去说话。” 她现在只想快点儿确认景熠的身体没有异常。 白青染原本打算全程陪着景熠的,被曾媛拉到一边:“你还真打算给她当妈啊?” 白青染古怪地看着她,心说是谁一直对景熠和她的关系态度那么暧昧来着? 白青染很快就回复惯有的淡然表情,看着景熠被护士带走去检查—— 现在,她更不能让曾媛看出来她对景熠的心思。曾媛八百个心眼子,稍不留神就会被她看出什么,白青染必须收敛住自己对景熠的关心,虽然她自己都不确定是否收敛得住。 那小孩儿被护士带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看她来着…… 白青染的情绪,被景熠牵动着,努力分出注意力应付曾媛。 曾媛却有些心神不属,尤其是在看到陈武之后:“我说,我不在的这几天发生了啥?怎么你连司机都换了?还有,这么早你带那小孩儿跑这儿来干吗?” 白青染没想跟曾媛解释陈武的事。对曾媛,她始终是有所保留的。 白青染同时也敏锐地发现了什么,但她没有急着说出来,而是简略地向曾媛讲述了送景熠去育成中学的事。 “育成中学啊!”曾媛的眼神有些复杂,“挺好的嘛!本市三大重点中学之一。” 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意味深长的意思。 白青染看着她:“我姐就是育成毕业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曾媛挑眉:“哈哈!我是她同学啊!我怎么会不知道?” 说着,耸耸肩膀:“可惜,我没她学习那么好!” 白青染点点头:“嗯,你们是初中同学。” 曾媛没作声,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白青染突然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问得曾媛猝不及防。 准确地说,是在她缺少防备的时候问出来的。 曾媛微愣,回忆的表情立刻会变了平时的玩世不恭。她朝楼上的方向努了努嘴:“当然是来瞧病人啊!” 她像和白青染针锋相对:“老爷子和赵枭都在楼上的病房里,小染要不要去看看他们?” 白青染脸色泛白,未置可否。 她还做好准备去见她爸。 而对于赵枭,白青染迟早要见,但绝不是当着曾媛的面。 第56章 景熠还没回来, 带她去检查的护士先来见白青染了。 她将一张报告单交给白青染:“白总,那孩子的血型验完了。” 白青染接过,看了一眼, 露出诧异的表情—— RH阴性血? 俗称的“熊猫血”? 景熠竟然是这种血型? 曾媛就站在白青染的旁边, 抻着脖子也想看报告单上的内容。 白青染不等她看到,迅速折起报告单,塞进口袋里。 “我知道了。”白青染对护士淡然道。 那护士也很知道分寸, 朝白青染欠了欠身,就又转身忙去了。 “那小孩儿是什么血型?”曾媛问。 白青染心思飘忽,但表面上还维持着惯有的淡定:“AB。” 曾媛“哦”了一声:“那挺少见的哦!” 白青染睨她:“四大血型之一, 很少见吗?我姐就是AB型。” 那意思, 你那么在乎我姐, 不会连她的血型都不知道吧? 曾媛扯了扯嘴角:“我是O型血。O型血和AB型特别配。” 白青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心说血型那是科学, 你搁这搞迷信呢? 曾媛还就较上劲了:“小染你还真别不信!这可是有科学统计作证的——O型血的人大多热情乐观, AB型血的人嘛……有那么一点点忧郁气质, 我能给你姐一笑解千愁。而且, O型血能给任何一种血型输血, 什么意思?就是说,我能为你姐不顾一切。你就说, 这还不配?” 白青染不客气地直接抢白她:“你怎么不说, AB型血可以接受任何血型的输血?” 曾媛一下子被噎住,神色添了几分阴郁:“是,爱她的人太多了。” 似乎再没有了和白青染继续较劲的气势。 这样一来,白青染的耳朵也得以清静, 也不用担心曾媛算计她口袋里的那张报告单了。 白青染在和她的多次斗嘴中,难得地占据了上风。 白青染却高兴不起来。 说到底, 她能暂时弹压住曾媛,靠的是搬出姐姐,靠的是姐姐在曾媛心里不同寻常的地位。距离真正地打压曾媛,甚至看透曾媛,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白青染在心里默默对姐姐说了声对不起。 她是有意这么和曾媛说话的,为的就是保护景熠—— 景熠的的确确是AB型血,却是RH阴性AB血。 绝大多数人的血型,无论A、B、O、AB哪种,都是RH阳性的。这是因为人体红细胞中存在一种D抗原。而只有极少数人,因为红细胞中缺少这种D抗原,他们的血型被称为RH阴性。这种人的比例,全中国只有不到百分之一。 所以,才被叫做“熊猫血”,因为罕见。 这是什么概念? 如果RH阴性血的人需要输血,找到合适的血液供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般只有大城市的血库才有熊猫血提供,还未必是充足的。 也就是说,如果景熠需要输血,可能短时间内都没法找到适合她的血源。 而这件事,一旦被想要害景熠的人知道,他们只要让景熠失血过多…… 白青染不敢想象下去了。 无疑,曾媛已经被划入了“可能害景熠”的一类人里。 至于为什么,白青染的脑中隐约有一些线索。它们就像是散落在世界各处的珠子,还不分明。白青染非常笃定:终有一天,她会用一根线将它们穿起来。 而可能害景熠的,绝不仅仅是曾媛。 曾经,景熠只是一个被别有用心的亲戚,哄骗到有钱人家做小保姆的可怜小姑娘。然而现在,白青染越来越觉得,有一张暂时看不见的巨网,笼在景熠的身后,随时随地都可能扣下来伤人…… 曾媛失控的情绪只维持了几分钟,就又回复如常。 这个人智商显然不低,情商又高,让白青染觉得头疼。 曾媛似乎全然忘记了之前的事,闲聊般的:“我认识一个人,能接洽上一中的校长,要不我和他说说,让小朋友去一中?” 这个建议本身,不可谓不好。 本市三所最好的高中,公立的育成和一中,私立的英华中学,无论景熠能进入哪一个高中,对接下来不到一年的高考冲刺都是绝佳的助力。 而且相对来说,公立高中的校风更好,老师的学术背景和负责任程度也更瞩目些。一中的升学率每年都是全市最高,每年高考都不乏被清北等G9高校录取的学生。最重要的是,一中不用住宿。 若是换个人向白青染提出这种建议,白青染都会考虑一下。 但这个建议来自曾媛,白青染的反应只有拒绝,发自内心的拒绝—— 她总有一种,一直被曾媛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因为姐姐的缘故,白青染确信曾媛不会伤害她。但是景熠就不一样了……白青染不能允许景熠落入曾媛的控制。 “再说吧。”白青染神色淡淡的。 她朝着已经结束检查的景熠走了过去。 曾媛挠了挠鼻尖,没有继续择校的话题,也迎了过去。 白青染拉过景熠,上上下下地打量:“有没有哪儿觉得不舒服?” 景熠摇摇头:“没有不舒服,姐姐。” 其实肚子还是有些疼的,不过景熠不想让白青染担心。 白青染转头向跟来的护士:“检查结果还要多久出来?” 护士说了时间。 白青染想了想,看曾媛:“赵枭后续的事,还需要你去公司解决。” 曾媛挑眉:“小染的意思是,我现在就去解决?” 白青染未置可否。 曾媛笑嘻嘻:“行吧!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转身走了。 护士:“?” 白青染:“……” 确认曾媛离开了,景熠才趴到白青染的耳朵边,小声说:“姐姐,他们说我是RH阴性血,就是熊猫血。” 白青染点点头:“我知道了。” 又特意嘱咐景熠:“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景熠很懂的样子:“明白。性命攸关。” 白青染被她逗笑了—— 这小孩儿真的很聪明。 白青染又请护士带着景熠去重新验了一遍血。 和之前的结果一模一样。 白青染已经开始盘算接下来怎么办了—— 一中是肯定不能去的,天知道曾媛布了什么局。 白青染并不觉得,以自己现在的能力,能够顺利地看清楚曾媛的谋算。 那么,能够选择的就只有英华中学了。 私立? 也行吧。 总比送景熠去普通高中强得多。 白青染正琢磨着怎么安排人手保护景熠,陈武走了过来。 “白总,您的那位朋友走了?”他先是礼貌地问。 白青染:“你是说,曾媛?” 陈武:“就是刚才那个个子挺高的女士。” “我让她先离开了。有事吗?”白青染知道他有话要说,且可能是和曾媛有关的话。 陈武于是说了他昨晚守在白青染别墅外发现的异状。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人靠近了白青染的别墅,鬼鬼祟祟的。 “那个女人似乎只是靠近了想观察什么,没有做出过分的事,我就没有惊动她。后来,她绕了两圈,离开了。”陈武说。 “女人?”白青染诧异,“你是说,那个女人是……曾媛?” “不,”陈武摇头,“昨晚的那个女人,不会武功。” 白青染迅速消化陈武的话,发现了关键:“你的意思是,曾媛会武功?” 这怎么可能? 曾媛是个商人啊! 陈武很是慎重地点了点头:“我想,她的身手,不会比我差。” 第57章 早在景熠留在白青染身边的时候起, 她们就发现有人在晚上窥视别墅。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白青染决定换一个住处。 如今新房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那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套大平层—— 相较于空旷的别墅区, 市中心密集的入住率和无处不在的监控设备, 将会让想要窥视她们的人无所遁形。 现在,从陈武的口中,白青染确认了窥视她们的人, 至少有一个,是一个个子很高的年轻女人。 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白青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年轻女人和曾媛不是一伙的—— 以曾媛的手段, 以及与白青染的熟悉程度, 完全没有必要再打发一个人偷视白青染。 那会是谁? 白青染想起了屡次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出现的姜亭。会不会和她有关系呢? 抑或是还有别的势力关注着她们? 不得而知。 还有更让白青染困惑的:曾媛怎么会功夫呢? 甚至连陈武都说, 曾媛的功夫不比他差。陈武可是老梁的徒弟啊! 老梁是什么出身? 武术世家,年轻的时候又混过黑.道。当年白家人就是靠他和他的兄弟们, 被保护得特别好, 数次人身安全受到威胁, 都转危为安。 白青染还记得小时候亲眼见过老梁腰里别着手.枪…… 这样的人教导出来的最得意的徒弟, 不可能差。如果曾媛和陈武的功夫不相上下, 曾媛又是怎么做到的? 白青染上楼去,确认了赵枭还活着, 虽然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实在惨不忍睹。她吩咐陈武暗中保护赵枭的安全,防备着曾媛弄死赵枭。 陈武对她唯命是从,自然应下。 景熠在旁边听着,默默记在了心里。 其实白青染支走曾媛, 一是为了再次确认景熠的血型无误,二是因为赵枭。 从楼上下来的时候, 白青染看到景熠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孩儿在想什么。 但是这话白青染挺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她难道能说,她去看赵枭不是因为心里还有赵枭,告诉景熠别多心? 如果景熠只是作为她的妹妹,对于赵枭这个“白青染前夫”的存在,又有什么好多心的呢? “走吧。”白青染最终还是选择什么都没说,拉着景熠离开。 景熠“嗯”了一声,跟在她的身后。 上了车,一路景熠都话少得很。 因为有陈武在,有些话白青染就没法说。 终于进了家门,只有她们两个人了。 白青染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不等她说话,景熠突然抱住了她。 白青染毫无防备,整个人都呆住了—— 景熠抱得那么近,紧得让白青染产生了一种错觉: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有一种意料之外的惊喜,还有十分的紧张。但下一秒,白青染在心里自嘲地笑了:她在想什么啊! “小熠?”白青染轻唤了一声。 景熠脸埋在她的脖颈间,小小地“嗯”了声,像是软乎乎的小猫。 白青染心疼地揉抚摸她的脑袋:“怎么了?难受吗?难受就告诉我。” “不是……”景熠吸了吸鼻子。 白青染没忍心催促她,由着她抱着。 “喵!”小猫春卷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颠颠儿地跑了过来。 看到门口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春卷疑惑地歪头:“喵?” 小猫咪哪知道发生了什么?小猫咪只想要猫罐头。 它已经扒上了景熠的裤脚—— 显然,连小猫咪都知道景熠比白青染好说话。 有第三者(猫)在场,景熠也不好意思继续扒着白青染不放。 她难为情地松开手。 白青染却在这时搂住了景熠:“小熠想说什么?” 许是被白青染的温柔所感染,景熠半是不好意思的,却也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姐姐,你以后别再丢下我……” 尾音带着委屈的意味。 白青染先是一怔,继而就心疼起来。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丢下景熠了—— 上一次是逼迫景熠离开她,后来在派出所找到了景熠,景熠被雨淋得特别狼狈,后来还带回了小猫春卷。 而这一次,景熠被她丢进了寄宿学校,一个人经历了第一次生理期的恐惧,更加的狼狈。 景熠没做错任何事,却两次无辜地陷入困境,每一次都因为白青染…… “不会了,小熠。”白青染嘴唇轻颤。 她想说“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但是这种话她说不出口,说出口的就变成了:“家里不会再多养一只春卷了。” 景熠被逗笑了:“再养一只春卷,还要好多猫罐头的。” 白青染也笑了。 景熠去给小猫开了个罐头,看着小猫安安静静地趴在食盆前吃得香。 白青染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景熠,心中一片宁静。 偶尔脑中的记忆重现,想起景熠之前对姜亭的好脾气,想到在宿舍里管理员面对景熠的请求无动于衷……白青染就觉得景熠的性格,太好欺负了。她才不到十八岁,将来的人生路还长着呢! 一想到将来景熠可能还要被人欺负,白青染就觉得心里极度不舒服:“如果以后有人欺负你,就要反击回去,不要任由他们欺负。” 景熠抬眸,想了想:“其实……还好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和性格,也有每个人的难处……我就算变得强了,也不会和人打架的。” 白青染有一瞬的无语。 这小孩儿是个和平主义者,不会和人起争执。白青染却想说:人心难测,并不会因为你不喜欢起争执就不会与你起争执。 说白了,很多人就是欺软怕硬。当你真的让他们知道你的实力的时候,他们就只会对你恭敬有加。 景熠忽然笑了:“我有姐姐啊!别人欺负我,姐姐会保护我的!” 白青染失笑:“这点儿出息!我还能保护你一辈子啊?!” 她其实只是玩笑,景熠却很认真地看着白青染:“那我要是一辈子都赖着姐姐,姐姐会不会烦我?会不会撵我啊!” 白青染呆住,脑子在经历了几秒钟的空白之后,突然意识到—— 怎么有种被这小孩儿撩到的感觉? 景熠浑然无觉自己的话在白青染那里炸开了怎样的化学反应。 白青染已经迅速站起身,朝楼上走去。 “姐姐?”景熠困惑地挠了挠脑袋。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白青染头也没回:“累了一天了,先去补觉。” 又跟上一句:“有事醒了再说。” 景熠“哦”了一声,总算没有因为白青染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而觉得极度失望。 姐姐是说醒了再回答吧? 景熠心想,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白青染,脚步雀跃的连生理期都不会对她造成影响了。 就在追上白青染的时候,景熠发现—— 白青染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红了。 第58章 折腾了几个小时, 两个人都累了,就一前一后地上楼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白青染发现自己躺在景熠的床上—— 和之前的每个早上一模一样。 早上? 白青染瞄了一眼窗外, 天蒙蒙亮的样子。 她们这是从昨天中午, 一直睡到了今天早上?而且还是一觉不醒、一夜无梦的那种。 白青染看向身边的景熠,眼中有温柔,心里满满的都是失而复得。 终于, 她的身边不再是她一个人了。 景熠还没醒,半张着嘴,呼吸均匀。 随着她的呼吸, 胸口有节奏地起伏。闭着的双眼上, 两扇睫羽又长又密, 年轻的肌肤在熹微中泛着健康的光泽…… 白青染看得心动,忍不住往景熠的方向又蹭了蹭。 其实, 她们两个人早就习惯在睡着的时候, 靠近对方了。 大概是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 睡梦中的景熠耸了耸鼻翼, 无意识地发出哼唧声。 白青染不敢乱动了, 嘴角却因为景熠可爱的样子而弯起了弧度。 事到如今,白青染已经不确定, 在将来的相处中, 面对景熠,她还能不能藏住自己的真心。 景熠又那么聪明,一旦发现自己对她是那种……情感,她又会作何想法呢? 那样的情景, 让白青染既觉得期待,又觉得害怕。 也许她一直在做的, 就是遵照潜意识的牵引吧? 白青染想。 被想要留下景熠、想要永永远远留下景熠的潜意识牵引着,她才会做出之前的桩桩件件。 现在,和毫无所觉的景熠躺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景熠,白青染在心底里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决定资助景熠,口口声声要把景熠培养成远航未来的主人,到底是为了景熠好,还是为了远航好?抑或,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白青染,你是不是因为害怕了孤独?害怕了一个人? 甚至,你留下景熠,也根本不是你所谓的喜欢? 身为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成年人,“喜欢”一个还未满十八岁的孩子,这本身就是不应该的。 白青染就这样被自己矛盾的内心牵扯着折磨着,既欢喜又自责地一直凝着景熠的睡颜。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经看了很久很久—— 太阳渐渐升起,世人忙碌的一天已经开启。 而景熠,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醒来。 景熠是因为还没彻底醒透,白青染是因为想心事并且盯得太过入神,两个人的目光撞上,一时之间都有些无措。 “姐……姐姐?”景熠唤了一声,其实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和睡着的时候的平缓呼吸全然不同,她的气息扑打在了白青染的脸庞上,白青染这才发现:两个人离得太近了,近到她如果想亲景熠,只要向前探一探…… 白青染屛住了呼吸,脸上现出了被惊吓到的表情:她在想什么啊! 景熠则完全不知道白青染正在想什么。 她所见的,是白青染突然收敛起了笑容。 景熠一下子就彻底醒了,外面显然是上午八点左右的阳光,以及小腹令人不可能忽视的不适,让她把什么都想起来了,也“明白”了白青染为什么会是这种表情—— 当然,是景熠自以为的“明白”。 景熠突然掀开被子,跳起来,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就往浴室跑。 跑了两步,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又折返身,噔噔噔地下了楼。 白青染一开始被她闹得愣住,两秒钟之后明白了什么。但是看到景熠又折身跑下楼的时候,白青染心疼了—— 景熠这是突然想起来她还在生理期中,睡了那么久还没更换让她慌张了。然而跑了几步之后,她又想起来二楼的浴室是“属于姐姐的”,才转头往一楼跑。 说到底,她在心里还是把自己当成比白青染矮一等的“下人”看待,平时不会轻易表现出然,但在事出突然的时候这种意识就会支配着她,让她去她“该去的地方”。 一楼,卫生间外。 “小熠?”白青染敲了敲门,才拧开门进去。 刚好看到景熠慌张地扭过身去。 白青染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在做什么。 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朝景熠走了过去,把拖鞋放在景熠的脚边:“穿鞋。” 景熠“哦”了一声,依旧扭着身体,红着脸,穿上了拖鞋。 双脚终于不用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开始有暖和的感觉蔓延全身。 白青染不喜欢她仍然背对着自己:“生理期还光着脚跑来跑去,你想更难受吗?” “不、不是……”景熠嗫嚅着,“会弄脏姐姐的床……” “那是你的床!”白青染接口道。 景熠怔了怔:她的床!姐姐说那是她的床…… 景熠从没奢想过这个,在她的认知中,就算那张床暂时被她用着,也是属于白青染的东西。 白青染不指望一时半会儿改变这小孩儿的想法,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自己会换吗?” 景熠伸手接过,脸上更红了:“会……姐姐,你先出去好不好?” 白青染无语—— 昨天是谁教这小孩儿怎么用卫生巾的?今天就跟她跟这害羞上了。 话说,白青染自己还没害羞呢! 动了动嘴唇,白青染最后还是决定事情有轻重缓急,暂时先不和这小孩儿一般计较。 她丢下一句“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便转身离去了。 随着卫生间的门被关上,景熠松了一口气。 再三确认衣服裤子上干干净净的之后,景熠才从卫生间里蹭了出来。 白青染抱臂守在门口:“舍得出来了?” 景熠刚褪去的红晕,再次浮了上来。 白青染觉得很有必要给这小孩儿灌输正确的生理卫生观:“小熠,你要知道,每个女孩儿在刚经历生理期的时候,都可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情况。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弄脏床单、弄脏衣服是很正常的事,就算是成年人,都可能出现这种状况,这没什么好自责的。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因为这种事而怪你……” 见景熠垂着脑袋,乖乖地听着,白青染心软,更觉得不放心—— 她真担心景熠这样的性格,将来会被人欺负。 白青染忍不住又说:“在乎你的人,不会因为你到了生理期就嫌弃你。真正喜欢你的人,只会在这时候更体贴你、照顾你。” 景熠大概是听出了什么,惶然抬头:“真正喜欢我的人?” 白青染被她看得心里一慌,临时改口道:“比如你的丈夫,你将来结婚了就会有丈夫。他应该知道体贴你、疼爱你,不然他就不值得你去喜欢他。” 景熠听得似懂非懂,秀气的眉峰却拧成了一个疙瘩,好半天没说话。 白青染怕她着凉,招呼她上楼去添衣服。 景熠懵懂地跟在白青染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回到她自己的卧房,白青染打开衣柜,给她取衣服的时候,景熠突然说:“我不要有丈夫!” “啊?”白青染手一抖。 景熠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她已经窘迫起来。 白青染的心跳急促了起来。 她艰难地滚了滚喉咙,听到自己的声音发涩:“你刚才说什么?” 景熠垂着脑袋不做声,大概是知道自己口无遮拦“闯了祸”。 白青染稳了稳心神,抬手抚了抚景熠脑袋上因为睡了一宿而傲然屹立的呆毛:“你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告诉我,小熠,我想听。” 景熠被白青染温柔的语声所感染,这才缓缓抬头,顿了顿才说:“姐姐,我不想要丈夫,不想让任何人当我丈夫,无论什么时候!” 这话说得有些孩子气,但却发自内心,白青染知道。 她心里的某种期望也同时腾起,将要按捺不住:“为什么?” 景熠咬唇。 白青染不着急,耐心等着她,还拉过小毯子,裹在她的身上。 景熠身上暖和了,又因为白青染在身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心里真实的想法也汩汩而出:“我觉得,找个丈夫一点儿的都不好……像我爸,就只知道喝酒打牌……每次输了钱就喝酒,赢了钱也喝,然后就跟我妈吵架,还骂我……骂我是个赔钱货!” 白青染脸色泛白,环住景熠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边:“他有没有打过你?” 如果他敢打你,我就…… 白青染暗自咬牙。 景熠神色黯然,朝白青染的怀里靠了靠:“……都过去了。” 那就是打过了? 白青染双眼中有火星爆闪。 景熠悄悄观察着白青染的神色,庆幸自己没有说太多家里的事。她知道白青染很在乎她,虽然她还想不明白白青染为什么这么在乎她。她也很在乎白青染,不想白青染为她爸妈这样的不相干的人而生气,甚至惹来麻烦。 景熠好久都没再说话,白青染暂压下心底的火气,垂眸看她:“接着说啊。” 两个人的目光撞上,景熠突然生出一种感觉: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白青染都会包容她的感觉。 于是她大了胆子,双眼盯着白青染:“还有……赵枭,也……不是个好丈夫。” 白青染不由得轻轻抽气,她心里百转千回地,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小熠是不喜欢,他是我丈夫吗?” 第59章 “小熠是不喜欢, 他是我丈夫吗?” 白青染的话,撞击在景熠的心上,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我、我不喜欢他……”景熠顿了顿, “可若是没有他, 我就不会来到姐姐身边。” 白青染动容,搂着景熠的手紧了紧:“我也不喜欢他,小熠,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白青染停顿了几秒,觉得有些话还是和景熠说清楚得好,哪怕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赵枭毕业之后就在远航工作, 他很会做人, 嗯, 也很会表现出来本分踏实的一面。我爸就是看中了他所谓的‘老实’,觉得他出身普通, 但是脾气好、本分、好控制, 我嫁给他他们就可以放心了, 所以坚持让我嫁给了他。” 景熠认真地听着。 白青染苦笑:“你都看到了, 越是表现出来‘老实’的人, 其实未必老实。一切,都是可以伪装的。” 景熠:“姐姐那时候必须嫁给他吗?” 在景熠的认知中, 像白青染这样的人, 怎么可能不能决定自己的婚姻? 白青染想起往事,脸上的苦笑都维持不住:“……那时候,我妈刚刚过世不久,因为一些事, 我和家里的关系一直很僵……我爸骂我就因为我的自私,害死了我妈, 质问我还想自私地害死他吗?” 景熠心疼地看着白青染,默默地记下了“因为一些事”。 因为什么事呢? 景熠觉得应该是很不得了的事。 白青染像是和景熠说,又像是在和自己说:“都说世上只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可你知道吗?有时候,父母的所作所为未必就真的是为子女好……像我妈当年……” 白青染的语声突然顿住,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紧接着便话锋一转:“……还有我爸,逼着我嫁给赵枭,我说我不喜欢赵枭,他骂我自私。可他这么逼着我,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景熠原本以为白青染会说她妈妈当年怎样,结果白青染突然就不继续说那件事了。 景熠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是因为“一些事”,此刻不好提及吗?或者,那件事不适合对自己说? 越这样想,景熠越觉得心里猫抓似的—— 她那么想那么想知道,关于白青染的所有事,迫切地想要了解关于白青染的一切。 那种急切的心情,连景熠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白青染继续说:“小熠,我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坏人,但也有好人。像你父亲、像赵枭这样的人,绝不是好丈夫,但也不排除有好男人。你还小,将来的路还长,别急着给自己的人生下定义。” 虽然说出这样的话,让白青染心如刀绞,但作为前辈,作为被景熠叫“姐姐”的人,白青染觉得她有责任交给景熠正确的人生观,而绝不应该以自己的好恶来引导景熠。 景熠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她不喜欢,特别特别不喜欢白青染说这样的话—— 有一个想法,就在她听到白青染说这些话的时候,在她的心底呼之欲出:为什么要找好男人?或者说,为什么要找男人? 这个想法很懵懂,很不成形,但景熠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它的危险,那是不应该、不适合说出口的。哪怕,她现在那么那么想问白青染这个问题。 景熠垂着眼,好久没说话。 看起来她像是在认真琢磨白青染的话,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努力消化刚刚发自内心的那个“可怕”的想法。 她的年纪还太小,人生阅历无法支撑那个想法,让其实现逻辑上的圆满。 而那个想法本身,就已经把她吓着了。 “你在听我说吗,小熠?”白青染担忧地问。 景熠神情有些恍惚,努力地朝白青染挤出一个笑容:“姐姐也很年轻,也有很长的路要走。” 就算不能把刚才那个想法对白青染说出来,景熠还是忍不住为白青染打抱不平—— 白青染也只有不到三十岁啊!明明很年轻啊! 为什么要把自己说的仿佛人生已经一眼望到了尽头? 白青染也笑了笑,揉揉景熠的脑袋:“是,我还很年轻。” 内心里,她却是知道的:她的心已经苍老。 景熠看着白青染,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以后还会遇到喜欢的人的。” 白青染被震住,定定地看着景熠。 景熠:“姐姐?” 白青染一个晃神,将方才那个大胆的念头从脑中挥去—— 她差点儿向景熠问出那个问题,关于喜欢的问题。 白青染轻轻地握住景熠的手,以无比认真的语气,说:“小熠将来有了喜欢的人,要第一个告诉姐姐。” “啊?”景熠张圆了嘴,脸通红。 白青染凝着她,觉得她可爱极了。 可是一想到这样的景熠,终究会是属于别人的,白青染心里又如刀割般,痛。 最终,她用尽全力朝景熠微笑:“我饿了,小熠能做早餐吗?” 景熠的身体素质不错,经历了最初的不适之后,生理期已经不会给她造成太大的困扰,完成一顿简单的早饭自然不成问题。 当她把飘散着食物香气的早餐端上桌的时候,白青染已经投喂完小猫春卷,洗干净手坐在了桌边。 “用奶粉泡了小半碗猫粮,开始它还不乐意吃呢!”白青染如同唠家常一般。 景熠把热好的牛奶倒进玻璃杯,放在白青染的右手边:“它馋得很,就想吃罐头。” 白青染哼了一声:“不能惯着它!挑食!” 说着,把盘子里的配菜挑拣在一边。 景熠笑眯眯的也不戳破她,特别习惯地夹起来,都吃掉了。 浪费粮食,可耻。 虽然已经习惯被景熠这么对待,白青染还是很自觉地有一种“自己打自己脸”的感觉。 她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景熠抬头,嘴里还嚼着,眼睛里都是笑意。 白青染陡生一种被这小孩儿宠溺的错觉—— 应该不是错觉吧? 有点儿不好意思是怎么回事? “那个……”白青染觉得还是说点儿什么为好。 景熠:“?” 白青染:“我之前让人化验过曾媛做的饭。” 景熠被转走了注意力,想起来她刚到白青染身边的时候,是有那么几次,白青染不许她吃曾媛做的饭,还特意用打包袋装了,原来是悄悄送去化验了。 “有什么问题吗?”景熠不放心地问。 “没有。”白青染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 庆幸的是曾媛没有伤害到景熠,失望的是曾媛的手段恐怕比她能够想象得到的还要难测。 白青染语声幽幽:“曾媛这个人,深不可测。” 景熠忍了好几次了,这一次终于忍不住问:“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白青染掂对着措辞:“她是我姐姐的……同学,当初找到我,说要为我姐姐报仇,要代替我姐姐保护我。” 景熠听得不可思议:“只是同学,就可以做这样的事啊!她们的关系是不是特别特别好啊!” 白青染面露无奈,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儿解释,只好应答:“是……挺不错的。” 景熠“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白青染更觉得心虚,只能继续说曾媛的事:“我从没听我姐提过这么一号人……也许是因为我那时候太小,我姐过世的时候,我才十二岁。我不能不防备曾媛,却又不得不利用曾媛……” 白青染面色无奈。 景熠:“姐姐你还有我!” 白青染点点她的脑袋:“你现在就给我好好学习!不许胡思乱想!” 景熠:“哦。” 白青染:“至少现在看来,曾媛不会害咱们。而且有陈武盯着,曾媛也施展不开手脚。至于你……” 她看向景熠:“我会联系英华高中,你去那儿上学。” 育成高中、一中和英华高中,是本市最好的三所重点高中。 之前带着景熠离开育成高中,白青染是打算送景熠进一中的—— 毕竟一中是公立中学,校风肯定比私立的英华高中好。而且一中每年的高考升学率在本市都是第一名,没有一次落到第二。在那样的环境中学习一年,景熠的考高分数也许都能拉上一个台阶。 曾媛却说她能接洽上一中的人,让景熠顺利地进入一中。 她越是胸有成竹,白青染越是怀疑:一中里有一个巨大的陷阱,等着景熠跳进去。 所以,还是绕着走为妙。 就算英华中学的校风可能差些,但毕竟教学水平摆在那里,景熠也不是爱招惹是非的小孩儿,能怎么样呢? 景熠很乖:“姐姐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白青染听她这样说,又觉得有些委屈她了,尤其想到之前把她丢开过两次。 景熠却没有纠缠这个话题,她突然对白青染说:“姐姐,你想喝酒吗?” 白青染:“?” 景熠冲白青染眨眨眼,特别善解人意地说:“姐姐如果想喝酒,随时都可以的,我不会介意的。” 白青染好像明白了什么,有些无措。 只听景熠继续说:“姐姐是成年人,成年人可以喝酒的。虽然我不喜欢我爸喝酒,但是如果是姐姐,就没关系的。所以……” 她漂亮的眼睛盯着白青染:“姐姐不用特意背着我,我不是小孩儿了,能理解的。而且,泡澡的时候喝酒,其实对身体不好。” 白青染哑然—— 她从没想到,她偷偷喝酒的事,就被这小孩儿,以这种奇怪的方式,摆在了明面上。 第60章 突然被景熠戳穿悄悄喝酒的事, 白青染心里有些没底。 她试探着问景熠:“小熠是那次……在浴室里看到……酒杯,才发现我……的吗?” 说得百转千回的,景熠却听懂了,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不是故意发现的……嗯……大人是不是特别不喜欢被小孩儿发现……秘密?” 她想了想, 还是用了“秘密”这个词。 谁都有秘密吧?包括白青染。 景熠想。 当时,一边泡澡一边喝酒,就是白青染的秘密。 虽然“背着小孩儿”悄悄喝酒, 其实算不上多大的事,也许白青染只是怕带坏自己。可大人好像都特别好面子,被自己这么问出口, 白青染应该觉得挺窘迫的吧? 景熠有点儿后悔问得那么直接了, 她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方式, 告诉白青染做喜欢的事的时候,不必背着自己。 说到底还是她缺少阅历啊! 景熠心想:等她长大点儿, 是不是就可以拥有妥善处理事情的智慧了? 白青染见景熠带着后悔, 却干净的眼神, 内心被触动。 那些被白青染一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愫, 再一次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她缓缓扣住了景熠的手:“小熠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景熠被白青染盯得有些失神, 心跳都莫名地加速了几分。她意识到,白青染所说的“秘密”, 和她刚刚说的“秘密”, 不是一回事。 姐姐真的有秘密吗?姐姐的秘密又是什么? 景熠的脑子里瞬间转过很多念头,她想到了白青染的姐姐,想到了曾媛,想到了白青染说过的所有的话, 那些话里面未尽的意味…… 是不是白青染的秘密,都藏在那里面? 那是可以知道的吗? 那是她可以知道的吗? 景熠艰难地滚了滚喉咙, 费力地张了张唇,像是在婉拒一个极大的诱惑,就像春卷婉拒一罐香喷喷的猫罐头。 她说:“姐姐不需要告诉我……” 说着不需要,其实还是存着许多期待的。但是景熠更尊重白青染的想法,如果白青染对她说,那也是在白青染想说的前提下。 白青染眼中原本诱惑的眼神,因为景熠的话,渐渐化作了点点柔光—— 刚才,就在刚才,她几乎就要忍不住把心底里的话说出口了。 如果,景熠给她一个机会。 但是景熠表示完全尊重她,让白青染的理智回归。 景熠真的很好很好! 白青染想。 她禁不住双手捧了景熠的脸颊:“为什么?” 景熠感觉双颊与白青染的掌心相贴,特别特别的热,她不好意思和白青染对视:“因为……因为姐姐做什么都好……” “做什么都好?” “嗯。” 白青染轻笑,像丝滑的锦缎擦过心房:“真的做什么都好吗?” 景熠眨眨眼,懵懂地点点头。 白青染的笑意更深:“小熠可要记得今天的话哦!” 景熠似懂非懂,觉得好像将来会发生不得了的事…… 之后的日子里,白青染再没有碰过酒,每晚和景熠睡在一张床上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景熠连续两次差点儿被白青染丢掉,现在终于又回到白青染的身边,巴不得时时刻刻看到白青染。 却也不能十分如愿—— 白青染太忙了。 不知道曾媛那边又有了什么动作,远航的人事变动最近很是频繁,曾媛似乎替白青染摆平了一些人与事,白青染每天都要接听很多电话,每晚睡觉前都要阅读大量的材料。景熠瞄过几眼,都是她看不懂的名词,什么资产负债收益之类的,还有许多像是英文缩写的,PE、PB什么的。 和英华中学的接洽,白青染也一刻未曾放松。 所谓“有钱好办事”,远航的名头和白青染的身份,加上足够的“建校费”,保着景熠顺利地进入了英华中学。因为是私立学校,没有公立学校那么多的条条框框的规矩,景熠甚至不是以借读的身份,而是以正式生的身份,成为了英华的一员。 开学的头一天,白青染为景熠准备好了新衣服、新书包,还有不久前刚领回的新校服,临睡前特意嘱咐景熠早睡早起,不用担心早饭的事。 景熠露出诧异的表情:“姐姐你不会要亲自做早饭吧?” 特意加重了“亲自”两个字的语气,仿佛又回到了被白青染的面包牛奶支配的当初。 白青染瞪她:“我做饭就那么难吃吗?” 景熠嘻嘻笑:“当然不是!” 说着殷勤地蹭过来给白青染捏肩。 两个人每天晚上睡在一张床上,已经很让人难为情了,幸好景熠心无杂念,几乎沾枕头就睡,白青染才可以在她睡着之后,睁开眼睛放肆地看她许久。现在被景熠这么贴过来,白青染哪里受得了? “好了!别闹了!快去洗澡,准备睡觉!”白青染轻轻推开景熠。 景熠乖乖地抱着换洗的衣服去浴室—— 在白青染的引导之下,她已经习惯于每晚在二楼洗澡。 走到门口,景熠又扒着门探回脑袋:“咱们明早吃什么?” 一副好担心被投喂奇怪的东西的样子。 那缕斜在门框旁的呆毛,让白青染觉得手痒。 她攥了攥手掌,忍着笑:“放心,你第一天上学,不会让你拉肚子。” 景熠:“……” 露出“姐姐我真的没有嫌弃你的厨艺”的表情。 白青染轻哼,表示才不信她。 景熠笑着跑了。 白青染当然不会让景熠饿了肚子,或者吃自己做的东西吃坏了肚子,更没指望短时间内就精通厨艺。 第二天一早,就有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上门来,为白青染和景熠做早饭。 知道这个文大姐是白青染请来的小时工之后,景熠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白青染看得分明,不动声色地催促她:“快点儿吃饭,第一天上学别迟到。” 景熠悻悻地吃完了早饭。 白青染亲自开车送她去上学。 从白青染家去英华中学的路程实在算不上近,加上赶上早高峰,到达校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 白青染为景熠背好书包:“进去吧!中午我来接你。” 景熠一路话都没怎么说话,这会儿听得一愣,没听说第一天上学就是半天啊! 白青染:“中午不午休吗?午休带你出去吃。怎么,不想见到我了?” 景熠赶紧摇头。 不远处的校门处,陆陆续续地有穿着英华中学校服的学生进入,门口有值班的老师和保安守着。 景熠有些不舍地和白青染说再见,才朝着校门的方向走去。 白青染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眼中的不舍更浓。 这段日子,白青染已经习惯了每天二十四小时和景熠相处。虽然中间经历过一些不愉快,但庆幸的是都被化解掉。 好多年前,白青染就知道,她活得很孤独,她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孤独。这些日子以来,景熠出现在她的生活中,那么热闹,那么生动,又那么的让人……牵挂。 此刻,她亲手把景熠送回了学校,不能时时刻刻见到景熠,也许以后都只有早上和晚上短暂的相见……等到景熠考上大学,就更没有机会见面。 曾经习惯了孤独的白青染,陡生出一种特别委屈的感觉—— 如果早知道有这一天,她或许就不应该让景熠进入她的生活。 可是,当初的她,又怎么能知道,景熠将会在她的心里占据怎样的位置呢? “女士,不好意思!请问你是送学生的家长吗?”白青染的思绪,被一道干净而客气的女声打断。 她注意到对方是一个约莫三十岁出头的女人,身高不矮,穿着熨烫得笔挺的夏季制服,和远处英华中学的老师一样的装扮。 应该是英华中学的老师。 这个女人比普通的老师的气质更好,鼻梁上的金框眼镜彰显了她的书卷气。但白青染也敏锐地发现:那双在眼镜片后面的眼睛,有一种慑人的力量。它们的主人,像是突然会因为某件事、某个人而展现出来不一样的一面…… 白青染不由得暗自失笑—— 她知道她的感觉一向敏锐,但是眼前只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她这是被曾媛吓怕了,看谁都成了坏人了? 毕竟对方是英华的老师,也许还会教景熠,得罪了不好。 白青染含笑,态度也很客气:“老师,您有什么事?” 女人并不意外于白青染认出自己的身份,和气地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学校的规定,送孩子的车子不能超过这根白线。这也是为孩子们的安全着想。” 她说着,朝白青染一笑:“您是第一次送孩子来吧?” 白青染马上意识到自己初来乍到不懂规矩,难怪附近没看到有车子停—— 私立学校的小孩儿家庭条件都好,私家车应该更多才对。 白青染:“不好意思!我马上开走。” 说完,朝女人点了点头,将车子开走了。 在车子的后面,女人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她的双眼锁定白青染的车牌号,牢记在了心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景熠从小在小城市里长大, 后来到了白青染的身边,算是“见了些世面”。 现在的她,和当初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相比, 确实胆子大了许多, 也多了些自信,但有些东西,是从记事起便渗入骨子里的, 就算她长大了,那些东西也在时时刻刻影响着她。 比如此刻,身处这座陌生的校园里—— 这里那座她出身的小城市里, 她在其中学习过的小学、初中、高中都要漂亮, 地方也都要开阔。 复古式风格的高大校门, 校门入口处漂亮的喷泉和喷泉正中心的石雕,崭新的好像数都数不过来的教学楼, 还有远处绿茸茸的足球场……这是景熠的认知中大学才会有的样子。 而她的身边, 来来往往的, 是一张张尚未成熟的面孔。 他们或男或女, 或高或矮, 或好看或平凡,他们无不穿着英华中学的校服, 看起来和景熠没有任何区别。 有一种说法, 说是学校要求学生在校期间必须穿校服,其实不仅是为了方便管理,还是为了去除每个学生身上属于家庭出身的痕迹。大家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不会存在不该有的攀比, 让学生们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也让家庭条件差一些的学生拥有健康的心理, 不会因为自卑而影响学习。 但也有人说,就算是这样,也是能看出差别的,比如鞋子、比如书包。有钱人家的孩子和普通人家的孩子哪怕穿着一样的衣服,鞋和书包还是不一样的。 景熠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上,是白青染亲自给她挑选的运动鞋。 周围经过的她的新同学们,好几个穿着同样牌子的鞋。景熠知道那是一个很有名的品牌,一双鞋动辄几千,那可能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 还有她身后背的书包,也是白青染亲手挑选的,很漂亮,景熠很喜欢。当然,也很贵。 这样看起来,她和她的新同学们,没有任何区别。想必在他们的眼里,她也是和他们“一样的”。 景熠却知道,她和他们,是不一样。 他们是真真正正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景熠却不是。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身处这样的一群人之中,景熠总有一种矮人一头的感觉。 虽然,她现在的个头已经达到了这个年龄的平均身高。 “人穷志不短”“腹有诗书气自华”—— 这些道理,景熠都懂。 可懂是一码事,真实经历却又是另一码事。 曾经在老家的时候,因为从小的经历,面对她的那些同学,她都时常觉得低人一等,更别说现在,她面对的都是些二世祖,甚至三世祖们。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比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更努力,将来考上一个好大学。她不能辜负白青染给她提供的一切,当然,更不能给白青染添麻烦。 景熠被分进了高三十三班,也是整个英华中学高三的最后一个班。 景熠怀疑这是英华整个高三学年最差的一个班,因为班级里的气氛,和她想象中的高三根本就不一样—— 上课之前,学生吵吵闹闹、大呼小叫的简直比菜市场还热闹,其中包括男女生的追逐打闹,还有几个男生大嗓门各吹各的老爸最近换了什么车……偶尔有纸团从景熠的头顶飞过,让景熠心惊肉跳。 这真的是白青染想让她读书的地方吗?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没有想象中的迎新仪式,甚至班主任都没有让景熠向全班介绍自己,害得景熠白紧张了一场。 她就那么随随便便地被安排在了最后一排,做了一个男生的同桌。 而那个男生,景熠记得:刚才吹牛的时候,属他的嗓门儿最高。 整个教室一共六排,景熠坐在最后一排,她前面的女生比她高半头,不用坐直就能把她的视线遮挡个严严实实。 想看到完整的黑板?做梦吧! 景熠突然想起来刚才安排她座位的时候,那个班主任不耐烦的表情……她好像明白什么了? 所以她要不要跟白青染说,给那个班主任准备一份厚礼? 可是那样的话,无疑会给白青染添麻烦,还会让白青染担心她在学校的情况。 还有,明明是那个班主任做错了事,为什么要纵容她? 景熠的心里很矛盾。 就这么矛盾着,一节课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景熠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 这又让她觉得内疚、自责起来。 忽然,有一道声音飘来:“诶!我说,你家是做啥生意的?” 这时是第二节课刚刚开始,任课老师在前方远处的讲台上自顾自地讲,对下面或是聊天或是不知道在搞什么小动作的学生们,仿若未见。 这种情况,景熠上节课就见识了。 她其实挺烦躁的。 景熠扫了一眼问话的人,她的新同桌,那个黑瘦黑瘦、满眼精明的男生,又向讲台的方向看了看讲课的老师。 那意思很明显:老师上课呢,我不能和你聊天。 男生其实刚埋着脑袋打了一堂课的SWITCH,这会儿觉得无聊,想找个人扯会儿闲篇儿。 他根本就没把景熠这个“新同桌”当回事,对于他来说,旁边有人没人,或者是人还是非人类,没啥区别,没人和他唠,他可以拧脸找旁边那桌。 可是当他看到景熠的脸,准确地说是第一次认真看景熠的脸的时候,表情呆了呆,半张的嘴好几秒都没闭上。 景熠皱眉,觉得这人不光不爱学习,脑子好像也不好使。 地主家的傻儿子吗? 景熠扭回脸,不理他了,继续努力地在前面的一片背影的缝隙里,寻找黑板和老师的踪影。 一上午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 到了中午午休的时候,景熠记得跟白青染的午饭之约,迅速收拾好东西,塞进书桌,然后起身离开。 她的身后,那个男生来不及喊住她,忍不住盯着她的背影发呆。 又有几个男生凑了过来,眉开眼笑地讨论着—— “真挺漂亮……赶上校花了……” “都没啥曲线……” “哈哈哈!你懂个屁的曲线!” “……我爸说了,女人有胸有屁股才能生儿子……” “……我听我叔说,你爸又包了个小明星?” “滚!” 景熠刚出校门,就看到街对面白青染在冲她招手。 夏末秋初,正午的阳光正好,几丝微风拂动,拂起白青染鬓边的一缕碎发,也拂动了景熠的心—— 也许是因为整整一上午没看到白青染,也许是因为身处陌生的环境,也许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白青染这个人,让景熠觉得心尖儿上莫名地觉得丝丝痒痒的,就像有一只手在用毛茸茸的小刷子,轻轻拭过她的心脏…… 那种情绪,在没看到白青染的时候不易察觉,而一旦白青染的身影出现,那种情绪就会陡然出现,不激烈,不骇人,就是那么轻轻的、绵绵的,让人想要忽略,都没有可能。 景熠陡生一种,想要破开那种绵绵柔柔的感觉,进入到自己的心里,更深更深……最深的地方,好看个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或许,她的内心深处,藏着她自己都未曾感知的东西,只待她去发现。 不过不是现在。 现在,景熠只想快点儿奔向白青染。 她也是这么做的—— 她的身体,比她的心还要快地,带着她,冲向了白青染。 “姐姐!”心里被喜悦充塞着。 白青染忙一把拉住她,还觉得心有余悸:“过道急什么!没看到刚才有车吗?” 景熠“哦”了一声,也觉得让白青染为自己担心很不应该,很快地回答:“想快点儿看到姐姐嘛!” 白青染眼中的担心化作了温柔的神色:“想我了?” 声音比眼神还要温柔。 景熠微怔,觉得白青染的语气哪里不一样,却也没有细想,特别实诚地点头:“想你了!” 白青染反拉住了她的手。 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时候,转走话锋,道:“饿了吧?” “嗯!”景熠又点头。 这也是实话。 她最近贪长,吃下去的东西消化得特别快,其实第三堂课下课的时候就已经饿了。 “走吧!”白青染拉着景熠的手,往路边的一片繁华的商业区的方向走。 她没有问景熠想吃什么,直接替景熠决定了。反正问也是问不出什么的,而且景熠基本上什么都吃,特别好养活。 想到“养活”两个字,白青染的嘴角禁不住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景熠也不多问,紧随着白青染的脚步,反正白青染投喂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只要不是白青染亲手做的饭……唔!这个是不可以说的。 景熠偷偷看白青染,心里想着可不能让姐姐发现自己在嫌弃她的厨艺。 她其实也在偷偷用眼神比量两个人的身高。 景熠现在踮踮脚,就可以和白青染差不多高了。 这还不够。 景熠还想长得更高,高到……景熠悄悄瞄白青染的肩膀,心里突生一种“姐姐的肩膀应该很好搂”的感觉。 第62章 白青染带着景熠去了一家烤肉店。 虽然是烤肉店, 但店里的环境不错。服务员把两个人引到了一个靠窗的卡座。 这里旁边是窗,后侧是挂着几幅装饰壁画的墙,前方有一小丛人工绿植, 像是在喧嚣中被隔断出来的一方世外桃源, 很适合安静地聊天。 白青染深谙“小孩子长身体得多吃多补”,效率极高地点了单,几乎都是肉。 景熠轻咳一声:“那个……姐姐, 要不要点点儿蔬菜?” 白青染挑眉:“多吃肉才顶饿。你还有一下午的课要上呢!” 当着第三人的面,景熠不好意思戳穿她:“肉挺多了,吃不了……” 说着, 冲白青染眨眨眼, 努力示意。 白青染哪会不知道她其实在提示自己“要多吃蔬菜”? 白青染就是不爱吃蔬菜, 挺挑食的。 可当着别人的面,被个小孩儿提醒别挑食, 白青染都觉得自己怪没出息的。 于是正色, 又点了两样蔬菜, 嘴里同时说着:“荤素搭配对长身体更好。” 景熠笑弯了眉眼:“姐姐说得很对!” 旁边的服务员原本恭候着白青染点菜的, 突然看到景熠在笑, 一时失神,手里的点菜机差点儿掉在地上。 白青染:“……” 横了景熠一眼。 景熠露出无辜的表情。 白青染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迅速告诉服务员走菜吧。 服务员退下。 白青染无奈:这小孩儿长了个子, 容貌也张开了,比当初刚见到的时候更出众,一颦一笑都能引来路人的注意力。 白青染很有一种想把景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的冲动。 可那怎么可能? 偏偏景熠还什么都不知道……一想到景熠在学校里被那些正值青春的大姑娘小伙子们看到,白青染心情复杂。 菜上得很快。 服务员的动作也很麻利—— 倒油, 烤肉,装盘……一气呵成。 白青染想和景熠说会儿话, 对服务员说:“我们自己来吧。” 服务员欠了欠身:“有事您喊我。” 然后就离开了。 白青染把烤好的肉,先夹到了景熠的盘子里,里面早就兑好了蘸料。 “快趁热吃吧。”她催促景熠,生怕慢了一秒钟就饿坏了景熠的样子。 景熠嗯嗯点头:“姐姐你也吃!” 这不是她第一次和白青染在外面吃饭,早不像之前几次那么窘迫了。 想来她在白青染的身边,成长了太多太多。 白青染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点儿,大多数时间都在看景熠吃。 景熠吃东西的时候很专心,尤其在很饿的时候。 吃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姐姐有话要说吧?” 忽略了白青染,让景熠觉得挺愧疚。 白青染确实有话要说。 她把一盘烤好的肉放在景熠的手边:“新学校怎么样?和新同学相处得还好吗?” 景熠手上的筷子顿住,“唔”了一声,含糊道:“挺好的。” 她还是决定不告诉白青染她在学校里的真实情况—— 远航的事肉眼可见地让白青染忙个不停,而且白青染好不容易才安顿自己在英华中学上学,难道自己还要折腾出来一堆事儿来,再让白青染分心、牵挂? 景熠都觉得自己太麻烦了,已经成了白青染的负担。 景熠不想在白青染的生活中始终扮演被白青染照顾、保护的角色,她想呵护白青染,想保护白青染。 虽然,似乎眼前还看不到那一天到来的苗头。 景熠回答完白青染的话,就埋下脑袋,一心对付面前的肉,好像饿得不得了的样子。 其实她是心虚,怕和白青染对视,被白青染看出什么来。 白青染太了解景熠了,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小孩儿心里有事? 不过白青染也没戳穿她,只是说:“嗯,那挺好的。” 景熠偷偷松了一口气。 景熠又埋头吃了几口肉,听到白青染和她说:“以后文大姐会给我们做早晚和晚饭。你们学校有食堂,你可以在那儿吃午饭,偶尔我们也可以一起吃午饭。” 景熠垂着眉眼:“姐姐决定就好。” 白青染看着她,知道她的心结在哪里:“小熠,你现在回到学校,和之前不一样了,一切得以学业为重。这样早上你可以多睡一会儿,晚上可能还要写作业。文大姐是个可以放心的人……” 白青染顿了顿:“小熠你要知道,我不让你做早饭和晚饭,不是嫌弃你……” 景熠有些不是滋味:“嗯,姐姐怎么样都好。” 一顿午饭结束,两个人都各存心事,没再多说什么。 离开前,白青染又叮嘱了景熠几句,特意告诉她晚上会来接她放学。 她把景熠送到校门口,才匆匆离去。 景熠一个人怅然站了好一会儿。 她看得出来,白青染很忙。 要接手远航那么大的一个集团公司,其中说不定还有些勾心斗角的人事争斗,不忙才怪。 那些事有些是景熠想象得到的,有些是景熠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这让景熠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是的,无能为力。 曾经,身为白青染家的住家小保姆,景熠为白青染做饭、收拾屋子,照顾白青染,同时享受着白青染提供的衣食住行。 可是现在呢? 白青染依旧为她提供着衣食住行,甚至还供她上了私立高中,景熠再不谙世事,也知道上私立高中是怎样的一大笔费用。反观景熠自己,她最起码的为白青染做饭的事,都被新来的钟点工替代了,那她还能做什么呢? 说白了,她就是在没有任何回报地享受着白青染给予的一切。 白青染不是她什么人,她又凭什么安然享受白青染给予的一切呢? 景熠觉得心里很不好受。 白青染对她越好,她越觉得心里不好受,觉得亏欠白青染得越多。 现在,她连一点点事都不能为白青染做了…… 正午的阳光就晒在头顶,仲夏余热未尽,晒得景熠头疼。 她心里乱,完全没意识到已经在校园里走了好远。 等到她察觉的时候,惊觉已经走到了陌生的地方—— 早上她刚进校园的时候就看到的远处的绿茸茸的足球场,已经被她甩在了身后,迎面是一片铁丝网围拦起来的场地,里面被平分成了三块场地,每块场地是一个完整的篮球场。午休时分,每个篮球筐的下面,都有人在打篮球,有男生也有女生。 景熠抬腕看看手表,还有半个多小时午休才结束。 她掂对着路程,想着赶回教室也就十五分钟的路程,逛一逛新校园应该是来得及的。 其实主要原因是她不想那么早回去,面对教室里奇怪的环境。 原来在老家上学的时候,体育课或者课间休息的时候,景熠也在操场上看到过有打篮球的。 但都是男生在打篮球,她从来没见过女生打篮球,觉得挺新鲜,就忍不住溜达进篮球场。还没走近,就看到一个高个子女生投进了一个三分球,还是空心篮,动作挺帅,引来球场边的一阵欢呼。 景熠的目光凝住:虽然离得远看不十分清楚,她还是觉得那个高个子女生的身影,有些面熟。 景熠想凑近了看个清楚,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喂!那个谁!” 景熠警觉地转身—— 看到了她的新同桌,那个玩儿了一上午游戏的男生,还有另外几个男生,高矮胖瘦四五个。 景熠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退后两步,盯着他们:“有事?” 她的新同桌已经晃荡过来了,那几个男生都跟着他凑过来了,各自的脸上都笑嘻嘻的。 景熠更觉得不踏实了,她甚至有种赶紧逃的冲动。 新同桌自来熟:“当了一上午同桌了,咱们还不认识呢!我叫李蛟,你呢?” 景熠对他叫什么完全没兴趣,更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告诉他们她叫什么。 她目光微沉:“有什么事直说吧。” 李蛟好像也不大在意景熠告不告诉他名字,无所谓道:“反正早晚也能知道你叫啥。说正事吧。” 他说着,朝景熠的身后一指:“我老大想和你交个朋友!” 景熠猛然回头,差点儿和一个又高又胖男生撞上。 男生也穿着英华中学的校服,校服被他身上的肥肉撑成了正方形。景熠并不歧视胖子,但是这个男生第一眼就让她觉得反感—— 小小年纪一脸横肉不说,脸上还挂着疑似猥琐的奸笑,油腻得和他的年龄不符。 肥胖男生对景熠表现出来的惊恐特别满意,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景熠,就像在审视一件物品。 然后大大咧咧地说:“我看你长得挺漂亮的,做我女朋友吧!” 好像做他女朋友,是给了景熠天大的赏赐。 第63章 被小流氓堵这种事, 景熠在老家上学的时候,只听别人说过—— 那些小流氓、小混混堵的也都是瘦瘦弱弱、比自己年纪小又好欺负的男生,堵他们也是为了强迫他们交出兜里的零花钱。 也许当时她的身边真的没有容貌特别出众的女生, 又或者那里的小混混还没想到可以强迫漂亮女生做女朋友。 而现在, 在这里,英华中学的校园里,景熠却被几个同样是英华中学的同学给堵了, 远远近近那么多正在打篮球的人。这边李蛟他们吵嚷的声音那么大,不可能不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可是,他们也都是远远看的, 没有人过来帮忙。 景熠陡生一种无助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一群人高马大的男生的包围之下逃脱。 而且, 接下来就是下午课, 她还要和李蛟坐同桌,她能逃去哪儿? 景熠现在就特别后悔, 怎么没早学会格斗功夫什么的—— 如果她会功夫, 打趴下这几个披着学生皮的小流氓, 根本不在话下吧? “你、你们干什么!”景熠努力让自己不露出胆怯的神情。 肥胖的男生歪了歪嘴角:“别害怕。我又不想咋地你。就是让你当我女朋友……” “谁要当你女朋友!”被景熠抢白。 肥胖男生眼睛一瞪:“这事儿你说的不算!我说你是我女朋友, 你就是我女朋友!” 景熠一口气闷在胸口, 这些二世祖、三世祖真是跋扈得无法无天。 “这里是学校,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地方!”景熠一边拖延着时间, 一边眼神朝旁边溜, 想找到可以逃走的路线。 可是,那几个小流氓已经围了上来,把她逃走的路线围了个严严实实。 肥胖男生听到景熠的话,露出特别不屑的表情, 胖手指点了点脚下:“这儿就是我家开的!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说完,似乎失去了耐心, 胖手去抓景熠。 景熠的心都凉了…… “砰!” 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不偏不倚刚刚好砸在肥胖男生的后脑勺上。 肥胖男生“啊!”的一声叫唤,黑乎乎的身影应声前扑—— 景熠反应快,慌忙跳开,才没被他砸到。 躲开之后,她才发现:之前那几个围着她的小混混,已经如鸟兽散,各自躲到三米开外。 她的面前,肥胖男生四脚着地,脸也着地,几乎把篮球场地砸出一个巨坑。旁边,一只篮球弹在地上,又弹起,“咚咚咚”…… 刚才,就是这个篮球飞过来,砸中了肥胖男生。 周围一片沉寂。 随着篮球失去弹力,也安静地躺在了地上,一道景熠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别人欺负你,你就任由他们欺负吗?” 穿着英华中学校服的姜亭,俯身勾手拾起了篮球,站在景熠的面前看着她。 早在之前远远地看到她投中三分球的时候,景熠就隐约觉得那个人是她。 原来,姜亭也是英华中学的学生。 景熠眉头微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 她知道是姜亭救了她,想说“谢谢”,又心情复杂地说不出口。 姜亭也没求景熠如何感谢她,低头看了看还趴在地上的那个,鼻腔里哼了一声:“你要是总看起来那么好欺负,别人只会更欺负你。” 景熠眉头蹙得更紧,觉得她的三观有点儿偏。 就在这时,姜亭已经不客气地一脚踢在了地上那摊的屁股上—— 随着“嗷”的一声惨叫,姜亭又是一脚踢在了他的大腿上,换来的当然又是一声惨叫。 姜亭接连踢了好几脚,也不知是为了给景熠解气还是为了什么。 一边踢还一边说:“看到了吧?恶人就得用比他更恶的方法整治他!” 景熠:“……” 周围吃瓜人群中,已经有抽气声—— 那几脚幸亏是踢在肉最厚的地方,这要是踢在脑袋上…… 之前和姜亭在一起,为她打球加油叫好的齐晶晶,这会儿也跑了过来,扯住姜亭:“好了!亭亭!别踢他了……” 姜亭又踹了地上那摊一脚,像是踹在一只破麻袋上,才停住。 她没理会齐晶晶,而是直视景熠:“学会了吗?” 景熠抿紧嘴唇,没作声。 这时,有穿着英华中学教师制服的人分开看热闹的人群。 她扫了一眼面前的情景,习惯性地扶了扶鼻梁上的金框眼镜:“你们在闹什么!” 不怒自威的气场,让周围的学生都自动退让出一条通道。 景熠听到那个声音,诧异地看过来。 比她反应更快的,是地上的那个。 就像突然复活了似的,肥胖男生蓦地坐了起来,胖手指着姜亭:“姜亦亭!你敢踢我!我要告诉奶奶!” 景熠再次转向姜亭—— 姜yi亭? 这才是她的真实名字吗?哪个yi? 景熠心跳咚咚加速,觉得好像触及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时,那个老师的注意力却被景熠吸引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景熠,似是想要确认自己的猜测,又不敢相信的样子:“景……熠?” 景熠当然早就认出了这个老师,这件事让景熠觉得不可思议,就像在梦里一样:“钟老师……” “真的是你啊!”钟老师绽开笑容,一把拉住了景熠的手。 “这才多久没见,你怎么长高了这么多?”钟老师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景熠,显然也发现景熠的气质和之前有了极大的变化,容貌也特别出众了。 “你怎么在这里?”她又问。 其实,这个问题何尝不是景熠想问她的? 如果说曾经因为家庭和经历而从小就缺少自信的景熠是一只丑小鸭,那么现在,在白青染的身边待了一段时间的景熠,已经脱去了过去的样子,变成了美丽而耀眼的白天鹅。而这还不是结束,将来终有一天,她会一飞冲天,向全世界彰显她有多么出众。 景熠知道她现在很不一样了,其实钟老师也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但庆幸的是,钟老师还是那个对她热心、关心她的钟老师。 比如现在,她就被钟老师拉到了医务室,让校医为她检查有什么有受伤。 姜亭,齐晶晶,还有那个肥胖男生……那么多的人,都被钟老师无视地丢下,唯独拉了景熠来这里。 成为那么多人瞩目的焦点,景熠从没经历过这种事。她很有些窘迫和不知所措:“钟老师,我真的……真的没受伤。” 她一个劲儿地向钟老师解释。 直到校医也确认了这件事,钟老师才算是相信了。 她始终拉着景熠的手,转脸向校医:“我还有点儿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多余的什么话都没有,却让女校医马上点头应是,退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景熠更觉得疑惑。 医务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钟老师关切地问:“你怎么到了这儿?还……” 她看着景熠身上的英华中学的校服。 一个小城市普通家庭出身,从小被重男轻女荼毒的女孩儿,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省会城市最好的私立高中的学生,这种事谁都没法相信吧? 景熠明白钟老师的疑惑。 钟老师是她最喜欢,或者说是唯一喜欢的老师,也是唯一对她好的老师。当初她离开老家的时候,是钟老师给了她旧手机,也是钟老师给了她高三的教材,还告诉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学习。 景熠对钟老师的感情,比对她妈妈都要亲,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再见到钟老师,让景熠惊喜。 面对这样的老师,以景熠原本的性子,是会忍不住把这段时间的经历都和盘托出的,毕竟钟老师曾经是对她最好的人。 但是,在话要出口的瞬间,景熠犹豫了——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还有白青染。如果说得多了,是不是会对白青染不利? 其实以景熠现在的阅历,也说不清楚究竟会对白青染如何不利,但这个念头还是让她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她只是简单说了被亲戚带到省城的事,把之前在白青染家的那么多事都轻描淡写地带过:“……我那个亲戚不忍心看我辍学,就资助我继续念书。” 钟老师很认真地听着,像是要记住景熠说的每一个字。 景熠其实是有些愧疚的:虽然她说的都是实话,却是被修饰过的实话,这样对待钟老师,让她内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幸好,钟老师没有深究什么,只是关心地问:“你的那个亲戚,她对你好吗?” 提起白青染,景熠没有丝毫犹豫,使劲儿点头:“嗯!她对我很好!” 钟老师的表情有一秒钟的微妙:“那就好。” 这回换做景熠问她了:“老师,你怎么到了这儿?” 钟老师笑笑:“那种地方,实在没什么好留恋的。那样的环境,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改变得了的。” 景熠深以为然—— 那个小城市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很多东西,比如所谓“传统”都渗入了她的骨子里。可是,一旦有机会跳出那个环境,才会发现:所谓“传统”,不过就是糟粕罢了。 作为个人,趋利避害,有机会摆脱那个环境,去到更好的环境,实在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那里虚耗青春。 第64章 不知何时, 钟老师的手搭在了景熠的肩膀上。 “又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她说。 景熠当然也觉得太好了—— 古人说人生四大乐事之一,就是“他乡遇故知”。嗯, 钟老师算是她的故知吧? 当初钟老师只是她的老师, 就对她那么好,怎么能不算呢? 钟老师仿佛不经意地抚上了景熠的头顶,像长辈对待晚辈那样, 亲昵地揉了揉景熠的发心。 景熠心中高兴的感觉突然像是被什么打破了,她的表情一滞:还是不适应除了白青染之外的人,揉她的脑袋。 毕竟对方是钟老师啊, 表现得太明显会不会让钟老师心里不舒服? 景熠心生躲闪的念头的一刻, 还在想这件事。 她感觉到钟老师在轻轻拨弄她的头发, 那缕早上被白青染小心收拾得服帖的呆毛,有种“破土而出”的趋势…… 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景熠拔了拔脊背—— 这样一来, 她的头顶刚好顶住了钟老师的手心, 使得钟老师无法再继续之前的动作了。 钟老师明显愣了愣, 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那只手便有些不知如何安放的意思。 景熠脸一红:她身体本能的反应,到底还是让钟老师窘迫了。 “嗯……”景熠顿了顿, “老师, 那个男生是谁?” 如果是以前的景熠,面对自己爱戴的老师,没准就直接解释她不是故意让老师难堪的了。但是现在,在白青染身边待了一段日子, 虽然时间算不上十分长,已经足够景熠学会稍微有技巧地和别人对话。 懵懂的小孩子才会不知深浅地过多解释, 而成熟的大人早该学会如何迂回婉转地解决事情。 景熠想做成熟的那个。 钟老师明显不希望景熠继续纠结于自己揉弄她脑袋这件事,不过,景熠的问题也不是她十分乐于回答的。 她朝景熠淡淡地笑了笑:“你不用害怕他,还有那几个男生。以后他们都不敢为难你。” 景熠眨眨眼。 不是“不会为难你”,而是“不敢为难你”……景熠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她听得出这里面的细微差别。她也确信,钟老师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性格。 所以,为什么? 而且,钟老师并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并没有解释那些人都是谁。 “他们……以后还会和我在同一个学校里,”景熠望着钟老师,“李蛟,是我同桌……” 景熠其实不确定钟老师是否能为自己解决这个难题,但她想到了之前的那些男生,还有围观的人丛,因为钟老师的出现而退散躲开的画面。 钟老师的目光撞上景熠,尤其是对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的时候,她有两秒钟的走神。 不知是否是被某种情绪触动了,她的手又轻抚上了景熠的头发:“是我的疏忽,以后,不会了……” 景熠听不懂她似是喃喃的自语,但直觉告诉景熠:不应该被钟老师摸头发。 至于为什么,景熠说不清楚。 躲是当然想躲的,可是怎么躲? 景熠犯难了—— 她不想生硬地躲开,不想伤了钟老师的自尊。 她想她还是太笨了,见识太少了,如果是白青染在这里,一定能很轻松地解决这件事…… “砰!” 医务室的门,就在这时,被外力撞开。 景熠骇然地看过去。 钟老师的动作顿在了半路,目光沉了下去,也睨向门口。 姜亭拖着一个破麻袋,啊不,是一个穿着英华中学校服的大胖子,撞开了医务室的门。 大胖子的校服因为在地上拖拽都被蹭破了,灰突突的,脸上也是青一块肿一块的,还有不知道怎么蹭的土灰。 仔细一看,这不是之前堵着景熠,让她做他女朋友,后来被姜亭的篮球砸中脑袋还踹屁股的那个吗? 不过看这样子,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他应该还经历了些什么。 大胖子又高又胖,看起来足有二百斤,竟然能被姜亭硬拽着,还丢进了医务室的大门? 景熠看呆了,心想姜亭是什么怪力少女? 姜亭的身后,紧跟着一脸无奈的齐晶晶,似乎是怕姜亭惹出什么祸来,她一直缀在姜亭的身后。 还有一众穿着英华中学校服的吃瓜群众。 想想也是,这么热闹又劲爆的场面,谁不想来瞧瞧呢? 在看到医务室里只有景熠,以及冷着脸的钟老师的时候,齐晶晶以及一众吃瓜群众自动自觉地止住脚步。 甚至有几个胆子小的,后退了两步。 于是,医务室内外,泾渭分明地隔出三个空间—— 医务室里面,是景熠和钟老师。 医务室的地当中,是姜亭扯着大胖子。 而在医务室的门口,以及外面的走廊上,凑了一堆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姜亭的目光落在钟老师的身上,又瞄向了景熠,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确认景熠无碍的时候,姜亭的嘴角意味深长地勾了勾。 自始至终,她扯着大胖子的手就没松开。 钟老师因为她那个微妙的眼神,而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到底还是齐晶晶胆子大,朝钟老师凑了上来:“钟主任,您在这儿啊!” 钟……主任? 景熠诧异于齐晶晶对钟老师的称呼。 什么主任? 钟老师脸色冷飕飕的,没搭理齐晶晶。 此刻,齐晶晶俨然成了姜亭的代言人。她也是豁出去了,顶着钟老师杀人的眼神,大喇喇地继续说:“我们来找校医老师的,给慕勇处理伤口,没想到您在这儿……咦?校医老师呢?” 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寻摸,仿佛校医老师被钟老师藏到了某个角落。 没人理会齐晶晶的话,包括被问话的钟老师。 里里外外那么多人,没有人说话。 景熠敏锐地感觉到了某种古怪的气氛—— 就像是齐晶晶和姜亭她们,正在和钟老师抗争着什么,而钟老师显然也在应对着她们…… 身为英华中学的学生,和老师针锋相对的,是的,就是针锋相对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景熠觉得既陌生又诡异。 好几秒的凝滞,突然被一声嚎叫打破—— “我要去医院!呜呜呜!”地上的那摊,齐晶晶口中的慕勇,突然坐了起来。 “我要告诉奶奶!你欺负我!呜呜呜!”他圆胖的手怒指姜亭。 吃瓜群众:“……” 景熠嘴角抽抽。 这还是之前要强迫她“做女朋友”的那个小流氓吗? 所以,他口中的奶奶,很厉害喽? 姜亭似乎早就见识过胖子没出息的样子,被他的嚎叫声魔音贯耳,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慕勇嚎了个寂寞,突然想到了什么,扭脸向钟老师的方向:“你!就是你!你不是——” “闭嘴!”不等他说完,就被钟老师瞪着眼睛喝止。 慕勇被吓了个哆嗦,那只胖手还举在半空,眼泪花顺着眼角淌下来,在脸上形成了两道小黑沟…… 钟老师的脸色很难看,这一次是对着吃瓜群众们的:“都没听到铃声吗?你们爸妈花钱把你们送进英华,就是让你们杵在这儿的!” 估计早被她的威力吓破了胆,一众吃瓜群众也顾不上看热闹了,转眼之间如鸟兽散。 只剩下了齐晶晶和姜亭,当然还有瑟瑟发抖的慕勇—— 他瞄了瞄没有好脸色的姜亭,以及根本没瞧他的齐晶晶,还有在他眼里能吃人的钟老师,剩下的就是之前被他欺负的景熠……陡生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预感。 慕勇打了个寒战,努力地蜷缩身体,试图把他两百斤的分量蜷成一小团,存在感越低越好。 没人搭理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景熠的身上。 景熠陡然被好几双眼睛关注着,觉得很不自在—— 关键在于,她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个状况,也不知道这几个人之间究竟是怎么个关系。 还是钟老师先开口:“景熠,你先回去上课。” 她对景熠说话的时候,态度特别温和,完全联想不到之前是怎么对别人横眉立目的。 景熠听到了来自姜亭的轻哼声,似乎很不屑。 她更弄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了。 这让她不喜欢。 钟老师看都没看姜亭,轻轻拍了拍景熠的肩膀:“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肩膀被轻拍的一瞬,景熠的余光瞄到姜亭危险的眼神—— 那种感觉,就像是景熠正在做什么不好的事,像是景熠正在背叛什么……景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景熠退出了医务室。 在她的身后,医务室的门被关上了。 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想着里面可能发生的事,景熠心里无比地烦躁。 她觉得自从进入英华中学之后,她所经历的每件事、遇到的每个人都那么奇怪,她像是突然陷入了一座迷宫,没人给她提示,告诉她该怎么走出去。 景熠浑浑噩噩地往教室晃。 刚才打了午休结束铃,快要上下午课了。 还没靠近十三班的教室,景熠就已经想到了:经历了刚才的事,她还怎么和李蛟坐同桌?她以后在十三班怎么待下去? 景熠已经能够想象,未来的日子里,李蛟和那帮小流氓,会怎么为难她,甚至欺负她了。 景熠硬着头皮回到教室,还没等回到座位,她就呆住了—— 她的书包不知道被谁放在了前面的讲台上,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她的东西。 第65章 书包被撇在了讲台上,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景熠顿住脚步,没急着走过去—— 作为慕勇的“小弟”,李蛟和那几个不怀好意的男生, 已经开始用这种方法欺负她了吗? 现在, 那几个人就站在不远处,用颇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景熠虽然还不能十分明了他们眼神中究竟都有什么,但是其中的抵触甚至敌意, 她分明感觉得到。 她不确定自己走过去,甚至拿起本属于她的书包,这帮娇生惯养的二世祖、三世祖们会做出什么事。 他们会不会已经在她的书包里塞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鉴于对方是一群富家子弟, 景熠毫不怀疑他们手里会有超出一个普通高中生能力的东西。 但是那个书包是白青染亲自给她挑选的, 包括里面的每一样文具, 都是白青染买给她的,书皮也都是白青染亲自包的……景熠舍不得。 景熠抿紧了嘴唇, 脸色有些泛白。 她知道她可能面对什么, 但她还是朝着讲台的方向走了过去—— 哪怕知道她的书包里可能被装上奇怪的东西, 可能被弄脏, 她也要把它拿回来。她不允许白青染的心思被糟蹋。 教室里一片安静, 原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的她的同班同学,都停住了手里的事, 几十双眼睛聚焦在了景熠的身上。 景熠屛住了呼吸—— 仿佛下一秒, 只要她呼吸一下,就会燃爆一颗震天响的炸弹。 景熠的手触到了书包的肩带。 周围安静一片。 景熠把书包拎了起来。 没有人出声阻止她。 景熠用双手紧紧护住了书包,教室里依旧安静。 她绷紧的神经,到了此刻才稍觉松弛了一点点。 目光扫过李蛟的方向, 景熠看到李蛟眼神浮动…… 景熠心底一沉,忙低头查看书包。 很奇怪, 书包里的东西都安然无恙,所有景熠今早背来的东西,文具、书本等等,就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就像有人特意把它们妥帖地塞回了原处。而且,书包里也没被塞进奇怪的东西。 景熠觉得好奇怪:这不符合常理啊! 她以为,李蛟那些人会针对她,会欺负她……回来的一路上,她都想象过她的东西被这些人撇得到处都是。 结果呢? 这些人竟然把她的东西都完好地塞回了书包? 虽然,这个举动也代表着某种意义:排斥。 景熠抱着书包,环视教室—— 她已经没可能做李蛟的同桌,那么她以后坐在哪儿呢? 想到就算在这里还有一席之地,将来也会面对各种为难和排斥,景熠心里堵得慌。 她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就因为别人欺负她,她就要面对这种窘境……景熠为自己不甘,她瞪向了李蛟。 李蛟猝不及防地撞上景熠斗狠的眼神,愣了愣。 他没想到景熠还敢这么瞪自己,还没有哪个人,包括男生和女生,在被他们一伙人欺负之后,还敢这么看他。 李蛟咬紧腮帮,将要发作。但突然想到了什么,鼻孔里哼了一声,倏的撇开脸,一副懒得和你一般计较的架势。 景熠瞪眼之后,就后悔了,她已经预感到会激怒李蛟,那样她在这里就更难安身。但既然做了,便容不得她后悔,她想无论怎样的结果,她承担就是。 可是没想到,李蛟竟然秒怂了? 这反应,太奇怪了! 十三班的班主任,那个之前没给过景熠好脸色的女教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教室门口。 她双掌拍了拍:“马上上课了!还不都回座位上坐好?” 打破了空气中的凝滞,几十双眼睛像是瞬间被解除了封禁,各自回神,各忙各的了。 景熠尴尬地杵在讲台前,肖想着接下来的一番狂风暴雨。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特别到每个人都很奇怪。 狂风暴雨没有降临,那个似乎永远不会笑的女老师竟然笑了,朝景熠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景熠同学,呵呵,怎么站在这儿啊?” 景熠尴尬地垂下眼睛。 女老师依旧笑得满面春风:“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你被转到七班了!” 景熠诧异地“啊?”了一声,收不住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 什么叫……被转到七班了? 站在高三七班的讲台前的时候,景熠的脑子里还是懵的。 不过,现实情况没给她时间继续懵下去,那位同样穿着英华中学教师制服的中年女教师,正在把她介绍给全班同学:“景熠同学以后就是我们七班的一员……希望大家和她一同进步……” 女老师温和的声音,和十三班的那位完全是不同的画风,让景熠不安的心情得到了几分安定。她觉得不那么窘迫了,忍不住抬起头—— 几十张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姜亭的脸突然闯了进来。 景熠没来得及收住错愕的表情:她怎么成了姜亭的同班同学? 女老师还在继续说着:“……景熠你就坐在——” 有人举手,大声说:“老师!我没有同桌!我乐意和景熠同学做同桌!” 景熠再次诧异:这不是齐晶晶吗? 她到底是到了什么地方? 女老师惯于温和的表情,有瞬间的抽搐,给了齐晶晶一个警告的眼神,但最后还是安排景熠和她做了同桌。 整整一堂课,景熠都是懵的—— 变化来的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幸好,是好的变化……是好的吧? 下课铃声响起,任课老师说了下课,马上就被好几个男生女生拥住。 七班的氛围和十三班一点儿都不一样。 景熠在十三班上了一上午的课,都没见那里的任何一个学生,对学习和老师感兴趣。他们好像都特别急切地盼着下课,下课之后也不会有人往老师跟前凑,他们好像有一种巴不得老师赶紧从他们的眼前消失的急切。 七班的学生就不一样了,他们好像都特别渴望老师的存在,或者说都特别喜欢学习,不是被爸妈强迫的那种,而是本身就把学习当作一种自我成就的过程…… 这不会是传说中的学霸班吧? “嘿我说!你发什么呆呢?”一直白白嫩嫩的手,在景熠的眼前晃。 把她从胡思乱想中晃回了现实。 对上齐晶晶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景熠愣了一秒,下一瞬就是本能地向后躲。 被齐晶晶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肩膀:“你躲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她那双圆眼睛,可始终没离开景熠的脸,眼神之中掺杂着好奇、探究,还有一丢丢……贪婪? 景熠屛住了呼吸,怎么觉得她真会吃人似的。 齐晶晶搭着她肩膀的爪子紧了紧:“你长得可真好看……” 景熠:“……” 有种唐僧肉的既视感。 “笃笃笃!”有人敲了敲齐晶晶的桌子。 齐晶晶回神,乜斜那人:“亭亭别闹,旧爱不跟新欢争宠哈!” 大概是早就知道她是什么德行,姜亭不买她的账,直接冲她瞪眼睛。 齐晶晶也知道轻重,摆了摆手:“放心,放心,我不会吃了她的。” 说着,手臂一伸,搂了景熠的肩膀:“景妹妹别怕,以后有我罩着你,谁都不敢欺负你!” 景熠被她控制着,有属于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 其实并不让景熠反感—— 她的感觉很敏锐,分得清谁对她好、谁对她坏。比如眼前的齐晶晶,虽然嘴上说着不靠谱的话,其实对她并没有恶意。 就像姜亭一样,她们都特别自来熟。 景熠其实很想学学她们的自来熟,那样她就可以问问清楚:她为什么被转到了七班?她们和钟老师,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以及:她们,都是什么身份? 放学了。 景熠迅速收拾了书包,不等齐晶晶和她说一句话,就匆忙离开了教室。 “诶?”齐晶晶的尔康手还举在半空,景熠已经没影儿了。 “忙咩啊她?”齐晶晶冲身后根本没看她的姜亭嘀咕,“她不会真以为我吃人吧?” 姜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擦擦你的哈喇子。” “啊?有吗?”齐晶晶抹了一把下巴,当然啥也没有。 她转身看姜亭收拾好书包,脸色郑重起来:“亭亭,今天的事儿,不会给你招来什么麻烦吧?” 姜亭挑眉:“不是说有了新欢不要旧爱吗?” 齐晶晶:“……说正经的呢!” 姜亭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就算有,我早习惯了。” 齐晶晶的眼中流露出悲悯。 重新坐进白青染的车里,景熠的内心被愧疚感煎熬着。 来英华中学的第一天,她几乎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先是被塞进了学渣遍地的十三班,接着是被慕勇、李蛟他们纠缠,后来是莫名其妙地被转去了七班,还有突然遇见的钟老师,以及打抱不平的姜亭和齐晶晶…… 短短一天,她经历了太多,脑子里已经被乱七八糟的心思塞满了,老师讲的课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对不起白青染给她提供的学习环境,对不起白青染的期待。 这样想着,景熠没脸面对白青染。 白青染以为她还在纠结中午的事,怕她胡思乱想,没忍心追问她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晚上想吃什么?”白青染自然而然地问,手更是自然而然地揉了揉景熠的脑袋。 话音未落,白青染的动作僵住了,眼神古怪地看着景熠头顶的方向。 第66章 十字路口, 信号灯还红着。 等信号的空当儿,白青染顺口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她已经习惯了和景熠这样的对话,也习惯了这样问的时候, 摸摸景熠的脑袋。 可是下一瞬, 白青染的眼神就变了…… 景熠的高马尾,是白青染早上亲手打理的。 还有那缕呆毛,总是不安分地在她的脑瓜上飘来飘去地不安分。白青染于是就用两枚草莓形状的小卡子, 别住了它。 白青染的心思细腻,尤其对于景熠的一切都极为用心。此刻看到景熠头顶的第一眼,她就确认:那两个小草莓的角度变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它们被人动过, 也意味着景熠的头发被人动过。 是谁? 景熠自己吗?无意中挠脑袋碰歪了卡子? 概率很小。 白青染马上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想—— 她对景熠的习惯和小动作太熟悉了, 这不是景熠会做的事。 那么, 极有可能是别人碰了景熠的头发? 那种可能性更小。景熠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和陌生人亲近的孩子。在白青染的印象中,景熠只会接受自己揉她的脑袋。 白青染的眼底浮上疑惑。 景熠没有注意到白青染神色的变化:“姐姐想吃什么?” 她总是以白青染的喜好为先。 白青染知道问不出她想吃什么, 就自顾决定了:“那就在外面吃吧, 去老菜馆。” 景熠微诧。中午就在外面吃的, 晚上又? 景熠:“不是说文大姐给我们做晚饭吗?” 白青染笑笑:“那就告诉她今晚不做好了。” 景熠:“?” 白青染:“搬到新家了, 当然得庆祝一下。” 景熠恍然大悟:“今晚就可以去新家住了?” “是啊!”白青染温和地笑着, 目光却还是忍不住瞄了瞄景熠的头顶。 白青染从小在B城长大,B城的本地特色菜一向是她的心头好。 此刻, 坐在这家比她爸年纪都大的老菜馆里, 看着窗外的车来人往,不用抬头就能看到坐在对面景熠的脸……这种人间烟火气的感觉,让白青染觉得格外踏实。 依旧是三荤一素的特色菜,这里的软炸鲜蘑, 是白青染唯一喜欢的素菜。 景熠的记忆之中,这不是白青染第一次领自己来这家老菜馆, 而那“三荤一素”也是每次白青染的必点项目。 “姐姐真爱吃他家的菜啊!”景熠感慨。 同时特别习惯地把面前肉菜上的配菜,包括香菜、佐料之类的挑拣干净,才转到白青染的面前。 身为两个人之中年纪大的那个,白青染其实偶尔也挺享受景熠对她的照顾—— 如果不是发自内心地在乎,又怎么会每每记住她不喜欢什么,每每小心翼翼地挑出来呢? 白青染的眉目温婉,陷入了回忆之中:“以前,爸妈忙,没空管我,姐姐常带我来……” 她又想起了许多年前,和白月棠相处的点点滴滴。 景熠看着她的眼神中浮上了悲悯。 那一刻,景熠觉得白青染的样子让人心疼。 景熠因为白青染的难过而难过,接着就为自己整整一天的经历而觉得愧疚起来—— 她没有像白青染期待的那样好好学习,还对白青染隐瞒了很多事。虽然不想让白青染再为自己操心这种想法是好的,但是隐瞒了白青染也是不对的。 菜色依旧是让人胃口大开的好滋味,景熠的心里却不好受。 她知道,如果她说出遇见姜亭和齐晶晶,还和她们做了同班同学的事,肯定会让引起白青染的不高兴。说是一定要说的,但不适合现在说。 至于现在可以说的……钟老师总是没问题的吧? 景熠想。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熟人。”景熠突然开口。 白青染之前就默然吃着,心里琢磨着怎么问,没料到景熠自己先说了。 白青染霍然抬头,她专注的样子,让景熠愣了愣神。 “你遇见了谁?”白青染追问。 怎样的熟人会出现在英华中学里?还碰了景熠的脑袋? 白青染的脑海中蓦地映出了姜亭的身影。 景熠:“姐姐,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钟老师吗?” 白青染迅速消化了景熠的叙述:“你是说,你今天在英华中学遇到了你在老家学校的那个钟老师?” 景熠点头。 “这么巧?”白青染若有所思。 景熠小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其实也不算巧……” “怎么说?”白青染追问。 看来是绕不过去了! 景熠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抬眸,特别诚挚地看着白青染:“姐姐,我说了,你别着急。” 白青染蹙眉:“说。” 她的气场一旦上身,景熠是有些胆怯的—— 很有一种什么都不敢对她隐瞒,都要一股脑说出来,周围的气压才不会那么低的感觉。 景熠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就是遇到了不太友好的同学,钟老师替我解了围。” 打算一笔带过。 白青染眉头锁紧:“不友好?多不友好?他们伤着你了!” 说到后面声音拔高。 景熠慌忙摇手:“姐姐你别急!他们没怎样我!真的!我真的没受伤。就是个不懂事的小男生,想让我……让我做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白青染嘴角抽搐。 登时心里一团火腾地被点燃:他们怎么敢! “这都什么校风!”白青染开始后悔把景熠送去英华中学了。 景熠就知道她会急,赶紧巴巴儿地绕到她那一侧,拉住了白青染的手:“姐姐你别生气,这事儿真的已经解决了!我现在已经不在原来的那个班了!被转去了一个快班……那个班的同学,我觉得都挺厉害的,应该都是学霸那种。我很喜欢那种氛围,真的!” 白青染心情复杂:只是进入英华中学的第一天,景熠都经历了什么?而在景熠经历这些的时候,她又在做什么? 心思百转千回,白青染还是将一肚子的问题和不安强行压制了回去。因为她知道,现在没有什么,比景熠的学习成绩更重要。还有不到一年景熠就要高考了,白青染纵有千般的打算想要弄清事实,也要以不影响景熠学习为先。 “真的是个学霸班?”白青染问。 “真的!”景熠使劲儿点头,生怕白青染不相信。 白青染没言语。 景熠隐约觉得她的眼睛里有别的意味,景熠可害怕她继续追问下去,问出姜亭的事呢! 那样的话,到底要不要说实话啊?说实话会让姐姐更生气,不说实话就是欺骗姐姐。 景熠可矛盾呢。 白青染似乎看懂了她的纠结,没有继续追问学霸班的事,而是转开了话题:“那,和我说说你的钟老师吧。” 还刻意加重了“你的”两个字。 景熠眨眨眼:是她听错了重音吗? 恰好此时,白青染的手机响了。 她瞄了一眼来电显,面露不耐,原本不想理会,但还是接了起来。 白青染没说话。 电话那头的人却笑嘻嘻的,还是那副不着调的画风:“小染啊,你在哪儿呢?” 白青染:“有事说事!” “您的单齐了。”服务员端上主食,然后欠身退下。 声音刚好被电话那头的曾媛听到:“呵呵!你在外面吃什么好吃的呢?怎么不叫上我?” 白青染的耐心将要被耗尽,依旧是那句话:“有事说事!” 曾媛在那头扯了扯嘴角:“没什么事啊!就是想问问你,咱们下次什么时候再去料理那几个老家伙?” 白青染的脸上有厌恶的神情划过:“再说!” 某处大宅子的祠堂内。 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仿古式的窗棂边透进来,映在面前参差高低的祭坛上,空气中古朽的气味更浓了。 祭坛之下的一只蒲团上,跪着一个年轻的身影。 即使是跪了很久,她也不肯露出丝毫疲累的样子,她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昭示着她不是一个会轻易屈服的人。 两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了? 姜亭的记忆有些混沌——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她的双腿先是麻木,后来干脆就没有知觉了。如果不是靠意志力支撑着,她恐怕早就昏厥过去了。 天都黑透了,今天的作业还没写…… 姜亭浑浑噩噩地想着。 继而,她自嘲地笑了: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在想着写作业,真是异想天开得可以啊! 她始终都是异想天开的吧? 姜亭的神情之中,透出了落寞,因为落寞,有强烈的倦意侵染了她的面庞。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近到就在身后…… 祠堂的照明开关被来者按亮,突然的刺目的光亮让姜亭不适地闭上了眼睛。 那个她从小就见惯了其高高在上姿态的人,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俯视着她,就像帝王俯视着脚下的臣民。 姜亭不由得又拔了拔脊背—— 就算心有胆怯,她也不想让这个人看到她的怯懦。 预想中的劈头盖脸风刀霜剑没有如期而至,那人就这么俯视着她。 姜亭讽刺地扯了扯干裂的嘴角:以为这样她就会怕吗?她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儿了! 姜亭昂然抬头,既然对方不说话,她不介意借机嘲讽一下。 不成想,映入她眼帘的,竟是一个熟悉的来电显。 那抹略显苍老却依旧掌控一切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YZ是谁?” 第67章 老人以绝对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俯视着姜亭。 她的实际年龄已过花甲,但保养得极好,体态挺拔高傲, 头上的花白也被一丝不苟地焗染成了棕黑色, 盘在脑后,更衬得脖颈修长。看得出来,她是个不肯服老的人。整张脸, 尤其是那双好看的眼睛,足以昭显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 姜亭乍见手机屏幕上的“YZ”两个字的来电显的时候, 神情有刹那的慌张。但她很快回复了冷然, 甚至有几分不屑:“原来您还有偷看别人手机的癖好!” 这样说着, 姜亭的下颌抬得更高,脊背拔得更直, 很有和老人一脉相承的意思。 老人无视她言语中的嘲讽意味, 依旧问着同样的问题:“YZ是谁?” 姜亭感觉到了来自对方的无形的压力, 她迎着对方的注视:“您都开始关心我交什么朋友了?” 老人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两秒钟:“朋友?为什么用字母?” 显然极度怀疑这个“YZ”的身份。 姜亭咧了咧嘴唇, 嗤声:“您是岁数太大了, 不知道年轻人的喜好了吗?要不,您好好跟您的好孙子沟通沟通?” 越发挑衅的意味。 老人见惯了大风大浪, 并没有因为她的刻意挑衅而神色改变分毫, 反倒笑了笑:“是吗?” 说着,她的手指点在了屏幕上的接听键旁边,似乎下一秒就会接听电话,甚至和那个“YZ”聊一聊。 姜亭的脸白了, 嘴唇都失了血色…… 直到看见老人最终按了挂机键,姜亭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抬眸,撞上了老人玩味的眼神,姜亭慌忙垂下脑袋—— 她知道,她的心思被对方看破了。 到底自己还是太嫩了…… 姜亭暗自攥紧了拳头。 老人把手机丢还给了姜亭。 姜亭佯作无所谓地没理会手机上被挂断的电话。 老人看着她:“知道错了吗?” 姜亭笑了笑:“您指的是踢了您好孙子屁股的事儿吗?” 老人冷然。 姜亭脸上的笑意更深:“您要是说这个,那我只能说我挺后悔的——” 老人双眼微眯。 姜亭:“——后悔没把他屁股踢开花!!” 她说完,目光迎向老人。 老人的神情微动,转身走了。 姜亭接着听到她在祠堂门口吩咐:“送小小姐回去。” 早就焦急地等在门口的孙管家赶紧应声:“是!” 没一会儿,孙管家就拎着姜亭的书包匆匆赶来,看到姜亭,不由得露出痛心的表情:“小小姐,您怎么还跪着呢!这要是落下病根儿可怎么办啊!” 姜亭:“这话你不该问我。该问你们主子。” 孙管家无奈:“您是老太太的孙女,老太太怎么会不心疼您呢?您这么说,不是让老太太难过吗?” 姜亭挑眉:“是吗?她还有孙女呢?我以为她只有她的乖孙子!” 孙管家:“……” 夜色已深。 孙管家的车停在了姜亭住处的小区门口。 “我送您上去吧?”他不无担心地说。 被姜亭拒绝:“不必。多谢。” 孙管家知道她的性格和老宅里的那位老太太如出一辙,越是强压,越会反击得厉害。孙管家也是无奈:“小小姐,这是药油……您跪了三个多小时,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不用。”姜亭直接拒绝,扶着车门下车。 姜亭的脚刚一沾地面,一阵钻心的痛意袭来,让她差点儿直接跪在地上。 但是姜亭性子犟,硬是强忍着疼痛,拎着书包下了车。 孙管家一直看着她进了小区大门,又抬头看看楼上黑漆漆的窗户,才叹了一口气,开车离去。 好不容易挨蹭进了电梯,姜亭的最后一丝力气被耗尽,她贴着电梯厢壁,无力地瘫坐在地。 因为疼痛,她的脸都是煞白的,冷汗浸湿额角,打湿了流汗,汗水更把她的衣衫溻透,后背是汗湿和电梯相触的冰凉的感觉,姜亭疲倦地闭上眼睛,任由电梯上行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大概是太难受了,姜亭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恍惚间,电梯好像上行了很久,久到不真实。 随着瞬间失重的感觉,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恍然看到电梯的门缓缓打开,门口站着一个人影,熟悉的人影。 她怎么在这儿? 姜亭浑浑噩噩地想。 下一秒,她就被那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闻到了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姜亭的心情其实是突然放松的,周身的疲倦感和痛麻的双腿让她没有力气再抵触什么,甚至有种想要放任自己的冲动。 脑袋一歪,姜亭抵在了那人的胸口,双眼紧闭,像只鸵鸟。 那人因为她依赖的小动作而有刹那的失神,继而唇角微勾,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再次恢复清醒的时候,姜亭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身上只有睡袍,睡袍里面空荡荡的。 姜亭:“……” 她恍惚记得,是曾媛把她抱出了电梯,抱回了家里,又给她洗了澡…… 姜亭的脸红了。 她目光前移,看到正在忙活的人:“多谢。” 如果不是曾媛的及时出现,把她抱了出来,可能她在电梯里醒过来的时候,也被冻透了。膝盖上因为跪得太久而受的伤不被及时处理,就算身体素质好如姜亭,没准也会落下病根。 曾媛正从药盒里抠出一团药膏,敷在姜亭的膝盖上。 闻言,她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哟!我们亭亭会感谢我了?” 姜亭:“……” 陡生一种认贼作父的屈辱感,她别扭地别开脸去,心里瞬间被矛盾的感觉充斥着。 曾媛仿若未见,继续把手指上的药膏涂抹在她的膝盖上:“别乱动啊!这药膏很容易蹭掉的。” 姜亭原本别扭得想躲开她的照顾,听到这话,不得不忍下,垂下眼睛不看曾媛。 膝盖上清清凉凉的感觉是很真实的,渗入皮肤,好像瞬间把那种又麻又疼的感觉拔除了—— 药效当然不会这么快,但确实是很舒服的感觉。 尤其曾媛的动作,也是温柔得一塌糊涂……姜亭陡然想起之前她抱着自己走出电梯的时候,动作也是那么温柔,像是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姜亭脸上褪下的红晕,重新又浮了上来。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讨厌自己。 气氛因为两个人谁都没说话,以及曾媛的动作变得古怪起来。 姜亭不想放任这种古怪的趋势,她开口打破了安静:“这药膏,不是我拿回来的。” 她指的是孙管家交给她的那瓶药油。 曾媛手上的动作没停:“你觉得,我会用慕家的东西吗?” 姜亭:“……” 曾媛嘻嘻一笑,朝姜亭晃了晃手指:“我这个药膏,才是最管用的好药。” 又变回了姜亭见惯的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仿佛刚刚的冷然疏离,根本不是她。 姜亭动了动嘴唇:“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东西?” 正常人谁会随身带着伤药? 曾媛盯着她,似是想要探究些什么,但很快笑了笑:“以前总挨揍,习惯了。” 因为总挨揍,所以随身带着伤药便成了习惯。很合理的解释。 曾媛把手指上的最后一点儿药膏抹在姜亭的膝盖上,起身:“平躺着别动,等药吸收进去再盖被” 她说完便要离去,姜亭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吧?她突然抓住了曾媛的小臂:“你……” 刚一张口,就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实在做得多余。 曾媛低头看看她抓着自己的手,抬眸,笑得真有点儿欠揍的样子:“宝贝儿,你现在都这样了,是想挑战什么高难度动作吗?” 姜亭怔了怔,两秒钟之后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那种动作”,烫着了一般,猛地甩开了手。 曾媛笑眯了眼,竟然没再理会她,转身去了卫生间。 姜亭:“……” 从卧室到卫生间,挺远的距离,还有一扇实木门隔着,姜亭却隐隐听到流水声,不停的流水声。 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毕竟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算不上好,神思恍惚,很需要饱睡一觉养回精神。 曾媛她……只是在洗手吗? 洗手也至于洗了这么久? 就算是要洗去手上的药味,也不至于这么一遍遍的吧? 姜亭的脑子被各种胡思乱想充斥着。 那水声也许响了很久,姜亭后来就不知道了。 直到后半夜,她一觉醒来,感觉床上除了自己还多了一个人,那个人的手臂正虚搭在她的腰上,从侧方搂着她。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悉心呵护着。 姜亭的困意彻底消失了,心尖上有涩痛的感觉,像是被锉刀锉着心脏,一下,又一下…… 记忆之中,这是她们两个人第一次同床共枕。 以前……那什么之后,姜亭都会嫌弃得推开曾媛,然后去洗澡。等她洗完澡,大概率曾媛已经识趣地离开了。就算偶尔有那么几次,也许太累了,也许因为别的什么姜亭不想细究的原因,曾媛留在了这所房子里,她也不会继续赖着姜亭的床,而是去客房的另一张床上,继续睡觉。 而这次,她为什么睡在了自己的床上? 姜亭在心里问自己。 她想她应该一把把曾媛推下床的…… 第68章 她怎么能睡在我的床上! 我应该把她踹下床! 踹下床……踹……或者不踹…… 姜亭的脑子里混浆浆的, 困意与这些念头搅和在一起,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曾媛闷哼的声音—— 我踹疼她了? 姜亭迷迷糊糊地想。 后来,她就彻底被睡梦吞噬了。 再醒来时, 天光大亮。 姜亭霍地睁开眼睛, 彻底醒了:要迟到了! 刚一动弹,膝盖上传来的不适感,让她停住了动作。 昨晚发生的事, 随着那种感觉,一起回现在姜亭的脑中—— 因为慕勇的事,她在老宅被罚跪了三个多小时, 和老太太起了争执, 来电显, 被孙管家送回来,差点儿昏倒在电梯里, 后来被突然出现的曾媛抱了回来…… 曾媛! 姜亭猛然拧头看身旁, 另一半床是空的。 一阵失落感, 浮上心头。 但那失落感也只持续了几秒钟, 姜亭就被熟悉的香气所吸引。 那是食物的香气, 是出自曾媛之手的食物的香气。 姜亭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唤两声,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 脸上露出窘迫的表情—— 不想那个人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不想她出现在自己的房子里,现在却又因为那人做的食物的香气而馋得肚子咕咕叫,就挺丢人的。 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姜亭踩上拖鞋, 挪蹭到厨房门口。 她那个基本被当作摆设的厨房,现在充满了烟火气:炉灶上砂锅里熬着鸡肉粥, 米香和鸡肉香混在一处,咕嘟嘟地翻着粥花;一旁的餐桌上,骨瓷盘里盛着一盘蔬菜沙拉,甘蓝菜被切成丝,樱桃番茄被切成瓣,和玉米粒、酸黄瓜片搅拌在一起,看那颜色就让人有食欲,姜亭仿佛已经闻到了柠檬汁和蜂蜜的味道;戴着隔热手套的曾媛,正打开烤箱,准备把里面的东西再刷一遍油…… 眼前的情景,让姜亭呆了呆。 她不是不知道,这些看似简单的早餐有多费功夫,就是刀工都要耗费半久,还有烤箱里像是裹了一层薄饼的热狗肠,上面还撒了芝麻……姜亭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冰箱里根本没有这些食材。曾媛是怎么做到的? 最让姜亭难以想象,尤其难以接受的是:曾媛那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耐心,为自己准备这么一顿烦琐的早餐? 曾媛的厨艺很好,姜亭是知道的。但之前的几次吃她亲手做的饭,根本没多么复杂…… 姜亭不想继续追究“为什么”,因为这个追究的过程,就让她心里不舒服。 “哟!醒了?”曾媛把已经烤得半熟的热狗重新送进烤箱。 “你在干吗?”姜亭挺讨厌自己明知故问的样子。 “当然是做早饭啊!”曾媛拽下手套,还用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姜亭。 她倒是心无城府的样子,反衬得姜亭觉得自己好像小人之心了。 毕竟这人昨晚为自己上了药,现在还用心为自己做了早饭,姜亭抿了抿嘴唇:“嗯……我好多了。” 她其实是想表达你的心思没有白费的意思,很隐晦地表达自己的谢意。没想到下一秒曾媛就朝她挤了挤眼睛:“是好多了。都穿着睡袍到处跑了!” 曾媛促狭的表情,让姜亭的脑子宕机一秒钟,然后迅速反应过来,低头:她的睡袍底下是空的! 姜亭扭身就往卫生间跑。 她的身后,曾媛哈哈笑:“宝贝儿,马上要吃饭了!” 这王八蛋! 姜亭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咬牙切齿。 “砰”地关上卫生间的门,姜亭脊背贴着门,呼呼地喘着粗气,心跳咚咚的,凌乱。 经过这么一番奔跑,膝盖竟然没觉得多疼,姜亭都觉得挺神奇的,鬼知道曾媛给她抹了什么药。 看在药和早饭的份上……姜亭暗自磨牙:暂时不和那王八蛋一般见识! 姜亭习惯在卫生间的柜子里放两套干净的内衣裤,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翻出干净的内衣裤,姜亭费力地换上。 感谢她天生身体素质不错,还有后天的勤于锻炼,昨晚的伤此刻已经不会给她造成太大的困扰。 最后半倚着洗手台把睡袍往身上套的时候,姜亭不由得耸了耸鼻翼—— 有种奇怪的味道……血味? 姜亭皱眉:好端端的,卫生间里为什么会有血的味道? 她不觉得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她只是跪破了膝盖,不是鼻子坏了。 蓦地,昨晚半梦半醒的时候,卫生间里不间断的流水声闯入姜亭的脑中。 姜亭系睡袍带子的动作僵住。 所以,昨晚的流水声不是她的错觉,那是曾媛……曾媛究竟在做什么? 姜亭是知道曾媛以前是做什么的,也能猜测到她现在可能做的事。正因为知道,姜亭的手颤抖,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宝贝儿!你再不出来,饭要凉了!”曾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姜亭咬紧了牙:她究竟是怎么做到,在这种时候还这么无所谓的?那血味究竟是…… 曾媛喊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于是自己打开了卫生间的门:“你干吗呢?” 话未落地,突然被冲上来的姜亭抵在了墙上。 姜亭不仅用身体抵住了她,还急切地剥她身上的衣服。 曾媛的眼中闪过了然,嘴上还是调侃的语气:“吃饱了才有力气——” 被姜亭的眼神慑住,那双眼睛里的红色像是腾烧的火焰,更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曾媛没有再调侃下去,她闭上嘴,任由姜亭把自己的衣衫扒开。 毕竟是昨晚受过伤的人,现在用了蛮力,膝盖也吃力,让姜亭撑不住,身体晃了晃,被曾媛一把抱住。 “你在找什么?嗯?”她在姜亭的耳边,低声地问。 姜亭用力摇了摇头,像是甩开某种想法,又像是甩掉眼中不该流淌下的液体:“是不是你的血?” 她的声音,闷响在曾媛的肩头。 曾媛好几秒没说话。 就在姜亭以为她不会给予自己答案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幽幽地问:“你希望是我的吗?” 姜亭的嘴唇被抿得失了血色。她努力地扯了扯嘴角:“你是被我虐出PTSD了吗?” 那语气,就像是每次两个人做那种事的时候的语气。 曾媛呵呵笑:“大概吧。” 她没有给姜亭继续追问的机会:“昨晚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那老太太又罚你了? 姜亭没言语,便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曾媛双眸眯了眯:“她还挂我电话了?” 姜亭微讶,没想到当时的情形都被曾媛猜到了。 曾媛:“她没问你YZ是谁?” 姜亭眉眼低垂:“我说是我朋友。” 曾媛笑:“只是朋友吗?” 姜亭丢给她一个危险的眼神:“你是想让她知道,我和一个大我两轮的女人做pao友吗?” 曾媛怔了怔,继而哈哈大笑:“这个关系定位,听起来挺不错的。” 姜亭通红了脸。 曾媛眨眨眼:“所以,你为什么要把我名字的开头字母颠倒过来呢?难道是暗示咱们是颠鸾倒凤的关系?” 姜亭:“……” 时隔一晚,姜亭再次被曾媛打横抱了起来,往卧室的方向去。 这一次和昨晚又不一样—— 昨晚姜亭的脑子不清醒,现在她却脑子无比清透。 还有,昨晚的曾媛衣衫齐整,一身精致的套装随时可以参加精英论坛的样子;然而现在,曾媛的衣衫……只要姜亭稍微扭一下脸,就能贴上她的胸口。 姜亭的脸被熏得滚烫,隐约猜想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骗子!不是说要吃早饭吗?昨晚谁口口声声说顾念着我受伤了? 姜亭咬牙,但又不能否认此刻的曾媛有一种格外诱人的气息,让人想…… 被曾媛轻轻放在床上,再次被当作一件瓷器对待的姜亭,觉得姓曾的也是人格分裂了—— 谁会一边轻手轻脚,一边猴急地脱衣服? 晨光在曾媛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橘色,仿佛精雕细刻过的工艺品被呈现世人面前,姜亭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去挡窗帘。 我在干什么啊! 姓曾的又不是我什么人,我管她被谁看走光呢! 姜亭只想掩面。 曾媛这时已经在她面前转了一个圈,又转回了正面:“你看我身上哪儿有伤吗?” 姜亭这才明白曾媛在折腾什么:原来就为了让她看她没受伤,或者说是为了证明那所谓的血味,根本就不存在。 她还以为曾媛要和她…… “我们亭亭在想什么?”曾媛眼神促狭,声音暧昧得让姜亭想找个地缝儿钻了。 那么招人烦的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一副身体…… 姜亭的心里,某种念想将要酝酿发酵。 她猛地抓起身边的薄被,掼到曾媛的身上:“大早上的发什么疯!不吃饭了?” 曾媛顺势接住被,也不生气,仍笑眯眯的:“亭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奉陪哦!” 姜亭一口闷气憋在胸口,特别后悔刚才没用枕头砸在这人的脸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曾媛挑眉:“我在干什么?” 姜亭哼声:“你在替那个女人清路!” “那个女人?” “白青染。你在替白青染清路!” “你吃醋了?” 姜亭的表情一顿,抬头,撞上曾媛探究的目光。 姜亭马上换上无所谓的表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曾媛已经穿好了衣服,又变成了衣冠楚楚的模样,似笑非笑:“是吗?我以为你会挺好奇白青染……和她身边的人。” “没有的事!”姜亭马上否认,却不敢直视曾媛的眼睛。 那一刻,她总觉得,自己已经被曾媛看透了。 第69章 远航集团最近动荡得厉害。 早些时候, 董事长白国浩病了,公司高层就有人在蠢蠢欲动,当时还是赵枭作为“白家的女婿”掌控远航。后来赵枭和白青染离婚, 白青染这个深居简出多年的“董事长的小女儿”、白氏唯一的继承人, 突然入主远航,以强势手段,既低调又高调地掌控了远航。 所谓低调, 除了集团高层和少部分中层,没几个人知道白青染的动作。 所谓高调,没有谁比董事会里的那几个老家伙体会更深—— 准确地说, 他们现在对白青染的手段都是又怕又恨。 这些人都是当年跟着白国浩打江山的集团老人, 见证过远航从诞生到现在的二十年光阴。在他们的记忆中, 白青染还是那个喜欢跟在比她大很多的姐姐白月棠的身后、挺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儿。 白月棠过世之后,这小女孩儿就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董事长也极少提起这个小女儿。尤其后来, 听说白青染出国留学了, 学成后回国似乎也没有和远航有什么牵扯, 听说身体还不大好, 被她爸妈派了专人精心照顾。再后来,白青染突然结婚了, 嫁的就是远航集团内部的员工赵枭。 谁也没想到白家在世的唯一的千金, 竟然会嫁给赵枭那种穷小子。 不过这些也都不过是白家的家事,顶多被作为这些董事们八卦的谈资。至于赵枭,他们也并没有放在眼里。 谁能想到,就是当初那个没人当回事的小女孩儿, 现在却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 每一位远航集团董事会的董事, 都被白青染“请”过。 只是这个“请”字,在不同的人的眼中,代表着不同的意味—— 有的人是被客客气气地请进餐厅,和白青染客客气气地共进午餐,这样的董事是极少数。大多数董事是被两个黑西装壮汉“请”进了一辆停在某个不起眼角落的面包车里。 面包车内部被改装过。白青染就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微微笑着稍一抬手:“请坐。” 看起来很客气很友好,但是被“请”的董事,看到她身后的两名同款西装壮汉,都不会有丝毫轻松的感觉。 不止这样,面包车的另一侧,还坐着面无表情的曾媛。曾媛一言不发,甚至眼神都不会给各位董事半个。她的所有注意力,似乎都专注于摆弄手上的那只黑乎乎的东西,那是一支手.枪。 被邀请来的董事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胆子已经被吓破了一半:谁知道那只手.枪会不会突然瞄准自己的脑袋? 这还不够。 白青染会让已经忐忑不安的董事坐下,一边聊着家常,一边车子开着。就在董事以为她不过是想借着唬人的阵势套套近乎的时候,车子刚好停在了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此时,白青染会示意董事向车窗外面看。 只要董事向外看一眼,就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车窗外面,或者是他们某个最疼爱的孙子的学校门口,或者是他们最放在心尖儿肉上的小老婆的小区门口,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最在乎的人惯常出现的地方。而毫无例外地,他们在乎的那个人,现在正无所察觉地被白青染的人引到了门口,就在董事们的眼皮子底下。 车窗是单面防窥的,而且有着绝佳的隔音效果,就算此刻董事们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他们在乎的人也不可能听到。 更何况,壮汉环绕,白青染似笑非笑的脸就在眼前,还有熟练摆弄着手.枪的曾媛,董事们都是人精,此情此景谁敢乱喊乱叫? 他们现在能做的,唯有向白青染赔尽笑脸,老老实实。而这些人在经历了这件事之后,也都明白了一个事实:白青染已经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扼住了他们的喉咙。只要他们敢不听话,白青染马上就会让他们知道后果有多么可怕。 这些董事会里的老家伙,本质上都是商人。商人逐利,原本就不是好勇斗狠的绝色。 何况他们年纪都大了,各自有各自大大小小的家庭,这些年靠着远航这棵大树也都赚得了够几辈子花的家当,谁想搭上身家性命,和一个豁出去的晚辈斗狠呢? 所以,这件事进行得很顺利。短短几天,在曾媛的配合下,白青染就靠着恩威并施,让集团里的高层都服服帖帖,没有人再起刺儿,不服从她。 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白青染却高兴不起来。 她不喜欢用这种方式去收摄人心。 每次,看着车窗外面那些浑然不知危险就在附近的老弱妇孺,表面上面无表情的白青染,内心都会被罪恶感充斥着—— 从何时起,她成了恶人的帮凶,甚至成了恶人本身? 白青染其实很清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远航现在的情形,如果不以铁腕手段从上到下地拾掇,将会积重难返。 所谓“乱世用重典”“治世不拘手段”的道理,白青染都懂。如果她要给远航一个干干静静的未来,那么现在,她必须以雷霆之势将远航的沉疴、恶瘤割除殆尽,哪怕需要她的手上沾上血…… 景熠看得出来,白青染的心情不好。 至于原因,景熠没法确定。 很可能是因为听了钟老师的事,白青染特意加重的“你的”钟老师,那代表着某种意味。 景熠想。 但是白青染没有继续问,景熠就没敢再继续说钟老师的事。 两个人吃完饭就离开了老菜馆。 临走前,景熠看着桌上剩了好多的菜,就请服务员帮忙打包,白青染未置可否。 不会是因为打包的事吧? 景熠忐忑地低头看看手上的打包袋—— 像白青染这种出身,应该从没在饭店打包过剩菜吧? 可是剩下那么多真的好可惜的。 新家是一套大平层。市中心的这么一套房子,价值不菲吧? 景熠在白青染身边待得久了,也懂得了些行市。 一梯一户的房子,原本就没多少人坐电梯,此刻还是晚上。除了她们两个,电梯里空无一人。 白青染站在电梯里,看着落后几步的景熠,眉头微蹙。 她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也没有说任何催促的话,但景熠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她内心里的焦虑,景熠快走两步进了电梯,站在白青染的身后,看着电梯一层层地上升。 谁也没说话,电梯里空寂得很。 景熠看电梯门银色的拉丝壁面,上面恍惚映出白青染高挑的身形。她忍不住轻转目光,落在白青染的背影上。 白青染给景熠一种那么孤寂、那么寥落的感觉,仿佛这么广博的世界,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依靠,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景熠的心头蓦地涌上一股心酸,她多想做可以让白青染依靠的那个人? 哪怕,只是搂过白青染瘦削的肩膀,抱一抱她也好…… 景熠的表情呆了呆:为什么突然想要抱姐姐? 景熠无法解释自己方才那种突然生出的想法。 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白青染显然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打开密码锁,她笑微微地看着景熠:“进去看看?” 景熠“啊?”了一声,还有些没从刚才的情绪中转过弯的意思,接着“哦!”了一声,跟着白青染进了新房子。 新房子当然很大,虽然和之前住过的别墅相比,少了一些富丽堂皇的感觉,但是想到这里是属于自己和白青染的家,丝毫没有沾染其他人的气息,景熠就觉得心情特别特别好了起来。 她像个小尾巴似的缀在白青染的身后,在客厅里转了一个圈,还差点儿撞上忽然转身的白青染。 白青染看到她呆愣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一直跟着我,傻不傻?嗯?” 说着,顺手接过了她手上的打包袋。 景熠手上一空,才像是被激活了一般:“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打包剩菜?” 白青染很意外于她的问题:“为什么?” 景熠:“啊?” 原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白青染看着她,觉得这孩子已经快和自己一般高了。 小孩子长身体真的长得好快。 白青染的双眸中透出了温柔:“小熠,你做的没错。浪费是不对的。而且……” 她突然噤声。 景熠不解地看着她。 白青染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说出了刚才未说的话:“……而且,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也不会生你的气。以后,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白青染深吸一口气:“我很想你。” 景熠听得怔住。 反应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白青染的意思是:她上学这一天,白青染都很想她。 有些异样的感觉,倏的划过景熠的心尖儿,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快得她都来不及细细感知。 景熠朝白青染笑弯了眉眼:“姐姐中午就看到我了啊!嗯……姐姐想我,随时都可以看到我!我也很想姐姐。” 白青染没说话。 其实此刻她心里想的是:我怎么可以为了满足自己的想念,就自私地打扰你的学习? 白青染已经开始后悔刚才的口无遮拦了。 第70章 白青染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 很不适合继续和景熠面对面交谈。 夜晚原本就是一个让人容易陷入某种情绪的时刻,她不应该被那种情绪所牵动,不应该让那种漫漾的情绪将景熠无辜牵连。 “去看看你的房间。”白青染于是催促景熠。 说着, 白青染朝景熠抬了抬手里的打包袋, 那样子似乎是在很随意地告诉景熠,她只是去把剩菜放进冰箱。 一切都看起来无比正常。 因为白青染的善于掩饰,景熠真就什么异样都没察觉。 景熠倒是被白青染说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姐姐说“你的房间”? 不是原来在别墅里的那间临时居住的客房, 而是属于自己的房间! 景熠的心跳咚咚加快,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这是曾经的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景熠觉得很兴奋, 更觉得很新鲜。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了。 景熠兴奋的模样那么明显, 撞入白青染的眼中, 白青染迅速转身,掩去了眼底的失落—— 小熠怎么会不喜欢拥有属于她自己的空间呢? 她是正在学习飞翔的幼鹰, 终有一天, 她会振翅高飞。 十七八岁, 介于孩子和成人之间的年纪, 她的未来不可限量, 她的心、她的身怎么会困于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年长十二岁的鸿沟,还有两个人同为女子, 白青染明白她既没有资格, 也没有理由,困囿住景熠,尤其还是用感情困囿住景熠,不是奢求是什么? 白青染的笑容苦涩。 景熠此刻并不知道白青染的所思所想, 她一心惦记着亲眼看看“属于自己的房间”,顺着白青染的指点朝房子的一侧走去。 因为房子里一整天没有人, 除了玄关和客厅的灯亮着,其他房间都是黑的。 景熠想先按亮灯光,忽然一个黑影从她的眼前晃过,扑地落在地板上,随着“吧嗒吧嗒”的响声,那个黑影朝着房子的深处跑去。 那是小猫春卷,到了新家有它折腾的。 这些日子都没空和小猫玩儿,景熠还怪想它的,忍不住追着小猫撵了过去。 春卷一直跑进最里面的房间,那是整所房子里最大的房间。 景熠追过去,摸索到开关,按亮了灯光。 看清房间的一刻,景熠呆住了—— 好大的一座书房啊! 整整三面墙,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是书架。书架大半是空的,旁边放着一架木梯,地板上或零或整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书,精装的、简装的、单本的、成套的,有些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有些还很新,但每一本都被保存得很好,书皮上连折角都不见一个。 博尔赫斯说:“如果世界上有天堂,那一定是图书馆的模样。” 作为一个爱书之人,这里对于景熠而言,不亚于天堂。 景熠忍不住凑近去,从它们之间穿过。 她大概估算了一下,这些书中约莫有三分之一是经管、金融类,好多都是英文原版的大部头,书名上冗长的单词好些都是景熠不认识的;还有三分之一是文学类的,中外名著、诗集、文选,只要是景熠知道的,都被囊括其中,还有很多是景熠不知道的;另外三分之一的成分很驳杂,似乎有一些旧的琴谱,还有一部分科技旧杂志,以及一些旧的……教材? 而小猫春卷的爪子,现在就压在一本旧教材的封面上,正好奇地盯着上面的人物喵喵叫。 这小家伙有多淘气,景熠可太清楚了。 景熠真担心它下一秒就一爪子把那本旧教材的封面抓个粉碎。 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捞起地上的猫的同时,景熠的另一只手去够猫爪子下的旧教材。 小猫春卷还以为景熠在和它玩儿,喵喵叫唤着,五个指甲都伸了出来,以护食之态勾着书皮。 景熠头大,不敢跟它硬抢,只能连猫带书一起托住,一边吓唬猫:“再淘气,罐头都不给你吃了!” 春卷深爱罐头,一听不给吃罐头,比什么都管用,立刻松了爪子,不抢了。 景熠一时没抓住,书本落地。 景熠瞪了猫一眼,拎着它,把它丢出了书房。 春卷冲她呼噜了两声,也不生气,扭着小屁股,颠颠儿地跑去讨好白青染要罐头吃了。 景熠不放心,又折返回来,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旧教材拣起来。 还好还好,没有弄破,也没弄脏。 景熠把它合上,好奇地看了看出版日期,果然是白青染用过的高中教材啊! 景熠不由得会心一笑,心想高中时候的姐姐是什么样的呢?一定也和现在一样好看吧? 这间还没有拾掇好的书房,一定是白青染的手笔。这些书都是白青染的珍藏,她一定很喜欢自己收拾,偶尔翻到某本书,被勾起某段回忆,就会坐在一旁看一会儿……那应该是很惬意的过程。 景熠心想。 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会很享受这个过程。 景熠无意抢占属于白青染的快乐,所以她选择把那本旧教材物归原处。 刚一放下,刚才某个倏忽划过的片段,突然重新闯入了脑际…… 景熠的动作顿住,回眸,看了看那本书。 它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可是,那段文字已经印刻在了景熠的脑中,挥散不去。 景熠不由得抬眼看了看门口的方向。 白青染没有出现,更没有脚步靠近的声音。 想来,姐姐此刻被春卷缠住,应该在给春卷开罐头吧? 景熠心忖。 她的心跳“怦怦”的,产生了一种既好奇又愧疚的矛盾心理—— 好奇心驱使她想要确认刚刚看到的不是错觉,可是那样做她又觉得窥视了白青染的隐私,很对不住白青染。 只是看一看姐姐以前用过的教材,就算姐姐人在这儿,也不会说什么的吧? 景熠劝自己。 景熠最终还是重新把那本旧教材拿了起来,也许真的就是天意,她随手一翻,就翻到了之前倒扣在地上的那一页。 书页的版心是语文课文,而旁边的空白处,被用钢笔写了两行清秀的小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萧索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这是博尔赫斯的诗句,那首诗的名字就叫《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景熠知道,也读过。 虽然那首诗的意境,景熠不是特别喜欢。那是一种绝望与唯美、悲壮与柔软交叠在一处的意境。景熠第一次读到它的时候,就被那种强烈的悲剧氛围撞击了灵魂,她甚至有些害怕那种氛围。 年轻的景熠,即便出身再不好,也有着年轻的身体和不可预知的未来,她不喜欢注定的一切,不喜欢悲剧,不喜欢BE的结局,更欣赏不来悲壮的美感。 或许是因为不喜欢,这首诗反倒清晰地印刻在了景熠的脑中,她早已经把整首诗都背了下来,这也是个挺有意思又无奈的事实。 而现在,这样一首诗,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重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还是被写在白青染高中时候用过的课本上,景熠就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钢笔的字迹已经有些年头了,早就和纸张凝结成了一体,再也分离不开。 景熠确信:这两行字就是当年,白青染上高中的时候写下的。 但是写下它们的人……应该不是白青染吧? 当初,白青染写下那张欠条的时候,景熠见识过她的字,和这两行诗的字体是全然不同的风格。 除非,白青染这十多年间重新练了另外一种字体。 可是一个人的字体是年深日久形成的,谁会特意练另外一种字体呢? 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两行字的主人,另有其人。 景熠盯着那两行字,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她在猜测一件事:究竟是,这本教材属于白青染,而另一个人在白属于白青染的东西上留下了两行字迹,还是这本教材原就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无论哪一种,留着另一个人的字迹,或者留着另一个人的旧教材,都是一件不寻常的事。 所以,这两行字迹的主人,于白青染而言,也是不寻常的吧? 当这个念头划过脑际的时候,景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很不舒服。 如今的她,还不知道这种不舒服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更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 捧着那本书,景熠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那两行字,像是想要从其中查探出些什么—— 如果是随手写些什么,为什么是写这两句话? 难道不应该是随手写下自己的名字,或是像鲁迅那样,随手写一个“早”字?哪怕是写两句励志的句子,景熠也觉得更符合高中生的人设啊! 而这么两行出自博尔赫斯的诗,无论怎么看,都让景熠产生一种感觉:这个人既绝望又充满了激情的力量,TA那么渴望某件事(个人),却又充满了无奈;TA明明知道,再向前就是死路一条,却只愿遵崇本心,哪怕用胸膛迎上沾血的利刃…… 这种感觉,让景熠觉得很难过,还有一种无法宣泄的滞郁之感,在胸口激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这么捧着一本不知来历的书, 当然研究不出个所以然。 白青染的脚步声靠近,景熠只能把那本书重新放回原处。 “怎么跑这儿来了?”白青染已经站在了书房门口。 景熠也已经站起身:“被春卷带到这儿的。姐姐有好多书啊!” 白青染笑笑:“你可以随时来看。” 景熠:“真的吗?所有的书,我都可以看吗?” 白青染并不知道她话中隐含的意味:“当然。” 虽然之前的那本旧教材上的字迹让景熠心里不舒服, 但是现在白青染的态度让景熠觉得熨贴。她想那只是白青染的一件旧物, 也许白青染早就忘记它了,自己又何必无端提起呢? 景熠决定把这件事忘掉。 新房间很宽敞,比之前景熠住过的客房面积大一倍。 白青染已经自作主张地布置了一张大床, 上面的寝具的风格既不会太过粉嫩少女,又不会显得老气横秋,是景熠喜欢的干干净净的风格, 而且那张床看起来就很舒服, 景熠很满意。 还有一张宽大的实木书桌, 以及一把椅子。 “小熠以后可以在这里写作业。”白青染说。 景熠说好。 除了这些,就是床侧贴墙的一面衣柜。 景熠惊讶地看着衣柜里面被熨烫得平整、一件件挂好的属于自己的衣服:“姐姐太辛苦了。” 白青染那么忙, 还要亲自为她准备这些, 景熠很感动。 白青染不以为意:“这些都是小事。你呢, 从现在开始, 就负责专心学习。” 景熠用力点头:“姐姐放心!我会努力的!” 白青染见她好乖的样子, 手心又觉得痒,想揉一揉她的脑袋。 但白青染忍住了, 她不允许自己再继续放纵感情:“我只是给你准备了必须要用到的东西, 你房间里还想怎么布置,告诉我。” 那意思,景熠说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 景熠愣住:“这样就很好了啊!” 能有属于自己的房间,这么大的房间, 还有这么宽大的床、实木的书桌、满满的衣柜,这就很好很好了。 白青染知道景熠从小吃了太多的苦, 其实很容易满足,但白青染觉得这还不够,她想要景熠彻底融入这种新的生活、新的环境。 “慢慢来。”白青染朝景熠笑笑,并不打算对景熠说教。 她知道,耳濡目染、渐渐习惯的景熠,会慢慢养出真正的富贵心。她要的是景熠脱胎换骨的改变,她要的从来都不是景熠的感激涕零。 夜已渐深。 白青染催促景熠:“去写作业,洗澡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景熠:“只有两张卷子,我很快就能写完。” 白青染挑眉:“这么厉害?” 景熠憨憨地笑。 白青染轻推她:“快去写。” 景熠拉住她的胳膊:“姐姐,我能看看你的房间吗?” 白青染的房间也只布置了一个大概,想来没有那么多时间。 那张大床景熠觉得很眼熟,无论是床的风格还是上面寝具的花纹,景熠都觉得跟自己房间里的像是一个系列的。 她没多想什么,白青染的脸却有些热:“好了!看完了。可以去写作业了吧?” 听起来只是在催促景熠赶紧完成作业。 景熠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姐姐,你一个人……睡?” 白青染的脸上更热。 景熠眨眨眼,指了指自己:“我可以陪姐姐……嗯,就像之前……” 就像之前在别墅里那样,每天晚上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 景熠是准备这么说的,可以话一说出口,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儿,她自己都说不清的不对劲儿,这话就没法继续说下去了。 白青染横了景熠一眼:“你不上学了?我不工作了?” 景熠:“啊?” 这和上学、工作有什么关系? 白青染:“你需要早起按时上学,我需要早起去公司工作。难道你以后作业留得多了,半夜写完作业再来和我一起睡?远航几千员工,那么多人靠着这份工作养家糊口,我没有足够的精力管理远航,让他们靠什么生活?” 景熠听呆了。 她太年轻,从没想过自己陪着白青染一起睡这件小事,会影响那么多人的生活。 想想也是哦,她已经高三了,学习任务会越来越繁重,将来真像白青染说的那样半夜才写完作业,不是影响白青染的睡眠吗? 想通了,景熠就耷拉了脑袋:“姐姐说得对……我去写作业了。” 听到景熠房间的门关上的声音,白青染才松了一口气。 她去卫生间卸了妆,洗了一把脸,仍觉得脸上的热意未曾散尽。 看着镜中的自己,白青染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说的那么义正言辞的样子,其实就是为了哄骗那小孩儿。 远航的高层现在已经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就算白青染一周不出现在远航,也出不了乱子。那根本不需要白青染担心。 白青染真正担心的是景熠。 她不允许景熠继续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她不确定这样长久地下去,自己会不会在某一个情绪难以自控的夜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景熠现在正是需要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的时候,不可以被影响到情绪。 还有,景熠还小,人生才刚刚开始,她不应该被两个人长久的同床共枕,培养出某种身体上的习惯……如果因为自己的自私,而使得景熠走上了原本不应该走上的道路,白青染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与其长痛,不如短痛。 白青染摸出了包里的安眠药…… 结果第二天早上,白青染顶上了两个黑眼圈。 习惯了景熠在身边,白青染独自一个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快把她三十年的人生的所有记忆都过了一遍,数了无数只绵羊,也毫无睡意。 半夜不知道几点的时候,白青染摸索到了枕边的安眠药,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拧开药瓶。不为别的,她怕她一觉睡过去,明早耽误了景熠上学。 相比之下,景熠睡了一宿好觉,早晨起来神采奕奕的。 果然之前是我影响她睡眠了…… 白青染幽幽地想,琢磨着今天出门要不要扣上太阳镜。 景熠不放心白青染,刷完牙就凑了过来,探着脑袋:“姐姐你昨晚睡得好吗?” 白青染正从微波炉里取昨晚的剩菜,下意识地脸往旁边扭—— 要是被景熠看到她的黑眼圈,这小孩儿不刨根究底才怪。 景熠被躲得一脸莫名,又被白青染轻轻推开,无语地挠挠脑袋:姐姐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是不是……那什么了? “姐姐你是不是生理期了?”景熠脱口而出。 白青染眉心狠跳,手里的盘子差点儿扣在桌子上。 景熠眼疾手快,赶忙扶住她:“别烫着!” 白青染原想嗤这小孩儿“你很懂啊!”,此刻被这小孩儿在意着,一下子就没脾气了,绷着脸:“快去洗脸!” 景熠“哦!”了一声,心想姐姐绝对是生理期了!明显心情不好啊,连看都不看我了…… 小孩儿的表情有点儿受伤,白青染捕捉到了,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十分钟之后,白青染折回厨房,也没看到景熠。 “小熠,再不快点儿,上学要迟到了!”白青染快步朝卫生间走。 在起居室的门口停住了脚步—— 她看到景熠正在好奇地打量贴着一面墙的被深色罩子罩着的东西。 景熠循声转头,先是愣了愣:“还没吃早饭呢,姐姐怎么就化了妆?” 还是化了挺浓的妆,和白青染平时的画风全然不同。 白青染“嗯”了一声,没做正面回答。她总不能说是为了遮掩两个黑眼圈,以防被这小孩儿发现自己一宿没睡的事实吧? 景熠看到白青染面无表情的脸,就没敢再继续问,姐姐好像心情真的不好的样子……所以,大人的事,还是不要多问的对吧? 景熠心忖。 白青染也不想吓着这小孩儿,挤了个笑容:“小熠在看这个?” 景熠“啊”,没敢追问这是什么。 白青染暗笑,上前一步,扬手掀开了深色的罩子。 罩子底下的东西,景熠之前就有所猜想,现在她的猜想被印证成真—— 那是一架黑色的施坦威立式钢琴,深沉又不失优雅地立在那里,黑白的琴键交错,它不声不响不动,仿佛就已经在用流淌的音色诉说着什么…… 景熠的双眸中闪烁着痴迷,禁不住靠近了些:“姐姐会弹钢琴?” 白青染的目光柔软下去,语声也柔软了下去:“不是我,是我姐,当年学过钢琴。” 原来是这样啊! 景熠的双眼盯着琴键,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白青染似乎陷入了回忆:“我姐很有天赋,也很喜欢弹钢琴,我爸妈就给她买了这架钢琴。后来……我一直保存着。” 白青染的话音刚落,倏的张大了眼睛—— 她听到了熟悉的琴音从琴键上飘出,仿佛穿越了飘渺的虚空,从很远很远的时光中重返现实世界。 那声音,和许多许多年前她听到的,一模一样! “小熠你……”白青染不可思议地看着景熠。 第72章 景熠不是故意乱动那架钢琴的。 她确信她真的只是被那架钢琴所吸引, 才忍不住碰了琴键。 “小熠你……”白青染难以置信地看着景熠。 她的眼神,像是透过景熠看到了什么人。 景熠慌地从钢琴上移开手指:“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白月棠的遗物,被白青染那么爱惜地保存了许多年, 哪怕是搬了新家也要带过来, 足见珍重。这样的东西,景熠未经允许就碰了,实在是冒犯。 白青染的眼神飘忽, 似有些不可思议:“小熠,你学过钢琴?” 她说的是另一件事。 景熠摇头,眼底有黯然:“没有。” 白青染蹙眉:“那你刚才?” 景熠攥了攥手指:“只是随手按了几个琴键。” 她说完, 上前去, 把琴罩重新罩上。 那架钢琴重新被尘封。白青染的心境却被搅起了波澜。 那时候她才四五岁, 已经上高中的白月棠突然有一天说想要学钢琴。爸妈以“高中学习任务重,要全力以赴准备高考”为由不答应。白月棠一向很听话的, 这一次却格外地坚持, 哪怕被爸妈训斥“不务正业”训斥得红了眼眶都不愿放弃。 那是白青染记忆之中第一次见到姐姐哭。 之后的某一天晚饭后, 事情爆发了—— 她先是再次央求爸妈让她学习钢琴, 并且说她以后想考音乐学院。还没说完, 就被她爸白国浩摔了筷子。 那也是白青染记忆之中第一次见到白国浩暴跳如雷的样子:“我白国浩的女儿怎么能学那种东西!” 在他的口中,学音乐就是“没出息”, 就是“不走正路”。 连一向温和的她妈赵晓华也板起了脸:“棠棠, 我们家的女儿怎么能从事那种工作呢?你不要跟那些不思进取的小孩儿学,你要知道努力,要上进,考上好大学、读硕、读博, 将来像妈妈一样,做一个大学教授, 受到别人的尊敬,多好啊!” 白青染记得,那顿晚饭不欢而散。 姐姐格外固执地没有被爸妈说服,爸妈当然更固执己见。 幼小的白青染其实是有些害怕这种家庭氛围的,她偷偷去姐姐的房间找姐姐,看到姐姐在哭。 白青染扯着白月棠的衣角,让她不要哭了。 被白月棠一把搂在了怀里。 “我现在还记得,我姐的眼泪砸在我的手上的感觉,”白青染双眸凝着光,“很烫……” 白青染抬眸,看着景熠:“我姐说,小染,以后你想做什么事,记得,一定要拼命地争取。这个世界对女孩子原本就有着各种各样的不公平,如果你不争取真正想要的,那可能你永远都没有机会拥有了。” 景熠听得动容。 白青染吸了吸鼻子,自嘲笑笑:“可惜,我真正懂得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景熠不愿她继续伤心:“那后来呢?你爸妈允许你姐学钢琴了?” 白青染扬了扬下颌:“是我,跑去对我爸妈说,不让姐姐学钢琴我不答应,我就哭,哭到他们答应为止。” 景熠诧异地微圆了嘴,觉得白青染好可爱:“所以你爸妈答应了?” 白青染眼神有些复杂:“他们经不住我哭闹,就答应了。” 景熠的心情也有些复杂。未经世事如她,也听得出来,白青染的爸妈更疼爱她,而不是她姐姐。 两个人匆匆吃过早饭,白青染依旧开车送景熠去学校。 白青染说:“其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姐姐小时候就很想学音乐,但是爸妈不答应。在他们的概念中,那是没出息的表现。他们认定,白家的女儿必须学业有成,必须读书读得很好,才是正路。姐姐终于有机会实践自己的梦想,她特别特别努力。她很聪明,也很有音乐天赋。爸妈当时为她请了一位老师,每周末给她上两个小时的课……姐姐时常在家里练琴,我就在旁边听,听得最多的就是——” 白青染的音声顿住。 景熠想到了什么,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我刚才弹的?” 其实说“弹”景熠都觉得对不住那架钢琴,她真的只是随手按了几个琴键,谁承想竟然溜达出来白青染熟悉的调子? 白青染看着前面信号灯的红色读秒,声音幽幽的:“姐姐总是说,别人是从三四岁就开始学琴,她晚了十多年,笨鸟先飞她就迟了一步,更需要努力打好基础,不然飞得越高跌得越狠。所以她那段时间不厌其烦地弹奏入门的基础曲目……” 白青染轻笑:“其中有一首的旋律,我当时都要听吐了。就把那个旋律牢牢记住了。” 景熠看看自己的右手,觉得不可思议:她真的从来没学过钢琴,但是她是怎么弹出那串旋律的? 白青染回忆白月棠在世的时候学钢琴的往事的时候,景熠的脑海中映出了很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她才刚上小学,一次学校里组织观看一个文艺汇演,舞台上是市少年宫的乐团在表演。当时演奏了什么景熠完全记不住了,她只记得台上那个弹钢琴的小女孩儿,和她的年纪相仿,小女孩儿娴熟又优雅地弹奏着钢琴……那是景熠见过的最美好的场景。 年幼的景熠当时还不知道她后来的人生会面对什么,她回家就向她妈描述台上的那个女孩儿,还说她也想学钢琴,得到的是记忆中的第一个耳光。景熠被扇懵了,捂着脸甚至忘了哭。 伴随着那个耳光而来的,是她妈气急败坏、口无遮拦的咒骂:“赔钱货!”“败家小崽子”!…… 景熠再小再不懂事,也知道那些都不是好话。 景家的家境和白家没法比,没有财力支持景熠学习那种“没有实用价值”的技艺,景天豪也不可能像当年的白青染那样,哭着闹着要求爸妈让景熠学钢琴。 这些景熠都不敢奢求。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公平的对待,或者说只是父母向她讲些道理,而不是口不择言地谩骂她。 白月棠说得对,这个世界对女孩子原本就有着各种各样的不公平,如果女孩子自己不努力,难道就任由别人欺负,甚至一辈子麻木不仁,做倚靠别人才能过活的菟丝吗? 有了上一次送景熠上学的经历,白青染这次把车停在校门对面的拐角。 景熠拎了书包准备下车,被白青染喊住:“快过生日了,小熠想要什么礼物?” 景熠:“?” 她快过生日了?十八岁的生日? 景熠自己都忘记了这件事。从小到大,也没人在意她过不过生日啊。 白青染应该是记住了她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 至于生日礼物,景熠更是从没奢求过。 白青染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十八岁,就代表小熠以后是大人了。十八岁生日很重要。” 言下之意,要为景熠准备很正式的生日礼物。 景熠心跳“咚咚”的,有些兴奋,又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姐姐会陪我一起过生日吗?” 白青染:“那是当然的。” 景熠笑得灿然:“那比什么生日礼物都好!” 白青染被她的笑容所感染,略微失神,又忙转开目光:“小熠可以好好想想礼物的事……先去上学,要迟到了。” 景熠“嗯!”了一声,拎起书包将要转身,忽的想到了什么:“什么都可以吗?” 白青染怔了怔:“当然。” 景熠眼睛亮晶晶的:“那……我可以晚点儿告诉姐姐吗?” 晚到过生日那天再告诉姐姐。 白青染愣神的当儿,景熠已经拎着书包跑远了。 白青染看着那道越发熟悉的背影,咬住了嘴唇—— 轻微的痛意,从嘴唇上蔓延开来,提醒着她: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跑进校门,景熠的脸上还有些热热的。 大概是“秋老虎”太厉害了吧? 景熠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因为刚才那个未曾宣之于口的“想要的礼物”。 可是,明明只是想……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觉得不好意思再面对白青染呢? 这就是长大的感觉吗? 景熠懵懂地盯着鞋面—— 她最近长个子长得快,脚也见长,刚上脚不久的运动鞋已经隐隐有些顶脚了。 “景熠。”前面有人唤她的名字。 那道声线,让景熠瞬间挺拔了脊背。 “钟老师。”景熠恭恭敬敬地称呼。 钟予昕依旧穿着干净笔挺的教师制服,今天换了一副无框眼镜。和之前的金框眼镜衬托的斯文气质相比,此刻的她更多了些让人看不透的意味。 她一步步走近景熠。 景熠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让两个人的距离保持在合理的社交距离以内。 钟予昕原本还想再靠前一步的,但景熠防备的姿态,让她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的眼神扫过景熠的头顶—— 昨天的那两枚草莓形状的小卡子不见了,换成了两枚金色的鱼骨形状的。 阳光照在鱼骨表面,反射的辉芒刚好晃过钟予昕的眼睛,刺得她闭了闭眼睛。 鱼骨的模样,无疑还是很可爱的,但是,却扎手。 第73章 景熠没想到会突然遇上钟老师, 刚才因为“生日礼物”的对话带来的红热感觉,一下子被冲散了。 景熠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她以前面对钟老师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再次遇到钟老师, 钟老师神秘的身份让她觉得不真实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景熠说不清楚。 她想努力维持着记忆中和钟老师相处的样子, 但她毕竟太年轻了,再努力地维持,落在钟予昕的眼中也是漏洞百出。 钟予昕并没有选择戳穿景熠, 她朝景熠笑得特别温和:“别急,不会迟到的。” 景熠抿着嘴唇“嗯”了一声,眼睛有些不知该往何处看:“我、我去教室了?” 钟予昕点点头, 眼镜下面的双眼不由得眯了眯—— 两个人所处的位置, 使得景熠头顶的金色鱼骨小卡子每每晃到她的眼睛, 就像有人故意用那东西在刺她似的。 钟予昕眼神微凝,对景熠依旧和蔼可亲:“在新班级和同学相处还好吗?” 景熠被问得不得不回答她:“挺、挺好的。” 接着又说:“谢谢您帮我解决了麻烦。” 她这样说的时候, 大着胆子看向钟予昕。 钟予昕心里轻呵了一下:真是个很特别的小孩儿!明明对自己有所怀疑, 却还敢来试探自己。 她于是没解释什么:“如果遇到任何麻烦, 都可以对我说。” 一副任何麻烦我都能替你摆平的姿态。 景熠心里发沉—— 钟老师的回答, 是否就验证了把她从十三班转到七班, 正是钟老师的手笔? 这里可是英华中学啊,本市最好的私立高中。钟老师到底有多大的能力, 说给她转班就给她转, 还敢许下能给她摆平任何麻烦的承诺? 如果钟老师真的这么厉害,那之前呢?为什么会在那座小城市里只是做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师? 景熠也懂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这变化也太大太快了! 景熠再少不经事,也隐隐嗅到了一种不安全的味道。 “我挺好的。您就别为我操心了!”景熠朝钟予昕笑得毫无城府。 她的个子在长, 容貌也越发张开,明媚的笑容已经昭示着将来不知会迷倒多少人。 钟予昕因为那个笑容而走了两秒钟的神, 准确地说,是景熠的那双桃花眼,让她好一会儿都觉得恍惚得不真实,禁不住轻语:”我怎么可能不为你操心呢?“ 景熠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却也不准备追问:“您之前借给我的教材和手机,我下次还给您。” 钟予昕马上接口:“那是老师送给你的,说什么还呢?” 景熠摇头:“一定要还的!” 钟予昕还想说些什么,冷不防有人从景熠的身后跑过来,抱住了景熠的胳膊:“早啊!同桌!” 是齐晶晶。 钟予昕没有再说话,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齐晶晶。 齐晶晶像是才看到钟予昕,大声地问好:“钟主任,早!” 钟予昕微眯了双眼,没理会她。 齐晶晶也没多理会她,抱着景熠的胳膊,把景熠拖走了。 一直被拖到七班教室,景熠的脑袋里还晃着齐晶晶的那个称呼,钟主任。 如果说上一次在校医室,齐晶晶第一次这样喊钟予昕可能是无心之举,那么这一次,景熠可以确定,齐晶晶是故意这么喊的。 为什么呢? 无论原因为何,有一点景熠是能够笃定的:齐晶晶刚才无疑为她解了围。 “她怎么那么喜欢你啊?”齐晶晶放下书包,问景熠。 那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景熠瞥她一眼,“喜欢”这个词可不能乱用的。 没得到景熠的回答,齐晶晶撅了撅嘴:“喂!你这样很不讲究啊!” 景熠不解地看着她。 齐晶晶皱了皱鼻子:“你可太对不起亭亭了……” 话未说完,就闭紧了嘴巴。 景熠更听不懂了:这事儿和姜亭有什么关系啊? 直到上课铃响起的时候,景熠好像明白了什么—— 姜亭的座位是空着的。 姜亭没来学校? 景熠扭脸看齐晶晶,齐晶晶朝她挑了挑眉梢。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班主任看到空座,问班长怎么回事。 班长说姜亭感冒了,请了病假。 班主任没说什么,上课继续。 景熠心里的疑问更深了:姜亭感冒了?昨天可一点儿迹象都没有。 她蓦地想起昨天在校医室,姜亭拎着慕勇去的时候,慕勇一开始是蔫搭搭的,后来突然看到钟老师,就像有了靠山似的,指着姜亭的鼻子说“我要告诉奶奶”什么的。 那个“奶奶”好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似乎钟老师还与其有什么牵连…… 经历了一堂课的不安,下课铃一响,景熠就一把拽住了齐晶晶,用低到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姜亭到底怎么了?” 齐晶晶丢给她一个“你还算有良心”的眼神。 她没有正面回答景熠,而是拉着景熠往教室外面走。 景熠以为她要和自己说什么避人的话,就没阻止她,直到被齐晶晶拉到了教师办公区。 现在是下课时间,操场上是课间休息的学生,老师们各自出入办公室,或是刚刚结束上一堂课的教学,或是准备下一堂课的课程,按理说这里应该有很多人。 也不知道齐晶晶是怎么做到的,她带的路一路上几乎没见到什么人,两个人小偷儿似的摸到了一个办公室的门口。 景熠就不明白了,说个悄悄话而已,至于跑这么老远吗?而且看看时间,马上就上课了…… 齐晶晶却在这时指了指她的头顶。 景熠也抬头看—— 就在她们的头顶上,有一个像公示栏模样的东西,上面贴着许多的照片,每张照片的下面是具体的职务介绍。 上午的阳光特别充足,照在走廊上,也给公示栏里的照片镀上了一层薄金色。 景熠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了第二排的那个熟悉的名字:钟予昕。 那个名字的上面是钟老师的正装照,照片上的她比现在看起来年轻一些,不苟言笑的样子,让景熠觉得有些陌生。 而名字下面的介绍,让景熠看呆了眼:教导主任? 她突然明白“钟主任”这个称呼从何而来了。 “这是……”景熠一时间想到了许多,更多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况。 齐晶晶也仰着脸看:“这些照片在这儿挂了有几年了。 她转脸看景熠,语声幽幽的:“可能他们忘了摘吧?” 景熠的心里一阵凌乱—— 有几年了?! 也就是说,好几年前钟老师就是英华中学的教导主任了! 那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自己老家的那个普通中学里? “是不是挺刺激的?”齐晶晶双手插兜,似乎早已经猜到了景熠会被刺激到。 景熠神色复杂:“这些和姜亭是什么关系?” 齐晶晶抬头望天:“我们学校是有校董的你知道吧?” 英华是私立高中,有人投钱才能建起来,投钱多的那伙人自然就成了学校的董事,决定学校的很多重大事项。 景熠点点头。 齐晶晶:“亭亭她家,就是我们学校的校董。不然,你以为慕勇凭啥那么嚣张?” 景熠皱眉:“慕勇姓慕?” 齐晶晶:“对呀!亭亭就姓慕啊!” 景熠:“?” 姜亭不是姓姜吗? 景熠用“你逗我玩儿呢?”的眼神看着齐晶晶。 齐晶晶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景熠心想我难道应该什么都知道吗? 齐晶晶:“其实我也没比你多知道多少……而且,我恐怕也要有麻烦了!” 那语气,那表情,仿佛替景熠和姜亭扛了天大的担子。 景熠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会有人灭了姜亭的口吧?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姜亭。 齐晶晶被她盯得脑子都空了,爪子抬起来就想去捂景熠的眼睛,抬到一半觉得不妥,爪子在半路转了个圈,捂在了她自己的眼睛上。 景熠:“?” 这是闹哪样呢? 齐晶晶:“诶我说,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什么鬼?! 景熠都纳闷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齐晶晶还捂着眼睛:“没人跟你说,你的眼睛长的太勾人了吗?” 景熠嘴角微抽,这话真没人跟她说过。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她长得又瘦又小,挺干巴巴的那种,加上自卑,平时走路连头都不怎么肯抬起来,从来没有人夸过她好看。 而且,“勾人”是夸人的好话吗?景熠怎么就想到了“祸国殃民”上了? 景熠:“你这是夸我呢?” 齐晶晶晃了晃爪子:“反正你长得挺特别的……你要知道,咱们那位钟主任,和慕家的关系恐怕不一般。” 景熠越听越觉得像一团乱麻一样,理不出头绪。她只是一个底层出身的普通学生,怎么就和这些人牵扯到了一起? 而且,慕家?怎么像在哪里听过? “姜亭什么时候能来上学?”景熠问。 她急于想知道些什么。 齐晶晶看着她,啧啧地摇了摇头:“亭亭真可怜,为你挨打挨骂的,你都不关心她的身体……” 景熠:“……因为慕勇的事吗?” 齐晶晶:“你觉得呢?” 景熠:“姜亭是……跟她妈妈姓吗?” 齐晶晶回了她一个“你还是太年轻了”的眼神:“你可以亲口问亭亭。” 说完,她开始诡异地读秒:“十,九,八……” 景熠被她古怪的行径害得都紧张起来,好像用不了几秒,就要有灾难降临了。 第74章 “十, 九,八……”齐晶晶在那儿读秒。 景熠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你在干吗?” 齐晶晶回了她一个“你马上就会知道要发生多么可怕的事了”的眼神,嘴里还念念有词:“……四, 三……” 景熠屛住了呼吸, 觉得心跳都停了。 没等到齐晶晶念出最后一个数字,旁边办公室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景熠听到门响声,警惕地看过去, 甚至已经做出了戒备的动作。 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他穿着挺括的衬衫西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长得不难看, 就是脸色不大好看。 他压低声音向齐晶晶:“进来!” 似乎隐着一腔怒火。 齐晶晶蔫头耷脑地“哦”了一声, 听话地往办公室里面走。 景熠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心想这就是齐晶晶所说的“大麻烦”吗? 不过, 这个中年男人虽然看起来严肃, 似乎并没有多么可怕啊! 景熠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就在这时, 上课铃声响起。 中年男人让过挨蹭进办公室的齐晶晶, 面对景熠的时候, 脸上添了几分随和:“回去上课吧!” 他就是这么说的,然后当着景熠的面, 直接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景熠被拦在了门外, 不明就里地挠了挠脑袋—— 这都什么情况啊! 那个男人对待她的态度绝称不上恶意,而且他的长相…… 景熠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扭脸看向之前和齐晶晶一起看的那个公告栏—— 公告栏的第一行,唯一的一张照片, 同样的脸,同款的黑框眼镜, 同一画风的挺括衬衫。 齐军,校长。 齐? 景熠眨眨眼:他和齐晶晶不会是…… 景熠好像明白为啥齐晶晶在英华中学能肆无忌惮了。 所以她身边都是什么人啊! 校董家的孩子,校长家的孩子……都围着她转。 景熠一点儿都不觉得多自豪,她没那么虚荣。相反,她很理智地想到了:这些都太不正常了。 独自一个人往教室走,景熠其实很想理出个头绪来。 心里却还是一团乱麻,更乱了。 景熠一门心思地闷头往前走,冷不防差点儿撞上一个人。 “对不——”景熠的道歉噎在嗓子眼儿。 她没想到在这儿又遇到了钟予昕。 钟予昕抬眸看看景熠来的方向,扯了扯嘴角,好像一切都了然于心了。 景熠绷紧了脸。 她开始为齐晶晶,甚至为齐校长担心了。她想她应该做点儿什么、说点儿什么保护他们,但是怎么说?说什么? 她什么都不知道,又从何说起? 钟予昕收回目光,盯着眼皮低垂的景熠。 她不喜欢景熠这么没精打采的,景熠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怕我?”钟予昕突然开口。 景熠脸上的错愕来不及收起。 钟予昕表情玩味。 景熠咬紧了嘴唇,有种对方在看自己笑话的不适感。 白青染曾经教过她:“这个世界有时候很残忍,你越是以善良的面目对待它,它越可能回报你也以邪恶。如果你学会换一个角度,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它也见识到你不好招惹的一面,或许会收获不一样的东西。” 景熠知道,因为出身,她骨子里是很有些自卑的,白青染对她说这些话,是为了她好,让她学会自强、自信。 景熠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真正学会,但景熠想做一个成熟的大人,而不是事事依靠别人的小孩儿。作为一个大人,她至少应该学会自保,不做被别人的思路带着跑的傻子。 景熠突然抬眸,那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钟予昕,唇角甚至挂着一抹浅笑:“钟老师希望我怕你吗?” 其实在这么说这么做的时候,景熠内心是忐忑的,她以为自己摆出的是一个很有些威慑力的冷笑。然而实际效果却是,她的“冷笑”落在钟予昕的眼中,是掺杂着青涩的魅惑。 就算是这样,也大大出乎钟予昕的意料,她竟然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仿佛被来自景熠的一记重拳击中了心神。 这个效果是景熠没想到的。 但她很懂得做戏做全,马上向钟予昕欠了欠身:“我去上课了,钟老师。” 说完,快步遁走。 足足有半分钟,钟予昕的心跳才恢复正常跳动。 身后的走廊上,景熠早就不见了踪影。 周围空荡荡的,仍然只有钟予昕一个人。 她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脑海中依旧不能彻底摆脱刚才的一幕—— 那一幕,让她想到了许多许多年前,曾经年少的她,第一次面对那个人的时候的情景…… 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那人的表情却和青涩没有一丝关联,那是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可是在钟予昕看来,却更具魅惑感,魅惑着她这么多年来一路走来…… 手机突然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听到属于那个人的专有铃声,钟予昕瞬间挺拔了脊背,忙拿起手机,却因为手心里都是汗水差点儿脱手掉落在地上。 稳了稳神,钟予昕接通电话。 没等对方说话,她抢先开口:“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我还是没做到……” 景熠飞跑回教室,还好,这节课的科任老师在她之后进来的。 坐在座位上,景熠呼呼顺着气,心里其实还是心有余悸的—— 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竟然吓唬住了钟老师! 真的吓唬住了吗? 是吧? 不然,钟老师怎么突然向后退了一步,还眼神呆呆的样子? 第一次用上白青染教给自己的人生道理,景熠有点儿小兴奋,还有点儿不可思议。 钟予昕她看不透,现在也想不明白,至少暂时逃离开了。 齐晶晶怎么样了呢? 齐校长……会不会难为她? 还有钟老师,会不会难为齐校长? 教导主任难为校长,听起来不可能。可钟老师这个教导主任不一样啊!她是有校董做后台的啊! 慕,慕家……好像白青染提起过? 景熠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想起来在哪儿听过慕家,蓦地看到教室门口,齐晶晶敲门:“报告!”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过来,景熠看到齐晶晶的嘴角……嗯?她嘴角上是什么? 景熠第一反应是齐晶晶不会挨打了吧? 可挨打了不应该嘴角带青或者红了吗?那白色的小碎片片是啥? 而且,齐校长看起来不像那么暴力的人啊! 科任老师估计也习惯了齐晶晶这么不靠谱,什么都没说,下巴朝座位的方向点了点。 齐晶晶咧嘴笑得甜:“谢谢老师!” 颠颠儿地回到了座位上。 景熠一直盯着她,等到她坐下,那眼神示意她:你没事儿吧? 齐晶晶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得跟马上要当升旗手似的,她抬起手,在自己的嘴上做了个拉拉锁的动作。 景熠:“……” 不指望再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了。 至于别的,齐晶晶看起来没伤皮没伤肉的,应该只是被齐校长骂了? 前面讲台上老师还在讲课,景熠把注意力往回扯。 无论刚经历了什么事,学习都是她的首要任务,她懂。 耳边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景熠的眼神朝右下方瞄了瞄,看到齐晶晶正从校服裤兜里往外掏东西,动作特别轻,怕引起老师和别的同学注意。 景熠扭回脸,假装没看到她上课做不相干的小动作。 过了一会儿,景熠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捅自己的腿。 她再次扭脸,看到齐晶晶正朝她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五个包装得特别精致的像是糖果的东西。 景熠不解其意。 齐晶晶小小声:“我刚从我爸那抠来的存货……我妈从国外带回来的,可好吃呢!” 所以这就是你在你爸(齐校长)那儿得到的惩罚? 景熠嘴角抽搐,忍了又忍,才小声说:“嘴角都是。” 齐晶晶“啊?”了一声,一抹嘴,果然一手的糖果碎渣子。 她冲景熠笑得特别好看:“你怎么跟亭亭一样!” 头顶上,传来“笃笃”敲黑板的声音。 景熠警觉地端正坐好。 讲台上科任老师朝她俩的方向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齐晶晶吐了吐舌头,偷偷拉过景熠的手,把五枚糖果扣在景熠的掌心里。 掌心里的东西汗津津的,还带着齐晶晶的体温,硬的包装有点儿硌手,景熠却觉得心里有点儿暖。 齐晶晶虽然不靠谱,但是对她是真的不错。 像齐晶晶这样的小孩儿,一定是家庭和睦、被爸妈宠爱长大的吧? 景熠其实是羡慕的。 午饭景熠是在学校食堂吃的。 匆匆填饱肚子,景熠谢绝了齐晶晶和她一起去看篮球比赛的邀请,独自一人溜达去了体育场。 体育场地处较偏,除非学校有大型活动,午饭后很少有人往这边跑。 景熠沿着塑胶跑道一圈圈地溜达。 姜亭在做什么?她又会知道些什么? 景熠直觉自己可能将要揭开一个谜团,是否能得到答案,她不知道。 又走了两圈,景熠终于下定决心给姜亭打电话。 就算作为同学,关心一下姜亭的身体,也没问题吧? 景熠在心里为自己辩解。 电话好久没人接听。 几乎就在最后一秒,电话被对方接起。 不等景熠开口问候,那边先说话了:“哪位?” 景熠的手一抖,被吓到了,重新把手机凑到眼前—— 明明是姜亭的手机号啊,她怎么好像听到了曾媛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 第75章 听到曾媛的声音, 景熠被烫到了一般,下意识地挂断了电话。 她握着手机呆立了好久,怎么都想不通, 为什么是曾媛接起了姜亭的电话。 景熠的听力很好, 她确信自己没听错。 曾媛是什么人? 深不可测,阴晴不定,心狠手辣…… 景熠想到曾媛这个人, 脑袋里就冒出这些形容词。 她可清清楚楚地记得呢,当初面对赵枭的时候,曾媛是怎么一棒球棍把赵枭打懵的, 又是怎么对赵枭进行言语和肉.体折磨的。 诚然赵枭算不上好人, 但景熠真不觉得, 随便哪个女人都能如曾媛那样说揍人就揍人,还揍得特别娴熟的样子。 这是否证明了, 曾媛更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 曾媛最近一直在帮白青染做事。 白青染对曾媛的态度, 景熠是知道的, 白青染一直颇为戒备曾媛。 景熠也知道, 白青染需要曾媛的帮助来夺回对远航集团的控制权,景熠一点儿都不觉得白青染这么做有什么错。但和曾媛合作, 无异于与虎谋皮。若不是白月棠这个纽带将曾媛和白青染牵连在一起, 以曾媛的手段心机,真不知道会不会害了白青染。 白月棠…… 景熠蓦地攥紧了手机—— 她想起来了! 慕家,就是慕家! 白青染曾经说过,白月棠嫁的, 就是慕家的儿子,慕川。 所以, 是一个“慕”吗? “慕”这个姓氏原本就特别少见,会有那么巧合的事,两个“慕家”同时出现在她们的生活中? 景熠知道,绝没有那么巧合的事。 若大胆推测起来,十有八.九英华中学的校董慕家,和当年白月棠嫁入的那个慕家,就是同一个慕家。 不然呢? 姜亭这个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姓慕的慕家人,她最初进入景熠的视线,原本就是突兀得不能更突兀—— 当初在公墓门口横在景熠面前的旧福特,别墅区太过明显的有意搭讪,武馆里不知是否有预谋的相遇,以及后来在英华中学变成同班同学…… 如果,姜亭和曾媛早就有所勾结,那么现在,景熠无疑已经身处她们设好的圈套之中了。 为什么是我呢? 景熠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穷学生。如果不是生命中遇到了白青染,她现在还在那个落后而封闭的小城市里,过着一直抬不起头的生活,她将来的出路,无非就是被爹妈榨干血汗钱,再被爹妈强行嫁给某个男人,换了钱,好给景天豪娶媳妇,最后像所有重男轻女的家庭出身的女孩一样,浑浑噩噩凄凄惨惨地过完或长或短的一生…… 那个让她反感的“家”,那些所谓的“亲人”,那段昏暗的生活,现在看来,恍若隔世,那么陌生。 景熠忽然想到:也许从钟予昕出现在那个小城市里的时候起,她的人生就已经开始转向了不寻常的方向。 又也许,不止钟予昕…… 那么,我究竟是谁? 景熠惶然地抬头看天—— 事到如今,她已经无法再用“一个普通的穷学生”来形容自己了。 景熠一个人孤坐了一中午。 她其实很想给白青染打电话,好几次点开了通讯录,最终还是忍住了。 马上十八岁了,是大人了,怎么能有点儿事就只知道去找白青染? 景熠鄙视那样的自己。 姐姐难道还不够累、不够忙吗?远航那么大的公司,几千号人就靠姐姐支撑管理,景熠想她现在已经是靠着姐姐资助活着了,再给姐姐添堵,那真是连自己心里这道关都过不去。 而且,她还答应白青染要好好学习呢! 至少…… 景熠盯着头顶上的流云,她现在并没有性命之危,姐姐才是每天活在风险中的人,稍有不慎事业甚至身体都会受到伤害。 至于钟予昕,至于曾媛,还有姜亭,景熠想她自有她的应对方法。 这些人各有所图,各有立场,景熠看得出来。 快上下午课的时候,景熠才回到教室。 齐晶晶正跟人兴致勃勃地聊中午的比赛。 看到景熠,就丢下别人,凑了过来:“你中午跑哪儿去了?” 说着,还特别亲昵地环住了景熠的胳膊。 景熠不习惯和别人这么亲近,不着痕迹地悄悄抽走胳膊:“嗯,就是去打电话了。” 怕齐晶晶追问,景熠紧接着又说:“没人为难你吧?” 齐晶晶怔了怔,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嘻嘻一笑:“算你有良心!就是我爸微信里又骂了我一顿……嗐!没事儿没事儿!” 景熠点点头:“你联系姜亭了吗?” 齐晶晶“啊!”了一声:“她说她还得休息两天才能上学。” 说完,疑惑地看景熠:“你没联系她啊?” 景熠早就猜想到她会这么问,特别诚心地道:“我好像记错她号码了,打过去是一个陌生人接的。” 齐晶晶挑眉:“男的女的?” 景熠差点儿脱口而出“女的”,但她多了个心眼儿:“男的。” 齐晶晶随口应了句:“那就不是……你看是这个号吗?” 她把自己的手机通讯录翻出来。 景熠觉得她话里有深意,没急着探究,而是像发现了错误似的恍然大悟:“我把这个6记成9了。” 随后,景熠低头摆弄手机,仿佛是在改通讯里的号码。 就在齐晶晶毫无防备的时候,景熠突然开口:“你刚才说不是什么?” 齐晶晶露出了一个“被你发现了的”表情。 她原本是想继续替姜亭隐瞒的,但是对上景熠那双漂亮的眼睛,心里就有了松动。 齐晶晶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她们的对话,才凑到景熠的耳边:“别告诉别人哈。这可是亭亭的秘密!” 景熠警觉起来:难道齐晶晶要告诉她…… 齐晶晶等不及景熠说出不会暴露秘密的保证,就继续压低声音:“亭亭其实有个女朋友……” 景熠:“?” 她眨眨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看齐晶晶—— 女……朋友? 齐晶晶也朝景熠眨眨眼,那表情分明是:我估计我触及你的知识盲区了。 何止是知识盲区? 连男朋友都没有过的景熠,仿佛一下子被从九九乘法表扯到了微积分,坐火箭都没这么坐的,拔苗助长都没这么拔的。 她好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齐晶晶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儿无措,有点儿尴尬,更有点儿期待:“那个……你不会……不会有什么歧视吧?” 歧视? 什么歧视? 景熠僵滞的脑子终于转动了:哦!女朋友……齐晶晶是说两个女的在一起,她会不会歧视姜亭。 景熠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扪心自问,她真没有任何歧视的想法。《红楼梦》里不还有藕官菂官假凤虚凰吗?李渔还写《怜香伴》呢! 两个女孩儿在一起,好像似乎仿佛还挺美好的…… 景熠不着边际地想。 她回过神,发现齐晶晶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跟要从她脸上看出花儿来似的。 景熠赶紧摇摇头:“不歧视。” 再不回答,齐晶晶那双圆眼睛都要盯进她肉里了。 “真的?”齐晶晶的眼睛亮得像两个二百瓦的大灯泡,那声音跟中了五百万似的。 景熠嘴角微抽,往旁边躲了躲—— 景熠可不觉得自己跟五百万长得像。 幸好这会儿上课铃声响了,齐晶晶安分了许多。因为这堂课是班主任的课,她比上别的老师的课更安分。 景熠这时已经知道,他们的这位班主任齐敏,就是齐晶晶的亲姑姑,而且是齐晶晶唯二怕的人之一。遍观整个英华中学,能镇得住齐晶晶这个孙猴子的,不是校长室里的齐校长,而是这位班主任。 景熠格外感激班主任,因为她的课上齐晶晶的安分,景熠能消消停停地坐一会儿,而不会被齐晶晶继续纠缠着。 因为是作文课,没有多少新知识,景熠的思绪就有些飘。 她在想姜亭,想姜亭的“女朋友”,想女人与女人在一起这事儿……几个记忆中的片段,此刻毫无征兆地闯了她的脑子里—— 那是曾媛和白青染对话的几个片段,曾媛有几次说了些景熠当时听不懂的话,因为那种带着玩笑意味的话,如果是一个男人向白青染说,就和耍流.氓以及调.戏擦边,然而从曾媛这个女人的口中说出,景熠不懂那代表着什么。 现在景熠懂了:还是耍流.氓,还是调.戏。只是当时的她,从没想到,女人还能调.戏女人。 既然明白了曾媛的胡说八道,景熠当然是生气的—— 曾媛怎么可以对姐姐那样! 但还有另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渐渐浮出心湖:姜亭有“女朋友”,姜亭的电话曾媛接了,那么曾媛和姜亭是…… 景熠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结论吓着了。 而这还不够,还有另一重更深的—— 白青染曾说曾媛和白月棠是同学,景熠曾经感慨她们该是关系多么好的朋友。可是,若换一个思路,大胆地猜想下去:曾媛和白月棠,她们会不会是…… 景熠越是深想,越是觉得,阴谋的味道浓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76章 白青染看着景熠的身影消失在校门口, 又等了几分钟,才发动车子,回家。 昨晚一宿没睡, 白青染现在很累, 脑子已经不能正常运转了。终于远离了景熠的视线,不用再继续伪装了,这让白青染松了一口气。 匆匆卸了妆, 眼底依旧有淡淡的青黑色,白青染看着镜子里面容憔悴的自己,眉头锁紧。 幸好, 她有整整一天的时间补觉, 等养足精神晚上就能接景熠放学了。 白青染没去卧室。卧室那张床让她联想到昨晚的失眠, 在那儿补觉都会有心理阴影吧? 她随手扯了条毯子,就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歪着, 脑子里迷迷糊糊的, 心里还盘算着晚上的事。 那小孩儿早上心事重重的, 晚上要不要带她去吃点儿好吃的?小孩儿贪长, 今天穿的运动鞋好像也小了…… 浑浑噩噩的, 大概是到了中午吧,白青染被手机铃声吵醒。 是私人医院的院长打来的电话。 白青染一下子就醒透了—— 白国浩和赵枭, 现在都住在私人医院里, 尤其白国浩的情况很不好,基本相当于临终关怀…… 白青染揉了揉脸颊,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儿,她接通了电话。 果然是白国浩的事。 院长说, 白国浩上午被护士喂了药,精神状态刚好了些, 就又把病房里的东西砸了。不仅如此,白国浩还怒骂小护士想毒死他,并且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连氧气管和输液管都拔了,滚针之后血液倒流呲得哪儿都是不说,他自己也因为缺氧昏了过去。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抢救他,又是电击又是插管的,好不容易看到监控仪上面的指标都恢复正常,把他从死亡线上硬扯了回来。 白青染疲惫地捏着眉心。 这已经是老爷子第几次作妖了?三次了吧? 上两次老爷子就是身体状况刚缓和点儿,就又摔又扯的,抓伤了一个医生两个护士,还骂哭了一个年轻小护士,也是把他自己作得差点儿断气,最后还是那些医生护士把他救了回来。 白青染觉得,她爸现在的精神状态,其实更适合去精神病院。 也就是在自家开的私立医院里吧,从院长到医生护士,再到保安,拿的都是白青染给开的工资,所以伺候白国浩跟伺候皇上似的。这要是换做公立医院,看人家惯不惯着她! 想当年,白国浩也曾经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也曾经是让年幼的白青染无比崇拜的老爸,怎么如今变成了这样? 院长的意思,白青染懂。 白国浩这么折腾一通,院长也怕担责任,毕竟事关远航董事长的性命。院长向白青染一五一十地报告实情,也是在表达他们全力以赴照顾和救治了白国浩。 院长委婉地询问白青染要不要把白国浩转去公立大医院进行专门的救治。对于病人,他很负责。 白青染曾详细研究过白国浩的病案,也特别咨询过国内的几位这方面的专家。几位专家的建议无不是保守治疗,都认为现在再做手术只会增加病人的痛苦,甚至可能会造成病人下不了手术台。白青染于是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她把白国浩安置在私人医院,用最放心的人和最好的设备,保证他最后的时光能够尽量不痛苦地度过。 显然,白国浩并不想这样。 白青染睡不着了。 她换了衣服出门,去私人医院。 她想她需要和白国浩好好谈谈。 午后的阳光令人慵懒,那份慵懒却不可能属于白青染。 知道她要来,院长早早就等在了医院门口。 他随着白青染往里走,边走边大略介绍了白国浩的情况。 白青染确认白国浩没有生命危险了,问:“大家都还好吧?有人受伤了吗?” 院长知道她问的是医护人员,赶忙赔笑:“都是小伤,您不用放在心上。” 白青染摇头:“都是因为我的疏忽,小伤也不能不在意。一定告诉大家妥善处理伤口,如果需要后续的治疗,费用由我来负责。是不是还有人被我爸骂了?” 院长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继而呵呵笑:“救护病人是我们的职责。” “救护病人是职责,这没错。但人和人是平等的,骂人不对,”白青染顿了顿,“谁被我爸骂了?我去向他道歉。” 院长赶忙摆手:“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医院的待遇比公立大医院的待遇都要好,您平时给的福利也好,要是再让您跟我们道歉,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其实说到底,还是白青染的高薪高待遇收获了人心。做着同样的工作,谁不想拿高薪呢? 白青染想了想:“也好。请你把今天所有参加救治我爸的人的名单给我。” 院长知道白青染又要发红包了,笑:“又要让您破费了。”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白青染明白,给予奖励才更能激励这里的人好好照顾白国浩,而最好的奖励是物质奖励,最好的物质奖励是金钱。 楼上的特护病房里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根本看不出来两个小时前摔打的痕迹,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消毒液的味道。 病房的正中央是一张特制的护理床,白国浩双眼紧闭,身上盖着干净的薄毯子,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身上也附着好几种白青染叫不上名字的仪器的线。 输液架上药瓶内的液体一秒一滴,仿佛永远也滴不尽。 白国浩右上方的监测仪上,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各种颜色的数字或曲线,显示着他此刻的身体状况。 白青染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和白国浩身处同一个房间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她就坐在距离白国浩不远处的一个布艺小沙发上。阳光从玻璃窗投射进来,照在小沙发旁边的茶几上,茶几上的蝴蝶花紫白相间,似是一丛随时都会振翅飞走的蝴蝶…… 白青染的眼神黯了黯。 她谢绝了院长的陪同,只带着从车上拿来的矿泉水,久久地坐在那里。 一开始的时候,白青染以为白国浩睡着了,毕竟他之前那么折腾了一番。 可渐渐地,白青染觉得不对劲儿—— 她盯着白国浩紧闭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神情有些复杂。 最终,白青染决定站起身,朝前走了几步:“爸,你醒了吗?” 没有回答。 这在白青染的意料之中。 她走得更近了些:“你要是醒了,我让护士送点儿吃的。你想吃什么?” 大概是听到了“护士”这个词,白国浩虽然眼睛还闭着,脸已经扭到了一边,用后脑勺对着白青染。 白青染无声地叹息。 她能对着一个病到这个份上的病人如何呢?这人还是她爸。 白青染努力和颜悦色:“爸,我们聊聊好吗?” 依旧是像对着空气说话。 就在白青染以为这一次的努力又要石沉大海的时候,白国浩突然开口了:“为什么离婚!” 他的声音因为病重而带着沙哑,却也夹杂着一股隐隐的压力。那不是问句,而是含着火气的诘责。 白青染被他理所当然的指责气笑了,其实并不想和他争执什么:“您先养好身体好不好?等您好点儿再——”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白国浩突然用力扯动扎在手背上的针头,针头蹿动,滚针了。 白青染顾不上多讲,慌忙按了呼叫按钮。 这间私人医院是全天候为白国浩服务的,不到五秒钟门开了,有护士冲了进来,迅速为白国浩处理了滚针。 白国浩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通红着眼睛,看白青染就像在看仇人:“我们为你操心了一辈子,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白青染委屈得也红了眼眶,咬紧嘴唇,怕气坏了他,不想和他争辩。 白国浩更来劲了:“……你气死了你妈,现在又来气死我了!啊?!” 当年的事情,就这么被毫无征兆地掀开来。白青染心里那个来不及结疤的伤口,也被生生撕开,鲜血流淌。 泪水夺眶而出,白青染退后两步,不认识似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她动了动嘴唇,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 “好好照顾我爸……”白青染颤声吩咐小护士。 等不及小护士应声,白青染便飞快地离开了病房。 卫生间的单间里,白青染无声地流泪。 她甚至不能允许自己发出哽咽声—— 她的身份,她肩上的责任,不允许她在人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曾经,白青染以为,白国浩还活着,就是她在这世间的支撑和念想。而此刻,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孤家寡人。 白青染任由眼泪无声地干涸,心也干涸。 无论她刚刚经历了什么,接下来她都还得披坚持锐继续战斗。 幸好她习惯随身带着化妆包,迅速把自己捯饬得能够见人,细听门外没有脚步声,白青染才走了出来。 私人医院平时人就少,此刻是午休时间更没什么人活动。 白青染去向院长道别。 刚转过走廊的转角,冷不防有一个黑影暴扑出来。 白青染来不及反应,就被那个东西扣住了双腿,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第77章 白青染被那个黑乎乎的东西死死抱住了双腿, 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她惊呼一声,手里的包已经抡向了那人的脑袋—— 是的, 那是一个人, 一个不知什么原因在地上爬的人。 白青染用力抡了好几下,那人被砸得眼冒金星,两只手也不肯撒开。 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小染, 老婆……你别走!你听我说……” 走廊里的动静惊动了其他人,两名路过的护士跑过来,还有一名值班的男医生。 他们都认识白青染, 拼命扯开了纠缠着白青染的那个人。 一名护士把白青染护到了旁边, 另一名则喊来了保安, 保安和男医生一起,把地上的那个人死死按住了。 白青染惊魂甫定, 拧眉看着地上的那个人。 那个人使劲儿昂着头, 表情痛苦, 声音嘶哑:“求求你……求求……” 是赵枭。 白青染让几个人把赵枭送回病房。 院长这会儿也听到消息赶来了。 他被吓坏了, 赶紧吩咐人给白青染好好检查身体。 白青染只是受了惊吓, 倒没伤到,反而是赵枭被她的包抡了几下, 够他受的。 白青染似乎看到赵枭的脸上有血。 院长紧张兮兮地来向白青染检讨, 毕竟赵枭也是他们照看的病人,谁都清楚,对于赵枭,他们说是照看, 不如说是奉命看守。现在赵枭不知怎么从病房里跑了出来,还差点儿伤了白青染, 这罪过不小,白青染要骂要罚也是理所当然的。 白青染没有追究什么,还安抚了院长几句。 院长心里轻松了些,一板一眼地向白青染汇报赵枭的情况。 据院长说,赵枭之前被送来的时候伤得不轻,不仅有外伤,内脏都有出血情况。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身体情况好转,但是腿上的伤一直不见好。而且赵枭自从被送到这里,精神状况就不大好,每天吵吵嚷嚷,还借机打人骂人…… 白青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打人骂人,还真是和她爸是一对好翁婿。 院长说:“后来曾助理来了,说是您的意思,可以适量地给赵枭用一些精神镇定药物。我们遵照执行了,他才安静一些。” 白青染:“曾助理?” 曾助理当然就是曾媛。 院长好像明白些了什么,紧张地问:“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白青染疲倦地揉了揉鼻翼:“以后,院里的事,你只照着我说的办就好。” 院长忐忑:“是。” 之前来给景熠检查身体那次,白青染曾经吩咐陈武,让他盯着赵枭。但陈武毕竟还要时常跟在她身边保护她,医院这边不可能总能照应到。加之曾媛身上还有“白总助理”这么个头衔,她打着白青染的旗号办事,难怪院长遵从。 白青染没想要赵枭的命,她还有一个问题的答案要着落在赵枭的身上。但曾媛究竟存着怎样的心思,究竟是不是想让赵枭死,就不好说了。 如果曾媛想对赵枭动什么手脚,一定是通过医院里的人。白青染确定院长是干净的,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听白青染说要去赵枭的病房,院长紧张了。 他清楚白青染的性格,拦是拦不住的,于是赶紧打电话,确认赵枭已经被结结实实控制在了病床上,不会再暴起伤人,才亲自陪着白青染上楼。 二楼的楼梯刚刚被保洁擦洗过。 看着那条一尺多宽的尚未干透的痕迹,白青染能想象得到,赵枭是怎么从病房里爬出来的…… 他是伤了腿,但不是失去了双腿。该是怎样的情况,让他连走都没法走了? 赵枭的病房,设施布置明显不如白国浩的病房,却也还算干净。 赵枭的身上盖着薄被子,但是不难看出,被子下面他的身体可能被捆在了病床上。 这会儿他终于冷静了下来,开始担心被害死,大气都不敢出了,紧闭的嘴唇、瘦骨支棱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个活死人。 当他看到白青染的身影出现的时候,浑浊的双眼一下子亮了,但还是不敢出声,只紧紧地盯着白青染,生怕白青染突然消失不见。 白青染见过赵枭得意忘形、飞扬跋扈的样子,眼前的这个人让她难以和之前她认识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该是经历了什么,一个人才会变成这样? “你们都先出去吧。”白青染吩咐病房内的其他人。 院长看了好几眼赵枭,确认他现在这种状况不可能再伤着白青染,才招呼剩下的几个人暂时回避。 其他人倒还听从吩咐,只有那个高个男医生,似是特意叮嘱白青染似的:“白总,这个人很危险。您有什么事,就喊我们啊!” 被院长扫了一眼,那人才灰溜溜地跟出来。 表面看来,他只是在特意讨好白青染,但白青染敏锐地发现:那个人说话的时候,赵枭的眼神格外地惊恐。 白青染于是留了心,她更发现:那个男医生就是之前在走廊里和保安一起按住赵枭的人。 病房的门被关上,白青染没有理会赵枭紧紧盯着她,就像是盯着救命稻草的眼神。 她走到赵枭病床床尾,从上面抠下来一个指尖大小的东西。又想了想,来到右方的桌旁,从桌侧抠下一个一模一样的小东西。 这两个小东西,乍一看就像是两块小小的黑色橡皮泥,附在那里仿佛只是疏于清理的污垢。白青染却知道它们有什么作用—— 刚刚那两个方向,是这个房间里采光最好,也就是最适合摄录屋内情况的角度,哪怕是在黑天的时候,也不会影响成像效果。 白青染把它们丢进随身的包,转身,对上赵枭惊愕的眼神。 “说吧。”她并不想和赵枭废话。 赵枭吃惊于这间病房里竟然被安了两处摄像头,更吃惊于白青染这么容易就发现了它们。 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当初他不也干过这种事吗? 究竟是谁装了这东西,不难想到。 “小染,你放过我吧!我不想死!我现在这样,就是个废人!你别杀我,我一辈子都愿意给你做牛做马!”赵枭哀求道。 他知道,现在只有白青染能救他的命。 白青染双眸眯了眯。 这个男人当初有多跋扈,对自己有多霸道,现在就有多卑贱。 白青染从来没想过杀人,何况赵枭罪不至死。 见白青染没说话,赵枭就有些慌了:“小染!小染!你留着我的命,真的有用!真的!” 说着,他就带出了几分哭腔:“我的两条腿都废了……小染,我不想死啊!” 之前见识了赵枭从病房里爬出来,白青染就有了一个猜想。她突然掀起了赵枭身上的薄被—— 他果然被人捆在了病床上,而那两条腿无力地搭在床上,毫无生机。两个膝盖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有血色透出来。原本白色的纱布,因为之前在地上爬行,都变成了灰扑扑的颜色。 “她把我膝盖骨挖了……我残废了啊小染……”赵枭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挖了膝盖骨…… 白青染头皮上蹿起一阵麻意,撇下薄被,走到一边,从桌上的消毒凝胶瓶子里压出液体,使劲儿搓了好几遍手,才幽幽地开口:“你知道些什么?” 紧接着,她声音更冷道:“你应该很清楚,现在能让你活命的,只有我。” 白青染说的很明白,她相信现在只求一条活命的赵枭也很明白。 赵枭口中的“她”无疑就是曾媛,曾媛是随时可以让赵枭死的人。赵枭只有老老实实把他知道的所有秘密告诉白青染,才有可能换来一条活命。 听赵枭叙说完那个“秘密”,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 白青染嘱咐了院长几句,就开车离开了医院。 穿过两个路口,白青染猛地把车停在了路边。 初秋的午后,阳光明媚,热意还未散尽。白青染却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赵枭说,多年前他曾经被白国浩授意,去E国寻找一个人的下落。在白国浩的口中,那个人是白青染的表姐,当年因为做错了事跑出了国,后来不知下落。白国浩一直在关注那个“表姐”,有了些消息,便打发赵枭去了。 赵枭说他当时也觉得挺奇怪的,既然是白青染的表姐,为什么老爷子遮遮掩掩,特别隐晦地告诉他“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小染”?赵枭也不敢问,就遵照白国浩的指示,去E国找这个“表姐”。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所谓的表姐,和你的关系不一般。”赵枭看着白青染。 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他好像变得聪明些了。 而白青染苍白的脸色,更印证了他的猜想。 他小心地看着白青染:“你们其实关系……很亲近吧?” 白青染冷冷地看着他。 赵枭觉得自己被那眼神冻透了。 但是他又不得不继续实话实说:“其实我当时去了E国,只找到了这个……” 他知道白青染嫌弃他,却也只能求助于白青染:“就在我衣服里面,有一张照片……” 现在,这张照片,就躺在白青染的手边。 沾了点点血痕的照片上,只有一块连名字都没有的墓碑…… 第78章 “牧牧, 你笑一个嘛!来!像我这样,笑一个!” “哎呀!我知道你不喜欢笑……和我合影你不高兴吗?乖!就这样!” “这是我们的第一张合影,以后我们要一起照很多很多的照片, 一起照一辈子的照片, 你说好不好?” 那年的那些话还在耳边回响,那人却已经…… 白青染的眼前,照片上的一切变得模糊。 她胡乱地抹去眼泪, 泪水却越涌越多。 她索性不去管它们,倚靠在驾驶座椅上,让眼泪流个痛快…… 究竟为什么而哭? 是为了那个人的这样的结局吗?还是为了无情的命运?抑或是为了曾经被亲情绑缚的无奈, 以及曾经那个脆弱而无助的自己? 白青染也想知道答案。 但是现在, 她只觉得太累了。 许久。 久到午后的暖阳被惨淡的落日代替, 久到车窗外面的天色已经渐趋黯淡,白青染才从漫溢着痛苦的回忆中跌回现实。 马上就要到放学时间了! 她还得去接景熠放学呢! 白青染想坐直身体, 发动车子, 却发现浑身酸软得厉害。 流泪, 痛苦地流泪, 其实是一件很伤身体的事, 尤其对于一个彻夜未眠的人来说。 白青染撑着发痛发涨的脑袋。眼睛干痛,像是干涸了许多年的田野, 没有一滴雨水的滋润, 浑身也使不上力气。 白青染不确定这样的自己继续开车是否安全,尤其她还要去接景熠。就算不考虑那小孩儿多么聪明,马上就会发现自己的异常,可能危及到景熠的事, 白青染也不会去做。 白青染于是拨通了陈武的电话,让陈武去学校接景熠放学。 她仍是不放心景熠一个人回家。 陈武话不多, 接受了命令马上去办。 白青染依旧靠在车上,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明。 她从包里取出那两枚微型摄像头,拧开一瓶矿泉水,然后把它们丢了进去—— 两个摄像头很轻,轻到能在水里面半浮着,不至于沉下去,里面的微小电路被水侵入,发出了“嘶嘶”的声音…… 白青染的双眸凝了凝,手机摄像头对着矿泉水瓶,拍照。 她接着就把这张照片发送给了曾媛。 不出所料,不到一分钟,曾媛就有了回音:“???” 白青染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并不急着回复。 果然,曾媛的消息紧接着就进来了:“小染在搞什么新玩意儿?” 还在那装糊涂。 白青染轻呵,她不信曾媛认不出来这两个东西。 点开对话框,白青染不疾不徐地输入:“远航最近和H大学有一个合作项目,H大学那边承诺可以输送人才出国进修,我看焦医生挺适合。” 曾媛:“焦医生?哪个焦医生?” 白青染:“你认识很多焦医生?焦明。” 曾媛发过来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小染是远航的老大鸭!小染决定就好鸭!” 后面还缀着一个笑嘻嘻的表情。 白青染咬牙。 这人僭越权力,做事肆无忌惮,还在这儿跟她卖萌! 白青染特别想一巴掌扇在那张笑嘻嘻的萌系脸上。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我是远航的老大?” 曾媛:“对鸭!” 鸭个屁! 白青染愤愤敲字:“我的命令就是最高权威了?” 曾媛:“当然。” 大概是有点儿图穷匕见的意味,曾媛也懒得卖萌了。 白青染:“我要赵枭活着。” 良久,曾媛都没有回音。 白青染不急,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太阳穴,头疼稍缓。 焦明就是那个让赵枭惊恐的高个男医生。 聪明人不必挑得太明,白青染这样说这样做,就足以让曾媛明白:她已经清楚曾媛做了什么手脚,又收买了什么人了。 白青染也知道,就算曾媛暂时没回音,用不了几分钟,也会有所反应。 至于曾媛的反应…… 曾媛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白青染任由铃声响了十几秒,在电话就要自动挂断之前,才接起。 曾媛的声音有几分沉郁:“姓赵的许了小染什么好处?” 白青染无声低笑,亦针锋相对:“你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 曾媛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怔了一秒,但很快换成了玩世不恭的语气:“你和姓赵的小秘密,我就不问了。” 虽然知道曾媛是故意这么说的,白青染听到她说自己和赵枭之间“有小秘密”,还是觉得恶心。 曾媛的话语却未停:“有件小事我还想跟你说呢,小染。” 白青染的心一沉,直觉她说出来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曾媛:“你说巧不巧,我家小朋友昨天帮人打抱不平受伤了,膝盖都破了……” 白青染听到“膝盖”两个字,眼前登时闪过赵枭被纱布包裹着带着血迹的膝盖,她的头皮上再次蹿过麻意。 曾媛犹觉不足,飘悠悠地又道:“小染,我和你说过没,我家小朋友在英华中学?” 白青染屛住了呼吸,头皮上的麻意变成了锋利的冰锥,刺破她肌肤,那种又凉又痛的感觉,瞬间演变成了汹涌如潮的恐惧之感—— 景熠昨天在学校就被人纠缠过! 英华中学…… 曾媛当初是故意的!故意说她在一中有熟人,可以引荐景熠去一中上学,她就是借此让白青染防备,将一中这个选项排除在外。 曾媛就是故意把景熠引到英华中学的! 白青染攥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她恨自己当时没有发现曾媛的算计,恨自己把景熠推进了火坑。 汗水凝成汗滴,顺着白青染的额角淌下,打湿了她的头发,白青染却觉得浑身冰冷得厉害。 许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曾媛在电话那头畅快地笑了:“小染,你别急,也别生气,气大伤身。” 她仿佛收放自如,将一切都掌控在手心。 白青染第一次有了想要狠狠扇一个人的脸的冲动。 曾媛依旧笑呵呵的:“小染,你可以打我脸,但是别打烂了它。不然,将来我见到你姐姐,她该不认识我了。” 白青染咬牙:“你觉得,我姐还能认出你吗?” 曾媛:“说的也是哦!” 白青染:“……” 曾媛深谙打一巴掌的同时喂个甜枣:“小染,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所有活着的人,只有我不会真的害你,只有我真心实意地为你好。包括你的小宝贝儿小景景,你以为她将来不会变吗?别傻了,小染,只有我,是真的为你好的!” 白青染听得更想抽她了—— 小景景什么鬼! 你为我好?你认真的吗? 电话那头,曾媛还在侃侃而谈:“……小染,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任何你想做的事!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哒!”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就这么剑拔弩张地开始,莫名地面地结束。 白青染特别想喷曾媛那个卖萌的语气,还“哒”,她更清楚曾媛绝不是什么好人,心黑手狠,形容曾媛都不够。但是这个人,无论白青染对她用软的还是来硬的,都像是拳头捶在棉花上,让人恨,且无奈。 白青染现在唯一十分笃定的,就是:景熠已经被人盯上了。 她现在非常烦恶当年的自己—— 当年的她,哪怕有现在十分之一的勇气,去为自己的人生争取些什么,而不是软弱地屈从于别人的安排、被亲情所绑架,也不至于到如今连一个可以信任的好朋友都没有。 此刻,她还能信任谁呢? 就像是急切地想要给予白青染答案,沉寂了好一会儿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白青染皱着眉头,看着来电显,不认识那个名字似的—— 闵柔。 景熠放学走出校门之后,朝白青染惯常停车的方向望。 晚上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很多,因为大家都了解英华的惯例,没有人把车停在校门口,所以远处挨挨挤挤的都是车,每天英华的学生上学放学的时候这里都会挤成停车场,让交管部门伤透了脑筋。 “景熠!”有人在后面喊景熠。 那个声音让景熠的头皮发麻。 钟予昕。 景熠想假装听不到,赶紧逃走,但是钟予昕喊她的同时已经快步走了过来,由不得景熠逃掉。 “钟、钟老师……”景熠的表情有些僵。 钟予昕倒是一派从容的样子,神情和善,眼神也是柔和的,就像景熠曾经认识的那个钟老师。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钟予昕特别自然地说着,“附近有一家牛排店味道不错,一起吃顿晚饭啊!” 景熠当然懂得她的意思,她是邀请自己吃晚饭。 如果是以前的景熠,她会觉得受宠若惊,觉得钟老师对自己真的太好了,但是现在,景熠只想赶紧逃离:“不好意思,钟老师,我家里人来接我了——” 话未说完,就被钟予昕一把拉住:“你家里人?你爸,你妈?还是你弟弟?” 景熠蹙眉。 钟予昕似乎有些急切:“景熠,你还知道谁是你的家里人吗?” “钟老师你……” 钟予昕抬手止住她:“景熠,你还记得谁给你起的名字吗?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了这个名字吗?” 景熠不想继续被她拽着:“老师!我家里人来接我了!” 她说着,急着在车丛中寻找白青染的身影。 而这时,来来往往的学生家长已经注意到了她们之间不似寻常的拉扯。尤其是英华中学的学生,没有不认识“钟主任”的,他们都惊讶于景熠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落在了钟主任的手里。 第79章 “这位老师, 你有事?”一个精干的身影挡住了景熠的视线。 是陈武。 景熠听到陈武的声音,下意识地寻找白青染的身影。 没找到。 景熠猜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了下去。 陈武的出现打断了钟予昕的计划。 被陈武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盯着, 钟予昕识趣地松开了景熠的胳膊。 “你是?”她的目光也锁定了陈武。 陈武的个子在男人中不算出众的, 但胜在气势,他有武功傍身,别说是钟予昕这个和他身高相若的普通女人, 就算对方是好几个彪形大汉,都吓唬不住陈武。 “我是谁不重要,”陈武中气十足, “身为老师, 为人师表, 这种态度对待学生,你觉得合适吗?” 钟予昕的脸色沉了下去。 要知道, 她身为英华中学的教导主任, 见惯了学生面对她的时候的唯唯诺诺, 见惯了学生家长对她的阿谀逢迎和毕恭毕敬, 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敢直接怼她毫不留情面的“家长”, 不止钟予昕自己不适应,旁边路过的学生和远处观望的家长都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景熠扯扯陈武的衣袖:“陈哥, 咱们走吧。” 明显是怕陈武招惹了麻烦的样子。 这种偏袒陈武, 而将钟予昕看作恶人的言行,让钟予昕心里格外不痛快。 她刚要发作,陈武先她一步开口了:“这位老师,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说着, 鹰隼般的眼神便如锁定猎物一般锁定了钟予昕。 钟予昕的表情不自然起来:“你认错人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快得让景熠反应不过来。 景熠被陈武带到车上。 “我姐姐呢?”她问。 陈武也是个能不废话就不废话的, 他直接拨通了白青染的电话。 “小熠,我公司脱不开身,抱歉今天不能接你放学了。”白青染在电话那头说。 景熠心里其实是很有些失落的,但她更不想让白青染担心自己:“姐姐你放心吧。我回家就吃晚饭,写作业……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听到白青染说可能今晚都不回来了,景熠悻悻的,眼神都黯淡了下去。 一路沉默。 陈武把景熠送回家,又细心地问景熠:“需要我送你上楼吗?” 他想他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和景熠又不是多么熟,小姑娘再害怕他什么的。如果小姑娘确实需要他,他自然会送她上楼,看着她进门,也是让白总安心。 景熠倒是不害怕陈武,就是心事有点儿重。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谢谢你,陈哥。”她还是不喜欢被别人当“主子”一样侍奉着,骨子里能不麻烦别人就不麻烦别人。 陈武自然说不客气。 又叮嘱她:“这个小区的安保是本市顶尖的,景小姐不用担心。如果有什么事,任何需要求助的事,就马上给我打电话。” 陈武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楼:“白总在那里置办了一套公寓,我们几个轮流值班。” 那意思,景熠只要需要,随时都可以得到帮助。 这很出乎景熠的意料。 她缓缓点头,忽的又想起了什么:“姐姐的身边,没有人保护吗?” 陈武其实也很喜欢这小姑娘,谁会不喜欢礼貌又没有架子,还懂得体贴手下的少年人呢? 尤其,景熠对白青染是真心实意的好,并没有辜负白青染待她的好。 陈武于是就自己所知,多解释了几句:“白总身边有咱们的人跟着保护,不会有危险。而且,白总一直在物色一个女助理,应该是差不多有着落了。景小姐看到她可以详细问问。” 电梯徐徐上行。 里面只有景熠一个人,她看着电梯壁上自己的轮廓,背着书包,穿着校服,有些孤独,还有些落寞。 她想着陈武的话,想着白青染好像一直都是孤家寡人的样子,白青染的身边有心怀叵测的曾媛,还有曾媛的那些手下,后来招揽的老梁和陈武这些人,再就是负责来家里做饭和打扫卫生的文大姐……除了这些人,白青染似乎和其他人都没有什么交集。 在景熠眼中,白青染是真正的富家千金。就算景熠以前没见识过真实的有钱人的生活,她也是看过电视里演的内容的,纸醉金迷、呼朋引伴,各种party、各种酒会,还有什么珠宝拍卖啊,慈善募捐啊……景熠都能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怎么落在白青染这个真正的富家千金身上,生活就单调得只有日常的公务,以及……平凡的生活了? 虽然,那些豪宅、名车昂贵的衣服,一点儿都不平凡,但白青染不应该是这么孤零零的啊! 走出电梯,景熠来到自家门前,用白青染之前告诉自己的密码打开了屋门。 手指握住门把手的一刻,景熠的动作忽地一顿—— 她才意识到,白青染设置的门锁密码,居然是她们第一次相见的日子。 这么一想,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美丽、高贵、多金又有才华如白青染,拥有博士学位且出身不凡的白青染,生活中唯一亲近的,竟然是连高中都没毕业,将来还不知道考入哪所大学的自己! 如果放在当初两个人刚刚相识的那段日子,景熠都想不到这么多。 就算是后来渐渐接触,景熠对白青染有了信任和依赖之后,她对白青染更多的也是感激,感激白青染给予自己全新的生活,感激白青染为自己做的一切。 然而现在,在经历了一些事,尤其是经历了在英华中学的一些事之后,景熠发现自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最显著的标志就是: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探究白青染的内心世界了。 姐姐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呢? 姐姐这么多年的人生,又经历过怎样的事,遇到过怎样的人呢? 景熠换了家居的衣服,给春卷弄吃的的时候,还在想。 不知不觉间,她惊觉自己竟走到了书房的门口,还顺手按亮了书房的灯。 书房内的情形,和昨晚没有什么分别,看来白青染根本没有时间来继续收拾。 景熠没忍住把目光投向了某一个方向。 那本旧教材,就安静地躺在那里。 只要景熠再往前走几步,就可以看清楚封皮;再走近些,景熠就可以翻开它,熟稔地找到那页钢笔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只是想想那两行字,景熠都觉得胸口发闷。 景熠最终也没有再向前多走一步。 她关了书房的灯,看了一会儿春卷吃猫粮,又摸了一会儿春卷脊背上的毛。春卷丢过来好几个嫌弃的眼神,并没有向景熠亮爪子,而是继续埋头大吃猫粮,直到吃到肚儿圆。 似乎被小猫包容了? 景熠觉得胸口不那么难受了. 她站起身去准备晚饭,很快吃完饭,洗完澡,安静坐下写作业。 之前的不快,都被抛在了脑后。 写完作业,景熠看了会儿书。抬头的时候,发现已经快十点了。 她拿起手机,其实是很想给白青染打个电话的。 可是那样会不会打扰到白青染? 也许白青染还在开会? 究竟是多忙,至于这个时间了还在公司里忙碌啊! 之前通电话的时候,姐姐就说今晚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景熠觉得自己还是睡觉吧。明早有精神上学,也算是不让姐姐分心。 迷迷糊糊刚要睡着,景熠仿佛听到了轻微的门响声。 她的脑子迟钝了几秒钟,想到了某种可能,一骨碌身坐了起来,惺忪的双眼对上了此刻正站在卧室门口的人。 白青染其实今晚没想回来。 她一直坐在车里,看着车外的光景从夕阳西下到华灯初上,再到夜深人静,原本喧闹的街道最终恢复了宁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都各回各家。只有她这个“在公司开会”的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过去的人与事让白青染觉得痛苦,现实中的种种亦让她忧心,不曾好好好好休息的脑子,也用疼痛折磨着她,提醒着她亏欠了一夜好眠。 白青染是打算今晚去酒店将就一宿的,免得搅扰景熠的好梦。 远航有一家长期合作的酒店,远航的人经常在那里与合作伙伴谈判、开会或是安排住宿,酒店的条件相当不错。 白青染发动车子,拐上主路,开了两公里,才突然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去酒店的路,而是回家的路—— 她的脑子放空,身体的本能却驱使着她往家的方向赶。 白青染叹气,没有停车,径直开了下去。 再看到景熠的那一瞬间,白青染突然明白了,究竟是什么牵扯着她,让她的身体循着本能朝家的方向开。 是景熠。 因为景熠在家里,让白青染牵挂着,哪怕是这么晚了,哪怕是担着风险也要回来。 白青染怕打扰到景熠,开门的时候格外小心,连客厅的灯都没敢开。 此刻,只有一盏小地灯,晕着暖黄色的光,浅浅地镀在两个人的身上,不强烈,却令人熨贴,在这个秋凉的夜晚,仿佛寻到了可以寄托身心的所在。 借着灯晕,白青染能看到景熠的轮廓,这小孩儿的头发已经长过肩膀了,披散着,因为睡觉而蓬松着,模样比春卷还要可爱。 白青染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她能够想象,景熠正用迷蒙的眼神看着她。 就像许多许多年前,景熠就一直一直这样看着她…… 而就在这时,景熠突然朝白青染走了过来,并且抱住了白青染。 第80章 景熠突然冲了过来, 白青染毫无准备,就被她抱了个满怀。 白青染的脑子里瞬间空白一片。 宕机了五秒钟之后,白青染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小熠抱了她! 她们两个人之前不是不曾拥抱过。 那时候, 因为或同情或怜悯或心疼的情绪, 白青染抱过景熠,景熠也抱过白青染。 那时候两个人的拥抱,只是拥抱, 无论谁抱了谁,都是作为一个心地良善的人被对方的弱势所触动,而产生的拥抱对方的冲动。 然而这次的拥抱, 是不一样…… 白青染搂住了景熠, 小心翼翼的, 生怕一个微小的动作就暴露自己内心的某种念想。 “怎么了?”她问景熠。 景熠陡然发觉到怀里突然多了一个柔软的身体,还有熟悉的只属于白青染的气息, 景熠一下子就醒透了。 她张圆了眼睛, 连嘴也因为诧异而微圆着—— 姐姐怎么到了我怀里? 是我……主动抱她的? 景熠:“……” 自己被自己闹无语了。 白青染双手轻轻捧起景熠的脸颊, 让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会陪着她:“是不是自己在家害怕了?” 这小孩儿应该是害怕了吧?不然怎么会看到自己就产生这种反应呢? 白青染想。 景熠却摇了摇:“没有, 我没害怕。” 白青染:“真的?” 表示不信。 青春期的小孩儿口不对心也是可以想象的, 白青染也是从青春期过来的。 景熠使劲儿晃了晃脑袋。 她真的一点儿都没害怕,她只是…… 景熠蹙眉:所以她只是怎么了?说不清楚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她看到白青染的时候, 突然忍不住就跑过来了,像是盼了许久,只盼着这个拥抱。 景熠有些窘,这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让她觉得心里怪怪的。 白青染见她皱眉,又不说话的样子, 只当她其实是害怕的,被自己戳破之后窘迫了。 “很晚了,去睡吧。”白青染轻轻拍了拍景熠的脊背。 就像安慰一个无措的孩子。 景熠因为她安抚的动作而鼻腔有点儿酸,那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具象成了委屈的感觉:她不喜欢白青染依旧把她当小孩子对待。 小孩子才会任由情绪操纵自己,大人就应该学会理智地做事。 景熠抿了抿嘴唇,眼神中已经透出了清明,抬眸:“姐姐吃晚饭了吗?” 这样的对视,着实让白青染愣了愣。 不止因为景熠现在的个子已经快和白青染一般高,还因为景熠的眼神让白青染觉得有些陌生:这还是那个全心全意依赖她的小孩儿吗? 白青染的思绪有些飘,心不在焉地说了实话:“还没……” 话一出口,白青染就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的后半句没来得及吞回去,景熠的眉头已经拧紧:“姐姐工作这么忙,应该有一个靠谱的助理,让她给姐姐准备吃的,怎么能让姐姐饿着了?” 景熠说完,离开了白青染的怀抱,三步并作两步折回床边,穿了拖鞋:“我去给姐姐做晚饭。” 白青染身前的温度倏的不见了,说不失落是假的。她怔立在原地,心情颇为复杂—— 景熠比她想象的成长得还要快。 刚才景熠说要为她做晚饭的时候,白青染甚至觉得自己没有了反驳的立场。“你不用管我,睡你的觉,明天还要早起上学”之类大人教育小孩儿的话,竟然因为景熠刚刚流露出来的气场而无法顺畅地说出口。 这才上了几天学,变化就这么大了? 白青染真不觉得英华中学的教学水平高得这么离谱。 那么,是因为景熠的适应能力特别强,还是因为天赋使然?又或是是因为自己的心境纵容的结果? 白青染意识到,越是和景熠相处,她越是难以客观地面对自己的心了。 厨房里,景熠熟练地开火、炝锅、下挂面、煎荷包蛋…… 一碗热汤面很快出锅,景熠小心地把那个黄澄澄、喷香的荷包蛋铺在汤面之上。 简单又富于烟火气的一顿饭就这么做好了。 白青染整整一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闻到食物的香味,肚子忍不住咕咕叫唤了。 景熠耳朵灵,听到了,咧着嘴笑:“姐姐饿了。” 白青染没否认:“小熠吃晚饭了吗?” 景熠点头:“也煮的面。就我一个人,我就告诉文大姐今天不用来做晚饭了。” 白青染在桌前坐下,抬眸:“以后这种情况还会有,就算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景熠把筷子递到白青染手里,神情认真:“和姐姐坐在一起吃饭,我才觉得像是在吃饭。” 白青染接筷子的手顿在半路。 景熠已经对她这么依赖了吗? 其实刚才的那个拥抱就已经意味着什么…… 白青染的心中腾起一股只有她自己明白的火苗。她慌忙低下头去,似乎在认真吃着碗中的面,生怕景熠发现她的异样。 景熠就坐在白青染的对面,像是乖乖地守着白青染,只是看着白青染在吃着自己为她做的食物。 白青染并不怕她瞅,只要景熠不看破她心中所想,白青染是绝不会觉得紧张的。 何况,她也是真的饿了。而景熠做的汤面,色香味处处合她的胃口。 景熠看了一会儿白青染低头吃面的样子,还是没忍住开口:“姐姐,刚才……” 欲言又止的样子。 白青染暗笑,语声中却敛了笑意:“小熠,每个人都会有害怕的东西,这不丢人。” 景熠:“?” 继而明白了白青染在说什么,小脸儿皱了皱:“姐姐,我真的不害怕。” “嗯!嗯!我们小熠没害怕。” 景熠:“……” 怎么感觉姐姐被曾媛荼毒了呢? 呸呸!荼什么毒?这是什么破比方! 小孩儿突然不做声了。 白青染狠心从太过美味的汤面上抬起头,见小孩儿一张漂亮的小脸儿绷得紧紧的,不由失笑:“想和我说什么?” 孩子大了,该给台阶下的时候,就得给台阶下。 白青染突生出一种自己在养成的微妙感觉。 景熠紧绷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姐姐,其实……我做错了一件事。” 白青染挑眉:“什么?” 景熠有点儿难为情:“我……我提前预支了礼物。” 白青染没听懂:“嗯?” 景熠也知道她没听懂,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姐姐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跟姐姐说晚些告诉姐姐……” 白青染静候她的答案。 景熠忍着窘意:“我其实想要过生日的时候抱一抱姐姐,就像……刚才那样。” 白青染露出了出乎意料的表情,继而神色有些微妙起来—— 这小孩儿的十八岁生日,竟然只是想要在生日那天抱一抱自己? 白青染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这件事不寻常,但究竟哪里不寻常,她此刻也说不清楚。心底里像是突然涌开了一眼清泉,泉水是微甜的、清凉的,怎么都令人觉得心情愉悦。 看到白青染微妙的表情,像是想笑,又像是忍着不笑的样子,景熠的脸颊透上了热意。 姐姐肯定觉得她特奇怪,特中二,还好心眼儿地给她留了面子…… 景熠都想把脑袋埋到桌子底下了。 白青染及时地揉上她的脑袋,把她蓬松的头发捋了捋。 景熠眨眨眼,有种被当成春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和我说说,为什么想要这样的礼物?”白青染问。 景熠无法拒绝回答白青染,但若说答案,景熠其实也不知道。 又不是没抱过,过生日那么正式的时候,她却想要这个做礼物,会不会显得辜负了白青染的心? “我……”景熠漂亮的眼睛之中带着迷茫,“……我不知道。” 白青染轻“嗯”了一声,没有追问什么。 景熠好怕让她失望了,赶紧继续说:“我想……我想感谢姐姐对我的好!” 白青染扯了扯嘴角,意料之中的答案,不算很好,也不算很糟,很是……中规中矩。 她放开手,重新低头应付碗里的面。 头上摩挲的那只柔软的手不见了,景熠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一直到两个人互道晚安的时候,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景熠的心里有些慌了。 第二天一早,听到白青染的声音,景熠“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姐姐,早!”小朋友嘴里还叼着牙刷,样子有点急切。 白青染一夜无梦,养足了精神,昨晚那些消极的情绪都被晨光驱散了。 “早!”她催促景熠,“去刷完牙,换好衣服,我给你梳头。” 景熠“哦”了一声,颠颠儿地跑回去,乖得真像个听话的小朋友。 白青染莞尔,她还是比较习惯这样的景熠。 不过,想起昨晚陈武电话中向她报告的见到钟予昕的事,白青染的心还是沉了下去。 “白总记得之前我曾向您提起的在您住的别墅附近出现的那个人吗?……那个钟老师的身形,和那个人,非常像。”陈武如是说。 陈武是个性格严谨的人,他既然这样说,那么那个人基本可以断定就是钟予昕。 钟予昕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景熠换好了校服, 就乖巧地坐在白青染面前,背对着她:“姐姐帮我梳头啊?” 白青染当然说好:“还是扎马尾吗?” “嗯!”景熠特意提醒,“姐姐梳得高一些, 显得精神。” 白青染挑眉。 她以为小孩儿天天梳马尾, 会觉得腻歪,想换个头型,比如编个小辫, 甚至把头发剪短什么的。 英华中学对女生的头发长短没有特殊的要求,只要在校期间不散发,并且梳理整齐就可以。 景熠的头发发质很好, 摸在手上就像一匹黑色的缎子。 看来那些被她吸收进身体里的营养不仅帮助她长了个子, 也改善了她的发质。 这才多久, 就女大十八变了? 白青染颇为感慨:当初那个瘦瘦小小、头发枯黄、眼神怯懦的小丫头,早已经成了历史。 景熠被她养得长了个子, 气质也透出了几分贵气, 白青染很有成就感。 “姐姐, 我的头发是不是长得很长了?”景熠突然问。 白青染为她扎好头发, 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是长了。” “快和姐姐的一般长了。”景熠有些兴奋地说。 白青染微顿:“小熠, 你不需要和我一样。” 景熠认真地点头:“我要和姐姐互补,互补才是最好的。” 白青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景熠有一大盒子各式各样的发卡, 大的, 小的,蝴蝶结形状的,头绳的……都是白青染给她置办的。 那只大盒子里的大部分发卡,景熠都没还没戴过, 甚至很多还没拆包。 白青染当初选择它们的时候,就是觉得小女孩儿戴着每一样都会很好看, 她以为景熠会对它们爱不释手。事实却是,景熠对这些小玩意儿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 白青染并不强求景熠喜欢—— 她希望把最好的东西给景熠,那是她的想法,但她不需要景熠必须如何如何。 其实这些小卡子,更多的是为了对付那一缕呆毛。 景熠的个子是没少长,头发也长了,那缕呆毛却还飘在脑袋顶上,甚至比之前更茁壮、更油黑了。 容貌越来越惊艳,气质越来越高冷范儿的少女,脑袋顶上顶着那么一缕毛,确实是挺煞风景的一件事。 “今天别哪个?”白青染看着一盒子卡子,有种侍奉大佬的既视感。 大佬显然对这些新玩意儿都没兴趣,颠颠儿地跑开:“我去拿!” 景熠很快折回,掌心托着那两个金色的小鱼骨头。 “姐姐还是戴这个吧!”她把手伸向白青染。 白青染却先是被她的手吸引了目光—— 小孩的手也像是重新发育了,指骨拉长,似乎还有变得更修长的趋势。 难怪能顺畅地弹奏出钢琴曲,还根本没学过钢琴…… 白青染的思绪有些飘。 景熠不知道白青染在想什么,手心翻转,把鱼骨头放在白青染的手心:“我这段时间都别这个。” 白青染心里:“?” 景熠没想隐瞒:“姐姐,那个钟老师,我和你说过的,就是借给我手机和教材的那个钟老师,你还记得吗?” 白青染警觉起来:“她怎么你了?” 白青染想到了陈武昨晚在电话里说的话。 景熠拉住白青染的手:“姐姐你别担心,她没怎么我……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白青染顾不上自己的手凉不凉:“她真的没怎么你?” 景熠把白青染的手护在手心,哈了热气:“姐姐你别紧张,她真的没怎么着我。而且我觉得,她好像不敢怎么着我。” 景熠用的是“不敢”。 像钟予昕那种身份的人,会“不敢”对景熠如何,这种想法景熠自己都觉得自大得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这样,还能是怎样呢? 景熠想了许久:单单景熠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好让钟予昕惦记的,更没什么好让钟予昕害怕的。 她向白青染讲出来自己得出的结论:“我觉得她在调查我的家庭,而且是奉了某位大人物的命令。” 听完景熠说了她在学校的经历,说了钟予昕真实的身份其实是英华中学的教导主任,早在好几年前就是这个身份了,白青染眉头拧紧,看着景熠半晌没说话。 景熠被她盯得紧张起来:“姐姐我真的没想对你隐瞒什么!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真的!钟老师也许早就定位你的住处了!姐姐还记得那天晚上别墅外面那个黑影吗?” 白青染睨她,心说陈武已经告诉我了。 这小孩儿太有主意,如果不是勾连出钟予昕的事,到现在白青染都不知道她已经和姜亭、齐晶晶她们做了同班同学。 “还瞒了我多少事?嗯?”白青染虎着脸。 景熠吓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没、没有了!” 白青染:“真的?” 景熠的嘴比脑子诚实:“我给姜亭打电话,好像是曾媛接的……” 说完,自己赶紧闭上了嘴巴—— 完了!她又让姐姐操心了! 说好的不给姐姐添麻烦的。 细细地逼问景熠,白青染抠出了一堆细节。 包括关于曾媛的,刚好和曾媛说过的“我家小朋友也在英华中学”对上了。 白青染的心头被阴霾笼罩。 所有这一切,无不指向了一个结论:她们陷入了某个尚不可知的阴谋之中。 这个阴谋,从钟予昕当初接近还在老家上学的景熠的时候肇始,以景熠被赵枭接入别墅为真正的开端,这个局中至少有曾媛和钟予昕代表的两方势力,她们或同谋,或各自谋算着,把景熠拉扯进了她们预谋的圈子中。 白青染不是没猜测过这些势力是针对自己的、针对远航的,很难想象景熠这样出身的小孩儿会招惹来这些。 相比之下,远航才是树大招风的那个,白青染这个目前远航实际的控制者显然也是个活靶子。 白青染最终不得不承认:在那些阴谋者的眼中,景熠才是重要的那个。 白青染倒希望那些人针对的是自己,这样景熠就不会有麻烦。 古怪的RH阴性血,出众的长相,被看似阴谋者包围却同时被各路人马全力保护……这些特别之处聚焦在景熠的身上,白青染觉得自己快不认识景熠了。 这真的是当初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儿吗?真的是自己亲手教养的小孩儿吗? 白青染不说话,比质问景熠还要让景熠惶恐。 “姐姐……”景熠小心翼翼地看着白青染,往前凑了凑。 白青染身体后扯:“没有隐瞒了?” “没有没有!”景熠大摇其头。 她可怕白青染生气呢,赶紧又说:“姐姐你记得那个手机吗?就是钟老师借给我的……” “怎么?” “我觉得那个手机应该有问题。”景熠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这恰好和白青染想到了一处。 小孩儿还是很聪明的,见微知著,从钟予昕轻易找到她们的住处,就猜到了那个手机可能隐藏着什么,比如定位系统。 不过,也不绝对。万一,钟予昕和别人,有什么勾结呢?并因此获取了白青染家的位置。 白青染其实第一个怀疑的,是曾媛。 景熠目光炯炯地看着白青染:“我想拆开那个手机看看。” 白青染也有此意,但这小孩儿之前隐瞒了那么多事,她心里的气还闷着呢:“你确定拆开了你能看懂吗?” 景熠露出了一个“被你发现了”的表情,但很快绽开了一副笑脸:“我看不懂,但是姐姐能看懂啊!” 讨好的语气,配上精致的五官,让白青染想继续冷脸对她都做不到。 白青染点了点景熠的脑门儿:“等你发现有问题,老窝都被人家端了!” 景熠忽闪着眼睛:“所以?” 白青染笑得狡黠:“那东西被我留在别墅的保险柜里了。而且那个保险柜装了远航研制的防窥测软件,钟予昕再有能耐,短时间内也取不出里面的东西。” “姐姐你好有先见之明啊!”景熠眼露敬佩。 白青染哼了一声:“我要是真有先见之明,就该知道你瞒了我多少事!” “姐姐!”景熠腻着嗓子。 白青染受不了地轻轻推她:“快去吃饭!一会儿该迟到了。” 景熠早饭吃了一半,都没见白青染出现。 白青染在卧室里接电话:“……我知道了,尽快吧。” 像是在安排什么事。 景熠探着脑袋,做了个“不吃饭吗?”的口型,白青染朝她点了点头,又向她摆了摆手,那意思让她先去吃饭。 景熠只好先走了。 景熠吃完早饭了,白青染才打完电话。 看看时间,白青染催景熠拿上书包出门。 景熠:“姐姐你还没吃饭呢!” 白青染不以为意:“昨晚吃得够饱了,现在不饿。” “可是……” “别可是了。我有话跟你说。” 景熠只好跟着她出门。 车上。 白青染有几分迟疑:“小熠,我需要出趟远门,短则半周,最长一周。你过生日之前,我肯定会回来。” 她像是在做某种保证,对景熠,也是对自己。 景熠:“远门?” 她概念中的“出趟远门”是去别的省市,白青染却说:“我要出趟国,去E国的L市。” “那么远啊?”景熠意外道,“是工作的事吗?姐姐一个人去吗?” 其实白青染听得出她的潜台词,还有一个问题,景熠没有问出口:姐姐必须去吗? “我必须去,小熠,”白青染顿了顿,“我有一位……朋友,她可能在那里……永远也回不来了。我想去看看她。”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景熠知道自己没有立场阻拦白青染,然而这件事太过突然,景熠毫无防备。 突然得就像那本毫无征兆地闯入她视线的……旧教材。 第82章 白青染说得很委婉, 景熠听得明白,白青染口中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是客死外国了吗? 那真是挺可怜的。 姐姐是刚知道这个消息吗?是出国参加那个人的葬礼吗?那个人会被葬在国外吗? 景熠再不经世事, 也知道能让白青染飞去E国的, 肯定不是普通的朋友。 “那个可怜的人,是姐姐的好朋友吧?”景熠小心地问。 她从没见过白青染身边有朋友这种存在,那么就是以前交的朋友了? 白青染看着车窗前面的街道和行人、车辆, 或许透过他们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也未可知:“算是吧。” 白青染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是我的同学,我们高中在同一个班, 考入同一所大学。后来……” 她突然噤声, 沉默地开车, 好半天没再继续说话。 景熠悄悄地打量她—— 白青染的侧颜完美无暇,肌肤是那种偏冷白色, 马上三十岁的她脸上、脖颈上没有一丝年龄的痕迹, 岁月像是在她的身上凝固了, 只有气质, 那种人生阅历堆积起来的气质, 沉淀在她的灵魂之中,在她的美貌之下, 是端庄与学识, 令人不可能无视她的美好。 就是这样美好的白青染,此刻的眼圈是红的。 景熠一点儿都不怀疑:白青染如果继续刚才的话题,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景熠于是选择闭嘴。她不能让白青染再承受再多的难过。 如果白青染注定会难过,景熠也希望自己是能够陪伴她度过的那个。 可惜, 这次E国之行,陪同白青染去的, 是她的新助理,凌冰。 听起来就是个好冷的名字,不知道其人怎么样。 白青染还没离开,景熠就已经开始为离开自己视线的白青染担心了。 E国,那个景熠只在英语教材中见识过的国家,多雨的气候,喜欢用天气开启聊天的人们,以及怎么想白青染都不可能习惯的饮食…… 还要承受悲伤的白青染,能受得了那样的环境吗? 景熠转头看车外,其实心里在无声地叹气:如果她长大了、毕业了就好了,她就可以陪在白青染身边,陪白青染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是的,任何地方。 而现在,景熠只能留在国内,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学,以及等白青染回来。还有,被白青染安排好的人照顾,或者说是,保护。 “闵柔,还记得吗?之前我们在她的花店买过花。”白青染说。 景熠当然记得。 白青染当时还挺傲娇地一捧花付了人家两倍多的钱。景熠曾猜测白青染和闵柔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白青染却说:“我已经拜托她在我出国的这段时间照顾你。陈武我会带去E国,负责保护我的安全。我把老梁留给你,他和他手下的几个人,负责保护你和闵柔的安全。” 可以说考虑得非常周全,连E国的不安全因素都考虑到了。 景熠不意外于白青染安排了老梁和陈武,可是闵柔…… 白青染:“闵柔算是我的老相识了。其实早在姐姐在世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因为姐姐的缘故。” 景熠:“她是你姐姐的朋友?” 白青染:“算是朋友。” 说着,弯了弯唇角:“等有机会,你可以跟她聊聊我姐姐的事。” 每次白青染说起白月棠的时候,眼中都带着温柔,甚至崇敬,白青染绝少提及她的父母,对于白月棠,却常常提起。 景熠想,白月棠于姐姐而言,甚至比她的父母都重要吧?当年还在年少的姐姐,失去了白月棠,该是多么无助? 到了校门口。 白青染停车,看着景熠的眼神有不舍:“我今天就飞E国。白天我会把你换洗的衣服打包好,送去闵柔家。晚上老梁来接你放学。你……” 她其实想说“你在闵柔那里要乖乖的”,但转念一想景熠什么时候不乖呢?嘱咐得太多,只会把景熠管得唯唯诺诺,白青染不愿自己的悲剧在景熠的身上重演。她从来都希望,景熠能够按照她自己想要的方式,恣意成长。 “我等姐姐回来,”景熠接口,“姐姐要照顾好自己。” 说着,抱住了白青染。 相识以来,景熠从没有超过一天的时间离开白青染。此刻突然别离在即,怎么会不难受? 景熠一向希望自己像个大人一样为人处世,她想表现得从容一些,想宽慰白青染,可还是话到嘴边就觉得委屈巴巴的,唯有紧紧抱住眼前的白青染才是最最真实的。 白青染轻揉景熠的脑袋:“好了,小熠,我很快就会回来。进去吧,嗯?” 景熠点点头,下颌点在白青染的肩膀上,有点儿痒,还有点儿软。 白青染收殓回飘飞的思绪,再次催促:“再耽搁要迟到了,乖……你同学在看着你呢!” 景熠心想姐姐骗我呢,坐直身还想和白青染说两句道别的话,突然看到车子侧前方齐晶晶在那儿抻头抻脑。 景熠:“……那我走了,姐姐!” 说完,拎着出包跑了。 小孩儿总想学大人的样子,可怕在同学面前丢面子呢。 白青染莞尔。 抬眸,对上齐晶晶好奇又探究的眼神,白青染笑容敛住,面色微沉—— 她可还记着呢,这个圆眼睛的小姑娘,就是当初在武馆和姜亭在一起的那个,据说现在成了景熠的同桌。 齐晶晶被白青染的目光一扫,整个人就紧张了起来。待得看到白青染已经开车离开了,齐晶晶才松了一口气,继而好气自己:我怕个什么劲啊! 她颠颠儿地追景熠:“同桌同桌!等等我啊!” 姜亭今天仍没来上学。 讲台上各科老师轮番上阵,班里的各位学霸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只有齐晶晶像是屁股上有钉子,身体蹭来蹭去,虽然动作不大,但作为她的同桌,景熠看得清清楚楚。这人不仅屁股上长钉子,眼睛里好像也有钉子,每一道眼神就盯向景熠,有时候偷着看,有时候支着下颌看,有时候则大喇喇地歪着脑袋看景熠,被她姑姑齐敏扔了个粉笔头砸在脑门上之后,才有所收敛。 下课之后,景熠决定和她谈谈。 景熠拧过椅子,对着齐晶晶。齐晶晶不解地看过来。 景熠微窘,先是从书包里摸出一把糖果,递给齐晶晶。那是白青染买给她的,她最喜欢吃的一种巧克力。 齐晶晶看看巧克力,又看看景熠:“给我的?” 景熠:“嗯。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你把你喜欢吃的分给我,我也把我喜欢吃的分给你,我们就算朋友了吧?” 齐晶晶圆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她的名字:“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啊!” 她不客气从景熠掌心捻起一枚巧克力,剥开包装,想往自己的嘴里塞,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手腕一转,递到景熠的嘴边。 景熠奇怪地看着她。这又不是小说里的试毒,看对方吃了没事儿自己再吃。 “都是给你的,你吃吧。”景熠轻轻拨开齐晶晶的手。 突然被喂东西吃,感觉怪怪的。 齐晶晶眼神微黯,“哦”了一声,也没再扭捏,把巧克力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嚼。 “很好吃。”她说。 景熠已经把刚才的古怪感抛在了脑后,现在很有种和小伙伴一起分享快乐的感觉。 “是吧?”她笑微微地看齐晶晶。 齐晶晶嚼巧克力的动作一下子顿住,目不转睛地盯着景熠。 景熠被她看蒙了:“怎么了?” “没……”齐晶晶扯了扯嘴角,继续咀嚼,“你有话想跟我说吧?” 气场突然就变了,像是要慷慨就义似的。 景熠挥去脑中不靠谱的想法:“是想和你聊聊。” “说吧。”齐晶晶绷紧了嘴角。 景熠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话还是要说的:“你以后想考哪个大学?” 齐晶晶等着下文呢,结果景熠就这么一个问题。她用就这就这的眼神看景熠:“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 她还以为景熠要说那啥呢!所以是她想歪了吗? 齐晶晶摸着下巴,脑袋里晃过早上看到白青染和景熠相拥的画面,再上下瞄了瞄景熠—— 这人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懂吧? 齐晶晶扑哧失笑。 景熠不解地看她。讨论一下将来想考的大学,这很好笑吗? 齐晶晶也没想隐瞒什么:“我爸想让我考师范,我妈想让我学法律。我自己嘛,我想考表演学院。” 景熠不是很懂艺术类的考试要求,不好置喙,她很认真地说:“不论你将来考哪个大学吧,好好学习都是保障。你看你现在已经高三了,高考还有不到一年,就算你再聪明,上课的时候也得把精力放在认真听讲上……” 齐晶晶听着听着,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你这……” 她扯起景熠的校服袖口,又扳着景熠的脑袋左看右看。 景熠被她摆弄得莫名其妙,因为在和她讲道理,所以不能甩开她不搭理她。 “你不会是被我爸附体了吧?”齐晶晶要笑出眼泪,“你太好玩儿!我可越来越喜欢你了!” 景熠:“……” 这叫什么话?喜欢什么的,怎么能随便说? 她们俩都是女生,说什么“喜欢”呢? 哦,对了,姜亭都有女朋友呢,所以女的可以喜欢女的……但这跟我和齐晶晶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和我有关系的,那也是得姐姐啊! 咦?我在想什么? 第83章 午休的时候, 景熠给闵柔打了个电话。 她想白青染拜托闵柔是白青染的人情,自己作为被照顾的那个,出于礼貌也得和闵柔打个招呼。 闵柔很快接了电话, 仍是那种温柔的声线:“你好啊, 小熠!” 看来白青染已经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她了。 景熠:“姐姐好。” 闵柔明显笑得更开心了:“好乖!” 景熠:“……” 闵柔说,她现在就在英华中学附近,景熠有空的话, 可以一起吃个午饭。 景熠想,白青染让她照顾自己就已经挺给她添麻烦了,再让她请自己吃饭, 好像不大好吧? 闵柔却说:“小熠不用给青染省钱。她可是打给我一大笔钱的!” 景熠再次:“……” 她能说白青染想得太周到了吗?她能说闵柔还真是不跟白青染客气吗? 景熠更好奇白青染和闵柔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景熠和闵柔约在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甜品店见面。 “这家的芝士蛋糕做得特别好吃, 小朋友都很喜欢。”闵柔如是说。 景熠沉默。 又被当成小孩儿了。 不过, 闵柔不是白青染,景熠不可能不客气地对她说“别拿我当小孩儿!”。 景熠走出英华校门的时候起, 对面街角上的一辆车里的人就注意到了她。 她浑然无觉地朝闵柔给的定位的方向走, 那辆车就拐了过来, 缓缓地跟在她身后二十米远的地方。 甜品店很好找, 临街靠窗的卡座上, 闵柔朝景熠晃了晃手。 景熠礼貌地笑笑,快步走了进去。 闵柔已经叫过服务员, 点了本店的招牌芝士蛋糕、一杯奶茶, 以及两杯拿铁。 三杯喝的啊? 景熠没和她相处过,不知道她是什么路数,出于礼貌也不好多话。 闵柔把蛋糕和奶茶推给景熠,把一杯拿铁挪给自己:“小朋友不可以喝咖啡。” 景熠:“?” 那你点两杯咖啡干吗? 闵柔下颌点了点另一杯咖啡, 看景熠:“帮姐姐跑个腿。” 跑腿的话,景熠是完全没问题的。 她记得闵柔腿脚好像不大利落, 何况闵柔是白青染拜托来照顾她的,于情于理都没有理由拒绝。 景熠:“好。” 闵柔指了指停在外面不起眼处的一辆SUV:“帮姐姐把这杯咖啡送给开车的那个人。” 景熠眨眨眼,不知道闵柔这是闹哪样,而车里的那个人又是谁。 “快去吧!”闵柔催促她。 景熠只好拿着咖啡出来。 不认不识的,就要给人家送咖啡,这叫什么事啊! 景熠一步三回头,换来闵柔的摆手催促,快去快去。 她只能硬着头皮敲那辆车的车窗。 紧闭的车窗摇下,和车里的人对上,景熠愣了愣:这人她还真认识。 老梁。 老梁虎着脸看景熠,又看她手中的咖啡。 景熠被他盯得有点儿毛:“梁……梁叔叔!” 老梁的脸色更沉郁了些:“景小姐叫我老梁就行。” 景熠“哦”了一声,想起来意,把咖啡举了起来:“给、给你的。” 老梁瞄咖啡,跟要把咖啡盯出个窟窿似的:“你给我的?” 景熠赶紧解释:“是闵柔……嗯,就是那个姐姐让我给你的。” 老梁似乎嘴角抽了抽,目光扫向甜品店,闵柔跟遇见老熟人似的,朝他招了招手。 老梁:“……多谢。” 折返的路上,景熠还在想这事儿挺有意思的。 老梁明显是遵照白青染的吩咐,守在学校附近保护自己,还很尽职尽责,看到自己出了校门,马上开车跟了上来。 没想到老梁和闵柔也是认识的,而且似乎很熟。不知道为什么,老梁好像不大愿意面对闵柔。 景熠猜不出他们之前有过怎样的经历,但她发现了一个小细节—— 老梁不让她叫他梁叔叔,而让她直接叫他老梁。 这看似是老梁自觉谦卑,表示自己是侍奉景熠的意思,景熠却觉得他是在刻意疏离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叫“叔叔”不就是作为晚辈需要自己关照的意思吗? 白青染之前是这么叫的。老梁似乎既不喜欢景熠和白青染对自己用同一个称呼,也不喜欢把景熠看作晚辈。如果不是白青染的嘱托,老梁其实是不愿意照顾自己的吧? 为什么呢? 景熠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过老梁。 景熠重新坐到闵柔的对面。 闵柔:“咖啡送出去了?” 景熠点头。 闵柔:“他没问你谁送的?” 景熠老实回答:“问了。我说是你送的。” 闵柔横她一眼:“傻子!你应该说你送他的。你把他笼络好了,他才能忠心为你办事啊!” 景熠觉得她好像在教自己怎么掌控人心,又好像不是。 闵柔:“快吃点儿芝士补补脑子吧!” 景熠:“……” 不愧是本店的招牌,芝士蛋糕很好吃。 闵柔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咖啡,看小朋友一口接一口地吃蛋糕,心情不错:“你都不好奇我怎么和老梁认识的吗?” 景熠下意识地朝窗外望了望,果然老梁的车还守在那里,虽然车窗又摇了上去,景熠却能够想象老梁坐在里面戒备守护的样子。无论他对自己的态度如何,景熠都觉得,他是个尽忠职守的人。 “是因为白月棠姐姐吗?”景熠问。 闵柔的目光微凝:“青染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你了啊!那你知道我和棠姐是怎么认识的吗?” 景熠摇头。 闵柔陷入了回忆之中,舒缓的声音,在正午阳光笼罩下的甜品店里悠悠回荡,和食物的甜香气味混合在一起…… 景熠觉得,闵柔真的很适合去做电台主播,她的声音太有感染力了。 闵柔说,她和白家的渊源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候的闵柔初中还没毕业,像大多数那个年龄的女孩儿一样,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结果一场车祸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有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一个酒驾的司机开着车突然闯过来,撞了闵柔,闵柔倒在了血泊之中,人事不知。 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双腿几乎没有了知觉,而她父母唉声叹气地守在一边。 据说是一个路过的好心的姐姐及时打了急救电话,把她送进了医院,还为她垫付了医药费。 “我对我爸妈说,赶紧找到那个好心的姐姐,谢谢人家,把钱给人家啊!”闵柔苦笑,“我爸妈却说,家里哪有钱?他们还质问我,我哥娶媳妇不需要买房子吗?不需要置办家具吗?他们说,那个姐姐明显就是有钱人,有钱人的钱花了那是她自己乐意,是她活该!他们还骂我自己不小心,害得家里人担惊受怕……” 景熠听着都感觉要窒息了。自己闺女出了这样的事,做父母的还在想着怎么给儿子娶媳妇。 闵柔轻轻搅着咖啡,给了景熠一个“你懂”的眼神:“重男轻女的家庭嘛,都一个德行。” 景熠怔了怔,怎么有种闵柔很清楚她的家庭状况的感觉? 是白青染告诉闵柔的吗? 景熠并不觉得白青染是那种喜欢多嘴的人。 当时,医生告诉闵柔的父母,要做好闵柔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的心理准备。 正常的家长在这种时候只会尽量瞒着孩子,可闵柔的父母第二天就告诉了闵柔。 “我爸说,老家乡下有个挺有钱的男人,刚死了老婆想续弦,除了年纪比我大三十岁没别的毛病。还说那个男人不在乎我将来有没有残疾,只要能正常生孩子就行,因为那个男人有三个女儿,却没有儿子,他想要生一个儿子……是不是很好笑?”闵柔冷冷地扯着唇角。 景熠胸口发痛—— 怎么会好笑呢?明明是痛苦得令人窒息。 如果不是遇见了白青染,这是不是也是她将来的结果? 闵柔住院的那段时间,得知酒驾的司机已经被抓住,但这个人根本没钱,就算把他骨头砸碎了,也抠不出钱赔偿闵柔。 酒驾司机被刑拘,闵柔的困境却没有解开。随着那位好心姐姐垫付的医药费的迅速减少,年少的闵柔也越来越接近绝望。 “我没想到,那位姐姐会主动找到医院。我爸妈以为她是来要钱的,还躲了出去……其实她是来看我的。我当时害怕极了,忍不住向她哭诉了一切。她抱着我安慰我,还告诉我不用为医药费担心,她会负担我的医药费。她知道了我的家庭状况,她告诉我不要对不爱我的父母再抱有希望,她说我要学会自强,要学会依靠自己在这个世上好好地活下去……” 闵柔的目光温柔:“她那么美……你知道吗?我当时就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仙女,真的有天使,一定就是她的样子。” 景熠:“她就是?” “是的,她就是棠姐,白月棠。” 闵柔:“后来我出院了,棠姐送我去康复治疗。我爸妈索性啥都不管了,好像棠姐理所应该该对我负责。我始终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明明就是萍水相逢。棠姐说她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不了几岁,很可爱,有机会我们可以见见。” 闵柔笑笑:“没过多久我和青染就见面了。说实话,我真没看出来她哪儿可爱。就是个冷冰冰的洋娃娃,只有在棠姐面前她才会笑,对我她可傲娇呢,总能挑出我的刺儿来,棠姐每次都哭笑不得地调停我俩,其实是哄她妹妹。” 景熠想象不出,小时候的白青染是那样的。 冷冰冰吗?傲娇吗? 其实景熠当初也是见识过那样的白青染的。只是后来白青染变了,变得温柔了。 姐姐也只对我温柔吧? 景熠心想。 对别人可没见姐姐多温柔,齐晶晶被姐姐的一个眼神就吓跑了。 第84章 闵柔抬腕看了看手表:“都这个点了?你该回去上课了, 小熠。” 景熠听她讲过去白家的事听得津津有味,闵柔是个特别擅长讲故事的人,声音也特别好听, 景熠很有些舍不得走。 闵柔微嗔:“小朋友要把学习放在第一位, 听故事可没有学习重要。” 像极了白青染的语气。 她们都把自己当小孩儿…… 景熠撇了撇嘴。 不经意的小动作,被闵柔逮了个正着:“回学校好好上课,剩下的事, 晚上来姐姐家,姐姐继续给你讲哈。” 说着还朝景熠俏皮地眨眨眼睛。 景熠觉得闵柔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女人,她的身上有一种和她的年龄不相符的少女感, 让人乐意与她亲近。景熠不知道那是因为闵柔的内心是真正的干净纯粹, 还是因为经历过世间的苦难, 她才拥有了历尽千帆之后的返璞归真。 景熠自动忽略掉她自称“姐姐”这件事,在景熠的心里“姐姐”这个名称, 只属于白青染。 “好的, 闵柔姐。”她朝闵柔笑弯了眉眼。 小姑娘长得很精致, 已经不再是当初闵柔初见的时候的小美人坯子, 景熠的容貌已愈加盛放, 气质也和当初天差地别…… 闵柔看着景熠,像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又和自己不大一样。 她是很喜欢景熠的。而且, 在景熠的身上,闵柔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所不能够拥有的某种希望。 “小熠很喜欢青染吧?”闵柔突然问。 “啊?”景熠被问了个懵,准确地说是猝不及防。 闵柔却已经把话题转走了:“看看都几点了?还不快回去!” 景熠:“……” 是谁刚才还拽着我说话来着? 景熠起身道别,临走前突然想到闵柔的腿脚不便。 请老梁把闵柔送回家, 大概率老梁是不会听令的。景熠很有自知之明,她不是白青染, 支使不动老梁。 景熠于是要给闵柔先打个车,看她先走。 闵柔被小孩儿的细致贴心感动,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快回去上课”的表情:“你不用管我,我还要等我朋友。” 原来是这样啊! 景熠点点头,只好先走了。 闵柔看着她的背影出了甜品店的门,在窗外的街角处消失不见,才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嗨!亲爱的,你在哪儿呢?” 景熠往学校的方向走,老梁就发动车子,缓缓跟在她的后面。 彼此都打过照面了,再离得老远倒显得矫情,老梁的车就缀在景熠身后十多米的地方,始终维持着这个距离。不知内情的人,根本看不出来这是在保护景熠。 两个人一个快步地走,一个徐徐地跟,谁都没跟谁再打招呼,相当默契。 景熠进入校园之后,老梁就把车子停在了一个不起眼儿的角落里。 当然是和之前停的位置不同,否则太容易被明眼人发现。 隐隐约约地,校园里的上课铃声响起,老梁点了根烟,不急不慌地抽着。 英华中学的管理是一流的,门口的安保措施也到位,除了有每个学校门口都有的例行警察执勤岗亭之外,本校的保安也都尽职尽责。 老梁锐利的目光扫过校门附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转回目光,不由得看向刚才开车来时的路,眼底闪过一抹幽深—— 至少他离开的时候,闵柔还没离开。 她在等人吗? 她在等谁呢? 外面的事情景熠都不知道,回到学校,她的全副精力就都放在了学习上。 景熠不是一个喜欢主动和别人打交道的性格,幸亏有了齐晶晶这个万金油般的人物,景熠目前已经认全了班里的同学,并且和座位附近的几个人都互相认识了。 齐晶晶的人缘相当好,这和她“校长千金”“班主任侄女”的特殊身份有关,当然她本人其实也是性格很开朗的,尤其爱说话。相比之下,景熠和姜亭就都是只在熟悉的人的面前,才会话多。 齐晶晶虽然爱到处搭讪,不过她最喜欢搭讪的,显然还是景熠。 下午第一堂课刚下课,齐晶晶就神秘兮兮地凑近景熠:“你中午去哪儿玩儿了?” 景熠不想回答这种事关个人隐私的问题:“出去溜达溜达。” 齐晶晶歪着头耸了耸鼻翼:“你去吃芝士蛋糕了对不对?斯威特家吧?” 景熠心说你是狗鼻子吗?这都能闻出来? 那家甜品店因为在英华中学附近,经常有英华中学的学生光顾,齐晶晶熟悉他家招牌蛋糕的味道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齐晶晶眉头忽然皱了皱:“……你还是跟一个挺可爱的女生一起吃的!” 景熠意外地看着她,脑子里晃过闵柔的样子—— 女生,挺可爱……没毛病。 “你看到我了?”景熠也朝齐晶晶拧起了眉头,有种被监视了的不适感。 齐晶晶马上露出一个“果然被我发现了”的表情,但鼻孔里哼了一声:“我看你干吗?给钱吗?” 突然傲娇起来。 景熠不知道怎么回答。 齐晶晶见她不说话,心里就有点儿火,手指捅了捅她的胳膊:“喂!你女人缘真好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 景熠怎么觉得,她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是个大渣男呢? 景熠其实不想继续和齐晶晶掰扯这个话题,怕她再说出什么奇怪的话。可齐晶晶的话本身就让人觉得奇怪,景熠觉得很有必要追问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和什么样的人一起吃东西?” 齐晶晶哼哼了两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香水味啊!我闻出来的。只有女人才会用这款香水,而且是那种很小女生、偏可爱风的女人……哇!我以为你只会喜欢你白姐姐那样的高冷范儿呢!” 景熠原想说“你鼻子可真好使”,就被她最后一句话给噎住了——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人说她喜欢白青染了。 喜欢……是什么感觉? 景熠露出茫然的表情。 齐晶晶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掏书包,很快掏出一个封皮亮闪闪的小本子,对着景熠开始翻:“咱们来做一个心理测试。” 景熠古怪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花样儿。 “吶,就是这页了,”齐晶晶手按书页,“你的真命天子是怎样的……就测这个!” 景熠:“真命天子?” 齐晶晶嘻嘻:“天子也可以是女的啊!武则天不也是天子吗?诶!你知道武则天的官配是谁吗?” 景熠已经不懂她在说什么了。 齐晶晶“嗐!”了一声:“先不说这个。咱们先做测试。” 景熠:“为什么要做这个?” “因为……”齐晶晶眼珠儿转了转,“你就当是帮我做个社会调查。” 社会调查? 景熠挑眉,听起来还挺高大上的样子。不过她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上当的人,齐晶晶十有八.九在满嘴跑火车。 齐晶晶也知道唬不住她:“我可以跟你交换一个特别重要的信息,对你特别特别重要的那种哦!” 景熠:“什么?” 齐晶晶:“你先做测试。” 景熠摇头:“你先说。” 齐晶晶拗不过她,压低声音:“钟主任离职了。” 景熠:“!” 完全意料之外。 钟予昕昨天还要请她吃饭呢,今天就离职了?这也太…… 景熠一点儿都不觉得钟予昕是被陈武吓跑了。钟予昕会怕陈武? “她去哪儿了?”景熠追问。 齐晶晶手指敲敲小本子,那意思不做测试不可能告诉你。 景熠没脾气:“测吧。” 齐晶晶笑眯眯。 ……第五道题。 齐晶晶:“苹果还是橘子?” 景熠:“橘子。” 齐晶晶:“唔,指向第八题……可乐还是牛奶?” 景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牛奶。” 这题还能更幼稚吗? 齐晶晶:“第十二题……面包还是蛋糕?” 景熠已经不想回答了,只盼着赶紧结束:“面包。” 总算把最后第二十道题测完,上课铃声响起。 景熠马上扭身,专注于讲台,看都不看齐晶晶了。 齐晶晶:“……喂!你不想知道结果了?” 景熠丢给她一个“下课再说”的眼神。 齐晶晶圆眼珠儿滴溜溜,迅速翻找后面的测试结果…… 这节课是班主任齐敏的语文课,齐敏在讲台上侃侃而讲,底下的学生们也都听得相当认真,包括景熠。 就在这时,齐晶晶小偷似的把那本小册子推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还把一半内容用手掌遮住。 “你的测试结果。”齐晶晶小小声。 景熠皱眉,拿眼神示意齐晶晶上课别搞小动作,齐晶晶却朝她抛媚眼。 景熠:“……” 为了不影响上课,她去拉扯齐晶晶手里那本书,准备下课再看。 齐晶晶却不肯松手:“你就这么看,就着我的手看。” 景熠冲她做了个“下课再说”的口型,齐晶晶不肯就范,继续朝她抛媚眼,那意思你不看我就一直死盯着你,看你能不能受得了! 她的想法是挺好的,逼着景熠不得不现在看。然而下一秒,一个粉笔头就直接砸在了她的脑门上,她媚眼都来不及收起,眉心正中就被点了个白点。 第85章 齐晶晶觉得, 她姑要是不当老师,单凭撇粉笔这手绝活,参加飞镖世锦赛, 都能为国争光。 怎么就那么准呢?砸得脑门咋就那么疼呢? 齐晶晶捂着脑门, 别说是敢怒不敢言了,她连“怒”的表情都不敢露出一丝丝—— 开玩笑呢!那是她姑齐敏,那是把她从小揍到大的人, 齐晶晶惹得起吗? 从齐晶晶五岁的时候穿着小公主裙和一群小男孩儿爬树的时候被齐敏逮着,一直到如今,十多年了, 齐晶晶都被她姑PUA出来了。只要齐敏一瞪眼睛, 老齐家人见人怕、花见花枯的鬼见愁齐晶晶, 就只有缩脖子赔笑脸的份儿。 这次也不例外,齐晶晶立马怂了, 连眼神都不敢和她姑对上半个, 直接耷拉了脑袋。 齐敏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这个越来越无法无天的侄女:“齐晶晶, 下课来我办公室!” 一副公事公办大义灭亲的架势。 齐晶晶好气啊! 她在七班好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敢说人人喜欢吧, 人缘那是第一好的,就这么当着全班的面, 被她姑喊大名、传唤办公室, 还是破天荒地一遭。尤其还是当着景熠的面……唯一庆幸的是,这事儿是为了景熠。 齐晶晶幽幽怨怨地看景熠。 景熠用余光都能瞄到齐晶晶那瘆人的眼神。刚才被班主任突然关注,景熠这会儿心里还哆嗦呢。 她做乖小孩儿做惯了,之前在老家上学的时候, 从来不会有老师和同学过多关注她,除了钟老师…… 刚才班主任斥责的如果是她, 她都能恨不得直接钻桌膛里去。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齐敏离开之前,目光深深地扫过齐晶晶。 齐晶晶怎么会不明白?这是警告她,敢不去办公室有她好瞧的! 一想到要独自面对齐敏,齐晶晶的脑袋就大,她突然抱住景熠的胳膊:“同桌,救我!” 景熠:“?” 齐晶晶圆眼睛忽闪忽闪:“陪我去我姑办公室!” 景熠:“为什么?” 齐晶晶开始耍无赖了:“因为我一个人去会死的……你得对我负责!” 景熠:“……” 负责是什么鬼? 她最终也没拗过齐晶晶,主要是架不住齐晶晶的魔音贯耳,旁边还有那么多同学看着呢,好像自己见死不救特没人情味似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办公室蹭。 景熠决定把丑话说在前头:“说好了啊,我就陪你到办公室门口。” 齐晶晶:“好嘛好嘛!你最好了!” 然而到了办公室门口,齐晶晶敲了敲门,就搂着景熠的胳膊,想架着景熠一起进去。 景熠惊,瞪她:喂!说好的我就陪你到这儿呢! 齐晶晶也回她以大圆眼珠子,还特拿捏她:“你不想知道那个测试结果了?” 虽然声音不大,景熠听得清楚,于是继续瞪齐晶晶:我根本对那个什么真命天子没兴趣好吧? 齐晶晶嘿嘿邪笑:“要是测试结果和你的白姐姐有关呢?” 和姐姐有关? 景熠的脑子滞了一下,动作也滞了一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齐晶晶扯进了教师办公室。 俩人连体婴似的扭着差点儿撞上一位正准备出门的老师,那位老师慌忙躲开。 齐晶晶感觉不妙,朝她姑办公桌的方向瞄过去,果然看到齐敏黑了脸。 齐晶晶脸皮厚,是不怕她姑训她的,她自认家里有爷爷奶奶撑腰,又碍着她爸妈的面子,她姑也不能吃了她不是? 可齐晶晶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一点:她姑可不止会来横的。 所谓“人老奸马老滑”,齐晶晶气得只咬牙—— 她真没想到,她姑把景熠撵回去,劈头盖脸给她一顿训之后还不算完,竟然把她和景熠调座了! 齐晶晶得承认,她姑对景熠态度是真的温柔,就是那种老师见学霸的亲切感,特别温柔地嘱咐景熠“安心学习”“不要被不相干的人影响”。 也行吧,齐晶晶心想,虽然她肯定就是她姑嘴里的那个“不相干的人”,但她姑对景熠温柔点儿,齐晶晶一点儿都不嫉妒,还觉得特舒心。 可是,把景熠安排到距离她挺远的位置,让景熠和一个男生同桌,这是什么鬼! 哦,齐敏是班主任……班主任也不能滥用职权啊! 还有,齐敏竟然给她也安排了一个男同桌! 齐晶晶更气了:她不想和臭男生同桌好不! 齐晶晶现在就要出离愤怒,太阳穴蹦蹦直跳,特想马上跑去校长办公室告诉她爸:“老齐!把她给我开了!” 不过齐晶晶不敢。 她爸小事上是真惯着她,可大事上从来不含糊。 齐晶晶怕告齐敏的状不成,再被反杀,到时候变成双人双打,那她就直接死了。 景熠在收拾东西,马上搬去和那个男生同桌。 齐晶晶看她一门心思收拾,眼神都不给自己一个,心里就特别不好受。 “你早就不想和我好了对吗?”语气更幽怨了。 景熠无语。 只是不做同桌,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是闹哪儿样? 说心里话,景熠也觉得班主任的做法是对的—— 这样调整座位,对大家都好。 景熠只想好好学习,而齐晶晶做她的同桌,真的会打扰她。 而齐晶晶显然是不喜欢和男生一起玩儿的,有了一个男同桌,她肯定能收收心,上课就不会干这干那就是不认真听课了。 “说话啊!”齐晶晶有些急了。 景熠无语地看着她:“就是换个座位,这样对大家都好。” 齐晶晶:“你嫌我烦!” 景熠:“……” 这就有点儿无理取闹了。可要让她对齐晶晶说“对,你打扰到我了”,她又觉得太过残忍。 景熠忽的想起之前在教师办公室门口,齐晶晶说的话。 她朝齐晶晶摊开手:“给我看看。” “啥?” “测试结果啊!” “凭什么给你看?” 景熠:“证明我没烦你总行吧?” 齐晶晶脸色稍霁:“真的没烦我?” 然后迅速掏出那本小册子。 景熠心说还真是个大小姐脾气。 “吶!就是这个!你的测试结果!”齐晶晶殷勤地把小册子举到景熠的手边。 景熠盯着上面的“C类真命天子”—— 你的真命天子是一个阳光、开朗而热情的家伙,就像可乐一样,爽口而富有激情…… 景熠心里缓缓升起一个问号:她记得很清楚,她可从来没选过“可乐”这项。就算是糊弄小女生的所谓测试,好歹也别做得这么敷衍吧? 忽然想到了什么,景熠的视线向上移,落在了“B类真命天子”的结果上—— 你的真命天子是一个傲娇的家伙,高冷的外表之下,其实是如牛奶般细腻的温柔…… 景熠的唇角禁不住扬起:高冷,傲娇,牛奶……还真是和姐姐贴边呢! 诶!等等!这不是测什么“真命天子”的吗?可不是测什么“最佳姐妹淘”啊! 景熠再没见识,也知道“真命天子”是什么意思。她心想自己都在想什么啊!最近怎么净想些乱七八糟的,还都是和姐姐有关的……想念姐姐也不是这么想念的喂! “怎么样怎么样?”齐晶晶满怀期待地盯着景熠的反应。 景熠已经知道之前她对自己耍了小把戏,却也无意戳穿她:“挺好的。” “哪儿好?说说,快说说!”齐晶晶催促着,好像景熠马上要夸的是她似的。 景熠终于捕捉到了那种古怪的感觉是什么了—— 齐晶晶好像故意把她往那个B类的上面引,而齐晶晶本人显然非常符合B类。 心中的答案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纸,一捅就破,景熠却觉得恐慌起来:既然女人可以喜欢女人,像男人喜欢女人那样地喜欢,那么她和白青染…… 景熠手一哆嗦,手里的文具散落一地。 整整一下午,景熠的脸色都不大好。 她的确是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听课上,也没有耽误一堂课,但是这样强行地聚精会神比心无杂念的时候要难得多,身体的负担也重。 景熠当然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但是她不能想,更不敢想……那是不可以的,不被允许的,只是想想景熠都要鄙夷自己。 姐姐对自己掏心掏肺、竭力培养,自己却把那种事联想到了姐姐身上,简直比背叛还可恶! 景熠不允许自己这样回馈白青染给予的好。 临放学前,齐晶晶跃跃欲试地还想来找她。景熠匆匆忙忙收拾了书包,快步遁走,比之前收拾散落一地的文具十还要慌乱。 齐晶晶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先是露出不解的表情,继而有几分了然,五官颓了下去。 入秋之后,昼夜温差大了起来。夕阳西坠,凉风乍起,有那么几缕透进了景熠的薄外套。 她的身体素质不错,平时就体热,被凉风一吹没觉得冷,倒是把脑子里的浮躁吹散了几分。 此刻景熠独自站在校门口,身边是有说有笑地放学的同学,放学了谁不高兴呢?他们或是叽叽喳喳地结伴而行,或是向着远处来接他们的家长招手……没有人等着景熠向她招手。 景熠一下子惊醒了似的,脑门上已经沁上了薄薄一层冷汗—— 幸好姐姐这段日子不在国内,幸好不用面对姐姐……现在的她,怎么面对姐姐? 第86章 白青染离开之前, 把小猫春卷送去了一家宠物店寄养,并且告诉景熠,如果想春卷了, 就去那家店看它。 景熠原想着休息的时候去看春卷, 但是现在,她想去了。 手机里,闵柔刚刚发来消息, 问景熠几点放学,给她发了自己家的定位,还说了晚饭吃什么。 景熠想白青染应该特意告诉过闵柔自己喜欢吃什么, 从闵柔家晚饭的菜谱就能看得出来。 姐姐对自己总是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样一想, 景熠心里更觉得堵得慌了。 景熠突然冲到路边, 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上宠物店的地址, 出租车绝尘而去。 老梁的车还停在老地方。 景熠人一出现在校门口, 老梁就看到了。 他想的是, 景熠就算不主动走过来坐他的车, 也至少会朝他的方向对个眼神。闵柔家离这儿不远, 景熠就算走着去也在情理之中。景熠如果不坐自己的车,老梁倒乐得高兴。毕竟, 他对景熠是喜欢不起来的。 可事实却是景熠压根儿没看他, 倒像是故意逃离他的视线似的,居然跑到路上,打了一辆车,跑了! 什么情况! 老梁身为一个老江湖, 都有两秒钟的状况之外—— 这完全不符合景熠这小孩儿的风格啊! 这小孩儿之前不是特别老实特别听话吗? 老梁就亲眼见识过景熠对白青染唯唯诺诺,白青染让往东她不会往西。 难道之前都是伪装的? 老梁的脸色难看起来:这算什么?劣根性? 老梁冷哼。 如果不是因为白青染之前的托付, 他是不想管景熠的。 老梁沉着脸色,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景熠长这么大,破天荒地任性一回。 晚高峰时分,交通繁忙,出租车开开停停,几乎没落下一个红灯。 从来没逾矩过的人,第一次逾矩,总是不免忐忑的。景熠坐在后排,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无意识地抱紧了书包。 老梁是姐姐派来保护她的,现在就被她甩在校门口,会不会太过分了? 以老梁的敏锐,应该早发现她跑了吧?老梁肯定生气,肯定会追上来,如果他能追上的话。 景熠忍不住朝车后窗瞅,既盼着又怕看到老梁的车。 出租司机也是个热心肠:“小姑娘,是不是遇到麻烦了?要不要帮你报警?” 他刚才就亲眼见着这小姑娘急慌慌地打车,现在又频繁往后面瞅,小姑娘还穿着校服呢,出租司机家里也有个闺女,就多了个心眼儿。 景熠摇头:“我没事,谢谢你。”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她,才看出来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热心肠收不住:“你别害怕!前面就有个派出所,咱们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派出所,然后让警察把老梁抓起来吗? 那成什么事儿了! 而且景熠也不用等他开到那个派出所了:“就停这儿!” 司机只好停车。 景熠匆匆付钱,推门要下车。 司机在后面不放心:“诶我说!小姑娘,别逞强!” 景熠没吱声,下了车就直奔路边的宠物店。 进宠物店之前,景熠没忘了朝马路上寻摸。 天已经擦黑,晚高峰的车流在马路上汇成了好几条长龙,也许老梁的车就淹没在这车流中,也许老梁还被堵在半路上。 景熠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推门进入宠物店。 宠物店很大,比景熠以为的还要大。 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如果店面小,怎么提供寄养业务? 随着大门被推开,门上的风铃被带动,发出了“叮铃叮铃”好听的声音。 没有店员应答,偌大的店铺里仿佛空无一人。 倒是伴着风铃的声响,先是稀稀落落,接着此起彼伏地响起了狗叫声、猫叫声—— “汪汪汪!” “喵喵喵!” 中间夹着二哈的“嗷呜嗷呜”,和不知什么小猫咪的夹子音。 景熠到底是个小孩儿,被猫猫狗狗吸引,忍不住循着叫声的方向走了过去。 转过一个小玄关,后面的空间比前面还要大。里面摆着大大小小几十个笼子,刚才的各种叫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每个笼子里面有一只猫猫狗狗,还有几个里面是兔子、金丝熊什么的,甚至房梁上还悬着一个架子,上面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大鹦鹉,正扎着毛冲景熠咋呼:“谁来了?谁来了?” 那小尖嗓子,景熠一下子就明白,刚才的夹子音是哪儿来的了。 在夹子音的号召下,一众猫猫狗狗兔兔熊熊齐刷刷地看向景熠。 空气突然安静,没有汪汪汪,也没有喵喵喵。 景熠觉得气氛有点儿悚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全都盯着她,让她有种被各路老大眼神锁定的既视感。 所以,她家春卷在哪儿? “喵!”总算是听到了熟悉的叫声。 景熠松了一口气,春卷的叫声,她是熟悉的。 循声往去,景熠发现春卷正被一个人抱着,而那个人也是她认识的人—— 曾媛! 曾媛怎么会在这里? 还抱着春卷? 景熠的心里一阵乱:是姐姐告诉她的吗?不可能!那就是她自己找到春卷的?曾媛找春卷干吗?春卷只是一只猫咪而已。 再看到春卷被曾媛抱着,被曾媛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背上的毛,还很舒服享受的表情,景熠的心里是有些吃味的:春卷可是她捡回来的!和曾媛这么亲近真的好吗?春卷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大概是看到景熠了,春卷从曾媛的怀里抬起脑袋:“喵!” 被曾媛的两根手指捏住了后颈,春卷马上不动弹了。 “你、你别伤她!”景熠立刻紧张起来,不确定她要做什么。 曾媛朝景熠扯了扯唇角,语带挑衅:“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景熠抿唇,看着她不说话。 曾媛才不在意景熠说不说话,她自顾长指用力,拎着春卷的后颈皮,把它拎了起来。 春卷被拿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马上变成了一个大玩具,四只爪子扎在半空,一动不动。 曾媛睨向景熠:“亏你还养猫,都不懂小猫的妈妈就是这么叼它们的吗?” 景熠当然知道这个常识,但曾媛不是小猫的妈妈,更不是好人,她不确定曾媛会不会像当初对待赵枭那样,突然发狂…… 景熠摒住呼吸,暗自蓄力—— 如果曾媛突然把春卷摔在地上,她就迅速扑过去…… 曾媛微眯了眼睛,似乎已经把景熠的心思看了个通透。 她故意吊着景熠,拎着小猫在半空中转了个圈,让小猫对着自己。 春卷懵懂地冲她“喵喵”叫了两声,曾媛红唇轻启:“乖!” 春卷又叫唤了两声。 曾媛扭脸,朝景熠似笑非笑:“一个无家可归的小流浪猫而已……给点儿好吃好喝就乖乖就范了。” 景熠眉头蹙起,隐约有种被影射的不适感。 曾媛不知从哪儿变出一罐猫罐头,在春卷的眼前晃了晃。 那是春卷最喜欢的口味,上面的图片马上吸引了春卷的注意力,它已经忍不住喵喵乱叫了,像是在不停叫唤着“给我!给我!”。 景熠:“……” 曾媛放下春卷,春卷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手上的猫罐头。 曾媛一边开猫罐头,一边跟景熠唠家常似的:“你看,这就是天性,只要给它喜欢的东西,它就会围着你转,撵都撵不走。” 说着,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曾媛用手掌扒拉春卷。春卷一心惦记着罐头,根本不肯就范。 曾媛丢给景熠一个“你看我就说吧”的眼神。 她手上动作未停,熟练地开了罐头,朝春卷晃了晃,根本不需要倒在食盆里,春卷就颠颠儿扑过来,埋头大吃了。 春卷被罐头香得直吧嗒嘴,周围笼子里大大小小的动物们不知是闻到了香味,还是听到了春卷的吧嗒嘴声,一个个也都蠢蠢欲动,呜呜咽咽地扒着笼子,有几只大狗已经开始用力挠笼门了。 曾媛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看吧,只要投其所好,就都会乖乖的,动物是这样,人也如此。” 景熠讨厌她这副什么都掌控在手心的样子,但又不得不承认她对人性看得清楚。 很快,一罐罐头见了底。春卷还不餍足,粉色的小舌头舔着罐罐,试图把里面的边边角角都舔干净。 景熠好鄙视它:这么没出息的猫,真的是她养的吗? 可是,小猫就是小猫,它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如果小猫能像人一样思考,那它就不是猫了。 曾媛也在看春卷舔罐罐,双手插兜,好整以暇的样子悠闲得很。 在这里,不,应该说有曾媛在的任何场合,她都像是一个随时随地操控局面的人,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想悠闲就悠闲、想揍人就揍人,甚至可以掌握每一个人的生与死。 景熠胸口的窒闷感越发强烈,她讨厌曾媛,讨厌这种被曾媛压制的感觉。就像是许多许多年以前,她就被曾媛掌控着,而现在那种强烈的不甘终于有了机会反弹—— 景熠想要一拳头砸在曾媛那张漂亮的脸上。她是不是也会疼? 抑或,那张脸还会继续伪装下去,像她的每一次伪装? 第87章 景熠讨厌曾媛。 这个人高高在上, 又心狠手辣。这个人让白青染不得不倚靠她,现在又把小猫春卷攥在了手里。 景熠跨近几步:“春卷还我!” 曾媛单手抱着春卷,手臂绕到了另一边, 不让景熠轻易得到:“凭什么还你?” 景熠气她逗猫似的逗自己的动作, 还是拿春卷当逗猫棒:“我们把春卷寄养在这家宠物店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曾媛唇角扬了扬:“谁说跟我没关系?”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的长手臂又是一绕, 绕到了景熠够不到的身后。 小猫春卷大概以为她们在玩儿一种很新的游戏,瞪圆了一双眼睛,随着曾媛手臂的舞动, 兴奋地喵喵叫。 景熠:“……” 不是为春卷的反应, 而是为了…… 她早该想到的:“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肯定的语气。 曾媛给了她一个“反应不算特别慢”的眼神:“准确地说, 刚刚是不久。” 也就是说,白青染前脚把春卷送到这儿寄养, 后脚曾媛就跑来把这家店变成了她的。 “而且, ”曾媛挑衅地看着景熠, “小猫又不是你寄养的在这儿的, 你没资格跟我要。” 景熠胸口气闷, 她好像明白曾媛的打算是什么了。 “你跟踪姐姐!”景熠的声音冷飕飕,“你想利用春卷来要挟我们!” 曾媛“哈”了一声, 故意用手指掏掏耳朵:“你刚才说什么?要挟……你?哈哈哈, 你认真的吗?你哪儿有资格,配被我要挟?” 景熠涨红了脸。 曾媛重新把春卷搂到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春卷的毛:“一只流浪猫而已,捡回来, 给她点好吃好喝,给她几件好衣服穿, 送她去个还不错的学校上学,呵呵!她就以为自己是这家的主人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景熠胸口起伏。 曾媛说的这些,就是白青染为她做过的事。说到底,抛开白青染对她的好,她什么都不是,除了物种不同,和春卷并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是在从前,景熠可以大声斥责曾媛,说这是我和姐姐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但是现在,在她模糊地懂得自己对白青染诉说不得的情感之后,她还有什么脸再这么说? 觊觎姐姐本身,就已经是不可饶恕的错了。 曾媛笑眯眯地看着景熠,跟看戏似的:“啧啧!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要是被气哭了,可真是我见犹怜呢!” 她微微歪头,端详着:“就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长得,和你爸妈一点儿都不像吗?” 景熠才不会被她气哭,瞪大了眼睛,用鄙视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景熠才不会让曾媛看自己的笑话! 然而,曾媛的话也确实入了她的心。 仔细回想,从小到大也曾有人当着她爸妈说“你们家大闺女眼睛真好看”,当然也有人故意挑唆“你家老大咋不像你们两口子?”。市井圈子就是这样,好人不多,烂人不少,加上她爸妈的那些烂牌友,什么奇奇怪怪的话都可能听到。 但是随着景天豪的出生,就没人注意到景熠了。景熠不知道这是因为她爸妈时时刻刻彰显景天豪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还是因为她太过自卑,在人前连头都不敢抬,注定被爸妈压榨到骨髓的女儿,还会有谁来关注呢? 无论别人注意还是不注意,景熠是知道的:她和她爸妈长得都不像,她比他们要好看得多。 如果说过去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景熠的身高一直是同龄人里吊车尾的,和他爸妈的基因还贴点儿边,那么现在,因为营养充足突然窜了个子,而且大有继续窜的趋势的她,身上已经看不出丝毫她爸妈的基因了。 如果她爸妈不是她亲生爸妈,那么即使是那个对她一塌糊涂的家,也和她没有任何关联。她,景熠,真的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就像无根的飘萍。 “怎么?这就颓了?”曾媛自顾自又说道。 景熠不肯被她看出自己的脆弱,眼睛瞪得更大:“我颓不颓和你有什么关系!” 属于少年人的无措,却又不肯屈服的倔强。 曾媛含笑瞧着她:“你什么样,和我是没什么关系。和谁有关系呢?小染吗?” 听到白青染被提起,景熠的表情僵了僵。 曾媛马上捕捉到了景熠的异样,笑意更深:“让我来猜一猜,你今天为什么突然跑来这儿……你本来是打算休息的时候来看小猫的,最近发生的事却让你不安。你想念小染,又不敢想她,就跑来看小猫,以寄托对小染的想念,我说的对吗?” 景熠的脸色都变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曾媛哈哈大笑:“被我说中了小朋友?嗯?恼羞成怒了?哈哈哈!你其实也发现了吧,你对小染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你喜欢小染,渴望小染,又觉得那样是亵.渎了她,对吗?傻孩子,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呢?喜欢她就去上她啊!” “你闭嘴!”景熠厉声喝止她,“闭嘴!” 曾媛的眼中都是得逞。 她揉着春卷的脑袋,春卷吃饱罐罐,已经心满意足地在她怀里打起了呼噜。 而那只抚摸春卷的手指,此刻划过春卷脊背上的毛,就像一只幕后的黑手,掀开大幕,即将图穷匕见…… 景熠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刻马上转身就走,不和这个可怕的人多说半句话,不听她再说半个字。 可是曾媛的话有一种魔力,勾着她,让她的双脚被死死钉在了原地,理智无法让它们动弹分毫。 曾媛满意得很,甚至很有些嘚瑟:“你看看,作为同班同学,亭亭就比你强得多了。她想要,可就是直接上的!” 景熠脑袋里轰隆隆的,直觉她要说出不得了的话。那些话可能会开启她完全陌生的世界…… 曾媛:“亭亭第一次碰我的时候,还未成年呢!小姑娘猛得很,让我和她上了一次床,就对她欲罢不能。你看,我比小染还大好几岁呢,你怎么就知道小染就不喜欢你上她呢?上过,才知道呀!” 景熠已经目瞪口呆,脑袋里嗡嗡的,噼里啪啦地电闪雷鸣,闪动着的就是“上”“上”…… 曾媛托着小猫,微笑:“有空啊,你可以跟亭亭交流交流,她很懂的——”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景熠突然在这时朝她冲了过来,在她面前半米的地方猛地站住,双拳紧握,微微颤抖着,对着她咬牙切齿。 小猫春卷听到响动,一下子醒了。 头顶上两个快要叠在一块儿的黑影,让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喵?” 曾媛温柔地挠春卷的脑袋:“乖,睡觉,睡饱了吃罐罐……” 大概是听到了“罐罐”,比什么都好使,春卷伸着小粉舌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梦罐罐去了。 曾媛抬眸,对上景熠则漫不经心的,根本没把景熠的愤怒当回事:“怎么?想揍我?切!就你现在这弱鸡样,还想打我?我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你!” 景熠见识过她殴打赵枭时的情景,又狠又准。 但景熠不甘心:“姐姐信任你,让你做她的帮手,你就这么编排她?” 曾媛挑眉:“哟!知道护短了?不错哦!” 她话锋一转:“谁告诉你小染信任我的?你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我和她互相信任吧?小朋友,太天真了!” 曾媛这样说着,爪子就往景熠的脸颊上拍。 景熠怎么肯被她碰到?作势就躲—— 景熠一向觉得自己的反应挺快的,明明躲开了,最终还是被曾媛的爪子拍在了脸颊上。 那一下不重,景熠却羞愤得再次涨红了脸。 曾媛故意翻转手背,又在她另一侧脸颊上轻拍了一记。 景熠:“……” 曾媛眯了眯眼睛:“你的皮肤,比亭亭的还好。” 景熠吓得迅速后退好几步,离这个变.态远一点儿。 曾媛一点儿都不恼:“小朋友,阿姨教给你,这个世界上人与人的关系,都是互相利用。不然呢?你以为闵柔就是为了报答月棠当年的恩情而照顾你的?” 她连闵柔都知道……景熠心里泛起寒意。 这世上的事,还有曾媛不知道的吗? 这种感觉,真让人无助…… “闵柔那个人,我早就认识。她和你说过月棠当年帮助她的事了吧?她还会告诉你,她一辈子都感激月棠,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她还不是照样收了小染一大笔钱,才答应照顾你?”曾媛说。 午间和闵柔在那家甜品店里的对话,在景熠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青染给了我一大笔钱呢!】 【可别替青染省钱!】 这些,都是闵柔说过的话。 “而且啊,”曾媛飘悠悠地又说,“闵柔这个人贪财,还贪.欲……呵呵!你可以自己去验证一下,她把你拢到身边照顾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说着,还朝景熠挤挤眼睛:“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哦!” 景熠别开脸:“你自己不是好人,就说别人都不是好人!” 曾媛笑呵呵:“我承认我不是好人,别人却也未必就是好人。这么着吧,我给你时间,让你验证。如果真如我所说,你还来这儿找我,我告诉你你更感兴趣的事。” 景熠冷哼一声,表示才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曾媛势在必得:“小染去E国看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你不想知道吗?” 第88章 “小染去E国看的那个人, 究竟是谁,你不想知道吗?”曾媛势在必得的语气。 “我为什么想知道?那是姐姐的事,和我无关, 更和你无关。” 曾媛盯着景熠努力绷紧的脸, 了然地笑了:“真的不想知道吗?那个人叫乔牧,是小染的高中同学,当然咯, 她还有另一重身份……你知道小染叫她什么吗?” 姓曾的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根本不等景熠说想知道,就直接自己说了。 而且还玩儿犹抱琵琶半遮面那套, 故意勾着景熠的胃口。 景熠的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之前的一个画面—— 白青染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 轻喃着“木, 木木”…… 曾媛笑眯了眉眼:“看来你听小染提起过。什么时候?她睡迷糊的时候吗?” 景熠意识到自己又被姓曾的看破了,心里愤恨。 姓曾的知道得太多, 比猴还精, 景熠深觉自己在她面前就如一张白纸, 根本什么都隐藏不住。 景熠抿着嘴唇不说话, 无声地抗拒。 曾媛冲她笑眯眯:“小朋友还说自己不想知道吗?你要知道, 死人的地位可是比活人更难撼动。什么叫盖棺定论?这个人死了,那么小染记得的关于她的一切, 就只有她的好。就算那个人伤害过她, 也都是甜蜜的痛苦。而你啊,小朋友,你将永远无法代替那个人在小染心里的位置。” 景熠心里慌乱一团。但她仍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淡:“那是姐姐的过去,我为什么要代替那个人?我活得好好的, 将来也会活得好好的。” 换来曾媛的哈哈大笑:“看吧看吧,你已经开始吃那个人的醋了!” 景熠怒视她。 曾媛很享受牵动景熠情绪的感觉:“如果不是吃那个人的醋, 你会说出那个人死了,而你活得好好的这种话?小朋友,想要拥有一个人,并不是坏事。人都是自私的,你也一样……想想看,要是小染一辈子都没法忘记那个人,你又算什么呢?你才多大?以后有大把的光阴,却被一个死了的人抢走了心爱的姑娘,我不信你不生气、不嫉妒……” “……少挑拨离间!”景熠突然打断曾媛,“别用你的脏心思猜测我!” 曾媛呵呵冷笑:“脏吗?你很快就会知道,你想要占有小染的心思,比你口中的我,肮脏多了!” 景熠呆住—— 曾媛的话,直戳中了她的内心:姐姐对她好,她却对姐姐有那种心思!她其实是真的肮脏的吧?却还在这里自认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地指责曾媛…… 景熠胸口起伏着,五官纠结,表情越发地痛苦。 她缓缓退后,想要离曾媛这个可怕的存在远一些,更远一些…… 曾媛却逼迫着向她一步步走近了:“没人拿枪顶着你的脑袋让你信我说的话。你若是真不信,就不会继续在这儿听我絮絮叨叨了,不是吗?” 景熠再次被她戳中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心中哀凉一片。景熠开始鄙视自己了。 曾媛的目光柔和起来:“好孩子,你的纠结我懂,我都懂……谁会不想占有喜欢的人呢?” 她的声音,如魔咒般回响在景熠的耳畔:“……我会在这里等着你,等着你来问我那些事,过去的事,任何事……你想要的,地位、财富、身世,包括小染,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帮你得到……” 景熠的呼吸急促。她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曾媛蛊惑,被蛊惑着走向一条不归路—— 景熠蓦地转身,朝大门的方向飞跑。 和一个猛然推门进来的人,差点儿撞个满怀。 老梁冲进来,一把扯住景熠。 景熠凌乱的情绪一震,被扯回到了现实之中。 老梁迅速地上下打量她,脸色绝称不上好看。 景熠不喜欢他看自己的审视的目光,应该也有探看自己是否被曾媛伤到的成分吧?可是老梁的眼神,总是让景熠觉得,他在透过自己看着什么人,而且,那个人是老梁不喜欢的。 “呵!来得还挺快嘛!”曾媛抱臂冷笑。 老梁凛然,锐利的目光锁在曾媛的脸上。他显然不想和曾媛废话,拉着景熠转身就要走。 曾媛突然话锋一转:“我要是你,都没脸活着。” 老梁身躯一滞,动了动嘴唇,最后选择什么都不说,仍拉着景熠要走。 曾媛嘴不饶人:“当年是谁,口口声声说喜欢月棠,为了月棠的幸福做什么都行?呵呵!这么多年过去了,月棠的坟头草都多高了?你又为她做过什么?月棠死不瞑目,你倒是活得好好的,脸呢?” 景熠刚刚经历过和她的针锋相对,知道她那张嘴有多厉害。 现在,曾媛又把矛头指向了老梁,掀开了当年的旧事—— 是了,曾媛与白月棠情分不浅,老梁当年钟情于白月棠,他们俩算是情敌……吧? 老梁的脸色变得惨白,曾媛戳痛了他几十年的心事。 显然,身为一个老江湖,他比景熠沉稳得多,没有轻易被曾媛带着情绪跑。他也很清楚他现在首要该做的是什么:受白青染的托付,保护景熠,而不是和曾媛继续做口舌之争。 老梁森冷的眼神,落在曾媛的脸上,带着几分血煞之气。 曾媛昂着下颌,表示根本不怕他。 老梁咬牙:“你别得意太早!” 曾媛呵笑:“怎么?被我戳穿心思没脸了?改威胁我了?” 老梁冷嗤,拉着景熠转身就走。 曾媛在后面喊景熠:“别忘了我和你说的话!” 老梁的车上,寂静得像是没有一个活人,景熠就坐在后排。 和外面微凉的天气不同,车里面很暖和,景熠却根本觉不出暖。 老梁的车,她多坐哪怕半分钟,都觉得如坐针毡。 车子缓缓朝闵柔家的方向开。 景熠悄悄抬眸,不知是早就关注着她,还是巧合,老梁恰好也在这时朝后视镜里看,两个人的眼神撞上了。 景熠下意识地躲闪,垂下眼皮。 老梁的神情阴沉下来。 空气继续凝滞了两分钟,被老梁低沉的声音搅乱:“那个女人和你说了什么?” “那个女人”是谁,不言自明。 早在听到曾媛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起,景熠就防备着老梁这么问了。景熠原本心存侥幸的,看来也是妥不过去,她先是选择沉默以对。 老梁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景熠连一个眼神都不再给他,这让他很不悦。 对景熠这个小孩儿,老梁可没有对曾媛那么多的忌讳,说到底,是他没把景熠放在眼里,立刻端出了教训晚辈的架子:“那个女人最擅长胡说八道!你还小,根本不懂她的厉害,被她几句话就糊弄住了。哼!你这样,只会害人害己!只会让大人失望,让二小姐——” “梁叔叔!”景熠霍地打断了老梁。 刚好前面是红灯,老梁停车的当儿,惯性地向后视镜里看去—— 方才那个似乎不敢和他对视的小孩儿,此刻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桃花眼啊……老梁的脑中忽然晃过了什么,眼神就有些飘忽。 景熠的声音,这时继续响起:“梁叔叔是看我像什么人吧?” 老梁的脑中轰隆一声,记忆的闸门突然被猛力砸烂,一些往事如洪水猛兽般倾泻而落,令他猝不及防…… 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人,又或是猜测到了某种可能,老梁的眼神突然添了几分惊恐。 他手一抖,差点儿把方向盘脱手。稳了稳心神,才勉强握住方向盘,冷汗却涔涔而下。 之后的一路上,他再也没有看景熠一眼,再也没有和景熠说一句话。 当然,之前的所有,包括他问景熠的,以及景熠问他的,皆石沉大海。 景熠很满意老梁的反应。 她早就发现了,老梁特别关注她的长相,准确地说,是关注她的眼睛。 想到自己仍无着落的身世,景熠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当初钟予昕为什么到她老家去做她的老师?为什么对她好又不敢招惹她?还有姜亭莫名其妙的接近和亲近……这些绝不是巧合。是不是有极大的可能,她的长相,其实是承袭自某位大人物?而且特征和那位大人物特别特别像?比如,她的眼睛,只要熟悉那位大人物的人,一眼就会看出来血脉上的沿袭? 那个大人物,老梁也见过吧?而且那个人,也是老梁颇为忌惮的。 鉴于这个大胆的猜想,景熠在老梁试图教训自己,更试图从自己的嘴里抠出和曾媛说了什么的时候,适时地予以回击—— 老梁当然算不上坏人,但景熠自己的事,不想被不相干的人说三道四,还是端着那种长辈的架子。 这招果然是有用的。 当景熠特意用那双桃花眼,以一种深邃的目光盯着老梁的时候,老梁果然扛不住了。 看来那位大人物对老梁的影响不是一般的大。 不止如此。 景熠还敏锐地发现:老梁不仅忌惮,还被吓着了。 试想,老梁这种身份的人,从小习武,还混过江湖,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他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小女孩儿吓着?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 景熠在脑中回放着刚才老梁惊慌失措的样子,就像是……他最不愿相信的某种可能,变成了现实。 第89章 闵柔家住在一个老小区。 小区的位置不错, 地处市中心,是当年B城最早的多层小区之一。放在二十多年前,这里还是这座城市的风景线, 如今随着岁月的流逝, 绝大多数年轻人都已经离开,剩下的基本都是年纪大了的退休老人,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留在这里颐养天年。 小区的建筑很有些年头了,和白青染家是没法比的。好在还是封闭小区,安全性比普通的老小区要强些。 闵柔裹了披肩, 在小区大门口张望。 老梁的车拐进来, 景熠就看到了闵柔。 第一次见到闵柔的时候, 闵柔是坐轮椅的,景熠于是认定闵柔是残疾人。 第二次, 也就是今天中午看到闵柔, 闵柔早就坐在了甜品店里, 还打发景熠跑腿给老梁送咖啡, 后来景熠离开的时候, 闵柔都不曾离开座位。 这次,是景熠第一次看到闵柔“站”起来。 原来她是能站的啊! 景熠心想。 可是之前的轮椅又是怎么回事呢? 【闵柔这个人啊, 心思深着呢!根本不是你这种小孩儿能看得透的……她贪财, 还贪.欲……】 不久之前,曾媛说过的话倏的闪现在景熠的脑中。 景熠抿紧了嘴唇—— 她永远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不是曾媛这种人的嘴。 老梁在距离小区大门挺远的地方就停了车,在后视镜里瞄了瞄景熠。 那意思明摆着的:你该下车了。 虽然之前有些不快, 作为保镖兼司机,老梁是尽职尽责的, 景熠下车之前,对他说了声谢谢。 老梁歪了歪嘴角,什么都没说。 景熠前脚下车,后脚他就绝尘而去,快得像是怕被踩了尾巴。 景熠朝闵柔快步走了过去:“闵柔姐,你怎么下楼了?” 闵柔含笑看着老梁远去的车影,目光移到景熠脸上:“担心你啊!” 她自然而然地攀上了景熠的手臂:“老梁没难为你吧?” 景熠这才发现,自己的身高景熠比她还高些。景熠并不讨厌被闵柔这样地环着胳膊,回答道:“没有。梁叔叔对我挺不错的!” “是吗?”闵柔微弯了眉眼,“他可怕我怕得很!” 景熠:“啊?” 老梁那种老江湖,怕柔柔弱弱的闵柔? 闵柔朝景熠狡黠地眨眨眼:“当年,他对棠姐的那点儿心思,还是我告诉棠姐的呢!” 景熠好半天合不上嘴—— 当年……闵柔也才十几岁吧?就发现老梁对白月棠的心思了? 老梁当年也三十多了吧?竟然没逃过一个少女的眼睛?闵柔也太聪明了吧! 景熠试想想老梁彼时的心情,估计也挺糟心的。换做是景熠,她也从此以后没脸面对闵柔。 还有一件事,景熠很好奇:闵柔发现老梁对白月棠的心思之后,告诉白月棠了吗? “我告诉棠姐了。”闵柔轻笑。 景熠露出惊悚的表情—— 是她刚刚的表情太明显,把心里正在想什么都暴露了吗? 闵柔笑容深了些:“怎么?害怕我了?” 景熠:“……” 害怕倒不至于,她又没对闵柔做亏心事。景熠就是觉得,闵柔眼光太毒了。这样的闵柔,会不会对什么事都一目了然? 景熠忐忑地想。 闵柔继续说着白月棠的事:“……其实我当时觉得老梁挺凶的,从来没见过他露过笑模样……或许他只有在面对棠姐的时候才会笑吧?那时候我和白家的人接触得多了,侧面听说了一些关于老梁的事,那些事啊,打打杀杀的,对我来说太陌生了,我想象不出来老梁这样的人,一旦有了妻子,会怎么对待他的妻子,尤其还是在我发现了他喜欢棠姐之后。我当时就想,棠姐那么温柔那么善良,怎么能和一个混过黑.道的男人在一起呢?我想我得提醒棠姐。” 说到白月棠,闵柔的眼神更添了柔软:“结果棠姐告诉我,她不可能喜欢老梁。她还说,就算是她喜欢老梁,也不可能和老梁在一起。” 为什么? 景熠的脑中闪过这个问题。 闵柔侧眸看她:“嗯,当时我也问了她为什么……她告诉我,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她的命就不是她自己的了。” 景熠皱眉。 闵柔:“棠姐说,她的生命是她爸妈给的,如果她爸妈需要,她随时都会把自己的命还给他们。” 景熠听呆了,心说这是什么“杀身还亲”的桥段? 就算是二十年前,白月棠有这种想法,也是挺奇怪的。 景熠自己家的亲子关系就已经很奇怪了,说到底还是重男轻女在作祟。而白家的亲子关系更奇怪—— 白青染她爸,现在还被养在私人医院里。而且,从蛛丝马迹中景熠察觉得到,白青染她妈在世的时候,母女关系也不好。 据景熠所知,白青染被嫁给赵枭,都是她爸妈强行做的主。 这真的是正常的父女、母女关系吗? 因为这些,景熠觉得,白青染和她爸妈关系不好也是有情可原。白月棠那种情况,倒像是被她爸妈给pua出来的,除非…… “慢点儿走……”闵柔突然说。 闵柔说着,身体趔趄了一下,差儿摔倒。 景熠赶忙扶住她,刚刚倏忽闪过的某个念头,来不及清晰,便又消失不见了。 老小区没有电梯,四层楼梯都要靠双脚一步步地走上去。这对景熠来说根本不算问题,但显然闵柔走得有些费劲。 闵柔搭着景熠的肩膀,停在二楼半的地方喘了一会儿。 “闵柔姐你还好吗?”景熠担心地看着她额角滑落的汗水。 闵柔冲景熠轻轻笑笑:“没事儿,刚安的假肢,还不大习惯……走吧。” 她朝三楼台阶迈了上去。 景熠机械地扶着她,整个人诧异得还没反应过来—— 原来闵柔是真的身体残疾,之前坐轮椅也是真的,只是现在安了假肢! 景熠想象不出,靠着假肢移动身体的闵柔,是怎么一步步挪到楼下,又是怎么一步步挪到英华中学附近的甜品店的。就算打车,上车下车也得靠双腿走路啊! 到了四楼,闵柔开门。 景熠跟在她后面进了门,欲言又止。 她想说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或者闵柔既然受人所托,去白青染家里照顾自己也是可以的。但那是白青染的房子,不是景熠的,景熠不觉得自己有权力决定谁可以进白青染家。 闵柔似是看透了景熠心中的忧虑:“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新安的假肢总是要习惯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她也没和景熠客气,指示景熠从旁边鞋柜里取出拖鞋,换上。 景熠很体贴地把她的拖鞋在她的脚边摆正,又扶着她换好。 闵柔笑盈盈的:“我们小熠是个好体贴的姑娘!” 景熠脸一红。 闵柔忽然拉住她的手:“来,告诉姐姐,今天为什么这么晚才放学?是不是和哪个小朋友约会去了?” 之前在车上的时候,景熠就发现手机里进来好几条来自闵柔的微信,问她什么时候到,后来问她怎么还没回信。 那时候景熠还正在宠物店和曾媛对峙呢。 景熠后来回了闵柔微信,不外乎解释说是今天下课晚之类的。 曾媛是个危险人物,闵柔是无辜的,景熠无意让闵柔知道曾媛的存在,徒增危险。景熠觉得这也不算欺骗,顶多算是善意的谎言。 景熠也知道,这种程度的谎言骗不了闵柔,尤其在知道闵柔的眼光那么毒之后。 但是闵柔这一路上从没再提及景熠放学晚的事,景熠就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敷衍过去了。 谁承想,闵柔还真就再次问了,还是用这种让人猝不及防的方式。 “哪、哪有小朋友!”不知是心虚,还是难为情,景熠的口齿不大利落。 闵柔依旧那么笑着,拉着景熠往屋里走:“小熠已经长大了,交朋友呢,当然是成年人的权利。不过啊,要是交了男朋友,得注意安全第一;‘交了女朋友呢,嗯,当然也要注意安全……无论男女朋友,都要看TA的人品。如果这个人的人品不行,长得再好看也要不得!” 景熠初听的时候,心里还在腹诽“我还有好几天才成年呢”,可听着听着,觉得闵柔的画风就奇怪起来—— 什么叫“安全第一”? 还有,“女朋友”是什么鬼?怎么一个两个都跟齐晶晶似的! 景熠只想扶额:她周围都认识些什么样的人啊!齐晶晶,曾媛,姜亭,如今再加上个闵柔,都唯恐她身为一个女孩儿,不能爱上女孩儿似的。 这都什么啊! 难道现在异性恋不是主流了吗? 景熠都觉得错乱了。 闵柔拉着景熠,挨个房间介绍。 其实两室一厅的老房子真不需要介绍多久。 “小熠你以后就住在这里。”闵柔指着小卧室道。 景熠没意见:“闵柔姐你累了吧?” 她其实想说咱们可以开饭了吧?毕竟之前和曾媛的一顿争执,又要应付老梁,太费神。 第一次到人家家里,主人家热情介绍,景熠又不好驳人家面子。 也不知道闵柔听没听到景熠“咕噜”叫的肚子,她仍拉着景熠往自己的大卧房里走。 还特别语重心长的样子:“小熠一定要把姐姐的话听进去,交女朋友可别只看着人家好看,要看人品的!” 说着,突然莫名幽怨起来:“……别像姐姐似的,被人家撵出来,哭都没处哭去!” 景熠:“……” 这个梗算是过不去了吗? 等等!闵柔姐,你的意思是,你有一个女朋友? 第90章 闵柔的家算不上宽敞, 但是收拾得很整洁,看得出主人很爱干净。 每个房间里几乎都能找到鲜花—— 有闵柔亲手养的绿植,郁郁葱葱的, 焕发着勃勃生机, 还有她从店里拿回来的整束的鲜花。 “这就是开花店的好处。”闵柔笑着调侃。 整套房子随处都能闻到花草的气味,这种感觉让景熠觉得很新奇。 景熠对养花这种事并不热衷,白青染倒是乐意养花, 可惜她是个绿植苦手,没有任何一盆绿植能在她的手下安然无恙,不是缺水枯死的, 就是水大泡死的, 白青染干脆就放弃了。 所以在白青染家里, 看不到任何绿植的痕迹。 这里则不同,景熠想起了初中时候野游去过的植物园。她耸鼻翼嗅了嗅, 嗅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 像是药香, 又像是木香, 总之很特别。 “是月季。”闵柔引着景熠, 找到了那股香味的源头。 就在大卧室的写字台上,放着一盆月季, 枝杈分明, 油绿色的几丛叶子上托着三五朵淡红色的花,正在这个初秋时节恣意盛放。 花朵自然支出花盆,成了一把别致的“花伞”。花伞之下,是一张被深色相框框起来的照片。 照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照片上的人却正是韶华岁月—— 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 正朝着镜头的方向温温柔柔地笑着,是个很温婉柔美的年轻女人。 景熠看着照片上的女人,心中莫名地涌上一股伤感,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以她的聪慧,已经猜到了这个女人是谁。 闵柔的话验证了景熠的猜想:“这就是棠姐。她很美吧?” 景熠点了点头—— 原来白月棠长这样啊!和白青染一点儿都不像,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相比之下,白青染要清冷得多,五官也要精致、立体得多。但是任谁第一眼看到白月棠,都不能不被她的女人味所吸引,那是一种透到骨子里的美好。 这样美好的一个女子,竟然那么年轻就离开了人世,怎么能不让人唏嘘呢? 闵柔看着白月棠的照片,眼底也泛上了几分温柔:“棠姐说过,相比玫瑰,她更喜欢月季。她不想做张扬的玫瑰,只想做不会刺人的月季。可是你知道吗小熠?其实月季被叫做China rose,才是真正的花中皇后啊!真正美好的人,根本不需要恣意张扬自己的美好,就可以让所有人知道她的美好。” 景熠出神地听着。她想于闵柔而言,白月棠就是人生最初的那抹美好吧?是不是再也无法替代的美好? 那么于姐姐而言呢?白月棠又意味着什么?是不是白月棠曾经是姐姐的人生支柱?即使已经故去的白月棠,也仍是姐姐心中永远都没有人能够代替的存在? 景熠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闵柔准备的晚饭很家常,却也很和景熠的胃口。 只是几道家常菜,景熠吃得出来:闵柔是个很擅长烹饪的人。 擅烹饪,会插花,长相温婉可人,还是整理家务的一把好手,而且性格好又聪敏……闵柔这样的女人,是很多男人眼中适合做妻子的人选吧?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腿…… 可是,谁又能说,靠假肢步行的闵柔,比身体健全的女人缺少了魅力呢?她的人生,显然并不需要一个男人、一段婚姻去表现其价值。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因为闵柔的性格,这顿饭景熠吃得一点儿都不觉拘束。 与闵柔聊天,根本看不出来她是一个身有残疾的女人。她总是那么快乐,总是那么自信,不是伪装的给被人看的所谓坚强,她的坚强和韧性,是刻在骨髓里的。 闵柔说:“能够好好活着,就已经是好多人做不到的事情了……而且啊,我们活着,又何尝不是带着他们的那一份活着?” 景熠不由得停筷,目光看向大卧室里放着白月棠照片的方向。 “闵柔姐,我可以问问,棠姐是……怎么过世的吗?”景熠还是没忍住问出这个问题。 闵柔似乎早就料到景熠会问这个问题:“因为难产。” 她回答得太快,快得让景熠反应不及:“难产?” 闵柔:“棠姐大学毕业后不久就嫁人了,这你知道吧?” 景熠点头,白青染曾经说过。 闵柔轻叹:“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理解她为什么同意嫁入慕家。她和慕川就像是……包办婚姻,是她父母把她强行嫁给了慕川。她结婚之后,我们就断了联系,慕家的人似乎并不喜欢她和其他人有联系……” “可那是她的自由啊!” “是啊!自由……”闵柔声音低幽,“她就这么被她爸妈和慕家的人剥夺了自由。她明明不需要活成这样……还真就如她自己说过的,她的命都是她爸妈的,只要她爸妈需要,她愿意奉献出全部……” 景熠心中酸涩。她想如果她不是懂得了抗争,是不是也会和白月棠的命运一样,嫁给一个根本没有感情的男人? 可是,景家是因为重男轻女,白家又因为什么?白月棠根本就不需要牺牲自己,去成全根本不存在的弟弟。 闵柔收拾着碗筷:“我没见到棠姐最后一面,只是听他们说,她因为生孩子,难产大出血,不幸离世……” 景熠从她手里接过碗筷:“我来收拾吧,闵柔姐。” 闵柔说好,目光凝在她的身上。 景熠拾掇了碗筷:“那,那个孩子呢?棠姐的孩子,后来怎样了?” 闵柔依旧看着景熠,好几秒没说话,像是突然陷入了对于往事的回忆中。 景熠:“闵柔姐?” 闵柔蓦地回神,垂下眼眸,轻轻摇头:“不知道。” 景熠蹙眉,没言语—— 她不信,以闵柔对白月棠的感情,她会不想办法打听到白月棠的孩子的下落……无论那个孩子,当年,是死是活。 关于白月棠的回忆,让闵柔很久都神情恍惚。 景熠善解人意地没有继续追问。 她刷完碗,和闵柔打了个招呼,就回小卧室写作业了。 因为明天是周六,今天的作业还挺多的。 写了一会儿作业,闵柔招呼景熠洗澡。 景熠迅速洗完,换了睡衣,就靠在床头看书。 床单、被罩、枕套都是崭新的,散发着景熠喜欢的那种洗衣液的味道—— 白青染家里就用这种。 景熠不知道闵柔和白青染用同一个牌子的洗衣液,还是白青染这样嘱咐她的,总之在这种熟悉的味道的笼罩下,景熠的思绪就有些飘忽。被强行压抑了整整一天的某个念头,开始在心底最深处冒出来,迅速地漫漾开来:她想白青染了。 姐姐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E国了吧? 景熠想。 E国和国内有大约八小时的时差,现在那里应该是下午。 姐姐找到乔牧的墓了吗? 找到之后,姐姐又会做什么吗?会不会痛哭一场? 姐姐一定很难过吧? 想到白青染会难过,景熠的心里也不好受起来。 她为白青染而心疼。可是心里面一个声音还是按捺不住:乔牧于姐姐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当初,她们又经历过怎样的故事呢?后来又因为什么乔牧出走异国呢? 景熠清楚地记得,白青染就是在E国读的硕士、博士,那么和乔牧是否有关呢? 其实,转来转去归根结底,景熠怎么都绕不过一个问题:姐姐喜欢乔牧吗? 一想到“白青染喜欢乔牧”,景熠心口就堵得难受。 曾媛说得没错,这就是嫉妒,嫉妒乔牧被姐姐念着记着,嫉妒乔牧在姐姐的人生中扮演过不寻常的角色…… 此时此刻,景熠其实也想问一句: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想事情想得太累,景熠抱着书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觉得冷,闭着眼睛摸索被子,刚随意地裹上被子,就听到有人在轻敲卧室的门:“小熠?小熠你睡了吗?” 好像是闵柔姐姐的声音? 景熠想回答,可太困了,嘴唇张了张,最后还是陷入了梦乡。 景熠再次醒来,是被一阵撞击声弄醒的。 做梦吗? 她懵懂地坐起身,用两秒钟时间回忆起来这里是闵柔家。 窗帘忘了拉,月亮高高挂着天上,已经半夜了吧? 又是一阵不大不小的撞击声传入耳中,在静夜中格外清晰,景熠确定那不是自己幻听。 夜深人静的,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而且那声音似乎是从闵柔房间的方向传来的…… 景熠警觉起来,心想难道是有坏人潜进来了? 小卧室里真没有什么趁手的家什,景熠快速寻摸一圈,摸起一个小板凳。这东西虽然是木头的,当板砖使应急一时还是管用的。 悄没声地拧开房门,景熠庆幸闵柔家的房门不会发出那种老房门该上油的吱呀声。 不知道闵柔现在的情况怎么样,闵柔还是个腿有残疾的,万一遇见坏人……景熠不敢深想。 她迈开长腿,迅速而无声地穿过客厅,发现闵柔的房门竟然是大开着的。房间里面,月光轻轻浅浅地照进来,映出一地银灰。 景熠紧张地拎起小板凳,却在看到里面的两个人的时候,震惊得“当啷”板凳掉落在地板上—— 那是两个女人,正纠缠在一处,接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100 第91章 景熠单纯的脑袋瓜儿里想的是万一进来坏人, 她得保护闵柔。 往闵柔卧室走的路上,景熠都在想象怎么一板凳抡到坏人的脑袋上,把他砸懵, 然后捆住他, 怎么赶紧打电话报警……她甚至努力回忆当初曾媛是怎么揍赵枭的。 然而,她看到了什么? 景熠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她竟然会看到正在接吻的两个人。 而且,是两个女人。 景熠,一个小地方出来的, 最近几个月才算是大长见识的小孩儿, 连男女接吻都没见过, 何况是女女? 这就好比小婴儿还不会走路呢,直接让她参加奥运会百米飞人大战, 刺激!太刺激了! 景熠直接傻了眼, 手里当板砖使的小板凳, 咚地落在地板上, 会不会因此惊扰了楼下邻居的好梦, 她根本没那个心思琢磨—— 这两天关于女人和女人之间的事,她已经接受了太多信息, 几乎她身边所有人都一股脑地往她脑袋里塞女女恋爱那些事儿。景熠接受得就算快的了, 也还停留在“女人真的可以有女朋友”这一层,这就直接真刀真枪地让她见识“女人真的可以和女人接吻”了? 深更半夜的,板凳砸地那么大的声音,接吻的两个人再投入也都听到了。 何况, 有人未必真的投入其中? 个高的女人猛然推开了闵柔,闵柔毫无防备, 身体后仰…… 个高的女人蓦地反应过来闵柔的腿脚不利落,几乎就在推开她的下一秒就身体前扑,她跌落的速度比闵柔更快,抢先一步给闵柔做了肉垫—— 高个女人的手臂垫在闵柔的脑后和背后,搂着闵柔迅速地在地板上打了个滚。这样一来,闵柔摔倒的力量就被卸去了大半,还有一少半加诸在了这个女人的身上,闵柔最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这么一番动作,前前后后不过五秒钟。 高个女人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怀里闵柔的情况—— 闵柔当然一点儿事都没有,还朝她笑得狡黠,很有几分得逞的意味。 高个女人于是就知道,自己又上了闵柔的当。 她瞪视闵柔,闵柔则温温柔柔地瞧着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她生气的样子。 两个人的头顶上,传来一声不自然的轻咳。 高个女人英气的脸倏的红了,现出尴尬又无奈的表情,迟钝了两秒钟之后,才机械般的抬头,对上头顶上景熠的眼神。 刚刚见识了两个人“恩爱”的景熠,其实比她们更难为情—— 平生第一次见识这种场景,谁会好意思啊! 而且,更让景熠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个高个女人她竟然也是见过的。 就是当初她“离家出走”的时候,把她捡回派出所的那个女警察,许执。 绕来绕去,大家原来都认识。 这种认识方式,还是挺别致的……景熠宁可换一种方式和许执再见面。 所以,现在怎么办? 景熠为难了,脑袋里飞速转过好几个念头—— 转头就跑,跑回自己的卧室,关上门,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吗?那也太做作了。 大大方方地说“我就是路过,你们继续!”吗?景熠自问没被齐晶晶附体。 又或者原原本本地把自己为什么出现讲出来?那会不会显得更奇怪?毕竟,现在这两个人还在地上躺着,还亲昵地抱在一块儿呢…… 最怕的不是空气突然安静,最怕的是空气安静了,你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景熠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欲哭无泪—— 姐姐你快教教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还是闵柔最大方。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惯有的温柔又得体的微笑,轻推许执:“扶我起来。” 许执脸上的红晕就没褪下去过,显然,对于眼前的情况,她并不比景熠更有处置经验。听到闵柔这么说,许执突然知道该做什么了,她深深地看了闵柔一眼,眼神意味深长,但是扶着闵柔起身的动作,却仍周到体贴得没有一丝瑕疵。 景熠原地立正,戳在那里,跟被家长抓到看小H书似的,看着那两个人互相搀扶地起身,看着许执搀着闵柔坐下,看着闵柔替许执扑打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很有些相濡以沫的意思……景熠更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 闵柔瞄了一眼地板上四脚朝天的小板凳,已经明白景熠误会了什么:“吓着你了吧,小熠?” 景熠把小板凳拾起,放好:“没、没有。” 她不好说我没被坏人吓着,被你们俩吓着了。 闵柔轻笑:“其实我之前想告诉你的,你睡着了,就没打扰你。” 说着,扯了许执:“她是我女朋友,许执。” “咳!”刚听到“女朋友”三个字,许执就用力咳嗽了一声。 闵柔嗔怪她:“怎么?你不想对我负责啊?想始乱终弃吗?别教坏了小朋友!” 小朋友景熠:“……” 我根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许执没有搭理闵柔的话茬儿,她丢给闵柔一个“你适可而止”的眼神,转头看向景熠的时候,眼神回复了正常,很有些景熠当初第一次在派出所见到她的时候的感觉了:“我是闵柔的好朋友。我们见过吧,景熠?” 只是见过一次,她就记住了景熠的名字,就像景熠只见过她一次,就记住了她的名字,两个人于对方而言,似乎都有些特别。 “嗯,许警官。之前我们是见过。”景熠觉得这事没什么好回避的。 如果闵柔问起当初的详情,告诉她就是了。 没想到闵柔什么都没问。 而是催促景熠:“很晚了,小熠快去睡吧。小孩子要好好睡觉,才能长个啊!” 景熠:“……” 还是拿她当小孩子。 而且,你真的只是为了让我长个才催我去睡觉吗? 景熠有种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五光十色的成人世界的感觉,既隐晦不明,又让她觉得好奇,充满奇异的魅惑感…… 景熠看得出来,许执还有话想和她说,但闵柔似乎却不想许执再说什么。 本着“打扰情侣亲热肯定挺拉仇恨”的原则,景熠去了趟卫生间,就溜回了小卧室。 还特别避嫌地把门在里面反锁了—— 景熠故意弄出不小的声音,心想这下你们放心了吧?我真的不会再打扰你们了。 对不起了各位邻居,把你们吵醒了,你们就当起个夜吧。 景熠窝回床上,一心想睡,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真没什么好担心的。 闵柔的女朋友是警察,还能保护不了闵柔? 嗯,虽然那位“女朋友”不承认她是闵柔的女朋友,但看俩人的意思,至少也超越了半推半就了。 半推半就…… 景熠在床上翻了个身:我在想什么啊!快别想了! 她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发现更没有了睡意。 闵柔和许执,看似年纪和身份都不搭的两个人,她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景熠忍不住琢磨。 夜深人静的,她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景熠的思绪又开始不受控制了。 她再次翻了个身,试图把不着边际的画面从脑中挥去,可是挥来挥去,闵柔吻许执的画面还是深深地烙刻在脑袋里—— 被记忆识别了的画面,远不是想象的可以相比的。 是闵柔主动吻许执? 景熠想象不出,闵柔那种性子,竟然是主动的那个……就很不可思议。 【……闵柔这个人……贪.欲……】 曾媛的话突然闯了进来。 景熠眨眨眼:看起来好像是闵柔在贪恋许执的美色……唔,许执美吗?应该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而是那种英姿飒爽的美,是能够给人安全感的那种美。各花入各眼,也许许执的这种美,就是闵柔喜欢的呢?只要不违背法律道德,谁又能否认别人的审美呢? 可是…… 她们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景熠还是忍不住想。 其实人家两个人互相喜欢就好,怎么走到一起的,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景熠总是不免联想到奇怪的地方去。 数到第519只羊的时候,景熠总算有了困意。 昏暗之中,天花板越来越窄,越来越……就在第520只羊就要蹦跶过来的时候,景熠蓦地睁眼:有说话的声音,而且是刻意压低的说话的声音。 也许只是有情人之间的低语,听人家私房话耳朵都要长茧子的。 景熠告诉自己。 怪只怪她的耳朵太好使,老房子又不隔音。 在静谧的夜中,许执压低的声音,也嗡嗡地传来,可以辨清:“这回你满意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闵柔针锋相对。 诘问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像有情人之间的对话。 景熠完全没有了困意,支棱起耳朵细听—— 良久无声。 就在景熠以为对话就要结束的时候,许执终于开口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白青染打电话!为什么要把她接到你身边来!” 闵柔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冷意:“就像我不明白,你明明知道真相,却为什么闭口不言吗?” 许执明显真动了气,声音都拔高了:“真相?你又知道什么是真相!你以为你知道的就是真相?你又怎么会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有多复杂!” 闵柔也提高了声音:“复杂吗?至少我努力了,至少我知道,她有权利知道她自己究竟来自哪里!” 许执:“你要干什么?你现在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告诉她……那样只会把事情搞砸。” 闵柔冷嗤:“我凭什么不能告诉她?你又有什么权利不许我告诉她?你是我什么人吗?” 许执:“……总之,现在不能说!” 闵柔:“我偏说!你能时时刻刻看着我?” 又是一阵沉默。 许执的声音缓缓的,带着几分疲惫:“我懂了。你是故意的,把她接到身边,就是为了把我绑在你身边。” 第92章 真相, 她,秘密,不能说…… 许执和闵柔的对话萦绕在景熠的耳畔, 越箍越紧, 箍成了比紧箍咒还要令人难受的东西。 孙猴子还有七十二变,景熠却没那个能耐—— 外面两个人的对话让她心惊肉跳,偏偏又捕捉不到切实的东西, 而她的头也因此而疼了起来。 景熠知道,许执和闵柔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景熠努力让自己相信,她只是一个被别人照顾的小辈, 而照顾她的人, 对她是没有恶意的, 是可以被她信任的,景熠不想因为偷听到了某一段对话, 就因此对一个人, 或是对几个人的人品产生怀疑。 她不想变成随意怀疑别人的那种人, 即便她也曾被不公正地对待过, 她也不想因此而成为被坏人利用的工具—— 景熠内心里是极度抗拒被曾媛的操控的。 可是, 现实却是,她无论怎样努力地理智, 一门之隔的两个人都正在讨论有关于她的事。她们似乎什么都知道, 她们有各自的立场,客观上她们似乎都在为她好,但是主观上她们又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想与不想成为别人的工具,景熠知道, 她现在已经成了别人的工具。 比如,闵柔就是在利用她, 牵绊住许执,倒逼许执留在她的身边。 景熠其实很想问问外面的两个人:她何德何能,她究竟是何种身份,对她们两个人而言这么有利用价值? 据说一个人如果还对别人有利用价值,那TA应该感激,因为那表明TA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存在的意义。 所以,她应该感激这些利用她的人吧? 又或者,她应该感激这些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让她听到了这些话吗? 景熠苦笑。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以及不该相信什么了。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她自己吧?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景熠曾经那么想那么想快点儿长大,曾经那么不喜欢别人把她当成小孩儿,然而真正面对成年人的世界,景熠才知道这里现实,复杂……又令人疲惫。 她好想白青染。 之前景熠一直忍着不给白青染打电话、发微信,此刻她好想听听白青染的声音。 摸到手机,解锁屏幕,景熠的手机桌面是春卷的照片,准确地说是白青染抱着春卷的照片。只不过,白青染只露出了一只手。 景熠怔怔地盯着那只手,特别后悔当时怎么不连白青染一起照进来—— 如果她用白青染的照片做桌面,会不会很那什么? 景熠搓了搓热烫的脸,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幸好夜.色已深,连外面的许执和闵柔都已经结束了对话,没有人注意景熠的情况。 景熠打开微信,按出白青染的对话框,想打字:姐姐你在吗? 但她最后放弃了这个打算,选择调出白青染的电话—— E国现在是下午,姐姐应该已经下飞机了,差不多都到L城了吧? 应该不会打扰到她吧? 景熠心里盘算着白青染的行程,手却比脑子更诚实,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拨出了白青染的电话。 景熠:“!” 第一反应就是马上挂电话。 没舍得。 寂静的暗夜里,“姐姐”两个字像有一种魔力,让景熠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如果能马上听到姐姐的声音…… 结果,占线。 姐姐在和谁通电话? 景熠攥着手机,心里的失落感海浪般,一重接着一重。 白青染那么忙,和谁通电话都有可能,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景熠劝自己。 可是,再怎么劝,那种孤寂的感觉都是无法消除的。 景熠甚至都没有勇气再拨一次电话—— 姐姐那么忙,自己没完没了地给她打电话,像不像个不知所谓的粘人精? 说好的要做大人呢? 景熠垂下眼睑,漂亮的眼睛失了神彩。 还有那么久才天亮,根本没有丝毫睡意。 这样的夜晚,她注定要靠她自己熬过去…… E国,L市郊的某处乡村。 白青染攥着手机,手机里传来机械的声音—— 景熠的手机占线? 白青染不愿相信地把手机屏幕重又凑到眼前,是景熠的名字没错。 现在国内是后半夜,后半夜景熠的手机占线? 是通信线路的问题,还是景熠在和什么人通电话? 后者怎么都觉得没可能。 白青染了解景熠的作息习惯,那小孩儿从来都是按时睡觉、按时起床,绝不会熬夜,乖得很,更不会大半夜的和什么人通电话。 握着手机,白青染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再拨打景熠的号码—— 万一拨通了呢? 大半夜的打跨国电话就已经很奇怪了,还要搅扰景熠的好梦。那小孩儿那么聪明,会不会奇怪自己打电话的原因? 白青染无声地叹气。 其实这个电话,都是她忍耐了好久,实在忍耐不住,才打的,按出的同时她就后悔了。 她不能放任自己对景熠的想念,不能把景熠拖进感情的泥淖中—— 白青染和景熠吗?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想都不可以想! 天色渐渐暗沉,午后的阳光被浓厚的云朵渐渐遮掩,只有几缕从云后逃逸出来,散落在地面上。 头顶的蓝天,不知何时被染成了铅灰色,远处的丘陵地带已经被雾蒙蒙笼罩,眼看一场雨就要降临。 E国是海洋性气候,多雨,潮湿,尤其在这个季节,这样的天气白青染见得太多了。曾经在E国留学的那几年,白青染习惯了在这样的天气里,带一把伞,窝在某个街角的咖啡店里,安静地度过几个小时的光阴。 那个时候的她,因为一些事,很有种与世隔绝的倾向。她把她的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学业中,什么都不必管,什么都不必想,算是逃避也好,算是什么也好,至少她的心是安定的。 后来的某一天,消失在她的人生中好多年的乔牧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乔牧说亲爱的我来找你了,我们在一起吧! 那一刻,白青染是震惊的,却也是真的欢喜—— 谁会忘记初恋呢? 她还记得曾经与乔牧的约定呢! 那段日子,如今想想,像是一个梦,失而复得的梦。 乔牧说她再也不会离开白青染,她们就在E国生活下去,再也不分开。 那时的白青染在得知乔牧获得了E国的工作机会之后,其实担心多过惊喜。 “那你妈妈在国内怎么办呢?”白青染问。 乔牧的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母女俩相依为命,过得很不容易,乔牧是她妈妈唯一的依靠,白青染最清楚不过。 乔牧的回答却很轻松:“我妈年纪也不老,她能照顾自己。再说,等过几年咱们混好了,可以把我妈接来啊!咱们一起照顾她不好吗?” 白青染皱眉,选择了什么都没再说。 正沉浸在与她重逢的喜悦之中的乔牧,肯定听不进去别的话,其实白青染也想问问她:“那我爸妈怎么办呢?” 相守的日子过得飞快,似乎每一天都充满了幸福和希望。 白青染顺利拿到了学位,面临着留在E国还是回国的选择。 她想她应该和乔牧好好谈谈,却在这时得知了一个噩耗:她妈妈赵晓华病危! 身为女儿,白青染不可能不回国。 乔牧竭力地挽留她,甚至以分手相威胁:“他们,你爸妈就是要骗你回去!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当初,他们不就是这么骗你出国,还威胁我的吗?” 白青染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尤其是她爸妈这方面还有前科。 但她不敢赌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 如果赵晓华病危是真的,如果她见不到她妈妈最后一面呢? 乔牧的狠话说了一箩筐,也没阻止住白青染。 乔木说:“那好吧,你要见你妈,以后就别想再见到我!” 比分手还要狠的话。 白青染以为她只是赌气,以为只要回去确认过赵晓华没事了,她还可以回来找到乔牧,向乔牧解释清楚…… 一切都是“以为”。 事实是,白青染低估了疯狂的父母为了控制自己的孩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赵晓华是病了不假,但不至于病危。她见到白青染回国之后,就用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这回是真的生命危险了。 医院里,身心俱疲的白青染终于守到赵晓华醒来。 然而,这个做母亲的,在鬼门关转回来见到女儿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要是还敢跟那个女人在来往,我就再死给你看!” 而作为父亲和丈夫,白国浩此刻以高高在上的语气对白青染说:“我已经给你选了最好的相亲对象,你马上给我准备结婚!” 之后好几次,赵晓华因为发现白青染一丝一毫的异常,而闹着自杀,有几次还把她自己折腾进了医院。白国浩则给白青染安排了一连串的相亲对象,从权贵子弟到富二代,从海龟精英到国企高管,强迫白青染在他们之中选择一个结婚对象。 没有锁链,没有牢笼,亲情却将白青染彻底锁住。 第93章 白青染从小就喜欢读书, 她的学习成绩好,人长得漂亮,是小孩子眼中最拉仇恨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她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 她爸白国浩就放弃了研究所的公职, 下海经商。得益于时代的红利,到白青染上中学的时候,白国浩的公司做得风生水起。白青染一下子成了“有钱人家的孩子”, 身份又得到了加持,变成了连曾经拿她做榜样来教育自家熊孩子的父母们都不愿提及的人物——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白青染她爸那样, 下海经商, 做了大老板。 熊孩子的父母们不能不有所顾虑:万一他们再拿白青染当榜样教育自家熊孩子的时候, 自家熊孩子反问“你们让我成为白青染,那你们成为白青染她爸了吗?”。 白青染性子孤傲, 过多地读书使她早慧, 尤其是最喜欢的姐姐白月棠在她十二岁的时候离世, 对她的打击特别大。还未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儿, 一下子被生离死别的残酷现实打懵了。 自从白月棠过世之后, 白青染有一段日子特别害怕再失去亲人。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小女孩儿。 有一天晚上, 白青染想姐姐想得又害怕又难受, 去敲她爸妈的房门,哭着对她爸妈说好害怕有一天他们也会离开她。 白青染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她爸妈当时完全愣住的反应,更记住了他们后来说的话:“你要是听话, 我们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人怎么可能永远不离世呢? 无论子女多么在乎父母,作为成年人, 谁都知道,按照自然规律,我们的父母早晚都会离我们而去。 可惜,年纪还小的白青染,当时不懂得这些。或者说,那时候还那么小的她,根本不敢想、不敢面对可能会有那一天。 后来,在被赵晓华歇斯底里地诸般对待之后,白青染就想,也许从十二岁的那个晚上开始,她爸妈就已经拿捏住她了。 因为太清楚她内心真正恐惧的东西,她爸妈攥住了她的把柄,从此以后,无论白青染做什么,头顶上永远悬着一柄剑,一柄叫做“不可以违逆父母,否则父母就会离你而去”的剑。 从E国回来的那段日子,是白青染这小半辈子最煎熬的日子。 她所有的通讯设备,包括手机、平板、电脑,都被白国浩派人破解了密码,而且被悄悄安装了监控设备,只要白青染跟外界有任何联系,白国浩就会马上知道,而接下来的,就是赵晓华哭腔抢地地抹眼泪,抡刀子往她自己身上挥,自残、自伤,甚至自杀……闹到医院。 因为他们太清楚白青染的性子,太清楚白青染有多么害怕失去他们。 那段日子,连医院里的医护人员都认识了这家人,白青染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了八卦的意味。 这还不够,赵晓华住院的日子,逮着个医护人员就拉着人家的手,哭诉“家门不幸”。 白青染就不明白了:赵晓华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正儿八经的高级知识分子,怎么就沦落到使出这种连底层妇女都不屑的手段?还是对自己的亲闺女? 赵晓华是作,白国浩则是另一套打法。 大概是觉得之前为白青染物色的那些权贵子弟、富二代之类的不好驾驭,白国浩于是改了方向,开始在远航集团内部“招驸马”。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一直表现得老实本分又踏实听话的赵枭,进入了白国浩的视线。 白青染至今都不知道赵枭当初给白国浩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做生意做了二十余年的人,被一个初出茅庐毛头小子哄得心满意足,认定这小子就是做自己女婿的最合适人选。 或许,白国浩只是太过自负,他以为他一辈子都可以掌控赵枭,让赵枭老老实实做白家的女婿,为白家卖命,就像他曾经一度自以为是地操控自己女儿的人生。 人作有祸,天作有雨。 赵晓华作天作地要死要活,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某一天,她毫无征兆地突然晕倒。 白青染一开始还以为她又装病,结果这一次是真的—— 送到医院,经过一番检查,医生直接宣判:癌症晚期,已经没有治疗价值了。 直到临终前,赵晓华都不肯放过自己的女儿。 她逼迫着白青染,让白青染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和赵枭完婚。 “你想让我死不瞑目吗!”赵晓华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死死地攥着白青染的胳膊,浑浊的眼睛透着诡异的光,仿佛要盯进白青染的骨头缝儿。 白青染绝望了:这个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女人,原本该是她最亲近的人,她的亲生母亲,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她的仇人。 就在白青染和赵枭成婚之后两个月,赵晓华辞世。 此时的赵枭,对白青染还格外殷勤,他就像死的是他自己亲妈一样,忙前忙后地料理赵晓华的后事,倒衬得白青染这个亲生女儿,仿佛陌路。 赵晓华的离世,对白国浩也是莫大的打击。他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岁,他变得絮叨了,而絮絮叨叨的内容,最多的就是,他有个好女婿,却没生个好女儿。 而面对白青染的时候,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害死了你妈妈!” 白青染开始的时候还同白国浩争论一二,后来她也麻木了。 她的人生已经如此残破了,可以说已经被她的父母毁掉了,他们还要如此指责她! 究竟是谁害了谁? 白青染这时已经不是十二岁时候的她,回想当年的事,很多细节她记得。正因为记得小时候的事,每每面对白国浩的诘问的时候,她都会在心里回上一句:“当年姐姐离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难过?” 雨点砸在白青染的肩膀上,然后是头上脸上,裹挟着湿气,将白青染从记忆深处扯回现实。 白青染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仍是感觉抵挡不住带着湿气的风。 她开始想念景熠暖融融的身体—— 小孩儿体热,稍微靠近就能感觉到属于少年人的血气。 但是下一秒,白青染就努力将景熠的模样从脑中挥去。 在回忆中受了委屈,就想到了景熠……那景熠算什么呢? 白青染的鼻腔泛酸。 她为自己连想都不敢想景熠,连再迈出一步都不敢,而觉得委屈。 谁又愿意,一个人孤零零地承担所有呢? 感觉到脚步声的靠近,白青染扬起下颌,把眼中的氤氲水汽,强行敛去。 头顶上多了一把伞,身后多了陈武挺拔的身影。 陈武的声音依旧沉稳:“白总,下雨了,我让他们把车开过来?” 白青染摇摇头:“再等等。” 陈武只好应是,手中的伞,始终撑在白青染的头顶,他自己的西装被雨水打湿,仿佛没有察觉。 白青染:“你去车里吧,我自己在这儿等着就行。这里我来过,不会有危险。” 陈武却没有把伞交给她:“您还是多些小心的好……我看那个女人,有点儿不大托底。” 说到后面,有些迟疑地瞄了瞄白青染的脸色。 白青染未置可否:“凌冰还在和她交涉?” 陈武点头:“是。您说得对,凌助理是个女人,能让她少些戒备心。” 戒备心吗? 白青染抿紧了嘴唇,不知是因为下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脸色苍白。 如果换做她是那个叫凯瑟琳的女人,她也没法对突然来的这伙人放下戒备心。 乔牧,是那个女人守护的宝贝吧? 白青染的胸口针刺般地痛。 远处,一身精干职业装的凌冰撑着伞快步走来。 这姑娘是个干练飒爽的画风,飘飞的雨丝落在她的齐耳短发上,她毫不在意:“白总,凯瑟琳请您过去。” 白青染稍觉意外:“这么快就说服她了?” 就是这个凯瑟琳,十分钟之前还怒视着白青染,声称要报警呢。 凌冰朝白青染龇出两排小白牙:“和女生打交道我最擅长。” 说着还朝白青染眨眨眼睛。 白青染仿若未见:“不错。给你加薪。” 老板对员工的表现很满意。 凌冰“哦”了一声,似乎对加薪也不是那么热衷。 陈武冷眼瞧着,深觉这位凌助理对老板热情得过了头。 身后跟着两名随扈,白青染疾步向那幢乡村小别墅走去。 L市市郊多的是这种小别墅,历史悠久的已经建了几百年。 有人说,真正的E国生活,在乡下。 这话不假。 白青染的同学之中就有几个,祖上几百年前就被封为贵族,当年建的度假别墅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火,屹立至今。白青染当初留学的时候,就曾受邀请在这种乡间小别墅里聚过会、度过假。 乔牧曾一度特别喜欢这种乡间别墅的氛围,说等有钱了也要搞一套住住,还说要和白青染在这里一起白头到老。 那人的话,似乎昨日还响在耳边,如今却已经阴阳相隔。 赵晓华弥留之际的话,就像一个诅咒:“你永远、永远都别想再见到……那个女人!” 白青染的脑中一阵晕眩感,脚下趔趄,身体突然栽了下去…… 第94章 白青染脑中晕眩, 一个趔趄就要摔倒。 凌冰紧跟着在她的身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身体停滞的当儿,白青染的目光落在了前方那个年轻女人的身上—— 金发的E国女人, 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脸上有几粒小小的雀斑,带着青春的痕迹,长相也是偏甜美系的。 就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 此刻正用冷凛凛的目光看着她,就像等着看到她摔倒的好戏。 白青染轻推开凌冰,强忍着那种眩晕的感觉, 站直了身体。 她不愿被这个叫凯瑟琳的姑娘看笑话。 五六米的距离, 像是一场无声的暗战, 两个人始终四目相视,直到白青染走到凯瑟琳的面前。 “白青染。”她向凯瑟琳伸出了右手。 凯瑟琳明显愣了愣, 没想到白青染突然这么直接起来, 也没想到白青染会主动向她伸手。 犹豫了几秒钟, 凯瑟琳还是伸出右手, 和白青染握了握。 白青染已经不想再迂回绕弯子:“我是乔牧的前女友。” 是好是歹, 给她个痛快吧。 凯瑟琳又是一愣。 其实已经不需要证明什么,白青染纯正的E国发音, 尤其是白青染的那张脸, 就已经证明了她的身份。 但是,“前女友”这三个字,还是刺激到了凯瑟琳:“那个男人,他是你什么人?” 白青染目光微凝, 马上明白她指的是赵枭。赵枭当初奉白国浩的命令来找乔牧的下落,凯瑟琳肯定见过她。 “他是我前夫。”白青染坦然回答。 凯瑟琳没料到她这么直接, 像是一口气被憋住了,突然提高了声音:“你的感情经历,还真是丰富啊!” 白青染平静地看着她:“乔牧在这里,对吗?” 凯瑟琳没有激怒白青染,自己先被气到了:“你有什么资格问这种话!乔,她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一边说着,一边朝白青染挥舞着拳头。 陈武皱眉,时刻在白青染的身后警戒着,防备这个外国女人伤了白青染。 白青染依旧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她定定地看着凯瑟琳:“我和她的事情,你如果想听,我可以说给你听。但是你得让我见一见她……我知道,她在这里。” 说着,白青染将从赵枭那里得到的照片取了出来:“是这里,没错吧?” 凯瑟琳沉默了好一会儿,情绪平稳了许多:“你跟我来吧。” 细雨绵绵。 乡间别墅的后面,是大片大片的荒草地,因为缺少打理而恣意生长,已经快有半人高。 凯瑟琳引着白青染淌过一条不知多久没人走过的小路。 这条小路究竟是何年何年何人开辟的,白青染无从得知,但肉眼可见的已经快被杂草侵占了。 想到乔牧就在这种地方……白青染心如刀绞。 毕竟异国他乡,又要走进这种鬼知道里面都有什么的地方,陈武不放心,调来随行的另外两名保镖,让他们拿了工具在前面铲杂草,至少能让白青染他们有落脚的地方。 陈武自己则紧随在白青染的身侧,时刻盯着凯瑟琳,防备她有什么小动作。 几个人向草甸深处艰难行走了十多分钟,前面的杂草突然稀疏起来,两名开路保镖挥动兵工铲的速度明显快了,到后来地上的矮草根本不需要铲除。众人的面前也豁然开朗—— 不曾想到,荒芜凄凉、无人问津的野草甸的里面,竟然有这样一大片开阔地,开阔地密密匝匝地遍植绿色,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点缀其间,空气之中飘浮着淡淡的清香。 是茉莉花!成片的茉莉花! 凯瑟琳:“这是乔亲手种的,来自你们中国的茉莉花。” 她指着茉莉花海中间的一条仅一人宽的小路:“她说,将来她要睡在这片花海中,就像回到了家乡。” 白青染心神恍惚,疾步穿行过那条小窄路,几乎是小跑起来…… 然后,她的双脚突然定住了—— 小路的尽头,茉莉花海的中心,是一座灰黑色的墓碑,墓碑上无名无姓无标识,只有靠近上方镶嵌着一张照片……和来自赵枭的相片上一模一样的情景。 赵枭提供的那张相片,许是因为照得匆忙而有些模糊,眼前的情景却清晰得刺目刺心。 墓碑上照片中的人,就是白青染曾经熟悉的样子,那个平时不苟言笑,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微微弯起唇角的乔牧…… 【木木,你都不会笑的吗?真是块木头……】 许多年前,自己说过的话,犹回荡在耳边,上一秒还能触碰到那人唇角的温度,现在却…… 白青染一动未动,久久地。 雨已经停了,将墓碑上的尘土冲刷干净,就像那些尘土从来不曾存在过。 空气之中,茉莉花的清香,似乎也被水汽压制住了。 凌冰担忧地看着白青染的背影,和陈武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中皆有担心,拿不准要不要劝慰白青染。 白青染的性子傲,一定不像示人以弱,无论她内心正在经历着什么。 “她是怎么……”白青染嘴唇失了血色,“……怎么过世的?”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格外艰难。 凯瑟琳一直不动声色地看她的反应,这会儿被问道,傲慢地扬起下巴:“你还来问我?” 白青染微微眯眸,双眼中有两道危险的辉芒,周身的气场开始变冷。 凌冰不由得拔了拔脊背,斜眼瞄凯瑟琳,心想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我们老板是加菲猫啊! 凯瑟琳大概也感觉到了白青染不善的气场,傲慢的态度收敛了些,但语气还是不忿的:“还不是你家里人,把乔逼得好好的工作做不下去,还用她妈妈威胁她。乔那么爱她妈妈,那么喜欢那份工作……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为了你到了这个国家,陪着你,你却离开了她!你的家人还害了她……她是被你们害死的!” 白青染突然笑了,笑声中透着凄楚:又一个……又一个说她害死了人。 她们一个两个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把害人的罪名扣在她的头上,却不去用脑子去想想,她何曾做过害人的事? “你又是她什么人?”白青染森冷的眼神锁住凯瑟琳。 凯瑟琳莫名地紧张起来,艰难地喉咙滚了滚:“我……我是她的房东!也是她女朋友!” “女朋友……”白青染似是在琢磨着这个词汇,“你们在一起多久?” 凯瑟琳不喜欢她质问的语气:“我不需要告诉你!” “也好。” 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凯瑟琳一肚子的话立时被憋住,圆张着眼睛继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白青染不再看凯瑟琳,径直朝着乔牧的墓碑走了过去。 在墓碑前蹲下.身,白青染的手指,一寸寸地抚过墓碑—— 理石墓碑,在E国很少见,这里的墓碑多是十字架。这里,于乔牧而言,是异国,是他乡…… 生不能奉亲,死埋骨异国,这是何等的凄凉? 白青染的手指,最终落在了乔木的照片上,麻木的胸口再次感知到了刺痛。 她就知道,她的心还是会疼的,哪怕早已经疼得麻木。 “另一半在哪儿?”白青染瞥向凯瑟琳。 凯瑟琳目不转睛地盯着白青染抚摸墓碑的动作,冷不防被问及,愣住。 白青染不耐地皱眉:“照片。” 凯瑟琳:“哦哦!” 继而脸色难看起来,怎么有种被白青染的思路带着跑的感觉? “你要的照片。”凯瑟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挺不情愿地递给白青染。 白青染接过,打开信封—— 果然,里面是剩下的半张属于白青染的照片。 原本这半张和乔牧墓碑上的那半张是一体的,是曾经白青染和乔牧当年的合影。 白青染看着照片上犹带着青涩的自己,顿生恍然隔世之感:“这是她剪的?” 凯瑟琳不自在地撇了撇嘴,仍是不喜欢被白青染牵着跑:“……她说,这辈子和你就这样了……如果有下辈子,她就是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白青染咬唇:“这就是她让你告诉我的话?” 凯瑟琳没作声,警觉地盯着白青染。 白青染没期待她的回答,仍转回身,看着乔牧的墓碑:“我要带她回国。” 说完,并不理会凯瑟琳是什么反应,命令两名保镖:“挖开。” 凯瑟琳要被她吓死了,猛冲过来,挡在墓碑前:“你要做什么?!你不可以这么做!” 白青染冷冷地看着她:“我来就是要带她回去的。她是中国人,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魂归故里’你懂吗?留在这里只会让她的灵魂不安。” “不可以!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凯瑟琳推开试图上前的一名保镖。 “这里是我的私宅!你们这样做,我有权利报警!”她冲另一名保镖挥舞拳头。 两名保镖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不好对一个姑娘家动手,都看向白青染,等着白青染的示下。 白青染扯了扯嘴角:“你挺喜欢报警啊!你真的是E国人吗?” 凯瑟琳梗着脖子瞪过去:“要你管!你们就是不许动乔的墓!” “是吗?”白青染抱臂胸前。 凯瑟琳紧张地用身体护住墓碑。 白青染就觉得这事儿挺搞笑的,好像她才是横行霸道的那个。 她舒缓了语气:“我想,你会给我一个不动土的理由,对吗?” 第95章 后半夜的时候, 景熠睡着了。 年轻人觉大,失眠是不可能的。但这半宿景熠睡得也不好,心里有事儿, 总是惦记着, 睡不踏实—— 梦里总有一个看不清楚长什么样的人,那个人似乎很可怕,被ta追上会有生命危险的那种, 景熠没命地跑,那个人就在后面没命地追。 突然一脚踩空,景熠醒了, 猛地睁开眼睛, 哪里有人追她? 只有昏暗暗的房间, 和窗帘外面浅淡的月光。 景熠的心头划过失落,两条腿也在梦里蹬得发酸。 她摸索过枕边的手机, 什么都没有, 没有白青染的电话, 也没有来自白青染的微信。 景熠无声地叹气。 噩梦, 惊醒, 看手机,失落…… 这半宿景熠就是这样度过的, 自己都不记得醒过几次。 终于熬到早上七点多, 景熠再也睡不着了。 她躺在床上,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听声音,那两个人应该起床了吧?她现在出去,应该不会再遇到什么尴尬的局面了吧? 景熠又等了半小时, 才起床。 穿好衣服,拉开窗帘推开窗, 是个秋高气爽的艳阳天。 早上清新的空气和新鲜的阳光,让人心情大好,景熠觉得身上的疲倦被一扫而空,重又拥有了活力。 少年人总是精力充沛的。 厨房里飘来食物的香气,就像这个城市绝大多数家庭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锅碗盆勺交错的声响中,景熠捕捉到了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听起来闵柔在做早饭,许执在给她打下手,时不时地问她这个怎么弄,那个放哪里……就像寻常家人之间的对话。 往厨房走的路上,景熠决定把昨晚的事都暂时忘掉—— 包括闵柔和许执之间的关系,以及她们争论过的关于自己的事。 在没有确认别人是否真的对自己有恶意的时候,景熠不愿像一个被害妄想症一样揣测对方的恶意。 谁对她好,谁对她好,她有自己的判断。 “早!”景熠站在厨房门口,向两个女人大大方方地打招呼。 她长得好看,那张笑脸原本就很有感染力,闵柔和许执明显愣了愣,两个人迅速对了一个眼神,也都和蔼可亲地对景熠说“早”,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闵柔的声音更温柔:“小熠去洗漱吧,洗漱完来吃早饭。” 景熠说好,转身去卫生间。 倒是许执,因为闵柔格外温柔的声线,忍不住多看了闵柔几眼。 闵柔见卫生间的门被从里面关上,才冲许执眨眨眼:“你不觉得她很可爱吗?” 许执:“……” 闵柔右手食指点了点许执的心口:“许警官,不要有偏见。” 许执睨她:你又知道? 闵柔也斜眸看她:我当然知道。 许执不言语了。 早餐都是家常饭,算不上十分丰盛,但味道不错。 景熠看得出闵柔的手艺相当不错,而且这餐饭也做得相当用心。 吃饭就要有吃饭的样子,景熠闷头就是吃。但她能感觉到,许执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的身上,还有闵柔,闵柔应该在频频提醒许执不要一直盯着自己瞅。 景熠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反正这会儿什么都没有填饱肚子重要,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和做事。 在景熠就要吃完饭的时候,许执突然开口:“今天休息吗?” 这话当然是对景熠说的,而是答案是明摆着的。 景熠:“嗯,休息。” 许执紧接着就问:“有什么安排吗?”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没有别的安排的话,我安排你。 至少现在,景熠还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许执,她连许执的立场以及许执会对自己如何都不知道。 但是直接回绝会不会显得不尊重? 而且许执也算是帮助过她的人,景熠不想就那么大喇喇地让许执下不来台。 就在这时,景熠裤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了—— 景熠之前就把手机调成了振动,怕白青染突然打来电话被对面俩人捉个正着。其实她为什么怕这两个人看到白青染给她打电话呢? 景熠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反正就是不好意思。 顾不上回答许执的问题,景熠慌忙摸出手机。 不是白青染的电话,来电显明晃晃两个字:姜亭。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是景熠也在看到来电显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 景熠朝许执扬了扬手机:“和我同学约了出去。” 许执接下来的话,就被噎了回去,“嗯”了一声:“注意安全。” “谢谢许阿姨。” “……” 景熠又向闵柔:“我吃饱了。闵柔姐姐你做的饭很好吃。” 闵柔笑微微:“小熠喜欢就好。” 景熠很快换了出门的衣服,穿了鞋子:“那我出门了。” 闵柔:“早点儿回来哈!” 景熠答应着出门了。 许执的脸色不好看。 闵柔促狭地捅捅她:“怎么?被小朋友撅了面子,生气了?” 许执嘴角抽搐:“……她管你叫姐姐,管我叫阿姨!” 闵柔哈哈笑:“你竟然因为这个生气?哈哈哈!” 许执怨念地看着她。 闵柔故意把脸贴近她:“所以你要珍惜我啊,许阿姨!” 许执仿佛没听出她话中的调侃意味,正色:“你更应该珍惜你自己的人生。” 闵柔的脸色瞬间变了。 姜亭约景熠在一家羽毛球馆见面。那地方离闵柔家不算远,打车也就是起车费的距离。 景熠觉得她约这地方也是神了,心想姜亭的膝盖还不知道好没好啰嗦,约在羽毛球馆不会是要打羽毛球吧?她腿不要了? 景熠赶到的时候,发现姜亭刚好在找车位停车。 可惜,姜亭今天开的不是那辆旧款福特。景熠其实特别想和她聊聊那辆旧福特,应该是辆有故事的车。 姜亭看到景熠,眼神就幽怨起来。 景熠被她的眼神吓到。 姜亭:“你怎么都不关心我?还得我主动约你?” 刚好这时有两个年轻姑娘进入球馆,两双充满八卦探究意味的眼睛投了过来。 景熠脸涨红,无语地看姜亭—— 你别这么跟我说话行吗?人家还以为我对你始乱终弃呢! 姜亭根本不在乎那两个年轻姑娘的眼神,景熠的反应正中她下怀,贴过来,长臂一展,搂住景熠的肩膀。 景熠:“……” 那俩姑娘都进了球馆了,还隔着玻璃门打量她俩呢。 景熠:“你想干吗?!” 姜亭:“当然是找你打球啊!” 景熠:“……你的膝盖不要了?” 姜亭斜她:“还知道关心我膝盖?我好几天没上学,你这个没良心的都不给我打个电话。你就说,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景熠也斜她:我都没良心了,我良心痛个屁啊! 被姜亭搂着往球馆里走,景熠扯过她肩膀上的球包,挎在自己肩头。 姜亭满意地哼哼两声,那意思算你有良心。 这么一折腾,景熠对姜亭的隔阂消磨了大半。她想了想,还是说:“我给你打电话了……但是不是你接的。” 姜亭推门的手僵在半空,神色变幻,最终什么都没说。 姜亭是这家羽毛球馆的会员,只要预约,就有场地提供。 景熠握着姜亭塞给她的球拍,心里忐忑—— 她在电视里看过羽毛球比赛不假,但说到自己上手,顶多几年前算是打过几次“野球”,她连基本的羽毛球规则都不知道,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了正规场地上。 姜亭则无所谓:“你就使劲儿打,把球打过网就行。” 景熠反应和力量还是有的,顶多就是多拣几次球呗,又累不死。 她担心的是姜亭的身体:“你膝盖行吗?别闹了,落下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啰唆!”姜亭不容她多说,突然一个球发了过来。 景熠只好仓促接球。 几个回合下来,景熠球接得又快又稳,姜亭倒是累得气喘吁吁的,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她的脸上汗津津的:“你敢说你不会打球?!” 景熠只微微渗了一层薄汗,一点儿累的感觉都没有。 “你别逞强了!”景熠拒绝再接姜亭的球。 姜亭的身体素质比她好得多,可见膝盖伤得不轻。 还没养好就跑出来打球,不是自找不痛快又是什么? 姜亭索性丢开球拍,一屁股坐在地上。 景熠不放心她的身体,绕过球网过来看她:“我说,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姜亭听到“医院”两个字,眼圈突然红了。 她用手背挡住眼睛,不想让景熠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该去医院的又不是我……” “你说什么?”景熠没听清她嘀咕了一句什么。 姜亭不再说话,放挺,直接躺在了地上。 景熠:“……诶?你快起来,地上凉!” 姜亭摇头:“无论她说什么,你都别信!”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景熠却听明白了—— 姜亭口中的“她”,指的就是曾媛。 景熠的确也没打算信曾媛,曾媛早就被她打上了“坏人”的标签。 但是,景熠好想向姜亭问问清楚:你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的事你知道多少?你真的……喜欢她吗? 太多想问的了。 “你手机振动呢。”姜亭仰脸,指了指景熠的裤袋。 景熠没当回事,心想不是闵柔就是老梁,刚才她打车出门的时候,可看到老梁的车了,随他们吧。 漫不经心地摸出手机,景熠准备敷衍几句了事。 结果看到来电显,她的眼睛就瞪圆了:是姐姐! 第96章 白青染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 和刚才同景熠通电话的时候的镇定平静的她完全是不一样的画风。 她表面伪装得越平静,其实内心的波澜就越是惊涛骇浪—— 通电话的时候,白青染分明能听到自己乱了节奏的心跳声。只是从手机中听到景熠的声音, 她的心跳就乱了。 手机被攥在手中, 因为掌心的温度而微微发烫。 白青染的脸也微微发烫。 她庆幸自己提前有所准备,把凌冰和陈武他们支开,独自一人给景熠打电话。被下属看到自己的这副模样, 白青染觉得无地自容。 而且,她还很厉害不是吗? 一边心跳得乱了分寸,一边还能佯装出淡漠的语气告诉景熠自己的行程……白青染你真是快要人格分裂了! 白青染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听那小孩儿的反应, 特别高兴吧? 想到景熠兴奋的孩子气模样, 白青染的眉眼间现出温柔。 想念她, 非常非常想念她。 特别是在异国他乡经历了一些事之后。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白总,我可以进来吗?”凌冰的声音, 透着几分急切。 这个新助理, 还是很靠谱的, 爱搭讪女孩子的小毛病也无伤大雅。 白青染:“进来吧。” 凌冰开门进来, 随手关门, 神秘兮兮的:“您打完电话了?” 白青染眼梢还挂着一抹浅晕,但整个人已经回复了平素的淡漠:“有事?” 这里是L市最好的五星级酒店, 安全性和私密性是极有保证的。如果不是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那么就是凌冰有什么话要说了。 凌冰嘴唇张了张,又闭上了,神情犹豫不决。 白青染微微蹙眉:“有话直说。” 老板气场打开,凌冰名字再冷, 血肉之躯也受不了突然降下来的温度啊。 “……就、就是机票我已经订好了。”她很有些磕绊。 白青染淡淡地“嗯”声:“还有事?” 那意思,没有事你可以出去了。 凌冰觉得再不说恐怕下一秒真要被老板的眼神冻成冰了:“那个……您喜欢看电影吗?” 白青染:“?” 景熠看到白青染的来电显, 就颠颠儿地跑去球场的角落里接电话。 姜亭见鬼似的看着她的背影,也懒得管她。 现在别说姜亭了,就是姜太公都拦不住景熠想要原地起飞的心情—— 姐姐要回来了!姐姐真的要回来了! 景熠攥着手机,盯着早就黑屏了的屏幕傻笑,脑子里转来转去的都是白青染的声音。 嗯,还是那个高冷的姐姐。 这说明什么? 说明姐姐现在的状态还不错,E国那边的事应该没让她太难过吧? 怎么会不过难过呢? 景熠的脸色垮了几分—— 她觉得自己还是太幼稚了。一心想的是姐姐马上就要回来了,且不说多关心关心姐姐现在心情怎么样,身体怎么样吧,都没深想姐姐是真的高冷,还是伪装出来的高冷……她还是太嫩了啊! 景熠喜悦的心情,瞬间被失落代替了。 “你叹什么气呢?”身后突然飘来姜亭的声音。 景熠蓦地回头:“你怎么跟过来了?” 手机下意识地往怀里藏。 其实通话早结束了,手机上什么都没显示。 姜亭嫌弃地丢给她一颗白眼儿:“瞧你那没出息的劲儿!” 景熠瞪回去:“我怎么没出息了?” 这么一瞪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在脸上就格外分明起来。姜亭愣了愣神,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别扭地撇开脸,姜亭眼神往远处瞟:“不就是她的电话吗?至于这么兴奋吗?” 景熠挑眉。 姜亭驱散胸口的窒闷,目光转回到景熠的脸上:“不就是白……青染吗?” 景熠:“你偷窥我手机!” 姜亭嗤声:“我也至于?” 她说着,不客气地食指戳戳景熠的脸:“看看!你自己看看!荡.漾都在脸上写着呢!” 景熠:“……你能看到你自己脸?” 而且,什么叫“荡.漾”啊!难听死了! 姜亭还就较上劲了,摸出自己的手机,调出摄像头,怼到景熠脸上:“能不能看到?你自己说!” 景熠乍一撞进镜头,懵然不适。但她很快眼尖的看到镜头里自己的脸上,真的还挂着来不及褪去的红晕,然后脸更红了。 景熠:“……” 姜亭笑得阴险:“你这都春心荡.漾了!” 景熠嘴角抽,转身就走。 姜亭:“诶诶诶!开不起玩笑吗?嘶……” 她急着追景熠,扯痛了膝盖。 景熠停步,转身,启唇,回了她一个字:“该!” 球是没心思打了,姜亭拉着景熠去楼上水吧喝东西。 水吧位于球馆的最顶层,半敞开似的设计风格,时时有微风吹过来。这里地处开阔,坐在临窗的位置远望,能看到蓝的天白的云,还有远处成群的飞鸟。 姜亭给景熠点了一杯冷饮,她自己则喝咖啡。 这画面也太熟悉了吧? 景熠一下子就想起来之前和闵柔在甜品店的情景,连闵柔说过的话,都被此刻的姜亭重复了一遍:“小孩子不能喝咖啡,该不长个了。” 这种话闵柔说说还有那么点儿说服力,从姜亭的嘴里溜达出来就很那什么了。 “你比我大很多吗?”景熠反驳。 姜亭单手支着下颌看着景熠,从景熠的脸往下瞄。 景熠被她瞄得心里发毛:“你、你干吗?” 姜亭扑哧失笑:“大点儿,不多。” 景熠:“……” 总觉得她说的好像不是年龄。 姜亭的眼神变得正经起来:“小孩儿,你还没长大呢,可别急着谈恋爱哦!” 景熠最不喜欢别人把她当小孩儿,尤其还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天的“小孩儿”:“你说谁是小孩儿呢?” 她恍然意识到姜亭话里的另一重意味:“……谁谈恋爱呢!” 姜亭摇了摇头,那意思还嘴硬呢? 不等景熠再说话,姜亭抢在前头:“她不适合你,真的。” 景熠:“……你说什么?” 姜亭吐出一口气:“我说,白青染,她不适合你。你和她在一起,将来只会过得不快乐。” 景熠被她如此直白的话迎头击中,懵了两秒,神色变幻。 姜亭没指望她立刻听进去自己的奉劝,耐着性子:“你今年十八岁,她马上三十岁了没错吧?她十二岁的时候,你刚刚出生……” “据我所知,你和曾媛差了两个十二岁。”景熠突然打断姜亭,脸色不善。 姜亭滞住,眼眸低垂,好几秒之后才无奈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拿那个人说事。” 她说着“那个人”的时候,让景熠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那个人”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身份。 两个人都好半天没说话。 积压在心头的心事,蓦然间就被姜亭扯到了阳光下,令景熠猝不及防的同时,胸臆间还有一种火烫的感觉:在一起,和姐姐在一起…… 这个念想,让景熠心里更觉得燥热难安,说不清楚是喜是悲,她猛地灌了一口冷饮。沁凉的滋味从喉间透入胸口,只是稍解燥热,却无法彻底消除。 也许,只有姐姐才能彻底消除这种燥热吧? 景熠抿紧了嘴唇。 对于情.事,她仍还是懵懂的。 姜亭盯着景熠的脸,心情也是无比复杂:“那个人的事,你迟早会知道的……我也不是拿年龄说事儿……总之,你好自为之吧!” 她抿了一口咖啡,开始后悔点的不是冰咖啡了,越喝越燥。 景熠心里更烦。 她的周围,有一个算一个,从闵柔到许执到钟予昕,一个两个的都玩儿说一半留一半那套,曾媛更不必说,心眼儿比筛子还说,现在姜亭也是这样。 景熠又灌了一口冷饮:“你是觉得,你劝我劝得特别有诚意,对吗?” 姜亭蹙眉看着她。 景熠:“你清楚我的一切,我却连你究竟姓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你对我很有诚意?你以为你在和我做交心的朋友?” 景熠冷呵:“你突然闯进我的生活里,又霸道又自以为是。你是觉得你这样很酷吗?还是,你觉得你很聪明,可以打着和我交朋友、为我好的旗号任意地摆布我,让我的整个人生,都按照你,或者你们的想要的样子去走?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叫施舍!施舍你自以为的友情,还有你自以为的忠告!” 姜亭被景熠的一连串话问懵了。 她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盯着景熠好半天,都没说出半个字来。 景熠既然把话挑明,就索性放开了,也不看她、不理她,自顾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饮料,脑袋里面则充斥着太多的内容—— 白青染,身世,感情,还有,言说不得的……身体的躁动。 景熠料想的是,姜亭或者继续缄口不言,或者一股脑地对她说出所知道的一切,最可能的就是依旧说一半留一半。 可景熠没想到的是,姜亭的选择竟然是把她带到另一个地方,然后扔给她一把手.枪,挑衅地看着她:“敢吗?” 景熠看到姜亭的手里攥着一把一模一样的手.枪,她瞬间想到了两个字:决斗。 第97章 当初, 是姜亭生硬地闯进景熠的生活,几次三番地在景熠面前刷存在感。这件事一直梗在景熠的心里,今天能把这些话对着姜亭说出来, 景熠觉得心里畅快了些。 不过更大的问题紧接而至:景熠仍不知道姜亭到底是什么来历。 “你想知道吗?”姜亭突然开口。 景熠看着她没言语, 不大相信她憋了这么久的话,会一下子说出来。 姜亭推开咖啡:“走!换个地方。” 景熠猜想姜亭是不是想拉着她去喝酒,酒后吐真言什么的, 却没想到姜亭拉着她进了电梯。 电梯在地下一层停住,电梯外面别有天地—— 这里竟然是一家枪馆,也是会员制的。姜亭就是这里的会员。 枪馆入口处, 由两个高壮西装男把守着, 核验进入人员的身份。 景熠看看头顶上冷硬的两个大字“枪馆”, 都怀疑两名西装男的腰间都别着家伙。 这里的身份核验系统很严格,姜亭输入会员身份和指纹解锁之后, 还得提供身.份.证。 原来之前姜亭提醒自己带着身.份.证是为了这个。 “她是我朋友。”姜亭向西装男扬了扬手中的身.份.证, 下巴点向景熠。 景熠眼尖地看到那张身.份.证上的名字, 第一个字肯定是“慕”字—— 姜亭, 她果然是慕家人! 景熠懂规矩, 也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 这张身.份.证是不久前白青染为她新办的。 景熠不清楚白青染走了怎样的门路,在不惊动她父母、不涉及户口的情况下顺利拿到了这张身.份.证。 身.份.证上的名字不再是“景招娣”, 而是“景熠”, 意味着她开启了崭新的、鲜活的人生。 枪馆里的一切都让景熠觉得新鲜。 此前,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亲手摸到真枪实弹。 枪馆里的人不多,每一个位置上都有一名教练陪同。这是规矩,以防出现意外。 景熠想姜亭的身份肯定不是普通会员那么简单, 普通会员至于让枪馆的经理亲自赶来做教练吗? “我师父最近没来?”姜亭随口问。 枪馆经理是个外形冷酷的寡言男人:“没有。应该忙吧?” 他的目光在景熠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姜亭已经替景熠选择了手.枪:“敢吗?” 很有些挑衅的味道。 景熠瞬间想到了两个字:决斗。 一弹匣打完,景熠的虎口被震得痛麻。 虽然戴了耳罩和护目镜, 初来乍到她还是觉得整个人被震得不大舒服。 姜亭已经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成绩不错啊!比我第一次强。” 她顺势习惯性地去搂景熠的肩膀,被旁边一直陪同的枪馆经理抢先一步取下姜亭和景熠手中的枪,卸弹匣、关保险,一气呵成。 姜亭扯扯嘴角:“老王,你还是这么小心谨慎。” 枪馆经理:“小心无大错。” 他的眼神扫过姜亭的腿:“姜小姐,和你朋友到休息区坐吧。” 姜亭:“也好。” 因为是在地下,枪馆的休息区没有顶层的水吧风景好,但胜在安静,绝对私密隔音的装修材料,把外面的枪声都隔绝了。 姜亭终于如愿以偿地喝到了冷饮:“痛快!” 景熠则担心她膝盖上的伤。那位枪馆经理是老江湖了,肯定一眼就看出来姜亭的膝盖有伤,而且伤得不轻。 姜亭则无所谓地一摆手:“这点儿伤死不了人。我要是连这个都承受不住,将来还能做什么?” 景熠心念一动,她很好奇姜亭将来想做什么—— 齐晶晶想学表演当演员,景熠是知道的。景熠自己将来想做什么,也有了打算。但是姜亭…… 姜亭也意识到自己打枪打嗨了,口无遮拦了。她将来想做什么,至少现在是不能说的。 她岔开话头儿:“新身.份.证不错啊!她给你办的吧?对你挺用心的。” 景熠睨她,那意思你偷窥我身.份.证。 姜亭鼻孔里哼一声:“你不也看到我的了吗?” 景熠:“……” 嗯,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姜亭摩挲着杯子外壁的水雾:“你也看到了,我其实姓慕。慕勇的奶奶,也就是我……奶奶。” 她说着,自嘲:“不过,人家是亲孙子,我不是。” 景熠:“那你?” 所以那位慕家的老太太其实是重男轻女的对吗?所以慕勇才会被宠溺得无法无天,而姜亭这个孙女根本没人待见? 姜亭深深地看了一眼景熠:“老太太,嗯,就是我奶奶,没有亲孙子,慕勇是她娘家弟弟的孙子,去年过继给老太太,改姓慕。估计将来慕家的家业都是他的吧?” 又是一个重男轻女的故事。 宁可接受和自己隔着一重血缘的弟弟的孙子过继来,也不愿接受和自己血缘更亲近的孙女。大户人家那叫什么?承祧对吗? 大清早亡了,搁着等着继承皇位呢? 如果慕勇多好多优秀也行,景熠一点儿没看出来慕勇优秀,倒是可以预见慕家的家业怎么被他掏空败坏完蛋。 不过,那位慕家老太太既然如此冥顽不灵,这也是她应得的结果,求仁得仁,不是吗? 只是可怜了姜亭。 景熠看姜亭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同情:“那你更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将来考上好的大学……” “景同学,你不会以为,考上大学就会有出息吧?”姜亭突然说。 景熠怔了怔。 姜亭:“别说大学毕业了,攥着硕士、博士学位的都多得是找不到工作的。你可以看看你们远航,有多少硕士、博士拿的工资,还没有你半个月的零花钱多。” 景熠不爱听这话:“你说的那是概率问题。考上大学是最基本的,至于真正的谋生能力,还要看每个人的具体情况。而且,我姐姐给我的零花钱,我将来都会还给她。” “怎么还?”姜亭饶有兴趣,“拿你自己还吗?” 景熠涨红了脸:“胡说什么呢!” 姜亭绽开笑脸:“其实你特别想拿你自己还吧?我说得对不对?” 景熠的脸都要烧着了,用力敲敲桌子:“现在是在说你呢!姜同学!” 姜亭知道她阅历浅、脸皮薄,也不深逗她:“行行!说我,说我!” 景熠下意识地揉了揉发烫的脸颊:“那……你妈妈姓姜?” 所以,你随你妈妈姓? 姜亭似笑非笑:“我要是告诉你,我连我妈长什么样都没见过,连我爸是谁都不知道呢?” 景熠:“……” 你爸难道不应该是慕家老太太的儿子吗? 姜亭晃了晃手中的饮料,抿了一口,酸甜口味的冷饮,都带着苦涩的滋味。 她的眼神依旧是景熠看不透的:“其实,我妈是老太太的女儿,和不知道什么男人生了我。我妈生了我就难产过世了,老太太就把我留在身边养着。所以啊,我是没爹没妈的孩儿……” 景熠原以为姜亭经历了重男轻女已经够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更凄惨的身世。她看着姜亭,想说点儿什么宽慰,可又能说什么呢?姜亭的性格,也不是那种喜欢被别人怜悯的。 “那你姓姜?”既然劝慰是苍白的,索性就别说点儿别的吧。 “老太太姓姜。”姜亭冲景熠眨眨眼,那意思你没想到吧? 景熠是真的没想到—— 慕家老太太过继了弟弟的孙子,原本姓姜的慕勇做慕家的继承人,却把自己女儿的孩子改为随自己姓……所以这位慕家老太太到底是在乎姜亭,还是不在乎呢? 外面的季节已经入秋,有阳光照射的地方还能感受到“秋老虎”的威力。地下的环境则自带制冷效果,薄汗散去之后,就有丝丝的凉意袭来了。景熠这个身体健康的都觉得凉飕飕的,何况姜亭身上还带着没好利索的伤? 姜亭不由得揉了揉酸麻的膝盖,再想自虐般地狂灌冷饮的时候,冷饮被景熠一把夺走。 姜亭瞪她:饮料还我! 景熠不买她的账:“虐.待自己的身体很好玩儿吗?” 姜亭似乎想起了什么,歪歪嘴角:“虐别人更好玩儿……” 景熠觉得她都快不正常了,并不想问她虐过谁,姜亭现在的情况就不适合继续聊天:“走吧!” 姜亭:“去哪儿?” 景熠:“当然是去医院啊!你就不怕腿上落下残疾吗?就算你自己不在乎,总不想让慕勇那种人看你的笑话吧?” 她说着,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丢给了姜亭—— 这人打完球就换了一件薄衬衫,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姜亭怀里多了一件外套,上面还带着景熠的体温,让她愣愣的好几秒没言语。 “还能不能走路了?”景熠在前面喊她。 姜亭咬唇,忍着膝盖上的不适追上景熠:“我不会让任何人看我的笑话!诶!外套还你……” “穿着吧你!” “你难道不冷?” “我腿上又没伤!更没逞强!” 姜亭于是闭嘴了,拎着外套缀在景熠身后。 转出休息区,她才半是犹豫地开口:“你知道老……嗯……我奶奶是谁吗?” 你奶奶就是你姥姥,也是慕家的大BOSS,还是英华中学最有权力的校董,我当然知道。 景熠在心里回了一句。 就在这时,一个瘦高的人影闯进了她们的视线,语气森严:“你们怎么在这里?” 第98章 瘦高的女人朝景熠和姜亭走了过来, 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许执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要知道景熠今天跑出来赴姜亭的约,就是为了躲许执。 而且,许执说“你们”……她认识姜亭? 景熠若有所思:她周围的人, 似乎彼此之间都存在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这就很有意思了。 相比景熠,姜亭见到许执,显然更出乎意料:“……您、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许执没理会姜亭的话茬儿, 直接不客气地吩咐姜亭:“去!给我拿杯白开水来。” 景熠挑眉—— 这俩人似乎不是一般的熟……而且,许执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步履从容稳健, 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之前有腿疾的样子。 在闵柔家的时候, 因为房子空间小, 景熠和许执面对的时间更少,景熠没寻找机会细看许执的腿到底怎样了。她清楚记得之前在派出所第一次见到许执的时候, 许执走路很费力。难道当时许执的腿上受伤了, 现在恢复了? 许执这个人本身, 就像是一个谜团。 看得出来, 许执习惯打发姜亭跑腿做事, 但这一次姜亭并不买账。 她不会直接拒绝许执的要求,而是说:“咱们一起去前面吧。吧台那里应该有白开水。” 许执早就看到姜亭怀里的那件属于景熠的外套, 此刻听到姜亭的话, 脸色更沉了几分:“老王说,你跑到楼上球馆打了半天的球,又跑到这儿来打枪?受了伤还瞎折腾,不怕落下病根儿吗?让别人担心, 你心里觉得好受?” 就像长辈教训晚辈的语气,而且是教训惯了的语气。 景熠暗自思索着这两个人的关系。 姜亭面对景熠的时候, 还能口无遮拦,耍耍小心思,面对许执则变得格外乖。许执训她,她就老实听着,有那么几次似乎想要辩驳些什么,被许执瞪过去,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听着这俩人一个训人一个被训,景熠倒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她其实特别想赶紧离开—— 直觉告诉景熠,许执看似在针对姜亭,其实是为她而来。 枪馆经理老王匆匆赶来,看到许执,冷酷的脸上带上了几分暖意:“老许,又训徒弟呢?嗐!要我说这孩子挺不错了……走走走!我那儿有新收来的两瓶好酒,没舍得喝,就等着你呢!” 看起来两个人是特别好的朋友。 景熠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徒弟? 两个人的关系,就这么着被老王说破,姜亭咧了咧嘴角,斜瞄景熠的反应,那表情仿佛在说:这可不是我不替她保密,是别人说破的。 景熠被她瞄得也是无语,心说你们师徒两个就搁这瞒我呢? 所以,之前姜亭口中的“师父”就是许执喽? 教她什么的师父呢? 不会是枪法吧? 许执是个警察不错。 而且景熠感觉得到,许执不是只会坐办公室、和社区里老头老太太打交道的那种警察。许执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笃定感觉。 许执的脸上现出几分无奈:“老王,你以前是这么多话的人?” 老王一愣,继而笑:“我夸你徒弟,还成多话了?” 说着,似有所悟,探究的目光落在景熠的脸上:“这个小姑娘,我看着也很不错,很有天赋……嗐!你家小徒弟交的朋友,还能差了去?” 徒弟交的朋友好,师父自然与有荣焉,老王还是捧许执的意思。 许执:“没喝酒你就说醉话了。” 老王哈哈笑:“走走!喝酒去!” 景熠一直站在旁边,听他们之间的对话。 两个人应该是多年的老友,难怪姜亭来枪馆跟在自己家逛似的。但那只是姜亭的特权,至于景熠…… 她听得出许执对自己的态度:依旧是排斥和不喜欢。 老王执意要许执去他办公室。 许执谢绝他的好酒,指示姜亭在椅子上桌下,直接就掀姜亭的裤角。 姜亭吓了一跳,但拗不过她,只能任由她把自己的裤管捋到膝盖以上,膝盖上淡淡的淤痕还在,可以想见当时跪祠堂的时候伤得不轻。 “她还敢这么对你!”许执面若冰霜。 姜亭抿紧嘴唇不做声。 许执恨铁不成钢:“她让你跪你就跪?你就这么乐意听她的话!” 姜亭:“我把慕勇打了是事实,老太太罚我跪也是应该的。” “应该?!”许执语声发冷,“为别人出气,你自己顶缸,你还真是仗义啊!” 一旁的景熠:“……” 她就是许执口中的“别人”。 老王这会儿也凑了过来,“嘶”了声:“这伤得不轻啊!你这孩子怎么不早——” 他瞥了许执的脸色,便改了口:“我去拿药。” 怕再提及姜亭带伤打球的事,许执更生气。 许执冷笑:“还拿什么药!没闻到都上了好药吗?” 老王耸鼻子问问,神色变了几变:“这是……” 许执:“你也闻出来了吧?” 老王方才还挂着几分笑意的脸上浮上了冷厉:“怎么会闻不出来?当年咱们好几个同志……” 许执蓦地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姜亭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许执紧盯着她:“是她给你上的药,对吗?” 姜亭没言语,就是默认了。 许执语声低沉,带着一股威慑的力量:“她是什么人,不用再和你废话了吧?” 她陡然拔高了声音:“你还打算和她混多久!你想气死我吗!” 姜亭身体一抖:“我不是……师父我……” 许执不想听她继续说:“你就这么继续和她混下去吧!继续啊!越混越有出息!” 姜亭都要被她骂哭了。老王看不下去:“诶我说老许,你——” “你甭劝我,”许执截断老王的话,指着姜亭,“你现在,就给我看着她!” 说完,许执看景熠:“你,跟我出来!” 姜亭想挣起身,被许执狠狠一眼瞪过来,身体被钉在了原处,担忧地看向景熠。 耳边,人声和枪声越来越远,眼前的景物也变得幽暗逼仄起来,和枪馆里开阔硬朗的装修风格绝然不同。 景熠默不作声地跟在许执的身后,脑补着许执要把自己带到静寂无人的地方,秘密处理掉的画面。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许执是个好人,景熠知道。但这个“好人”,未必就对景熠存有善意。 许执在一个黑漆漆的角落里停住脚步。 刚刚穿过的那条走廊里昏黄的灯光,有丝丝缕缕反射在地面上,昭示着这里和人间还有一点点关联。 这里大概一百年都不会有人光顾吧? 景熠心想。 许执转身看景熠,锐利的目光像是能把景熠穿透,只是凭着那两道目光,景熠觉得她都不至于在这昏暗之中迷路。 “您想和我聊什么?”景熠平静地看着许执。 许执双眼眯了眯:“你不怕我?” 景熠摇了摇头,诚实道:“我知道您不是坏人。” 许执轻呵:“不是坏人,就不会害人吗?” 景熠怔了怔。 许执目光深邃:“比如,你是坏人吗?” 景熠动了动嘴唇,想剖白我当然不是坏人,但她马上反应过来许执问的不是这个。 许执替她回答了:“你会说,你不是坏人。可你的所作所为,却在害人。” 景熠也轻轻地笑了,却没有任何快乐在里面:“您的意思是,我接近闵柔姐姐,接近姜亭,就是在害她们,是吗?” 许执回了她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 景熠的笑容渐渐苦涩起来:“我没有主动接近过任何人,更没想害过她们。你在意她们,我知道,你会从她们的角度出发,首先挑我的过错。可我要说的是,从来,一直都是她们在接近我,姜亭、闵柔姐姐,还有曾媛、齐晶晶,以及你可能不认识的人……她们出于各种目的,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目的接近我。我就是这么被推着拉着走到今天……许警官,请您告诉我,我会害谁?谁又会害我?” 许执沉默了,眼中浮上了两抹悲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景熠漂亮的眼睛看着她,那其中有让许执陌生的神彩闪烁:“可我不想只是做一个无能的匹夫,我也想……保护我在乎的人,就像许警官你, 保护你在乎的人一样。” 许执的眉头拧起,像是不认识一样的地看着景熠,仍是禁不住凝住于她的那双桃花眼,似是难以相信,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景熠知道她熟悉自己的这双太过有标志性的眼睛,不止一个人曾在她的桃花眼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是谁,许执也是知道的吧? 不过—— 景熠自嘲地笑:“我知道,许警官你是不可能告诉我,关于我的身世。” 许执胸口发痛。 景熠眼眸低垂,似是自语,每一个字都飘入许执的耳朵,撞在许执的心口:“你们每个人都知道关于我的事,可你们谁都不肯告诉我一个字……我现在才真正明白,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 第99章 E国直飞B城的国际航班上, 白青染放下平板,疲倦地捏了捏鼻翼。 在E国的时差还没倒过来,她就飞回了国内, 现在她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好, 头晕,很累,却又被那根叫做不安的弦紧扯着神经, 也许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崩断,也许她某个时刻就会倒下……但是,白青染知道, 她不能倒下。 “妈妈妈妈!你快看!好漂亮的云彩!”前排的小女孩儿兴奋地指着窗外。 坐在她身边的女人示意她不要大声喧哗, 然后声音低柔, 特别有耐心地和她讨论着舷窗外云朵的形状。 “……妈妈你看那个像一匹马!还有那个,像一条大鱼……我看到下面的河了!”小女孩儿只有六七岁, 还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有着懵懂而纯真的可爱。 白青染也将目光转向窗外—— 大朵大朵的白云, 将飞机托举起来, 像是徜徉在童话般的幻梦之海。 白青染已经不记得自己像这个小女孩儿一样, 对这些漂亮的东西感兴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或许也是像她那么小的时候吧? 但那时候,被她絮絮叨叨着的, 一定不是她妈妈。她妈妈没有那个耐心和她聊这些, 她妈妈只有在教育她的时候才有耐心。 白青染记忆中的一些纯真而美好的画面,几乎都是白月棠给予她的。白月棠总是对她很温和,不会对她不着边际的好奇心予以否认和斥责,而是会特别耐心地为她讲解。白青染有时候想:后来她对于知识的渴求、对于读书的兴趣, 大概就是源于早年间姐姐的言传身教。 美好的回忆,随着姐姐的离世, 变成了灰色的。十二岁之后,白青染的大多数的记忆中,自己都是没有笑容的,就像她那对一向不喜欢笑的父母—— 这个家里唯一带来欢笑和温柔的姐姐,再也回不来了。 白青染不知道自己记事前家里的氛围是怎样的,但是记事之后,姐姐在这个家里始终像是个包容者。姐姐那时候年纪也不大,正常的家庭,难道不该是父母多包容年少的子女吗? 真是……不正常的家庭! 白青染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姐姐离世之后,真正给白青染带来快乐的,只有乔牧吧? 乔牧的成长环境和白青染是天差地别的。但白青染就是喜欢和她一起去逛那些她爸妈永远都不会带她去的地方,因为她爸妈的意识中,那些地方脏、乱、差,“有教养的人绝不会去那里”。 白青染却不这么以为—— 路边摊是卫生条件差了些,烤串和麻辣烫是真的好吃。 乔牧带着她穿行在老城区的横七竖八的小巷里,流连于各种各样灰色砖石堆砌的老房子,白青染觉得它们特别有韵味。 小巷子里不光有风土人情,还会偶尔冒出一只猫猫狗狗,许是被岁月浸染了灵性,它们一点儿都不怕人。白青染看到它们,就会想起来小时候养的那只猫…… 还有,最让白青染留恋的,是乔牧她妈妈的厨艺。 乔牧她妈妈靠着早间年经历了丧夫、下岗,是白青染她爸妈口中的“底层”妇女,靠着打零工养活乔牧。白青染去过她家,在乔牧妈妈的身上,白青染丝毫看不到她爸妈所谓的“底层人的臭毛病”。相反,乔牧家不大的房子收拾得很干净整洁,比白青染家的大房子更有生活气息;乔牧妈妈做得一手好菜,虽然都是家常菜,让挑食的白青染都觉得好吃到停不下筷子—— 赵晓华就从来不会为白青染做这些事,还会在白青染挑食的时候责骂白青染“不像个淑女的样子”。 所有这些,都已经变成了只存在于回忆中的东西。 赵晓华,乔牧妈妈,连乔牧也……一切好的坏的,都在现实中再也寻找不到了吗? 白青染的目光转回到手边的平板上,平板的播放器还停留在某部电影的某个片段。那是一部外国电影,小众得不能更小众。 停顿的片段是一个连女N号都算不上的配角,正在表情浮夸地质问男主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他才会这么对待她……嗯,烂片哪个国家都有。 白青染不知道凌冰是怎么发现这部国内连听都没听过名字的电影的,白青染在E国待了好几年,也看过一些该国出产的电影,也只知道男主和女主扮演者的名字。 凌冰说:“白总,您喜欢看电影吗?我喜欢。” 白青染是看出来了。只有真爱电影的人,才会连这种犄角旮旯的片子都看过,重点是,连里面女配的长相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张脸,和不久前她们在E国打过交道的凯瑟琳,长得一模一样。也许是电影太过小成本,连后期配音都是演员本尊,那个声线无疑就是凯瑟琳本人。 凯瑟琳就是一个不入流的电影演员,还是……不入流的电影演员成了凯瑟琳? 白青染不能不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是前者,白青染无意评价凯瑟琳的职业是什么,更没有必要评价凯瑟琳的职业能力。 但如果是后者…… 那时候在乔牧的墓前,当白青染问:“我想,你会给我一个不动土的理由,对吗?” 凯瑟琳马上就给予了她回应。 她取出一个半旧的日记本,甚至都没回房子里取,而是随身带着,仿佛时刻准备着拿出来。 日记本里的字,白青染认得,确实是乔牧的字迹,字迹和本子一样,都不是近期的产物。 至于日记本里的内容…… 现在就和另一些东西,被白青染一起带回了国。 飞机广播里传来即将落地的提示音,白青染飘忽的思绪重回现实,心跳也越发地清晰起来。 昨天她在电话里,她告诉景熠航班时间,景熠执意要来机场接她。 白青染当然是不想折腾景熠的,但景熠的坚持,尤其是那句“我好想姐姐”,让白青染最后的坚持让步了—— 她又何尝不想念景熠呢? 已经超越了想念的……想念。 白青染走的是VIP通道,人少,清净。 高跟鞋踩在地面上,是踏实的感觉。白青染不知道这种踏实感,是因为终于安然回到国内,还是因为景熠此刻和她在同一片天空下。 她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太阳镜,没人看得到太阳镜后面的眼睛,此刻正流露出温柔的眼神。 白青染不想让自己眼中的疲惫影响景熠的心情—— 景熠在她眼里还是个小孩儿。大人的心情不好,很影响小孩儿的。 从小就被她爸妈影响的白青染,很懂得这个道理。 远远地,白青染就捕捉到了景熠的身影—— 棒球服,黑色束脚工装裤,马丁靴,平时惯于扎马尾垂在脑后的头发铺散在肩头,头上扣着一顶棒球帽…… 才几天没见,白青染突然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景熠了。 眼前这个身材高挑、五官精致,却绷着一张小脸儿的少女,真的是当初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小孩儿吗? 是什么让景熠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是,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真的一天一个样,而白青染差点儿错过她的成长? 在看到白青染的一瞬,景熠的表情就变了。 仿佛暖风驱散了寒冷,冰凌全部消融,化作了潺潺流水,淌过人间大地。 白青染清楚地看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尾沾染上了暖意,暖成了两抹桃红色,仿若桃花盛开,眼眸中更是漾着两泓春水,颤巍巍的勾着人的心……白青染就已经被勾惹得屛住了呼吸。 与此同时,景熠已经迈开长腿,朝着她走了过来。 许是近乡情怯,许是多日不见,两个人之间有了几秒钟的停滞,白青染心生恍惚,突然有些无措,心情一时复杂难明。 景熠先反应过来,眼尾的桃红色先是染红了脸颊,接着她半是不好意思半是开心地笑了。 她大大方方地向白青染舒展开双臂:“姐姐,欢迎回家!” 只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就让白青染顷刻间鼻腔泛酸。 那一刻,所有的困惑、委屈,所有的谋算、不安,俱都被虚化得消失不见,只有无比强烈的冲动,让她心跳加快,让她朝着景熠迈出了脚步—— 白青染扑进了景熠的怀抱。 至少,此时此刻,景熠在她的心中,已经不再是一个只会倚靠她的不谙世事的小孩儿。 孑然一身地孤寂行走了许多年的白青染,终于迎来了一个真正属于她的怀抱。 怀里的女人香香软软的,让景熠心猿意马。 最最重要的,这是真实的白青染。景熠终于不必再将一腔懵懂的情意,寄托在无用的虚空。 虽然,现在的她,还不能够对白青染说出什么承诺的话,但她终于能够抱到她了,和以前的每次拥抱都不同地抱到了她,不是吗? 景熠决定小小地放任一下自己—— 她把脸埋在白青染的肩膀,轻轻地、不那么明显地蹭了蹭白青染。 这样的程度,应该不会被姐姐发现吧? 景熠悄悄地想。 第100章 那天, 在机场vip通道,少女拥着女人的画面,成了来来往往的人们眼中的风景。 谁会不喜欢美好的事物呢? 少女身高腿长, 带着青涩, 却不容置疑地将女人护在怀中。女人是很有些清冷气质的,但在少女的面前,她退去了清冷, 唯有全心全意的信赖…… 世事纷繁复杂,每个人都那么忙,偶然看到这样的美好, 也算意外之喜。 有几个路过的人, 已经忍不住驻足。 白青染先反应过来, 轻推景熠:“好了,先松开。” 声音似恼更似嗔, 在景熠的心头上撩起一串火苗。她还是贪恋抱到白青染的真实的触感, 很有些舍不得放开手臂。 白青染从她怀中撑起身体:“还有别人在呢!” 景熠心头的那串火苗, 因此而化做了一腔热望:所以, 没有别人在的时候, 她就可以尽情地抱着姐姐…… 其实,景熠也看到白青染的随行了。 虽然他们距离白青染不算近, 但白青染对他们的统摄力, 任谁都看得出来。连方才驻足的几名路人,在看到人高马大的保镖之后,都收敛目光,快步离开了—— 能够拥有这样的随扈的, 肯定不是普通人,他们想的是还是别给自己招惹麻烦的好。 陈武对大小两位主子的亲密早见怪不怪了, 他仍是一脸严肃地四处扫视,尽着一个保护者应尽的职责。两名保镖也是戴着墨镜,面无表情,间或扫过某个路人的脸。 相比之下,凌冰就好奇得多了。 尤其是对于景熠其人,凌冰都要忍不住贴跟前去了。 还是陈武适时地轻咳一声,提醒她注意分寸,凌冰才努力地把双脚钉在原地,等待白青染的吩咐。 贴是没往跟前贴,凌冰的眼睛可始终黏在景熠的身上。 她小小声地问陈武:“那姑娘是谁啊?又美又帅的,真养眼!” 一路同行,陈武知道她对漂亮姑娘格外关注,从飞机上的空姐到宾馆的前台,从国内到国外,只要是漂亮姑娘,就逃不掉被她搭讪的命运。 这人虽然性取向引人怀疑,又看似不靠谱,但经过这段日子,陈武清楚,凌冰这人其实是个很有能力,亦心思细腻的人,天生做助理的料。至于她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陈武觉得那是她的私事。 因为真心把凌冰当可以共事的人,陈武觉得有必要提醒她:“那是景小姐,白总的妹妹……你可别乱搭讪。” 说到最后,很有些警诫的意味。 凌冰“嚯”了声:“那就是景小姐啊!这么年轻!她……有二十没?我看没有。啧啧,和咱们白总气质还挺搭的。” 陈武嘴角抽搐,真怕她下一秒再胡说八道出什么来,赶紧咳咳又咳嗽一声。 凌冰斜他:“陈哥,你嗓子不舒服?诶我记得我包里有含片来着。” 陈武:“……不用!” 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不过,看凌冰黏在景熠身上的眼神,这会儿变成在景熠和白青染之间打开回,脸上还挂着蜜汁微笑,陈武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恕他真的不懂凌冰的世界。 现在是外面,又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景熠还是懂得分寸的,虽然不舍,还是暂时松开了怀抱,但是手却自然而然地环护在了白青染的腰间。 “姐姐怎么还戴着墨镜?”景熠顺手去够白青染鼻梁上的墨镜。 被白青染微微偏头躲开。 景熠的手停在半路,没有继续,眼中若有所思。 白青染已经唤来凌冰:“东西交给小熠就行。跟着我这么多天,你们也都累坏了,回去休息吧。” 陈武表示他会先护送白青染她们回家再说。 凌冰把白青染的行李箱递到景熠手里,笑嘻嘻地自我介绍:“景小姐您好!我叫凌冰,是白总的助理。第一次见到您,真高兴!您长得可真好看!您叫我小凌就好!您——” “回去吧。”白青染截断了凌冰絮絮叨叨的自我介绍。 凌冰被白青染的气场所慑,赶紧闭嘴。 结果一偏头,看到景熠圆着眼睛,不知道是被自己还是被白青染吓到的样子,好可爱啊! 凌冰的眼睛里都要冒小心心了。 回家的路上,老丁开车,景熠和白青染坐在后排。 陈武他们则坐了另一辆车,跟在老丁的车后。 白青染上了车就没说一句话,靠在座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景熠犹未察觉到什么,以为白青染只是累了。 她再次试图去够白青染的墨镜,指尖还没触到白青染的鼻梁,就被白青染扣住。 景熠冲白青染咧嘴笑:“姐姐,戴着眼镜靠着不舒服。” 白青染受不了她靠得更近的脸,自己把墨镜摘了下来,闭目养神。 景熠端详着她的脸:“姐姐你是不是没睡好觉?眼皮底下都青了……” 白青染霍地睁开眼睛:“坐好!” 景熠一愣,这和刚才的画风一点儿都不一样啊! 白青染也意识到语气重了,缓了缓:“系好安全带。有话回家再说。” 景熠“哦”了一声:“姐姐也没系安全带……我帮姐姐系。” 说着又往白青染身边凑。 小孩儿的体温在相对狭小的后排座显得格外分明,白青染整个人都紧张起来:“我自己来!” 拒绝的态度太明显,景熠要是再听不出来,就真成个傻子了。 她自顾自扣好安全带,幽幽怨怨地瞧着白青染:“姐姐是不是生我气了?” 你说呢? 白青染在心里回了一句。又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于是就矛盾了,索性闭上眼睛不说话。 景熠眨眨眼,盯着白青染的沉静的脸,突然福至心灵:“姐姐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凌助理夸我好看啊?” 白青染的眼皮颤了颤。 景熠眼尖地看到了,唇角弯起,眼睛都笑弯了:“我也不喜欢被人夸我好看……嗯,其实我只喜欢姐姐夸我!” 白青染的眼皮又颤了颤。 景熠的双眼放光,拉扯着白青染的衣袖,摇啊摇:“姐姐,你夸夸我嘛!我就喜欢姐姐夸我!” 白青染被她摇得心乱,特别是景熠的声音,少女的声线,带着几分讨好,更有些引人遐思的可爱。 只要是她想要的,白青染什么都可以给她,无论多难得到的东西…… 努力了好几次,白青染才强自忍住了睁开眼睛的冲动—— 景熠那么聪明,一定能从自己的眼神中察觉到自己对她的感情……白青染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好了!你安静些吧!”白青染佯装出不耐烦的口气。 但还是禁不住心软:“你真好看,你最好看!这总行了吧?” 景熠改扯着白青染的衣袖为拉着白青染的手:“姐姐你不生气就好。” 白青染觉得手心烫得慌,佯作镇定:“谁会做那种无聊的事?” 心里其实已经开始鄙视自己:白青染,你确实挺无聊的。 接下来的时间,白青染一直靠着靠背,闭着眼睛,景熠就絮絮地在她耳边说着这几天自己做的事,说学校里的事,说在闵柔家里经历的事,但是没有提起曾媛,也没有提及许执和自己的对话。 饶是如此,于白青染而言,信息量还是太大了些。 她没想到,短短几天,景熠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事。 说到正事,白青染睁开了眼睛,眼中不无担忧:“你说的许执,就是那个派出所的许警官?” 景熠点点头:“姐姐不知道她和闵柔姐姐的关系吗?” 白青染目光微沉:“我如果知道这些,就不会把你送去闵柔家了。” “这不是姐姐的错,”景熠说,“我只是就我所知道的告诉姐姐,姐姐在外面和别人打交道,总是要多些小心的好。” 白青染定定地看着景熠,看着这小孩儿关切的眼神,柔声道:“我知道。我们都要小心。” 许执。 白青染默默记住了这个人。 因为是休息日,车子很顺畅地驶入了市中心,再有几分钟就到小区门口了。 白青染是真的累了,她吩咐景熠:“一会儿到家,我想先补会儿觉。我的行李箱,你帮我拿上去,就放在书房里,等我起来整理。” 她特意强调了“你帮我拿上去”,景熠就明白了:箱子里的东西很重要,容不得有差池。 “好。”景熠痛快答应着。 心里其实满是好奇:箱子里究竟是什么呢?一定和乔牧有关系吧? 迄今为止,关于E国的行程,过于乔牧,白青染一个字都没提。 景熠好几次话到嘴边想问,都忍住了—— 基于她现在对白青染感情的变化,她已经不确定这种问题由自己问出来,是否合适了。 所以,景熠决定不问。 她乖乖地听着白青染的吩咐,然后说:“姐姐补觉的时候,我去宠物店把春卷接回来吧!” 白青染没有异议。 景熠又说:“姐姐要不要和那家宠物店的老板打声招呼?” 白青染想了想:“我有他们家的微信,说一声就行了。寄养费用已经提前给他们了。” 景熠应声说好。 姐姐还不知道,那家宠物店已经被曾媛接手了吧? 景熠其实心里也很矛盾:她一面想要白青染知道所有的真相,就像她将要做的,解开所有的谜底,她想只有这样,对白青染才是公平的,也是安全的。而另一面,景熠却又不愿白青染知道更多,因为知道得越多,需要承受得就越多。景熠的私心,只想白青染无忧无虑地活着,不要又任何人、任何事搅乱她的生活。 景熠不知道的是,白青染又何尝不想给予她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呢? 全心全意在乎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想一直一直呵护着这个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10 第101章 到家之后, 白青染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景熠知道她有些洁癖的,刚刚从外面回来,不洗澡连床都不肯躺的。 但白青染身体状况景熠不放心:“姐姐你觉得不舒服就喊我, 我就在外面。” 景熠自知拦不住白青染, 只好再三地这样嘱咐。 白青染发现,这次回国之后,景熠变得格外喜欢叮嘱自己, 好像自己才是年纪小的那个。 白青染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心境的变化导致的错觉,景熠是对她更在乎了吗?如果真是那样,白青染并不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回忆起在机场里景熠拥抱自己的画面, 白青染暗自皱眉:景熠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怎么变得这么啰唆了?”白青染表面上只是佯装嫌弃。 景熠把干净的浴巾递给她:“因为在意姐姐啊!” 两个人的指尖相触, 白青染倏的收回手, 迅速地抓过浴巾,快得让景熠反应不及。 她连忙制止景熠还要为她拿睡衣以及内.衣裤的动作:“我自己去!” 睡衣也就罢了, 内.衣裤什么的, 怎么能让景熠拿! 景熠“哦”了一声, 也没坚持, 眼睛始终盯着白青染, 害得白青染开柜子的时候,都觉得后背像被火苗燎着了一片, 烫, 有汗水浸出肌肤。 白青染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心里暗骂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小熠肯定只是无心之举,这孩子一直感念自己,一直对自己好, 现在长大了、成熟了,想要照顾自己也是可以想象的。 但是, 白青染,你不可以借此放纵自己的感情。十八岁的小朋友懵懂,你一个马上三十岁的人了,还懵懂吗? 白青染一点儿都不懵懂。 正因为她清楚地看懂自己对景熠的感情已经“变质”,和景熠的任何一点亲密接触,哪怕是关系好的女人之间的正常交往,也会让她紧张不已。 白青染害怕自己的某个不自觉的反应,就会被景熠发现什么,甚至会将景熠引入歧途。她想她的人生已经如此了,她不能把景熠刚刚开始的人生,引向万劫不复…… 可越是这样小心谨慎,白青染的身心越是像被抽干了水分,干枯着,只要一点点来自景熠的小小火苗,就会燎烧成漫天火海。 受不了景熠的眼神,白青染不由得拔紧了脊背,扶着柜门的手都不知该怎么放才好。 “小熠。”她背对着景熠招呼。 和白青染想象的一模一样,景熠就站在她卧室的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脸上都是生怕她开柜门累着自己的担心表情。 “我在呢姐姐!”听到招呼,景熠马上回应。 白青染:“……你去把我的行李箱搬去书房。” 先支开这小孩儿再说。 景熠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却一动没动:“姐姐去洗澡,我就去搬。” 不看到姐姐进去洗澡,我是不会去搬行李箱的。 白青染脸上现出无奈,她想说看什么看?你看得我都不会动弹了! 可她不能说,连再让景熠赶紧先搬行李箱的话都太过明显了,景熠不怀疑她的意图才怪。 白青染暗自咬牙:我连远航董事会里老奸巨猾的老头子们都不怕,还会怕一个几天之后才成年的小孩儿?有……有什么可怕的! 她僵硬着什么,机械地抽出内.衣裤和干净睡衣,临转身前,特意将睡衣盖在了内.衣裤的上面。 做完这一切,白青染深吸一口气,关门,转身,目不斜视,从景熠的面前走过,直奔浴室。 事实证明,“几天之后才成年的小孩儿”比董事会里的老头们可怕多了。白青染甚至觉得这小破孩儿一眨不眨盯着她的样子,比摆弄着上.膛的手.枪的曾媛,更具杀伤力。 你眼睛朝哪儿瞅呢啊喂! 白青染面无表情,内心吐槽。她现在特别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提前把睡衣盖在了内.衣裤上。 不然呢? 被这小孩儿,圆睁着大眼睛,不错眼儿地盯着她的内.衣裤看……白青染倒抽一口凉气。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白青染感觉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从里面关上浴室的门,终于把那个让她连眼神都不敢对上的小破孩儿拦在了门外,白青染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抵着门,喘着气,觉得腿软,脑袋里的氧气也像是被抽去了大半,晕眩的感觉又来了。 偏偏这时,门外响起了小孩儿担忧的声音:“姐姐你还好吧?” 这句话比什么都提神。 白青染晕眩的脑子仿佛突然被扎了一针,还是针头特别粗的那张,她激灵一下,彻底清醒了:“你还在外面干什么?” 这样说着,她心里同时忐忑着:难道我刚才不小心撞到门,发出声响,被小孩儿听到了? 和白青染相处得久了,景熠怎么会听不出白青染的语气? 虽然隔着一扇门,白青染逐渐暴躁的语气也是明显的。 从刚才开始,姐姐看起来就不大对劲儿,后来往浴室走的时候,眼神都不肯给自己一个了。 景熠不安地挠了挠脑袋:是不是自己太过关切,让姐姐反感了? 浴室里面,已经飘出了哗啦啦的流水声。 景熠杵在门口,犹豫再三,还是说了一句:“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垫垫肚子再补觉,不然难受。” 里面白青染没回音。 景熠又杵了一会儿,觉得也挺尴尬的:“那,我去搬行李箱了啊?” 还是没回音。 景熠知道白青染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所以没反应这是恼了?嗐!真是的,怎么刚回家就惹恼姐姐了? 景熠对天发誓,这绝不是自己的本意。 景熠在外面的动静,其实白青染都听得一清二楚,包括景熠说的话。白青染甚至能想象出她说每句话的时候表情,和不经意的小动作。 听到景熠的脚步声远去,白青染才把紧贴着门的耳朵移走,随手关上了之前被她拧开放水的淋浴喷头。 秋日里的午后,其实天气还保留着几分热意,尤其在浴室这种狭小的空间中。喷头里喷洒下来的热水,渐渐蒸腾成雾气,将浴室笼罩。 白青染一件一件脱去衣服,姣好的身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蝴蝶骨支棱出令人遐思的美好弧度,仿佛随时都会翩翩飞走…… 厨房里的食材其实上午的时候就被景熠炖在了炉灶上,这会儿只要开火热一热就能入口了。 火舌舔着锅底,锅里的食物开始飘散出诱人的香味……景熠吸了吸鼻子,好像味道还不错。 排骨的肉香,混合着玉米的甜香,还间杂着胡萝卜的菜香,都被景熠一点点炖入了汤汁里。现在,所有这些食材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一起组成了玉米排骨汤这道菜,单单吃其中的任何一种食材,都不会只有这一种食材的味道,连每小片胡萝卜里都沾染着排骨的香味,姐姐那个爱挑食的想挑都挑不出来。 景熠满意地笑了,已经开始肖想白青染抱着汤碗,嫌弃地夹起一片胡萝卜,忍耐地送入口,随即脸上露出意外表情的画面了。 所以,姐姐的行李箱里究竟装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这个问题,突然撞进景熠的脑袋里,让她手中的汤勺顿在半空。 “咕嘟咕嘟——” 汤锅里开始冒泡了。 景熠忙把锅盖盖上,关火。 先焖着,等姐姐洗完澡出来,味道刚刚好。 “咚!” 景熠疑惑地竖起耳朵:像是邻居有人把什么重物摔在了地板上…… 她一下子张圆了眼睛:一梯一户哪来的邻居?姐姐! 景熠迈开长腿飞奔去浴室。 “姐姐?姐姐你怎么样了?”一边焦急地问着,一边用力地掰门把手。 后来景熠最庆幸的是,白青染没有在里面把门反锁—— 不然,景熠真的会把门踹开。 浴室里已经快被雾气笼罩殆尽,一个人影隐约浮现。 她……是躺在地上的! 景熠的脑中“轰隆”一声,心跳都要停了。 她迅速托起白青染的身体,顾不得疑惑白青染的身上竟然还半裹着浴巾:“姐姐?姐姐!” 景熠的声音抖得厉害,手也抖得厉害,拇指按在了白青染的人中上—— 以前听人说过,晕厥的人按人中能救命。 白青染恢复了一些意识。 惊觉自己在景熠的怀里,白青染第一件事就是扯浴巾,让人不能不怀疑,她是在晕厥前的最后一秒,抓了浴巾挡在身上的。 景熠此刻顾不得想这些:“姐姐你别动!我、我抱你出去!” 说着,真就打横把白青染抱了起来。 白青染:“!” 她现在说话都费力,更不要说从景熠的怀里挣扎开来了。 景熠迅速把白青染抱去了她的卧室,顾不上白青染的身上还沾着水珠,慌乱地拉过被子,把白青染裹在里面。 她紧张坏了,根本没发现她的身上都是汗水,眼睛也红了,有晶莹的液体滚落。 白青染被抱出浴室,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涨麻的脑子总算能稍微顺畅地思考。 她用了两秒钟的时间反应过来刚刚经历了什么,就感觉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砸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抬眸,对上景熠通红的眼睛,看到景熠眼角的泪痕,白青染的心脏一下子被刺痛了。 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说着:“你哭什么?我又不会死……” 如果你会哭,我怎么舍得死? 因为我舍得你哭啊! 第102章 乔牧的死, 乔牧的遗物,还有日记本里的那些话,让白青染陷入一种迷障中。 这个迷障, 关于爱与死亡。 从踏上E国的土地, 白青染就在回忆她过往三十年的经历,想乔牧,想赵晓华, 想曾经的她自己……她想乔牧于她意味着什么?赵晓华这个母亲于她又意味着什么?爱情与亲情,她真的曾经拥有吗? 白青染迷失在了情感的迷宫里,找不到出路, 越想越觉得痛苦。 带着与乔牧有关的东西, 回国的路上, 白青染又想到了景熠。 她想景熠于她意味着什么?她于景熠又意味着什么? 白青染甚至想到,对景熠而言, 自己的存在与消失, 究竟哪一个, 才是更有用的? 异国颠簸, 时差错乱, 已经让白青染的身体疲惫不堪。而面对景熠的时候,白青染又必须伪装起另一副面孔, 继续伪装成一个好姐姐的样子。 不可以有任何破绽, 因为景熠太聪明了,一丝一毫的漏洞,就可能被她发现什么。 白青染太累了,身心俱疲, 她甚至都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就在景熠面前伪装不下去了。 当淋浴喷头喷出的热水扑打在她光.裸的身体上, 水珠溅在她的脸上的时候,“伪装不下去”这个念头竟然让她有了几分期待—— 如果她真的被景熠发现了什么,景熠会如何反应? 景熠会不会…… 单单是这样想想,白青染就觉得心跳加速了。 白青染闭上眼睛,努力将那些旖旎的肖想驱赶出大脑。 脑袋胀胀的,就像此刻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受她自己的控制,白青染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危险的念头划过,白青染仅存不多的意识告诉她:她可能马上就要晕倒。 在晕倒前的几秒钟,她最先做的事,不是求救,而是用最后的力气扯过浴巾—— 就算晕倒在浴室里,她也不能让景熠看到她赤.裸的身体。 这无关尊严……她不能给予景熠不应该的引导。 已经陷入思维怪圈、脑子更无法正常思考的白青染,却没想过:她刻意用浴巾遮住身体这件事,其实已经在对景熠做“不应该的引导”了。景熠也是女孩儿啊,如果她是异性恋,又怎么会对同为女人的身体产生旖念呢? 一切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白青染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你哭什么?我又不会死……” 话未说完,就勾出景熠更多的眼泪。 大滴大滴的泪水砸在白青染的脸颊上、被子上,还有一滴恰好掉落在白青染的眼睑上,下一秒就侵入了白青染的眼睛。 白青染下意识地闭眼。 刀子、剪子……任何利器,戳在人的身上,都会让人觉得疼。 这个是常识。 白青染今天却才知道:眼泪也是伤人的利器,会让五脏六腑全身都疼,侵入眼睛,更会让眼睛又痛又酸。 因为那是景熠的眼泪啊! 白青染无声地叹气—— 就在刚刚,被景熠的眼泪侵入眼睛的时候,那个困扰了她许多天的关于“爱与死亡”的迷宫,瞬间迸裂成齑粉,而所有无解的、解不开的、不知道如何解的难题,顷刻间都不再成为难题。 白青染不知道那短短的刹那自己的意识中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变化,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的心境一下子就明朗了。 乔牧,赵晓华……所有那些关于爱情与亲情的桎梏,令人窒息的桎梏,都随着一声叹息化作泡影,只有一件事是真实的、可以清晰触摸到了:她,舍不得竟以为她哭。 “对不起啊,”白青染的声音温柔了起来,“吓着你了吧?” 景熠这才止住泪水,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摇头:“没有……” 她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可靠的大人的样子,但是刚才的无措还是暴露了她的孩子气,她还红着眼睛,看起来就像个白白软软的小兔子。 白青染的心软得像被揉进了蜂蜜,粘糯着,还有几分甜意。她想撑起身抱抱景熠,随即意识到这样做又容易引人遐想,于是只好遗憾地放弃,改为握住了景熠的手指:“我只是缺觉,有点儿低血糖。真的没事儿……别害怕。” 景熠抿紧了嘴唇,目光落在攥着自己四根手指的白青染的手上。 手背上的肌肤莹白透光,犹沾着一抹水汽,但似乎比出国之前更瘦了。 景熠将目光移向白青染的脸—— 姐姐真的瘦了,眼底还有两抹淡淡的青色。 她在E国究竟经历了什么? 景熠的心中满是疑问,但她忍住了什么都没多问。 揉了揉哭得发酸的眼睛,景熠其实也有些窘迫:“嗯……真的没事儿吗?” 她最关切的,还是白青染的身体:“姐姐不想去医院的话,我给院长打电话。” 意思是让院长来家里给白青染检查身体。 白青染摇头:“真的没事儿。你不是做了吃的吗?去拿来我吃,吃饱了睡一觉就好了。” 对上景熠不放心的表情,白青染又强调:“要是我还不舒服,再去医院好不好?” 景熠没脾气,只好遵照吩咐去厨房盛汤。 等她端着热气腾腾的玉米排骨汤回来的时候,发现白青染的卧室门关上了。 景熠:“?” 估计是听到了门外的声音,白青染在里面把门打开了。 景熠于是看到她已经换上了居家的衣服,下面是一条睡裤,上身套了一件短袖T恤。 看来,姐姐对在自己面前遮挡身体这件事特别执着。 景熠心想。 可是那件T恤……景熠的表情有些微妙。 闻到排骨汤的香味,白青染是真的饿了。 小熠总是有把她不喜欢的食材变成她喜欢的味道的能耐,比如这个胡萝卜片,小熠是怎么做到一点儿胡萝卜味都吃不出来的? 白青染吃得香,觉得这碗汤,比L城五星级酒店大厨的手艺都好。 很快大半碗汤下肚,白青染意识到自己吃相有些难看,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瞄景熠:“很香。” 景熠一直笑眯眯地看白青染吃。 白青染吃得开心,她比什么都高兴:“锅里还有。” 白青染:“不吃了,吃多了睡不着。” 继而脸红:“小熠,你是不是还饿着?” 景熠:“我把剩下的吃了。” 说完,自然而然地接过白青染手里的碗:“姐姐消会儿食就睡吧,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我一会儿去接春卷。” 白青染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应该没有大碍了。 景熠才敢放心出门。 美食下肚,很有食补的效用。 白青染现在觉得不那么难受,只是还有些头晕。 “好。我也怪想春卷的。”她答应着,不经意地低头看身上是否溅上了汤汁。 突然表情僵住了—— 她此时才发现,着急忙慌套在身上的T恤,竟然是景熠的! “那,姐姐休息吧。”景熠说完,端着空碗离开。 假装没看到白青染窘迫的表情—— 姐姐那么要强的人,要是被自己发现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还不得更窘迫? 景熠体贴地想。 一件T恤而已,谁穿不是穿呢? 但是这样想着,其实心里还有一丝丝甜蜜的感觉小心翼翼地冒出头,让景熠心尖上痒痒的:姐姐穿着我的衣服啊!我的…… 再次来到曾媛的宠物店,景熠心神有些恍惚。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头顶上的风铃,随着推门的动作,发出“叮铃叮铃”好听的声音。 景熠不知道这个小机关是宠物店原来就有的,还是曾媛的手笔……曾媛那种人会做风铃? 想象都让人起一层鸡皮疙瘩。 姓曾的做炸弹还差不多。 和店门相连的前厅依旧是空荡荡,连个员工的影子都没有。 景熠真不知道该说曾媛心大连贼都不怕,还是该说曾媛根本没用心开店,就拿着当个窝点。 前厅的右侧是一排货架子,上面琳琅满目,摆着各种宠物用品;左侧则是一个像收款台的地方,收款台的上方,是一架宽屏闭路电视,屏幕上面分成九块小区域,显示着店里九个不同的位置的事实情况。 这是监控设备,景熠知道。 她也知道,曾媛就在某个角落里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景熠狡黠地扯了扯嘴角,右手比成一个手.枪的样子,冲着闭路电视瞄准,嘴里模仿着开枪的声音:“啪!” 这一声话音刚落,蓦地,整个宠物店里的照明设备全都黑了,连闭路电视也彻底黑屏。 景熠:“……” 什么情况?! 这不可能是她造成的,她手里又不是真的有枪。 景熠正在惊诧得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宠物店深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各种动物的叫声:喵喵,汪汪,还有吱吱…… 那个方向,就是上次景熠见识到装着各种宠物的大大小小笼子的地方,当时她还被各路大佬的眼神洗礼过。 喵喵汪汪中间,甚至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声。 景熠的脑中倏忽划过曾媛那张邪恶的脸:有小孩儿在哭……姓曾的! 景熠飞速扫过眼前,看到角落里有一根不知作什么用的金属管。她顺手抄起,撒腿就往宠物店里面跑。 第103章 景熠一直确信曾媛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窥视着她的生活。 比如现在,她来接春卷回家,只是玩儿心忽起, 朝着监控设备比划了一下, 所有的照明设备就都没电了。这不就明摆着就是曾媛躲在暗处做手脚吗? 店里昏暗下来的一瞬,景熠想到的是:姓曾的又要搞什么事?! 曾媛折腾出什么事,景熠都不觉得意外, 但前提是别把别人扯进来,包括白青染,包括无辜的人。 在听到小孩儿的尖叫声的时候, 景熠的头皮都炸起来了:曾媛其人, 在她眼中做事是没底线的。鬼知道她会对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孩子做什么! 景熠被小孩儿的安危牵着, 脑子一热,拎起那根金属管就朝宠物店深处冲了过去—— 就算和姓曾的拼命, 她也要在那张漂亮又邪魅的脸上, 狠敲一棍子! 和上次来的时候所见一样, 转过前厅, 景熠就看到了两边大大小小的笼子, 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宠物,大部分是猫猫狗狗, 还有鸟啊金丝熊之类的。 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这些动物原本因为周围暗下来叽叽喳喳地叫唤的,景熠的突然出现,让它们都停止了叫唤—— 再次被许多双眼睛注视的景熠,顿生一种古怪的感觉:这些“土著大佬”似乎认出她了, 还熟稔地向她行注目礼。 景熠:“……” 曾媛就在前面。 景熠攥紧了手里的金属管。 她已经看到了,曾媛的身边有两个小孩儿, 被她扣在怀里的也就两三岁,扯在手里的大概四五岁。 景熠的眼里有火苗腾烧,一声大喝“放开他们!”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一个奶里奶气的小嗓音比她先开口:“姐姐姐姐,她是谁啊?” 景熠:“……” 她确定那个被曾媛扯在手里的小豆丁,不是在叫她“姐姐”。而且,她还成了那个小豆丁口中的“她”,好像她才是无礼闯进来的陌生人。 曾媛怀里还抱着另一个,她蹲下.身,语气耐心十足,竟然还带着温柔:“这个人是姐姐请来的客人。” 谁是你的客人! 景熠心里腹诽。 她诧异的是,那两个小孩儿,似乎并不是受了惊吓,也不是被曾媛辖制威胁……景熠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风——铃!”曾媛怀里那个小奶娃娃,口齿还不清楚地咿咿呀呀。 曾媛转脸对上她圆滚滚的眼睛:“好哇!咱们继续做风铃。做完了,把风铃送给囡囡好不好啊?” “好!”小奶娃娃拍着巴掌,咧嘴笑得口水都喷在了曾媛的脸上,曾媛也不嫌弃,冲她笑得可温柔呢。 被她牵着手的小豆丁使劲儿摇着她的衣角:“姐姐姐姐!我还想摸猫猫!” 曾媛转头又对着她微笑:“那个猫猫是这个阿姨的,你得求她。” 景熠的脑袋里刚晃过“这个阿姨是谁啊?”这句话,就看到那个小豆丁迈开碎步,啪嗒啪嗒朝她跑过来了。 “阿姨阿姨!我可以再摸摸你的猫猫吗?它好可爱!”小豆丁改成扯景熠的衣角了。 十八岁的“阿姨”嘴角抽搐,脑门上青筋嘣嘣直蹦,使劲儿瞪前方一副看好戏模样的曾媛:姓曾的,你故意耍我呢! 瞧着景熠被小孩儿缠住,很有些无可奈何,手里的金属棍子往身后背,生怕误伤了小孩儿的样子,曾媛的表情有些复杂。但她嘴上可还是那么欠儿:“小熠看起来比这两个小朋友还要小哦!” 景熠咬紧腮帮,想说你别叫我小熠! 而且,她十分怀疑曾媛是故意的:十八岁的“阿姨”,四十岁的“姐姐”,曾媛就是故意的! 景熠蓦地察觉到了什么。 是曾媛刚才的眼神,以及内容—— 她那样看着自己,说着“你比这两个小朋友还要小”,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她曾经见过那么丁点儿的自己。 景熠抿紧了嘴唇,若有所思。 曾媛已经不理会景熠了。 她就把景熠撂在那儿,却耐心十足地哄着两个小孩儿。 景熠听到她絮絮地对小的说:“好啊好啊,囡囡去求求阿姨,求阿姨让咱们有电照明,就可以亮堂堂地折风铃了。” 又应付大的:“阿姨同意了吗?哦,阿姨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咱们去摸猫猫。” 然后她就这么着,依旧抱着小的牵着大的,走了。 景熠就像个纯纯大怨种一样,戳在原地,手里还提溜着一根比她还大怨种的金属棍子。 这叫什么事儿啊! 景熠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眼睛瞄到了离得最近的一个大笼子。笼子里的一只大金毛,正用悲天悯人的眼神瞧着景熠。 大金毛的旁边,是一只小黑猫,浑身上下连胡子都是黑的,正朝着景熠歪着脑袋卖萌。 还有瞪着豆豆眼的金丝熊,以及舔毛的大鸟……让景熠顷刻间有种被大佬们关爱的新丁的既视感。 随着灯刷的亮了,照明设备重新恢复运转,“嗷呜——”哈士奇要多二有多二的高亢嚎叫,大大小小的笼子里又开始此起彼伏的喵喵喵汪汪汪。 景熠:“……” 曾媛没让景熠等过久,隔着一扇门,招呼景熠进去。 景熠站着没动—— 姓曾的当她是什么呢!呼来喝去的。 曾媛就没再招呼景熠,足足有五分钟。 景熠心里狐疑起来。 陡然听到那扇门里面传出曾媛的惊呼声:“春卷!春卷你怎么了!” 景熠的心提溜到了半空,顾不得上多想,奔着那扇门就冲了过去。 她想的是春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就是踹也要把那扇门踹开。结果—— 那扇门只是虚掩,景熠大力推门把自己闪了个趔趄,差点儿以头抢地。好不容易站稳了,抬头,看到正前方的办公桌后面,曾媛笑盈盈地看着她,而春卷就躺在她的怀里,被她一下一下撸着背上的毛,舒服得打起了小呼噜。 又被耍了! 景熠一口血憋在胸口,想杀人有没有! “小熠,坐。”曾媛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景熠不肯就范,目光却逡巡于曾媛办公室内的布置,最后停驻在贴墙而立的一个大柜子上。 曾媛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像是一只算计人的狐狸:“小熠在想什么?是在想这里面装了什么吗?” 她是越来越习惯“小熠”“小熠”地称呼了。 “小熠以为这里面装了什么?”曾媛竟然起身,走到柜子面前,大大方方地把所有的柜门都打开了。 里面除了一些杂物,没有其他的东西。 景熠眉头拧起:“那两个小孩儿呢?” 曾媛哈哈大笑:“怎么?小熠是以为,我把那俩小朋友塞进这里面了?还是,你觉得这里面还有暗门?” 她露出浮夸的表情:“小熠不会以为我吃小孩儿吧?” 一边这样说着,曾媛一边眯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景熠。 景熠被她打量得脊背发紧,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就像是曾经的她也被这样论斤论两地打量过…… 景熠不由得攥紧了拳头:“那两个小孩儿呢?!” 如果曾媛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景熠真的会报警。 曾媛冲景熠歪歪头:“小熠,你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后门吗?” “而那两个小孩儿,是隔壁超市老板家的小孩儿,经常到我店里玩儿,很喜欢我这里,他们也很有趣,”曾媛顿了顿,忽然笑得意味深长,“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更有趣……你现在,比以前可有趣多了。” 景熠一点儿都不喜欢被她夸奖。身为猎物,你会喜欢猎人夸自己“有趣”吗?在猎人的眼中,猎物“有趣”要么意味着好吃,要么意味着有用,总之都是被物化、被利用的。 景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既不想成为曾媛的猎物,更不可能被曾媛美好的外皮和甜言蜜语所诱惑。她迟早扒了曾媛的皮! “春卷还我。”景熠冷着脸说。 她今天就是来取猫的,不是来和曾媛针锋相对的。 “急什么呢?”曾媛继续撸着春卷,“小染又没急着让你回去。” 景熠双眸眯了眯,什么都没说。 曾媛太阴诡,景熠摸不透她的底儿,自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当猫一样逗着玩。 “又或是,”曾媛悠悠拉长声音,“你急着回去,想琢磨什么?” 她抱着春卷重新窝回椅子里:“我早就说过,你想知道什么,来问我,我都会告诉你。只要你想要得到的,我都会帮你得到。” 景熠哼了一声。 “不信?”曾媛挑眉,“你不就是想得到小染吗?你想和小染在一起。” 景熠用危险的目光看着她,却不给予她回答。 曾媛也没指望得到她的回答,自顾自继续说道:“你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你的身世不一般了吧?你更应该猜到,当初赵枭把你从老家接到B城,就是我给他出的主意。” “你想说什么?”景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曾媛微微一笑:“我想说,你最应该感激的人,是我。是我让你有机会遇到小染,让你有今天这样的——” “你有这么好心?”景熠冷嗤。 曾媛依旧笑着:“我为什么就不能好心呢?你就认定我是个坏人?” 她说着,拉开抽屉,从最底层翻出一本旧杂志,递给景熠:“看看这个,你会感兴趣的。” 景熠没接,亦没动。 曾媛啧声:“真是个固执的小孩儿。” 她慢悠悠转过桌子,把那本旧杂志举到景熠的面前:“看到了吗?” 杂质已经很有些年头,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商业杂志。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封面上的人物—— 只看了一眼,景熠就发现这个人和她,长得好像。 第104章 景熠从曾媛手中取回小猫, 没急着回家。 曾媛这个人心黑手狠,诡道着呢,景熠不能不防。她拎了装着春卷的航空箱, 出门打车, 看似是回家,在曾媛的眼皮子底下出租车拐上了回家的那条路。 景熠在车上看身后宠物店那条街已经被甩没了影,她就让出租车司机在前面改道, 去本市最大的一家宠物医院。 她早就在那家宠物医院预约好了,要给春卷做个全面的检查—— 景熠还就不信,姓曾的能把那家宠物医院也买下来。 路程不算近, 一路上信号灯不少, 景熠就逗弄着航空箱里的春卷。 春卷难得出这么远的门, 也很好奇,扒着箱子的缝儿往外看, 恐怕现在连刚开封的罐罐都吸引不了它的注意。 出租车司机一直在听交通广播。广播里一开始都是些路况信息之类的, 没什么特别的, 主持人软绵绵的声音听得景熠犯困。 景熠拿出手机, 想给白青染发条微信, 问问她醒了没。 这时,广播里却响起了一则寻人启事:“……老人上身穿蓝色外套, 下身穿黑色裤子……患有阿尔茨海默症……有发现老人的好心人请拨打电话……” 出租车司机脚踩油门, 穿过一个绿灯:“八十多岁了走丢了可不要命?得亏不是冬天……” 景熠看着远处高架桥上方渐渐西沉的太阳,若有所思。 在宠物医院里给春卷仔仔细细地检查一番之后,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景熠才稍觉放心。 拎着航空箱出来, 景熠站在路边踌躇了一会儿—— 其实她还有另一重担心:以曾媛的手段,如果安置什么跟踪器、窃听器之类的呢? 景熠的目光, 落在了手中的航空箱上。 春卷刚在宠物医院里被一通摆弄,正不高兴呢,很大声地冲景熠喵喵叫。 五分钟之后。 景熠抱着春卷,从楼脚转回主路人行道。 身后,环卫收垃圾的车,正把垃圾箱铲起,里面的垃圾被倾倒进车斗里…… 景熠笑得狡黠:姓曾的去追垃圾车吧! 春卷安然无恙,心腹大患也解决了,景熠想着该回家了。 也不知道白青染是不是还没醒,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呢? 景熠不安地想。 她把春卷抱到左手,右手摸裤兜里的手机,动作突然顿住—— 就在她前面二十多米的地方,一个蹒跚的身影哆哆嗦嗦地在走。 蓝色外套,黑色裤子…… 景熠眼看着那个和广播里描述一模一样的老太太,走进了路边的一家糕点铺。 她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快步跟了过去。 糕点铺店面不大,里面却到处飘散着甜香的气味,不知为什么这会儿没有别的顾客。 老太太停驻在一排排刚刚烤制好的各色点心面前,一个年轻的店员正对着她殷勤介绍:“……奶奶,这是咱们家最经典的枣泥糕,还有这个核桃酥……咱们家是好几十年的老字号,从我爷爷那辈儿就做这个买卖……” 景熠环视一圈,还真没看出来这家店多么老字号—— 真正的老字号难道不该是门口排起长龙,多得是老主顾就等着吃这口儿吗? 老太太有些驼背,头发几乎都白了,但是五官生得很好,即便脸上添了很多岁月的痕迹,也看得出年轻的时候是个容貌出众的。而且,老太太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应该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她的眼睛花得厉害,脑子应为得病也不清醒,但是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颤抖着手:“就是这个,我家强子最爱吃这个了!” 店员马上附和:“这个是咱们家的招牌!好多回头客来买。” 景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心说你搁这儿糊弄谁呢?回头客在哪儿呢? 老太太好像根本没听到店员在说什么,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给我家强子带着上学……中午当点心吃……那丫头也喜欢……” 店员更殷勤了:“那我给你过秤啊!” 说着,拿了夹子和塑料袋,给老太太称点心。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景熠已经不想继续看下去了—— 那个店员不知道是在哪儿雇的,演技太拙劣。而老太太…… 景熠转身想走,还是禁不住多关照了一眼老太太,眼底划过不忍:如果她这一次不肯中招,下一次他们又会怎么折腾老太太? 所以啊,招数不在多么高明,管用就行。 景熠终究是没离开。 如她所料,店员给老太太称完点心,告诉老太太“二十五块三,给您摸个零,二十五”,当老太太颤抖着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张百元钞票的时候,店员笑容可掬:“对不起,奶奶,我们不收现金。” 还状似贴心地指了指旁边贴的二维码:“您用手机扫这个,支付宝、微信都行。” 老太太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脸懵地看着她,又看看手里的一百元:“你说什么?” 店员又重复了一遍不收现金的话,一边说着,一边还拿眼神瞄门口的景熠。 景熠无语,心想能设计点儿段位高的戏码吗? 她朝着店员和老太太走了过去,明显看到店员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你也想演完了早点儿拿钱下班吧? 景熠内心吐槽。 坑儿都是挖好了现成的,景熠明明知道,却也只能往里跳。 幕后那个人,太了解她的性格了,知道她不会忍心让老太太再受一次刺激。 既然如此,那就跳吧。 景熠心想。她倒是挺想知道,那人想通过老太太让她知道什么。这老太太难道还能是杂志上那个女人的亲戚不成? 景熠并不想和店员废话,好似自己真中了他们的招儿似的,像个傻子。 她拉起老太太的手:“奶奶,我带您去买更好吃的点心。” “我不去别人家!”老太太还很固执,“我家小强就爱吃——” 老太太浑浊的双眼,突然粘在了景熠的脸上,话都忘了说。 那眼神,分明是看到了非常想见的人。 老太太的脸上绽开了由衷的笑容,反客为主,紧紧拉住了景熠的手:“小岑啊,真的是你啊!你咋跑这儿来了?今天不用上学吗?我们家强子还在学校等着你呢!我们家强子啊,可喜欢你呢!” 老太太说着,神情黯然下来:“你说说你们俩,天造地设多好的一对儿啊,怎么就没缘分呢!我们强子啊,等了那么多年,一直一直等着你……等得头发都白了……” 听得出来,老太太的思维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把几十年的回忆就搅和在了一处。 一如广播里说的,这就是阿尔茨海默病的症状。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口中的“小岑”,以及她儿子和“小岑”的关系—— 这才是幕后那人想让景熠知道的。 景熠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姓曾的勾着她,给她看那本旧杂志,还不肯把杂志给她,口口声声说“想知道更多,小熠就来找我”。现在又利用这个无辜的老太太,把“小岑”这个人强行灌输进她的脑子里……小岑,和杂志上的那个“姜亦岑”,就是一个人吧? 明明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姓曾的偏要搞这些弯弯绕,要么就是她脑子有病,要么就是她有别的目的。 而这个“别的目的”,除了牵着景熠自己找到真相,还有什么呢? 景熠可不觉得曾媛的盘算会这么简单。 那个店员仍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景熠都怀疑他就是个NPC,不触发没反应的那种。 景熠懒得配合他们演戏,暂时安抚住老太太,转脸向店员:“等着我报警呢?” 店员:“?” 景熠的声音冷飕飕的:“你老板给你的钱,够你吃牢饭吗?” 店员:“!” 然后就撒腿蹽没影儿了。 景熠哄着老太太离开了点心铺。 老太太还舍不得那些点心呢,景熠可不敢让她拿回去吃,万一姓曾的做了什么手脚呢! 老太太是无辜的,不应该成为被曾媛利用的工具。 景熠很快地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心里就有了决断:“奶奶,您身上带着家庭住址吗?” 老太太因为她的长相,已经对她信任了七八分。这会儿被问到,立刻如实回答:“有个小纸片儿……” 有地址就好。 景熠说了一句“冒犯了”,快速搜索了老太太的外套,果然发现外套右侧内兜里缝着一块浅色的布,上面写着家庭住址和一个手机号。 能想到把写了地址的布,缝在老人身上,应该是个细心周到的人。而且那个粗劣的针脚,景熠怀疑是个男人的手笔,难道是老太太口中的“我们家强子”? 景熠的记忆力绝好,发现布上的手机号,和广播里的根本不是一个。 她哄着老人说话,问出来老人和家里的保姆一起生活。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保姆有问题,说不定故意让老人走丢的呢! 这还真是姓曾的惯用的手段。 是圈套也罢,被牵着鼻子走也罢,景熠现在倒是很想知道:曾媛究竟想让她发现什么? 第105章 夕阳西下, 将整座城市镀上了淡淡的玫瑰色。 因为是星期天,将要傍晚的时候,路上的行人、车辆越发稀少, 连白天里热闹的商业区都变得不那么喧杂了。 这条商业街上有很多家老字号饭馆, 景熠选择了一家家常菜馆,点了两个招牌菜,以及主食, 让老人先垫垫肚子。 景熠自己是没什么胃口的,她还惦记着被她临时塞回宠物医院照顾的春卷。 大概因为景熠熟悉的长相,老人特别听景熠的话, 景熠让她做什么, 她就做什么。 当然她也没停了絮叨:“小岑啊, 你别光看我吃啊,你也吃!看你天天工作那么累, 得好好补补, 我家强子可心疼着呢!” 老人仍是把景熠当成那个“小岑”, 提到她家“强子”的时候, 还小心翼翼地看景熠的脸色, 生怕让“小岑”不高兴的样子,景熠哭笑不得。 景熠的手机, 就放在桌边。 十五分钟之前, 她拨通了老人衣服上缝的手机号,现在就等着对方找到她们。 如景熠所料,对方是个声音听起来并不年轻的男人,听到老人走失的消息对方明显慌了。 他对老人是在意的, 景熠想。 老人应该是真饿坏了,很有些狼吞虎咽的意思。 景熠喊服务员倒了温水给她喝:“奶奶, 你慢点儿吃,还有。” 老人“唔唔”地答应着,还是劝景熠:“你也吃,吃饱了才有劲儿加班啊!” 看来那个“小岑”是个工作很拼命的人…… 景熠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也是,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登上商业杂志的封面。 景熠不是没想过从老人的嘴里掏出些什么。 但她不确定,引导一个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说出自己想听的话,会不会对老人的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看着老人满头的白发,还有脸上的皱纹,尤其时不时地劝她“要趁着年轻好好保养”“你太瘦了,得好好补补”“等阿姨给你炖汤喝”之类的话,景熠就更不忍心做伤害她的事了。 有人做事没有底线,但景熠不能没有底线。 景熠她们这桌在饭店的最里面,景熠想要的就是安静,少有人发现和打扰。 她已经做好那个男人再打电话询问他们具体位置的准备。 没想到对方竟然只是通过景熠的描述就找来了。 他第一眼看到了对面吃东西的老人:“妈!妈你怎么样啊!” 声音里透着十分的焦急和关切,男人已经快步朝老人走了过去。 果然是老太太的儿子。 景熠心想。 她注意到对方是个身材很高大的男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脸庞一晃,似乎长得不难看。 最引起景熠注意的,是他的手背,上面用白色引用胶布贴着一截塑料管,那是静脉输液的留置管,为了给输液的人省一道重新针刺的麻烦,只有经常静脉输液的人才会被医院这么处理。 所以,这个男人身体不好? 难怪把他妈交给保姆照顾…… 景熠心里对男人的处境已经有了猜测。 男人先是急着确认老太太安然,才转向景熠:“是您遇到我母亲——” 他对景熠很客气,存着感激的意味,但话说一半,就看清了景熠的脸,整个人就僵住了。 老太太这时候抢着说话了:“这次可多亏了小岑啊,要不妈就得被坏人骗了!” 老太太说着,拉着男人:“强子,快,和小岑好好说说话!可别惹她生气了啊!你还想打一辈子光棍啊!” 男人僵硬的表情,因为老太太的话而显出几分尴尬。 他迅速地安抚了老太太,再对上景熠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淡定,温和道:“是您遇到我母亲的吧?还给我母亲点了吃的,实在不知道怎么感激您才好……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景熠早猜到他会问自己的名字,问完名字就会想方设法询问自己的来历。在确认自己老妈安然之后,这个男人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景熠的长相。 “谁遇到这种事,都会帮忙的。”景熠笑笑,婉拒了男人想要打探她名字的想法。 她已经站起身:“饭钱我已经付了,等老太太吃饱了,您再带她回家吧。” 见景熠作势要走,男人急了,高大的身影挡在景熠的面前:“您先别走!” 景熠挑眉。 男人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和不礼貌:“我没有别的意思,更无意冒犯您。毕竟您帮我找到了我母亲,耽误了您的时间,又花了您的钱,总得让我有所表示吧?” 景熠听出他想给自己钱表示感谢的意思,也猜到了他的打算—— 给钱大概率他会要求微信转账,然后就回要求加自己的微信,通过这个方法和自己建立联系,以后徐徐图之…… 这也是景熠想要的效果。 但是,那样岂不是太容易了? 景熠想要的,可不仅仅是让这个男人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么简单。她确信,从这个男人的身上,她能抠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既然对方比她还要急切,她又着什么急呢? 景熠微微一笑:“不必了。您就好好照顾老太太吧。告辞。” 说完,真就一点儿都不犹豫,转身就走。 男人这次是真的急了:“这怎么能行?您这是做了好事……” 他还试图与景熠说些什么,景熠依旧微笑得体:“您就当我是活雷锋,做好事不留名吧。” 她绕过男人,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您的身体似乎不大好……再请保姆的时候,可得多留心。” 男人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喃喃自语:“像,太像了……” 景熠取回春卷,依旧打车回家。 车窗外面,华灯初上,整座城市笼罩在夜.色之中,万家灯火又将夜.色熏染成了温暖的颜色。 车里面的广播正在播着一首上世纪的老歌,舒缓复古的节奏将疲倦的人的心熨贴…… 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痒的感觉,景熠低头—— 正对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小粉舌头的春卷的圆眼睛。 景熠朝春卷笑了。 无论她将面对什么,她的人生中还有春卷,还有姐姐在家里等着她…… 许是景熠那个笑容太好看了,连没心没肺的春卷都看呆了眼,歪着脑袋:“喵?” 之前景熠给白青染发微信,问她起床没,好久都没得到白青染的回复。 回家的路上,景熠拨打白青染的电话,打了好几遍,都没有回音。 景熠杂乱的心绪更觉得焦躁不安:姐姐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不接电话? 以景熠对白青染的了解,白青染绝不会睡这么久,连手机铃声都叫不醒。 下了车,冲进电梯,看着液晶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地增加,景熠的心脏,也经历着电梯失重的感觉。 冲出电梯,冲到家门口,按密码,开门,一气呵成。 “姐姐?姐姐!”景熠一边匆忙换些,一边脚步不停地往白青染的卧室赶。 卧室是空的,看起来床被匆忙收拾过,只有景熠的T恤被贴得整整齐齐,放在枕边。 就在这时,白青染的电话打了进来:“……公司临时有事,我先去公司了……还在开会,忘记和你说了……晚上不用等我,早睡早起,明天还要上学……” 内容大略是这些,其间还夹杂着白青染的嘱咐,以及对景熠的抱歉,不想让景熠觉得被冷落。 景熠握着手机,随口答应着,其实兴致不高。 白青染匆匆挂断电话,又去开会了,显然公司那么的事情很紧急。 手机还残留着温度,却听不到声音了。景熠悻悻地撇下手机,蔫蔫的—— 她心疼白青染刚从国外回来,就又要操心公司里的事;又觉得特别无助,不是因为被白青染冷落的无助,而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的无助。 景熠随意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当晚饭,没滋没味地吃着。 白青染不在家,面都煮得很敷衍,反正能填饱肚子就行,景熠没过多的要求。 吸溜了半碗面,景熠就饱了。想到白青染还在公司里开会,会还不知道开到猴年马月,景熠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 她打开冰箱匆匆看了一圈,迅速掂对了四个不费时还和白青染口味的家常菜。不过二十分钟,有肉有菜,四个菜就炒好了,都是小份儿,够白青染一个人吃就行。 锅里蒸上速冻的金银馒头做主食,景熠想着得找个合适的家什装饭和菜。 她记起来前一阵刚搬家的时候,看到一个整理箱里有一套崭新的保温饭盒,那个整理箱好像还在书房里,便找了过去。 东西不难找,景熠很快就翻出了那套保温饭盒,刚好适合给白青染送饭用。 她正打算转身去厨房把它们刷干净背影,就被书柜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原本整洁的,没有别的东西的书柜里,多了两个玻璃小盒子,每个玻璃小盒子里摆着一小簇白色的花。景熠认得,那是茉莉花。 她清楚地记得,这里原来根本没有这个东西。 玻璃盒子的旁边,还有一个旧本子,仿皮面的,看样子是用过的…… 一个念头倏忽划过,景熠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放眼四望,果然没看到白青染的行李箱。 所以,姐姐已经清理了行李箱。 所以,这些东西,是姐姐从E国带回来的吗? 是和……乔牧有关的吗?是从乔牧的……带回来的吗? 景熠抿紧了嘴唇:姐姐带回来这些东西,是要将它们作为永恒的纪念吗? 永恒呵! 活人,是不是永远争不过死人? 第106章 远航集团肇始于二十多年前, 是B城的明星企业,在全国同行业也是排得上号的。 尤其是B城的老居民,虽然他们未必说得清楚远航集团是做什么行当的, 但是提起远航大厦, 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曾经,远航大厦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物。 所以,当景熠坐进出租车, 告诉司机“去远航大厦”的时候,司机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径直开上了主路。 景熠拎着保温饭盒下车。 就在她的右手边, 十二层的米黄色大楼无声静立在夜.色中。 当年, 高层建筑在B城还是个稀罕物, 远航创始人、董事长白国浩斥巨资建设了这座远航大厦,曾一度占据B城晚报的大片版面。 那时候, 十二层的远航大厦在一众最多七八层的建筑物中鹤立鸡群, 尤其在晚上, 布置在大厦上下的射灯、LED等等诸般照明设备, 将整座大厦衬托得像是一座巍峨的皇宫。不, 皇宫可没有它威风。谁家皇宫十二层楼高? 因为一个远航,带动了周边不知多少产业和商铺。 那几年, 几乎每一位B城新上任的主要领导, 都把到远航大厦调研走访当作必做的工作。远航集团特意设置了接待部门,专门迎候各路领导莅临指导。“远航集团”这四个字频频出现在各种报纸电视新闻中,一时出尽风头。 这些都是老黄历了。 如今的远航集团,就像已病入膏肓的董事长白国浩一样, 跌入迟暮的境地。 景熠仰头看着不知何年何月安置在二楼玻璃窗外,向外支出的射灯, 原本黑色的支架已经因为岁月的侵蚀,剥落了一半;米黄色的楼体,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漆过新颜色。 再看看周围,这些年来拔地而起的高层大楼,二十层、三十层……一个比一个高耸、豪华,将远航大厦衬托得越发可怜。 还有远处,任何一个身处B城的人都无法忽视的宏展科技总部,有着后现代艺术风格的庞大建筑,此刻就静静蛰伏于暗夜之中。也许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许就在明早太阳升起的时候,它就会张开深渊巨口,将孱弱的远航大厦吞下去,嚼得连渣都不剩…… 景熠不知道当白青染站在这里的时候,会做怎样的感想。 但她也能猜想得到:连她这个对商业竞争一知半解的人都因为眼前的情景而胸闷了,白青染能不上火吗? 景熠握着保温饭盒把手的不由得稍稍用力,心里面那个打算,原本还有几分忐忑和动摇,此刻唯有坚定不移。 可能是因为白青染在楼上,远航集团的前台还没下班。 景熠推门而入的时候,前台值班的小秦刚打完一个哈欠,眼睫毛上还挂着泪水。 看清景熠的脸,小秦先是愣了两秒,显然被景熠的美颜暴击了一下,然后蓦地意识到自己的职责所在:“您找谁?” 对于大公司的人员结构和运行,景熠是做过功课的,她料想到远航集团会有前台这种存在,于是朝小秦微微一笑:“你好,我找白青染。” 听到“白青染”的名字,小秦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您找白总?” 说着,暗自打量景熠—— 这个漂亮小姑娘是谁?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是白总家里人吗?会不会是…… 想到不久之前发生的事,小秦就多了个心眼儿。 “对,我找白总,”景熠点点头,“麻烦让我上去。” 景熠一边说一边朝小秦举了举手里的保温饭盒。 她以为这样的举动能让小秦明白她是来给白青染送饭的,没想到小秦的眼神立刻警惕起来:“你、你手里拿的什么!” 作势就抓起手边的电话:“喂!安保部吗?这里又有一个人,来找公司麻烦!” 景熠:“?” 景熠莫名其妙地被“请”去保安办公室。 刚一进门,门就被关上了。 景熠皱眉拧脸,看到她的身后多了两名穿着制服的保安,正虎视眈眈地瞪着她。 “啪!——” 前面穿着一身黑西装的保安景熠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谁让你来的?说!”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景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面色不改:“我是白总的妹妹,来给白总送饭。” 她冲保安经理举了举保温饭盒:“你们可以和白总核实我的身份,就会清楚了。” 保安经理嘴一歪,不屑:“你们这伙人,学聪明了啊?都会攀白总亲戚了?我在远航这么多年,都没听说白总有什么妹妹!你骗谁呢?” 景熠迅速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关键:“你说谁学聪明了?是不是之前有谁来,伤了姐姐?” 保安经理吹胡子瞪眼:“你们自己干的好事……诶?我问你话呢!谁允许你问我了?” 景熠有些急了:“到底是不是有人伤了姐姐!” 保安经理当然不喜欢被她的气势压制,手一指:“你给我坐下!再不老实给你送去派出所!要不是白总好心,牢饭少不了你们的——” 景熠不想和他废话了,转身就走,她现在只想知道白青染的情况。 保安经理没想到自己一个人高马大、平时挺能唬住人的大老爷们,连个小姑娘都没吓唬住,这小姑娘还敢就这么走了? “给我摁住了她!”他高声吩咐两名保安。 两名保安听令,一个来抓景熠胳膊,另一个夺她手里的保温饭盒。 景熠真急了:要是饭菜被他们弄洒了,姐姐吃什么?! 一直以来的锻炼不是白锻炼的,景熠身形敏捷地躲开了两名保安:“你们讲不讲理!” 保安经理意外:“还挺有两下子?” 正说着,保安经理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同时隔着一重门,走廊里响起了高跟鞋急促的脚步声。 保安经理看到来电,马上接起,笑容可掬:“凌助理,有事?” 手机里和走廊里的声音同步想起:“潘经理,你们是不是扣住了一个小姑娘?赶紧给我开门!” 然后是“咚咚咚”的砸门声。 凌冰看到景熠安然无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潘经理,这是白总的妹妹,来看白总的。” 保安经理的脸都吓白了:“啊——啊!” 马上赔上一副要多谄媚有多谄媚的笑脸:“景小姐,我们不认识您,您看这都是误会不是?嗐!我们也是被之前那伙闹事的人的给吓跑了,怕再伤着白总,把我们碎了也抵不过白总一手指头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计较,成不?” 前倨后恭,还能更明显吗? 潘经理见景熠没作声,更慌了:“要不……要不我给您跪下?我家里还有七十岁老母亲,还有没断奶的娃娃,等着我养家糊口呢!您要是真和我一般计较,我可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絮絮叨叨的,江湖气十足,还带着道德绑架的。 别说景熠不耐烦,连凌冰在旁边都听不下去了:“好了!潘经理,白总还等着景小姐呢!” 潘经理点头哈腰:“景小姐,您先请!我过后再跟您赔罪……” 景熠打断他:“你告诉我,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人来闹事了?” 电梯上行。 景熠沉默不语,目不转睛地看着数字的跳动。 凌冰瞄了瞄景熠一直提在手里的保温饭盒,第三次小心翼翼地开口:“景小姐,那个饭盒,我帮你拎吧?” 换来的仍旧是景熠不失礼貌的冷淡回答:“不用,谢谢。” 凌冰只能闭嘴。 之前她在机场初见景熠,惊艳于这位景小姐的盛世美颜,更见识过这位景小姐和白总的亲密关系。当时,凌冰只以为景小姐就是白总豢养的小宠物之类的存在,还是个挺漂亮的小宠物。 没想到,这个“小宠物”也是个有脾气的。 不,何止有脾气? 刚刚质问潘经理时的样子,还有此刻散发出来的清冷气场,简直得了白总至少七八分的真髓。 凌冰在心里“啧”了声,再次回想起白青染在董事会上大杀四方,把一帮老头子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画面,过瘾!不愧是白总啊! 她悄悄看着景熠的侧颜,心里琢磨着,假以时日,这位恐怕比白总的能量还要强大、慑人。 凌冰引着景熠进入十楼白青染的办公室:“十楼一半是策划部,一半是总经理办公室。董事长办公室在十二楼,白总说她先在十楼办公,也是离一线业务近一些,更方便了解公司情况。” 景熠很聪明,马上就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从身份上讲,白青染其实是远航的大股东之一。但是从行政职务上讲,远航的董事长仍是躺在病床上的白国浩。因为谁都知道白青染是白国浩唯一的女儿,也是白国浩在世的唯一的继承人,加上白青染之前的对待董事们的强硬手段,她以总经理的身份入主远航,并且行事董事长的职权,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而白青染选择不在董事长办公室办公,一则免得被人说“身份不正”,二则也是为了更近距离地观察整个公司。 如果说十二楼是天宫,那么十楼就是人间。唯有在远航的人间,才能清楚地看到,并且及时地发现远航存在的问题。 姐姐的头脑很清醒,更清楚她想要的是什么。 景熠心想。 她更为自己对白青染这样的人动心,而觉得骄傲无比。 第107章 凌冰说:“白总还在开会, 景小姐您就在这里等她可以吗?” 这里是白青染的办公室,景熠当然没有异议。 凌冰对景熠很殷勤,问景熠想喝什么。景熠对喝的没什么特别要求, 说白开水就好。 凌冰转身出去为她倒水的当儿, 景熠自顾将保温饭盒拆开,把四个小饭盒摆在了白青染的桌上。 办公室这种地方,对于还是学生的景熠来说, 还是很陌生的。但因为这里有白青染的气息,让景熠觉得熟悉,她甚至已经闻到了属于白青染的香水味。 姐姐每天就是在这里工作, 在这里处理远航的各种事务, 在这里…… 景熠的眉头蹙起, 想起了潘经理说的那件事……她都能想得到,如果不是意外被她发现, 白青染永远都不会告诉她, 工作期间还会遇到这种危险, 以及委屈。 一想到白青染所经历的, 景熠心里就觉得堵得慌。 可能是因为想到白青染吧, 香水味好像更浓了些。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从外面推开。 景熠背对着门, 以为是端水回来的凌冰, 也没急着回头。 凌冰身为白青染的助理,白青染经历的事,她一定都知道细节—— 景熠:“姐姐有没有受伤?” 又不放心地想要亲眼看看:“被泼脏的衣服在哪里?”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景熠眉头蹙得更紧。 刚要转身,就听到身后一道她无比熟悉的声音:“里面有一个小隔间, 要不要去看看才放心?” 语声中带着一种无奈和纵容。 景熠的眼睛一下子就张圆了,霍地转身。 面前的, 不是白青染又是谁? “姐、姐姐!”景熠就有些磕巴了。 白青染轻应,把手里的记事本和钢笔放在了桌上,和景熠面对面:“这么晚了,不在家乖乖睡觉,跑这儿来做什么?嗯?” 还不是因为你不乖? 景熠在心里回了一句,却无意在此刻向白青染多解释什么。她有更着急的事。 景熠拉着白青染的胳膊,生怕白青染跑了似的,上看下看,甚至还要蹲下.身,查看白青染的腿。 白青染:“……我真的没事儿!” 景熠不肯被她糊弄了去,细看之下,果然发现了白青染的衣角上有一抹红色。景熠抖着手,想摸又不敢摸。 白青染轻叹:“别害怕,不是血,是油漆。” “油漆?”景熠怔了怔。 是了,潘经理说的,那个人泼了红油漆。 白青染:“可能是换下那件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景熠犹觉心有余悸:如果那个疯子泼的不是红油漆,而是…… 她不敢想下去了。 白青染知道她在揪心什么,柔声宽慰她:“那个人只是为死去的亲人抱不平。这件事我已经着手解决了……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你带了晚饭来?正好我饿了。” 白青染说着,已经自己打开了保温饭盒:“都是我爱吃的?小熠用心了。” 景熠知道她在转移话题,免得自己继续担心:“姐姐喜欢就好。” 凌冰这时匆匆端了白开水回来:“景小姐,您的……白总?” 奇怪的断句,引来办公室内两个人同时看过来。 凌冰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啊……白总您吃饭呢?那个……景小姐您的水。” 景熠:“谢谢。” 白青染:“让食堂马上送夜宵来,大家吃完,半小时之后继续开会。” 凌冰赶紧答应着,匆忙联系夜宵去了。 景熠就守在白青染的身边,小口小口地抿着白水,听白青染说一会儿还要开会,心里也是暗自诧异。 到底是多大的事,需要连夜开会? 白青染迅速吃完饭,放下筷子。 不等她说什么,景熠抢在她前面开口:“姐姐撵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白青染还未说出口的话,被她提前预见了。 白青染微愠:“小熠别胡闹!这都什么时间了?你不赶快回家睡觉,明天上学迟到怎么办?” 景熠难得地对白青染态度固执起来:“上学迟到比姐姐的公司陷入危机、比姐姐有危险更重要吗?” 白青染:“你说什么?” 她快不认识景熠了—— 这还是那个她说什么听什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小孩儿吗? 自从出国几日回来,在机场再次见到景熠的时候起,白青染就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她对景熠的思念和眷恋越发深刻是真,还有就是,景熠明显地成长了,不论出挑的个子,还是越发脱离了少女感的五官,无不昭显着这小孩儿在短时间内迅速地成长。 最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景熠的气场,透着一种趋于成熟的感觉。白青染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那几天脱离了自己的关照的缘故。 小孩儿长成大人,似乎只是眨眼之间的事。而景熠现在的样子,让白青染更有一种“她好像能担事儿”了的感觉。这种感觉,使得白青染无法再把景熠纯粹看成一个需要自己全心照料的小朋友。 而景熠说出口的话,更是让白青染震撼。这些话是她从来过,更没料到会有一天能从景熠的口中听到的话。 景熠说:“以前我总喜欢说,我要强大起来,我要保护姐姐。可究竟什么是强大?又如何保护姐姐?那些话都太苍白了。我不想做一个只会空谈的人。姐姐送我去最好的高中,为我的将来都设计好了最好的路,我都记在心上,我永远不会忘记,我这一生都会和姐姐、和远航集团牵绊在一起。但是姐姐,真的需要这样吗?我再用一年读完高三,考上大学,用四年读完大学,然后读研、读博,甚至出国留学……在姐姐的计划中,前前后后加起来,我要用小十年的时间来积攒学历和知识,十年之后再开始学习管理远航。那时候,我都快三十岁了,和姐姐现在差不多的年纪。这样的流程,这么多年荒废在别的不相干的事情上,这真的是姐姐希望我做的吗?” 白青染因景熠的反问而怔了怔,也意识到景熠接下来可能要说的是怎样“叛逆”的话:“小熠,那不是荒废时间。什么样的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你现在就是学生,该做的事就是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才是应有之意。至于将来是否继续深造,那是将来的事。” “姐姐也只想看将来吗?”景熠抢白道,“那么现在呢?” 白青染拧眉。 景熠急着又说:“什么样的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那十二岁就做了宰相的怎么解释?六岁就开始做生意,三十岁成了百万富翁的又怎么解释?” “那只是——” “姐姐要说那只是特例吗?可姐姐怎么又知道,我,不是特例?” 景熠没指望一下子就说服白青染,白青染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人。 而且,她也不想因为自己坚持主见,而和白青染产生不愉快。 “姐姐。”景熠柔柔地唤了一声。 白青染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话,要教训她不许胡思乱想,但在听到这一声的时候,还是心软了下去,那些本该严厉的斥责,也变成了温和的规劝:“小熠,这些都不是你现在应该考虑的。你放心,我这里的麻烦我会解决的……你别怕。” 我没怕,我只是想到你每天可能经历什么,而我竟然对此无能为力,才会觉得可怖。 景熠心想。 其实她刚才差点儿脱口而出:难道什么样的年龄必须做什么样的事吗?比如,现在的我,就不能喜欢你、倾心于你吗? 但是那些话,她终究是不能说出口的。 那样,只会让白青染反感吧? 景熠咬紧嘴唇,扯回飘飞的心绪。 她再次组织语言:“我和姐姐的志向不一样,我没想过将来在学术的道路上走多远,大学嘛,我也没想考进清北之类的。对我而言,清北再好,也不如B大好。” 白青染动容:她明白景熠在说什么,清北再好,不能留在B城,不在自己的身边,也算不上号。 但随之而来就是不安:无论她对景熠有多么牵恋不舍,都比不过景熠的前程。而且,今日对她如此依赖的景熠,焉知将来不会更依赖另一个人?景熠对她,只是如亲人如恩人般的在意,将来的那个人,才是景熠命中注定的相伴一生的人啊! 这样想着,白青染的一颗心如坠冰窟—— 小熠,她是会喜欢上别人的……到那时候,我又该如何呢? 景熠还在直言自己的打算:“……我查过了,B大是985、211院校,在全国前二十名还是能排得上的。如果我考上B大,姐姐不用担心我接受不到好的大学教育。考上B大,于我而言,也不是多么艰难的事……嗯,应该是不难的。” “所以,”景熠殷殷地看着白青染的眼睛,“我不去上学了。我就在姐姐身边,一边跟着姐姐学习怎么管理远航,一边自学,反正高三的课程就是一遍一遍地重复之前的,没有什么新课程可言。就算不去上学,姐姐你放心,我会更加倍努力,明年高考的时候,我肯定能考上B大!” 白青染听得脑袋里嗡嗡的:“你说什么?不去上学了?” 第108章 一向乖顺的小孩儿, 突然就说出来特别叛逆的话,还不去上学了? 白青染顿觉头疼。 她很想知道,自己出国的这段日子, 短短的几天, 景熠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可以!”白青染毫无犹豫地否定,“不许不上学!” 景熠的眼底浮上黯然,但并没有就此气馁—— 要是白青染那么容易被说服, 就不是白青染了。 白青染的脸色沉了下来,已经码好笔记本和钢笔,准备重返会议室了。 对景熠说的话, 也是毫无转圜的余地:“我让陈武马上送你回家。回家之后乖乖睡觉, 明早按时上学!” 景熠站着没动, 眼睛一直盯着那支钢笔,姐姐什么时候习惯用钢笔了? 她的声音之中带着抗拒的意味:“姐姐就不怕我再偷着跑回来吗?” 白青染拨打电话的动作僵住, 不认识景熠似的看过来, 眉头锁起。 景熠干脆豁出去了, 直面她的目光:“反正前台已经认识我了, 那个保安经理也不敢再拦着我。就算陈武能把我送回家, 还能一晚上看着我吗?” “小熠你——”白青染一口气闷在胸口。 这小孩儿怎么回事?一直不都特别听自己话吗?怎么现在学会跟自己对着干了? 小孩儿突然的叛逆让白青染头大,比公司里的麻烦事都让她头大。 景熠对白青染的气闷无动于衷:“姐姐我是认真的……嗯, 你知道我是说到做到的。说不定姐姐下次见到我, 还是在派出所里。” 白青染的血压上来了—— 她差点儿忘了,曾经景熠就“离家出走”,差点儿丢了,当时她心急如焚, 最后还是在派出所里找到的景熠。 现在可倒好,这小破孩儿还敢拿这事儿威胁她了? 白青染也是有脾气的。 如果说刚才是觉得景熠小孩子家叛逆, 现在她是真的被景熠气到了。 她再不搭理景熠,一言不发地拿起笔记本和钢笔,起身就走。 办公室里一下子就空了,像景熠的心一样空。 白青染远去的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就像是踩在景熠的心脏上,每一下都让景熠不安,也愧疚。 对不起,姐姐。 景熠在心里说。 但是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对的。 景熠努力地平缓心绪,可是心跳得还是特别快。 怎么会不快呢? 她在赌啊! 赌白青染对她的在乎,用白青染对她的在乎,来换得她想要的结果……虽然这个结果,景熠认定是对白青染和自己都好的结果,但是首先在情感上,她就伤害了白青染。 景熠无声叹气。 急促的脚步声再次靠近办公室。 景熠头都没抬,因为她知道,那不是白青染。 “白总……”凌冰敲门的手停在半空,“景小姐?” 言下之意,怎么就景小姐您一个人? 景熠淡淡的:“姐姐去会议室了。” 凌冰:“啊?” 愣了一秒钟,蹭蹭蹭就走了,几乎是小跑着的:“得赶紧通知他们开会!” 大老板都已经去会议室了,难道底下的人还好意思继续休息扒拉饭? 好像牵连无辜了? 景熠挠了挠脑袋,更觉得自责了。 原本白青染的那些手下可以再多休息一会儿的吧?现在却不能不赶紧撂下饭往会议室跑…… 姐姐你看,这就是我这个不懂人情世故、没有处世经验、更没有管理经验的学生做的事,你就应该把我带在身边教我为人处世啊!难道这些东西我要等到十年以后再学吗? 景熠在心里摇了摇头。 看来今天也只能如此了,姐姐应该真的生气了,不会再有反悔的余地。 景熠悻悻地把保温饭盒里的残羹倒掉,重新收拾起来,准备拎回家去再仔细地刷。 可她今天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景熠打算先去楼下找潘经理好好聊聊。 那个潘经理现在对她怵得很,景熠正好从他嘴里多抠出些关于跳楼的那个人的事,或许还可以了解些公司里别的事—— 多了解些,才能多为姐姐分忧啊! 景熠正准备给陈武打个电话,让他先去车里等自己,凌冰风风火火地又来了。 看到景熠还没走,她明显松了一口气:“景小姐,白总请您现在去。” 景熠:“……去哪儿?” “会议室。”凌冰这么回答的时候,其实眼里也存着几分不解。 景熠其实更不解。 现在会议室里坐着的,都是远航集团里姐姐的下属吧?姐姐让我去那儿做什么呢? 一个大胆的猜想划过脑际,景熠的双眼亮了—— 如果真是那样,那是不是意味着,姐姐想通了? 会议室里,会议还在继续。 凌冰引着景熠进来,示意景熠坐在后排自己旁边的椅子上。 她们从开门到坐下都挺低调的,但是不可能没人注意。 会议室内的大多数人都注意到了突然出现、坐在白总助理旁边的小姑娘—— 这人是谁? 白总的新助理吗? 为什么还穿着休闲装? 而且这个年纪,也太小了吧? 在场的都是职场老油条,一个两个的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景熠的存在,其实心里都在暗自盘算起景熠的身份。 突然被那么多双眼睛注意到,景熠不由得拔了拔脊背,说不紧张是假的。 景熠的关注点不在这些人身上,进入会议室的第一眼,她就被居中的白青染吸引了注意力—— 白青染仿佛没发现有别人进来,此刻她专心致志于听人发言,笔记本在桌上摊开,手中的钢笔偶尔在上面记录着什么。当她微微侧头的时候,有一缕鬓发不听话地滑下,挡住了她的视线,被她随手挑起掖在耳后,神情始终认真,不苟言笑。 原来工作中的姐姐是这样的状态啊! 景熠心想。 她被白青染勾头发的动作所牵动,心尖儿有些痒痒的,想代替白青染的手指勾起她的头发……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覆盖了。 白青染认真的模样也带动了景熠,不一会儿,景熠得注意力就被会议内容吸引了。 景熠梳理了一下此刻所见所闻—— 会议室里的另外十个人,应该都是远航集团高层和部分中层管理人员。他们正在讨论的,是远航接下来的发展计划,其中有很多专业词汇,景熠似懂非懂,一时之间又没法全都记住。 坐在她旁边的凌冰,这时朝她晃了晃手里的录音笔,还冲她挤了挤眼睛。 景熠秒懂:凌冰在告诉她,她做了会议录音,如果需要回放,可以找她。 身为白青染的助理,她一定已经猜到白青染特意让她把景熠带到会议室,是为了什么。 出于感激,景熠朝凌冰咧嘴笑笑,无声地做了个“谢谢”的口型。 那个笑容太好看了—— 凌冰瞬间想到了春水融冰,想到了桃蕊初绽,想到了无边无涯的繁花…… 她的眼睛直了直。 景熠不解地看着她。 突然,周围的空气冷了下来,像是三九天还开了空调吹冷气,从里往外地冷。 景熠和凌冰同时感觉到了。 而那股冷空气,就来自白青染的方向。 凌冰吓得赶紧低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记事本里,手里攥着录音笔,心里哆嗦着:我刚才做了什么?我是不是惹BOSS不高兴了? 想到机场见到的BOSS和她的小宠物的互动,凌冰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BOSS不会以为我觊觎她的小宠物把? 天地良心!我真没有啊! 景熠其实没往某个方向想。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上课的时候不认真听讲搞小动作被班主任抓了个现行,参照齐晶晶。 景熠觉得冤,她真的没有搞笑动作啊! 她真的是为了学习,才和凌冰对眼神的—— 还不是为了录音笔里的内容? 之前已经惹白青染不高兴了,景熠可不敢再让白青染觉得自己不争气。 她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对上白青染的方向。 白青染压根儿就没看她。 景熠:“……” 怎么有种自作多情的感觉呢? 景熠困惑地挠了挠脑袋:刚才,她分明感觉到姐姐的目光了…… 会议室里出现了争执的声音。 一个微胖女人的声音,比别人的更高亢:“……我们公司的技术经理都能把技术参数卖给别人,还未来发展?发展个——” 意识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大BOSS在场,她及时地闭嘴,没让粗口溜达出来。但是谁又听不出来她的暴躁和气愤呢?此刻还坐在会议室里,还努力维系着远航这艘船的这些人,谁又不觉得暴躁和气愤呢? 女人努力压抑着努力,但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他还有脸跳楼?!还跑到远航楼顶上跳楼!要脸吗?” 旁边的中年男人瞄着白青染的脸色,笑着打圆场:“章副总是话糙理不糙。米经理自己做错事在先,是他咎由自取。他家里人更糊涂,还跑来想讹咱们?咱们没报警抓他们,就算仁至义尽了!” 说着讨好地看白青染:“让白总受惊吓,是我们的错。白总,要不咱们报警吧?” 白青染自始至终面色微变,抬手止住中年男人:“不必。现在最紧要的,是解决公司的发展问题。”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接口:“白总您说得对,咱们还得一切向前看。” 章副总鼻孔里哼了一声:“向钱看?哪儿有钱?现在连拿得出手的产品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一个,核心技术还让姓米的卖了!” 她一向是个火药铳子,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没几个人乐意跟她呛着来,谁没事找虐受? 白青染的神色沉稳,并没有被下属们的躁动不安影响:“据我说知,五年前我们公司的肖工曾经突破RH技术瓶颈,却被搁置了?而RH技术现在正是市场热点,已经发展到2.0版本。” 一众下属都沉默了。 之前打圆场的财务经理赔笑着:“白总,您这恐怕都是老黄历了。五年前的事……肖工恐怕都不在咱们公司工作了。” 立刻被白青染截断:“据我所知,肖工现在仍在技术部,做网管。” 第109章 白青染的办公室嘴里面的右侧墙边有一扇小门, 打开小门,内里别有洞天—— 这是一间比外面的办公室面积小一些的隔间。 隔间虽小,五脏俱全:一张1.5米的单人床, 实木床头柜、椅子、书桌一样俱全, 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冰箱。 地上铺着地板,和家里的是一个色系的,床上寝具的颜色和家里的是同样的画风, 也是景熠喜欢的风格,看到它们,景熠就有一种回到家里的感觉。 她好奇地打量了一圈隔间内的布置, 眼睛亮晶晶的:“姐姐, 咱们今晚就在这儿休息吗?” 到底是小孩儿, 换了一个新鲜的地方,好奇心就按捺不住了。 白青染只鼻孔里哼了一声, 算是回答她了。 之前被景熠气到了, 白青染可还没消气呢! 景熠对于在白青染办公室里面过夜这事儿, 的确觉得挺新鲜好玩儿的。 但最值得期待的, 难道不是和白青染一起经历这些事吗? 她自知之前惹到了白青染, 这会儿紧着描补,自然而然地抱住了白青染的胳膊:“姐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说着, 还冲白青染眨眼睛:“很晚了, 咱们睡吧!” 白青染被她搂住手臂的当儿,身体就是一僵—— 小破孩儿身高见长,身体发育也没落下,虽然这“二次发育”不至于多么汹涌, 但女性特征已经很分明了。现在小破孩儿的胸口就贴在白青染的手臂上,随着小破孩儿的身体不安分地蹭啊蹭, 柔软的感觉也清晰得让人不可能忽视。 白青染身体僵硬,耳尖发烫。 她面作不耐神色,拨开景熠:“别套近乎!” 脸上分明写着“讨好我也没用!”,然后转身折回办公桌后面。 景熠并不知道白青染刚刚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波澜。她是对白青染倾心不假,但到底年纪小,对白青染也是先当成姐姐再当成喜欢的人的,很多事她现在意识不到。 见白青染不耐烦地走了,景熠就有些慌,她以为白青染单纯是还在生她的气,赶紧颠颠儿地追了出来:“姐姐,姐姐你别生气好不好?” 一边说着,一边就又要往白青染身边粘。 被白青染瞪了一眼,景熠赶紧止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壮着胆子、又像怕被发现似的,偷偷瞄白青染的脸色。 办公室里是再正常不过的公务环境,没有床那种引人遐思的存在,白青染耳尖上的热意褪去了大半。 侧睨景熠,见她怯怯的,好像真被自己吓着了,白青染就禁不住心软,但脸色还绷着—— 小破孩儿胆子越来越大了,要是现在给她好脸,她就得飞上天。 “开会好玩儿吗?”白青染突然问。 景熠愣了愣,脑子转得飞快:“姐姐,我去开会,是去学习的,不是去玩儿的。” 白青染挑眉。 景熠笑眯眯地看着她:“是姐姐让我去学习的!我很喜欢这种学习,很长见识。” 白青染哼声。 小破孩儿越来越会说话了。 景熠朝她挤挤眼—— 姐姐,我是不会知难而退的。 白青染当时让凌冰招呼景熠去会议室的时候,其实是存着让景熠知难而退的意思的。 白青染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还不定性,今天想做这个,明天想做那个,都是意料之中的。公务会议,连白青染这个成年人都偶尔觉得枯燥,何况景熠? 如果景熠连一场会议都坚持不下来,白青染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让她打消“不上学”的念头。 会议进行当中,白青染暗中打量过景熠,发现这小孩儿竟然全程都听得很认真,从头至尾的认真,完全不似三分钟热血。 白青染自问,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没有景熠这样好的定力。 她不确定景熠是被会议内容所吸引,还是为了“要帮助姐姐”而坚持。 如果是前者,一场会一个多小时,景熠能从头认真听到尾,那就只能解释成天赋使然。 可如果是后者……白青染的心跳急促了几分。 她敛下目光,压下了眼底的炽热—— 绝不能让这小孩儿发现她对她特殊的情愫。 白青染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公事公办的表情:“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感想?” 这就是有意考较了。 景熠的手心里不由得微微出汗,有兴奋,也有些紧张—— 姐姐终于肯直视她的努力和打算,但这样笼统的问题其实并不好回答。 景熠认真地想了想:“可以想到什么说什么吗?” 白青染:“可以。” 让一个没有任何经验、连社会都没踏入的小孩儿,表述她参加一家大公司的高层会议的感想,这个题目确实太大了些。白青染想要的,也不是景熠多么高屋建瓴、多么惊天动地的答案,她想要的是另一种东西…… 景熠再次开口,就让白青染意外:“像远航这种大公司的工程师,为什么会成了网管?” 白青染微讶之后,紧绷的面庞上现出几分笑意:“怎么想起这个?” 当时开会的时候,白青染说到“肖工仍在技术部,做网管”的时候,底下的人没有一个作声。虽然当时气氛有那么一丝丝微妙,白青染确信自己当时是没有任何情绪地提及这件事的,而后来,在气氛凝滞了几秒钟之后,话头儿就被另一名高管岔开了,再没有人提及这件事。 可以说,这是整个会议实在不值一提的小插曲,却被景熠牢记在了心里。 白青染心里多了些期许与兴奋。 她听到景熠回答道:“工程师不应该是技术人员吗?而且像姐姐说的,这个肖工是能构建一个很厉害的技术项目的人,为什么会沦落到只是做网络管理?嗯……我不是看不起网管,就是觉得一个很厉害的技术人员,去做网管挺可惜的,也……” 她对上白青染鼓励的眼神,胆子大了起来:“……也挺奇怪的。” “哪里奇怪?”白青染试图引导她。 景熠又认真地想了想:“就像是……那个保安潘经理,他的职责是维护公司安全。如果有人危害到公司安全,无论这个人是谁,他应该一视同仁地对待,而不会因为这个人是看起来弱小可欺就欺负,因为这个人是‘有身份的’的就恭敬谄媚。” “这是不对的,”景熠摇摇头,“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大聪明……这样的人维护公司安全,挺不让人放心的。” 白青染想到潘经理每次看到她点头哈腰的样子,以及这次泼漆事件,不由得扯了扯唇角:确实挺不让人放心的。 让她意外的是,潘经理这种事,景熠竟然通过他的前倨后恭发现了不寻常。换成别的同龄的小孩儿,恐怕大多会气愤,而不是思考吧? 或许真的是天赋? 白青染为景熠有这样洞察的天赋而高兴,但另一重忧虑又浮了上来:该是怎样的基因,才能造就这样的天赋? 要知道,景熠从小长到现在,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企业管理与人事。 白青染继续引导景熠:“那你说说,潘经理这件事和肖工做网管,又有什么关系?” 景熠似乎被问住了,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 白青染不急,也不催促她,由着她想。 景熠想了半分钟,努力组织语言:“其实我也说不太清楚……就是觉得,公司管理不应该是这样的。嗯……人才也不是这么用的。” 白青染感兴趣地追问:“如果你是总经理,你会怎么处理这两件事?” 景熠“啊?”了一声,真就说道:“如果是我,就把保安经理换成认真负责、对人公正的,把肖工请回原来的岗位继续做新的项目。” 白青染:“好!就按你说的。” 景熠:“?” 直到白青染再次催促景熠赶紧睡觉去的时候,景熠还纠结着:“姐姐,不能这么儿戏吧?这么大的事……” 白青染睨她:“怎么?你的话以后就可以当成儿戏了?” 景熠皱巴了一张小脸儿:“不是这个意思……毕竟,毕竟这么大的公司,公司里的事不是开玩笑的。” “你看我像开玩笑?” “啊?” “那个潘经理,我早想替换了。如果今天的事,换做是陈武应对,我想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景熠面露担忧:“姐姐真的没受伤吧?” 白青染故意逗她:“你不觉得现在问我这个问题,太晚了吗?” 景熠果然紧张起来,拉着白青染:“姐姐你哪儿受伤了?” 白青染安抚住她:“好了!你安分些吧!如果真的受伤,我不会故意耽误的。” 景熠“哦”,小小声:“你还知道在意自己啊?” 白青染:“你说什么?” 景熠赶忙正色:“没,没说什么!” 又岔开话头儿:“那,肖工的事怎么解决?” 白青染眼底闪过狡黠:“你去解决。” 景熠睁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青染气定神闲,甚至打开了电脑:“不是说要帮我管理公司吗?不会连这么一点儿小事都解决不了吧?” 景熠苦了脸色:这是“一点儿小事”吗? 第110章 景熠的生物钟特别准, 每天早上到点就醒。 睁开眼睛,她发现周围的光线是昏暗的,脑子就有些懵。 怔怔出神好几秒, 景熠想起来这是白青染的办公室隔间里的床上。她惶然四顾—— 姐姐呢? 匆匆穿了外衣起身, 景熠顾不得叠被,跑出来找白青染。 她有一个猜想…… 走出隔间,清晨的凉气就扑面袭来。 一缕阳光投射在窗帘上, 浅浅淡淡的金色,却照不暖空旷的办公室。 现在已经是秋天,办公室不比住宅, 封闭再严, 也不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办公桌后面的人影, 印证了景熠的猜想。 她疾步走了过去,果然看到白青染伏趴在办工作面上, 正睡得熟。 昨晚, 景熠招呼白青染一起躺下睡觉的时候, 白青染说她还有公务要处理, 让景熠先睡。 景熠真不觉得有多么紧急的公务, 需要白青染觉都顾不上睡,何况还是在刚刚开了那么久的会之后。 散会之后, 白青染把下属们都打发走了, 包括凌冰这个助理。 大厦里空荡荡的,白青染就拉下办公室的百叶窗,打开了电脑。 景熠当时以为她只是因为太忙,有太多需要处理的事, 自己守在旁边又帮不上忙,于是就跑去给白青染倒了一杯热水, 放在白青染的手边。 白青染瞄了一眼白开水,似有不满意。 景熠马上说:“这么晚了,喝咖啡会睡不好觉。凉白开最好了……” 白青染已经挥挥手,打发她走了。 景熠挠挠头,深觉自己已经打扰到白青染了,一步三回头:“姐姐你要早点儿睡啊!” 白青染没理会她,看起来已经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中。 景熠只好一个人去了隔间。 她原本打算等着白青染的,也曾想过半小时之后去催促白青染睡觉,哪怕是被白青染嫌弃呢。 可小孩儿觉大,沾枕头不到五分钟,景熠的眼皮就发沉得睁不开,努力挣扎了几次之后,睡意就彻底将她笼罩,一夜无梦。 现在,看到白青染蜷缩着的身体,在睡梦中还在努力寻找温暖的样子,景熠心里特别不好受。 看白青染的样子,显然昨晚根本就没去隔间的床上睡,就在办公室里窝了大半宿。 景熠想,要是她不睡得那么死,还能来催促姐姐赶紧睡觉,哪怕姐姐觉得烦呢,烦着烦着不耐烦了也就不得不去睡了。 结果现在呢,姐姐就这么趴着睡着了,身上连个盖的保暖的厚衣服都没有,不得冻坏了? 景熠太自责了。 “姐姐?姐姐别在这儿睡了……”景熠轻唤白青染。 她都想好了,一会儿把白青染抱去隔间的床上。 于是景熠一边轻唤着白青染,一边小心翼翼地手掌护在白青染的后背,准备蹲下.身,抱她起来。 白青染可能是听到了景熠的声音,轻哼了一声,身体动了动。酸.麻的手臂,让她在半梦半醒中皱起了眉头。 景熠心里无语摇头:姐姐你看,这就是不听话后果,胳膊都压麻了吧? 白青染在迷蒙中动了动右臂,右手刚好碰到旁边的鼠标,休眠的电脑屏幕也在这时亮了。 景熠无意去关注白青染在处理什么公务,但在随意地看了一眼之后,景熠的眼神就被钉住了——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财经新闻页面,除此之外,并没有多余的东西。 景熠的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试图环抱白青染的动作便停下了。 她站在原地,神情复杂地看着白青染。 因为没有了外界的打扰,白青染再次陷入了睡眠之中。 景熠的目光从白青染的身上,又移到了电脑屏幕上,抿紧嘴唇。 她还是顾念着白青染的身体,选择先去取了一件外套,披在白青染的身上。 白青染被温暖又熟悉的气息所包围,发出无意义的轻喃,然后呼吸渐渐平稳。 景熠的心境却无法平稳。 她看着那件外套,属于自己的外套,看着白青染恬静的睡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凑到了电脑屏幕前。 握着鼠标,景熠的手其实是有些抖的,眼神也时不时地分到白青染的身上—— 生怕某个时刻,白青染突然睁开眼睛,看到她正在做什么。 其实景熠没在电脑上花费多久的时间,可就是这短短的三五分钟,让她浑身都是汗水。 紧张的。 而查看的结果,也一如她预想的那样—— 除了那个财经新闻网页,至少在睡着之前的时刻,白青染没有看其他任何内容。别说任务栏里了,连浏览文档页面都是空白的。 景熠不觉得白青染会谨慎到连上一分钟浏览过的文档,都要马上删除痕迹,不至于如此。 难道那个财经新闻页面有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至于让白青染觉都不睡地看? 景熠其实连那个页面都匆匆浏览过了,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别说和远航集团沾边的了,就是这个行当都没有有关联的。 景熠想起来昨晚自己接了白开水,放在白青染手边的时候,被她嫌弃地挥开的画面。 也许,当时白青染并不是嫌弃她打扰了工作。 也许,白青染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公务可忙。 也许,白青染就是故意的,故意假装忙碌了一晚,就为了……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景熠的脑中越来越清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迷惑—— 为什么? 姐姐为什么不肯和我在一张床上睡觉呢? 当初刚相识的时候,白青染喜欢找理由和景熠睡在一张床上,这件事曾经让景熠多困惑,现在的事就让景熠比之前更困惑。 似乎只有一个答案,那个答案就在那儿等着她去看破读懂,可中间却隔着些什么,景熠想要明白,又无法明白。 她为此而感到焦躁不安。 直到白青染醒来,洗漱完毕,景熠还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白青染已经换了一身公务套装,亚麻的质地很衬她的身材。景熠发现她已经把长发盘起,还画了淡妆,似乎要参加什么重要活动的样子。 “姐姐要出门吗?”景熠问,“不先吃早饭吗?” 白青染却说:“你跟我一起去。” “啊?” 敲门声传来。 凌冰风风火火地赶来,左手提着一份热乎的简餐,右手拎着三个大包装袋。包装袋的上面的LOGO,景熠认得,就是白青染经常给她买的那个牌子。 白青染指示凌冰放下东西,又吩咐她:“人约好了吗?” 凌冰办事靠谱:“您放心,已经约好了,餐厅也定好了。” 白青染:“二十分钟之后出发。” 凌冰:“好的!我去安排车。” 凌冰离开,白青染就让景熠把那份简餐赶快吃掉:“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剩下五分钟换衣服。” 景熠不明就里:“给我的?早餐?那姐姐你呢?” 白青染亲自给她打开餐盒,插.好习惯,勺子塞进她手里:“我没胃口。” “那我也——” “我们要去和一个很重要的人共进早餐,你要是饿得肚子咕噜叫,那可不行。”白青染阻止了景熠试图陪着自己挨饿的打算。 景熠有种被嫌弃的感觉,心里小小腹诽着难道你的肚子就不会饿得咕噜叫吗? 景熠闷头吃饭的时候,白青染已经把包装袋打开,取出了里面的新衣服和鞋子,都是景熠的尺码。 “一会儿换上这身。”白青染说着。 冷不防景熠靠近:“姐姐,啊——!” 白青染:“?” 不由得转身。 一个刚好一口大小的三明治,被塞进了她的嘴里。 三明治是被景熠投喂进了嘴里,可与此同时,景熠的手指也擦过了白青染的嘴唇。 白青染:“!” 半张着嘴,呆住了。 景熠不解地看着白青染:“姐姐,嚼啊!” 白青染这才像是被解穴了一般,后知后觉地咀嚼起来。 烤得金黄的小面包坯的焦香味,奶酪的醇香,培根的肉香,混合在一起,变成了足以慰藉白青染饥饿感的滋味。 大概真的是饿坏了,白青染诧异地发现,里面的蔬菜,小黄瓜、甘蓝丝、生菜叶等等,都不让她这个讨厌蔬菜的人,觉得讨厌了。 而在这许许多多混杂在一起的香味之中,另一种感觉异军突起—— 就在刚才,白青染分明感觉到景熠的手指擦过了她的嘴唇。不止嘴唇,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景熠的指尖,和那个刚好适合入口的小三明治一起,碰到了自己的舌尖…… 白青染的脸色,变得奇怪起来—— 她突然快步朝卫生间奔去。 景熠戳在原地,完全摸不到头脑。 她亲口验证过的,那个小三明治的味道真的很好。因为味道好,又怕饿坏了白青染,景熠才凑过去投喂的。 怎么姐姐是那个反应? 好像吃了奇怪的东西的样子……还跑去了卫生间? 景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蔬菜!里面有蔬菜! 不会是三明治里面夹的蔬菜,犯了姐姐的忌讳吧? 她赶紧跟着也跑了去,拧门把手,发现卫生间的门被从里面锁死了。 “姐姐!姐姐你还好吗?”景熠想到白青染一宿不得安睡,可能还被自己给喂吐了,心里又急又愧。 景熠不知道的是,隔着一扇门,卫生间镜子里白青染,和她的本尊一样,脸红若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20 第111章 镜中人脸红若血, 镜外的白青染本尊,极不自然地撇开了脸。 白青染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表现了: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地转身跑了呢?还反锁上了卫生间的门?这算什么? 白青染揉了揉脸颊,轻轻吐出一口气。此刻她暗自庆幸卫生间是她的办公室里自带的。这要是在外面大厦里的公共卫生间, 她躲在里面, 景熠在外面敲门,还大声地关切她到底怎么样了,就算此刻没有员工看到, 白青染也觉得挺难为情。 小破孩儿还不知道她自己做了什么,隔着一扇门语声里全然都是担心,她什么都不知道。 白青染情知景熠是无辜的, 可一想到自己刚刚被小孩儿的指尖触碰到之后的窘迫无措, 胸口就又堵了一口气—— 现在别说让她和景熠同床共枕了, 就算是这样小小的接触,她都会忍不住面红耳赤……白青染真的不敢确定:将来的某一刻, 自己会不会连起码的伪装都伪装不下去了。 景熠揪着心守在卫生间门口, 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 景熠马上扑过来:“姐姐!” 作势去拉白青染的手。 被白青染抽手躲过。 景熠悻悻的, 小心看白青染的脸色。 白青染脸上的红晕此刻已经褪去, 她可是照着镜子端详自己好一会儿, 做好了心理建设才出来的,不会被景熠轻易看出情绪波动。 她清清冷冷地睨景熠:“还不快去换衣服!” 景熠哦了一声:“你刚才……” 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白青染嗤声:“知道我不爱吃蔬菜, 还给我吃!” 景熠欲言又止, 小小声:“蔬菜有营养……” 被白青染瞪了一眼,赶紧跑了。 早上的小插曲,被白青染遮掩过去。 等到两个人坐进车里的时候,白青染已经重新画了妆。 景熠就在她的旁边, 从刚才到现在,都在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脸色, 眼神里还含着几分探究。 白青染干脆闭上眼睛,佯作闭目养神。 反正只要不是和景熠四目相对,她自问还是能够应付得了局面的。 又闭目养神…… 景熠无奈地抿抿嘴角。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刚到了陌生的地方,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直觉告诉她,白青染之前的反应,很有些异常,虽然那些“异常”可以用“姐姐讨厌蔬菜”这个理由来解释,但景熠觉得这还不是全部真相。 只看了白青染一会儿,景熠就克制地转走了目光。 智商再高,如果情商不够,也是挺招人烦的。 景熠已经懂了一些人情世故,很明白一直盯着人家看,不会显得自己多么聪明,只会显得自己为人处世方面差了太多火候。 何况,这个被她盯着看的还是白青染。 要是姐姐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呢? 相比真相,景熠更心疼白青染。 不过,姐姐究竟有什么苦衷呢? 景熠困惑地想,秀致的眉峰不由得微微蹙起。 车行约莫五分钟,都没再有人说话。 白青染看似闭着眼睛,其实心里很有些不安:这样不理不问的,会不会让小熠觉得我真的生气了? 她悄悄瞄了瞄景熠,见景熠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盯着前排的不知什么怔怔出神。 白青染于心不忍—— 她不想让自己成为景熠的负担,无论是感情,还是日常的所作所为。 许是心有灵犀,景熠蓦地转脸,和白青染的目光撞上。 白青染在她转头的刹那,脑子里一僵,本能地做出表情管理,满脸的关切立刻变成了冷冷淡淡的神情。 幸好,景熠没发现什么异常。 白青染偷偷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她选择主动开口:“衣服穿着合身吗?” 景熠赶紧点头,生怕白青染再闭目养神不搭理她:“姐姐选的嘛,合身!” 说着抬了抬袖口,带着几分犹豫。 白青染:“想说什么?” 景熠仍是踟蹰:“就是觉得……这个风格,和平时穿的不一样。” 白青染挑眉:“你平时不是穿校服吗?” 景熠:“……” 景熠平时上学时是穿校服的,不去学校的时候也都是休闲风,任谁看到她都会联想到“学生”。 但是现在这身,就有点儿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景熠也说不清楚,毕竟都是一个品牌的,风格其实挺像的。 如果要具体形容,那么就是现在这身有点儿……商务风格? 白青染的烟灰色套装,才是商务风吧? 景熠看了看白青染的衣服,再看看自己,莫名觉得画风有点儿像。 就算有一点点像,也让她挺开心的。 白青染斜她:“不上学这么高兴?” 景熠恍然,“诶哟”一声:“今天周一啊!” 白青染勾勾唇角:“才想起来今天周一?” 景熠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姐姐真的想好了?” “想好什么?” “……我不用上学啊!” “想得美!” “……” 看到小破孩儿吃瘪的表情,白青染的心情有一丢丢好:“我已经问过了,今天学校没有新课,也给你请了假。” 说着,声音一冷:“今天呢,你给我好好表现。不然晚上不睡觉也得把今天没上的学补回来!” 景熠诧异地微张了嘴。 她昨晚试图说服白青染,心里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的,完全没想到白青染比她想象的接受得还要快—— 这是给她机会表现呢?更是给她机会证明她的打算是理智考虑后的结果,而不是小孩子家心血来潮吧? “姐姐才舍不得罚我。”景熠笑眯眯的,心里暗自摩拳擦掌。 “这可难说,”白青染丢给她一颗白眼儿,“先把今天表现好,至于你的那些打算……现在考虑还太早。” “嗯嗯!”景熠乖巧点头。 她当然会好好表现,更不会让白青染失望,现在和将来,她都要。 其实姐姐是个很有胆量和勇气的人吧? 景熠心想。 不是哪个“做家长的”,都敢做出让自家小孩儿不去上学的决定。 在景熠的心里,白青染俨然就是她的“家长”。 而白青染这个家长,虽然表面上清冷,虽然过往的人生经历都在表明她是一个保守而循规蹈矩的人,但景熠看得出来,白青染其实有着不同寻常的内心世界。 敢于尝试,敢于突破,敢于打破常规……这样的姐姐,肯定能在事业上大有作为。 白青染有意考较景熠:“你那么聪明,先猜猜我们今天约了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景熠早就有了猜测。白青染不是学校里的老师,被她提问,景熠一点儿都不紧张,甚至还笑嘻嘻:“我再聪明也没有姐姐聪明。” 白青染轻轻一巴掌拍在她的腿上:“给我严肃点儿!” 景熠顺势拉住了她的手。 白青染:“?” 景熠可怜巴巴地眨眨眼:“姐姐你之前都不理我……” 小破孩儿的体温顺着两个人相触的肌肤漫漾开来,白青染的脸颊又有发热的趋势。 她不着痕迹地挣开景熠的手:“回答我的问题。” 白青染一旦严肃起来,景熠不敢造次:“我们今天是去见肖工,对吧?” 回答的时候,还正襟危坐,要多乖有多乖。 小破孩儿虽然有点儿赖皮的嫌疑,但这么聪明,现在又表现得这样乖,白青染不忍心继续冷脸对她。 白青染的脸色稍显温和:“你说得没错。我现在把肖工的资料传给你。” 很快,景熠的手机微信端就收到了来自白青染的文件。 白青染的意思,景熠明白,是让她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把有关肖工的资料内容记住。 接下来的车程,景熠全副心思放在浏览资料上。 白青染偶尔看向她,看到的无不是认真钻研的样子,心境略有浮动—— 既为景熠懂得轻重缓急,面对正事马上认真对待的态度而欣慰,又为景熠只专心致志于手机里的内容而忽略了自己的存在而觉得不快。 约饭的地点,是一家早茶铺子。 身为一个北方人,景熠还是第一次到这种饭馆吃饭。 听白青染说,这里是B城味道最正宗的Y城早茶铺子,店内的食材都是每天从Y城空运来的,老板就是Y城人,后厨也几乎都是Y城人,主厨更是在Y城本地都颇有盛名。 景熠其实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让千里之外的Y城人在北方的B城落户,做起了生意,还一做就是两代人。 据说这家早茶铺每天有限的桌数预定,平均菜价也是比寻常饭馆贵一半,可见他家走的就是高端路线。 早茶铺子是个小二楼的独立建筑,在靠近市郊的地方,有种远离喧闹繁华的出世之感。 和周围门庭空旷的高高矮矮的房子不同,这里附近停了好多车,一眼望去还有几辆价值以百万计的。 景熠暗自观察着,觉得挺吃惊:她在B城待的时间不长,却也因为白青染的缘故,对B城的建筑布局有所了解。谁能想到,这些都市里忙忙碌碌的人们,甚至好些大人物,会巴巴儿地跑到市郊来,只为了一品需要提前预定的其他城市的美味? 第112章 “姐姐, 凌助理定的位置在那边。”景熠指着方向,对白青染说。 白青染颔首。 许是时间还早,肖工还没到, 那张桌子是空的。 “请问您是白青染女士吗?”一名穿着店里服务员制服的年轻女人走过来, 礼貌地问道。 白青染:“有事吗?” 服务员含笑欠身:“请您到二楼单间用餐。” 白青染:“我们没有订单间。” 服务员:“是这样的,一位姓肖的先生已经为您升级了服务。二楼的‘慢亭烟雨’已经准备好为您服务了。” 说着,她向白青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跟着白青染往二楼走, 景熠暗自称奇—— 这家店的位置每天就那么几个,能订上普通堂食都难上加难,更不要说楼上环境绝佳的单间了。 而且, 来的路上景熠特意查过, 这家店的每个单间都会有主厨特别馈赠的招牌菜, 想想都诱人。 关于肖远的资料,景熠也烂熟于心。至少从资料上看, 这个人是Y城人, 程序员出身, 多年前在远航集团内也曾经得到过重用, 但是后来因为派系斗争被董事长白国浩不喜欢, 发配到了行政管理部,曾经的技术大拿变成了专门修电脑、维护公司网络运行的网管。 至于肖远的家庭状况, 资料上提到的少而又少, 只有一点是比较特别的:他自幼失怙,是寡母拉扯他长大成人。很多年前,他的母亲得了重病,万幸后来痊愈了。 二楼的布置比一楼要精致得多, 走廊、梁柱、墙饰……无一不昭显着江南水乡温婉古意的风格。 景熠发现二楼的单间其实只有五间,都照着Y城的景观起的名字。 “慢亭烟雨”的门口,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早已经站在了那里,看到白青染她们从楼梯口转过来,他的脸上就浮上了微笑。 他穿着格子棉质衬衫、水洗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标准的程序员打扮。他的年纪不会小于四十岁。 按照资料上提供的,他毕业之后就在远航集团工作,那么他得为远航工作了二十年左右。 景熠心里好奇:如果在远航事业发展得很好,这人工作多少年都可以想象,但是这位肖工明显过得不好,极有可能多年来一直受到排挤……究竟是什么,让他坚持了这么多年呢?还是,他留在远航,有什么别的目的? “白总您好!”肖远主动快步走过来,主动和白青染打招呼。 白青染淡然:“还没见面肖工就给我个‘惊喜’。” 堂食变单间,是挺“惊喜”的。 肖远赔笑:“白总您说笑了。其实这里面有些缘故……咱们进去说话吧!” 白青染依旧淡淡的,未置可否。 景熠暗自琢磨着这两个人的这一番对话—— 姐姐应该是想邀请肖远尝尝家乡菜,彼此拉近些距离,好聊下一步新产品的开发,甚至重用肖远的事。姐姐应该也没想到会被肖远弄出这么一出。 景熠察言观色,看得出目前为止肖远没有恶意。但他身为下属,没有提前知会姐姐就自作主张改到了单间,虽然尚不知他的目的为何,又是怎么做到的,但这种“僭越”的举动,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在给“新主”一个下马威。姐姐作为她的上司,不论心里如何做想,表面上是一定要表现出来不愉快的。 肖远的目光这时落在了景熠的身上,尤其看到景熠的脸的时候,他微微一愣:“……这位是?” 正跟着白青染学为人处事的景熠突然被cue,她礼貌地笑笑,没作声—— 没关系,姐姐会出手。 白青染果然接过话头儿:“我妹妹,景熠,正在学习管理集团的事。” 肖远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家族企业中的小辈,从很小的时候就会接触、熟悉家里的产业,为将来接手做好充分的准备。别说像景熠这个年纪的,就是更小的,景熠都听说过—— 她的一个同班同学,十岁开始,就被他爹领着每星期巡视一个家里的分公司,跟太子爷似的。 当然,这种八卦消息都出自齐晶晶之口。景熠实在觉得,齐晶晶就算将来不当明星,当个娱乐记者,凭着这社牛属性,还有对各种八卦秘辛天生的爱,就能混得风生水起。 景熠当然知道,肖远之所以表情大有深意,还是因为自己的脸…… Y城菜是国内几大菜系之一,讲究的是本味本色、雅俗共赏而不失大雅。景熠从没吃过这类菜,但桌上细致精美的菜肴,已经触动了她的嗅觉,勾起了她的食欲。 各样菜式摆满桌子,服务员留下一句“请慢用”便退了出去,单间的门被从外面关上。 肖远亲自用公筷为白青染和景熠布菜,尤其对景熠,特意把几样偏甜的点心放在了景熠的面前。 景熠说谢谢。 肖远的目光停留在她的眼睛上,露出了一点儿由衷的笑意:“Y城菜系里点心做得好,女孩子都喜欢吃,景小姐慢用,这里还有。” 景熠点点头,深觉他看自己的眼神令人玩味。 白青染只象征性地吃了两口,便没再动筷。 肖远也是个聪明人,适时地开口:“我是个小人物,没想到能有机会与白总共进早餐。” 白青染扯了扯唇角,没言语。 肖远尴尬地笑笑:“白总还特意为了我的口味,订了这家Y城菜馆……其实我也很多年没尝过家乡菜了。或许我的所作所为冒犯了白总,但请白总您相信,我的本心,绝没有想要冒犯您的意思。” 他说着,眼中微泛莹光:“……无论白总您今天为了什么,请您相信,对于您我是始终存着感激之心的。” 白青染不解:“肖工这话我没听明白。” 肖远轻呵:“我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句,白总今天找我,为了什么事?” 白青染并没想绕弯子:“我刚刚接手远航,发现曾经的RH项目很有发展前途,当初是肖工负责的吧?我想和肖工聊聊,你是否有意愿继续负责RH项目?” 肖远有些恍惚:“我没想到您这么……” “直接吗?”白青染道,“肖工目前的境遇我也了解过。我也查过RH的资料,知道当年为了这个新的技术,肖工和技术部的同事废寝忘食到怎样的地步。对于你而言,RH技术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如果我只是先承诺给肖工高级技术岗位,而不是先关心肖工对RH的态度,我想那不仅不是一种诚恳觅才的态度,也是对肖工和各位同事当初努力的不尊重。” “您……”肖远显然没想到白青染会说出这番话。 他一时哽咽住了。 肖远,其实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吧? 景熠心里琢磨。 难道是因为在意远航集团,他才在遭受排挤之后,一直守在远航,哪怕他曾经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宝贝的技术成果,被束之高阁、无人理睬? 肖远稳定了一下情绪,才看向白青染:“您能听我罗嗦些往事吗?” 白青染:“请讲。” 不知是想起了记忆中的哪段温暖过往,肖远的笑容也带上了几分温暖:“这个故事有点儿长,请您听我讲完,别急。” 四十三年前,肖远出生在Y城。肖远爷爷的爷爷曾经是清宫里的御厨,肖家祖传的手艺就从他那代传下来的。 可惜,校园的父亲在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便因为意外英年早逝。作为当年肖御厨的嫡系传人,至此断了传承。 肖远的爷爷痛心于独生子的辞世,被肖氏旁支蛊惑,给了肖远的母亲两个选择:要么把年幼的肖远交给他抚养,将来培养成肖氏厨艺的继承人,要么他们母子从此和肖家再无关联,肖家的饭馆将来也会传给每天围着老爷子讨好的肖远的堂叔。 肖远的母亲是个极刚强的女人,真就一气之下带着幼小的肖远离开了肖家,靠着打零工把肖远抚养长大、上学读书。 肖远从小就知道母亲不容易,读书很用功,也很有出息。大学的时候,他选择了和餐饮毫无关联的计算机专业,实习期间就被当时如日中天的远航集团看中,进入远航成了一名技术人员。 年轻的肖远感念母亲的养育之恩,也感念远航集团的知遇之恩,每天废寝忘食地投入工作,在当时亲自带自己的技术总监的帮助下,成功开发出了RH的先导技术。只要再努力一步,这项先导技术就可以变成真实的产品,届时远航集团将成为这个市场上绝对的领先者。 就在这时,肖远的母亲身染重病,要救母亲的命需要一大笔钱。这笔钱于肖远而言就是个天文数字。 他一个刚参加工作没两年的,哪有太多的积蓄?而曾经那个支持他的技术总监,也在一年半之前因为集团内的变故被董事会驱逐。 肖远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连血都卖了,可还是填不上给母亲治病的大窟窿。 走投无路的时候,远航董事长的女儿找到了他,给了他一大笔钱,那笔钱足够他治好母亲的病,并且保证以后的康复和保养。 第113章 “我姐姐?”白青染诧异道。 她完全没想到, 关键时刻帮了肖远的,竟然是白月棠。 那时候,姐姐还没大学毕业吧?她又是怎么认识肖远的? 提起白月棠, 肖远的眼中既有感激, 又有崇敬:“这件事其实说来话长。白总还记得我刚才提前的曾经的远航的技术总监吧?从我进入远航开始,都是他一直在待我。他很器重我,算是我的师父吧。师父他是当年随着董事长一起打天下的, 曾经很得董事长的器重,不然也不会被委以重任。当年的远航啊,靠的就是过硬的技术啊!” 肖远的感慨, 又何尝不是在表明:今日的远航, 已经山河日下, 连拿得出手的技术都没有了? 只听他又说道:“我不清楚白总是否知道,董事长建立远航之前, 和我师父, 还有必赢的姜亦岑是同一个研究所的。” 景熠听得眉峰微挑。 白青染:“姜亦岑?” 肖远点点头:“我年轻那会儿, 姜亦岑是做我这门这行的几乎所有年轻人的偶像。她是书香门第出身, Q大毕业之后留学A国, 学成后就进入了研究所。姜亦岑不想被父母安排,一辈子都窝在研究所里。她的脑子灵活, 眼界也宽, 靠着曾经留学的经验和人脉,和A国那边的天使基金建立了联系,获得投资,第一个离开研究所, 做起了生意。那时候叫‘下海’。不过几年的功夫,姜亦岑的必赢公司就做得风生水起, 当时国内计算机行业刚刚兴起,一天一个新变化。我师父和姜亦岑有些……渊源,对必赢的发展了解得更多,于是他就劝了董事长很多次,终于将董事长劝得心动,两个人一起离开了研究所,董事长撑起公司,我师父专门攻关技术,由此建立了远航集团的雏形。” 白青染是知道远航当年是如何建立的,但也只限于白国浩带着老弟兄们离开研究所,其中的细节,甚至姜亦岑这个特殊的促动因素,白青染还是第一次听说。 一则那时候她的年纪太小,直到白月棠离世,她也才十二岁;二则白国浩夫妻教育小女儿的画风摆在那儿,他们一心想把白青染教导成一个乖乖女,美其名曰让她“一生无忧”,又怎么会对她提起当年创业的辉煌历史? 尤其更不会提起那个同样身为女人,却有魄力砸碎“铁饭碗”,一心追求心中所愿的姜亦岑。 肖远续道:“因为这样的渊源,我师父和您家走得很近,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我母亲病重的时候,我师父已经因为一些事离开了集团。我走投无路,不得不求到了他。他对我坦言,因为惹上了官司,他现在其实也没什么钱。但他还是硬塞给我两万块钱,还为我指了一条明路……” 二十年前的两万块钱,那是怎样的一大笔钱啊!那可能是肖远他师父仅有的积蓄了。 景熠心想。 但是她最感兴趣的是,当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那位远航的技术总监不得不离开了远航?还惹上了一身官司?不会是远航集团的手笔吧? 白青染似有几分了然:“他让你去找我姐姐?” “是,”肖远点头,面有赧然,“不怕您笑话,我没好意思去找大小姐。我当时已经因为我师父的事受了些牵连,手头上所有的项目都被喊停了,坦率地讲,对于白家,我当时是有些不忿的。而且,我那时候太年轻,有些自以为是的大男子主义,让我去向一个年轻姑娘低头,我撂不下那个脸。” 肖远苦笑:“我没想到,大小姐主动找到了我。她告诉我,在找到我之前,她已经去我母亲住的医院支付了足够的医药费,这笔钱足够我母亲做手术和后期康复的费用。您能想象我当时有多吃惊吗?我那时候其实很有些不懂事,没明白大小姐的良苦用心,也没想到我妈的命就这么被保住了,我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的面子丢了,我当时还冲大小姐发了脾气……” 肖远说着,面现懊恼,一口气将面前的半杯凉茶吞下:“其实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我就后悔了。我想眼前这个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怎么可以这么对她?我想对她承认错误,但我的自尊心却不允许我立刻马上就这么做……我挺可笑的吧?” 白青染轻叹,没有接他的话:“但是姐姐没有跟你计较。” 肖远的眼圈红了:“……是!大小姐就那么静静地听我暴躁地絮叨完了,还是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他说着,眼神不由自主地瞄向了景熠。 景熠心脏一紧。 白青染的眉头微蹙:“然后呢?” 她不喜欢肖远在提起姐姐的时候,看向景熠。 肖远忙收回眼神:“大小姐对我说,肖远,我听说过你的事、你的家庭。你妈妈是个好妈妈,你要好好照顾她。” 白青染别开脸—— 听着肖远的叙述,她想起了小时候姐姐是怎样对自己温声细语的,心里涌上了一阵阵难过。 肖远顿了顿,待白青染稍收拾情绪,才继续说:“大小姐还说,我今天帮你,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家庭让我羡慕,还因为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把白月棠曾经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大小姐说,肖远,你就当我是请求你的帮助吧,哪怕是作为交换也好。远航集体现在什么样你也看到了,贺叔叔被……董事长逼走,还摊上了官司,连最被重视的项目都被拿下。董事长……一意孤行,我不敢想象将来会发生什么。我的力量有限,能做的也有限,所以肖远,你答应我别放弃远航,别离开远航,可以吗?” 白青染神色变幻。 她没想到,姐姐当年帮助肖远,竟然是为了让肖远不要离开远航。 白青染一直以为,姐姐根本不了解管理的事,甚至在她的印象中,爸妈是不许姐姐接触公司事务的,哪怕给她很多很多的零花钱,也不许她插手公司的事。其实姐姐很聪明的,她以她的见识,早在多年前,就洞见了远航的未来……而这个未来,现在就在白青染的手中。 白青染仰起脸,好久没说话——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流泪。 肖远的情绪其实起伏也很大。 他本来就是个重感情的人,提起白月棠当年的事,斯人已逝,也特别难过。 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景熠就安静地坐在白青染的身边。 她知道此刻她什么都做不了,也插不进话去,但她可以陪伴着白青染。如果白青染需要,她会给予她能够给予的一切…… 肖远缓缓又继续说道:“大小姐为了消除我的疑惑,将她所知的一些细节,都告诉了我。我那时候才知道,我师父为什么离开远航。我师父和姜亦岑是特别要好的同班同学,还在研究所的时候就是被人特别看好的一对儿。但姜亦岑的家境太好了,她的父母不允许她嫁给一个普通出身的男人,生生把他们拆散了。后来姜亦岑离开研究所,我师父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再后来远航建立,不知为什么我师父和姜亦岑还有联系,这件事引起了董事长的忌惮,应该也有小人挑拨吧,我师父后来被扣上了‘窃取商业信息’的罪名,这件事一直被捅到了法院。虽然我师父没有被判刑,但是却被判罚了一大笔经济赔偿,还被撵出了远航集团。” 白青染闻言,沉默了。 肖远所说的事,如果放在半年前,她对其真实度或许会有所怀疑。但是最近,白青染接触了很多远航集团的老员工,从董事会到普通员工都有,一些往事从不同的人那里听到,互相印证,便可知其真伪。经过这段日子的了解,白国浩这个远航集团的董事长的形象、他的为人、他往日行事的风格,都在白青染的脑海中渐渐成形—— 若论聪明有魄力,白国浩有,而且很出色;但若论心胸和远见,即便他是白青染的父亲,白青染也要说,他差得太远了。 白青染甚至觉得,白国浩待人,尤其是对待那些曾陪着他打拼的老弟兄们,太过刻薄了,疑心不是一般的重。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远航集团董事会里才会剩下一堆蠹虫和小人。 肖远的声音,还在她的耳边回响:“大小姐还告诉我,她对我说远航集团这些不上台面的事,不是让我在知道真相之后憎恨远航,而是希望我能够坚守在远航,守到云开月明的时候……” 肖远蓦地抬头,对上白青染的目光。 白青染心神一震,隐约意识到他将要说的是什么—— 肖远:“大小姐说,我妹妹现在年纪还小,但是她很聪明,非常地聪明。她长大了一定会成为一个有成就的人,不需要很多年,她一定能够做到!远航集团,就是她将来安身立命、建功立业的后盾和平台。万幸,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白总。” 第114章 肖远说, 当时他母亲的手术很成功,术后恢复了一段日子,已经和健康人没太大区别了。之后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日子也还过得下去。这样过了两年, 十五年前,他在老家Y城的本家弟弟辗转找到了他们母子,告诉他们肖远的爷爷就快要不行了, 想最后见肖远一眼。肖远犹豫再三,还是在老爷子即将咽气之前赶回了老家。老爷子拉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诉说着这些年有多想他, 说一直惦记着让他承继肖氏的家业。最后, 老爷子攥着肖远的手瞑目。临终前留下遗言, 他死后他所有的财产都留给肖远,之前盘下的B城的一家店面, 就作为肖氏老店的分店, 交给肖远母子打理。 肖远面露羞愧:“对不起, 白总, 我没想对您隐瞒, 其实这家店的老板,就是我。” 白青染淡淡一笑:“所以肖工这是认祖归宗了?” 肖远脸红了:“让您笑话了……其实我心里一直也很矛盾。当初肖家那么对我妈, 尤其我爷爷更是把我妈逼到了绝境。可我妈和我爸感情是真的好, 我知道这些年来我妈一直没和别人在一起,都是因为放不下我爸……哎!我就劝我自己,就当是为了抚慰我爸在天之灵,了却我妈的一份念想吧!” “嗯, 我知道了,”白青染无意对他的家事多做评价, “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坚守着答应我姐姐的承诺,为了这个,我得感激你。” 肖远受宠若惊:“白总您千万别这么说!是大小姐救了我妈,也就是救了我们全家!我妈到现在都身体很好,时常跟我念叨,要一辈子记着大小姐的恩情。为了这份恩情,让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白青染:“那么肖工乐意重新出山,做远航的技术总监,执掌RH项目新的开发吗?” 她直接抛出了橄榄枝。 肖远有一秒钟的诧异,继而惭愧道:“……实不相瞒,白总,当年RH项目在远航最炙手可热的时候,其实主导人和掌握真正核心的也不是我。” 白青染:“你是说你师父?” “是,”肖远点头,“我那时候刚刚毕业,一切都在学习阶段。我师父才是真正的技术大拿,RH项目可以说是他几十年从业经历的精华浓缩。” 白青染没说话。 肖远更觉得不自在,踌躇了两秒钟:“我已经快四十五了,人生过完了大半,这十几年锐气早已经磨没了。您知道的,做软件开发,最需要的就是充沛的经历和饱满的热情,而这两样,我都已经不具备。这些年我一直在观察技术部,技术部里有几个年轻人很出色,也都很有想法。我想,他们比我更适合重新开启RH项目。” 白青染:“肖工的意思是,你不想重返技术岗位了?” 肖远叹气:“白总就当我是个守夜人吧!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心气了,只想陪着老妈安生过日子。” 白青染沉默一会儿:“人各有志,不强求。” 肖远:“谢谢白总。” 说着,将一个移动硬盘递向白青染:“所有关于RH项目的内容,从当初的启动、研发到后来的搁置以及后续,都在这里面。这里面还有这些年来技术部的人事变动,以及目前每一名技术部员工的背景、阅历和特长……都是我这些年暗中观察,积累下来的资料,送给您做一个参考。” 为了让白青染放心,他特意又说:“这份资料,我家的电脑里面还有一份作为备份。等到您用密钥打开之后,我家里的那份会自动销毁,请您放心。” “还有一件事,”肖远继续道,“RH项目的核心其实还在我师父的掌握之中,白总如果能找到他、说服他,那么我相信,崭新的RH项目就会如虎添翼。可惜,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 离开之前,肖远执意让后厨再做几个招牌菜,尤其是再做几份点心,给景熠吃。 景熠摇头婉拒了。 肖远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有点儿尴尬。 白青染微微一笑:“今天肖工执意做东,已经很丰盛了,就让我们对肖家菜再保留些念想吧。我们以后还会打交道,不是吗?” 肖远说是,又有些不安:“我师父的事,请您务必上心。我这边也会尽力联系。” 回去的路上,景熠一直闷声不语。 白青染知道是因为什么,故意逗她:“怎么了?腮帮这么鼓?” 说着,手指抬起想戳戳景熠的腮帮,但蓦地意识到该顾忌些什么的,又忍住了。 景熠未察觉到白青染内心的波动,还气着:“那个人……我不喜欢他!” “那个人”自然是肖远。 白青染微垂下眼睛:“为什么这么说?” 景熠侧头看了看白青染,声音低了几分:“他是一直守着对姐姐的姐姐的承诺,可他……可他不该拒绝姐姐的邀请。” 白青染望着为自己抱不平的小孩儿,欣慰地弯了弯唇角。 景熠皱眉:“姐姐你还笑?” 白青染这一次没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就很克制地挪开了手:“如果我说,单就这件事而言,我是理解他的,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景熠诧异地看过来。 白青染也看向她:“小熠,这就是你还年轻的好处。你要知道,时间啊,是会磨平很多东西的。” 这是年轻的景熠以前从没想过的。 可是仔细想想,白青染也是将近而立之年的人了,曾经因为她父母的缘故,被禁锢在一个圈子里,做着“应该做”的事,苦挨了很多年。白青染的情形和肖远虽然不一样,但也有些异曲同工的意思—— 岁月是会磨平一个人的心气和活力吧? 回想初初相见的白青染,整个人透着疏离人间的冷漠,景熠觉得恍若隔世。 可是姐姐后来不是振作起来了吗?现在不也在努力地生活,为了将来全力以赴吗? 景熠心想。 那是因为我遇到了你啊! 白青染在心里回答—— 无论当初是出于怜悯,还是什么,她与景熠就这样从相识一直走到了现在。半年前的白青染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和一个小孩儿有这样的发展。 命运,很玄妙,却也让人觉得…… 白青染暗自咬住舌尖,把“无奈”两个字生生咬碎,不许它们在自己的意念中出现哪怕一瞬。 其实,无论内心如何地提醒自己,潜意识里面,她都是渴望着景熠的。这是理智的她,无法回避的现实。 白青染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小熠,如果你是肖远,你会……认祖归宗吗?” 景熠完全因为这个问题而呆住了。 白青染没有和她对视,也没有再用任何言语修饰自己的问题。她很清楚,这个问题问得很蠢,但她还是想问,还是想亲耳听到景熠口中的答案。 景熠不敢相信地看着垂眉不语的白青染:“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她鲜少对白青染大小声,这一次明显是对白青染的问题特别不喜欢:“为什么要认祖归宗啊?!而且……我为什么要是那个肖远?” 白青染因为她的语气不善,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了地—— 小熠她,终究是不同的。 景熠也意识到自己的嗓门太大了,抿了抿嘴唇:“姐姐我不是对你不满,就是……就是觉得那个人挺莫名其妙的。他说他在意他妈妈,可她妈妈心里真正的想法,他真的知道吗?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当年他还么点儿的时候,他爷爷逼迫她妈妈做出选择,其实是他爷爷变相撵走了他们母子。这件事正常的做法,难带不该是他爷爷资助他妈妈把他养大成人吗?那老头却玩儿‘留子去母’那一套,还不是骨子里就不把他妈妈当人看?后来那老头子要死了,才想起来被自己撵走的孙子,到头来孙子也见了,遗愿也了了。那个人呢?孝顺的名声也得了,遗产更得了。到头来,最可怜的还是他妈妈,为了儿子还有苦说不出!” 景熠忿忿的,脸颊都因为激动而微红。 白青染觉得她好可爱:“小熠三观很正。” “不过,”白青染话锋一转,“只是三观正,未必做得好生意。” 景熠不是几岁的小孩儿,懂得她在说什么:“我明白姐姐的意思。就像姐姐刚才面对肖远的时候说的、做的,姐姐心里是明辨是非的,但是姐姐还要顾全大局……是我不懂事了。” 白青染不许她低头认错:“小熠你没做错,也没有不懂事。你有你的立场,这是你的权利。而我的身份,除了白青染这个名字,还有作为远航集团管理者的身份。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做管理的风格也不相同。等到将来,小熠也担负起管理的责任的时候,也会找到适合自己的风格。” 说到“管理”,景熠有些激动:“姐姐,就算肖远不接受你的邀请也没关系,我想我已经知道,他那个师父是谁了。” 第115章 之前, 景熠陪着白青染见肖远,听肖远说了一些往事,肖远口中的那个“师父”, 也就是曾经远航集团的技术总监, 让她联想到了一个人。 景熠特意隐晦地问了肖远那位技术总监的名字,肖远没有隐瞒,说他师父叫贺强。 贺强, 强子…… 鉴于强子和他妈见到自己这张脸的反应,景熠有八成的把握,“强子”就是那个技术总监。 这可就有意思了—— 先是登载了姜亦岑的旧杂志, 然后是强子妈走丢被自己捡到, 再然后是肖远的事…… 曾媛是真的知道一切, 连每一步的节奏都掌控得明明白白吗?肖远的事,曾媛又是怎么知道的?是从当年白月棠的口中听到的吗? 景熠越来越好奇:曾媛和白月棠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当景熠脱口而出“我想我已经知道, 他那个师父是谁了”的时候, 她的本意是想要白青染分忧的。 其实景熠还有那么一些小小的私心:要是她能帮白青染高效率地解决这件事, 无疑就像白青染证明了她真的“很有用”, 就可以在白青染身边分忧, 而不必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学,景熠觉得那纯属是荒废时间。归根结底, 这点私心也是想为白青染分忧。 白青染当然很诧异:“你知道?” 景熠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姐姐那么精细的人, 怎么可能不详细问自己怎么确定贺强其人的? 话一出口,收是收不回来了,景熠就把怎么遇到走丢的老太太,怎么帮忙找到了她儿子的事说了。 景熠还说:“那位老太太一直管我叫‘小岑’, 我想她是糊涂了,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 白青染疑惑:“世界上叫小岑的多了去了……” “还有我的长相……”景熠顿了顿, “姐姐,我和姜亦岑长得太像了。” 当初老梁第一次见到景熠的时候,就曾隐晦地向白青染提起景熠的容貌。 昨天开会的时候,景熠进入会议室的时候,引来了好几个远航高管的瞩目。他们除了好奇景熠的身份,有两个在远航工作了近二十年的老人,他们一定是发现了景熠那张脸,和某个人太过相像。 还有今天的肖远看到景熠时候的反应,以及景熠口中的“强子”母子…… 但是此刻,这话被景熠直接说出口,白青染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这是她们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 姜亦岑真的这么好看? 白青染双眉拧成一个疙瘩:“你知道姜亦岑长什么样?” 景熠被问住,动了动嘴唇,还是犹豫了。 白青染了解她,脸色微沉:“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她的气场一旦放出来,还是挺让紧张的。 景熠忖着白青染的反应:“其实……曾媛给我看过姜亦岑的图片……” 白青染怔了怔之后,突然就沉默了。 之后的很长时间,她都没再说话。 景熠原以为白青染会问曾媛怎么就拿了姜亦岑的图片给你看?你为什么会去见曾媛? 或许还会问更多的问题。 但白青染竟然什么都没再问,这让景熠更紧张、更不安。她偷偷看了白青染好几次,白青染始终一言不发,似乎在想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快到远航大厦的时候,白青染让老丁先下去回公司。 老丁问:“您要去哪儿?我送您吧。” 白青染:“不用了,我自己开车。” 老丁于是下车。 白青染坐上驾驶位,从后视镜里看景熠。 景熠也看她,瑟瑟发抖的样子让白青染的唇角忍不住想要弯起。但一想到刚从景熠口中听到的,白青染的嘴唇又抿成了一条线,和之前的冷淡一脉相承。 景熠见她双臂抱在胸前,浑身冷气散发,连空调都省了,就已经开始哆嗦了:“姐、姐姐?” 白青染挑眉。 景熠无辜地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副驾驶的位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白青染回了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景熠乖乖地下车,从后排绕到副驾驶,坐好,然后陪着小心瞄白青染。 白青染依旧没动。 景熠赶紧拉过安全带,扣上之前,先讨好道:“我帮姐姐系上呀?” 白青染回她一个冷哼,自己扯过安全带,扣好。 景熠讪讪的,系好了自己的:“可以出发了。” 白青染睨她:“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景熠特别笃定的样子:“无论姐姐去哪儿,我都陪着姐姐去。” 白青染被噎住,依旧面无表情,胸口其实已经有暖流涌动。 逆着早高峰的车流而行,景熠发现这似乎是往市郊去的路。 她心里一直忐忑着,偷偷观察了好几次白青染的脸色。 等到路上车辆见少,车型平稳之后,景熠才选择开口:“姐姐,我真的没受曾媛的蛊惑。她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轻易相信。” 白青染:“那你怎么就知道,她给你看的就是姜亦岑的真实相片?” 景熠:“……其实她给我看了一本当年的商业杂志,封面上是姜亦岑……” 白青染冷哼:“你就知道,那本所谓商业杂志,不是她专门为你做的?” 景熠一下子就被问住了,微圆了嘴—— 这件事,她真的没想过。 白青染用余光扫过她,见她显然被自己吓住了,扯了扯唇角:“我说她造假,你就信?” “啊?”景熠没跟上她的脑回路。 白青染将车子拐下主道:“这么重要的事,显然她不会造假。而且还有肖远看到你反应作为佐证。” 景熠露出一个“姐姐你逗我呢?”的表情。 白青染:“不是逗你。而是给你提个醒,商业这潭水深得很,将来你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要多长心眼儿,别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我不会被姓曾的牵着走的。 景熠在心里应了一句。她自有她的打算。 但是现在,她更关心的是:“姐姐你不生气了吧?” 白青染鼻孔里哼了声,那意思就是还在生气呢。 景熠挠头—— 姐姐没有继续逼着她追问,那是姐姐对她的尊重,她自问没有做任何伤害姐姐的人,就算暂时的不告知,那也不是欺骗。 可姐姐越是这样周到体贴,景熠越觉得心里愧对她。 白青染怎么会看不出景熠的不安? “好了,就当是我都知道了,”她停稳车,“有空的时候约一下贺强。” 这是要见贺强,谈RH项目的事啊! 景熠一下子就精神了,摸出手机:“我现在就联系他!” 白青染嗔道:“你急什么?” 景熠:“RH项目多关键啊!怎么能不急呢?” 白青染:“先下车。” 景熠这时才发现,她们回到了市郊的小别墅区。 搬去市区的大平层之后,景熠还是第一次会来这里。 就是在这里,她和白青染相识。回想那段日子,景熠还是挺感慨的。 只是,到如今她和白青染的关系仍是是姐姐和妹妹的关系……景熠挥去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告诉自己这样就很好。 白青染带着景熠往别墅的小花园走。 这里,每栋别墅都配有一个小花园,圈进各家别墅的范围内,供各家自用。大多数人家都在小花园里种花种草种小树,也有仿照农家生活把小花园里的巴掌地块辟成几垄,种菜种粮食的。 白青染也曾挺认真地在自家的地块上种过些花花草草,草本木本各种各样的都种过,每一样能正常生长出来的。作为一个种植苦手,白青染最后也放弃了,导致一直到现在,她家的小花园里还是空荡荡的。 白青染用脚步丈量了好一会儿,最终确定了某个位置。 她指挥景熠去储物间里取来工具,亲自把那个位置上的土清理掉。 上午的阳光,为白青染镀上了一层金色,她很快就冒了汗。 景熠要接过工具,被白青染拒绝:“你不知道具体位置,那东西怕碰碎了。” 景熠很好奇:姐姐到底在挖什么东西呢?还怕碰碎了?酒坛子吗? 二十分钟之后,白青染挖出了一个小箱子,指挥景熠抱去屋里。 白青染亲自打开小箱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景熠呆:还真是酒坛子啊! 小箱子本来就不大,里面却存着两只小酒坛子,每一个约莫能装两斤酒? 白青染拿过两只酒坛子,分别摇了摇,欣慰道:“幸好还都在。” 真的是酒! 景熠的木管黏在了酒坛子上:“姐姐,这是你埋的酒?” “算是吧。” 景熠打量着酒坛子显然有些年份的样子:“这是很多年前的东西吧?” 白青染目光黯了黯:“嗯,快二十年了。” 两个人洗干净了手,景熠仍好奇地打量。 白青染静静地看了景熠一会儿:“这是当年我姐知道自己怀孕了之后,亲手酿制的酒。她说,这些酒酿好了就埋在地下,等到她的孩子长大了之后,就作为礼物。姐姐那时候还跟我开玩笑,问我这个想法是不是挺有创意的。” 景熠已经听呆了,久久难以回神—— 所以,这是白月棠留下的酒? 白青染话锋一转,看向景熠,眼神都变得无比柔软:“小熠,你马上就要十八岁了,十八岁就是大人了。这些酒,就送给你,好不好?” 第116章 白月棠结婚的时候白青染刚满十一岁, 小学还没毕业。 那年放暑假,从来不许女儿“乱跑”的赵晓华,突然破天荒地把白青染送去外地的舅舅家住了好多天。就在这段日子里, 白月棠结婚了, 嫁入了慕家。 白青染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在舅舅家玩儿很新鲜。可是在舅舅家住了三天之后,长这么大都没和姐姐分开过这久的白青染受不了了, 她要求回家。 她舅舅和舅妈劝住了她,哄着她去游乐园,哄着她给她买各种玩具, 每天可着她的口味换着花样地给她做吃的。 白青染毕竟年纪还小, 就这样被舅舅和舅妈哄住了, 又住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舅舅舅妈简直是拿她当祖宗般供着哄着, 舅舅家的表哥也被她支使得团团转, 让干什么干什么。舅舅一家的千依百顺, 是白青染在家里, 绝不可能从她爸妈那儿享受到的。 后来, 长大后的白青染回忆起这段往事,就已经明白了:那根本不是因为舅舅舅妈多乐意对她千依百顺, 而是因为他们拿了她爸妈的钱, 不得不硬着头皮照办罢了。 小孩子再被供着哄着,时间久了也会觉得烦。 在舅舅家的第十一天,白青染就厌烦了,她开始疯狂地想家, 尤其是想念姐姐。 她是年纪还小,但她很聪明, 舅舅一家的异常表现,已经让她察觉到了苗头不对。 舅舅估计也烦了,也有可能是嫌给的钱不够浪费精力哄大小姐的,就当着白青染的面给她妈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赵晓华,终于肯让白青染回家了。 白青染高兴极了,根本等不到第二天,迫不及待地背上自己的小书包,让舅舅马上送她去车站。 她舅舅大概也想赶紧请走这祖宗,真就立刻马上把她送回了家。 白青染撒欢般地跑进姐姐的房间,嘴里喊着“姐我回来了!”,结果白月棠的房间里,根本没有人。 赵晓华要被她气疯了,追了进来:“谁教的你大喊大叫的?没规矩!” 白青染在外面“放养”了十天,胆子都练大了,跟没听到她妈妈的训斥似的:“我姐呢?” 其实平时白月棠不经常在家,大学毕业之后没有找工作的那段日子里,白月棠经常出门,有时去图书馆,有时去朋友家,白青染是知道的。 但白青染就是觉得不安,很久没见到姐姐的她,只想马上见到姐姐。 “怎么跟你妈说话呢!没规矩!”白国浩刚好也在家。 那时候正值他创业的关键时期,白青染有时候能连续半个月不见他的人影,而赵晓华也常忙于自己的研究,能在家里同时看到他们夫妻俩,实属难得。 白青染对她爸还是有些怵,于是不敢做声了,眼睛却没停下扫视姐姐的房间—— 怎么觉得房间里变样了? 床头柜上姐姐经常翻的那本书呢?书架上装着姐妹俩照片的相框呢? 还有好几样东西,都突然不见了! 白青染慌了,顾不上害怕白国浩:“……我姐去哪儿了?” 因为姐姐“失踪”的事,白青染记忆之中,她的父母第一次同时那么温和地和她说话。 他们说的也不再是“你要听话”“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之类让白青染不喜欢的话—— “小染,爸爸妈妈知道,你和姐姐的感情很好。但是姐姐是女孩子,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姐姐出嫁之后会过得很幸福,你要为她高兴啊!你为姐姐高兴,姐姐才会更喜欢你。” 他们说着说着,还是带出了惯常的语气:“你要是继续闹,不仅是对爸妈不孝顺,更是让你姐姐嫁得不安心!” 白青染已经被“姐姐已经嫁人了”吓懵了,根本听不进去她爸妈的话:“她嫁给谁了?!我不许她嫁人!” “胡说八道什么!”白国浩的耐心被消耗殆尽,“你有什么资格不许她嫁人!” 说着,又不悦地向赵晓华:“都是你那没用的弟弟惯的!” 赵晓华瞪眼睛:“跟他有什么关系!还不是因为你想拉拢——” “行了!”白国浩喝止住赵晓华,眼神瞄了瞄白青染。 赵晓华只好忍下一口气。 这段往事已经让景熠觉得心理不适:“……他们拿你姐姐的婚姻大事做了交易?” 白青染苦笑:“可惜我那时候太小,什么都做不了……姐姐她,一定很无奈吧?我爸妈还口口声声说着是为我好。” 景熠心口闷痛,为白月棠不平。 她抬眸望向白青染:“但是姐姐,这件事自始至终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白青染努力地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可是,我却成了最后的受益者。” 白青染:“后来好一段日子,我都不怎么爱说话,做什么都没兴趣,饭也不爱吃,人都瘦了一圈。我爸妈大概还是疼我吧?他们嘴上说着训斥我的话,实际上联系了我姐,让我姐见一见我,安慰安慰我,让我乖乖的。” 景熠皱眉,心说白月棠相当于被他们为了利益卖了,他们怎么还有脸让白月棠这个受害者反过来劝白青染?就算是她们姐妹感情深厚,这对当爹妈的也是太极品了。 “我爸妈总是对我说,你马上就会见到你姐姐了!”白青染无奈摇头,“可是这个‘马上’让我等了整整两个月……我不知道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让我姐嫁入慕家之后,连回娘家这种人之常情的事都不被允许。我再次见到我姐的时候,都要认出不来她了。我姐那么漂亮,气质那么好,两个多月没见,她整个人都快瘦脱相了,皮肤也变得粗糙了些,我看到她就哭了。她抱着我哄我,让我乖不要哭……” 白青染吸了吸鼻子,压下心中的痛意:“……我当时最想做的,就是拉着我姐马上逃回家,再也不让她回慕家。但我看到了陪同我姐一起来的,慕家的管家,他就一直虎视眈眈地站在旁边,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偷偷趴在我姐耳边,我问她是不是在婆家过得不好?我姐只是搂紧我,什么都没说,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滑进了我的衣领,很烫……” “姐姐……”景熠把纸巾递到白青染的眼前。 白青染的双眼被夺眶而出的泪水糊住,没有看清景熠的动作。 景熠心疼她,就凑近了,亲自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白青染的思绪蓦地断开,眼泪都忘了流,怔怔地看着景熠近在咫尺的脸。 景熠以为她被自己吓着了,不自然道:“嗯……姐姐擦擦眼泪,别难过。” 突然被白青染那样看着,景熠一肚子宽慰的话刹时间都忘了。她在心里好嫌弃自己嘴笨。 “好……我自己来。”白青染受不了一直被景熠这样近距离地盯着看,接下了景熠手里的纸巾。 景熠忙又体贴地抽出两张,递了过去。 这个小插曲倒是缓解了几分白青染的难过。 她擦干眼泪,继续对景熠叙说:“那个孙管家这时候说:‘您不是给白小姐带了礼物吗?要不要现在给她?’他对姐姐特别恭敬,但我听得出来,那只是表面的恭敬。这个孙管家,我不知道他在慕家是怎样的地位,姐姐对他明显也是忌惮的,恐怕是担心他回去乱说什么吧?姐姐赶紧擦了眼泪,从孙管家那里拿来好多礼物,有给爸妈的,甚至给舅舅一家的,给家里各路亲戚的,样数最多的就是给我的,包括我只跟她提过一次的玩具、漫画书,还有各种我喜欢吃的东西……那么多东西,就像是这一次之后,就再没有机会见面。” 白青染顿了顿:“这两坛酒,就被压在最底下。我姐告诉我,她已经有了小宝宝,这些酒都是她亲手酿的,时间空间都有限,她也只酿了这么两小坛,她央我留着它们,留到她的小宝宝长大成人的时候。” “临别的时候,我姐又抱住了我,”白青染的声音哽咽,“她用只有我和她才能听到的声音,很小声很小心地对我说:‘小染,我希望我生一个女儿,她的未来能够自由自在,就像这些酒……’” 景熠已经听得呆住了。 白青染缓缓吐出胸中的一口气:“那时候我还太小,不明白我姐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我知道她的话一定很重要,我就把它们一个字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直到我慢慢长大,尤其是在姐姐已经过世很久知道,我渐渐明白了姐姐的深意:这个世界对女孩儿有太多的不公平,造就了太多的悲剧,我姐便是其中之一。她无奈无助却也心甘情愿陷入泥潭,但她不愿她的孩子重蹈覆辙。她知道女孩儿活着的不易,但她希望她的孩子是一个女孩儿,那么这个孩子的人生轨迹如果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是自由自在、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的,那么于她而言,就是莫大的安慰。” 白青染的目光落在景熠的身上:“我想,我姐在天之灵,是乐意看到她的祈愿,能够在你的身上得到印证的,小熠。” 第117章 那两坛酒, 被景熠和白青染带回了家。 白青染说到做到,真就把它们都送了景熠。 景熠觉得这份礼物太重了,但她没有拒绝, 而是把它们都放在了自己卧室的柜子里。 这几天, 每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景熠就会隔着玻璃柜门看到它们,心里顿时就会拥塞很多情绪, 以及问题—— 白月棠当年为什么会被突然嫁入慕家?她在慕家经历了什么?她的辞世和慕家究竟有多少关系? 姜亦岑和慕家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自己会和姜亦岑长得那么像?姜亦岑现在,又在哪里? 而往深里想下去,则是景熠不敢细想的了:比如, 她和白月棠又是什么关系? 太多问题困扰着景熠, 让她在生日之前的那几天翻来覆去地琢磨。 但她现在其实不敢把精力用在这上面, 因为马上就要月考了。 白青染说了,如果景熠能在这次月考中进入班级的前二十名, 那么高三这一年, 是否还要按部就班上学就由景熠自己做主。 景熠觉得姐姐一定是详细了解过英华中学的升学率之后, 才谨慎地做了这个决定—— 景熠所在的七班是英华中学的重点班, 全班高考本科录取已经不足以成为七班的目标, 全班考入重点大学才是配得起七班的目标。 按照英华中学往年的高考成绩,结合七班的水平, 能进入七班前三名的, 清北应该没问题;进入前十的,应该能拿下TOP10;如果能够排到全班前一半的名次以内,正常发挥的话,考上B大完全没有问题。 “加油吧, 小熠!”白青染在为景熠确立下目标之后,没忘了鼓励景熠。 景熠自信地笑了:“姐姐对我的期待就只有前二十名吗?” 白青染睨她:“那你就让我看看, 你到底能考到前多少名。” 七班一共四十六个学生,前二十名白青染觉得已经很不错了。她和景熠的班主任齐敏很认真地聊过。 月考这天,景熠刚到学校,就被齐晶晶堵住了:“诶我说,你还记得上学啊?” 景熠放下书包:“最近有点儿事。” “什么事?”齐晶晶追问。 景熠没言语,不想和她说太多。现在她们两个连同桌都不是了,以后景熠不再来学校,她们之间就更没有了牵连,多说无益。 齐晶晶脾气上来,撵走景熠的新同桌,直接霸占了那个男生的桌位,男生不敢怒也不敢言地溜了。 她气鼓鼓地瞪景熠:“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不是朋友吗?我关心你都不可以了?” 景熠“嗯”了一声:“谢谢你的关心。” 就没说什么。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比如毕业之后大家还有联系,她乐意和齐晶晶做朋友。至于现在,景熠真的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这些。 齐晶晶恼她不言语,可对上那张好看的脸,一肚子火气就发不出来了:“我都听说了,你要退学回去帮那个女人经营公司对不对?” 景熠皱眉,齐晶晶消息灵通,她姑齐敏就是班主任,打听到什么消息都不意外。 但景熠不喜欢别人这么说白青染:“我不是退学。她是我姐姐。” 齐晶晶气鼓腮帮:“所以你为了她,连学都不上了?连前程都不要了?你就这么喜欢她?” 景熠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齐晶晶言辞已经超出了一个“朋友”的范畴,景熠不想和她争辩什么。 “我要去考场了。”景熠说。 她们被分到了不同的考场。 齐晶晶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了,她这儿义愤填膺着,人家正主根本不和她废话。 “喂!你就真打算和她在一起啊!”她在景熠的身后喊。 因为周围同学的瞩目。 景熠脸都涨红了。虽然看不到那些同学的表情,她都能想象得到他们脸上探究八卦的表情。 这种事,越解释越乱—— 景熠顿了顿脚步,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齐晶晶颓了,声音委屈巴巴的:“……怎么我喜欢的都是傻子呢?亭亭也是,为了那个女人,不求上进……” 月考成绩在景熠生日这天揭晓。 班级第七名,学年排名第十五。这样的成绩作为生日礼物,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 得知成绩之后,景熠就向白青染报告了喜讯:“这下姐姐可以放心了吧?” 白青染听着电话里景熠愉悦的声音,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 “不许骄傲,”白青染叮嘱小孩儿,“还要保持住。” “知道了!”景熠拉长了声音。 白青染挑眉:“怎么?嫌我罗嗦?” 景熠忙说不敢。 “那就还是嫌我罗嗦,只是不敢说出口了?”白青染较起真来。 景熠挠头: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 在景熠面前,白青染一向很克制,维持着作为“姐姐”的形象,极少和景熠争论什么,她一直秉持着“小孩子还得让他们自己悟透道理,你告诉她只会让她心里抵触”的原则,更不要说在言语上的掰扯了。 不过,今天的白青染似乎有些不一样。是因为自己的月考成绩让她很满意吗? 景熠心想。 反正只要姐姐高兴,这些都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白青染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而且语气那么……娇嗔是怎么回事? 还换来了电话那头景熠好几秒的沉默。 白青染就有些慌了:是不是太过了?是好心情让她对景熠缺失了分寸感吗? “你现在在哪儿?”白青染突然转走话题,仿佛之前那个较真的人不是她。 景熠上一秒还在想姐姐高兴我也高兴,下一秒突然就被问了在哪儿。 她愣了愣,没过脑子:“我到家了啊,刚跟姐姐说过。” 白青染:“……” 我又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这几天白青染一直忙于公司的事务,景熠则安安静静地等月考成绩,两个人除了晚上回到家里几乎没有机会见面。 白青染曾经问景熠:“生日想怎么过?” 长这么大从来没过过生日的景熠,对这种事毫无概念:“姐姐安排就好。” 她真的想不出什么来。 白青染当时就笑:“把你卖了。” 景熠:“啊?” 现在想起景熠那时候呆呆的样子,白青染不禁莞尔,因为忙碌公司的事而略觉疲倦的身体,也不那么累了,甚至对今天的行程充满了期待。 “穿好衣服,现在下楼。”白青染说。 虽然不知道白青染要干什么,景熠很听话,不到十分钟,就穿戴整齐地出现在白青染的面前。 白青染今天自己开车,还换了一身休闲装。 景熠诧异地发现,白青染的衣服和自己的有些相似,是同一个品牌下的同一个系列的产品。这个发现让她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白青染这时也发现了什么,脸颊微热。 她真不是故意和景熠穿成疑似“情侣装”的—— 这套衣服是她存在办公室里的唯一一套休闲装,难道她要穿着正装陪景熠出去玩儿? 谁能想到景熠衣柜里那么多衣服,她偏偏选了这一身啊! 白青染瞄了瞄景熠,忖着要不要让景熠回去换一套。 那样会不会显得太刻意? 景熠则没有她的心思那么深,已经对今天的行程充满了好奇:“姐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她料定白青染是要带她出去玩儿的,嗯,过生日嘛! 十八岁的生日啊,和一般的生日,可不一样。 白青染已经抓过一旁的太阳镜,扣在了眼睛上。脸上的红热是遮不住了,至少把眼神挡住。 “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白青染还是很尊重景熠的想法的。 景熠仍旧是没想法。 白青染:“那就我来安排。我们先去游乐园。” 今天太阳高照,万里无云,天空是碧蓝碧蓝的颜色,就像景熠的心情,明朗而干净。 “姐姐,我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公司的事务?”景熠的脸上满是期待。 白青染这时候心绪已经回复了平静:“这么着急?” 景熠冲她眨眼睛:“着急为姐姐分忧呀!” 白青染丢给她一个“就你会说话”的眼神,依旧看前方的信号灯。 景熠认真道:“真的!姐姐你最近都忙瘦了,怪让人心疼的……” 白青染一怔。 瘦了吗? 远航集团在沉寂了若干年以后,这段日子终于渐渐走上了正轨。公司里从上到下,从管理人员到普通员工,大多习惯了低效率的工作状态和各种推诿扯皮、混一天算一天,白青染要做的就是将整个公司激活,使远航的风格不再人浮于事,靠着几年前的老产品躺平摆烂吃老本。这比小公司创业起步阶段还要艰难。 所谓积重难返,已经习惯了懒散的人,很难一下子实现高效率。白青染每天都忙于处理公司的各种事情、开各种会、打通各个环节的淤塞。她还直接开除了几名常年没有作为的管理人员,包括两名高管和五名中层,引起了整个公司不小的震动。 从那两名高管卷铺盖走人的那天起,远航集团的面貌明显不一样了。直到这时,包括集团基层员工在内的远航所有人,才意识到白青染要改变远航局面的决心有多大。 也有保守一派试图把开除高管这事捅到董事会,让各位董事出面对付白青染。然而各位董事根本连人影都找不到,其实都被白青染之前的强硬手段吓得不敢吱声了。 毕竟,白青染的股份加上白国浩的,是董事会里绝对的第一股东,她决定了的事谁能改变的了?谁也不敢。 各位董事大佬算盘打得精明:反正白青染是要大展拳脚把远航做大做强的,远航强大了,他们数钱不是数得更开心? 总之,白青染根本没时间关注自己的身材变化。 听景熠这么说,白青染首先想到的,竟然是—— 太瘦了,会不会显得不好看?小熠喜欢我瘦点儿还是胖点儿? 第118章 小孩儿今天过生日, 应该让她开开心心的。所以,白青染就算身体再疲惫,今天也准备陪着景熠玩儿得尽兴。 话虽如此说, 该敲打这小孩儿的时候还是要敲打的。 只敲打这一小会儿, 让她不要骄傲就好,到了游乐场就不再说了,要适可而止, 不能挫伤了小朋友的积极性。 白青染在心里琢磨着。 白青染把控着方向盘,仿佛在和景熠聊家常:“决定不去学校了?” 景熠很喜欢看白青染开车的样子,有一种游刃有余的自信感。因为自信, 姐姐总是能够准确地判断路面上的各种状况, 而是车开得特别稳。这就是白青染独特的魅力, 让她能够在短时间内掌控远航的局面。 景熠正笑微微地欣赏白青染,突然被白青染问道, 心里有些紧张:“姐姐你之前答应我了的。” 那个表情, 仿佛在说“姐姐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让白青染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我可以答应你, ”白青染说, “不过你也得遵照我的要求,每天按部就班地做事。” 景熠坐正身体:“姐姐你说。” 白青染:“每天你要保证有五个小时的高效学习时间, 不可以有丝毫松懈。我会每门课程给你请一位专门的家教老师, 一对一地针对课业难点辅导你。等到明年高考的时候,我不要求你的分数数一数二,但现在的成绩必须稳住,不能退步。远航集团的情况, 我已经让凌冰在整理了,大概下周你就能拿到。内容很多, 包括远航的人事、财务、销售、管理各个方面的情况,应该不会少于一百万字。你现在这些内容读透,遇到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等到你完全了解了远航和这个市场之后,再接触远航的管理实务……” 一百多万字的资料,只是开始。未来还有那么多东西等着景熠去学习,这可不是一条轻松的路。 白青染已经心有不舍了。 可一个人想要成就不平凡的人生,就需要付出不平凡的努力,不是吗? 白青染压下心中的不忍:“……等你过完生日,就要每天按部就班做这些事,周六周日也要照做,不可以懈怠。小熠,你要做吃苦好心理准备。” “我不怕吃苦!”景熠认真地说,“我知道姐姐都是为了我好。” 白青染暗自点头:小熠一直都是懂得体谅她的。从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要知道,可不是谁都能在英华中学的重点班里考到第七名的。尤其这是放在景熠身上,那样的经历,还能做到这种程度,着实不容易。 小熠她从来都没有放弃努力。 景熠说:“姐姐我可以提一个小要求吗?” 白青染自然没有异议:“你说。” 景熠:“我想让姐姐给我请一个专门教我散打的老师。” “散打?”白青染不解,“为什么学那个?” 景熠考虑得很远:“我以后是一定会从商的。姐姐也说过,经商这一行水很深,商人逐利,有的人为了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想我们的确是可以雇佣安保人员,不过那到底是不如自己会几招保命的功夫来得从容。” 之前在老梁的武馆里,景熠似乎对功夫挺感兴趣。白青染以为她只是小孩子好奇,现在看来她是经过认真思考的。 对于景熠的任何一个想法,白青染从来不会随意否定。她想了想,说:“那就每周上三节课,我请梁叔叔教你。” 老梁是这方面的高手,景熠跟他学习,肯定能学到一些精髓。 景熠却摇头:“姐姐别请梁叔叔教我。” “为什么?” “我觉得,”景熠顿了顿,“他不喜欢我。” “应该是因为我这张脸吧?”景熠抿了抿嘴唇。 她苦笑了一下:“也许好多人会因为我这张脸而不喜欢我,或者,用特殊的眼神看我……” 白青染感觉到小孩儿有些颓然,蓦地想起这段日子老梁经常去远航在她眼前晃。白青染很忙,没有多少时间分给他,便请他有事说事。 每一次老梁都像是话里有话似的,三句话不离景熠,还时不时地提醒白青染“注意身边的人”“小心驶得万年船”。 因为景熠的长相,老梁对景熠的身份很忌惮。白青染知道。 也因为清楚老梁的为人,不是为了挑拨离间,也不是使坏,白青染都没与他计较,每次都很得体地告诉他好好保养身体,不需要太操心,她的事她会处理好。 “小熠,你的长相、你的出身,都不是你自己可以选择了。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不需要因为别人的眼光和错误的判断,而觉得自责。”白青染语重心肠地说。 景熠垂下眼睑,浓密在睫毛遮下了两团浓荫:“我知道的,姐姐……我想,他们看到我的脸的时候,是想到了另一个人的好或者坏,那都是那个人曾经的所作所为造成的,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这些道理我都懂……” 景熠仰起脸,看向白青染:“姐姐就从来不会那样,不会因为我的出身,不会因为我像谁而对我区别对待。” 白青染转头,看了景熠一眼。 因为有太阳镜的遮挡,她此刻的眼神景熠看不到。 白青染很克制地转回脸来,继续盯着前方的路面。 她的内心其实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她会因为景熠肖像的那个人做过什么恶事而牵连景熠吗? 当然不会。她甚至连姜亦岑本尊都没见过。 但区别对待是真的会……不是因为景熠和谁相像,不是因为景熠的出身来历,而是因为,情难自禁。 艾略特说,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住的,一是咳嗽,二是喜欢一个人的心。 白青染现在已经不敢确定:某个时刻,她那颗自以为藏得很深的喜欢景熠的心,会再也忍耐不住。 景熠从小长到大,还是第一次来游乐园。 这种地方啊,景熠只在从电视里、书上见到过,唯一的一次听人说还是从景天豪的嘴里—— 景天豪五岁儿童节的时候,他爸妈带着他去了一次游乐园。回来之后,他好一通向景熠显摆,听得景熠一愣一愣的。 游乐园里的“豪华”是她想都想不到的。而且,让景熠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那对日常喜欢哭穷的爸妈,竟然舍得花大几百让景天豪把游乐园里面所有的游乐设施玩儿了遍。 听景天豪说坐过山车坐得只想吐的时候,景熠其实很想笑,可笑的滋味都是苦涩的:她连这种想吐的感觉,都没机会体验。 现在,身边有白青染陪着,景熠就处身于游乐场之中,她很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B城最大的游乐场,当然不是景熠老家的小城市的游乐场可以比的。 放眼望去,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它们涂着五彩斑斓的颜色,高的、矮的、钢筋铁骨的,萌系的、硬朗风的,让人目不暇接。 景熠已经看呆了。 只是这样看着,她都觉得发自内心地快乐,心里像烧得滚烫滚烫的糖浆一样,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泡泡,每一个泡泡都圆滚滚的可爱,带着香甜的味道,炸裂开来,发出噼里啪啦的欢快的声音…… 白青染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就站在景熠的旁边,等着她选择先玩儿哪一个。 反正都是要玩儿遍的,不过是谁在先谁在后的问题。 白青染很有这个觉悟。她已经做好准备,就算景熠把过山车、跳楼机、大摆锤这些足够刺激的项目都玩儿到,她也从头陪到尾。 景熠已经挑花眼了。 每一个游乐项目看起来都很好玩儿,仿佛山珍海味、满汉全席一下子都摆在她的面前,她没有选择困难症也选择困难了。 虽然但是,有些项目还是挺……刺激的—— 景熠往左边瞅瞅,高得离谱的过山车金属轨道上,看起来那么窄窄一条的车子呼啸冲下,离得那么远都能听到上面人们的尖叫声。 景熠挑了挑眉毛,否定了这个:虽然这种刺激的玩意儿看得她心里痒痒的,可姐姐折腾一趟下来,还不得吐了? 景熠又向右边瞄瞄,跳楼机带着加速度从百米高空呼的捶了下来,跟要把上面的人直接捶入地底下似的,人在上面坐了一圈,那么小,小得就像地上的蚂蚁。 景熠吞了吞口水,这个也被否定了:在不确定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她可不允许白青染陪着她冒这种险。 姐姐的命,金贵着呢! 至少在景熠心里,比什么都金贵。 景熠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望过去—— 那是一大排抓娃娃机,正闪烁着好看的灯光,发出吸引人的音乐声,吸引了游人的注意。 而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是一个抓娃娃机柜子里面的红色微笑小狐狸,阿狸。 景熠的眼睛亮了:“姐姐,我们玩儿那个!” 白青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排抓娃娃机,还是粉嫩嫩的那种画风。 白青染:“……” 你认真的吗? 第119章 白青染其实不是很明白, 游乐场里那么多好玩又刺激的项目,景熠却最先选择了抓娃娃机。 虽然那一排机器做得很漂亮,一个赛一个的粉嫩, 里面的毛绒玩具也都看起来干净又可爱, 白青染却觉得它们只能算是游乐场里的配角。而且那种粉粉的颜色…… 白青染瞄了瞄景熠,所谓“每个女孩儿都有一颗少女心”吗? 小熠其实才刚刚成年,小女孩儿喜欢这种粉粉的东西, 尤其里面还有可爱的毛绒玩具加成,肯定很吸引她。 这种抓娃娃机的赚钱原理,白青染早就知道。 就像曾经风靡的街机厅里的游戏机一样, 机器内部是可以调节的。也就是说, 能不能抓到想要的娃娃, 取决于商家怎么调节机器,掉落率取决于商家的良心。 白青染差点儿脱口而出:小熠你喜欢哪个娃娃, 我买了送给你。 可话到嘴边白青染忍住了—— 抓娃娃机的快乐, 难道不是抓的过程吗?只要抓的过程是快乐的, 结果重要吗? 白青染在心里自嘲:白青染你果然是不懂浪漫的。 得到白青染的首肯, 景熠颠颠儿地跑去买游戏币。 白青染已经迈开长腿, 抢在了她的前面,扫码、付款一气呵成—— 随着一阵激动人心的“哗啦哗啦”的声音, 一大把游戏币倾巢而出。 景熠圆了嘴巴, 看着那么一大堆新鲜出炉的游戏币,已经看傻了。然后,她的眼睛亮了,跟小财迷看到了一座大金山似的。白青染毫不怀疑, 此刻在这小孩儿眼里,这么一堆游戏币, 比什么都值钱。 “谢谢姐姐!”景熠抱了一大捧游戏币,觉得自己发了。 白青染因为她满足的表情,心情大好,笑弯了眉眼。让喜欢的人快乐,其实是很简单的事,不是吗? 抓娃娃机前面,景熠投下游戏币。 “姐姐我要开动了!”景熠信心满满。 白青染说好,然后就看到她操纵着摇杆,缓缓移动机器里面的大爪子,让大爪子慢慢落在红色小狐狸的正上方。 景熠深吸一口气,操纵着爪子落下,抓取……抓住了小狐狸的耳朵。 景熠的眼中是兴奋与期待,手心微微出汗,摒住呼吸,让爪子始终咬着小狐狸的耳朵,向上,向上…… 小狐狸已经悬到了半空,只要再加把劲…… 爪子突然脱力,小狐狸大头朝下,摔了回去。 景熠:“……” 景熠被激起了好胜心,不服输地再次投币,继续跟那个大爪子较劲。 连续两次,大爪子都在她的操控之下安安稳稳地抓住了阿狸的耳朵,却在最后升到半空,和胜利只差一点点的时候脱力掉落,同第一次的套路一模一样。 景熠无语地嘬牙。她已经很小心了,力道自认也是一次比一次地恰到好处,可结果没有任何区别。眼看着阿狸还在里面,脸朝下、眯着眼睛笑得心无城府,景熠就觉得好气。 白青染一直在旁边观察着,景熠第一次夹住小狐狸耳朵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结果。 虽然是第一次玩娃娃机,但景熠很聪明,力道和角度都运用得相当好。次次以失败告终,不是景熠的问题,而是机器的问题—— 爪子的灵敏度是可以调整的。 显然,眼前这个机器里的爪子被调成了最不听话的那种。 既然抓是没用的,那就试试别的方法…… “我试试。”白青染重新投币,从景熠的手中接过操纵杆。 大爪子在白青染的操控下下落,她觑准时机,突然快速甩动大爪子,周围的好几个毛绒玩具都被甩飞了。 景熠:“?” 姐姐这是干什么呢? 白青染第一次抓取,以失败告终。 她却没有放弃的打算,而是再次投币。 景熠之前没看懂白青染在干什么,现在似乎明白了:经过白青染的清场,阿狸的身边已经没有多余的娃娃了。所以,姐姐是要…… 景熠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大爪子,看着它落在了阿狸的头顶,抓住了它的耳朵。 直到此刻,白青染的操作和景熠没有区别。 但是当阿狸被夹起的时候,白青染突然再次快速甩动大爪子,阿狸蓦地脱离大爪子的控制,朝着出口的方向就飞了过去…… 最后撞在了柜壁上,之后跌落,趴伏在那儿。 “姐姐我懂了!”景熠兴奋地抓住白青染的肩膀,“再抓一次!姐姐再抓一次阿狸就能出来了!” 她觉得白青染好聪明啊! 不愧是姐姐! 白青染却把机会让给了景熠:“这一次小熠来。” 那个小狐狸现在就孤零零地趴在距离出口那么近的地方,只要再抓起它,找准力度和方向,向外一甩……白青染更想把这个机会留给景熠。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的娃娃,一定记忆更深刻,也会让她更快乐吧? 景熠则不大自信:“我不确定能不能成功……还是姐姐来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白青染把游戏币塞进她的手里,“一次不成功没关系,还有好多游戏币。” 她这样一说,景熠倒是被激起了斗志。 她蹭了蹭手心里的汗水,投币,然后学着白青染之前的样子操纵着大爪子,抓住了阿狸的脑袋。 两个人同时盯住了被拎到半空的阿狸…… 景熠看准时机,蓦地猛甩爪子。爪子带着阿狸,朝着出口的方向飞了过去…… 这只阿狸有一尺高,景熠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白青染莞尔:“这么喜欢阿狸?” 她以为小孩儿只是单纯地喜欢阿狸,现在终于得偿所愿。 “喜欢!”景熠揉着阿狸的脸,“姐姐不觉得它和家里那个长得好像吗?” 家里那个? 白青染不记得她家里有这种玩偶。 而且,毛绒玩具啊……白青染十几年前就不玩儿了,家里更不会摆这类东西。 “就是那条薄被子啊!”景熠提示白青染,“那时候我吓坏了,姐姐就把那条被子盖在我身上,上面的图案就是阿狸,和它长得一模一样。” 景熠说着,那怀里的阿狸举到白青染的面前。 白青染有一阵的恍惚。 那还是她和景熠刚刚相识的日子,她不了解景熠,景熠更不熟悉她。才过去多久,她和景熠就已经可以住在一栋房子里,一起饮食起居,一起在游乐园里分享快乐……当初的那些画面,此刻回想起来,仿若隔世。 白青染真的没注意过那条被子上的阿狸图案,甚至都没有印象那条被子从何而来,也许是买什么东西的赠品也未可知。可就是那么个也许是赠品的东西,白青染更没想到上面的那只阿狸会让景熠记忆深刻,还爱屋及乌地“钟情”于眼前的这只阿狸。 小熠是因为喜欢阿狸的样子,还是因为…… 白青染心生某种期待。她想问,但没有问出口。 那样的问题,太奇怪了。 然而,景熠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问题,马上给了她答案:“那是姐姐第一次给我盖被子,我会一直记得。” 因为那只阿狸是姐姐给予的,所以我会一直记得。 姐姐给予我的所有,对我的全部好,我都会记得。 白青染听懂了景熠的话中的意思,并因之而心潮涌动,某个被一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将要按捺不住,破土而出,挣扎向上,蓬勃成参天大树…… 那天直到天黑的时候,两个人都流连于游乐场里。 可玩的设施那么多,景熠选择的却都是没有一点儿刺激性的项目,甚至坐了里面的观光小火车。 这种小火车的消费群体几乎都是小孩儿,要么就是陪着自家孩子玩儿的家长,像景熠和白青染这种组合真是太少见了。 今天不是休息日,游乐场里人少,尤其小孩儿少。白青染刚看到观光小火车的幼稚画风的时候,其实是想打退堂鼓的—— 她一个三十岁的人,坐这种东西…… 景熠却拉着她的手上了车,白青染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车厢里很空旷,景熠牵着白青染的手一直向深处走。 车窗外面沿途的风景在徐徐向后,华灯初上,整座游乐园里的照明设备都已经亮了起来,七彩的光把这里衬托成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有风吹窗口吹入,拂过白青染的面庞,而她的脚步,因为景熠的牵引并没有停下。 白青染不知道景熠要带她去车厢的什么位置,她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当这个世界逐渐陷入黑夜,当周围的一切变得如梦如幻的时候,白青染内心的渴望开始苏醒,那种渴望那么强烈,强烈到让她在此刻冲动到愿意随着景熠去任何地方…… 一排一排的座椅,或者有人,或者没人,都被抛在了身后。 白青染的双脚被景熠带着,一直向前,向前……最终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没有座位,而是有一根栏杆,栏杆的后面,是两级台阶。 景熠率先绕过栏杆,踩着台阶而上。 她招呼白青染也随着上去。 白青染此刻可以陪着她做任何事,自然听从。 当两个人站在台阶上的一小块平台上的时候,白青染发现这里的风景果然和在普通的车厢里不一样。 视野更开阔,景致也更好。 她很好奇景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突然意识到,景熠的手臂伸向前,刚好将她的身体圈在当中…… 第120章 观光小火车的外形模仿的是上世纪90年代客运列车的样子。虽然只有短短几列, 但造型小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火车头做得有模有样, 车尾也仿照那个时候客运火车的样子, 做出了守车的效果。 景熠上车前就发现,最后一节守车比普通车厢要高出一截。她不喜欢像大数人一样老老实实地坐在车上看沿途的风景,她想和白青染一起看些不一样的风景。 于是上了车她就一直拉着白青染往车尾走, 其实也是赌一下运气。 景熠的运气很好,果然发现和守车相连的车厢后面多出两级台阶,还象征性地用栏杆拦了一下, 乘客止步的意思。 景熠才不管, 确认车行平稳、登上去没有危险, 她就把阿狸塞到白青染的怀里,率先拾级而上, 然后拉着白青染业上去。 白青染自始至终跟从她的脚步, 现在又陪着她登高, 一点儿反对的意思都没有, 让景熠觉得不可思议, 有一种无论她做什么白青染都会无条件纵容她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微妙,微妙得让景熠的心湖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姐姐会纵容我做任何事吗? 景熠的心跳加速了几分。 任何事吗? 景熠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车窗开着一半, 夜风贴着玻璃吹进车厢, 吹过景熠的脸,将她嘴唇上和心尖儿上的莫名燥意吹散了大半。 景熠的理智回归,目光微滞,心底有些微不舍, 对于那种莫名其妙的燥意的不舍。 她想那一定不是因为那种心火腾烧却不知所谓的感觉让她不舍,而是勾起那股心火的事物……或者人, 让她不舍。 有什么东西将要破茧而出,她又好像忽略了什么…… 景熠蓦地回神,意识到这块地方其实只有两平方米左右大小,站两个人很局促。 她下意识地伸展双臂,撑在了车厢壁上,将白青染护住。 白青染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景熠要带她去哪里,也不知道景熠拉着她一直向车厢最后面走,是要做什么。 但白青染无意更无力阻止自己紧随景熠的脚步—— 今晚的夜.色很美,微风很舒适,连黑夜与灯光明与暗的交织都恰到好处,让白青染的心绪不能不深深地陷入这个氛围之中。 一个人内心真实的想法,压抑得太久,当气氛恰到好处的时候,是会被触发的,不以这种方式、便会以另一种方式被宣泄出来。 就如此刻的白青染,她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想多想,此时就算让她一直不停歇地被景熠牵着向前走,就算以这种方式一直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她也心甘情愿。 当明白过来景熠其实是想带着她看更好的风景的时候,白青染已经身在高处。 她发现这里地方很窄,两个人要想同时站立,就不能不贴靠在一起。 想到“贴靠”两个字,白青染默默咬唇,眼睑低垂。如果被她抱在怀里的阿狸是活的,这会儿肯定会疑惑这个抱着它的人为什么突然心跳得那么快。 白青染其实想说不要继续站在这里了,她怕这样紧密地贴近会让自己暴露些什么。 可那句话在她唇齿间转了好几个圈,她都没说出口—— 白青染已经无法确定,到底是因为不愿扫了景熠的兴致而没能说出口,还是她的那点儿想要靠近景熠的私心让她没能说出口了。 这时,车行转弯处,有了轻微的颠簸,白青染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侧已经多了两只手臂。 景熠现在长胳膊长腿,这样双臂撑在车厢壁上,刚好把白青染圈在怀中。 白青染:“!” 她不确定景熠要做什么……这样,算不算壁咚? “姐姐,你站稳了。”景熠在白青染的身后说。 她们现在的身高,恰好景熠的呼出的气能够吹在白青染的耳后。 白青染的耳朵立刻不争气地红了。 幸好车厢里光线不足,不会被小熠发现自己的窘状。 白青染心想。 此刻的她,身前是景熠亲自挑选的软乎乎的红狐狸,身后是景熠带着热意的让人不可能忽视的身体,还有景熠的气息…… 小破孩儿还说什么让自己站稳了? 我站稳了她想做什么? 白青染心跳如鼓,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既觉不安,更有着隐隐的不可言明的期待。 两个人距离那么近,白青染的变化景熠不可能感觉不到。 她脱口而出:“姐姐你的心跳好快……” 窘状就这样被景熠诉之于口,白青染好想找个地缝儿钻了,她不由得不自然地别开脸。 景熠因为她特别的表情而不解,脑中似乎一个念头闪过,却未深想:“姐姐你不用害怕,你可以放心大胆地靠在我身上,我抱着你,不会摔的!” 她想白青染应该是因为在高处,而且是在地方狭窄的高处才觉得不安紧张。又觉得这个理由真的没什么说服力:两级台阶能有多高?姐姐可是统领着整个远航的人,那些董事高管大佬们在她面前都噤若寒蝉的,姐姐怎么会害怕区区这点高度? 白青染已经不敢深想“我抱着你”这句话,她努力地平复呼吸,并且给自己催眠—— 只是看风景,只是看风景,小熠只是保护我,只是保护我…… 于是她的心跳总算不再快得那么离谱了。 好久,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表面上看,两个人靠在一起,都各自在欣赏着外面的璀璨灯火,其实两个人各怀心事。 景熠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事情,那件事其实早就存在,或者说早就被她察觉到了,但是几次三番被她忽略。那件事一定对她很重要,她的直觉现在告诉她,她必须想起它,必须直面它。 而白青染则更觉忐忑,忐忑于此刻自己就在景熠怀里,忐忑于景熠此时的沉默不语—— 小熠是在看着外面,还是在想什么事情? 以白青染对景熠的了解,恐怕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那么,景熠究竟在想什么呢?会不会与自己有关? 白青染既期盼与自己有关,又害怕与自己有关。 小火车兜兜转转在游乐园里饶了一圈,终点就是起点。 两个人从小火车上下来,都有些神思不属。 景熠怕累着白青染,早从白青染的怀里接过了阿狸,同时摸了摸白青染的手:“姐姐的收好冰。我们回去吧。” 白青染抱都被景熠抱过了,对摸手这种事已经有了免疫力。 她任由景熠握着自己的手,传递着体温,目光落在景熠的脸上,总觉得今天景熠并没有完全尽兴。 “小熠还想玩儿什么?”白青染的态度是奉陪到底。 景熠却不想再流连于游乐场了。 夜晚凉意十足,她体热是不怕的,但她怕冻坏了白青染。 而且,今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啊! 景熠想做点儿不一样的事:“姐姐,我可以喝酒吗?” 白青染:“?” 景熠:“就是……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嘛……姐姐不也送了我酒做礼物吗?” 白青染看着小孩儿期待的表情,急于打开成年人世界看个清楚的样子,在白青染看来景熠还是个小孩儿。 这并不妨碍白青染今晚想给予她的纵容:“小熠想喝酒?” 景熠:“嗯!姐姐陪我好不好?之前姐姐不也说过,等我过生日的时候再喝酒吗?” 那时候白青染每晚都靠红酒入眠,后来被景熠发现,她当时是这样应付景熠的。从那之后直到现在,白青染都没有碰过酒。 “好啊!”她说,“我们现在回家,把我姐留下的酒打开喝掉。” 景熠却摇头:“那个酒,我可以先留着吗?” “留着?” “嗯,我想显得正式点儿。” 虽然不知道小孩儿要怎样“显得正式”,白青染并没有想要追问的打算:“那我们回家,开一瓶红酒?或者,小熠想喝白的?啤的?” 景熠眨眨眼,想说又不大敢说的样子:“可以不回家喝吗?” “嗯?” 景熠鼓了鼓勇气:“姐姐,成年人是可以去酒吧的吧?” 白青染挑眉,心想果然是成年人了,长大了,小熠竟然想去酒吧?也好,这算是一种人生体验。 毕竟是晚上,还是第一次去这种地方,白青染决定带景熠去一间清吧。 小熠只是好奇,带着她感受一下那种氛围就好,绝不能让她沾染到奇奇怪怪的东西。 白青染这样打算着,开车去了不久前光顾过的一家清吧。 下了车,景熠好奇地打量牌匾和门口的装饰。 她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类地方,也听同学说起过酒吧如何如何,半大孩子总是喜欢夸张的,言语之前就把酒吧描述成特别暧昧的地方。 景熠对在这里邂逅暧昧没有任何想法,她就是好奇这种地方里面是什么样的,就像所有刚刚成年的小孩儿,对于大人世界的好奇一样。 白青染早过了喜欢猎奇的年龄,她今晚的目的就是带着景熠来“见世面”的,因此对于门口的装修和牌匾什么样也没细看。 “进去吧。”她催促景熠。 一心想着赶紧结束这里的行程才好。 说不清楚为什么,白青染有一种今晚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的预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0-130 第121章 白青染不久前曾和远航的一位董事在这家清吧谈事。那位董事是位中年大叔, 钟爱这里干净不噪杂的氛围,和驻唱歌手唱的怀旧歌曲。 因为亲身感受过这里的氛围,白青染才敢带着景熠来。她决不允许景熠身处夜场那种乌烟瘴气的氛围, 更不敢想象景熠被浑身散发着荷尔蒙, 随时准备想和看对眼儿的陌生人发生点什么的男男女女们包围的画面。 景熠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新鲜。 白青染见多了世面,原本觉得这里和一般清吧没什么, 可是被那名瘦瘦高高雌雄莫辨的服务生引着往卡座方向走的时候,白青染敏锐地发现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 这里的装修和上次她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然而这里的人……只有女人? 白青染心里缓缓画了一个问号, 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经过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个板寸头的年轻人。 如果是男人的话, 这样的身材未免太单薄了。而且这人的五官也不似大多数男人那样偏硬朗……还有胸口。 盯着人家的胸口看是不礼貌的, 白青染懂。 所以她只瞥了一眼之后,就收回了目光。 那人的胸……很平, 但不难看出一些天然的弧度。 通过一路上的观察, 白青染发现了, 好几个短头发乍看像男人的, 其实都是女人。 一个两个是巧合, 如果整个清吧里的人都是女人,而且还有疑似T的女人, 那可就不是巧合了。 所以…… 白青染的脑中忽闪过某种猜想。 这才过去几天, 这里就变成一家les酒吧了? 白青染现在特别后悔进门的时候没看牌匾,理所当然了。 鉴于目前她和景熠的关系,白青染决定马上带着景熠离开—— 这种地方,太危险了。 “姐姐, 咱们喝什么?”景熠满心期待地等着白青染的回答。 白青染对上小孩儿的眼神,心就软了, 心里还在想着得赶紧离开这里,嘴上却已经点了几样酒水和小食。 服务生的目光就一直没离开白青染,像是要把白青染的一言一行就刻进心里似的。现在听白青染点酒,特别殷勤地点头,一张清秀小脸儿笑得跟朵花似的:“小姐姐,我们这儿有一种特别特别好喝的酒,是我家老板最拿手的,平时想尝都尝不到。我家老板今天就在,我替你约一下呀?” 说着,还朝白青染挤了挤眼睛,打着保票:“小姐姐你肯定喜欢!” 白青染曾一度怀疑这个小服务生的性别,但通过她的声音还是能分辨得出是女生。 她的意思白青染也懂,无非虽然这款酒“特别好喝的酒”只有她家老板会调,她家老板偶尔才会屈尊调那么一下下。即便难得,她也能请动她家老板为白青染调一杯。 这种话术无非就是两个目的:要么是为了收取高额的消费,要么是为了讨好搭讪。 鉴于这间les酒吧的属性,白青染倾向于后者。 据说les人均恋姐,而白青染的画风无疑是这个圈子里最受欢迎的那一种。 白青染对成为被某个圈子欢迎的人没有任何兴趣。 她唇轻启,径直拒绝:“谢谢,不用。” 小服务生面带遗憾地退下了。 景熠则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到酒水和小食上来的时候,景熠眼尖地发现餐盘下压着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是一个手写的手机号,还有落款—— 小C,后面跟了一颗心。 景熠挑眉,抬眼张望。 白青染头都没抬:“别看了。” 景熠被激起了几分意气,仍抬头张望。 远处的服务生小C刚把另一桌的客人引到座位上,眼神就朝景熠她们这桌飘。 她掐着时间,以为白青染看到那张纸条之后至少会扫一眼自己,于是摆出了自以为最好的笑容,还右手拇指食指捏在一块儿,比了一个心。 结果,撞上的却是景熠的目光。 小C的表情僵硬了。 景熠:“……” 景熠又不傻,她重新看向白青染:“姐姐,她……” 白青染在心里暗骂自己疏忽大意,怎么就带着景熠来这种地方了?为什么刚才不确认一下再进? 现在可倒好,不仅莫名地面地进了les酒吧,还被服务生小T搭讪…… 白青染不在意小C的搭讪,眼神都没想分半个,她在意的是景熠:小熠会不会因此觉得我很奇怪? 白青染胡思想乱着,口中应付着景熠:“赶快喝完了我们就走。这里不好!” 景熠“哦”了一声,盯着面前的酒,没有了喝的想法。 这和她想象的酒吧的样子一点儿都不一样。 就有点儿像是完成某个任务似的,一下子就乏味了。 白青染话一出口,也意识到了不妥:“……是我考虑不周,小熠,我几天前来的时候这里不是这样的。” 景熠轻轻摇头:“姐姐没错。就是……” 她朝距离白青染更近的餐盘的方向看,显然不是对那里面的干果感兴趣。 白青染眉心一跳,盯住了还躺在了餐盘底下的纸条:“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我不是……那个人是女生……当然就算她是男生我也不……” 景熠露出掩不住的惊奇表情。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白青染这样的,语无伦次。 这家酒吧里只有女人没有男人,那个小C是在搭讪姐姐,还有好几道感兴趣的目光时不时地朝她们这里看过来…… 所有这些,景熠都看得明明白白。 她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已经猜到她们误入了什么地方了。 就算这里都是女人,就算这里都是喜欢女人的女人,那又有什么呢? 大家都是人类,谁和谁又会有多大不一样呢? 景熠惊奇的不是这样的环境,甚至不是小C突然地搭讪,她惊奇的是白青染一个劲地向她解释—— 其实身为她的供养人,身为她的姐姐,白青染在她面前完全可以是长辈的姿态,可以纵容她,可以照顾她疼爱她,唯独没有必要向她解释什么。 可白青染就是这么迫不及待地向她解释了,还是语无伦次的那种。景熠惊奇之后,心里陡生一种异样的感觉,那个好几次蹿过她心尖却被她错过的念头,突然像是太阳黑子一样爆发了。 无数射电粒子一股脑地扑打过来,撞击着景熠的胸口,构成了一道越来越清晰的声音…… “晚上好啊!”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打断了景熠的思绪。 景熠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五官分明立体,肤色是浅麦色的,像是混血。头顶的射灯刚好打在她淡金色的头发上,发型是中短发,很有几分不羁之感,和自带尊贵矜持效果的淡金色相衬,显得格外的个性,甚至野性。 她的眼形是那种明显的丹凤眼,此刻正微微带笑看着景熠,就像森林里矫健但饥饿的猎豹,盯上了一只可口的小动物,准备攒足全身的力气,将其扑到,撕咬吞下…… “有事?”白青染眼梢微挑,眼神和声音一样冷而淡。 虽然她是坐着的那个,气势上似乎比对方矮一截,但白青染自带冷冽气场,尤其在她有意释放气场的时候。 年轻女人不由得轻呵一声,应该是没想到白青染有这样的气场。她于是更觉得这件事有意思了。 “看两位面生,第一次来?”年轻女人自我介绍,“我叫娜娜,是这家店的老板。” 她的手里还端着两杯酒,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气质,那种风情而野性的气质。 景熠发现,她的身材是那种所谓的S形身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健康的肌肤和锁骨若隐若现…… 白青染察觉到景熠竟然在观察对方的身材,脸色就阴沉了下去,对这个自称娜娜的酒吧老板,她就只有反感了。 “知道了。”白青染的语气不咸不淡的。 那意思你可以滚了。 娜娜脸上的笑意则更深了些。 她不在意白青染如何冷了脸,她只看着景熠:“小朋友,这是我自己调的酒,很难得哦!要不要尝尝?” 说着还朝景熠抛了个媚眼。 这就是小C所说的她们老板自己调的酒? 景熠好奇地瞄了瞄娜娜手里的酒杯。 突然感觉到了来自白青染的冷气,景熠赶紧坐直了身体,心想姐姐你千万别误会,我就是好奇那个酒啊! 景熠很清楚现在怎么表现才能让白青染消气。 可不等她开口,娜娜已经抢在了她的前面:“不可以说不要哦!” 尾音带着钩子,让人很难不联想到另一种“要”或者“不要”。 “我们不需要,”白青染凉森森的替景熠回答,“请回吧。” 她给对方留了两分面子。 娜娜却不买账,挑衅道:“我又没问你。” 白青染一口气闷在胸口。 娜娜还故意冲她晃了晃靠近她那个方向的酒杯:“这杯是我的。” 说着,把另一杯酒放在景熠的面前:“喝一杯好不好?你会喜欢的……” 语声越来越暧昧。 景熠还是太年轻了。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马上说不,而不是被这个女人的气场所慑。 这个女人的脸还越靠越近…… 景熠决定马上逃开。 就在她将要逃离前的一秒,白青染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没见她不想喝你的酒吗?自重点儿不好吗?” 娜娜暧昧的微笑冻在脸上,眼底隐隐浮上杀气:“你又是她什么人?你有资格管她喝不喝?” 白青染被她微眯了眼,眼神锁在景熠的漂亮的眼睛上,然后逡巡向下,落在景熠薄粉色的唇上。 她突然撑起身体,捏住景熠的下巴,吻住了景熠的唇…… 第122章 人压抑得太久, 是会爆发的。 比如白青染,长久以来,对景熠她就是有渴望的, 那是情感上的渴望, 以及因之而延伸出的身体上的渴望。 这份渴望被白青染强行压制在心底最深处,时时刻刻用理智提醒自己不可以越雷池一步。面对景熠的时候克制自己的情感,不要被景熠看出来, 已经成了白青染本能的反应。 当本能成为了身体习惯就好了,白青染是这样想的。 可是感情的事,它不讲道理, 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 白青染越是压抑这种情感, 它就反弹得越是厉害。就像遭受了强压的空气, 一旦因某个契机被点燃,就会炸裂成铺天盖地的火雨。 今天, 陪着景熠在游乐园里, 和景熠一起经历快乐, 让白青染数度忽略了理智这件事, 真情实感几次无意识地流露。尤其是后来在小火车上, 景熠别出心裁地带着白青染登高看风景,双手撑在白青染的身体, 虚抱住白青染的时候, 白青染几乎不能自控。 现在,阴差阳错地她们身处一家les酒吧,这里的女老板还粘上了景熠,要请景熠喝酒, 白青染的理智彻底退位,心头被无限的酸涩感占据。 景熠是她一直都忍耐着, 都没有舍得的人,怎么可以被这个女人用那么暧昧的语调调戏? 而且这个女人她说什么? 她说你又是她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管她喝不喝酒? 一股火气撞上白青染的脑门:她怎么就没有资格了?她凭什么就不能是景熠的什么人! 景熠的唇很……麻。 双唇相接的时候,白青染的脑中闪过这个字眼。 那是因为眼前的情状,实在不适合接吻,而景熠无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吓着了。 她在不自控地微微发抖。 白青染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脑子里刹那的空白。 我在做什么?我究竟做了什么? 然而紧接着,她的内心就被不甘所占据,那是长久压抑的情感累积成的强烈的不甘。从小到大,白青染都是要强的,在吻景熠这件事上,当然更不肯示弱—— 她要让那个搭讪景熠的女人看一看,她到底是景熠什么人!她到底有没有资格管景熠喝不喝酒! 还有就是…… 还有什么来着? 白青染一下子忘记了刚刚在想的事,因为唇上的感觉,明显不一样了。 她察觉到景熠已经不似之前那样颤抖了。 小熠是不紧张了吗? 白青染没有心思多想,来自景熠嘴唇上的清甜的滋味,让她迷神—— 那是之前在游乐场里吃的香草冰激凌的味道。 白青染记得自己当时吃的是草莓味的……所以小熠会不会感觉到草莓的味道? 这个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白青染的理智归位,放开景熠的时候,那个叫娜娜的女人已经带着她的两杯酒消失不见了。 相较于见识了两个人的接吻,再被白青染质问“你觉得我没资格管她喝不喝酒吗?”的窘迫,自行离开显然识趣得多,总不会搞得自己没有台阶下,直接摔下来。 白青染呼吸稍乱,心底是满满的胜利感,就像刚打赢了一场仗。 此时,白青染蓦地想到自己竟然吻了景熠,如此不可思议的,并且是她长久以来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就这么被她在这种场合……做了? 白青染的双眼滞了滞:她亲手打破了自己的顾忌……这算什么? 她已经不敢再直视景熠湿漉漉的眼睛,更不敢再和景熠说话。 宣誓主权很爽,可是后续体验很糟糕。白青染现在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收场,她想她真的是一个会把所有事都办糟糕的人。 她整个人都被沮丧充斥着,然后就把自己灌醉了。 一开始景熠试图阻止白青染不停地喝酒,但是她很快就想明白了什么,放弃了这个打算。 白青染把自己灌醉了的时候,景熠终于无声地吐出一直闷在一口气—— 是叹息,也是心疼。 “姐姐?”景熠向前探身,轻柔抚过白青染的头发。 白青染没有反应。 景熠不放心地手掌贴上她的脸颊,又摸了摸她的脑门,除了被酒意带出的热意与薄汗,以及脸上的红晕,没有其他异常。 白青染只是喝多了。 至于到底醉没醉……景熠眼神复杂地盯着白青染紧闭双眼的脸,最后不争气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也许是因为沾染了酒液,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吻,白青染的唇上有一层薄薄的水光,唇色比平时不涂口红的时候略深一些。 景熠的眼神有些呆,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被白青染捏着下巴吻的时候……胸口于是微微起伏着,呼吸也粗粝了几分。 景熠沉下眼帘,用几秒钟的时间平复呼吸。 她想现在不是回味的时候,不论怎样,得先带姐姐回家。 至于其他的,容后再说。 转到白青染身边,想要扶她起来的时候,景熠看到了白青染面前的酒杯里余下的小半杯酒。 琥珀色的酒液,闪烁着诱人的辉芒,就像漂亮的果实,等着人去采撷、品尝。 景熠的喉咙滚了滚。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碰一口酒。之前是因为白青染没有开动她就没开动,后来娜娜跑来搭讪,为了不让白青染误会,景熠连桌上属于自己的酒都没碰,再后来白青染自顾灌起了她自己,景熠更不敢喝了,怕白青染没有人照顾。 现在,这样的一杯果酒,勾起了景熠的回忆,关于白青染的那个吻的回忆。 鬼使神差地,景熠端起了那杯剩下的酒,抿了一口。 有点儿涩,有点儿苦,但后味是甜……原来这就是酒的味道。 景熠还以为,她能重新尝到白青染的味道呢! 很有些失落的放下酒杯,景熠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还有下巴,试图重新寻找到白青染烙下的痕迹。 她马上就意识到这里还是公共场合,自己就这么直通通地杵在那里,还摸自己的嘴唇,就挺奇怪的。 景熠小脸儿微红,慌地向周围看。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 离她最近的一桌,一个短发女人正在搭讪一个长发女人,似乎聊得热火朝天;旁边那桌两个女人已经亲上了…… 景熠突然就懂了,为什么刚才白青染吻她的时候其他人一点儿特别的反应都没有,敢情这地方经常发生这种桥段,是她孤陋寡闻了。 最后一眼,景熠撞上了一张算不上陌生的脸—— 娜娜正倚着一根柱子,似笑非笑地朝这边看。 对上景熠的眼神,娜娜扬了扬手里的半杯酒,还冲着景熠刚刚抿了一口的酒杯的方向努了努嘴,那意思你刚才干了什么我可都看到了。 景熠小脸儿涨得通红,不敢再和这个可怕的女人对视了。 她扶起白青染迅速离开,耳边仿佛还飘散着娜娜带着调笑的声音:“你好可爱哦!” 白青染是没法开车了,景熠没有驾照,索性把车暂时丢在了那里。 阿狸还在车里,景熠对着停车的方向默默对阿狸说了声对不起,半扶半抱着白青染坐进了出租车。 向司机报上目的地之后,景熠就一直关注着白青染。 白青染被她扶上后排座,一路上都靠着椅背很老实。 景熠从小到大见过太多次她爸喝醉的样子。虽然白青染不是那种粗人,就算喝醉酒也不会无理取闹,但喝醉了身体难受是肯定的,怎么可能这么乖? 景熠想起了自己尝过的那小半杯酒,那是果酒啊,真的能醉人? 景熠于是做了个实验—— 她小心地搂过白青染的肩膀,一点点地将她拢向自己。 开始白青染很听话地由着她摆弄,直到景熠拢着她躺在自己的腿上,让她的脑袋抵在自己的小腹上的时候,白青染的身体明显僵硬了。 景熠的眼底划过了然,嘴角忍不住得意地勾起。但她很快就想到了什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就像此刻面对的是真的喝酒了的白青染,景熠柔软了声音:“姐姐,是我……嗯,我就是想让你躺得舒服点儿,别害怕啊……” 不知道是否真的醉意上头,白青染终于放松了身体。 景熠环住她的身体以防磕碰,双眸凝视着她,眼神疼惜而无奈。 下车之后,白青染的状态明显比之前好了些,景熠没有费太多力气就把她扶进了电梯。 电梯上行,景熠就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双臂环抱着她。 同时在她的耳边轻喃:“姐姐你觉得好点儿了吗?” 白青染没有回应。 景熠锲而不舍:“我知道,你比之前好多了是不是?车子我擅自做主停在了酒吧附近的停车里……你不会生气对不对?” 其实只是暂时把车停在那里而已,白青染不可能因为这点儿小事而生气。 景熠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更明白,她问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出了电梯,景熠按密码,开门。 在开门的时候,她环住白青染的身体,再次柔声说着:“所以,我接下来做的事,姐姐也不会生气对不对?” 门在身后被关上,发出轻微的震响。 景熠在确定门已关紧之后,搂着白青染,将她的后背抵在了墙上,吻住了她…… 第123章 一个小时之后, 景熠终于如愿以偿地又品尝到了白青染唇上的味道。 和之前在酒吧里的情形不一样,这一次她不是被动且最一开始不知所措的那个。相反,景熠是主动的、索取的一方。 这件事, 从离开酒吧的时候就在她的心里酝酿, 到此刻终于成为了真实。 白青染的唇上有果酒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草莓的味道,以及属于白青染的独特味道。 这些都让景熠沉迷, 让她刚刚碰触到就克制不住,环着白青染的手臂不由得收紧,原本扣在白青染脑后的手掌也像是不受控制地揉进了白青染的发丝…… 换来了白青染不大不小的挣扎。 景熠晃了晃神, 蓦地想起了白青染之前的情状—— 姐姐之前装醉来着。 景熠眼中的痴迷神色淡去, 回复了几分清明。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有继续吻白青染,但手臂依旧环着她, 不许她脱离自己的怀抱。 周围昏黑一片, 视觉的缺失让身体的其他感觉格外敏锐。 白青染被景熠紧紧抱着, 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被景熠禁锢着, 强烈的不安与想要放任的情绪在她的心底交织矛盾着。 她的身体不得不抵靠在墙壁上, 侧后方的玄关处是一幅装饰画,画上面的蛋白色反射在景熠的身上, 半明半暗地映出了景熠眼中的渴望。 白青染心里涌上一阵难过。 她敛下眼眸, 手臂努力地在两个人紧贴的身体之间撑出缝隙,撑住景熠的肩膀:“我已经没事了,小熠。” 还在试图掩饰,假装之前的吻和现在的吻都不曾存在! 还想一笔带过, 把注意力引到醉酒这件事上! 景熠的眼底有火气蹿上来—— 虽然她什么都猜到了,可是白青染鸵鸟般的态度, 还是让她心里气恼,忍不住脱口而出:“姐姐之前亲了我,就没事了对吗?” 白青染哑然,原本装醉、回来一路都清明无比的脑袋,现在也开始剧痛起来。 她后悔了,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更气自己分明做了还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从而给景熠造成了更大的伤害。 “对不起,小熠,”白青染吸气,“之前……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我想,我想我应该选择更合适的方法,帮你拒绝那个女人的酒。” “那,姐姐觉得更合适的方法是什么?”景熠问得很快。 白青染怔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景熠不给她时间回答:“姐姐又怎么觉得,我就应该拒绝那个女人的酒?我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吗?是你亲口说的,作为成年人,是可以喝酒的。” 白青染胸口起伏,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景熠的口中说出来的。 仿佛在暗夜之中景熠突然被解除了封印,从一个乖觉的小孩儿,变成了一个充满威胁力量的人物……白青染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景熠。 而景熠要说的还不止这些:“姐姐认为你有资格替我做决定,有资格替我拒绝那个女人的暧昧邀请,是吗?但怎么做才是最有说服力的?如果姐姐是我的恋人,是我的女朋友,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替我拒绝来自任何人的暧昧,对吗?” 白青染因为“恋人”“女朋友”这样的词汇,而心尖发软发酸,她多想她就是景熠的恋人,是景熠的女朋友! 可,那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不可以的! 她听到景熠的声音仍响在她的耳边:“所以,姐姐就亲了我,用这样的方法撵走了那个女人,对吗?可是……” 景熠说着,原本环在白青染腰间的手,抚上了白青染的下颌,逼着白青染不得不与自己直面相对:“……姐姐那样亲我的时候,心里真正想的,又是什么呢?” 白青染被捏着下颌抬起头,不得不与景熠四目相对。 这个动作,恰如她在酒吧里吻景熠的时候,对景熠做的事。 然而与当时白青染捏下巴、贴近、亲吻的一气呵成完全不同,景熠现在就那么控制着她,双目半是含情、半是蕴着火气地看着她,目不转睛。 不止如此,景熠的拇指还不安分地在她的下颌上摩挲着,指腹微微用力地碾过下颌上的肌肤,让白青染不觉得很痛,却觉得那种酥.麻的感觉瞬间传播了到了全身。 白青染的心里一阵气苦。 气自己,为景熠而觉得苦、觉得不平。 身后已经是万丈深渊,景熠却还是紧紧抱住她,誓要与她同归于尽的态度—— 白青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过往三十年的种种,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景熠的吻,再次落了下来…… 在酒吧里,当白青染吻上自己的时候,景熠的脑子里是空白的。 她当时是被白青染吓懵了。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白青染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在意,因为吃醋,因为不乐意看到她被别的女人搭讪…… 不然呢?还会有别的原因吗? 电光火石之间,景熠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和白青染相处的画面,曾经她懵懂的、不解的、不明所以的地方,因为这个吻,一下子就都找到了答案。 原来白青染所有的在意,并不只是因为同情,不只是因为看中了她是个可塑之才,亦不是所谓“责任”,那些长久相处积累下来的,是喜欢,是两个人其实互相喜欢着。 这样的发现让景熠欣喜异常,在回味白青染的吻的时候,更多的是被甜蜜占据了心间。 当景熠以为白青染下一步就会向自己剖白内心,然后两个人互相真正确认对对方的喜欢,然后迎来欢天喜地、长相厮守的美好结局的时候,景熠真实面对的是什么? 是白青染拿酒自己灌自己,试图一醉。 景熠是个早慧的小孩儿,因为早慧,她的悟性奇高,而白青染的那个吻就像是为她打通了奇经八脉,面对自己灌自己的白青染,景熠一下子就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做了—— 逃避。 是的,逃避之前情不自禁对景熠做的事,逃避两个人真实的情感,逃避将来可能面对的两个人真正的关系…… 景熠刚刚被燃起的“我喜欢的人她也喜欢我”的那股子情热,被搂头盖脑泼了一盆冰水。 景熠的脑子也瞬间冷了下来。 不是只有白青染猜测到了她们两人的真实的关系,景熠又何尝猜测不到? 可是,那又如何? 景熠的心底里蹿着的,是“大逆不道”的反应—— 只要是白青染,她们两个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就算是亲生的,那又如何! 但那只是她自己的想法。 她还年轻,她的未来有无数可能,她可以无限地叛逆,白青染呢? 已经经历过苍白的亲情、枯竭的爱情,和自我放逐般的友情之后的白青染,已到而立之年的白青染,她会怎么想?她的内心,还能承受得住,哪怕一点点的不安稳和变故吗? 景熠是有同理心的。 正因为有同理心,她设身处地地为白青染肖想了一番之后,便深深地理解了白青染的反应—— 换做自己是白青染,景熠不知道是否会比白青染做得更好,不知道是否会比白青染更能忍耐。 喜欢一个人,时时接触到这个人,却要强自压抑着这种情感,因为作为年长者,白青染自认更应该在情感上正确地引领自己吧? 景熠想。 因为是真的在意自己,才害怕她的一步行差踏错,将自已引上了歧途。 景熠更觉得心疼白青染了:姐姐,你太自苦了。 相比白青染那些基于无比在意的隐忍,景熠觉得自己曾经的那些“我要保护你”“我要对你好”之类的豪言壮语,太过苍白了。 作为一个成年人,应该懂得用成熟的方式对待感情。只有小孩子才会每天把我要如何如何挂在嘴上。 很快想明白了这些,景熠便没有戳穿白青染在装醉的事实。她就这样配合着白青染一路回到家。 回到家第一次吻白青染的时候,有情难自禁的成分在,但景熠更是要表明自己的立场。她有好多话,一肚子的话,想在这个吻结束之后,心平气和地说给白青染听。 然而她还是太年轻了,白青染对这个被动接受的吻如何反应,没被她的考虑在内。 一旦遭遇了白青染的抵抗,景熠的脑子就乱了,那些满肚子的话,俱都化作了无限的委屈和不甘,变成了忍耐不住地揭穿了白青染的心思,最后变成了赌气一般的强吻。 景熠其实不想这样的。 可她的理智已经对她的感性失去了控制,唯有任由感性任意造次,凭着主动的姿态和比白青染力气更大一些,压制着白青染,放任自己品尝白青染的唇…… 景熠一边沉迷于白青染的味道,一边矛盾着焦虑着她把事情搞砸了。内心深处的那个“小恶魔”还在为她叫嚣着抱不平—— 是她先亲的我,我为什么不可以亲回去! 她喜欢我,却逃避我,我现在已经明确回应了她的喜欢,她还是逃避,她当我是什么! 消极的情绪就像自带加速度,在愈加混乱的状态下,朝着羁縻和邪佞的深渊狂坠。 景熠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吻着,她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吻得也开始有些失了章法…… 直到,她感觉到有什么咸涩的液体,落在了自己的舌尖上。 第124章 再一次主动吻上白青染的时候, 景熠其实是堵着一口气的—— 为白青染最先撩拨了自己而气,为白青染撩拨了自己之后却学起鸵鸟而气。 然而真的亲到了,景熠又气自己明明懂得白青染的难处, 还要这么步步紧逼着她。 就这样心里矛盾着躁动着, 这个吻被景熠亲出了几分狠劲。 先是唇间似有腥甜的滋味漾开来,景熠脑子里一懵,意识到自己大概率是把白青染的嘴唇咬破了。 接着, 有咸涩的液体触在了景熠的舌尖上。 景熠的动作僵住:姐姐的嘴唇流血了?那得被自己咬成什么样? 景熠自问心里虽然发狠,但印象中并没有真的如何凶狠地对待白青染……她蓦地想到了什么,而那咸涩的液体越聚越多。 景熠慌地离开白青染的唇, 如对待一件珍贵瓷器般抚过白青染的脸。 夜.色渐深, 月光隔着客厅的玻璃照进来, 有几缕穿过客厅,就笼在两个人的身侧。 白青染的五官, 也在月光下带着几分不真实的清晰之感—— 她紧闭双眼, 泪水不知何时夺眶而出, 顺着脸颊淌下, 在下巴上凝成水珠儿, 然后一直一直没入脖颈之下的衣领。她的嘴唇上被景熠弄破的地方,红色的血被亲吻的动作弄糊了, 再被泪水冲刷, 越发显得可怜…… 景熠心疼死了。 她捧着白青染的脸,心口被刀绞一般:“我不亲了……姐姐你别哭,别哭好不好?” 景熠手忙脚乱地用手指为白青染揩拭泪水,可越是擦泪水越是多。景熠又想到手上脏, 慌手慌脚地要去找纸巾,被白青染扯住。 景熠没敢动, 揪着心,等着白青染下一步的动作。 白青染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对上的,是景熠一直关切的目光。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之中,有盈盈月光反射的白青染的样子。 白青染看到那两个小小的自己的影子,在那双纯黑色的瞳仁之中,那里只有自己,就像景熠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在意与珍重,那里还有景熠的惶惑不安。 白青染听到了来自心底的,深深的叹息。 她轻轻推拒景熠:“我去洗洗。” 景熠试图抚摸她脸庞的手停在了半空,没有立场再继续禁锢着她,但还是拉住了她的手臂:“姐姐你……” 白青染挣开她,眉眼低垂:“我只是去洗洗。” 景熠只好讪讪地松开了手。 眼看着白青染换了鞋,去了卫生间,景熠的双肩塌了下去,无力地颓坐在地板上。 刚才发生了那样的事,两个人的心绪都需要平静。 这个道理,景熠懂。 可是,上一刻怀里还满当当地抱着白青染,下一刻偌大的客厅里就只剩下自己,身边是黑漆漆的一片,景熠的心里还是空荡荡的,失落得厉害。 她没有力气做别的事,就干脆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 等待白青染盥洗完毕吗? 景熠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过了许久,白青染才从卫生间里出来。 她已经洗完澡,换了居家的衣服。 景熠听到声音,抬头。 白青染看到她还摸黑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先是有刹那的意外,接着叹了一口气。 客厅里的灯光突然被白青染按亮,景熠不适地闭了闭眼,适应了两秒钟之后,才睁开眼睛。 白青染一直维持着之前的站姿,看着她。 景熠也心情颇为复杂地看着她—— 已经洗完澡,换了家居服的白青染,不见了之前窘迫无助的模样,脸上的泪痕也早已没了踪影。 景熠耷拉下脑袋,心里空落落的。 她听到白青染的声音响在耳边:“很晚了,去洗澡吧。” 景熠没动。 白青染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终于还是妥协了:“先去洗澡,之后我们,聊聊。” 不得不说,白青染的建议很好。 当然不是鸵鸟般逃避的建议,而是让景熠先去洗澡的建议。 身体彻彻底底地被冲刷一遍,那些躁动不安似乎也随着流水被冲走了。 景熠擦干净身体,换上家居服,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 镜中人个子高挑,五官精致,尤其那双眼睛,时时刻刻像是含着两泓水,眼角还有淡淡的桃色红晕……这样的她,是会让姐姐喜欢的吧? 想到白青染,景熠微垂下眼睛。 洗完澡,她的脑子也恢复了理智与清醒。 景熠在白青染的卧室里找到了她。 白青染坐在床边,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景熠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弄点儿吃的。 白青染摇头:“我不饿。小熠你要是饿了,就煮点儿面吧。” 景熠也没什么胃口。 “那就坐下聊聊吧。”白青染轻拍身边的位置。 景熠抿了抿嘴唇,走到白青染的身边,没急着坐下。 白青染仰脸看着她,看她漂亮的眼睛,看她刚刚沐浴过透着红晕的肌肤,甚至看她衣服上细微的纹路……这样看着的时候,景熠刚刚用过的沐浴露的香味,就将白青染紧紧环绕。 其实两个人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可为什么同样的东西,用在景熠的身上,就觉得不一样了呢? 还有衣服,连同白青染身上穿的家居服,都是她亲手挑选的。穿在景熠的身上,就哪里都不一样…… 只是这样两个人一坐一立地静静相对,白青染都感觉得到,自己在情不自禁地被景熠所吸引。 白青染低下头,不再看景熠。 她的语声之中透着平静,不知是真的平静,还是努力伪装出来的平静:“小熠,我很抱歉。作为一个比你年长很多的人,我不应该对你做出错误的引导。” 景熠没说话。 白青染机械地继续说着:“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还长……将来的人生路上,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男人,女人,漂亮的,聪明的,博学的,优雅的……各种各样的人,他们之中,一定会有至少一个人是能够让你动心的那一款。我也是从你这么大过来的,知道十七八岁的时候的喜欢是怎样的,就像是空中楼阁,更多的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你喜欢的大多是你脑补出来的对方的样子,而不是对方真实的样子……” “所以呢?姐姐想说什么?”景熠咬紧了腮帮。 白青染顿了顿,因为景熠的反应。她还以为,景熠听了自己的刚才的话,会和之前在玄关那里一样,暴躁地再次吻住自己。 因为错估了景熠的反应,白青染明显愣了两秒,才组织起语言:“所以,你现在的喜欢,是不切实际的喜欢。世事无常,多年之后,当你再回忆现在的时光的时候,或许只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可笑。” “姐姐觉得自己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喜欢别人,是个笑话对吗?”景熠突然接口。 白青染再次愣住。 她意识到景熠没有被自己的节奏带着跑,反而用适时地诘问打乱了自己的节奏。 至于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喜欢那个人是否是个笑话,这个问题白青染不想回答。 卧室里的空气凝滞,足足有一分钟的沉默。 景熠率先打破了沉寂:“那么,姐姐接下来想让我怎么做?” 白青染的脑袋垂得更低:“我让你怎么做,你就会怎么做吗?” 景熠的声音听不出起伏:“说来听听。” 白青染默了默:“小熠,你要知道,成年人的世界很复杂。将来你步入社会,像今天在酒吧里那种情况会遇到很多……你不希望你纯良好欺负,我希望你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这种事情。” “游刃有余?”景熠微微眯眸。 “是,”白青染抿了抿嘴唇,“所以小熠,你年轻漂亮,你有足够的资本可以让自己活得恣意,不要被所谓的感情束缚住手脚。只要你乐意,你可以过得很快乐。” 景熠眉头攒起,似懂非懂,又有些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白青染之口:“姐姐究竟想说什么?” 白青染像是终于攒足了力气。 她突然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景熠:“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想,我不介意教你学会怎么快乐。” 这样说着的时候,白青染的双眸中带着诱惑,眼睛里像有两个小钩子,勾住了景熠的心,紧紧地。 景熠屛住了呼吸,发滞的脑子僵硬地运转着,终于听明白了“教你学会怎么快乐”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要她想,白青染不介意帮她练练手,为了让她将来能够在各种各样的女人,甚至男人之间,游刃有余地寻找快乐,感官的快乐。 景熠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仍是用不认识的眼神死死盯着白青染。 白青染唇角含笑,由着她看。沾染了水汽的粉嫩嘴唇上,之前被景熠咬破的地方,比别的地方颜色要深些,提醒着景熠就在不久之前,她们刚做过亲密的事。而现在,只要景熠想,白青染的身体,就会配合她,“享受快乐”。 景熠胸口起伏,胸腔发痛。 她咬紧牙,蓦地贴近了白青染,将白青染推倒在了身后的床上,双手压制住了白青染的手腕。 白青染因为这个动作而不自然地别看脸,从眼尾一直到耳根都顷刻间晕上了一层胭脂色。当景熠的目光在她的身体上放肆逡巡的时候,白青染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第125章 白青染被景熠推倒在床上, 两只手腕都被景熠控制住。十足侵.犯的姿态,让白青染不适地别开脸,脸颊绯红。 景熠此刻就伏在她身体的上方, 眼神从她的发丝一直向下, 逡巡过她的眼睛、鼻子,甚至越过嘴唇,继续向下…… 白青染闭上了眼睛, 睫羽轻颤。 景熠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将她微微颤抖的模样也收入眼底。 在白青染视线之外,景熠抿紧了嘴唇, 脸色难看。 白青染却突然听到了景熠的笑声, 那笑声无比放肆:“这就是姐姐说的要教我吗?这么拘谨, 怎么教我?” 白青染身体发僵,闭着眼睛不肯说话。 景熠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脸庞, 语声冷了几分:“这算什么呢?” 白青染眉头蹙起。 景熠冷哼:“算是姐姐给喜欢你的人的福利吗?我挺好奇的, 是不是喜欢姐姐的人, 都可以拥有这个福利?” 白青染霍地睁开眼睛, 感觉到了深深的冒犯—— 景熠这话, 无疑是在质疑她在情.事上的随便。 四目相对,景熠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眼底有了然的神色。 白青染蓦地意识到了什么:景熠是故意这么说的! 她于是知道自己上了景熠的当—— 原本是想立一个“只在乎感官享受”的人设, 趁着景熠脑子混乱的时候把她牵引到远离喜欢自己的那条路上去,可却在景熠一句话的刺激之下,就轻易破功。 白青染你还真是没用! 可,如果不是十分的在意, 又怎么会被景熠一句挑衅的话戳破真相呢? 白青染无奈地想。 景熠俯身,手臂仍是撑着身体, 怕压坏白青染,脸颊则已经贴在了白青染的颈边。 对待白青染,她总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哪怕是在被白青染刺激到之后。 白青染动容,已经得了自由的手忍不住抬了抬,想搂住景熠,可最终还是放弃—— 她已经矛盾得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立场对待景熠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景熠轻轻蹭了蹭白青染的脖颈,呼吸吐在白青染的肌肤上。 害得白青染呼吸微促,被景熠碰触过的地方,泛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景熠其实也不好受,这样的接触,已经让她心猿意马。 但她不喜欢放任自己的欲念,更不想让白青染的计划得逞。 好一会儿,景熠缓了一口气,心跳也不那么乱得没有分寸了。 她收紧手臂,抱住白青染,在床上拧身,变成了侧躺着,让白青染靠在她怀里的姿势。 白青染轻轻抽气,抬手抵住景熠的胸口,拒绝这种温情脉脉的相处:“要做就做!不做就……” 仍在努力地立人设。 景熠顺势拉住白青染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白青染的手心。 仿佛被电流击中,白青染忘记了将要说的话,狐疑地看着景熠。 景熠拉着她的手,环在了自己的腰间,继续之前的话:“……姐姐害怕喜欢我,更害怕被我喜欢,对吗?我今天才想明白,之前你为什么会在睡前喝酒,是因为对我情不自禁,也是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对吗?” 像是哄小孩儿的声音,让白青染懊恼:“你别自作多情!” 于是又要挣扎。 景熠像是根本没听出她的急躁,俯身,凑近,亲了亲她的眼睛。 白青染愕住,一时间忘记了挣扎,更忘记了之前的懊恼。 景熠眉眼含笑:“姐姐好可爱啊!” 说着,眼中带着哀求的神色:“不闹了好不好?听我说完好不好?” 那么漂亮的眼睛,那样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白青染不自在地扭开了脸。 她的计划已经被聪明的景熠识破,景熠甚至还拿捏住了她的弱点,只要她有一点点反抗,就会用各种各样的亲昵接触让她破防—— 先是亲手心,然后是亲眼睛……接下来是亲哪儿? 白青染不敢肖想下去了:她知道景熠什么都做得出来,而她亦无法反抗。 景熠看着白青染无奈的样子,叹气:“我太笨了,过了这么久才发现姐姐你的难处。” 她搂紧了怀里的白青染:“我现在长大了,姐姐的难处我都知道了。姐姐别再拿我当小孩子哄了,好不好?” 白青染任由她紧抱着,没作声。 景熠又说:“我知道姐姐在为难什么,因为我的身世,对吗?其实,身世究竟是怎样的,我并不在乎。谁是我的亲生父母,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但我喜欢谁,想对谁好,想和谁在一起一辈子,这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 白青染这次有了反应,幽幽地开口:“一辈子太久了,现在说这些太早。” 景熠凝着她的侧颜:“可是一辈子那么久的时间,就是由每一分钟、每一秒组成的啊!等到将来某一天,这辈子结束的时候,回头看看,我一直一直都和姐姐在一起,就会发现,现在说这些,一点儿都不早。” 白青染默然,不想接景熠关于和她在一起一辈子的话题。 景熠也不想吓着白青染,话锋转开:“我知道姐姐之前经历过什么,那种经历……我宁愿姐姐没经历过。如果换做是我,我做不到像姐姐这样,继续勇敢地生活。我钦佩姐姐,仰慕姐姐,更心仪姐姐……” 景熠握着白青染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姐姐你感觉得到吗?” 掌心之下,是“怦怦怦”心脏有力的跳动节奏,白青染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这颗心脏的主人,此刻就在自己的耳边说着有些笨拙却令人心动不已的情话。小熠,她把最纯粹的感情捧到了自己的面前,微笑着迎接自己的任何反应,不论是好还是坏的反应。 白青染又怎么忍下伤害她? 这可是她发自内心喜欢的人啊! 她宁可伤害自己,也不肯伤害景熠。 景熠的声音越发地柔软下去:“我的一切,姐姐都是清楚的,就像我也清楚姐姐的一切。我们继续对彼此坦率下去,好不好?姐姐你不需要做其他的,不需要躲着我,不需要在我面前伪装,更不需要……委屈自己。” 景熠说着,眼圈微红:“看你那样委屈自己,我难受……我什么都不想学,姐姐也不需要教我什么……只要是你,就算我们一辈子都这样,我都喜欢!” 白青染已经听得痴了。 从小打大,因为自身的条件,也家境的加持,她的身边从不乏追求者。那些人,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的表白,以及情话,都说得天花乱坠,华丽繁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在追求白青染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存着真心。可是那些情话与表白,细细琢磨下来,都空乏无物,远不及此刻听到景熠拙稚的表白这般震撼白青染。 她原以为景熠还是个懵懂的小孩儿,可这个小孩儿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从她心她肺里掏出来一般,真实得仿佛白青染在自说自话。 白青染已经不想去分辨景熠是怎么做到的,她想吻景熠,很想。 不同于之前在酒吧里的赌气和醋意,而是强烈的动心之下的更强烈的冲动—— 孑然一身独行于这苍茫人世太久了,终于,有一个真正懂她的、包容她的人出现在她的身边,告诉她,我喜欢你,我不许你委屈自己,我会一直陪着你…… 白青染鼻腔泛酸,眼眶亦泛酸,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景熠的唇。 景熠其实还有好多话想和白青染说,却因为白青染渴望的眼神而舌头打结。 她突然意识到:白青染比她想象的还要脆弱,还要孤独……还要让人心疼。 景熠心里也难过起来,更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心底里腾起,就要腾烧成与欲.望有关的东西,她的胸口起伏着,因为白青染太过明显的目光,而呼吸都紧蹙了几分。 只要彼此再靠近一点点,那星叫做欲.念的的火苗就会被点燃,然后变成冲天的火焰…… 景熠忽然抬手,捂住了白青染的眼睛。 白青染:“……” 在景熠的手心之下,她一动未动。 景熠的手心上有微微的汗意,脸颊和身体一样泛着红热。 她努力平复着呼吸,努力让自己忽略掌心上来自白青染肌肤的触感。 景熠太懂得白青染了—— 极端的理智之下,是极端的感性。白青染之前能够忍耐多久,现在放纵的心思就会多么强烈。 就想知道白青染伪装的说要教她享受快乐,其实何尝不是白青染在为极端的感性寻找借口? 景熠单手环着白青染倒在枕头上,拉过被子覆在两个人的身体上。 另一只手掌仍旧盖着白青染的眼睛:“姐姐,我们不急,好不好?” 她一直在用商量的口吻和白青染说话,白青染好乖地任由她摆布。现在在她的掌心之下,轻轻点了点头。 景熠心软得要命,搂着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疏解欲.望很快,极致的快乐其实也很短暂。 但相守却是一辈子的事。 景熠看着怀中的白青染,唇边绽开一个舒心的微笑—— 一辈子很长很长,姐姐,这可是你说的哦! 第126章 这个夜晚, 并不平静。 位于市中心的GIRLS酒吧已经打烊,大门紧闭,匾额灯箱也熄灭了。 曾媛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 才试着推了推大门, 推开了。 酒吧里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不见五指。 曾媛没急着往里走,而是先警惕地扫视一圈, 在靠近吧台的地方寻摸到了一缕微弱的灯光。 “娜娜?”她试探地问了一声。 有懒洋洋的声音回答她:“过来啊!” 曾媛犹豫了一秒钟:“你干什么呢?” 一边向吧台的方向走,一边不着痕迹地右手扣在了腰间的位置。 吧台后面,娜娜把玩着半杯酒, 神色迷离:“你来了?” 曾媛此时已经变成了双臂抱胸的姿势:“你这是……买醉?” 娜娜呵呵笑, 手臂夸张地向半空摆动:“这家店都是我的!我需要买吗?” 因为她夸张的动作, 酒杯里的半杯酒被摇晃出来,溅在了吧台上。 曾媛闻到了那熟悉的酒味, 皱了皱眉, 劈手去夺她手里的酒:“别喝了!很晚了, 去睡觉吧。” 被娜娜猛地躲开:“我让你来, 不是听你说这种话的!” 曾媛脸色微沉:“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听我夸你盘下这家店盘得真好?” “不可以吗?”娜娜挑衅地睨她, “我有钱,我喜欢!我乐意!” 曾媛:“你还乐意跑到国内来作死!” 娜娜一滞:“要你管?!我自己的命, 我自己乐意怎么作是我自己的事!” 曾媛双眸微眯, 有危险的光迸射:“你这是醉话,还是心里话?” 娜娜似笑非笑:“你觉得这么个玩意儿,能让我醉?” 她把剩下的半杯酒晃到曾媛的面前:“想不想尝尝,我的手艺?和我姐的手艺差多少?” 曾媛躲开。 娜娜捏着酒杯的手指不由得用力, 脸上仍是玩味探究的表情:“我差点儿忘了,这款酒还是你教我姐调的……我姐一直到死都爱惨了这款酒……” “……爱惨了你!”她故意朝曾媛的脸上吹气。 曾媛扭开脸, 嫌弃地拨开她的脸:“喝多了就滚去睡觉!” “呵呵!”娜娜依旧笑,“我说了,这点儿酒才不会让我醉……我不是我姐,会被这点儿破酒迷得五迷三道的!” 曾媛冷哼:“都会这么多成语了?” “那还得感谢你啊,媛姐!”娜娜唇角勾起,“当年可是你一个字一个字教的我汉语呢!” 曾媛被那声“媛姐”勾起了回忆,一时间沉默了。 娜娜歪着头看着她:“……那时候的日子真好啊!姐姐还活着,你也在,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要是一直那样该多好?” 她猛地灌了一口酒,却被呛得咳嗽。 曾媛不得不再次按住她抓着酒杯的手,轻拍她的手背为她顺气。 娜娜却在这时猛的扣住了曾媛的手腕,同时探向了曾媛的腰间。 曾媛似是早已经猜到她会如此做,身体顿住,没动。 娜娜的眼中有一瞬的迷惑,脸上还是笑着:“不是说国内治安很好吗?媛姐还随身带着枪?这是防备谁呢?我吗?” 曾媛面不改色,仍是继续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关心地问:“感觉好点儿了吗?” 娜娜:“……” 扣着曾媛腰间枪柄的手,不由得松开了。 曾媛不动声色地把酒杯夺过来,放在一边:“听话,回Y国去吧,国内太危险了。而且……KL也需要你。” 娜娜神色微动,盯着曾媛的眼睛:“你在这里就不危险吗?” 曾媛浅笑无言。 娜娜突然身体向前靠近曾媛:“媛姐,跟我回去吧!姐姐的遗愿就是把KL交给你……” 曾媛没有躲闪:“KL是你姐姐的心血,该属于你……我留在这里,还有很多事要做。” “什么事?” “那不是你该知——” 曾媛的话只说出一半,突然被娜娜倾身吻住。 曾媛一开始呆住,但很快回复了平静,一只手撑在吧台上,另一只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酒杯,任由娜娜亲吻。 既不回应,也不拒绝。 没一会儿,娜娜自己先喘不过气来,不得不放开曾媛。 曾媛竟然还体贴地扶住她,还是那句话:“感觉好点儿了吗?” 娜娜涨红了脸,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小丑:“要你管!” 曾媛一点儿都不生气,还笑吟吟的:“你姐姐只有你一个妹妹,我怎么能不管你?” 娜娜的眼中闪过阴郁:“……你怎么管我?” 曾媛语声温和:“你想让我怎么管你?” “陪我上.床!” “哈?!” 直白地说出口之后,娜娜反倒觉得轻松了。 她微仰着下颌,满意地看着曾媛微抽的嘴角:“你说的哦,我姐姐只有我一个妹妹,你不能不管我!” 曾媛见鬼似的盯着她。 娜娜风情地朝她眨眨眼:“我和我姐长得像吗?” 曾媛垂下眼眸。 在娜娜看不到的地方,曾媛的眼中有阴狠。 再抬头时,哪里还有阴狠?只有满目的柔情和无奈:“你是她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 “我不在乎!”娜娜打断她,“我现在只想有人陪我上.床!” 曾媛在心里暗骂一句,脸上依旧带着无奈:“你放着这么大一个les酒吧,还勾搭不上看上眼的姑娘?” “好菜都在别人盘子里呢!”娜娜不高兴地撇唇,脑中闪过景熠干净漂亮的眼睛。 你汉语倒是用得越来越溜了! 曾媛心里暗嗤。 娜娜不肯罢休,手指勾上了曾媛的衬衫领口,勾开一颗扣子。 曾媛挑眉,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娜娜的脸贴向她,在她的耳边吐气:“我听说你新交了个小女友,还是高中生……” “你听说错了,”曾媛不动声色,“不是什么女友,我就是利用她。” 娜娜脸上有得意划过:“我不管你是不是利用她,总之还是个高中生没错吧?媛姐,是你说的把我当成亲人,那……把她带来让我尝尝怎么样?反正,都是一家人吗?” 曾媛脸色骤变,眼中的沉郁化作狠厉的神色。 娜娜已经咬住了她的耳朵:“或者……你现在叫她来,咱们三个一起……” 曾媛扣着吧台边缘的手掌用力攥紧,依旧忍耐着不说话。 娜娜突然用力,咬破了曾媛的耳朵。 血珠儿迸出,曾媛硬是一声没吭。 “媛姐真能忍。”娜娜笑眯眯的,听不出喜怒。 她盯着曾媛被血色染红的半个耳朵,眼神忽的黯然下来:“我姐死的时候,肯定比这疼多了……你说是吗?” 曾媛沉眸不语。 娜娜抬眸,露出得意的笑容:“媛姐,你看那个姑娘怎么样?要不,今晚就咱们仨一起过?” 曾媛蓦地察觉到了什么,慌忙转头—— 昏暗之中,姜亭表情木然,看着吧台后面的两个人。 之前两个人的对话,不知被她听去了多少。 白青染一夜无梦。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好一阵恍惚—— 身处自己的卧室,自己的床上,这是无疑的。周围都是熟悉的气息,就像置身于这个世界上最最安全的地方,这段日子所有困扰她的不适和难眠,都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刚刚过去的夜晚,她什么都没有梦见,那些一度穿插于她的梦魇中的故人,也不见了踪影,就像身处一个谁都侵扰不到的真空…… 白青染出了好半天的神,趋于清醒的脑子里开始有失落涌动。 怎么只有她一个人?景熠呢? 白青染慌了,忽的坐起身。 明明,床上还有景熠的气息,应该离开……不久? “姐姐你醒了?”卧室的门被打开,景熠的声音。 那一刻,白青染听到了自己的心脏落回原处的声音,整个人都踏实了。 与此同时,昨天发生的一切,都一股脑地被她想了起来—— 先是在游乐场,后来在酒吧她吻了景熠,到家之后景熠吻了她…… 不需要继续回忆接下来的事,白青染已经涨红了脸,脑袋垂下,再垂下。 她还试图勾.引景熠来着? 复盘这种东西,真是让人无地自容。 白青染想找个地缝儿钻了。 显然,质量上乘的实木地板不给她这个机会。 “我做好早饭了,”景熠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姐姐是想在这里吃,还是起床?” 白青染露出牙疼的表情:这小孩儿是怎么做到迅速消化昨晚的事的? 白青染觉得,作为年纪小的那个,景熠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但自己不能缩头不认。 鼓起勇气,白青染迎向景熠的目光:“昨晚的事,我——” “姐姐,我们不再提昨晚好不好?”景熠走近了,在床前蹲下.身:“我知道姐姐喜欢我了,姐姐也知道我喜欢你,这就够了。我们都不要逼迫对方,也不要说彼此说对不起……喜欢一个人,不是错。” 景熠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白青染,让白青染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懂得景熠想表达的意思,顺其自然,让她和她的感情顺其自然,不要强求对方如何,让彼此痛苦。 可是那样,白青染觉得太委屈景熠了……景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景熠已经把白青染冰凉的双手护在自己的掌心之中,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 白青染忘了思考,怔怔地由着她疼惜。 景熠抬眸,眼中有笑:“姐姐还欠我一样东西呢,忘了吗?” 第127章 “姐姐还欠我一样东西呢!”景熠说。 白青染怔了怔, 然后脸红了。她想到了昨晚的吻。 小熠不会是想…… “我昨天过生日啊!”景熠眨眨眼,“姐姐都没对我说生日快乐呢!” 白青染恍然,心里暗恼自己想到了奇怪的地方去的同时, 很觉自责:昨天小熠的生日, 她竟然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对她说。 白青染愧疚地看着景熠:“是我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我都忘了,对不起, 小熠。” 景熠摇头:“我们以后都不要说对不起了好不好,姐姐?” 白青染:“好。” 她稳了稳情绪,定定地看着景熠, 一颗心也像她的声音一样柔软起来:“生日快乐!” 景熠动容:“有你在, 我一直很快乐。” 白青染的呼吸微滞, 因为景熠话中的情意,还因为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对彼此不由自主的依恋。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所有的人与事都被抛在了脑后, 此时此刻, 两个人的眼中, 只有彼此。 白青染望着景熠, 目光被景熠吸引着,移不开挪不走。她看到景熠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 嘴唇也无意识地舔了舔…… 白青染感觉到心尖上像是被某只不知来路的小猫爪子挠了一下, 不疼,却害得人更心痒起来—— 她到底还是忍耐不住,缓缓向前,朝着景熠贴近, 贴近…… 直至两个人呼吸相闻。 只要再向前靠近半寸,就可以吻上…… 白青染蓦地停住, 一点一点地平复着呼吸。 接吻,甚至接下来更亲密的事,做起来都很简单,尤其对于两个彼此心动的人来说。然而,接下来呢? 经历过昨晚险些失控的情状之后,白青染不想再让自己失控,然而现在让她把景熠推远、老死不相往来,她已经做不到了。 情根深种啊,怎么舍得? “姐姐……”景熠轻轻地喟叹一声,额头抵住了白青染的。 她徐徐吐出胸口的气息,心底强烈的欲.念也被她压了下去。 好一会儿,景熠搂过白青染,靠在自己怀中:“……先吃早饭好不好?然后我们去取阿狸?” 她绝口不再提任何与感情有关的事,让白青染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好。” 作为一个刚刚步入成年人行列的人,景熠对于感情的处理,显然是很成熟的,连白青染都自叹弗如。 接下来的日子里,景熠再没有提过那晚的事,也没有再对白青染有过任何表白。看起来真的是在“顺其自然”。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曾经两个人心无芥蒂相处的日子,但白青染却知道,很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比如,以前她会刻意遮掩对于景熠的感情,现在她并不需要如此,因为景熠什么都知道了。白青染索性就不再顾虑这件事,因为不再顾虑,心里的负担也就不见了,睡眠质量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再比如,两个人虽然还是各睡各的卧室,但是日常接触的时候,偶尔会不由自主地被对方的某个小动作所吸引,或是擦身而过的一瞥,脚步就会忍不住为对方而停留……克制到如法克制,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 景熠从此之后开启了全新的生活节奏。 每天早上早起雷打不动地跑步健身,两个人的早饭也被她承包下来。 白青染原本不许她做这件事的,景熠却说早餐要吃得像皇帝,姐姐每天这么辛苦,不吃饱吃好怎么行? 白青染自知拦不住她,只好由着她去。 每天吃完早饭,白青染出门,景熠就开始了一天的学习。复习课程,或是被家庭教师一对一地辅导功课。 下午是也是学习时间,学习的是另一种课程—— 凌冰已经把远航的资料都整理好,加上白青染亲手挑选的企业管理书籍和资料,景熠开始了系统的管理理论和实践学习,遇到不理解的,就请教白青染。白青染喜欢她聪明又好学,倾己所有地教导她。所谓“教学相长”,景熠时而迸发的火花,会让白青染也有所感悟。 按照景熠的要求,每周都安排了三节散打课程。 这也算是景熠的“放风”时间,她可以去老梁的武馆里练习。大多数时候是老梁指点她,老梁没空的时候就由武馆里的其他教练指导她,总之景熠的进步很快。 有时候景熠会心血来潮地跑去枪馆练枪。之前枪馆的经理老王特意送给景熠一张VIP卡,许诺她任何时候来都可以。 规律且自律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天气冷了起来。 冬天到了,过了冬天,新的一年就来临了。 因为天气转冷,而且白天变短了,白青染不许景熠早上出门跑步,于是景熠改成了早上在家里新购置的跑步机上跑。 刚刚结束了跑步的景熠出了一身汗,打算先去洗个澡,然后去做早饭。 她最近又长个子了,原本可以盖到小腹的T恤好像有点儿短了? 景熠撩起T恤下摆看了看,确实有点儿短。 正想着要不要和白青染说一声,毕竟她的所有衣服都是白青染置办的,她也早就习惯如此的。冷不防抬头,刚好撞见白青染来不及收起的目光。 景熠:“……” 姐姐不会是看到我光溜溜的肚皮了吧? 挺……难为情的。 白青染刚刚起床,想起一件事要同景熠讲,就去找景熠。 结果瞧好看到景熠撩起T恤的下摆,看她自己的肚皮,像是比量衣服大小的样子。 景熠最近长个子,肩膀也比之前宽了些,越来越有衣服架子的样子。白青染当然很喜欢,已经为了购置了好几套新衣服,但都是日常穿的衣服,运动装被她忽略了。 白青染在心里埋怨忙昏了头,得给小熠置办新的运动装,就看到了景熠衣服下面的肌肤—— 不是景熠口中的“光溜溜的肚皮”,而是紧致的小腹,隐隐的马甲线…… 白青染呆怔的当儿,景熠已经吓得赶紧放下了衣服:“……姐姐你、你起床了?” 白青染的脑子仿若未闻,晃来晃去的,只有紧致的马甲线……似乎很可口? 她紧接着就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着了,这是要吃人吗? “啊!”白青染迅速回神,她克制地瞥开目光,“快洗澡吧!” 得益于两个人最近的心无芥蒂,白青染对于景熠身体渴望的阈值都升高了,不至于稍稍被刺激一下就受不了的那种。 可那是马甲线啊! 白青染喉咙不自觉地滚了滚:小破孩儿勾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景熠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白青染正抱着笔记本倚在床头处理公务。 景熠随手擦着头发:“我去做早饭了!” 被白青染喊住:“又不擦干净头发!” 嘴里埋怨着,拉着景熠吹头发的动作却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景熠感觉到头发上暖熏的风,还有头皮间白青染的手指抚过的触感,轻笑:“姐姐这么温柔,我都要睡着了。” 白青染轻嗔她一眼:“不喜欢温柔的,喜欢粗暴的?” 景熠做了个讨饶的手势:“还是温柔的吧。” 白青染浅笑,忽的想起什么:“今天下午去吉米的工作室,让他再给量量尺寸。” 那间工作室专门做定制服装,白青染和景熠的许多衣服都是那里出产的。 景熠脸上纠结:“运动装不用定制吧?就照着之前的尺码,再买大一码就好了。” 白青染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不认可道:“又不是只有运动装!还得在准备几套正装……” “啊?”景熠疑惑,“姐姐要带我去什么正式场合啊?” 白青染若有所思:“快到年底了,公司里的年会、商场上的聚会不会少,我想让你开始接触一些。” 这是为景熠未来铺路,景熠懂,她自然说好。 但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可不可以不让吉米给我量尺寸啊?” 白青染挑眉。 景熠一想到那个gay里gay气的设计师兼工作室老板,每次见到自己就跟大灰狼见到小肥羊似的眼神,嘴角就忍不住抽:“他……他总说我!” 白青染失笑:“吉米是夸你身材好,天生的衣服架子,那是夸你呢!” “才不是天生的……”景熠小小声嘀咕一句。 白青染:“嗯?” 是姐姐养得好,才把我养成这样的! 景熠心里回了一句。 “他何止夸我啊!他还摸我呢!”景熠忿忿的。 白青染诧异:“摸你?” “就是……量尺寸啊!”景熠可不喜欢别人碰她的身体呢。 白青染稍一思索就明白了,更觉好笑。她是吉米的老主顾了,对吉米的为人是了解的。吉米是嘴碎了些,但是能力非常强,职业态度卓越,而且也不是那种会对客户动手动脚的人。 所以啊,是这小破孩儿闹脾气了。 白青染看着景熠鼓起的腮帮,很想拿手指捅一捅。 她表面上无语,其实内心是欢喜的:小熠只喜欢被我触碰…… 对待景熠,白青染越发地好脾气有耐性:“那你想怎样?” 景熠眼角带笑,颠颠儿地跑开,回来的时候把手里的皮尺塞到白青染手里:“姐姐给我量尺寸,然后告诉他!” 第128章 说是量尺寸, 白青染最初是想认真给景熠量尺寸的。 量腰围的时候,皮尺绕过景熠的腰间,之前无意中看到的马甲线就开始在白青染的眼前飞—— 微微隆起的肌肉线条, 健康的, 诱人的…… 白青染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强自收敛精神,把胡乱飘飞的思绪扯了回来。 量尺寸就是量尺寸, 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她在心里骂自己。 怪只怪,景熠的身材太惑人。 或者说,景熠的存在, 对于白青染而言, 就是绝大的诱惑。 硬撑着量完腰围、臀围、腿围、臂围等等之后, 就剩下最后一项胸围了。 白青染把皮尺从景熠的身后绕到身前的时候,就开始后悔了。 她应该站在景熠的身后量, 而不是站在景熠的身前。这样面对面, 还要低头看着景熠的胸…… 白青染自己先不争气地微喘起来, 双手也有些不听话, 以至于她努力了好几次想将皮尺的两端合在景熠的胸口从而顺利地读数, 都使不大上力气。 都不用抬头,白青染就感觉得到, 景熠的目光此刻落在了她的身上, 还是那种令人脸红心跳的目光—— 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白青染再次后悔了。 后悔之前不该应承下这个任务,明明就是自己找罪受! 她新生懊恼,把皮尺塞进景熠的手里:“自己量!” 景熠微愕,继而了然, 但没有选择避而不谈,而是攥着皮尺笑眯眯地看白青染:“姐姐忍不住, 就不要忍了嘛!” 这样一说,反倒驱散了白青染之前的窘迫之感。 白青染抬眸,瞪景熠,那意思你胡说什么呢! 景熠促狭地朝她挤了挤眼睛。 白青染心头的旖旎别扭彻底散去,瞪景熠:“小破孩儿,你故意的吧!” 景熠摆手,做无辜状:“天地良心!我可是诚心诚意让姐姐给我量尺寸的!” 白青染哼声:“赶紧量好了,去做早饭!” 然后转身去收拾笔记本。 景熠乖巧地答应着。 最后把胸围一起写在之前的便签上:“都在这儿了姐姐!” 说完,跑去准备早饭了。 白青染则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当然知道景熠不是故意的。如果景熠想诱着她做什么,根本不需要这么费事。 说穿了,她们两个人现在只需要一个契机,那道浅浅的叫做“禁欲”的沟壑,就会被迈过去。只是两个人俱都克制着,其实何尝不是对彼此的一种尊重? 在让白青染帮忙量尺寸的时候,景熠没想那么多,毕竟这也是白青染第一次为她做这种事。 景熠是聪明的,一旦意识到事情可能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她就及时刹住了两个人的节奏—— 白青染都不能不承认景熠的情商越来越高了:就她们两个现在的情况,直接当玩笑话似的说破“姐姐忍不住就不要忍了”,比遮遮掩掩的逃避强得多。 按白青染的性子,就会自然而然地顺着这句话斥回去。这样一来,这个尴尬又暧昧的局面就破了。 小熠…… 白青染坐在床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景熠比她预想的成长得还要快,曾经懵懵懂懂的小孩儿,现在都学会巧妙地为她破解困局了。这样的景熠,她怎么能舍得放开手呢? 吃早餐的时候,白青染向景熠说起了最近公司的业务进展。 这已经成了两个人每次碰面的时候的固定话题。 白青染很忙,每天都很忙,景熠也有她每天固定需要做的事,其实两个人一天之中相处的时候并不多。 白青染总是利用各种相处的机会,见缝插针地向景熠介绍公司最近的情况:“……RH项目重启有半个月了,不过目前情况没有预期的好。” 景熠停下进餐的动作,认真听着下文。 白青染口中的RH项目就是之前被远航集团搁置了多年的曾经的明星项目,后来通过联络肖远,又在白青染的努力之下,说服董事会接受重新启动这个项目。 白青染的目标很大,想要的也不仅仅是多年之前项目恢复研发,她想要的是崭新的、更符合当下市场需要的产品。她需要新的RH项目不仅成为远航未来的现金牛产品,她希望这个项目成为未来的引领者,她更看重的是远航更长远的发展。 原本的计划中,景熠是要联络贺强的。 正如肖远之前所说,曾经的RH项目之中,当年远航的技术总监贺强才是真正的核心人物,如果获得贺强的支持,就是如虎添翼。 但白青染最终放弃了联络贺强的想法,她也不许景熠去做这件事。 至于其中的原因,还是因为景熠可能的身世。 景熠曾经试图说服过白青染,但当时白青染极力坚持,景熠只得退步。 到现在,两个月过去了,RH项目果然遇到了瓶颈。 景熠就不能不旧事重提:“姐姐,我联系贺强吧,好不好?” 对上景熠诚挚的目光,白青染沉默了。 景熠继续道:“我知道姐姐的想法。因为我不愿意再去深究身世,姐姐完全尊重我的想法,才这样做的。姐姐为我考虑的良苦用心,我都懂的。” 白青染抿唇。 景熠依旧是景熠,依旧是那个说出口的话如白青染自己掏心掏肺一般的景熠。 其实,以景熠的聪明劲,她怎么可能想不到更深的一层:白青染也是有私心的,白青染也在怕啊! 但关于那一方面景熠提都没提,她只是继续试图说服白青染:“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复苏远航、壮大远航,其他的都是小事啊。” 其他的都是小事吗? 白青染想。 景熠于是退了一步:“我们只要贺强为RH做事,至于别的,就算他想说,我们不理不问就是。” 景熠又调出手机通讯记录:“这段日子,贺强找过我好多次,都被我借故推脱了。姐姐你想,我现在如果联系他,他肯定特别意外,肯定会忍不住向咱们吐露更多关于RH的事。如果顺利,没准还能争取把他邀请回远航,为咱们做事。” 白青染听着景熠条理清晰地分析贺强的心理,心情颇为复杂。 从何时起,小熠的心思已经变得这样复杂了?已经学会如何利用人心了? 商场如战场,要在商场上立足,是要靠脑子和魄力的,甚至有时候还需要理智到冷酷的心境。刚刚成年的景熠,显然已经初具了洞彻人心和冷静理智的能力。 这是好事。白青染想。 可是,她还是会因此而为景熠觉得不公:曾经的景熠,是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的。现在却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心安,不至于被两个人之间可能的可怕的禁忌的关系而困扰,彻底放弃了对身世的探究。 我们小时候都喜欢问父母:“我是怎么来的?” 这里面除了强烈的好奇心,更有人类骨子里的对于“我是谁?”的本能追寻。 尤其对于景熠而言,她从小吃了太多的苦,受过太多不公的对待,她其实内心深处更不甘,更想知道究竟为什么她会经历这些吧? 她现在长大了,也有了能力,更有了线索,她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查清楚当年的事。然而,她却放弃了。 白青染每每想到景熠的放弃是“因为我”,心里面就觉得针刺般难受。 还有那个内心深处的自私的想法—— 她其实是害怕景熠真的查清楚身世的。如果景熠真的是……那么她白青染该怎么办? 然而,扪心自问,就算她与景熠再亲密,她又有什么资格,不许景熠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没有通过景熠,白青染亲自联系了贺强。 当听到白青染自报身份之后,电话那头的贺强沉默了,但最终还是答应白青染见上一面。 地点是贺强选的,是白青染经常光顾的那家老菜馆。 听到老菜馆的名字,白青染有一瞬的恍惚。 这天与贺强见面的时候,白青染带着景熠一起去了。 贺强到得早,刚一看到白青染的身影,他就认了出来,招呼白青染过去坐。但当他看到跟着白青染一起出现的景熠的时候,脸上添了几分复杂难明。 “贺先生,是我告诉白总您的联系方式的。”景熠直言。 白青染微蹙眉头,看向她。 景熠朝白青染微笑,转脸向着贺强:“如果犯了您的忌讳,我很抱歉。” 如果贺强要怨怪什么,景熠希望他冲自己来,而不是因此误了白青染的事。 贺强略有些意外,但很快呵呵笑了。 他没有接景熠的话,而是望着白青染:“你和你父亲长得像,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用了“你”而不是“白总”或是敬称“您”,显然不是不尊重白青染,而是以长辈面对晚辈的态度面对白青染,在情感上更近了一层。 白青染怎么会听不出对方态度上的松动? 她含笑道:“您是远航集团的老前辈,可惜我年轻,不曾见识您当年的风采。” 贺强呵呵笑,摆了摆手说:“老了!老了!你才是正当年啊!” 彼此又寒暄了几句,白青染试图将话题引到RH项目上来。 贺强的目光却在白青染和景熠之间的转了两个来回,忽然问道:“我想知道,你们二位是……什么关系?” 第129章 贺强问完, 自己先尴尬地笑了:“我就是随口一问,两位不用放在心上。” 白青染抿茶未语。 景熠则比她急切得多:“她是我姐姐!” 贺强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白青染放下茶杯:“贺先生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隐含锋锐。 贺强呵笑:“景小姐帮助过我母亲,白总是白董事长的女儿, 看到两位能像亲姐妹一样相处, 我是真的高兴啊!” 白青染颔首:“当年的事,是远航和我父亲对不起贺先生,您能不再计较, 是您大度。” 提起当年事,贺强微怔,继而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人生不过百年, 太计较那些事, 头发都得愁白。” 白青染抬眸看到他花白的头发:“我父亲现在卧床不起, 据医生说,恐怕……恐怕也只有几个月……” 贺强黯然:“白董一辈子英雄了得, 可惜!” 白青染不想与他计较对于白国浩的境况他是真的为之叹惋, 还是内心里其实觉得白国浩罪有应得, 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白青染继续说道:“我如今是远航最大的股东, 对于董事会和整个远航管理权也是绝对掌控的。至于将来……” 她将目光落在景熠的身上:“小熠虽然年轻, 但聪明有干劲,更有想法。她帮助过令堂, 她是怎样的人, 贺先生应该也有所了解的。所以,将来的远航集团交托在她的手里,我想贺先生是和我一样放心的。” 贺强诧异得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没想到白青染这样直白地向他说出已经绝对掌控了远航集团的情况,这是其一。其二, 贺强更没想到年轻的景熠,竟然是白青染属意的继承人。 白青染这是让他放心回归远航的意思, 即远航的现在和未来,都是可以保障的。在这样的远航集团里,贺强的才华和抱负可以尽力施展而不会受限。 贺强第一次用格外探究的眼神打量着白青染。这也确实是他第一次见到白青染其人,但和他听说的,根本不同。 贺强突地舒心地笑了:“白总年轻有为啊!你父亲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你这样的魄力!” 白青染谦虚一笑:“我不敢和前辈们比肩,只想是向贺先生表达我的诚意。” 贺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顿了几秒,才问道:“恕我冒昧,白总,你的意思是将来你打算将远航集团交给景小姐?” “不错。” “是我的思想狭隘了些……景小姐和你只是金兰姐妹,如果白总将来的子女对这件事不满意,那会不会比较麻烦?” “我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孩子。贺先生大可放心。” 白青染的话一出口,不止贺强,连景熠也意外地看过来。 白青染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景熠也就咧嘴笑了笑。 贺强看着两个人之间十分默契的互动,心头有异样划过。 他自嘲地笑了笑:“白总说笑了!你是远航最大的股东,你想要选择谁承继远航,这是你的权力。” 白青染直言:“我知道,贺先生很在意小熠。您是怕将来小熠吃亏。我可以用人格向您保证,您所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 “白总你……”贺强显然更没想到。 他语无伦次了只几秒钟,整个人就沉默了下来。 白青染就静静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贺强终于缓缓道:“我没想到,白总对我这样坦率。我想我如果再继续遮遮掩掩,就太不应该了。” 他顿了顿:“实不相瞒,从我第一次见到景小姐的时候起,我就始终放不下。这段日子也没少打扰景小姐……” 贺强抱歉地向景熠笑笑:“景小姐当时遇到我母亲的时候,我其实是从医院赶去的……我一直在医院里打针,配合治疗。” 白青染蹙眉:“贺先生的病?” 贺强:“癌细胞已经扩散了,维持生命而已。” 这个答案是白青染和景熠谁都没有想到的。景熠记得当时贺强赶来的时候,手背上有输液的痕迹,她以为只是普通的病症,毕竟贺强的年纪也不年轻了。 贺强还宽慰两个人:“两位放心,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我妈还得靠我伺候呢!而且……” 他笑了笑:“……我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有个大病小病的也正常。” 贺强又说:“不过,我这样的身体状况,回到远航,恐怕只能给远航增添负担。白总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尽我所能做未来新的RH项目的咨询顾问。” 到了这个份上,白青染还能说什么呢? 她宽慰贺强,并说远航集团和她本人与国内外知名的医疗机构都有联系,对贺强的治疗或许能有所帮助,请贺强不要拒绝自己的帮助。 贺强谢了她:“白总放心,我不会放弃活着的希望的。毕竟,我还想看看我在意的人好好活着呢!” 他这样说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看向景熠。 景熠被那目光摄住—— 她觉得,贺强似乎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再看另一个人…… 贺强克制地收回目光,向白青染道:“我还有一个建议,希望白总考虑一下。” “您说。” 贺强略有犹豫:“远航集团曾经是RH项目的发起人和引领者,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对RH系统开发技术最成熟的是宏展集团……如果远航能与宏展强强联合……” 贺强看着白青染的脸色:“……我想那会是皆大欢喜的双赢局面。” 白青染好一会儿没言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她忽然问道:“宏展集团和必赢是什么关系?” 贺强一愣,继而露出苦笑的表情:“白总很厉害,已经猜到了。” 白青染看不出喜怒:“我既然能找到贺先生,您就该想到与您相关的我都去查了。但我觉得奇怪的是,必赢是姜亦岑当年离开研究所之后一手建立起的公司,却随着她嫁人而销声匿迹,任何痕迹都查不到了。之后没几年,宏展集团突然崛起,和必赢当年做的项目,表面上看毫无关联,其实内里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贺强苦涩道:“那是因为,她父母不喜欢她经商,只想让她嫁给门当户对、同为书香门第出身的慕志杰。” “慕志杰……”白青染咀嚼着这个名字,“我记得他是山水画和书法都很出名。” “是,”贺强嘴角的苦涩更甚,“小岑她爸妈觉得慕志杰才是他们理想的女婿……那个年代是不喜欢商人的。他们都是建国前的老知识分子,老派作风,以小岑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和人做生意为耻,以性命威胁小岑结束必赢的业务,嫁给慕志杰。” 白青染深深吸气:姜亦岑的遭遇,和她的,还有姐姐的遭遇何其相似? 庆幸的是,景熠将来不会再经历这种事。 但愿,全世界的女儿们,都不会再被父母逼迫着活着;但愿,全世界的女人们,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恣意地活着。 贺强:“小岑命苦,摊上这样的父母,婚姻做不了自己的主。嫁入慕家之后,她公婆管的也严,要求这要求那,让她苦不堪言。后来没过几年,她公婆和慕志杰相继离世,小岑的日子才算好过些。” 景熠一直在旁边听着贺强絮絮地说,深觉贺强对于姜亦岑也是真的情根深种,几十年过去了,提起姜亦岑,还是这般的怜惜。 白青染截住话头:“宏展集团就是那之后建立的吧?” 贺强缓缓点头:“我想,她是为了完成年轻的时候未曾完成的心愿吧?慕家的根基深厚,很有些旧家族的传统,慕志杰和他父母都过世之后,慕家的族人就理所当然地把慕志杰的儿子慕川当作了慕家的继承人。慕川还小,他们决不允许小岑离开慕家……我想就是那个时候,小岑借着必赢当年的人脉建立起了宏展集团,发展到如今。” 白青染:“可是现在根本查不到宏展集团和慕氏的关联,是有人故意把那些过往都抹掉了吗?” 贺强骄傲地笑了:“小岑一直很聪明很厉害的!现在的宏展,与其说是慕家的,不如说是姜家的。” 他看向白青染,目光炯炯:“白总将要合作的,是姜亦岑的宏展,而不是慕家的宏展!” 提及姜亦岑,他总是满脸骄傲,哪怕过去了几十年,姜亦岑依旧是他心底里最珍贵的存在。 白青染嘴唇动了动,想说你难道不知道我姐姐就是嫁给慕川吗?如果姐姐当年的死,与姜亦岑有关呢? 就算姜亦岑是清白的,那么慕家呢?慕川呢?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贺先生撮合远航和宏展,是否存了私心呢?”一旁始终安静听着两个人对话的景熠,突然开口。 贺强冷不防这一问,一时之间被问住了。 景熠定定看着她:“如果贺先生是为了对姜亦岑的感情而来说服我姐姐,那我只能说贺先生爱得很卑微。如果贺先生是为了我来说服我姐姐,那我想说,大可不必。远航再落魄,也能靠自己重新站起来!” 景熠拉着白青染的手:“姐姐,我们走吧!” 第130章 枪馆里。 “啪啪——” 一弹夹子弹打出去, 一半脱靶。 景熠:“……” 今天就不是适合摸枪的日子。 老王今天得空,亲自给景熠当教练。 他站在景熠身后,瞄了瞄电子靶显示的读数, 摸了摸下巴:“行了!状态不好, 就别打了。” 景熠悻悻地放下枪。 老王喊了工作人员收拾设备,他则引着景熠去坐办公室坐。 相处的时间长了,景熠和他也熟了起来, 就没客气。 老王亲自泡了两杯龙井,推给景熠一杯:“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喝不喝得惯茶水。” 景熠这个月跟着白青染见过些世面,好茶也见识过一些。她看到面前玻璃杯里翠色的茶汤、茶叶根根青嫩, 还有飘溢在鼻端的馥郁微甜的气息, 就知道这龙井茶不是凡品:“这么好的茶叶, 您给我喝都糟蹋了。” “啥叫糟蹋了?”老王不以为意,“好吃的吃到了嘴里, 好喝的喝进肚, 该享受的享受到了, 那就不叫糟蹋!” 他感触挺深地又跟上一句:“能活着, 好好活着, 那就是天大的福分了!想想多少人都见不着明天的太阳呢!” 老王是个爱说爱唠的人,和景熠也熟识了, 显然他很喜欢景熠这种聪明又有想法的年轻人, 加上景熠特殊的身份,老王平时很喜欢和景熠说话。 景熠也知道他没有坏心,而且还是在好心地劝慰自己—— 除死无大事,年轻轻轻的, 有什么过不去的糟心事呢? 景熠盯着着面前玻璃杯里的茶汤,蓦然好一会儿。 若说她心里的事“过不去”, 那也不至于,但糟心是真的糟心—— 与贺强的会面,以景熠扯着白青染离开为结局。贺强作何想法,景熠并没多放在心上。她揪心的是白青染的反应。 姐姐生气了。 景熠在拉着白青染离开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不然呢? 易地而处,换做是景熠,也会生气的。 她们之间,终究还是隔着一重不敢触碰的关系。摸不得,碰不得,只要稍稍设计那件事,就会让对方多心…… 事到如今,景熠已经无法确定,她不去探究自己的身世,到底是对是错了。 白青染以“公司还要开会”为由,独自离去。 景熠其实很想和她好好聊聊自己的烦恼,却不被给予机会。景熠心口的郁闷无处宣泄,就跑到枪馆里来发泄。 结果,就脱靶成了那个熊样。 她很喜欢摸枪,就连第一次开枪的时候都没打成这个德行,景熠觉得挺对不起那只枪的。 老王自顾自一口一口地抿着热茶,仿佛没注意到景熠沉默的反应。 一边喝茶,他嘴里一边还絮絮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景熠聊天:“……你这样的啊,要是在警校里,得被教官骂得狗血淋头,还得罚你。嘿!400米一圈的大跑道啊!十圈,不准歇气的那种,之后还得再做一百个俯卧撑……” 景熠微圆了眼睛:“这么狠?” “狠?”老王挑眉,“这叫学规矩!不然呢?你敢想象警察手里拿着枪情绪失控会什么样?就像你刚才那样咣咣乱打,伤到老百姓是闹着玩儿的?” 景熠不言语了。 老王在警队待过,和许执是过命的交情。景熠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了警队,但对于那段人生经历,他总是格外怀念。 老王灌了一口茶汤,犹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我在警校的时候就没少被教官罚。所以你看就算我自己拥有枪馆,我基本上也不碰枪,敬畏,那玩意儿它是个和信仰相关的东西……” 景熠大着胆子为他:“那你怎么离开警队了?” 老王乜斜景熠:“我怕死,行了吧?” 景熠:“……” 老王又猛灌一口茶汤,似乎拿龙井当酒喝。 他甚至还添了几分醉意,微眯起眼睛:“……就是那次啊,我们配合国际刑警抓那个女通缉犯……就是那次,我们三个同志,活生生的人,就没了,老许的腿也是那个时候伤的。” 老王说得兴起,扒开自己的头发,给景熠看:“看到没?那个女的一发子弹就从我这儿穿过去的。幸亏老许当时一枪击中她的要害,让她枪口失了准头,不然我现在也在烈士公墓里躺着呢!” 老王的头皮上有一块拇指大小的凹陷,像是缺失了一块骨头。那里不长头发,颜色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狰狞的样子让人不难想象到当年事怎样的惊心动魄、命悬一线。 老王:“当时大伙都以为我活不成了,我自己也以为我死定了。你看,我现在不还活着吗?所以啊,只要人活着,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景熠抿紧嘴唇。 她想老王说的是对的,只要好好活着,其他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也许,她应该努力把她与白青染之间的隔阂清除干净,而不需要顾虑得太多。想得太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吧? 老王还在说着:“……那事之后,我们警队荣立集体二等功,老许因为击毙了通缉犯,荣立个人一等功。但她腿上的伤残,也就此落下了。组织上和她谈过,她可以选择退居二线,甚至可以像我这样干脆离开警队……老许就是老许啊!她愣是拖着伤腿,这么些年还在一线工作。” 景熠忍不住插.嘴:“许阿姨是太喜欢这个职业吧?” “何止!”老王微扬声音,“老许曾说,KL组织其实比国际刑警预料的藏的还要深,我们只是击毙了他们的头目,但是在Y国,还藏着KL的老窝呢!这个老窝不端掉,迟早是个祸害。” “这个KL组织还在?”景熠好奇地问。 “据老许说是这样的,她这些年一直在关注他们的动向,”老王表示服气,“我是没有她的那份心气。说实话,就算犯罪组织在国内,还有个属地管辖呢!不是咱们这种小警察想管就能管的。何况还是在国外?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撑着老许这些年一直执著于这件事,反正她就是个为这行而生的强人!普通人的思维理解不到她那个高度。” 景熠再次沉默。 老王的话语,勾勒出了一个她从没想象过,更不认识的许执的形象—— 一个一心一意铲除黑暗势力的真正的警察? 和许执面对自己的时候样子,相差太多了。 景熠不想承认老王对于许执的描述和赞誉,但又不是不承认,老王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所以啊,”老王幽幽地又说,“警察这行,可不是普通人能干得了的,尤其是刑警。” 他扳着手指头讲给景熠听:“头脑、意志、体力,一样都不能差,样样都得是拔尖儿的,才算是有资格沾这行的边。还得是本人对这行有特别的执念……比如你,挺聪明的小孩儿,你将来想干刑警吗?” 景熠摇了摇头。 她是喜欢运动,喜欢摆弄枪,但不代表她喜欢做警察。 “是吧?”老王说着,带出了几分懊恼,“就像亭亭,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当,现成的祖业不继承,要进警校当警察!我想想都来气!她那身体素质,动不动就受伤的,将来当了警察不是更惨?咱也不知道她咋想的!” “王叔,你又喝多了?背后嚼我舌头?”突然飘来姜亭的声音。 不知何时她站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老王舌头打结,瞪圆了眼珠子:“小兔崽子跟你师傅一样,净吓唬我!” 景熠和姜亭一前一后从枪馆里出来。 “去哪儿?我送你。”姜亭问。 “不用了,谢谢,”景熠说,“你去忙你的吧。” 姜亭不高兴:“这是什么话?才多久没见,就和我这么生分了?” 确实挺久没见的了。 景熠心想。 她刚一看到姜亭的时候,就发现姜亭瘦了一圈,而且脸上有难掩的疲色。 “学习很忙吧?”景熠不想和姜亭聊生不生分的话题。 “你还问我学习?”姜亭哼声,“学校你也不去了,这是真打算辍学啊你?” 景熠说我之前和你们说过了的,我就是在家里学习,明年该参加高考还是要参加的。 姜亭自然记得,但还是有些不忿:“你有多不想见到我们……” 景熠:“……” 如果不是特殊的牵绊,其实她和姜亭并没有那么熟稔。 两个人相顾无言好一会儿。 姜亭突然开口:“王叔的话,别当真。” 景熠皱眉,一时不确定她让自己“别当真”的是哪些话。 但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你真的打算考警校?你的成绩,其实有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姜亭冷呵,“什么才叫更好的选择?” 她定定地看着景熠:“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呢?” 景熠大不认同:“哪有什么命中注定?如果是许执这么教导你的,我觉得她也算是操控你的人生了。” 对于只许,景熠还是不认可的。 “操控人生?”姜亭稍拔高了声音,“那如果……我们的人生,其实早就被人操控了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0-140 第131章 “那如果……我们的人生, 其实早就被人操控了呢?”姜亭说。 这话若是被见贺强之前的景熠听到,她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干她何事?她只要守着白青染就好。 可是现在,景熠渐渐明白:她与白青染之间, 已经不是单纯地守护与被守护的关系。对于白青染, 她的贪恋情愫在这几个月里迅速地膨胀,膨胀成了当初的她意想不到的东西,一种强烈的想要拥有, 一直一直拥有的情感。 而所有这些过往,她的身世,以及不是她能够决定的前情, 就是横亘在她与白青染之间的障碍。当初景熠多么回避它们, 现在就多么渴望打破它们。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景熠说。 她打算从姜亭的嘴里抠出尽可能多的内情, 无论那些内情,姜亭是怎么知道的。 姜亭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曾经千瞒万瞒, 现在她和景熠说这个干吗?不是答应那人自己所知谁都不告诉吗? 可事到临头还是没管住嘴, 姜亭暗骂自己。 都怪姓曾的不让人省心! 姜亭暗骂曾媛, 却也知道此刻拒绝景熠就太刻意了。 景熠说想去学校附近的甜品店坐坐。 姜亭睨她:“你还记得学校?” 景熠也睨她:“我现在学籍还在英华呢?” 姜亭撇撇嘴, 发动车子。 车行路上,姜亭很谨慎地闭紧嘴巴, 生怕言多有失。 景熠则暗自打量这辆SUV, 心里浮上了某个念头:“你这车不错,多钱买的?” 姜亭不咸不淡的:“没多钱,落地五十多万吧。” 景熠丢给她一个“你可真有钱”的眼神。 姜亭嗤声:“不花白不花。” 被景熠逮住话头:“谁的钱不花白不花?” 姜亭再次闭紧嘴巴。 之前怎么没发现景熠这么爱刨根究底呢? 车里面一时安静。 姜亭略觉尴尬,没话找话:“你想买车啊?” 景熠就等着她问呢:“啊。我挺喜欢复古车的, 我第一见你的时候你开的那辆车,挺不错的。” 姜亭一开始听到景熠肯定的回答, 就想说“那就让白青染给你买啊!她那么宠你,恨不得把全部家业都塞你怀里”。可听到景熠后面的话,姜亭的嘴角抽了抽,心说你这意图要不要太明显? 景熠等着姜亭搭话,结果什么都没等来。 她决定继续追问:“我听我家司机说,你那天开那车是二十多年前的经典款,你也喜欢老车?” 见姜亭抿紧了嘴唇,景熠仍道:“我以为你只会喜欢这种硬朗的车……” “景小熠!”姜亭突然打断景熠。 景熠挑眉,这是什么称呼? 姜亭:“我发现你今天话特别多。” 景熠:“……” 不是我话说,是我的话问到了你不肯面对的问题。 所以,那辆旧款福特,真的是关键点。 很快到了甜品店,两人各自点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姜亭瞄了瞄景熠面前的咖啡:“喝咖啡了?” 景熠扬了扬下颌:“我早就是大人了。” 姜亭哼声,去车里拿了个挺漂亮的盒子给她:“生日礼物,送的晚了点儿,别介意。” “生日礼物?”景熠诧异地接过。 姜亭点头:“打开看看。” 景熠真就好奇地打开,发现盒子里面是一块C家的运动腕表,造型、颜色都是她喜欢的,价格应该不便宜。 “谢谢你。”景熠诚恳地说。 看得出来,姜亭诚心诚意准备的礼物,一直带在身边,准备在遇到自己的时候送给自己。 姜亭脸上有一瞬的不自然:“你喜欢就好。” 景熠冲她笑笑:“让你破费了……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那意思,等姜亭过生日的时候,也会送给姜亭礼物。 姜亭抿了抿唇角:“早过完了。” 后面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你这个,也是迟了。” 景熠只当她在说送自己生日礼物送得迟了,并没深想。 两个人安静吃东西,偶尔交谈。 因为刚收了姜亭的礼物,之前路上关于那辆旧福特的话题,景熠就不好再提让姜亭心烦。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还挺和谐。 “所以说,你也不去上学了?”景熠问。 不然呢?今天又不是休息日,姜亭应该出现在教室里,而不是坐在景熠的对面。 姜亭“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景熠好奇:“你也在家里自己复习功课?” 姜亭突然觉得盘子里的蛋糕不香了:“……家里有点事情。” “什么事?” “说了是家里的事吗?”家里的事,不好和外人说。 景熠于是不好继续追问了,抿了一口咖啡:“反正你要考警校的话,我觉得还是慎重点儿好。” “你也这么想?” 景熠怔了怔,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因为,你家里人不让你考警校吗?” 姜亭垂下眼眸,不说话,似乎只专注于眼前的蛋糕。 景熠仿佛跟空气在说话,也尴尬了。 姜亭闷头摸出手机,点开微信,不知道在同什么人聊天:“给她了。” 对方回复得很快。 看到回复,姜亭的眼神有些复杂。 但她还是如实回道:“她很喜欢。” 景熠其实挺想知道姜亭在和什么人聊天,以及聊些什么的。 她有种莫名的直觉:和姜亭聊天的那个人与自己有关,而且他们可能聊着的就是关于自己的事。 姜亭回复完那人就离开了聊天页面,不想让景熠发现。 她随手点开一条朋友圈,表情哑然—— 那是景熠他们同班同学发的一条视频,只有短短几秒。视频里是英华中学附近的某个地方,一个女人突然扯住路过的穿英华中学校服的一个瘦小女生:“招娣!招娣是你吗?” 视频里女人的声音传入景熠的耳朵。 景熠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是她妈的声音! 她霍地抬头看姜亭。 姜亭被她看得莫名,很快意识到是视频里的声音吸引了景熠的注意力,于是晃了晃手机:“咱们学校附近不知从哪儿来个疯女人,逮着谁管谁叫什么……招娣。” 景熠五官抽搐:“我原来就叫……这名。” 姜亭:“……” 景熠坐不住了,确认了视频里的地方,就往那儿赶。 她对景家她那对爹妈怎样没有任何兴趣,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她妈既然能找到英华中学附近,难保就找不到远航集团,甚至找到白青染家。 她妈是什么样的人景熠最清楚不过,景熠怎么能允许白青染面对这种人? 而且,就凭她爸妈景熠真不信他们能找到英华中学,他们的背后肯定有人指点……是曾媛吗? 曾媛的嫌疑无疑最大。 要知道,曾媛一直是那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到现在景熠都不清楚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姜亭不放心景熠一个人去,也要跟来, 景熠按住她:“我自己去就能解决。” 想到姜亭和曾媛的关系,景熠头大,觉得还是别让姜亭掺和为好。 今天是工作日,街上的行人寥寥。 景熠赶到视频上显示的地点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人群聚集,更没看到她妈的身影。 景熠站在原地,狐疑地向周围张望,蓦地看到角落里一双熟悉的眼睛,正盯着她打量,有些怯怯的,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时隔多月,再次看到她妈,景熠心里没有任何想念和留恋。若说有什么情绪波动,她现在只想拔腿逃开。 但是,她不能够。 王如花壮着胆子凑过来:“姑、姑娘……跟你打听个人。” 景熠蹙眉。 她知道自己的变化很大,个子长高了,容貌也张开了,身上的穿着也不是当初的画风。可是真在意自己女儿的父母,无论女儿变成什么样,一眼就会认出来。景熠甚至怀疑,王如花压根儿就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 景熠忍耐着没有逃开,而是定定地看着王如花,没说话。 王如花走得近了,不得不仰着脸看景熠。 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陌生,景熠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和她的身高一样,让王如花心里添了几分胆怯。 她努力回忆着不久之前刚拿到的那张照片上景熠的样子,在景熠的脸上、身上找到了相似的痕迹,才真真正正松了一口气:“招娣,真是你啊!妈都要认不出来你了!” 过往的已经被淡忘了的十几年的记忆,一下子在景熠的脑中苏醒。 她以为她一辈子都不用再回想起那些东西,但是王如花的出现让她做到了。 景熠此刻没有感慨,只有满腹的反感。 “你有事?”她的声音冷得像夹着冰碴儿。 王如花因为她的态度愣了好一会儿神,跟不认识景熠似的好一通打量景熠。 景熠被她打量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王如花突然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身上:“死丫头!你在这儿吃香喝辣的,害你爹你妈你弟弟在老家吃糠咽菜!啊?你还是人不!” 曾经操控景熠十几年的记忆,也在她的身上觉醒。 景熠毫不怀疑,如果她还是当初的她,那个瘦瘦小小的她,王如花这一巴掌就刚好扇在她的脸上,一个耳光会扇得她一个趔趄,就像她在景家经历过的那样。 但是现在,景熠不再是那个会任她打骂欺侮的景熠。 第132章 王如花还想像以前对待景熠那样随意, 如今的景熠却不买她的账。 景熠拨开王如花的手,脸色发冷:“有事说事!” 王如花愣了好一会儿,仿佛不敢相信景熠敢这样对自己。 凭着混了四十多年的人生经验, 她还是能看得出来景熠变成了自己惹不起的样子。 王如花喉咙滚了滚, 挤出来一个挺难看的笑:“……你看你这孩子,妈不是惦记你嘛!还成了妈的错了?” 景熠不为所动,神情既没变化, 更没搭理她。 凭景熠对王如花的了解,以及这些日子在白青染身边锻炼的眼力,她大概猜到王如花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或者被人枪使, 或者来敲竹杠, 或者二者兼有。 如果不是怕王如花直接骚扰到白青染的面前, 景熠并不想理会这个根本没有个当妈样,极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她亲妈的女人。 王如花自顾自说着软和话, 并没有得到景熠的回应, 她脸上现出尴尬的表情来。 眼珠儿转了转, 她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和你爸听说你表叔出了事, 你也下落不明的, 我们都担心死了。” 景熠心里冷笑:担心?这个词他们可从没用在自己身上过。这会儿又在表演什么呢? 王如花又絮絮地说:“我们托人打听,后来好不容易你尹叔帮忙打听到, 说你被一个有钱人包……接走了。” “包养”两个字, 差点儿就从她嘴里溜达出来。 景熠脸色更冷—— 自己的经历,在他们眼中,越说越不堪了。 老尹是王如花夫妻的牌友,一起混了好多年了。景熠不知道王如花口中的老尹打听到自己的事, 是真的打听到了什么,还是老尹只是拿来被当个工具人用。景熠也不想知道, 对于那个家,她只想远离,离得越远越好。 “我挺好的,”景熠的语气不咸不淡,“以后,也不用惦记我了。” 她决定赶紧打发了王如花。 王如花一听这口风,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啊,她哪肯答应:“招娣!招娣你别走!” 她颠儿到景熠面前,挡住了景熠的去路。 景熠平静地看着她。 王如花被她看得有点儿瘆得慌—— 以前景熠从来不敢直视她,王如花十几年作威作福惯了,此刻突然被“自己养大的小兔崽子”冷森森地盯着,对方还比自己高一大块,王如花很有些慌。 这时,姜亭赶了过来。 看到景熠和王如花俨然对峙这阵势,姜亭一时之间没明白是什么状况。 王如花瞄了瞄姜亭,发现是个和景熠身高差不多,也穿着一身名牌,看着就不像普通人家出身的小姑娘。她突然说:“姑娘,我是不是……见过你?” 姜亭:“?” 景熠:“?” 王如花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眼神瑟缩地往景熠身后躲,声音低了下去,还带着几丝颤音:“招娣,其实是……前一阵,前一阵有一伙人闯进咱们家,把你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我和你爸,还有天豪,我们都吓死了!” 一边说着,一边可怜兮兮地攥住了景熠的衣襟,还用恐惧的目光偷偷看姜亭,好像已经发现姜亭就是“那伙人”里的一员。 姜亭听不清她具体说了什么,只是看她那眼神,还有往景熠身后躲得惊恐样子,就知道自己大概率成了坏人了。 姜亭无辜摊手,眼神更无辜地看着景熠。 景熠抿紧嘴唇,脑中迅速地闪过很多念头—— 想到姜亭一直以来都对自己很好,也想到了姜亭当初莫名其妙地接近自己;想到了曾媛的心狠手辣,也想到了曾媛和姜亭之间的关系…… “她是我朋友。”景熠不着痕迹地扯开王如花揪着自己衣襟的手。 又向姜亭:“你先去车里等我。” “不是……她?”姜亭指王如花,仍是不放心景熠。 景熠此刻不想多说什么:“她是我妈。” 姜亭眨眨眼,似乎明白,又似乎没明白。她没和景熠争执是否去车里等,而是克制地暂时退身离去。离开之前,姜亭记住了王如花的长相。 景熠把王如花拉到一个隐蔽的角落。 王如花被她的气场所慑,不得不被带到这个地方,还心有余悸,害怕地四处寻摸。 景熠:“究竟怎么回事?” 王如花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问:“招娣啊,你和妈说实话,你是不是藏了人家啥东西啊?要不,人家咋能搜到咱家里?” 景熠唇角勾起一抹讽刺:“我都有什么,你们不清楚吗?” 王如花被噎住。 景熠不想同她废话:“那伙人都长什么样,你记住了吗?” 王如花赶紧说:“我们都吓坏了,尤其你弟弟,都给吓哭了!” 见景熠面有不耐,王如花忙又说:“好几个壮汉……反正男的女的都有,为首的是个女的……” “什么样的女的?” “个儿挺高的,挺漂亮的,三十多岁,也许四十?看不出来……瞧着就不是咱普通老百姓。” 景熠的脑中闪过了曾媛的身影。 可是曾媛闯到她家去干吗呢? 自从到了B城之后,景熠就从来没回去过,家里除了她曾经用过的东西,没有任何与B城有关的东西。 曾经用过的东西…… 景熠的脑中一个激闪:“他们有没有拿走什么?” 王如花似是没想到景熠反应这么快,“啊?”了一声:“就没拿什么……” “真的没拿什么?”景熠的眼中迸出危险的光。 王如花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嘴上一哆嗦:“就拿走了你的牙刷和旧衣服,说是当什么证据……我也不懂……” 景熠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她看不懂曾媛的操作。 拿走她的牙刷和旧衣服,明摆着是想从上面提取她的DNA信息,和某人做比对。以景熠现在的见识,不难想到这一点。 可曾媛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曾媛当初可是拿着印着姜亦岑的旧杂志在景熠面前晃的,把景熠引到和贺强见面显然也是曾媛的手笔……还有曾媛和白月棠不寻常的交情,曾媛还有必要再去验证景熠的DNA吗? 而且,就算是要验证,她想和谁验证? 王如花可不想景熠现在琢磨别的,她惦记的是另一件事。 “招娣啊!”她再次试图拉住景熠的衣襟,“你、你可不能不管你弟弟啊!” 景熠暂时放下思绪,等着王如花说什么。 王如花总觉得那双眼睛已经把自己看透了,心里其实怯怯的,仗着在牌场上混了多年练就的能耐,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那伙人不是把我们吓坏了吗?那天晚上天豪就开始发烧,连着烧了好几天也不退烧。我和你爸害怕了,就带他去医院看。咱们那的医院大夫看了也没看出个结果,让去大医院看……” 王如花情绪上来,抹了一把眼泪:“我们这不就带他来省城看病嘛!这儿的大夫看来以后说……说再来晚点儿就没得治了!” 因为太了解她那对爹妈了,王如花的话景熠一半以上都不信:“你说景天豪得了不好治的病?差点儿延误了治疗?” “可不嘛!招娣你可不能不管——” “是什么病?”景熠打断王如花。 王如花情绪刚到位一半,就被硬生生截住,只好说:“大夫说是白血病,得换什么骨髓,得花老多钱了!我和你爸哪有钱啊!你可就这么一个弟弟啊招娣!你不能不管他啊!” 景熠听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到底,王如花还是为了钱才找到她。 虽然早就猜想到了王如花的眼里只有钱,确认事实的时候,景熠心里还是有几分失落的。 她垂下眼睛,迅速地收拾情绪。再抬头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无论王如花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这都是个不错的机会。 景熠:“有合适的配型吗?” “啥?”王如花似乎没听懂。或者说,景熠的反应和她设想的很不一样,打她个措手不及。 景熠心里冷笑,脸上表情没有任何表现:“你不是说得移植骨髓吗?得配型合适的才能换……据说血缘的亲人配上型的概率最大。” 王如花眨巴眨巴眼睛:“还、还没到那步呢吧……现在医院就是、就是让交钱。” 她就等着景熠问她需要多少钱,没想到景熠忽然说:“你和我爸年纪都大了,提供骨髓太危险。我还年轻,要不就让他们抽我的吧。” 王如花惊诧得半天合不上嘴。 景熠佯装不解:“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王如花完全被她搞懵了:“招、招娣,你是说你要……给你弟弟换骨髓?” 景熠笑得心无城府:“你说过嘛,我就这么一个亲弟弟,我不管他谁管他?” 王如花显然很有些慌了:“不、不是,招娣,我知道……你在意你弟弟。不过现在,现在还没到那一步……而且你还年轻,万一影响将来的生活可咋办?” 景熠忽的失笑:“长这么大,你还是第一次这么关心我呢!” 王如花哑然。 景熠双眸微眯:“以前为了景天豪,你恨不得饿着我冻着我,怎么,现在景天豪得了要命的病,你又舍不得我给她捐骨髓了?” 景熠为俯下.身,凑近王如花的脸:“我不能不怀疑啊,我真的是你亲生的吗,妈?” 第133章 王如花涨红了脸:“你、你说啥呢!” “我说是真的, 对吗?”景熠微微一笑,“你想要钱吗?” 王如花听到“钱”字,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眼中的贪恋是显而易见。 景熠暗嗤:“你把我的身世告诉我, 我给你钱,怎么样?” “你……”王如花已经禁不住诱惑了,“……你哪来的钱?” 无论是不是亲妈, 王如花都是自己叫了十几年的妈,心里眼里就只认钱……景熠其实早就对那个家心寒了,可真正面对的时候, 还是很难过的。 她垂下眼帘, 不让王如花看到自己眼中的情绪, 声音一如之前的平静:“你觉得我没钱吗?” 王如花偷偷打量景熠—— 衣着,还有周身的气派, 还有刚才那个明显和她关系不错的小姑娘, 一看就都是有钱人的画风。 而且, 王如花可听说了, “招娣背后那人不是一般的有钱”。这可不就是靠着大树好乘凉?王如花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后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了。 王如花陪上一张笑脸:“招娣, 妈咋说也养了你十几年,没功劳还没苦劳吗?咱们娘俩咋都好说!” 景熠不买她账:“你先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 叙旧不急。” 直接把王如花想借着拉近乎多崩钱的路子堵死。 王如花的笑容有些尴尬, 心里骂着死丫头白吃那么多年老娘的饭,脸上却不敢对景熠表现出一点儿不满:“嗐!都是老黄历了,你那时候——” 她的声音,因为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王如花也像是猛然间从梦中惊醒了:“招娣, 你、你不去看看你弟弟吗?” 竟然不再纠缠之前钱的问题了。 景熠微诧。 王如花努力维持着正常的表情:“毕竟……毕竟他当了那么多年你弟弟……” 说着,小心翼翼地瞄着景熠的脸色:“……你花的钱, 得让你知道花在哪儿不是?” 据王如花说,景天豪现在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儿童医院。 景熠虽然对景天豪的病情没有任何兴趣,但她想亲眼确认一下王如花是不是拿她当傻子骗她的钱。 本市的儿童医院也确实就在附近,景熠知道。她现在比王如花高出一大截,又多了人生阅历,自信王如花在她面前耍不出什么花样。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再过两个街口就是儿童医院的大门。 王如花停住脚步:“招娣,你爸和你弟都还没吃饭,我去买点儿吃的啊。” 说完,就拐进了路边的一条小胡同。 这里是老城区,好多建筑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正在旧城改造中,其间横七竖八的好几条小胡同,互相都相通。 眼睁睁看着王如花钻进了一家小仓买,景熠心头划过异样,她敏锐地发现了某种不寻常的意味。 略一思索,景熠拨通了姜亭的手机。 姜亭那边一直在车里等着她,也没等来她,正着急呢。 景熠说:“你别急,我给你一个定位……” 她的是先把定位发给姜亭,姜亭开车用不了一分钟就能赶来,到时候景熠再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她,反正也不差这一分钟半分钟,多一个姜亭在,景熠心里能踏实些。 可是,景熠的话还未等说完,蓦然觉得身后声音不正常—— 轰鸣的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不要命似的闯入她的耳朵里……几乎就在同时,景熠对面的胡同里也冲来一辆摩托,朝着景熠扑了过来。 景熠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危险的感觉,她迅速向旁边躲开,在两辆摩托相向撞向自己前的一秒闪开。 不等景熠松一口气,身后又响起轰鸣声,没命地向她撞了过来,而之前的两辆摩托也兜回来,再次冲来过来。 三辆摩托从三个方向一起撞向景熠,这是非让她死的节奏啊! 景熠顾不得多想,迅速就地一滚,双手护住脑袋要害。 而那三辆摩托车上的骑手,一边操控着摩托猛冲,一边抽出随身带的铁棍—— 当被车轮碾过,当铁棍招呼在身上的时候,剧烈的疼痛袭来。 景熠死死地护住脑袋,因为她知道,一旦被砸中脑袋,她就真完了。 痛在全身蔓延开来,血味在空气中散开,轰鸣声夹杂着铁棍在半空中挥动的呼呼风声清晰而又模糊…… 景熠的意识开始恍惚,她知道自己流了很多血,伤得不轻,痛感也在渐渐麻木。此时此刻,她庆幸的是白青染不在这里,她甚至希望,如果她真的死了,白青染永远永远都不要知道。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瞬,景熠听到了汽车急冲而来的声响,然后是一个男人痛苦的声音…… 白青染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门还紧闭着。 手术室外,一坐一立两个女人。 听到脚步声,原本坐在椅子上掩面的姜亭赶紧抹了一把脸,红着眼睛站了起来。 迎向白青染的时候,姜亭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迟疑了一下:“……白总。” 白青染此刻没有心思顾及别人的情绪:“小熠怎么样了?” 说着,朝手术室的大门快步走去。 姜亭忙跟了上去:“白总你别急!手术还在进行……景熠她不会有事的!” 说着,姜亭使劲儿摸了一把脸,不想让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影响白青染的心情。 白青染死死地盯着那扇不可能因为她而打开的大门,脸色和唇色都苍白失血。 接到姜亭的电话,她一秒钟都没耽搁地赶来,当然那颗心一直揪着,一秒钟也没敢放松。 还在进行…… 手术还在进行…… 小熠应该就没事吧? 白青染攥紧了手包:她不应该丢下小熠一个人!她应该陪着小熠!就算是有危险,至少她在小熠的身边…… 为什么,这段日子没有让保镖跟着小熠?! 白青染的心脏被不安与自责的痛苦揪扯着。 一直抱臂倚墙而立的女人,这时朝白青染走了过来。 “白总请放心,景熠不会有事的。”那个女人说。 白青染缓缓转头,看向女人:“钟老师?” 钟予昕笑容可掬:“好久不见,白总。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当老师了。” 白青染脸上有复杂的神色:“钟老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钟予昕没计较她对自己的旧称呼,仍是微笑得体:“这还得多亏我们家小小姐及时打的电话。” 小小姐? 白青染迷惑了一秒,马上明白了什么,目光直射姜亭。 姜亭扛不住她的逼视,低下了脑袋。 白青染眼神泛冷。 钟予昕仿佛没看到两个人情绪微妙的变化,依旧自顾说着:“接到小小姐的电话之后,我第一时间联络了相关人员。白总放心,无论景熠这里需要什么,我们这边马上就能解决。” 白青染冷哼:“我没懂钟老师的意思。” 钟予昕:“我的意思是,就算景熠需要相应的器官移植,我们这边也会立刻准备好配好型的——” 见白青染脸色都变了,钟予昕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总之,景熠一定会没事的。” 白青染何止脸色变了,额头上的青筋,都因为内心的惊怒而暴起:“你们还真是准备得充分啊!怎么?贵司杀人越货的事做得得心应手吗?连配好型的器官都是现成的?” 她的嘴唇因为气怒颤抖着:“贵司准备得这么周到,我不能不怀疑小熠受伤就是你们的手笔!” 钟予昕脸上程式化的笑容绷不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被勾起了火气:“我们董事长完全是出于关心,才对景熠这么在意。怎么到了你嘴里,我们倒成了居心叵测了?” 白青染因为景熠还在手术里生死未卜而乱得很,一想到景熠今天可能经历的事,白青染的心像被油煎火烤一般难受。她也知道,没有依据地指责钟予昕其实并不占理,但她此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景熠就躺在里面,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白青染强自支撑着没有崩溃,心理已经很强大了。 钟予昕的嗤问勾起了白青染更强烈的抵触:“你们董事长?姜亦岑吗?她处心积虑地算计小熠,现在又派你跑来做好人,她自己怎么不来?是不敢面对当年作的孽吗?” 钟予昕气圆了眼睛:“姓白的!你敢说我们董事长!我——” 姜亭赶忙扯住了钟予昕:“钟……姑姑,咱们都消消气,消消气好不好?” 被钟予昕一眼瞪过来:你光扯着我,劝我消消气,她呢?你这算拉得哪门子偏架?! 姜亭嘴角微抽,只好拿出好商量的语气:“钟姑姑,咱们不看别的,就看景熠……就看我奶奶的面子,咱们安静等景熠安然出来好不好?” 钟予昕鼻腔里哼了一声,睨向白青染。 白青染此时已经半个眼神都不再给她,一门心思地守在手术室门口。 钟予昕再次冷哼一声。 她忽的想起了什么,反手扯住姜亭:“怎么?小小姐这会儿转性了?不和我唱对台戏了?” 为了景熠,姜亭现在也不好和钟予昕掰扯,只好继续撑着笑脸:“您说的哪里话啊钟姑姑?” 钟予昕眯了眯眼睛:“小小姐已经多少年没这么称呼我了?” 姜亭抿唇,不想回答。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第134章 像是一觉睡了很长很长时间, 景熠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酸软得使不上力气。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粉蓝色为主调的房间里,冬日的阳光正从右侧墙上的窗户上透射进来, 空气中飘着某种消毒液的味道, 还有另一种熟悉的香味夹在其中……姐姐! 景熠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明起来,意识到这是白青染身上的味道。 她艰难地扭转脖子,越过呼吸罩的轮廓, 看到了此刻正趴伏在她床侧的身影—— 海藻般的长发铺散开来,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白青染闭着眼睛,睡得很熟。 景熠没敢再试图动弹, 怕吵醒了白青染。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白青染的脸…… 瘦了一圈, 脸色也不好看, 唇色和脸色一样缺少红润,眼底还有着淡淡的青色。 景熠很快敏锐地发现, 白青染身上的衣服, 还是之前她们一起去见贺强的时候穿的衣服—— 她一直没换吗? 景熠眉头蹙起。 白青染的习惯景熠太了解了, 她绝不会一套衣服连续穿两天。 所以, 我这是在医院里?姐姐赶来了一直在照顾我?我又昏迷了多久? 景熠的脑中闪过这些问题。 而当时出事时候的情景, 也同时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满嘴谎言的王如花,被骗到儿童医院附近的自己, 突然冲向自己的三辆摩托车, 还有挥舞着铁棍的骑手…… 所有这些,景熠都想起来了。 当街撞人,甚至是故意杀人啊,这种事景熠只在警匪片里见过。 究竟是多大的仇怨, 至于让那个尚不知道是谁的幕后主使,对自己这样地痛下杀手? 王如花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景熠其实早就对她那个“家”没有了感情, 一如她对待王如花的淡漠态度。 可纵然没有了感情,经历了这件事,景熠的内心也没法继续淡漠—— 就算自己只是一个陌生的路人,王如花也不至于这么坑害吧? 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景熠顿时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冲了进来。 白青染被他们的动静惊醒了,惊恐地看着他们围着景熠忙碌,听他们一边检查景熠的情况,一边说着听不懂的医学术语。白青染更觉不安,她紧盯着检测仪器上变化的数值,又揪心地目光锁住景熠…… 这是于白青染而言,格外漫长的十分钟。 医生最后确认了一下景熠的情况,才向白青染说:“病人刚刚苏醒,情绪有些波动,目前没事了。” 白青染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不会再有危险吧?” 声音颤抖。 医生对上白青染的目光,神色稍异,但很快地回答道:“应该是没有的。您放心,我们这里会随时监控。” 对白青染很客气。 白青染:“谢谢。” 顾不得门还没关上,白青染就扑到了景熠的床边。 “小熠你觉得怎样?”白青染心焦地问。 她的手抬了抬,想触摸景熠的脸,却在看到呼吸罩的时候退缩了,不由得吸了吸鼻子,脸上觉得痒痒的。 景熠的眼皮有些沉,刚刚注射的药物开始起效。 “姐姐……”她艰难地吐出气息。 声音低微,呼出的气体在呼吸罩上笼上一层薄雾。 “我在呢!”白青染拉住她没有注射的那只手,护在自己的双掌中。 景熠想点头,想和白青染说话,但昏昏沉沉的感觉越发明显,让她难以聚拢精神。 白青染抱着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你安心养伤,我陪着你,不怕的啊!” 手背上是来自白青染嘴唇的柔软触感,熨贴的,带着缺失水分的干涩。 景熠想说姐姐你喝点儿水吧,别这么熬自己。可实际情况却是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无边的昏暗笼罩了她的意识。 在昏沉到来前的最后一瞬,景熠眼前晃过的,是白青染流泪的脸…… 景熠再次醒来的时候,状态明显比之前强多了。 呼吸罩摘去,她可以进些流食了。 然而,白青染却不在她的身边。 “青染在这儿陪你三天两宿了,她太累了,我们就让她先去休息。”闵柔一边说着,一边把肉松拌进了白粥里。 她把拌好的粥舀起一勺,送到景熠的嘴边:“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得加强营养摄入。” 景熠脸红了:“我……我自己来。” 她有手的,让闵柔亲自喂她吃东西,挺不好意思的。 闵柔笑得温柔:“小病号就躺好了让姐姐喂。啊——” 还哄小孩儿似的哄着景熠张大嘴。 景熠更难为情了,想拒绝。 冷不防旁边响起了许执的声音:“这粥小柔起早熬的。” 那语气俨然就是你敢拒绝她试试? 许执心里有气,景熠听得出来。 可是她又为什么生气呢? 景熠没觉得自己惹到她,而且来看自己也是她自己的决定吧? 闵柔瞪了许执一眼:“你要是闲的话,就出去!别耽误我们吃饭!” 许执撇撇嘴,起身。 临走之前,还是多看了景熠一眼:“有事喊我。” 面对闵柔的热情投喂,景熠无法,只好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碗粥。 不能不说,连续几天只靠营养液续命的人,吃到食物感觉是真香啊! 景熠想靠自己喝下剩下的粥,闵柔坚决不同意:“你看看你,当得来左撇子吗?” 景熠也无语了—— 她右臂骨折,打着石膏动弹不了。 “谢谢你,闵柔姐。”景熠说。 闵柔叹气,一边喂她喝粥一边宽慰她:“和我们说什么谢不谢的呢?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都心疼死了……你别看许执态度不好,她其实心里很惦记你的!” 她显然不想让景熠误会许执。 景熠轻“嗯”了一声。 无论与闵柔,还是与许执,其实她都没有过多的交往,连见面的次数都有限。景熠相信闵柔说的“我们都心疼你”不是虚言,但这份心疼,肯定不是来自于景熠印象中的几次交往。单单那几次交往来看,她们只能算是比陌生人更熟悉一些。 将她们牵绊在一处的,其实另有原因,不是吗? 景熠撑着吃完了闵柔喂的粥,闵柔夸她“好乖”,景熠的脸又红了。 肠胃被热粥熨贴得暖烘烘的,景熠又开始犯困了。 闵柔贴心地给她盖好被子:“困了就睡一觉。医生说了,你现在需要更多的休息。所以啊,什么事都不用想,一切有我们呢!” 景熠其实最担心的是白青染:“我姐姐在哪儿?” 闵柔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你当青染是铁打的吗?她也是需要休息的。” 景熠连忙摇头:“我不是不让她休息,我就是想——” “我知道,”闵柔了然一切的样子,“你是担心她。” 景熠抿唇。 闵柔:“那我告诉你她现在在哪儿,你不许激动好不好?我听说你刚醒过来的时候差点儿出事,你要是给我也来这么一回,我可没法跟青染交代。” 景熠登时紧张起来:“我姐姐她……她怎么了?” 闵柔平静地看着她:“你先答应我。” 景熠深吸一口气:“好。” 闵柔才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一直守着你不肯休息,我们要替换她她也不答应,请护工也不答应。结果低血糖犯了,被医生抓去输液了。” “那她要不要紧?!”景熠紧张起来,作势就要起来。 “安生些吧!小破孩儿!”闵柔无奈地按住她,“你觉得低血糖要命,还是你现在这样跑出去磕了碰了要命?” 景熠只得老老实实地窝回床上,还不放心:“你没骗我?” “骗你给钱吗?”闵柔话一出口,便意识到失言了。 景熠眼神黯了下去。 闵柔迅速改口:“你早点儿好起来,查明真相,那才是让青染放心呢!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吧?” 景熠默然几秒钟,又追问:“谁在姐姐身边保护她?” 既然那个幕后黑手能对她动手,难保不起心思伤害白青染。 闵柔闻言,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保护青染的人啊,可厉害着呢! 景熠:“?” “阿嚏!——” 医院对面的街角,一辆不起眼的轿车里,曾媛打了个喷嚏。 她吸了吸鼻子,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 早知道这车这么破,她就换辆好的了。这种鬼天气,连着在这儿守了好几天,她快被冻傻了。 “白青染!”曾媛暗自咬牙,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搓了一把脸。 自己作的孽,怪谁呢? 曾媛打算拿俩暖宝宝贴身上取暖。 刚伸出手,右侧副驾驶的门被拽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曾媛就要开骂了—— 她以为是她手底下哪个不长眼的小弟,没她的吩咐就敢擅自闯进她的车里。 可看清来者的模样之后,曾媛的脸色阴沉了下去,够暖宝宝的右手也下意识地摸向了右侧腰间…… “找什么呢?”许执特别自来熟地坐进车里,还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瞄曾媛的右手。 曾媛右手缓缓攥拳,又缓缓松开,调转方向,动作极其自然地摸向了储物槽。 “要不要?”她拿着一个暖宝宝朝许执晃了晃。 许执眼眸微眯,似笑非笑:“我以为你掏枪呢!” 第135章 “我以为你摸枪呢!”许执意味深长地说。 曾媛咧嘴笑了:“许警官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守法公民。” “是吗?”许执睨她, 音调微微拔高,“守法公民?” 曾媛挑眉,刚要说些什么, 冷不防许执的身体突然动了—— 许执右手扣向曾媛的左手腕, 左手抓向她腰间位置。 曾媛几乎是本能地做出反应,身体迅速向后躲:“你疯了吗!” 她格挡开了许执探向她腰间的左手,右手却因为暖宝宝的妨碍而慢了一秒的动作。 就是这一秒的停滞, 让许执逮到了机会,许执的拇指和食指猛然扣住曾媛的左腕,发力。 一阵又酸又麻的剧痛袭来, 曾媛左手脱力, 暖宝宝掉落, 一时之间身体也使不上力气。 与此同时,许执的左手已经拽出了曾媛别在腰间的手.枪, 枪口抵在了曾媛的小腹处…… 好几秒,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都在尽力地平复呼吸、回复体力。 刚才那几下, 看起来简单, 其实在这个狭小的车厢内施展起来并不容易,两个人俱都用上了全部气力。 现在, 曾媛的后背不得不抵在锁紧的车门上, 被夹在车门、驾驶座、中控台之前,而身体的正前方就是许执和她手里的手.枪。 寂静的车厢内,响起轻微的声响。 曾媛的喉咙滚了滚—— 她知道,许执已经拨开了那只手.枪的保险, 只要许执扣动扳机,子弹击中小腹, 不死也得重伤。 曾媛的目光凝了凝,突然痞了痞气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不开枪呢?许警官可不是这么犹豫不决的人。” 许执冷声:“你以为我不敢开枪?” 曾媛咧嘴笑:“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许执盯着曾媛的脸,语气厌恶:“收起你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曾媛嗤声:“玩世不恭吗?许警官是忘了当年是哪个玩世不恭的救了你的命吗?” 许执抽气,突然手里的枪朝前顶了顶:“我没让你救我!” 曾媛似乎被弄痛了,额头上有冷汗冒出来,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肯示人以软弱的人,越是痛她笑得越欢畅:“许警官是不想欠我人情吗?” 许执右拳攥紧,就要忍不住一拳挥在曾媛的脸上了:“……你还记得你当年干了什么事吗?” 曾媛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僵住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不说话。 许执拳头攥得咯咯响,最后一把扯住了曾媛的衣领:“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干的!” 曾媛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充血的眼睛,眼中浮上冰碴儿:“你说什么?弄那小崽子的事儿吗?” 许执回了她一个你跟我废什么话的表情:“你说呢!” 曾媛再次扯开一个挺欠揍的笑脸:“我弄她干吗?她那么金贵,全世界都围着她转了,我可惹不起。” 许执目光审视着曾媛,并不轻易相信她的话。 曾媛无所谓地摊手,仿佛已经忘记了抵在小腹上的枪口:“信不信由你。你一枪崩了我最好,我还一了百了了呢!不过……” 曾媛嘿嘿笑:“我要是这么死了,你也落不了好吧?你这身皮他们还能让你再穿吗……唔!” 曾媛突然噤声—— 就在她话音未落的时候,脸上已经挨了许执一耳光,被抽得歪了歪脸。 许执面沉似水:“你要是再敢侮辱警察……” “呵呵!您是警察,您高贵!”曾媛仍是那样玩世不恭地笑着。 然而,她的眼底,有着深深的恨意。 许执动容,用力顶着她的手.枪松了几分:“……就算最后没当成,当年你也是宣过誓的。” 许执说着,抬眸,对上曾媛的眼睛:“你没忘,对吗?” 曾媛扭开脸,不看她。 许执叹气,不再继续说下去。 她收回枪口,关保险,把那只枪别在自己的后腰上。 “诶诶!那是我的枪!”曾媛不干了。 许执瞪她:“你不知道私人持枪违法吗?” 曾媛呛声她:“你当我干的是守法的事?” 许执就要发作。 曾媛只能换成好商好量的语气:“小染让我在这儿守着,防备那伙人再出手,你不会不知道吧?” “所以呢?” “所以我得有傍身的家伙啊!” 许执不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手下身上都带着什么,真当我不会抓他们?” “而且”,许执难得地浮上一丝笑纹,“你以为青染真拿你当保镖?” 曾媛露出不自然的表情:“我又不傻!她不就怀疑是我对那小崽子动的手吗?我至于么我!” 许执瞄她:“挺至于的。” 曾媛:“……” 十分钟后。 两个人已经能够安静地并排坐在车里抽烟了。 “你这车里是真冷啊!”许执手里夹着烟,都觉得冻手了。 “好车太扎眼。”曾媛吸了一口烟,突然咳嗽起来。 许执拧头看她:“多久没吸了?” 曾媛笑笑:“有段日子了……这玩意儿,还是戒了的好。” 许执的目光,在曾媛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身体不大好?” 曾媛撇撇嘴,不想和她聊这个话题:“你来不是想抓我?” 想抓的话,还用废这么多话? 许执没搭茬,而是掐灭烟,又左右拎着自己的衣领闻了闻。 曾媛嘻嘻笑:“有人嫌你身上的烟味了?挺好的……” 许执目光沉了沉,突然说:“放过亭亭吧!你本来就欠她的,别毁了她。” 曾媛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也突然恰灭了烟。 许执打量着她:“亭亭还年轻,她心里的想法……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只要你断了她的念想,她又有什么断不了的?” 曾媛不由得捂住胸口,似在努力压抑着疼痛。 许执顿了顿:“你也知道你将来会怎样,她才十八岁,你要是真在乎……她,又何苦的呢?” 曾媛缓缓吐出胸中的一口气:“你今天来,就是和我说这个的?” 许执皱眉,对她的油盐不进颇有些无奈,但仍不打算放弃:“我知道你主意正,亭亭性格也倔,你们都各有各的主意。但你答应我,不能毁了她!不然……不然你觉得你对得起谁?” 曾媛脸上的表情痛苦起来,五官微微抽搐,咬牙,变成凶狠的表情:“还有什么要说的,一起说了吧!” “还有……”许执盯着曾媛,“去自首吧。” 曾媛徐徐抬头,锁着许执:“自首?” 许执郑重颔首:“你之前有重大立功表现,罪不至死。我会尽力为你争取宽大处理。在里面待几年出来,还是自由身,不好吗?” “自由身?”曾媛呵呵笑,“这算是我救过许警官命的报偿吗?” 许执无奈:“小铮,这是一辈子的事,你别再固执了!” 突然听到昔日的称呼,曾媛很是恍惚了一会儿。 手机突然响了,曾媛瞄了一眼,来电显是娜娜。 曾媛恍然回到现实之中。 许执眼尖,瞄到了曾媛的手机屏幕,目光沉敛了下去:“小铮,你是不是知道那个女人在哪里?你不能和她——” 曾媛:“我知道我在干什么!而且……” 她撇开手机,眼底是有去无回的决绝:“……许警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知道白月棠是怎么死的吧?” 白青染是累昏过去的。 为了公司的事,她这段日子都没好好休息。 和景熠的感情尚未有个着落,景熠又受了重伤,白青染的一颗心始终揪着。 景熠昏迷了多久,她就不眠不睡地守了景熠多久。到后来,白青染的精神开始恍惚,头也晕得厉害,谁劝都不肯听,就是固执地守着景熠。 直到最后,因为血糖过低昏倒。 白青染恢复意识之后,就躺不住了。 躲过医生和护士,白青染提着吊瓶,回到了景熠的病房。 刚一推开病房,就看到一个人影在景熠的床边做着什么—— “你是谁?!干什么的?”白青染急了。 那个人听到了身后的声音,慌忙转头:“您、您好!” 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护工的衣服。 白青染脚步匆匆,急忙凑近景熠,检查是否有异样。 景熠正昏昏沉沉地睡着,看起来一切正常。 中年女人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我、我是负责照顾景、景小姐的护工……” 白青染目光发冷:“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允许的!”不等护工回答,门口有人先答应了。 钟予昕一身精干的套装,鼻梁上依旧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斯文败类气质尽显。 “是我安排的人,白总放心。”她笑微微地朝白青染走了过来。 白青染审视着她。 那名护工礼貌地朝钟予昕欠了欠身:“钟总。” 白青染因为这个称呼,而微微凝眸。 钟予昕朝护工点了点头:“你先去忙吧,韩姐。” 护工会意,迅速收拾干净景熠床边、床下的杂物,关门离开了。 钟予昕含笑看着白青染:“这个人很可靠,是我们董事长亲自安排……” 被白青染打断:“钟总打算关我们关多久?” 对钟予昕她也改了称呼。 钟予昕不以为意,淡笑:“白总怎么会觉得,我们在限制你们的自由呢?” 她说着,朝门口一指:“整个一层楼,都是白总的保镖在护卫着,没有人限制您的自由。” “哦?”白青染挑眉,“那我倒是很好奇,既然有我的人把守着,钟总的护工又是怎么进来的?” 钟予昕露出无辜的表情:“那您可冤枉我了!之前您昏过去了,我可是征得了您的亲信的允许,才敢让韩姐进来的。” 白青染沉声:“谁允许的?!” 钟予昕做出思考的表情:“是姓……梁吧?” 第136章 姓梁? 除了老梁还能是谁? 钟予昕的身份, 以及她对于景熠的顾忌,白青染不信她会对自己说谎。 那么能让老梁允许进来照顾景熠的人,恐怕也是老梁认识的了? 白青染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 她还真就不信, 钟予昕和她背后的那位, 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过,该有的态度,白青染还是有的:“钟总, 小熠已经脱离危险了,再霸占着贵司的私人医院就不好了。听说贵公司董事长年纪也大了,我们霸占着这地方, 万一贵公司的董事长需要用这里呢!” 钟予昕一开始还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听着, 听到后面, 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白总考虑得还真是周到呢!” 白青染微微一笑,已经知道钟予昕的命脉在哪里了—— 姓钟的和那位董事长, 关系还真是挺微妙呢! 钟予昕失态了几秒钟, 就很快神色如常, 仍是那样似笑非笑的:“要我说, 白总现在最先该考虑的还是自己的身体状况。” 白青染:“?” 所以我咒你家董事长, 你就也来咒我吗? 钟予昕手指朝上指了指:“回血了。” 白青染蓦地抬头,看到之前被她高举在头顶的点滴吊瓶, 此刻因为她的一通折腾, 输液管一半都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钟予昕还看热闹不怕事大似的,唇轻启:“严重了的话,会死人的哦!” 白青染:“……” 强烈怀疑姓钟的故意膈应她。 护士处置得很快,几分钟之后, 白青染就已经安然坐在沙发上,吊瓶被重新更换过, 挂在高架上。 而她之前打针的那只手也因为滚针而青肿起来一大片,只好换另一只手打针。 护士确认白青染无碍了,才又细心叮嘱她注意些什么,之后朝钟予昕欠了欠身,离开了。 钟予昕好整以暇地抱臂而立,似乎还挺关心白青染:“白总还好吗?” 白青染回了她一个要多得体有多得体的微笑:“谢谢钟总关心,我好得很。” 钟予昕扯了扯嘴角。 这不是她第一次与白青染交锋。两个人的第一次交锋是在英华中学,白青染为了景熠找到她的时候。 白青染这一次仍是绵里藏针的风格,而一向自信很有能力的钟予昕,这一次仍是觉得对上白青染,没占得上风。 这个才三十岁的女人,她是怎么撑起远航集团的?又是怎么在经历了这么多糟心事之后,还能维持着从容的? 钟予昕探究地暗自打量白青染,心里其实是存着不服气的。 她从小就出了名的聪明,在任何一所学校里,学习成绩就没掉下过前三名。 因为能力出众,也因为钟家与慕家的渊源,她从十几岁就被慕家当作重点培养的对象。二十年来在集团内部、在职场上打拼,各种勾心斗角的事钟予昕见得多了,也被委以重任,地位如日中天。 钟予昕认定自己就是优秀那一拨里的,甚至,她喜欢的人,也是万一挑一的,她更自信她可以做成任何事。 白青染的名头,钟予昕很多年请前就听说过。 年少聪慧,成绩斐然,还有留学经历,以及好几个重量级的学位傍身,加上“白国浩唯一的继承人,远航未来的主人”这样的身份,让钟予昕在很多很多年前,就暗自把白青染当作了竞争者。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被自傲的钟予昕高看一眼的人,竟然渐渐地悄无声息了。 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钟予昕有些渠道能获知白青染的消息,她听说白青染并没有参与远航集团的事务,后来竟然还嫁了人,泯然众人了。钟予昕还曾因此有过强烈的失落感—— 她满以为她会在商场上和白青染有一番酣畅淋漓的交锋,结果…… 白国浩一倒下,包括钟予昕在内的许多人,都认定远航集团就此完蛋了。 然而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后来竟是白青染以雷霆之势夺回了远航的控制权? 甚至连白国浩的那部分股份都控制了。 钟予昕目光玩味:听闻这父女俩的关系并不好,白国浩是怎么甘心任由白青染控制远航的? 而且,白青染身后倚仗的势力…… 钟予昕的眸光泛寒。 钟予昕在暗自打量着自己,白青染早就发现了。 但她没所谓,姓钟的想看就由着她看。白青染现在唯一在乎的,就是景熠的身体。 钟予昕也适时地收回打量:“白总放心,几位主治医生刚刚会诊过,景熠恢复得不错。” 她说得没错,白青染深以为然,于是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了几分。 景熠还在沉睡着,一时半会儿都醒不了。 白青染于是幽幽道:“关于血浆的事,钟总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这是景熠出事之后,两个人第一次单独见面。 钟予昕也早就料到白青染迟早会有这么一问:“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像白总想的那样。” 白青染轻呵:“我想的哪样?” 钟予昕回了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白青染仿若未见:“我想听钟总说说。” 钟予昕再次生出了“白青染果然是个不好惹的人”的感觉。 她从从容容地在另一张小沙发上坐下,如数家珍:“就像白总猜想的那样,我们事先知道了景熠特殊的血型,所以在景熠出事的时候,就能第一时间拿到足够的血浆,救命。” 白青染扯了扯嘴角:“听起来挺简单的。” 钟予昕:“不然呢?” 白青染:“钟总还是不厚道啊!首先,你们又是怎么知道小熠的血型特殊的呢?其次,你们是怎么做到迅速集结了足够的血浆呢?据我所知,这种特殊的血浆,就算实力再雄厚,想要迅速拿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钟予昕微微一笑:“白总的确心细。不错,一般人是没法一下子拿到那种数量的特殊血浆的。但是,我们董事长早在多年前,就建立了这样一个特殊血型联络机制,准确地说,是一种血液仓库。只要需要,就能第一时间拿到。” 白青染侧头看她:“慕家不是做医疗产业的吧?” 这是长久以来,白青染第一次直指钟予昕的身份,即她背后的慕家。 钟予昕盯着白青染的眼睛,好几秒没说话。 白青染徐徐道:“而且,钟总刚才只回答了我第二个问题。第一个问题,钟总还没回答呢!钟总是怎么知道小熠的血型特殊的?” 这一次,白青染问的是“钟总”,而不是“你们”。钟予昕清楚得很,白青染已经认定,她就是获知景熠秘密的罪魁祸首。 钟予昕想到了什么,干笑两声。 白青染则不客气地指向她的要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小熠是把钟总,不,钟老师,当成最敬重最信任的老师吧?你说,如果小熠知道,她最敬爱的钟老师接近她,其实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她会怎么样?” 钟予昕眸光微沉:“你想说什么?” 白青染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手背上固定输液管的医用胶带:“钟老师学识渊博,‘疏不间亲’的道理不会不懂吧?” 钟予昕的脸色骤然变了。 她过往一直一心一意为那人办事,可谓心无杂念。然而现在,她猛然间意识到,无论自己对那人多么忠心,多么在意那人,终究是个外人,而景熠则是…… 明白什么叫疏不间亲是一回事,被直接指出来而自己又陷在其中,则就是另一回事了。 钟予昕的额角上沁上了冷汗。 白青染看得清楚,眼底划过不屑。 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在算计小熠,她绝不会让他们心里好受。 白青染紧接着又道:“钟老师还记得你送给小熠的那个旧手机吗?现在就在某个地方。不过,我可不敢保证,将来某一天会不会被警察发现那东西。” 这就是告诉钟予昕,那个旧手机里面的做的手脚,她已经发现了,而且一旦钟予昕招惹到她,保不齐她就会把那个手机送到警察的手上。 钟予昕眼眸眯了眯,似乎是在心里掂量白青染话中的意思有几分真几分假:“白总又怎么证明,那东西是我给景熠的?” 白青染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不是钟总的吗?那我就放心了。” 她冲钟予昕狡黠一笑:“钟总不知道吧?那里面安了窃听和定位装置,我可不放心,这就派人交给警察。” 钟予昕嘴角抽搐。 白青染满意地笑笑:“原来,钟总也怕吃牢饭啊!我还以为,钟总为了姜董事长,可是什么都豁得出去呢!” 对于钟予昕和那位董事长的关系,白青染从钟予昕过往的言行之中有所猜测,但不确实。 就在她刚说完那句话,她就发现钟予昕的脸上多了些别样的东西—— 不止是诧异和难掩的惊恐,还有不甘和失落。 白青染心里轻呵:原来是多年的爱而不得啊!有意思! 能拿捏住钟予昕这个关键人物,白青染心里踏实了些。 到底是钟予昕,失态也只一会儿。 她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再面对白青染的时候,就已经回复了几分从容:“白总说疏不间亲,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问问白总。” 说着,目光在白青染和景熠之间的流连了两个来回:“亲戚也有远近,这个道理,白总不会不知道吧?” 第137章 “亲戚也有远有近。这个道理, 白总不会不知道吧?”钟予昕说。 白青染看着她:“钟总想说什么呢?” “我没想说什么,”钟予昕笑笑,“只是想提醒白总, 你和景熠之间的关系——” “我和小熠是什么关系?”白青染竟然直接问了。 这倒是在钟予昕的意料之外。 她审视着白青染的表情, 心里掂量着要不要在此刻将一切挑明。 蓦地,第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是什么关系,就不用钟老师费心了。” 是景熠的声音, 带着几分虚弱。 白青染和钟予昕的目光同时看过来。 “小熠你醒了?”白青染作势就要起身。 “姐姐你别乱动!”景熠慌忙说。 白青染嘴上说着“我已经没事了”,抬头看看还剩半瓶的输液瓶,就要自己拔下针头。 “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景熠也急了, “我、我还昏过去!” 白青染拔针头的动作顿住。 景熠的眼睛湿漉漉地哀求:“姐姐你乖乖的好不好?” 白青染没脾气, 真就乖乖坐了回去:“你也别乱动, 小熠。床头有按钮,有事就喊护士来。” 这两个人一来一回地秀了好一通恩爱, 看得钟予昕牙酸。 我在这儿就多余呗? 钟予昕抬腿就要走。 被景熠喊住:“钟老师!” 钟予昕的脚步顿住。 景熠努力半撑起身体:“非要说亲戚, 钟老师怕不是忘了, 当年白月棠嫁给了慕川……钟老师和慕家的渊源很深, 应该知道白月棠是什么原因辞世的吧?” 钟予昕眉头微蹙—— 她怎么会听不出来景熠是在提醒她, 白月棠的死因慕家还没脱了干系? 就算当年明面上,白月棠是难产而死, 但从当年到现在, 慕家始终都遮遮掩掩的,对白家没个正经的交代,这也算是欺负人欺负到家了。认真算起来,作为白月棠的妹妹, 白青染完全有资格深究慕家的责任。而钟予昕此刻作为慕家的代言人,还在这儿阴阳白青染, 可就太不地道了。 这些话从白青染的口中说出来,由白青染表现出来,哪怕比这更极端一些,钟予昕都可以接受。 可这话却是景熠说出口的……钟予昕的心情就很有些复杂。 她觉得自己快不认识景熠了。 景熠直视着钟予昕:“钟老师如果跟姜董事长的关系很好,麻烦转告她,所有事情的渊源在我,和青染无关。如果她要找我,我随时恭候。” 白青染诧异地看向景熠。 钟予昕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景熠脸色因为白青染看过来而红了,漂亮的眼睛不自然地瞥开,和刚刚说过狠话的她,风格绝然不同。 钟予昕眼神呆了呆—— 那双眼睛……太像了! 上一秒还颇有些娇羞的景熠,下一秒就正色了,她锁住钟予昕的双眼。 钟予昕再次怔了怔神,仿若回到了某个明媚的午后,在那人的办公室里,那人就用这样正肃而威严的目光看着自己,先是训斥自己某件事办得有疏漏,之后再条分缕析地指导自己如何为人处事……那是钟予昕年少时光里最最美好的记忆。 景熠目光深邃:“钟老师为我做的事,我都记着……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不论你当初的目的是什么,你都让我有机会读了更多的书,也更坚定了要改变自己人生的想法。” 钟予昕的眼神有些飘忽,曾经那个带着一脸崇敬和感激仰望着她的小女孩儿,已经有了这样大的变化,甚至能够与她针锋相对了。是不是未来的某一天,景熠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而她,不得不对景熠顶礼膜拜? 钟予昕生出恍惚之感。 景熠顿了顿,又道:“还有血浆的事,我知道是你们让我在最需要血浆的时候得到了输血,不然我可能就死在手术台上了。替我向姜董事长说声谢谢。” 钟予昕抿唇没言语,她知道景熠肯定还有后话。 果然,听到景熠紧接着又说:“不过,你们对我和……青染做的事,我都记着,我也保留继续追溯的权利。” 她看着钟予昕,直接下了逐客令:“没别的事的话,钟老师请回吧。” 偌大的VIP病房里,随着钟予昕的离开时候门被从外面关上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景熠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不是因为她当面怼了她曾经敬爱的老师,而是因为……称呼。 景熠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想找点儿什么话说来缓解气氛。 面前却突然多了一只水杯。 景熠:“?” 白青染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的床边,手上正托着一只水杯。 景熠登时紧张起来:“姐姐你拔了——” 白青染下颌点了点仍被另一只手:“我可没拔针。” 景熠顺着看过去,针头还完好地固定在白青染的手背上。景熠循着针管向上,发现白青染早已把她的输液瓶挂在了景熠床边的输液架上。 景熠又不放心地细看了输液针壶,确认一切正常才松了一口气。 抬眸,发现白青染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含笑。 景熠不自然地垂下眼睛。 白青染唇轻启:“不是渴了吗?” “啊……”景熠瞄了瞄白青染另一只手里的水杯。 “自己能喝吗?”白青染的声音添了几分柔软。 两个人离得那样近,近到白青染的呼吸,都仿佛吹起了景熠的汗毛。 景熠轻轻地“嗯”了一声,用另一只还能动弹的手,与白青染一起护着那只水杯,喝水。 整个过程中,白青染就那样一直盯着景熠。 景熠被她盯得差点儿呛到。 “喝完了。”景熠红着脸,推开水杯。 白青染依言放下水杯,仍是盯着景熠看。 景熠被她看得越来越不自在,轻咳一声:“姐姐你的手背不疼吗?” 之前滚针,都青肿了,又给景熠拿水杯,怎么会不疼? 白青染却不放在心上,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刚才叫我什么?” 景熠“啊?”了一声:“姐、姐姐啊!” “我是说更早,”白青染的脸庞凑近了些,“钟予昕还在这儿的时候。”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景熠心里慌了,更不敢直面白青染的视线:“没、没什么啊!” “是吗?”白青染的唇几乎就要贴在景熠的脸颊上。 景熠呼吸紧蹙:“姐、姐姐……我没洗澡。” 白青染扑哧失笑:“小熠以为我要做什么?嗯?” 她的尾音高挑,像一柄小钩子,把景熠的心跳频率也勾了上去。 白青染听到了那乱了分寸的心跳声,忙瞄了一眼旁边的监控设备,身体向后挪了挪—— 景熠心跳太快了,对身体不好。 景熠蓦地抬手,用唯一能动弹的那只手勾住了白青染的脖颈:“姐姐你别走!” 白青染没敢再动。 她看着景熠带着几分惊恐的脸,想到景熠此刻的情状,还有之前经历的可怕的事,白青染一阵后怕。 “我不走,”白青染柔声道,“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小熠。” 景熠搂住了白青染,现在就和白青染的身体几乎贴在一处。 这个姿势,不止景熠,白青染其实也不舒服,两个人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这样亲昵地接触。 景熠自知忘情,于是想起来之前怼钟予昕的时候,也是一时忘情的称呼,搂着白青染脖颈的手臂,就有些退缩的样子。 白青染突然身体向前,额头抵住了景熠的额头。 景熠微惊:“你还打着针,姐姐!” 白青染心头涌上冲动,强烈的冲动,也许那种冲动,从景熠受伤之后徘徊在手术室外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在她的心头酝酿,在发酵了极其难熬的三天两夜之后,将要不可抑止地迸发。 白青染的气息微促,浓密的睫羽在眼底笼上两团阴影。 她终究是再次看了一眼不远处监测仪器上变化的数据,心口的那团滚烫降下了温度,但还是比寻常温度高得多。 “小熠。”白青染的手指抚过景熠的脸颊,抖了抖,还是没舍得继续触碰景熠的唇。 心头的火热消散了许多,白青染的声音中也带了些祈望的意味:“换个称呼好不好?嗯……就像刚才当着钟予昕的面……” 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分别? 景熠却知道,称呼的变化,于两个人而言,有多么重要。 “姐姐”意味着尊重,意味着仰望,意味着以下对上…… 而另一个称呼,看似平凡,实则可能意味着两个人之间一种全新的关系的开启—— 姐姐她真的决定了吗? 景熠忐忑地想。 似乎已经看透了景熠心中所想,白青染的声音之中有了哀求的以为:“换一个好不好?我想听……” 景熠的心一下子就柔软成了一汪春水,继而心疼起来。 “青、青染……”景熠的唇微微抖着。 白青染笑了,又像是哭了:“好……” 她禁不住身体再向前凑了凑。 手背上的针头被扯动,有丝丝的痛意蔓延开来。 那种痛意没有让白青染停止动作,反而让她有一种异样的快活。 “小熠,”白青染的手指终于碾过了景熠的唇,“答应我一件事,不许昏过去,好不好?” 此时此刻,就算白青染立刻马上让景熠为她去死,景熠都甘之如饴。 “好!”景熠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根本不需要思考。 接着,她感觉到,白青染的吻落了下来…… 第138章 白青染没舍得继续缠着景熠。 稍稍离开了些, 两个人仍旧呼吸相闻,景熠因为身体虚弱呼吸有些急。 白青染心疼地摸摸她的脸,景熠的目光则黏在她的脸上, 十分的眷恋。 白青染的心底泛开涟漪, 她读懂了景熠的眼神,心底幽幽叹息。 “小熠,这一次, 我是认真的,”白青染的语气,比她话中的内容还要认真, “不是冲动, 更不是吃醋。” 景熠的眼睛亮晶晶的, 身体已经忍不住要撑起。 白青染连忙按住她:“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好不好?” 景熠缓缓点了点头。 白青染温柔地朝她笑:“……我喜欢你, 小熠, 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喜欢。” 这样说着的时候, 白青染的脸颊上浮上两抹红晕:“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之前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我很抱歉……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种事……” 白青染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你在手术室里的时候, 我以为我要……”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景熠听得明白: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这就是白青染未说出口的话。 “姐姐……”景熠挣扎着拉住了白青染的手, “我好好的呢!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白青染吸了吸鼻子, “我想,如果我对你多一些关心,如果我跟着你,哪怕是让老梁或者陈武他们跟着你、保护你, 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不是你的错,不哭了, 好不好?”景熠为白青染揩去眼角的泪水。 “嗯,不哭。”白青染努力地笑着,一行泪水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抱抱。”景熠张开手臂。 白青染破涕为笑,凑近景熠,两个人额头相贴。 虽然此刻不能毫无顾忌地相拥,但此刻这样地靠近,已经让两个人十分满足了。 “我该感谢这次受伤呢!”景熠的心情格外好。 “胡说什么?”白青染嗔怪。 景熠眨眨眼:“要不是这次受伤,哪能让姐姐这么喜欢我呢?” 白青染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其实我早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你了,小熠……是我自己,一直迈不过那道槛。” 景熠怜惜地看着她,轻声地探问:“那姐姐现在能迈过那道槛吗?” 白青染目光深了深,睫羽微垂,在眼睑上覆了两片阴影:“我不能欺骗你……你在手术室里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再去喜欢任何一个人。” 景熠的眼神有些复杂。 白青染抬眸,看向景熠:“小熠,于你而言,我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但是于我而言……你不是第一个……我比你年长很多,在感情上也比你的经历得多。我说过,作为你一个年长的人,我有责任在你我的关系上面更理智地对待。” 景熠眼中的辉芒黯淡了几分:“那你现在还是无法无法迈过那道槛,对吗?即使……即使你已经喜欢了我。” 白青染的脸上挂着忧伤和自责:“不是的,小熠。我曾经考虑得太多,那道槛是我无法逾越的东西之一。但是现在,你在这里,你能好好地活下来,我知道我可以不再想那些东西,我只想守着你,守着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景熠轻嗯:“我知道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其实景熠的内心还是失落的。 怎么会不失落呢? 白青染其实并没有彻底放下。 但景熠除了表示理解,除了给予白青染足够的时间去勇敢地面对,还能怎么办呢? 连小猫春卷从宠物店回家,都要适应好几天,何况是白青染这样三观和思维模式已经固定的成年人? 看到景熠意兴阑珊的样子,白青染登时紧张起来:“小熠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不想对你撒谎!更不想对你有所隐瞒!我想……你给我些时间好不好?” “……好。”景熠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想她才十八岁,她想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她这一生,笃定只会喜欢白青染一个人,笃定只会和白青染在一起,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让她有这样的念头。所以,她急什么呢? 好好对白青染吧! 景熠心想。 白青染的人生已经有过太多的黯淡,在意她就不要逼迫她。 “我会好好将养身体的,你放心,青染。”景熠说。 日子过得飞快,景熠的身体恢复得也很快。 连难得出现一回的许执,都忍不住说“到底还是年轻啊!底子好”。 这段日子,白青染寸步不离地守着景熠,就算有钟予昕安排的护工韩姐照顾,很多事白青染也要亲力亲为,让钟予昕这个对白青染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都不得不服。 从白青染的口中,景熠知道她当初被三个骑摩托的人围殴的时候,幸亏姜亭及时出现,开车逼退了三个人。 那三个人不知是被姜亭的气势吓住,还是没有真的想要景熠的命,总之三个人迅速地、极有默契地循着不同的方向各自一溜烟逃走。 “而且,警察调取了当地的监控,发现你出事的地方,是一个监控死角,”白青染皱眉道,“监控只能捕捉到那三个人逃开的方向,去无法拍下他们行凶的画面。” “是有预谋的。”景熠抿紧了嘴唇。 同时从三个方向冲向她,又同时各自循着各自的方向逃遁,行凶的画面监控都没有拍到,说是没有预谋的,谁信? 白青染替景熠掖了掖被子:“姜亭当时就报了警,警方也马上立了案,有许执盯着,应该很快就能查出来。” 许执就是警察,毕竟都是同行,想了解案件的进展还是方便的。 “那……”景熠立刻想到某个人,一时之间迟疑了。 其实她很想知道,却又不敢继续问。 白青染与她心意相通:“警察已经传唤过王如花……王如花夫妻俩有重大嫌疑。” 景熠沉默了。 不是没想过某种可能,然而真的听到王如花有重大嫌疑的时候,景熠还是心里不好受。 就算她不是王如花夫妻的亲生女儿,到底也是他们亲手养大的,该有多狠心,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景熠苦笑:“那个幕后指使,许给他们很多钱吧?” 白青染想到景熠曾经经历的事,目光泛冷:“他们如果犯了罪,就该承担应有的惩罚。不论是谁指使的他们,作案伤你的、幕后指使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而且,小熠,他们错了就是错了,你不可以心软!” 白青染担心景熠会因为顾念那所谓的“养育之恩”而决定放王如花夫妻一马。 景熠垂眸:“我不会的……错了,就是错了,谁犯了错都应该承担结果。” 白青染的手伸进被窝,熟稔地寻到了景熠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结束和他们的羁绊,小熠,以后我们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好不好?” 景熠望着白青染期盼的眼神,目光亦柔和下来,她轻嗯了一声。 可是,心底里还是有一个声音,忍不住发声:姐姐,你真的准备好,开始全新的生活了吗? 公司里有太多的事需要白青染处理,除了照顾景熠的时候,白青染大部分时间都在听电话,或是召开网络会议。 景熠也知道远航集团有多么需要她,几次催促她不必时时刻刻陪着自己,都被白青染婉拒了。 景熠拗不过她,只得由着她如此。 所以,当白青染的手机再次响起的时候,景熠没觉得任何意外。 白青染只看了一眼来电显,脸色就变了。 景熠看着她接起电话,语声竟带着几分颤抖:“……我知道了。” “怎么了?”景熠担心地问。 白青染脸上失了血色:“是院长的电话,说我爸……不太好。” 白国浩病危,这一关恐怕熬不过去了。 景熠催促白青染快去—— 无论他们父女之间曾经发生过怎样的不愉快,白国浩都是白青染的亲生父亲,如果最后一眼见不到,那将会是白青染一辈子的遗憾。 现在景熠受伤的案子还悬而未决,景熠叮嘱白青染一定要多带几名保镖。 “我知道,”白青染离开之前,摸了摸景熠的脑袋,“等我回来。” 景熠:“嗯。” 白青染匆匆离去许久,景熠犹坐在床上发呆。 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快,除了右臂的骨折还没好,其他地方的伤其实都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白青染平时在意她得紧,不许她乱走乱动,景熠还躺不住。然而白青染一走,景熠倒没有了平日里想要下地活动筋骨的冲动了。 她心里存了太多的事,白青染、王如花、曾媛……好多的人和事闷在她的心里,此刻都难以疏解,闷得景熠喘不过起来。 这时,门开了,穿着一身护工制服的韩姐走了进来,仍是同往常一样打扫。 景熠原本盯着对面的墙壁,此时落在了韩姐的身上,停驻了几秒。 景熠突然聊起了家常:“韩姐,今天休息日,你女儿没上学吧?” 韩姐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像是感冒鼻塞。 景熠眯了眯眼睛:“你来照顾我,都不能在家陪她了。” 韩姐低着嗓音答了句:“应该做的。” 景熠勾了勾唇:“韩姐,我记得你家是儿子来着?” 第139章 在景熠的印象中, 韩英挺瘦的,但个子不高。 眼前这个人,容貌和韩英没什么差别, 身形佝偻着, 如果站直了,个头绝不算矮。 景熠感觉到手心里有汗水沁出…… 她压制着加速的心跳,脸上还维持着之前温和的表情:“韩姐, 我记得你家是儿子来着?” 对方因为她的这句话而身形僵硬了几分。 景熠突然说:“你不是韩姐。” 肯定的语气。 病房里的空气一时之间凝滞了,似乎只有呼吸声可闻。 偌大的空间仿佛被瞬间压缩,压缩……只要一点点火星, 就会马上爆裂, 将一切炸个粉碎…… 女人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微弓着腰的姿势, 没动,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 更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景熠蓦地笑了, 盛颜绽放, 音波如煦风, 拂过女人的心湖。 女人僵木的眼神, 泛起几丝波澜。 景熠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是韩姐的姐妹对吗?你们长得好像!” 女人怔了怔神,依旧用略低哑的声音回答着:“她是我姐。” 景熠立刻做恍然大悟状, 点了点头:“韩姐是身体不舒服, 让你来替班吗?” “嗯。”女人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景熠定定地看着她:“你们姐妹的感情可真好。” 女人有一瞬的失神:“……她很关照我。” 景熠似有神往:“有姐姐照顾,真好啊!” 女人又有了两秒钟的失神。 然后她听到景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韩姐她还好吗?嗯,我听说她家里负担挺重的,挺不容易的。我想, 老天爷也不会太难为她吧?” 女人垂下眼皮:“……还好。” 景熠于是不再纠缠于韩姐的话题:“小姐姐,你可以帮我把电视打开吗?” 女人蓦地回神, 应了一声,转身想去开电视。 景熠却说:“遥控器在我这里,我够不到。” 女人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朝景熠走了过来,摸向景熠床头高处的遥控器。 景熠突然痛哼了一声。 女人紧张地抬头,恰好与景熠的目光撞上。 景熠冲她笑笑:“没事的,我不小心撞到胳膊了。” 女人因为离她太近,以及撞上那个好看的笑容,而面有失措,慌忙垂下眼睛,胡乱地抓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谢谢你了,小姐姐,”景熠客气地说,“我有事再喊你。” 女人这时重又佝偻了身形,竟是没有一丝犹豫地退出了房间。 而景熠早已经记住了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以及那个背影。 钟予昕是在接到白青染的电话之后,从办公室赶来景熠的病房的。 此刻距离白青染离开,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白青染是不放心景熠独自一人在病房里,就算走廊里有保镖,谁敢保证坏人不会乔装改扮溜进来呢? 这家私人医院是慕家的,钟予昕就相当于半个老板,只有她坐镇此处,白青染离开才觉得放心。 也就是在这二十分钟里,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钟予昕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姜亭皱着眉头,站在景熠的病房门口。 钟予昕登时头皮都麻了,脚步加快:“怎么了这是!” 姜亭瞥她一眼,眼神带着有几分幽怨。 钟予昕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她一心在乎着景熠的安危,忽略了姜亭其实也是慕家的重要人物。 “咳!小小姐你也在啊!”钟予昕打着圆场,“今天休息啊?”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已经收不住往病房里瞄了。 看到景熠还好端端地坐在床上,钟予昕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落回了原处。 “钟姑姑还是这么关心我啊!”姜亭语气之中很有些嘲讽的意味。 钟予昕扯了扯嘴角,不想接她的话茬儿:“发生了什么事?” 姜亭也不想和她掰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索性就事论事:“有人乔装成韩姐的样子,蒙骗过保镖,进了景熠的病房。” 钟予昕抽气,脚下更是收不住,直接冲进了病房。 “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没吓着吧?那人是什么来历?想干什么?”钟予昕一股脑地问道,边问边不放心地上上下下打量景熠。 景熠的语气和她的脸色一样平静:“我没事。钟老师,你要不要去看看韩姐?她昏过去了,医生和护士正在救助她。” 钟予昕不以为意:“只要你没受伤就谢天谢地——” 景熠忽然打断她:“我不想让无辜的人被我牵连。” 钟予昕的脸色一时难看起来。 景熠顿了顿:“钟老师还是去看看韩姐吧!我想,她也是慕家的老人吧?要是她出了什么意外,恐怕你们董事长那里你也不大好交代。” 不失礼貌而隐含锋芒,还把自己的立场清楚明白地表达出来,并直直戳中自己的要害…… 钟予昕生出几分恍惚之感,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虽然她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景熠和那个人,真的很像。 这就是血脉的牵连吗? 钟予昕的神情添了几分苦涩—— 她再次生出了“我终究是个外人”的感觉。 钟予昕离开,姜亭随手关上了门。 “真的没事?”她关心景熠道。 景熠摇摇头:“没有。那人没对我做什么。” 姜亭:“那她费了这么大劲,还把韩姐弄晕,图什么?” 景熠呆了呆眼:“我不知道。” 姜亭觑着她,突然手指捅了捅她的胳膊:“有故事?” 景熠撇撇唇:“你这么快跑来,就是为了听故事的?” “当然不是啊!”姜亭摊手,“还不是来看你的?” “嗯,幸亏那天你救了我,不然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坐在这儿呢!” “得!别提这个了!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你都说了几遍了?” “那不说了,”景熠笑笑,“大恩不言谢。” 姜亭“哼哼”两声。 随即正色道:“你信不过姓钟的?” “也不是,”景熠沉吟,“她和你不一样。” “怎么说?” “她是为了某个人办事,为某个人看顾我。真论起良善,她比你差远了。” 姜亭“哈”了一声:“你当你是夸我呢?我谢谢你啊!” 景熠脸上的笑意也多了些真诚的意味—— 无论姜亭当初为什么接近她,真正接触下来,她知道姜亭骨子里是善良的。 正因为姜亭善良,才会在第一时间确认景熠无碍之后,关心昏迷的韩姐怎么样了,并且招呼了医生和护士救助韩姐。 而在钟予昕的认知中,韩姐恐怕首先是一个“工具”,然后才是“人”吧? “你放心吧,”姜亭说,“医生说了,韩姐只是被外力击晕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那女的命大着呢!” 景熠没理会她的意有所指,韩姐的身份究竟为何,那是后话。至少眼下,她照顾景熠一直尽心尽力,景熠都看在眼里。 正是因为不想牵连无辜的韩姐,景熠之前才会对那个不知什么来路的冒充韩姐的人说了那番话。当时景熠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对她动手,更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把韩姐如何,但至少得争取一下,幸好结果不算很差。 听完景熠略述的当时的情形,姜亭的冷汗都下来了:“你这也太冒险了!” 景熠嗯声:“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来做什么的。能冒充韩姐,那就证明韩姐至少已经被她控制了,很可能命就攥在她手里。当时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 景熠后怕地舒了一口气:“……幸亏只有我这一个人。” 她不敢想象,如果白青染晚走几分钟,会发生什么。更不敢想象,如果当时白青染在场,自己是否能够冷静、理智地面对那个女人……关心则乱啊! “外面有保镖守着。”姜亭忽然说。 景熠凝眸:“所以你不觉得这事很奇怪吗?我记得外面走廊里的保镖不会少于五个人吧?竟然都被她躲过去了……” 姜亭:“你怀疑这些保镖不干净?” 景熠缓缓摇头:“未必。我相信钟予昕不会害我,所以这里的安保措施一定是过硬的。姐姐的眼光我更相信,她不会留下不可靠的人保护我。” 姜亭的目光幽深:“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 两个人的眼神对了一眼,俱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自己已经想明白的事—— 那个不知什么来路的女人,反侦察和反监控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如果她和那天围攻景熠的三个骑手都是杀手,那么那三个人跟她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姜亭也后怕起来:“你智取她是对的。” 谁也不敢保证那个女人身上带着什么家伙。 万一她带着枪,以景熠现在的身体状况,硬刚的话,不等保镖冲进来,景熠的小命儿就交代了。 姜亭看景熠的眼神纠结起来:“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 什么样的大佬,至于屡屡派出杀手,还可能是带着枪的,来要景熠的命?还布置得严丝合缝? 景熠思索的却是另一件事—— 那个女人的眼睛,还有那个来不及伪装佝偻的背影……她一定见过! “你去过les酒吧吗?” 第140章 “你去过les酒吧吗?”景熠忽然问。 姜亭被问得一愣, 并不觉得这个问题和之前两个人聊的话题有什么关联。 景熠自顾地说道:“城南游乐场附近,有一间新开的les酒吧,叫GIRLS, 你听说过没?” 姜亭的脸色难看起来。 “你去过。”景熠肯定地说。 姜亭蹙眉:“和那儿有什么关系?” 景熠:“那个伪装成韩姐的女人, 就是GIRLS酒吧的老板。” 姜亭的脸色刷的白了:“你……确定?” 景熠狐疑地看着姜亭骤变的神色,但还是颔首肯定:“我确定。容貌可以伪装,但是眼睛和体态是伪装不来的。” 姜亭的嘴唇失了血色, 良久不语。 景熠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寻常:“到底发生过什么?你认识那个女人?” 姜亭的眼神发直,仿若呓语:“那个女人,她不是中国人……她的身上至少有一把枪, 而且——” 姜亭突然噤声。 景熠还等着她的下文:“而且?” 第一次见到娜娜的时候, 景熠就察觉到娜娜极有可能是个混血。如果娜娜伪装成韩姐是要对她不利的, 身上带着枪当然是可以想象的。 所以这两点不难猜到。 那么,娜娜成为GIRLS的老板, 娜娜在酒吧里主动搭讪自己, 究竟是早有预谋的, 还是纯粹地搭讪? 如果是早有预谋的, 娜娜又怎么确定, 自己会去那间酒吧? 也许,问题的答案, 就在姜亭欲言又止的内容之中。 景熠定定地看了姜亭好一会儿, 姜亭仍是满腹纠结的样子。 景熠叹了一口气:“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说。” “不是!”姜亭慌地否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景熠看着她:“我什么都没想。我也从没怀疑过,你可能会害我。” “不是我……”姜亭喃喃地说。 她终于肯稍微直面:“你知道我是怎么去的那间酒吧吗?我是跟踪曾媛, 跟去的。” 景熠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你是说,曾媛和那个娜娜认识?” “何止认识!”姜亭冷笑, 不由得攥紧了右拳。 那晚在GIRLS酒吧,剑拔弩张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 “一起啊!”娜娜妖冶的眼神锁着冷着脸的姜亭,却是向曾媛发出了邀请。 姜亭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她知道那个“一起”意味着什么—— 这个女人能够腆着脸皮向曾媛发出这样的邀请,那是不是就代表着,她们以前就这样做过? 姜亭瞬间觉得特别恶心,右手一个耳光扇在了曾媛的脸上。 曾媛被扇歪了脸,幽森的射灯映在她的脸上,映出了清晰的五个指印。 她什么都没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姜亭的右手禁不住地颤抖,心脏开始发痛、发麻,认识曾媛以来的一幕幕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让她陡生一种“怎么会变成这样?”的错乱感。 娜娜则仍旧坐在吧台后面,好整以暇地支着下颌,俨然在欣赏一出好戏。 姜亭觉得尊严受到了冒犯,过往许执的无数次的告诫,将眼前曾媛的脸击得粉碎—— 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姜亭一向不以为然,可是此时此地,她知道,许执说的是对的。 过往许多许多次的恩爱缠绵,皆化作了锋利的锐刺,刺进了姜亭的胸口。 她为自己觉得不平,更觉得这是自作自受。 可以纵情,不可以动情。 这是曾经她给自己定下的原则。从何时开始,她违背了原则? 姜亭蓦地再次高扬起右掌,第二个耳光就要抽下来。 曾媛半伏半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得厉害,对于即将招呼下来的耳光仿若未见。 姜亭猛然间就下不去手了。她急转身,只想马上离开这个让她觉得恶心、让她觉得屈辱的地方! 身后,陡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姜亭的脚步不由得顿住,却不肯回身看一看—— 她不知道,这是否又是曾媛挽留她的伎俩和手段。 “啧啧!吐血了?!”娜娜的声音响起。 姜亭慌得转身。 幽暗之中,曾媛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像是要把肺吐出来似的剧烈。而随着她的咳嗽声,星星点点的血红色溅在了她胸口的衣服上,被射灯映照着,泛着如曼莎珠华般诡异的光,像来自地狱的召唤。 娜娜支着下颌,看好戏般锁着姜亭复杂的表情:“嘿嘿!心疼了?” 姜亭迈向曾媛的脚步陡然滞住,不仅因为娜娜的深不可测的阴阳怪气,还因为就在她凝着吐血的曾媛的同时,曾媛向她爆喝出一个字:“滚!” 后来,再回想那晚在GIRLS的经历,姜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时她能够安然离开那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不傻,即便不知道曾媛和娜娜之间是什么关系,也想得到自己的出现已经触及到了对方的底线,触碰到了某种禁忌的边缘。 说起来,她还应该感谢曾媛的那一声“滚”吧? 如果她当时不“滚”,可能出什么样的意外,都未可知。 姜亭觉得,真是讽刺。 从那晚以后,她和曾媛就几乎没见过面,更不要说身体的接触。 电话倒是通过几回,每次都是姜亭主动打的,曾媛的反应可谓冷淡至极,仿佛接听姜亭的电话,都已经变成了让她不胜其烦的事。 姜亭也觉得自己挺无聊的:人家不待见自己,都让自己“滚”了,还上杆子干吗呢? 可她没法忘记那晚吐血的曾媛,联想到之前卫生间里奇怪的血腥味,姜亭更没法安心—— 她知道,除了一些事,曾媛一定还向她隐瞒了某种病情。 眼见姜亭的脸色变了几变,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许久不做声,景熠小心地探问:“你和曾媛,还好吗?” 姜亭像是突然被扯回到了现实之中:“如果是她帮娜娜进了你的病房,我绝不会放过她!” 景熠摇头:“和她无关……虽然不能十分笃定,但她想害我,没有必要用这种方法。” “而且,”景熠看着姜亭,“你不觉得,对于我们,曾媛一直用某种方式保护着吗?” 她用的是“我们”,让姜亭蹙了蹙眉。 景熠的心头划过了然:姜亭果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准确地说,景熠认识的这些人,除了白青染,对她都隐藏着些什么。 就像对其他人一样,景熠自知从姜亭的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来,比如曾媛到底是什么来历,比如姜亭为什么跟踪曾媛……景熠可不觉得,姜亭是为了争风吃醋而跟踪曾媛。 “那个女人就是娜娜,有必要告诉钟予昕。”姜亭转开话锋道。 景熠在心里暗叹一声,姜亭是深恐自己继续纠缠关于曾媛的话题吧? 抛开这些,景熠觉得姜亭的提议是对的。 毕竟,这家私人医院是钟予昕和她背后那位在做主,想要排查娜娜怎么混进来,排除安保隐患,甚至查出娜娜的真实目的,都需要钟予昕和她背后那位的力量。 “还有,”姜亭又说,“我会把娜娜的事,告诉我师傅。” 她师傅,就是许执。 娜娜迅速钻进停在街角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 关上车门之前,她特意寻摸了一圈头顶上是否有监控摄像头。 开车的男人脑袋上扣着一顶鸭舌帽,龇着森冷的牙:“娜娜小姐放心,不会有人发现你。” 娜娜低哼一声,没理会他。 男人也没放在心上,发动车子,快速驶离。在市中心左拐右拐,转了不知多少圈之后,才循着一条荒僻的在建土路,开向了市郊。 一直开到市郊一座小山的半山腰,男人才停在盘山道的道边。 此时天已擦黑,平日里不十分起眼的小山包,在暮色之下仿佛久伏初醒的巨兽,开始徐徐露出它锋利的爪牙。 “老板在前面。”男人说。 娜娜此时已经换了寻常衣服,推门下车,朝着一个身形高挑的背影走去。 那显然是一个女人的模样,看背影应该很年轻,但是周身的阴鸷气息,却让人浑身泛寒,即便是像娜娜这种从小见惯了刀口舔血的,也在接近这个女人的时候,脊背不由得绷紧。 她稳了稳心神,朝着女人走了过去,与她肩并肩站在石崖边,脚下就是几十米的深渊。 如果有人从这滚落下去,决对活不了。 娜娜心想。 她壮着胆子,瞄了女人一眼。 黑色风衣,黑色帽子,黑色裤子……女人周身都包裹在黑色之中,似乎已经与黑漆的夜.色融为一体。 竟然还在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墨镜,鬼知道在这样黑的地方,她还能看到什么! 娜娜心里腹诽着。 她更知道的是,其实这个女人在刻意掩饰着自己的容貌特征。这个女人,她是害怕被别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的。 娜娜眯了眯眸。 忽然听到女人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叙旧叙得不错?” 那种阴冷的音质,如果不是自己好端端地活着,娜娜会有一种对方正在对着死人说话的感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150 第141章 此时已经是冬天。冬夜的山腰上, 寒风刺骨。 娜娜裹着棉服还觉得冷嗖嗖的,她其实很想问问眼前这个女人,黑风衣里面是不是贴的都是暖宝宝。 但是, 她不敢。 这种不由自主地被对方气势所慑的感觉, 很糟糕。 娜娜自问手底下也是统领着几十号人的,她的帮派眼下在Y国虽然势力已经不是最大的,没有了姐姐在世时候的辉煌, 但寻常人物她是不放在眼里的。 而眼前这个一身黑的女人,只是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身边连个保镖都没有, 竟然就莫名奇妙地让她觉得胆怯……娜娜不甘心。 “娜娜小姐可以试试, 看能不能把我一下子推下去, 或者一枪打死我。”女人忽然朝娜娜勾了勾唇。 幽暗的夜.色勾勒出女人嘴唇的轮廓,像是在笑着, 笑声却比冬夜还冷。 娜娜怔忡, 心中暗惊这个女人竟然这么容易看破了自己的心思。她鼻孔里哼了一声:“谁会做那种无聊的事!” “所以啊, 那就不要做无聊的事。”女人随意地掸了掸风衣, 像是掸去上面沾的尘土。 娜娜垂眸, 很有一种已经被对方看个彻底的不适感。 女人并没打算就此结束:“叙旧叙得不错?” 娜娜微愕。 女人呵呵淡笑:“那小丫头长得不错,娜娜小姐动了心思也是可以想象的。” 娜娜的脸色暗了下来:“你监视我?” 女人又笑了:“监视?娜娜小姐觉得我有必要派人监视你吗?你的言行早就暴露了你的想法。不是吗?” “你说什——” 女人抬手, 打断了娜娜试图狡辩的话头:“虽然, 娜娜小姐承诺给我的,是帮我处理掉那个小丫头,以换来我们两家的合作,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我还是能够理解的。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爱江山更爱美人’,娜娜小姐爱美人更爱姐姐留下的家业, 也在情理之中。” 娜娜不说话了,看着女人的目光带上了几分不悦——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娜娜听得懂:她在讽刺娜娜,为了一个女人,连姐姐留下的家业都抛之不顾了,更不要说报仇…… 娜娜嗤声:“我记得没错的话,那句话叫‘爱江山不爱美人’吧!” 女人挑眉:“这是娜娜小姐的那位中文教师教你的?” 娜娜的眼前晃过曾媛的脸,瞬间生出厌恶之感:“KL的人不是软骨头!什么威胁、恐吓都没有意义!” “哦?是吗?”女人感兴趣道,“那么报仇呢?为尼娜小姐报仇呢?娜娜小姐不会以为,凭着你单枪匹马,就能找到当年杀死你姐姐的人,并且为她报仇吧?” “不然呢?靠你吗?”娜娜嘲讽道,“靠你一个人,还是,再加上他?” 她遥遥指了指远处车里戴鸭舌帽的男人。 女人突然哈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山谷中,为暮色多添了几分瘆人之感。 娜娜唇角抽了抽:“你笑什么!” 女人蓦地止住笑:“我就是觉得,娜娜小姐还真是年轻啊!你不会不知道金家是什么背景吧?” 娜娜沉默了。 女人眼望前方黝黑的空间:“别说是你的那些仇人,就是想要更多的人去死,对于金家来说,也不是难事。” 娜娜的神色变幻:“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相信你就能代表金家?” 女人侧眸看了看娜娜:“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实现娜娜小姐的心愿。” 她顿了顿:“也好。那我就表明一下我的诚意吧。” 女人拨了个电话。 不到一分钟,远处车里的男人快步跑来,递给娜娜一个信封,信封里面装着几页纸,然后迅速离开。 “能看清吗?”女人还挺体贴。 娜娜从小摸枪,眼神早就练就出来了。而此刻她根本没有心思回答女人,纸上的第一行字,就吸引了她的全副注意力。 女人笑笑,很满意于她的反应。 几页纸被娜娜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遍,几乎把上面的内容都刻在了心里。 女人也不着急,耐着性子等着她看完。 娜娜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这上面的……都是真的吗?” 女人是意料之中的语气:“不信的话,娜娜小姐可以去亲自证实……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 娜娜沉默了好几秒:“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女人微微一笑:“娜娜小姐现在,才有点儿谈生意的意思。” 娜娜闷声不语。 女人自顾续道:“就算KL如今没有了尼娜小姐在世时候的辉煌,在东南亚KL仍然是数得上名次的势力。我们金家,当然看重的是东南亚的市场。” 尾音挑高,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娜娜被她的话刺痛了—— 为了姐姐的离世,也为了KL组织在自己的手里没有被发扬光大。 内心深处,她已经把女人的话听进去了七八分。 女人见缝插针道:“既然是生意嘛,就一切好谈。比如,娜娜小姐喜欢那个小丫头——” 娜娜的目光投过来。 女人了然:“到时候就把她送给娜娜小姐,任由你处置,也是不错的结局。” 娜娜沉吟:“据我所知,在中国一个人失踪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 “那又有什么呢?”女人嚣张地双臂一张,“我们可是金家啊!娜娜小姐所有想象不到的事,我们金家都可以做到!” 娜娜不喜欢对方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那个小丫头的背后,保护她的人可不少。” 女人弯唇:“那就一个一个搞定咯!” 娜娜似是想到了什么。 女人看着她,讳莫如深:“所以,娜娜小姐已经见识过我的手段了,对吗?” 白青染已经做好了这一次与白国浩天人永隔的心理准备。 赶到医院的时候,却被院长告知,白国浩还在抢救。 就算是父女感情再淡薄,听到白国浩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的时候,白青染还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对于父母,她只有早已经深埋于心底的怨,却没有恨。 如果可以,白青染希望白国浩和赵晓华都能好好活着,亲眼看看她终于有过得幸福的一天。 抢救室里的灯,一直到夜半时分才熄灭。 院长亲自主刀,此刻第一个走了出来,白青染忙迎了上去。 院长看起来很累,仍是条理清晰地告诉了白青染现在的情况:“老爷子救过来了,目前没有了生命危险。不过情况也不乐观……以后恐怕都得靠仪器设备维持生命。” 他很隐晦地告诉白青染,极有可能未来的某一天,白国浩需要的只是临终关怀,而医疗仪器也只是勉强维持他的生命体征而已。 白青染红了眼眶:“那就维持着……只要他活着就好。” 院长说好,转身要离去。 既然白青染这个家属兼金主已经决定这么做的,他们这些下面的人遵照就是,反正治疗经费方面,白青染从来不会抠门。 白青染喊住他,询问他白国浩的病情为何突然发作的。 “我记得您之前说过,像我父亲这种情况,大概率只会身体机能渐渐丧失,直到所有脏器……全部衰竭,不会有病情突然爆发的状况。”白青染不解地问。 院长也面有困惑:“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 说完,打电话叫来了值班护士。 值班护士也很有些懵:“老爷子的状况一直很稳定,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 她很担心白青染会责骂她。 白青染沉吟了一会儿:“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 陈武紧全程跟着白青染保护她。当白青染询问医院里的人的时候,他仔细观察每一个人。 此时,他凑近白青染道:“白总,要不要查一下董事长的病房里有没有人动过手脚?” 白青染早已有了打算,让人通知院长把抢救过来的白国浩送去别的病房,她则带着陈武等人去了白国浩之前住的病房。 白青染嘱咐陈武等人守住门口,独自一人进入病房。 病房里空荡荡的,空气中还飘散着消毒水的味道。 白青染在之前放置病床的位置扫视周围,并没发现什么异样。 她又绕着房间走了一圈,甚至把抽屉和柜子都翻了,也没有发现什么。 白青染突然福至心灵,蹲下.身去—— 就在白国浩之前躺过的床下的地板上,有一张像是照片的东西。 白青染屛住了呼吸,忍住了马上将其捡起的冲动,从口袋里取出了尚未拆封的医用手套,和消毒干净的镊子。 戴上医用手套,白青染捏着镊子,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照片夹了起来,凑到眼前。 病房里的照明特别好,把照片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照得清清楚楚,连相纸上反射的白青染错愕的表情,都照出了几分轮廓。 而照片上的内容,也让白青染瞬间回忆起了那个画面—— 景熠懵懂诧异的表情,和唇上柔软的触感…… 没错,那张照片上照的,正是当初她们在GIRLS酒吧里,白青染情不自禁吻景熠的画面。 第142章 那张照片被夹在镊子中间, 白青染攥着镊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如果说白国浩的病情可能出现难以预知的状况还在情理之中,那么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白青染的脑中闪过了一连串的念头—— 有人偷拍了她与景熠,并且把照片送到了白国浩的面前, 白国浩大受刺激以致病势急转直下……所有这一切, 都是早有预谋的! 白青染蓦地一阵眩晕,手一抖,差点儿把镊子扔了。 “白总!”陈武及时赶到, 扶住了白青染。 并且迅速接过白青染手里的镊子,把照片塞进了提前准备好的密封口袋里,封好。 至于照片上的内容, 陈武仿若未见。 他只知道他要按照白青染的意志办事, 保护白青染的安全, 至于其他的,不是他需要考虑的。 白青染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摸出手机, 想要拨通景熠的电话。 因为内心被紧张与恐惧所占据, 白青染的手不听使唤, 怎么都没法顺利地调出通讯录。 白青染咬牙, 额头上有冷汗冒出来,她用力按了“1”, 那是她特意为景熠一个人设置的快速拨号, 唯一的。 没有让白青染等太久,景熠就接起了电话。 白青染的声音还是抖着的:“小熠你……你在哪儿?” 确认景熠一切安然之后,白青染提到嗓子眼儿的那颗心,才算是落回到了原处。 被景熠问及白国浩怎么样的时候, 白青染涌上了无限的疲惫:“我爸没事了……回去再说吧。” 回去的车上,陈武亲自开车。 白青染归心似箭, 但她知道她现在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对眼前的局面。 揉了揉发痛的额角,白青染吩咐着:“让凌冰马上调取这边所有的监控,发现任何可疑的人都要立刻告诉我。凌冰的安全也要保证。” 陈武点头:“您放心,我派了两个兄弟保护凌助理,不会有事的。而且,我觉得……”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白青染:“咱们医院这边应该就是管理漏洞,不会再出现内鬼了。” “但愿如此。”白青染道。 如果只是管理漏洞,被坏人钻了空子,那还是小问题,只要加强管理就是了。她不想看到被她信任的人,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背叛她了。 白青染不由得闻了闻右手指尖—— 当时,她就是用这只手捏着镊子,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闻到了某种花的香气,很淡很淡,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是病房里的那盆兰花的味道吗? 白青染在心里摇了摇头。 她虽然养什么花什么花活不成,但对于不同品种花的味道,因为喜爱她还是熟悉的。 那缕转瞬即逝的香味,绝不是属于兰花的…… 记忆的某个角落突然被触动,白青染想起了什么,脸上失了血色。 白青染疾步如风,跌跌撞撞地冲进景熠的病房,猛然抱住了景熠。 “姐、姐姐?”景熠怔了怔,但还是用能动弹的左臂环住了白青染的肩膀。 病房里当然少不了消毒水的气味,但这样紧紧贴服着,属于景熠的味道就瞬间将白青染包围。白青染贪婪地把脸埋入景熠的肩膀,轻轻蹭了蹭,像是一只餍足的猫咪。 心底的惊恐因此而消散,白青染之前带着几分苍白的脸色,此刻也染上了晕红的颜色。 景熠被她蹭得心里痒痒的,情不自禁地微微低头,亲了亲她的发丝:“我好好的呢!不害怕哈!” 如果放在从前,被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小孩儿这样抱着,还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还被这小孩儿像哄小孩儿似的哄着,白青染要窘迫死了。可是现在,她喜欢被景熠这样抱着哄着,甚至疼爱着。 白青染的眼睛酸酸的,想哭,又想笑。 当不可预知的危险环伺的时候,这样温馨地相拥,更让她觉得,被景熠在乎的感觉,真好。 “咳!”有人发出了轻咳声,示意她的存在。 白青染这才恍然察觉到屋内还有第三个人,下意识地想要推开景熠。 景熠不肯,紧紧搂住了她:“许阿姨不是外人。” 沙发上刚轻咳一声的许执嘴角抽了抽,心说小崽子我什么时候跟你不是外人了? 她丢给景熠一个白眼儿。 白青染迅速端正坐好,脸颊上还挂着红晕。 景熠就挨在她身边,目光始终没离开她的脸,眼中都是毫不遮掩的迷恋。 许执瞧得清楚,再次想翻一个白眼儿。 “我不知道你在这儿,执姐。”白青染说,表示自己并不是有意怠慢。 许执摸摸鼻尖儿:“差辈了。” 白青染先是一愣,马上明白许执的意思,脸更红了—— 如果从景熠这里论,她应该叫许执“许阿姨”吗? 许执淡淡一笑:“你还是从你姐那里论吧。” 白青染再次怔了怔。 曾经她第一次见到许执的时候,便觉得似曾相识,而今许执终于把这层关系挑明。 许执:“我和你姐是中学同学,你那时候还小,大概不记得我了。” “有印象的,”白青染说,“有几个很要好的同学,经常和我姐一起玩儿。” “是啊!很要好……”许执陷入了回忆。 但目光马上清明起来:“先不叙旧了,说说眼下的情形吧。” 白青染猜测过那个幕后指使者故意引得白国浩病危抢救,就是为了引走自己,对景熠不利。但真的听到景熠经历的事,白青染还是觉得十足的后怕—— 如果伪装成韩姐的那个人,真的对景熠下手……白青染不敢想象其结果。 景熠握住白青染冰凉的手:“我好好的呢!青染你别担心。” 她情难自禁地唤了白青染的名字,许执挑眉,目光在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上停留了两秒。 白青染被看得不自在,但更舍不得撇开景熠的手。 她直面许执:“眼下的情形是,有人想对小熠不利,而且这个人或许还与我有关……” 她毫不避讳与景熠的感情,从容而坦率地对自己说出可能的缘由,这让许执暗暗吃惊。许执自有许执的城府,她面上不动声色:“你有什么线索吗?” 白青染:“目前还不十分地肯定。但今天伪装成韩姐的那个人,执姐也听小熠说了吧?对于她,执姐或许更感兴趣。” 许执难得地没有收住意外的表情—— 其实她是想通过询问白青染和景熠,获知自己与警方想要知道的讯息,没想到反被白青染将了一军,切中了要害。 不愧是白月棠的妹妹! 许执的眼中添了几分柔软,以及欣赏:“走廊里今天的监控,我还在让人排查,尚不能下定论。但如果景熠的发现是对的,那么这个娜娜可能真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许执顿了顿,又说道:“她是Y国HEI社会组织KL目前的头目,之前偷偷溜入境内,我们也是不久前刚接到国际刑警组织的协查通报。这个人,很危险。” 白青染沉吟:“我以前听梁叔提起过Y国的这个组织,他们和我们B城有渊源?” “很有渊源,”许执盯着白青染,“娜娜的姐姐尼娜,也就是KL曾经的头目,就死在B城。” 景熠抽气:“那她是来报仇的?尼娜是怎么死的?被警察击毙的吗?” 许执露出了“无可奉告”的表情:“总之,你们现在被牵连进了这件事,而娜娜的背后恐怕还有其他势力参与。我的建议是……” 许执似有几分犹豫:“……如果从身为警察的角度,我的建议是请你们一切相信警察,把你们所知的都告诉警察。但是——” 她的语气又是一顿,但还是说出了内心所想:“但是,如果从我自己的角度,从作为月棠……朋友的角度,我建议你们,寻求尽可能多的势力,一同保护你们的安全。而我,会尽我全力保护好你们。” 许执说到后面,突然难得地带上了个人的感情色彩,和她平素的画风全然不同。 白青染听得出了好一会儿神,突然道:“我来联系钟予昕。” 慕家财大气粗,背景深厚。如果与慕家一起合作,那么保护住景熠的安全,应该不是多么艰难的事。 景熠立刻明白白青染要做什么:“姐姐!我不需要!” 被白青染抬手打断:“小熠,活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我想,”白青染垂眸,看着两个人牵绊在一处的双手,“我想姐姐在天有灵,最期盼的,也是我们逗好好活着。” “可、可那样的话,慕家就会得寸进尺,说不定还会惦记白家的产业……”景熠急道。 白青染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温柔地看着景熠—— 她不会与景熠争辩什么,因为对景熠的在意,她不会说出让景熠担忧自责的话。那些想法早就烙刻在了白青染的内心深处,只要景熠好好地活着,别说是事业,就算是把自己的性命奉上,白青染都心甘情愿。 第143章 娜娜的事过去了一周, 气氛也不似之前那么紧张了。 这一周以来,景熠都老老实实地待在病房里,被白青染精心照料着, 偶尔会有朋友们来看望她, 其实日子过得也算平和。 但景熠心里一点儿都不踏实—— 从许执的口中,警察正在严密布控,要将娜娜拘捕, 却还没有找到娜娜的下落。娜娜的事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景熠总觉得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白青染依旧很忙。 景熠看得出来,除了工作的事, 白青染也在为别的事忙碌。 那是什么事? 景熠几次想问, 她不觉得两个人走到今天, 白青染还有必要对她隐瞒什么。 白青染的态度还是很坦然的。 她很明白地告诉景熠,她在调查一些事, 但还没有查到想要的结果。她还说, 只要她查清楚了, 就会把所有原原本本地告诉景熠。 而现在, 白青染觉得, 景熠最需要的,就是赶快养好身体。 景熠心里于是猫抓似的, 既觉得好奇, 又恼自己怎么不快点儿好起来。 其实,她的身体素质已经相当不错了,一个星期过去,身体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胳膊上的石膏已经拆掉了,只需要继续换药和好好将养。且她现在, 已经可以顺畅无碍地走路了。 既然能够顺畅走路了,这间病房,景熠就觉得格外小了。 今天是个艳阳天,冬日里难得不阴不雪。 病房里空荡荡的,景熠一个人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已经被白雪覆盖了的世界。 雪色晶莹,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干净而纯粹,令人不由得内心也宁静下来。 景熠驻足一会儿,眼睛就觉得难受了—— 白色的雪,折射了太阳光,看久了刺眼。 她于是走去小沙发坐着,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 太无聊了。 现在又没有人来探望她,白青染也没在,不无聊才怪。 枯坐了好一会儿,景熠又觉得这样傻呆呆地坐着太荒废光阴了。 她于是翻出一套高考模拟卷子,做了起来—— 景熠很有高考备考的自觉。 一张卷子做完,不知不觉中已经快到中午。 景熠放下笔,想着午饭会吃什么。 钟予昕,或者说钟予昕背后的那个人,想得很周到,自从景熠不需要吃病号饭之后,就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地给她准备。不得不说,厨子的手艺相当好,让景熠这个跟着白青染吃惯了好吃的,都快被喂得嘴刁了的,都觉得解馋。尤其是每天一味的粥,煲得相当入味,里面的食材更是景熠想都想不到的内容。 景熠也是深谙厨艺的,很懂得粥要好喝,除了食材之外,火候顶顶重要。她猜测着,每天她都能喝到的不同风味的粥,是被放在炉子上至少炖了三个小时,才成形的。 真是难为那个厨子了,每天要准备不同的菜式和主食,还得守着炉子煲粥,真不知道慕家花多少钱雇的他。 景熠不由得想。 门外传来敲门声。 景熠熟稔地说:“请进。” 和景熠想的一样,来的是韩姐。 韩姐经过娜娜那件事之后,受了惊吓,休息了两天就又回来照顾景熠了。 景熠初时以为她是因为对慕家的忠诚,但是随着这些天的接触,通过韩姐言行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景熠越来越相信一件事:韩姐是真的惦念她,才身体稍稍恢复就赶来继续照顾她了。 住进这间病房之前完全的陌生人,怎么就会在短短的日子里这么惦念她呢? 除了她身份的原因,恐怕也没有别的原因了吧? 景熠想。 “您又做卷子呢?别累着。”韩姐笑眯眯地说。 她比景熠年长得多,还是用心照顾景熠的人,景熠早就让她不需要对自己用敬称,但韩姐不认同,当时就说:“那成什么规矩啊!” 景熠不清楚她口中的“规矩”究竟意味着什么,提过几次之后,她还是坚持用“您”的敬称,景熠也只好由着她去。 而且,韩姐似乎也不大肯像大多数人的习惯那样称景熠为“景小姐”,就很微妙。 景熠猜测着,在她心里,对于自己,应该有一个特别的称呼,就像姜亭,被她称呼为“小小姐”一样…… 韩姐把多层的保温饭盒放在桌上,景熠就知道该吃午饭了。 景熠于是把桌上的书本、卷子之类的收拾起来,韩姐忙着接手:“我来吧!您别累着。” 她总是怕景熠累着。 太过客气也让人头疼啊! 景熠只好如往常一样回了她一个微笑,依旧是让韩姐因为那个笑容而失神了好几秒。 景熠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桌面,打开饭盒,把里面的食物一一取出。 韩姐这才回过神,帮着她布置好。 毫无悬念,仍是有一份闻起来就很香的粥。 景熠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韩姐会意轻笑,目光疼爱地看着景熠,就像看着自家的孩子。 景熠吃午饭的时候,韩姐就在病房里忙碌着,把景熠换下的衣服都收好,准备去清洗。 她最初这样做的时候,景熠挺不好意思的—— 活了十八年,景熠都是自己的衣服自己洗的。 但架不住韩姐的执拗和坚持,景熠也只好由着她去。 现在,看着韩姐收拾脏衣服的背影,景熠喝了一口热粥,继而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作为一个精通厨艺的人,景熠对于食物的滋味很敏感。她清楚地感知到,今天的粥和之前的,不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是换了厨子吗? 景熠心想。 但是,这种无论味道还是火候,都在刻意模仿之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景熠心中存疑,又把面前的菜和主食都尝了一遍。 她可以十足笃定:这些都还是出自之前的厨子之手。 那么,粥又是怎么回事? 韩姐已经抱了装了脏衣服的衣篮,还不忘了嘱咐景熠:“您慢慢吃,别急。吃完了,餐具放在那儿,我来收拾。” 说完,打算抱着衣篮离开。 景熠却突然唤住她:“韩姐,你见过我妈妈吗?” 韩姐倏的张大了眼睛,神情仿佛在怀疑自己幻听了。 她愣怔了两秒钟:“您、您说什么?” 景熠忽然自嘲地笑了,缓缓摇头:“没什么……就是挺想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的。” 韩姐的眼神随着景熠黯然的神情也黯淡了下去,她似悲悯,更似心疼地看着景熠。 那个眼神,让景熠十分确定:韩姐一定认识她的生母!而且,和她的生母,一定很熟悉! 韩姐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景熠,动了动嘴唇,才犹豫道:“您好好养身体,总会……知道的。” 景熠轻轻地“嗯”了一声,垂下眼眸,内心里那么一点点微弱的希望也熄灭了—— 韩姐说的是“总会知道的”,而不是“总会见到的”,所以她的生母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对吗?所以她的生母极有可能就是…… 意识到景熠的心情不好,韩姐没有急着离开,就站在那里,陪着景熠。 景熠稳了稳情绪,抬眸:“我没关系的。” 韩姐恍惚地点了点头:“好孩子,现在没有什么是比你健健康康的更重要的。” 这是她第一次对景熠没有用敬称,她还称景熠为“好孩子”,分明就是长辈的语气。 景熠越发地笃定,她和自己的生母一定非常非常熟悉,熟悉到可以视如己出的程度。 景熠之前突然问起她妈妈的事,让韩姐既觉得心疼,又觉得紧张。 毕竟她只是慕家的仆人,而不是主人,很多事不是她可以决定的,甚至不是她可以说的。她唯有尽心竭力地照顾景熠,以宽慰自己的心。 后来见景熠的情绪平复下去,不再追着问妈妈的事了,韩姐内心唏嘘的同时,其实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那我去洗衣服了。”韩姐说。 却听景熠又唤住她:“董事长是不是很忙?” 韩姐没想到景熠的话题跳跃得这样快,未及多想便回了一句:“董事长一直很忙。” 景熠当然能够想象得到那人有多忙。景熠想知道的,也不是那人有多忙,而在于韩姐的反应。 果然,韩姐毫无防备之下,眼神瞄向了景熠面前的热粥上,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慌忙收回眼神。 前前后后只有两秒钟的时间,但已经足够景熠明白些什么了—— 那个人虽然很忙,但也在很努力地模仿厨子的手艺,给自己煲粥。 为什么? 这是景熠的脑海中紧接着冒出来的问题。 她对那个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出自好几个人口中的“商界女强人”,还停留在那本旧杂志上的照片,以及那张和自己那么像的脸上。 那样的一个人,会浪费几个小时,就为了给一个从未谋面的小孩儿,煲粥? 鉴于慕家和白家的关系,景熠心里的那个疑惑又加深了—— 姜亦岑那样的人,会给白月棠的女儿,用心思煲粥吗?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景熠看向韩姐,“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您说。”韩姐马上回答。 她迫不及待为景熠办事的态度,让景熠知道,找对人了。 “我想见见姜董事长。”景熠说。 第144章 下午的时候, 白青染来了。 外面天气冷,白青染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 如往常一样, 没急着靠近景熠,怕身上的寒气冻着她。 其实景熠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根本不惧怕寒气的, 但白青染就是这样疼她。 而且,每次白青染这样做的时候,景熠都会特别腻歪地贴过来, 先是给她准备热水喝, 然后就是求抱抱。 不过今天, 白青染进来的时候,景熠却远远地站着, 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了如往常一般的腻歪, 白青染心头划过一阵失落。 “怎么了?”白青染问。 景熠的反常, 让白青染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对于白青染, 景熠没有隐瞒什么:“我和韩姐说, 想见见姜……董事长……” “对方没答应?”白青染猜到了什么。 景熠眉眼间有失落:“韩姐说,她曾说过, 现在不会见我。” 这个“她”, 显然指的就是那位姜董事长,姜亦岑。 其实也不难料想,这间私人医院就是属于姜亦岑的,如果她想见景熠, 这么长的一段日子里,她早就出现了。 而且, 包括韩姐,包括钟予昕在内,一定都被姜亦岑告知过,她不会见景熠。 “我早该想到的……”景熠悻悻的。 白青染疼惜地看着她:“这不是你的错,小熠。” “可是她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事呢?”景熠不甘心地说。 任由景熠住在自家的私人医院里,让自己身边的人照顾景熠……还有今天的粥,景熠心里有某种笃定:那份费了心思熬的粥,一定出自姜亦岑之手。 想到两个人相似的容貌,还有自己出事的时候,钟予昕第一时间提供的“熊猫血”,景熠就更加确定,自己与姜亦岑在血缘上的某种关联。 白青染曾让助理凌冰找了很久,才找到当年的一份旧报纸,上面印着当时的省里领导莅临宏展集团,身为董事长的姜亦岑带着下属迎接的照片—— 旧报纸很有了些年头,且是黑白印刷的,人像不是特别的清晰,但上面姜亦岑的容貌,和景熠真的很像。尤其,那时候的姜亦岑还远没到老年。 看到这张照片的那一刻,白青染心里最后的那点疑惑,也得到了解释:景熠,与姜亦岑,是真的有着血脉上的牵连。这是任谁也否定不了的。 这种牵连,恐怕比姜亭这个姜亦岑的孙辈,都要亲近……毕竟,姜亭和姜亦岑的容貌并没有一丝相像。 该是怎样的原因,让姜亦岑连亲眼见一见景熠的想法都没有? 白青染的心,沉了下去。 景熠与白青染其实是很有些默契的,彼此倾心的两个人,心有灵犀并不难。 白青染的心沉下去的时候,景熠也想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声。 “是我考虑不周,”景熠的脸上有愧疚的神色,“姐姐,我不会见她了。” 白青染抬眸,看着小孩儿的脸,又垂眸看了看小孩儿拉着自己的手:“小熠,上一辈的恩怨,与你无关。” 无论白月棠嫁入慕家之后,在慕家经历过什么,无论白月棠最后不幸离世与慕家有多大的关联,无论姜亦岑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这些都和景熠无关。 就算白月棠的死与姜亦岑有关系,景熠与她在血缘上的牵连,也是真实的。 景熠猜到白青染在想什么,迅速摇头:“我已经好了。我们回家吧,姐姐。” 白青染微诧:“回家?” 景熠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回家,回我们的家。只有我和姐姐,过我们的日子。” 白青染的目光柔软了几分,对此她其实是很心动的—— 那个家是只属于她和景熠的啊! 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过最最平凡的日子,何其令人期待? 可是,现实却不允许她们过平凡的日子。 娜娜还在不知道什么地方隐藏着,随时都可能出现伤人。上一次她进入景熠的病房,已经够让白青染后怕了。 仍有另一重危机—— 白青染一直觉得,娜娜的背后有隐藏得更深的人,且那个人是熟悉她的人。 这是白青染内心更大的不安。 还有曾媛,她在当年白月棠的事件中,甚至直到现在,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白青染始终都不相信,曾媛这个突然冒出来帮助她的人,是完全出于好心。 夜已深。 和平常一样留宿在病房里的另一张床上的白青染无声地盯着头顶上黑漆漆的天花板。 景熠不止一次地让她不要晚上在病房里委屈自己,白青染却不答应—— 虽然这里的人照顾景熠很尽心,但唯有亲眼见到景熠,亲身陪着她,白青染才觉得心里踏实。 不远处的病床上,景熠呼吸平缓,应该已经睡熟了。 白青染毫无睡意,脑中盘旋着一些人与事。 许执说过,她们,尤其是景熠,现在的处境不可谓不凶险,为了安全起见,最好的办法就是寻求尽可能多的助力。 白青染如今想到那场差点儿要了景熠命的阴谋,还心有余悸。 那几个骑摩托的杀手已经被警方逮捕,但很显然他们也都是收钱办事,他们背后的主使,目前还隐藏在黑暗中。 白青染自己不怕死,她怕的是景熠再经历可怕的事。她更清楚,至少眼下,最强大的助力,莫过于姜亦岑。 姜亦岑啊! 白青染的手背遮在脸上,即便明知景熠睡着,即便明知周围昏黑一片,她也不想让自己内心的痛苦,暴露在景熠的面前。 姜亦岑是什么人? 是宏展的董事长、慕氏的老佛爷,也是已经淡出公众视线、据说已经在寺院里出家的慕川的母亲,更是当年白月棠的婆婆…… 白青染痛苦地闭上眼睛—— 如果姐姐的死和姜亦岑有关,那么她那样做,是不是就太对不起姐姐了? 当年姐姐死得糊涂,因为不被白国浩和赵晓华夫妻疼爱,他们甚至都没向慕家要个说法,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安葬了姐姐。 如果她也对姐姐的死因不闻不问,和她爸妈又有什么区别? 白青染这一夜都过得浑浑噩噩,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即使是在睡梦中,她也不得安生,一忽是浑身是血的景熠,一忽是白月棠的脸…… 第二天上午,白青染出现在了宏展大厦的楼下。 她没有告诉景熠自己来这里,而她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她要见姜亦岑。 曾经从钟予昕的口中,白青染听说,身为宏展的董事长,姜亦岑最近每周隔天上午会出现在宏展。 白青染猜测姜亦岑许是有事务要处理,也许是来宏展坐镇……总之无论什么原因,白青染不关心,她关心的只有,此刻姜亦岑应该就在宏展大厦里。 宏展啊! 白青染仰头看着面前高耸的大厦—— 俨然是这个城市地标式建筑的宏展大厦,从这个视角来看,仿佛直入云端,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给人一种它正在睥睨整座城市的感觉。 白青染的心头划过不舒服。她一向是个骄傲的人,但是现在,她这个远航的掌舵者,却以近乎卑微的姿态向宏展这个老对手低头……但如果是为了景熠,这一切白青染觉得都是值得的。 “不好意思,女士,您没有预约,我不能让您进去。”宏展的前台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随行在白青染身侧的凌冰看不下去了,声音高扬:“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白青染抬手止住凌冰—— 前台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这才像一个正规大公司前台的样子。好比远航,如果有人未经预约就在远航楼下扬言要见她,却被远航的前台放进来,白青染也会觉得远航的管理不专业。 白青染从容地指了指大厅里靠墙一侧的沙发:“我在这里等姜董。” 前台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白青染已经径直朝沙发走去。 前台只能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白青染的衣着和气场,足以彰显她不是一个普通人,前台自问得罪不起。而且白青染那张脸,让前台说不出拒绝的话。 前台悄悄观察了好一会儿,发现白青染只是坐在这里,没有其他的举动,心里才稍稍稳当了些。但另一重疑惑也涌了上来:这个衣品不凡、容貌出众,气质更是没得说的女人,她究竟是什么身份?见姜董又是为了什么呢? 宏展楼上的董事长办公室。 钟予昕挂断手机,望向落地窗前的背影:“白青染来了,就在楼下。” 那个人没言语,钟予昕便耐心地等待着,脸上带着恭敬。 或许是因为那人背对着她,让她的胆子大了些,双眼中有两簇火星蹦开来,化作了另一种比恭敬灼热得多的情感…… “只有她自己吗?”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苍老的意味。 在钟予昕听来,那声线恰到好处地蕴了成熟的滋味,让她迷恋。 “是。”钟予昕马上收起痴迷的眼神,一如多年来为这人办事时候的一丝不苟。 但她很快明白女人话中的意思是什么:“要不……我通知医院那边,请景……小姐也过来?” “你让她来,她就会来吗?”那人转身,尾音带着一抹嘲讽的意味。 钟予昕知道,她不是在嘲讽自己的“不自量力”,而是在自嘲。 钟予昕宁可她嘲讽自己,也好过她心里有苦,却说不出。 “您……”钟予昕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不确定怎样的宽慰才是有效的。 其实,眼前这个人,姜亦岑,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宽慰吧? 姜亦岑那样的人,何时需要别人的宽慰呢? 钟予昕苦涩地想。 第145章 虽然早已经进入了“老年”的年纪, 姜亦岑的仪态却丝毫不见老态。 她的身姿依旧挺拔,脊背不见分毫弯曲。她的头发已见花白,但从来都是一丝不落地盘着。她的妆容永远那么得体, 衣着、饰物, 哪怕只是一枚胸针、一颗袖扣,都不会有一丁点儿的不合时宜。 她的周身所有,无不向人彰显着她的身份、她的地位, 以及她从不会向任何人、任何事,包括向岁月低头的心气。 钟予昕仍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姜亦岑的时候的惊艳。 不止惊艳,还有被姜亦岑的气场深深慑住的感觉—— 姜亦岑这样的人, 是年少的钟予昕从没见过的。 虽然, 钟予昕也不是寻常小户人家出身, 也是从小见惯了各种精英的,她的同学、她的朋友, 就没有普通人。 而姜亦岑, 却是钟予昕眼中精英中的精英。 不!精英算什么?他们只配对姜亦岑俯首听命。 虽然那么多年过去了, 虽然姜亦岑已经上了年纪, 她在钟予昕的心目中, 始终都是神一般的存在。 当年的惊艳与慕强,让钟予昕甘心情愿地追随姜亦岑这么多年。曾经年少的情愫, 早已经化作了深深烙刻在心底的爱慕。 为了姜亦岑, 钟予昕愿意做任何事。 可是现在,这个让钟予昕崇拜、爱慕了那么多年的神一般的存在,那双与众不同的桃花眼中正流露出自我怀疑的眼神。 “我是不是不应该不见她?”姜亦岑的语声中难得地有了纠结。 钟予昕的心绪被牵动,动了动嘴唇, 说出口的却是:“您没有错。” 她心目中的神,怎么可能有错? 姜亦岑深深地看了钟予昕一眼。 钟予昕惯性地垂下眼帘, 继续说道:“您有您的打算……现在见景小姐,于她而言,并不是合适的。” 姜亦岑的目光没有离开钟予昕:“我的打算?” 声音微微拔高,听在钟予昕的耳中,有一种帝王心被窥测的不悦。 钟予昕于是抿紧了嘴唇。 姜亦岑眉峰微蹙:“怎么不说下去了?” 显然是要让钟予昕说出“您的打算”。 钟予昕稳了稳情绪,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慕……那里不让人放心,还有那些坏人存在,景小姐并不安全。而且……” 她喉咙滚了滚,大着胆子迎向姜亦岑的目光:“而且,您应该还没做好见景小姐的心理准备吧?” 姜亦岑的眸光微拢。 钟予昕呼吸一滞,强撑着没有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再次低下头去。 那双眼睛和景熠那么像,任谁看到都会肖想这两个人之间的血脉牵连。唯有钟予昕知道,根本是不一样的—— 相比之下,哪怕是盛怒时候的景熠,在钟予昕看来,也不过是毫无威慑力的小猫一只。 而姜亦岑的目光,无论是淡然的,还是富有深意的,抑或是盛着怒意的,都是让钟予昕既敬且怕的那种,还有一种言说不得的,心疼。 如果可以,如果真的可以…… 钟予昕的脑子里再次冒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十分想又不敢想。 “行了!我知道了。”姜亦岑打断了钟予昕旖旎的念头。 钟予昕被迫回到现实,其实心里还是存着几分念想的:她知道了什么?知道我是最最了解她的人吗?知道我对她的心意吗? 其实,钟予昕又何尝不明了,以姜亦岑的心智,会看不明白这些年她守在她的身边,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任何事,并不是因为她是她的下属,以及钟家对慕氏的依附? 由不得钟予昕多想,姜亦岑再次吩咐了:“景熠那里,还是需要你多关照。” 虽然是吩咐,还是存着温情的。 “这是我应该做的。”钟予昕连忙答应。 “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姜亦岑望着她,“你对她没有任何义务。” 钟予昕顿时有些慌了:“不是的!我为了您……为您工作,拿着您支付的薪水,自然应该忠心为您办事!” “是吗?”姜亦岑似是自语。 “是!”钟予昕马上应答。 姜亦岑目光有些复杂,话锋一转:“等办完这里的事,你就去欧洲吧。” “为、为什么!”钟予昕难以置信。 姜亦岑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欧洲那边的分公司要开拓业务,需要一位掌舵人,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您、您……”钟予昕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姜亦岑的眼底划过不忍,语声也舒缓了几分:“你的年纪,不适合继续做助理的工作。趁着年轻,多去外面看看,见见不同的人,对你自己的能力和阅历,都是一种积累。” 她顿了顿:“这也是你父母的意思。” “我父母?”钟予昕机械地应答。 姜亦岑:“前几天你父亲来找过我,希望我能给你更多的发展机会。你父母,希望你拥有好的事业和……感情。” 钟予昕的脸色黯淡下去,似是被一记重锤打懵了。 姜亦岑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钟予昕缓缓抬头,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姜亦岑:“什么才是好的感情?” 姜亦岑神色浮动,想说什么,却没有多说什么:“你还年轻,慢慢会懂的。” 钟予昕瞬间红了眼眶,勾了勾嘴唇,想回以一个得体的微笑,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最终,她才挤出一个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笑容:“我去应付白青染……呵!让她一直等在楼下,对您的名声不好。” 姜亦岑晃了晃神,轻轻点头:“辛苦你了。” 然后,看着钟予昕的背影消失在那扇闭紧的门后,她缓缓坐回了属于“宏展董事长”的那张椅子上,整个身体窝了进去,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 哪怕这张椅子是龙椅,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坐在上面的人,也是孤独的。 孤独而衰老…… 姜亦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她习惯性地拉开左手边的抽屉。 抽屉里只有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安静地躺在抽屉里的相框,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眉目如画,五官和姜亦岑很相像。她笑得很甜,甚至有些娇憨,带着无忧无虑,浑然不知这世间的任何辛苦。 姜亦岑的指尖,轻轻地,极温柔地拂过照片上女子的脸庞,一如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指尖轻颤,拂过之处一滴晶莹的泪水打在相框的玻璃上,久久不会干涸,就像思念…… 这次宏展大厦之行,从被前台拒绝的时候起,白青染就料想到她见不到姜亦岑。 姜亦岑是何等身份? 她既然能够决定不见,便不会轻易现身。 所以,钟予昕的出现,是在白青染的意料之中的。 不过…… 白青染的目光停留在钟予昕的脸上—— 在室内还戴着一副墨镜,这是闹哪样呢? 不愧是钟予昕,哪怕刚刚哭过一场,面对公事,马上就能找到该有的状态。 她朝白青染颔首:“什么风把白总吹到这儿来了?是有人照顾不周吗?” 言下之意,如果私立医院里的服务不让人满意,她会马上出手。 白青染微微眯眸—— 钟予昕这话说的看似亲近,其实何尝不是在彰显她掌控着那间私立医院的权力? 更是在让白青染清楚:景熠之所以能够得到及时的、最好的救治,和最妥贴的保护,是因为在慕家的私立医院里。 套近乎的同时,又给了个下马威……还真是慕家的作派。 如今的白青染绝不再是任人拿捏的。除了面对景熠,她不会轻易给予温柔与妥协。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钟予昕,目光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掠过不远处的前台,唇轻启:“宏展集团,什么时候改姓了?” 前台收不住的诧异表情,已经表明她听懂了白青染的话。 而钟予昕也因为这句话而脸色变了:“白总慎言!” 白青染笑而不语。 她看得出来,钟予昕有些慌了。所以,看似铁板一块的宏展集团,其实也暗藏危机? 虽然前台早已经避嫌地低头去忙自己的工作,钟予昕还是颇为忌惮的。 “白总亲至,总不好在这里说话吧?”钟予昕的意思是请白青染去旁边的会客室说话,她不确定白青染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白青染洒然一笑:“好啊!那么就请钟总带路,去姜董的办公室谈吧。” 听到“姜董”两个字,钟予昕的表情有刹那的僵硬。但她很快回复了公事公办的模样,笑着摇头:“这恐怕不行。” 白青染挑眉。 钟予昕:“姜董在开会,恐怕没时间见白总您。” “我可以等她。” “姜董很忙,恐怕开完会也没有时间见您。如果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对我说,我代您转告姜董。” 两个人一来一往的对话过程中,钟予昕之前失态的情绪明显回复了正常。 白青染洞察细微,目光再次落在钟予昕的墨镜上。 有些话,白青染其实可以在这里大声地说出来。但是那些话无疑是一柄可能损害慕家、损害姜亦岑名声的利器,作为与慕家宿怨未解的白家人,白青染有资格于大庭广众之下质问。但是,想到景熠,白青染还是犹豫了——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那样的话,景熠将来怎么面对姜亦岑? 白青染自问,在经历过人生的种种波折之后,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强势地面对,一如她整顿远航集团的雷厉风行。 即便如此,当事情与心里最最在意的那个人相关的时候,白青染还是选择了退避三舍。 第146章 钟予昕完全没想到白青染那么轻易就接受了自己去会客室谈的建议, 她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白青染。 直到会客室的门被关紧,室内只有各居宾主的两个人的时候, 钟予昕还觉得难以置信—— 带着咄咄气势而来的白青染, 就这么妥协了? 这和钟予昕最近听闻的关于远航新掌舵人的风格的描述,可一点儿都不一样啊。 意识到白青染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墨镜上,钟予昕面露不自然的神色。 她轻咳一声:“白总想喝点儿什么?” 听起来似语气从容, 回复了平素的精英模样。 白青染的心思何其敏锐?从刚才见到钟予昕的第一眼起,白青染就知道,钟予昕大概率是刚刚经历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钟予昕平时的确习惯于戴眼镜, 各种各样的眼镜, 金丝边的, 银丝边的,半框的, 无框的……眼镜于她而言, 就是另一种化妆品, 恨不得每一次出现都能用新的眼镜拗一个新的斯文败类造型。 可钟予昕从来不会戴墨镜出现。室内戴墨镜, 这也不符合常理。 白青染猜测, 钟予昕要么是刚刚哭过,眼睛还是红的, 要么就是刚刚挨了打, 眼睛上有伤。 身为宏展集团董事长的亲信,谁敢在宏展集团动钟予昕一手指头? 姜亦岑吗? 白青染微微凝眸,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姜亦岑显然不是施虐于手下的暴君。身为一个成熟的人,她必定有她的城府, 尤其是作为一个在商海浮沉几十年的神话,就算是天大的怨气, 白青染确信,姜亦岑也不会对自己的手下施暴。 所以,钟予昕……刚刚哭过? 被姜亦岑弄哭的? “不必了。”白青染谢绝了钟予昕。 旋即话锋一转:“姜董对钟总好吗?” 果然钟予昕的表情凝滞了。 联想之前在外面提及姜亦岑的时候她的反应,白青染心中的猜想再次笃定了几分—— 该是怎样的信任,才能让姜亦岑将许多十足隐秘的事,只交给钟予昕的办? 甚至许多事,连姜亭这个姜亦岑正经的晚辈,都不知道,钟予昕却像是了解了全部。 白青染身在商场之中,深谙管理之道。每个管理者的个人风格不同,但任何一个管理者,都不会天真地全然信任唯一的一个人。 除非十足笃定对方对自己百分之百地忠诚,否则绝不会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 看着钟予昕,白青染霎时间想到了景熠—— 钟予昕对姜亦岑的感情,是否就像景熠对自己? 不!不一样的! 白青染马上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如果钟予昕与姜亦岑真的是如自己和景熠的关系一般,姜亦岑不会舍得钟予昕费尽心力地为自己做那么多事。 钟予昕,求而未得吗? 所以,当白青染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亦是对钟予昕的一种试探。 她于是看到钟予昕的脸色泛上了苍白的颜色,足足僵硬了两秒,似乎在找回了理智:“白总今天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而来的吧?” 语气已经带着冰冷的意味。 白青染不以为意,淡淡一笑,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当然不是,”白青染嘴角挂着一丝笑,“不过,钟总要是不被姜董待见,远航集团是爱才惜才的。” 钟予昕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挑拨离间就大可不必了!” 白青染不怕她森冷的模样,针锋相对:“钟总欺骗小熠、利用小熠的善良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当初,钟予昕伪装成对景熠十分关心的“钟老师”的那段往事,白青染可还记着呢。如今,也算是替景熠扳回一城。 钟予昕嘴唇泛白,但也不是全然没有还手之力:“我不想和白总吵架。我想,白总今天来,也不是为了吵架吧?” 白青染收放自如:“是,我不是来吵架的。我是来讨公道的。” 钟予昕挑眉:“讨公道?” “不错!”白青染说,“小熠与姜董究竟是什么关系,我想,钟总也是清楚的吧?” 钟予昕没说话。 白青染没指望她回答什么,继续说道:“小熠已经十八岁了。这十八年来,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钟总早就替姜董查清楚了吧?姜董难道不该给一个说法吗?” 想到景熠,白青染觉得心疼:“哪怕只是见一见她,满足一下她的心愿,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姜董都不肯做吗?” 宏展董事长办公室。 “我刚才没说清楚吗?”姜亦岑沉了脸色。 钟予昕垂着眼睛站在她的面前,鼓起几分勇气:“您真的不打算见一见她吗?” 姜亦岑脸色难看起来:“这就是你把白青染留在一楼会客室,跑来找我的原因?” 钟予昕不由得咬紧嘴唇:“景熠,她是您唯一的……” “够了!”姜亦岑突然扬手,打断了钟予昕的话。 她起身,朝着钟予昕走了过来。 钟予昕不禁屛住了呼吸,已经感觉无形的压力,倾泻而下。 姜亦岑停步在钟予昕面前半米处,毫无征兆地抬手,够向她的脸—— 钟予昕本能地偏头,没有让姜亦岑够到她仍旧架在鼻梁上的墨镜。 姜亦岑神色迅速地变了变,攥了攥手指,终究放下。 最后存在她的眼底的,是探究的意味。 钟予昕听到她的声音响在自己的耳畔:“连你也要忤逆我吗?” 一楼会客室。 钟予昕去而复返:“不好意思,白总,姜董现在真的没时间。” 白青染毫无惊讶:“我想到了。” 她勾了勾唇:“不管钟总出于什么目的,你也算为小熠争取过了。” 钟予昕望着这个美丽而聪慧的女人,心情颇为复杂。 “还有,”白青染继续说道,“无论什么时候,如果姜董能够见小熠,请白总务必联系我。” 白青染说着,朝钟予昕扬了扬手机。 钟予昕陡生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忍不住问:“白总图什么呢?” 白青染怔了怔,浅笑:“钟总又图什么呢?” 钟予昕失神,心底划过一声叹息。 “我试试吧……”她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就算是为了景熠,也请白总务必安生在姜董的私人医院里待着。” “不必了!” 就在这时,会客室的门突然被从外面打开,景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的身后紧跟着一脸错愕的前台:“对不起!对不起钟总……我、我没拦住她!” 一边说着,一边还想扳开景熠攥着门的手:“女士,你再这样,我要喊保安了!” 她这样说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景熠的脸—— 显然,相比景熠突兀的行为,景熠的长相更让她震惊。 “小熠,你……”白青染愕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景熠。 她瞬间就想到了:景熠一定是猜到了她今天会来宏展集团。 突然的默契感,让白青染既觉心动,又觉心疼。 她的身体比她的思维更快,已经自然而然地快步过去,拉住了景熠的手。 景熠被白青染牵住手的刹那,眼眶就红了:“姐姐,我们回去!回家!” 白青染:“好!回去——你说什么?” 景熠反扣住白青染的手:“我说我们回家!回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 钟予昕此时已经迅速打发了前台,又低声警告她做好她自己的事就好。 听到景熠和白青染的对话,钟予昕头皮都是麻的,抢身拦住了景熠的去路:“景熠!你不能回家!你必须回医院!” 景熠扯住白青染的手腕,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声音低沉:“钟老师以前骗我,现在还想囚禁我吗?” 钟予昕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能努力地稳住她:“以前的事,我有我的不得已……就算都是我的错吧!但是现在,你不能离开医院!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景熠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安全?你们的安全护卫那么厉害,怎么让娜娜进来的?” 钟予昕被噎住:“那……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景熠截断她,“反正我就一条命,谁想要,拿走就是!” 说着,拨开钟予昕,拉着白青染快步往外走。 钟予昕在后面拔高了声音:“你不在乎你的命,连白青染的命也不在乎吗?” 景熠因为她的这句话而顿住脚步。 白青染转眸,一眨不眨地凝望景熠的侧颜,心中的柔情软成一片。 她变被动为主动,牵动景熠的手,声音柔软:“走吧,小熠。我们回家。” 宏展大厦被抛在了身后,越来越远。 冬日的阳光照射在景熠的身上,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温暖,从内心深处生发。 她低头看看和白青染十指相扣的双手,脚步随着白青染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景熠突然特别想笑。 她真的轻声笑了。 白青染听得清楚,脸颊飞上两朵红晕。 景熠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又转回头,看着宏展大厦门口越来越小的钟予昕,想象着钟予昕此刻的跳脚模样,更想笑了。 蓦地,景熠的心头划过一瞬异样。 她高高扬起脸,越过宏展大厦的层层高楼,目光锁在了某个窗口—— 那个窗口,因为视线的原因,明明那么小,小得可以忽略不计。景熠却觉得,有一双眼睛,正穿过那扇窗户,落在自己的身上,一寸一寸地扫过…… 第147章 “姜董。”钟予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亦岑的思绪被扯回, 目光不舍地望着楼下窗外远处两抹身影消失的地方。 “还有事?”她的情绪不高。 钟予昕好几秒没作声。 姜亦岑不由得蹙了蹙眉,转向身后,眼神落在钟予昕的墨镜上, 眉心微蹙。 钟予昕此刻已经收拾好了情绪, 仿佛公事公办的语气:“白总……她们走了。” “……我知道。”姜亦岑垂眉。 钟予昕的心脏被扯痛了一下,忍了忍,还是说道:“景熠说, 她不会再回您的私人医院了!您……” 姜亦岑嘴唇抖了抖,想笑,又像是要哭了似的, 她最终艰难地勾起唇角:“这孩子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 犟。” “您不能不管她啊!”钟予昕脱口而出。 姜亦岑挑眉看着她:“怎么?你是来给她们当说客的?” “不!不是!”钟予昕慌道。 她咬紧嘴唇, 声音也低微了下去:“……我是怕,怕你将来……会后悔……” 姜亦岑默然。 沉默了两分钟, 她缓步走到桌边, 在座机上熟稔地按下一串号码。 良久, 电话那边才被接起。 姜亦岑:“金总吗?我是姜亦岑。听说你对东南亚的业务很感兴趣?金家家大业大, 一个小小的东南亚市场怎么够呢?展宏在欧洲的项目, 金总有没有兴趣合作一下?” “姜董您——” 等到姜亦岑撂下电话,钟予昕已经掩饰不住脸上惊诧的表情。 姜亦岑望着她, 心情莫名有些好起来:“没有金家参与, 几条臭鱼烂虾能搅出什么风云!” “可是……现在宏展的情况……要是再被金家分去一杯羹……”钟予昕不无担心。 “都是小事,”姜亦岑顿了顿,眼神深邃,“这么多年了, 有些事,也该有个结果了。” 宏展大厦楼下的某处路口, 白青染停住脚步。 她的右手正牵着景熠的左手,温温热热,和这小孩儿的体温一样,暖人,亦让人心热。 白青染望向景熠,脑中回荡着刚才在宏展楼下景熠回看的眼神,心中划过不忍:“小熠,如果你想回——” “我不想!”景熠打断了她。 坚定地摇了摇头:“姐姐,我不想。” 她的表情那么认真,慑住了白青染的心,更让白青染移不开眼,垂在身侧的左手动了动,有一种想要抚摸她面庞的冲动。 景熠定定地看着白青染:“无论我是谁家的孩子,姐姐都不会嫌弃我,对吗?” 白青染听得心酸:“我怎么会嫌弃你?谁也没有资格嫌弃任何人。” 如果非要说嫌弃,白青染觉得,也应该是景熠嫌弃自己才对—— 白家的过往,白青染自己残破的婚姻,以及所有这些给景熠曾经带来的麻烦和伤害…… 白青染终于忍不住抚摸上了景熠的脸颊:“小熠,你很好……真的很好……” 景熠眼圈微红,眼底却蕴着发自内心的笑,以及满怀的期待:“无论我是谁,姐姐都不会不要我,对吗?” 她长得很好看,尤其那双眼睛,只要她专注地望着某个人,没有人可以不为她心动。 这样美好的一个人,竟然是属于自己的…… 白青染禁不住轻轻吸气,因为心动,也因为激动:“小熠,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所以,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景熠因为白青染的话,眼底漾开了深深的笑意,她的五官都因此而生动起来,白青染仿佛看到了春暖花开,看到了最最美好的事物,降临人间…… 然后,白青染就意识到自己被景熠拥进了怀里。 冬日的寒意都被隔绝在了外面,没有任何人或者事,再会来打扰她们。 而白青染此刻更是想到了—— 因为景熠,过往的任何伤害,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对她造成伤害。 小孩儿身上的气息暖融融的,让白青染想要依赖。 她们的身体紧紧相拥,隐约间白青染闻到了类似消毒液的味道。 很淡,却不容忽略。提醒着白青染,景熠刚刚从医院跑来,已经之前景熠受过的伤。 可不等白青染说些什么,她就蓦地意识到这小孩儿不仅仅拥抱着她,耳后的肌肤上传来热而痒的触感—— 那里正是景熠嘴唇的位置。 现在,这小破孩儿正轻吻她的敏感处,还得寸进尺地往耳朵上寻摸…… 白青染:“!” 从白青染被钟予昕请进会客室,到景熠闯进去,再到后来两个人手拉着手一起离开,身为白青染的助理,凌冰见证了整个过程。 她亲眼看着平时雷厉风行的白总,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似的,为景熠神魂颠倒。 凌冰一点都不怀疑,现在就算是让她们白总陪着景熠下地狱,她们白总都心甘情愿。 真是没眼看! 可为什么要下地狱呢? 这么美好的两个人,在一起,是真的养眼啊! 凌冰一边当自己是空气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边心里赞叹—— 谁会不喜欢美人呢? 两个美人谈恋爱,多美好的事啊! 凌冰已经能够想象,这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是怎样的画面了。 不过,这当大冷天的,您二位要抱抱,还是到暖和地方更好不是? 还有,那小孩儿你往哪儿亲呢! 凌冰嘴角微抽,思忖着自己是否该尽一个助理的职责提醒白青染这毕竟是大街上人来人往,而且还是宏展的地盘,谁知道会不会有眼线甚至偷拍什么的。或者,她就应该躲得远远的,让这二位亲亲抱抱得尽兴? 当景熠不安分的唇触到自己的耳垂的时候,白青染及时制止了她:“……别闹!” 景熠没得逞,投过来一个幽怨的眼神。 白青染心软,但还是说:“在外面呢!” 景熠脑子里马上想到“在外面”“有外人”,她盯向凌冰。 身为一个“外人”,凌冰被她的盯住,很有种悚然的感觉。 小景总年纪不大,气势却强。明明是她自己求亲亲不成,愣是盯出了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的气势。 凌冰瞬间想起了第一次见景熠的时候的情景,那时候的景熠可还是个小奶狗呢。 小奶狗成长得忒快,这就成了小狼狗了?这熊抱又护食的架势,跟阿拉斯加似的? 景熠还不知道自己被凌冰形容成了某雪橇三傻之一,就被白青染扳回了脸。 “不许乱发脾气。”白青染说。 凌冰是个很有能力,也很负责任的助理,她不是仆人。白青染希望凌冰将来成为景熠的左右手,不想让景熠因为私人感情而与凌冰产生隔阂。 “我没有……”景熠委屈地耷下嘴角。 她承认她刚才没控制好情绪,但她对凌冰没有恶意。 景熠一觉得委屈,白青染就心软了:“好了,我们先回家。” 景熠眼中的委屈一扫而空,亮晶晶的,特别大声地说了一句:“好!” 白青染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眼底浮上笑意。但转念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小破孩儿着急回家,还不是为了…… 白青染未被亲到的耳朵,红透了。 老丁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 凌冰抢先一步打开后侧车门,等着一路手牵手的两个人上了车,才自觉去了副驾驶。 老丁靠谱,一句废话没有,得了白青染的吩咐,就发动车子,准备送她们回家。 突然从路边冲过来一个黑影,挡在了车前面。 老丁吓出一身冷汗,慌忙刹车:“找死啊!” 凌冰皱眉看着前方双手死死按着车身的瘦高人影,转向白青染:“这是碰瓷的吧?” 白青染脸色沉郁。 老丁:“白总放心,咱们车上有监控,不怕他讹人。” 白青染双眸微眯:“恐怕没那么简单。” 车玻璃是防窥视的,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 这个疑似碰瓷的人却准确地扒到了白青染身处的后排座位置,“咚咚咚”地敲击车窗,声音不大,却也不算小。 老丁原本打算趁着他离开车头位置的时候一脚油门轰出去,可这人狡猾得很,一双手始终没离开车身。老丁一旦开车,就会把他带倒在地,老丁一向沉稳,不想惹官司,于是就有了顾忌,车子没动。 一身黑的中年男人敲了一会儿车窗,意识到里面没搭理他,就自顾自地说话了:“白总就打算这么走了吗?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车内,白青染始终拧眉不言语。 “咚咚咚”的敲击声,伴随着男人的声音回荡耳边。 景熠忧心地看着她,缓缓攥紧了拳头,作势就要推开车门,下车和那人理论。 白青染拼力扯住了她,向老丁:“锁车门!” 老丁立刻应声:“一直锁着呢!您放心!” 景熠打不开车门,扭脸看白青染。 白青染向她摇了摇头。 景熠抿紧了嘴唇,摸出手机就要打电话报警。 车外的男人这时又絮絮叨叨的:“……白总就不想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吗?白总不想给你姐姐报仇吗?” 白青染脸色泛青。 景熠忧心地看着她,犹豫着要不要把电话拨出去。 男人嗡嗡的声音,却牵动了她的注意力:“有的人,就不想知道自己亲爹是谁吗?” 景熠的身体僵住。 男人还絮絮的:“……白总不想知道慕家的秘密吗?那老婆子她其实——诶哟!” 就在男人说话一半的时候,白青染吩咐老丁:“开车!” 老丁得了命令,咬了咬牙,一脚油门冲了出去,把那个男人甩在了地上。 第148章 进了家门, 白青染犹觉心有余悸。 她拉过景熠,上上下下地打量,生怕自己最在意的宝贝磕着碰着。 景熠惦记的, 则是另一件事:“姐姐, 那个男的是谁?他说的——唔!” 冷不防被白青染吻住…… 一吻罢,两个人都有些发软。 景熠搂着白青染,倚靠着门, 缓缓顺着气,脸颊上是浮上的酡红色。 白青染靠在她的肩头,呼吸也有些乱, 心里却觉得无比踏实—— 无论外面有着怎样的凶险, 在两个人紧紧相拥的小天地里, 就是让人快乐的。 “喵?”一声猫叫,唤醒了两个沉醉的人。 小猫春卷不知道什么时候循声跑了出来, 歪着脑袋打量着在玄关处搂抱在一处的两个人, 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不解。 白青染第一个发现猫。虽然它只是一只猫, 被一个第三者这么看着亲密, 白青染还是觉得挺难为情的, 她轻轻地推开了景熠。 景熠:“?” 接着用幽怨的眼神看向白青染:先亲我的是你,现在推开我的还是你……哼! 还用两只爪子紧搂着白青染的腰, 不肯撒开。 白青染被景熠看得脸上更热了:“先松开我……” “不松!”景熠才不肯听。 不仅不听, 还得寸进尺地嘴唇往白青染的脸上蹭:“姐姐是州官吗?” 白青染被她温热的气息所感染,刚刚缓过劲来的身体又不听使唤地发软,脑子也不好使起来:“什么州官?” 反应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只许州官放火, 不许百姓点灯。 白青染失笑,侧了侧脸, 躲开景熠的痴缠。 在景熠露出不开心的表情之前,白青染柔声说:“猫看着呢。” 景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蹲下.身,把小猫抱了起来,一边嘀咕着“原来姐姐是害羞啊”,一边抱着小猫往猫窝里送。 白青染:“……抱完猫洗手!” 厨房门口,景熠探出个脑袋:“我不光要洗手,还要洗澡呢!” 白青染马上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其实就算不做什么,两个人的习惯,从外面回来也会第一时间洗澡的。 景熠安置好猫之后,就取了换洗的衣服,冲着还在客厅里的白青染:“我真去洗澡了啊!” 却看到白青染握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通电话。 景熠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没说什么,转身去了。 就在景熠洗澡的时候,凌冰赶来,同时送来了一个巴掌大的信封。 “那个黑衣男人留下的?”白青染盯着信封,双眸微眯。 即便跟着她久了,凌冰此刻还是感受到了白青染冰冷的气场—— 显然,那个黑衣男人的出现,让白总不止受到了惊吓,更多的,是被冒犯的怒火。 凌冰其实很好奇“那东西”里面是什么内容,但作为一个出色的助理,她自有她的职业操守。 她公事公办道:“是的,白总。那个男人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优盘粘在了车身上,就在这个信封里。” 如果不是老丁检查车子出没出问题,都不容易发现那东西。 凌冰又说:“优盘我已经查过了,没有毒。您放心。” 白青染颔首:“辛苦你们了。” 她是信任自己这个助理的—— 凌冰只会检查优盘是否有毒,绝不会未经允许擅自查看优盘里面的内容。 凌冰告辞之后,那只优盘就安静地躺在客厅的茶几上。 凌冰走了多久,白青染就盯着那只优盘盯了多久。 白青染不是没想过把它藏起来,至少暂时收起来,不让景熠看到……最终,她还是选择把它拿去了书房。 景熠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切如常、空无一人的客厅。隐隐约约,她听到了另一间浴室里沐浴的声音。 那声音,似一个绝大的诱惑,勾着景熠的心跳高低起伏。 她知道,白青染此刻就在里面。 外面是冷飕飕的冬景,屋内因为暖气的缘故却暖融融的。 景熠觉得,刚刚洗完澡蒸发干净的水汽又漫了上来,热熏熏的。她知道那是汗水,还有脸上因为激动、紧张,而增添的红晕。 景熠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心,又松开。她还是忍不住推了推那扇门,于是心脏跳得更快了—— 姐姐真的没有锁门! 推开那扇门的刹那,景熠的脑中不是没晃过“姐姐这么信任我,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君子”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立刻就被景熠抛在了脑后,门后的风景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最美好的风景…… 浴室内水雾萦绕,空气中散发着旖旎的气息。 白青染浑身被汗水溻透,后背无力地依靠着瓷砖,勉强支撑住身体,不至于瘫软在地。 刚刚发生的一切,让她的目光迷离得厉害。 “姐……姐姐?你还好吗?”下方的位置,飘来景熠的声音。 白青染松散的神魂被重新召唤回身体里,她垂下眼睛,追寻声音的主人,第一眼便看到了景熠脸上的酡红色,以及唇上的晶亮…… 白青染大窘,几分钟之前的事一股脑地闯进脑中:“你……” 声音出口,带着沙哑的意味。 景熠慌忙撑起身体,环住了白青染的双肩:“姐姐你怎么了?” 她的语气里满是不确定。 因为离得近了,她的嘴唇就在白青染的眼前翕动,一切都看得更清楚。 白青染都没眼面对景熠—— 小破孩儿还问她怎么了!明明是…… 白青染抽了一口气,幽幽怨怨地剜了景熠一眼:这小破孩儿哪儿学的……那什么? 景熠心里还忐忑着呢,怀里突然就空了。 她扎着手,愣愣地看着白青染迅速抓了浴巾,推门快步离开,脚下还有些踉跄。 景熠赶紧也胡乱抹干净身体,裹上浴巾追了出去。 一直追到卧室,景熠第一件事就是去拉窗帘。 白青染挑眉:小破孩儿还想…… 其实景熠的想法特别单纯:就算知道玻璃是防窥视的,她还是担心被别人窥伺到什么,尤其白青染此刻只裹着一层浴巾…… 景熠转头,悄悄地打量白青染,不争气的小心脏又开始狂跳了—— 姐姐是……我的! 这样想着,景熠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回想起之前浴室里的事,还有白青染……的样子,景熠的脑袋立时变成了一颗熟透的番茄,还是冒着热气的那种。 恰好白青染此时也望向她。两个人的目光一撞,不久之前的情景再次回放在白青染的脑海中,她干脆窝进了床里面,背对着景熠。 太难为情了! 小破孩儿怎么能在那种地方,碰……那里! 从来没有人对白青染做过那种事。白青染也从没想到,和景熠的第一次会是这样的…… 情难自禁吗? 白青染把脑袋埋进了床单里。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景熠温热的身体靠了过来,手试探地搭在了白青染的肩头。 随之而来的,是景熠担忧的声音:“姐姐……你还好吗?” 小孩儿在担心她。 白青染窘迫的心境稍觉疏解,却还是觉得难以在此刻直面景熠。 白青染的没回应,让景熠紧张起来,手上也不由得用上了些力气:“是不是哪儿难受?” 作势要扳过白青染的身体检查的样子。 白青染:“……” “是不是疼?”景熠的声音之中透着慌张,“我看看,是不是哪儿破了?我第一次……我掌控不好力度……” 白青染呼吸一滞,真想把她那张嘴堵上,立刻!马上! 嘴…… 对!就是这张嘴,刚才还让自己……现在却在这里说这说那! 一心想着立刻马上堵上景熠的嘴,白青染的脑子一热,撑起身体,吻住了景熠。 很好,这样小破孩儿就不能再说奇奇怪怪的话了。 何止不再说话? 白青染还看到了放大到快要模糊的景熠惊悚的脸。 白青染也被自己惊着了:为什么不用手捂住她的嘴?为什么用嘴…… 就在白青染大脑宕机的时候,景熠身体后撤,两个人的身体分开。 景熠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不敢相信的眼神落在白青染的唇上。 白青染脱口而出:“你嫌弃我?” 景熠:“啊?” 我哪里嫌弃你了? 白青染再次闷头背对着景熠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是被门挤了—— 小破孩儿要是嫌弃她,怎么会在浴室里对她做那种事? 只有在意一个人在意到骨子里,才肯做那种事啊! 分明,做那种事的时候,从生理上来讲,景熠得不到什么满足。 景熠那么在意她,她却质疑景熠嫌弃她……白青染只想掩面:她一定是被这小破孩儿缠磨懵了! “姐姐?”景熠在身后,手指轻轻捅了捅白青染的腰间。 白青染的身体僵了僵,痒意自腰间漾开,漫布全身。 屋内光线昏暗,身边就是心爱的人,两个人又刚刚经历了那么一番,白青染的心底再次泛开涟漪…… 在景熠诧异的目光下,白青染靠进了她的怀里,脸就贴在景熠的胸口。 景熠的眼神,变得温柔,双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了白青染。 两个人安静地相拥,心中一片温柔安稳,彼此想到的都是:再也不会有什么,会把她们拆散。 第149章 两个人相拥了好一会儿。 白青染被景熠的气息包围着, 心中安然一片。昏昏欲睡的时候,她听到景熠柔和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青染?” 白青染的困意顿时消散,嘴唇忍不住抿了抿, 唇角边漾开笑意—— 她喜欢景熠这样唤她。 白青染轻“嗯”一声, 右手自然而然地寻到景熠的手,与她相握。 景熠更加自然而然地握住白青染的手,并且手掌变换了一个角度, 手指无声地插.进白青染的之间。 十指相扣。 白青染满足地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只有两个人的世界。 小年轻到底是精力旺盛,不一会儿, 景熠就有些不安分起来。 她垂下头, 打量着白青染静谧的脸:“你困了?” 白青染没睁眼:“没有。” “哦!”景熠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不想睡吗?” 很有些试探的意味。 白青染怎么会听不出她语声中的小小躁动? 心里暗笑,有意逗她:“睡一会儿也行。” 景熠一时没收住失望的表情, 又“哦”了一声。 白青染闭着双眼, 都能想象得到她此刻的神情, 唇角于是又勾起了小小的弧度。 虽然心里失落, 景熠还是十足在意白青染:“那, 你睡吧,我——” “你什么?”白青染突然睁开眼睛。 景熠毫无征兆地与她的眼神撞上, 呆了两秒, 才把之前没说完的话说出口:“……我抱着你。” 这样说着,又是和白青染四目相对地说着,景熠的脸颊发烫,有点儿不好意思。 之前是哪一个, 厚着脸皮在浴室里做那种事的?这会儿又难为情了? 白青染在心里吐槽景熠,但更多的是不舍—— 舍不得景熠强忍着对自己的渴望。 白青染自己, 又何尝舍得强忍着呢? 两个人终于突破了那一步,接下来的事,是不是就该水到渠成,而不该矫情什么? 白青染觉得自己胸中都泛着热意,她就那样一直盯着景熠的眼睛:“只是想抱着我?” 景熠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露出了呆愣的表情。 白青染觉得好笑,抽出被禁锢的左手,食指尖点了点景熠的心口:“说话啊……” 尾音带着小钩子,钩在在了景熠的心尖上,那小钩子上还有倒刺,不疼,却让景熠心痒得厉害。 这还不止,白青染用这样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还用那样的眼神那样看着她。就像……就像突然从天而降的一簇天火,炸开在景熠的心口,将景熠全副的热情,都引燃了。 撩人撩得厉害…… “不、不是……”景熠磕磕绊绊的。 白青染惯于清冷的眉眼间皆是笑意,那是只属于景熠一个人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她甚至凑近了景熠,凑得更近了,然后在景熠的嘴角烙下一个吻,语声带着鼓励,还有几分似蜜的甜腻:“那是什么啊?” 景熠的脸,彻底红透了。 她还是太年轻太嫩了,之前凭着一腔冲动和白青染做了那种事,但是现在,被白青染这样撩拨着,景熠的脑袋都要不好意思地埋下去了。 白青染犹觉不足,撑起景熠的下巴,不许她继续低下头去。 “告诉我,好不好?”她对景熠说。 景熠的呼吸都滞住了:“我……我……” 面对这样的白青染,她的脑子里像火山喷发似的,咕嘟嘟冒着红热的泡泡,一时之间都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应该说什么。 白青染知道她难为情得扛不住了,于是眉眼含笑,换上了循循善诱的语气:“那你告诉我,刚才对我做的事,是从哪儿学的?” 景熠的眼睛瞬间睁圆了—— 刚才做的事……不就是她在浴室里,对白青染…… 不久前的画面,再次闯入景熠的脑海中,害得她更无法直视白青染了。 白青染其实想要的,并不是她如何如何学的那种事,那不重要。 在白青染心中,最重要的,从来都是景熠这个人,以及景熠给予的感情,和一切。 白青染环住景熠,在景熠的耳边轻声说:“从来没有人对我做过那种事,小熠,你是第一个……” 景熠登时觉得被雷击中了—— 从来没有,第一个……姐姐说的是哪种“第一个”? 但此刻白青染容不得景熠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她柔软的声音,依旧荡在景熠的耳畔:“小熠,那种事其实很快乐……只要是你给予的,我都喜欢……” 景熠不敢相信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白青染的耳朵。 白青染说这些话的时候,耳朵都已经红了—— 她其实也是难为情的,但是她坦诚而勇敢地说出了自己感受。不止这…… 景熠那么聪明,联系前因后果,怎么会不明白白青染是在鼓励她继续对自己那样? 景熠的心脏乱跳得厉害,都要迸出胸口的那种凌.乱。 因为她明白了白青染的期待,更明白了自己的渴望,相爱的两个人,一旦开启了那个闸门,怎么还可能老老实实地相拥着睡觉? 景熠忽的撑起身体,似要离开。 白青染慌得下意识拉住她:“你干什么去?” 景熠还是愣了些,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动作何其突兀,忽略了白青染的感觉。 “我去洗手!”她忙安抚白青染,“我不走。” 白青染:“洗手?” 景熠怕她误会,忙紧着解释:“刚手上有汗,脏……嗯……得洗干净再……嗯……” 给了白青染一个“你懂”的眼神。 白青染当然秒懂,也红了脸,但她比景熠年长,不是平白年长的。她拉过景熠的手,攥住景熠的手指:“哪里脏?我会嫌弃你吗?” 景熠被她攥着手指,想到两个人将要发生的事,话更说不利落了:“不是,会、会伤……伤到你……” “不会!”白青染立刻截住了她的话。 并且拉着她的手指,更加更加地靠近自己,喃喃的:“小熠,你不会伤到我,永远不会……” 景熠感觉到了温暖,异样的温暖,她已经忘记了呼吸…… 白青染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室内是昏暗的,窗外已经黑透了。 都半夜了吧? 白青染混沌地想。 身边,景熠的呼吸均匀,还在沉睡着,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白青染无声地轻笑:给这小孩儿累坏了吧? 借着窗帘映过的微白的月光,她用手指描摹着景熠的五官。 手指就悬在景熠脸庞之上几厘米的地方,偶尔越过景熠的鼻子,会被景熠呼出的气息撩动,白青染就会觉得自己的指尖像是被火苗舔了一下,烫。 只是这样无声地悬空地描摹着,白青染都觉得心动无比,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呼吸声,都要没出息地出卖自己了。 景熠依旧没有醒来。 白青染暗笑现在的自己好傻。 她倾身过去,在景熠的额头上,极轻极轻地吻了一下,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卧室。 浴室里,水雾早已经散去。 但地砖上的凌.乱,还是在提醒着白青染,几个小时之前,景熠是如何在这里束住她…… 白青染没眼看,更没有勇气在此刻收拾这里。 她转身去了另一间浴室,对着镜子,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身体。 身体上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景熠很乖,也很……懵懂。 白青染不由得回忆起景熠被自己拉住手指的时候的青.涩的模样,还有舍不得自己的样子…… 白青染轻轻抽气:其实她是不介意景熠放肆一些的,但景熠那么乖,乖得让人心疼。 似是想起了什么,白青染对着镜子叹了一口气,重新裹好睡袍,去了书房。 书房里,一团昏黑。 只有笔记本的幽光,映出白青染略显苍白的脸色。 那只优盘里的内容,在她意料之中,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而现在,白青染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条岔路口,她最终的目标她很清楚,但,究竟选择哪一条路? 白青染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屏幕上—— 她不能不承认,作为远航的掌舵人,这些关于宏展和慕氏的数据,对她很有吸引力。 双眼注视着屏幕,白青染其实一直分出注意力,关注着景熠的动静。 忽然听到急匆匆的脚步传来,白青染慌忙扣下了笔记本。 接着,她听到了景熠焦躁的呼唤声:“姐姐!姐姐?白青染?” 白青染起身,迎了过去:“我在这儿呢!” 景熠温热的身体冲了过来,把白青染紧紧地搂进怀里,并且收紧了双臂。 白青染微愕:“怎么了?” 她以为景熠做了噩梦。 景熠吸了吸鼻子,犹惊魂未定的样子:“……我以为你又走了。” 白青染怔住—— 她险些忘记,就在今天上午,不,已经是昨天上午了,她趁着景熠睡着的时候,悄悄离开了病房,丢下景熠一个人。后来,还是景熠自己找到 了宏展大厦。吓坏她了吧? “乖!我这不是在这儿吗?”白青染心疼地揉了揉景熠的脑袋,“这是我家,我怎么会走呢?” 景熠轻“嗯”,在白青染的脖颈间蹭了蹭:“我们的家。” “对,我们的家。”白青染被她毛茸茸的脑袋蹭得发痒,才意识到了什么,忙催促她:“快去穿衣服!当心感冒!” 景熠回了她一个幽幽怨怨的眼神。 虽然光线不清晰,白青染还是被她的那个眼神撩到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分明写着:姐姐你睡完我就跑! 第150章 景熠很快就穿好了衣服, 迫不及待地来书房找白青染。 白青染此时已经按亮了室内的灯光。 虽然窗帘之外还是黑漆漆的夜,但室内明晃晃的光亮,还是让白青染的神思有些恍惚—— 就仿佛之前两个人在昏卧室里的缠.绵, 只是在她梦中发生的事, 根本不曾在现实中发生过。 容不得白青染自我怀疑,下一瞬,她就被景熠搂进了怀里。 暖融融的, 在这静寂的夜里,令白青染格外眷恋。属于景熠的温热的气息,此刻也扑打在她的耳畔:“有没有觉得难受?” 难受? 白青染一个晃神, 转瞬之间就明白景熠在说什么。 她微红了脸:“哪有?……我哪有那么脆弱?” 景熠在乎她到了骨子里, 生怕自己之前没轻没重地伤到她, 怀抱松开了些:“让我看看!” “看什么啊!”白青染轻拨开景熠伸过来的爪子。 锃亮的灯光下,她很有些难为情。 景熠憨笑:“那我们去卧室看看呀!” 被白青染小小地白了一眼, 那意思你还想做什么? 景熠表情无辜:“我真的什么都没想……就是, 嗯, 怕弄伤姐姐……” “叫我什么?”白青染双眸紧盯着她。 景熠渐渐绽开一个笑脸:“青染。” 白青染心尖儿上一酥, 某处曾经被这小孩儿撩拨到的地方, 再次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去做吃的!我饿了!”她忙催促景熠。 景熠笑眯眯的:“好勒!” 离开之前,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扫过桌上扣着盖子的笔记本:“挺晚的了, 工作明天再做吧。” 白青染因为她的话, 表情有刹那的僵硬:“……好。” 没过一会儿,厨房里隐约传来了锅碗瓢盆的声音,接着又细微的食物的香气飘来几缕,勾起了人的食欲。 白青染却环着双臂, 站在原地久久一动未动。 她最终还是掀开了笔记本屏幕,转身去了厨房。 厨房里, 景熠正嘴里哼着一首没调的小曲,一边在炉灶前忙活着。 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冷不防,一个温热的身体贴了过来,紧紧地靠在她的后背上,双臂还环住了她的腰。 景熠慌忙抬起手臂,以防手里正在搅动的鸡蛋液溅在白青染的身上:“诶?青染,待会儿再抱抱呗,我做饭呢……” 白青染不答应:“先关了火。” “可是你饿了……” “我说先关了火。”白青染霸道地说。 景熠好脾气地关了火,又把装着鸡蛋液的碗放下,才转回身,熟练地把白青染拥进怀里。 “怎么了?”盯着白青染的脸,景熠就知道她有心事。 白青染微仰着脸,看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对自己关切……白青染脑子发热,忍不住凑近了些,吻上了景熠的唇。 景熠被亲得呆愣了两秒之后,马上就有了回应。于是两个人在泛着食物香气的厨房里,亲昵地接吻…… 两个人都觉得呼吸困难的时候,景熠放开了白青染。 她眷恋的眼神还落在白青染的脸上,手指轻柔地拂过白青染的脸颊,把一缕调皮的碎发,掖在白青染的耳后。 白青染被她所感染,呼吸微滞,内心倾吐的欲.望更加强烈。 “小熠……”白青染握住了景熠的手指。 “嗯?”景熠无意识地应了一声,目光仍缱绻地望着她。 白青染:“我有话,想和你说。” 景熠的眼神回复了几分清明:“嗯……” 似是想到了什么:“……是关于今天那个黑衣男人的吗?” 不止。 白青染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小熠很聪明,一直很聪明。 她早就猜到了什么吧?但她为了顾及自己的心情,并没有说出来…… 白青染很觉得愧对她:“我们之间,我不该对你隐瞒什么……是我做得不对。” 景熠抿了抿嘴唇,心里其实是有些委屈的。 其实景熠早就想过,她与白青染已经是要两相厮守的人,白青染为什么还要对她隐瞒那么多事?比如背着她去姜亦岑,比如…… 白青染因为景熠的沉默,心中更不好受:“小熠,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不习惯在你面前全然地敞开心扉,害你一直蒙在鼓里。我不该这样说,我——” 景熠突然截住了白青染,她摇头:“我不怪你,青染……我知道我太年轻,我还没有能力,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不是的!”白青染抢着说,“你很好,小熠。不是每个像你这样年纪的人都能像你一样……不,应该说,只有你能做得这样好!” 景熠垂下眼睛,隐隐有不相信的意思。 白青染决定对她开诚布公:“小熠,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年纪和你差不多大。那个人……也像你一样年纪。” 景熠蓦地抬头,了然的眼神。 白青染深吸一口气:“对,没错,就是乔牧。” 景熠的眼神再次黯淡了下去。 白青染心疼地捧着她的脸:“你看着我,小熠。” 景熠被迫抬起头,但眼神却往旁边飘。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没有人能和死人争什么。” 白青染的神色僵了僵,看着景熠的眼神,更透着心疼的意味:“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我知道,无论我如何评价我与她之间的感情,你都不会相信我其实并不看好我和她的未来。” 景熠皱眉。 白青染:“就算是当年,十几年前,我刚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其实也并没有安全感。她……她那个人啊,心气特别特别高,总是口口声声说着,我给我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爱情,可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景熠的表情古怪起来。毕竟,谁都不会喜欢热恋之中的女友,在自己的面前谈论她的前女友。 但那些过往,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白青染的过往。景熠想知道,所有一切,景熠都想知道。 “后来呢?”她问白青染。 白青染疼惜地看着她,已经看透了她的醋意,和忍耐。 白青染凑近了些,亲了亲景熠的唇角:“我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绝不是想让你伤心难过。” 熟悉的气息就近在咫尺,景熠的心里好受了些:“嗯,我知道。” 白青染自然而然地窝进景熠怀里,景熠搂紧了她,听着她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萦绕—— “……我不知道我爸妈是怎么知道我和乔牧的事的,也许是我那时候太年轻,不懂得收敛,被他们看出来了吧。总之,我爸妈很愤怒,他们对乔牧做了些挺过分的事。乔牧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我知道她恨死我爸妈了,我对我说她迟早会出人头地,她会报复他们,她会把我抢回来,只属于她一个人……我那时候被她的话吓着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真的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景熠都听得心惊肉跳。她想乔牧一定是一个容易走极端的人,是一个报复心特别强的人。 白青染继续说着:“……就在我无时无刻不担心她做出什么极端的事的时候,她竟然……” 说道这里,白青染苦笑起来:“她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就像……就像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我就这么,逃了!” 景熠感觉到怀中人在微微颤抖,她紧了紧怀抱,让白青染知道自己在陪着她,会一直陪着她。 白青染飘忽的思绪回到现实中:“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一些,我在E国找到了她。在那里,我质问她为什么逃走,但她对我狡辩,然后就是软硬兼施地缠着我……我那时候太年轻了吧,最后还是和她在一起了。没有多久,国内传来我妈病危的消息,我不得不赶回国内。” “但那时候你妈妈骗你的。”景熠说。 “是的,”白青染陷入回忆,“我妈知道我们的事,绝不允许我和她在一起,就想出了这种办法,骗我回国。可是……乔牧她何尝没有骗我?” 白青染顿了顿:“我本来好不容易买到了回国的机票,结果在临行的前一天晚上,乔牧在我的水杯里偷偷放了安眠药,让我没法及时赶上飞机。” 景熠听得都觉得堵心。就算再想和对方在一起,人家妈妈都病重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白青染冷笑:“乔牧就是这样的人,又狠又懦弱,心机更重……我当时被她气疯了。好不容易又买到回国的票之后,我拒绝来自她的任何东西,我搬去了宾馆住,我告诉她我和她结束了,永远结束了!” 景熠疼惜地蹭了蹭白青染的脸颊:“对,都结束了。她已经不在人世了,都结束了。” 她心疼白青染的遭遇,发自内心地想要对白青染更好。她想她可以,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白青染就是上天给予她的这世间最美好的珍宝,她要用她的生命去在意她,爱她…… 白青染的身体却再次轻轻颤抖起来:“没有,小熠,没有结束……乔牧她,很可能,还活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0-154 第151章 东方见白, 朝阳露出了熹微的光亮,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景熠的心情,却高兴不起来。 静谧的房间里, 两个人无声地坐在沙发上。 先是白青染受不了这种过分的安静, 她靠近景熠,试探着抚上景熠的脸颊。 景熠像是从催眠中突然被惊醒,抬头看着她, 眼神中带着些茫然。 白青染看得心疼,单膝跪在沙发上,俯身向景熠, 景熠则下意识地环住了她的腰, 怕她摔倒。 白青染的唇角浮上一抹欣慰的浅笑, 有些苦涩的意味:“告诉我你怎么想的,可以吗?” 她的态度那么卑微, 卑微得根本就不像白青染。 景熠记忆中的白青染的样子, 有孤傲的, 有不食人间烟火的……还有聪明的, 以及温柔的……却从来不会这样卑微。 也只有在此刻, 在面对自己的时候,白青染她才会这样卑微。 景熠不能忍受白青染这样, 几乎是毫无迟疑地应了一声:“嗯。” 可是, 这一声之后,景熠就沉默了。 在听过了白青染讲过的那么长那么长的故事,关于她和乔牧的那么长那么长的故事之后,景熠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是否愿意告诉白青染自己心里的想法。 那些白青染与乔牧的过往中, 是她们的初恋,一定是有甜蜜的滋味在的。可也蕴含着不安定的因素, 比如乔牧的霸道和强烈的占有欲,比如来自白青染父母的压力,还有……阴谋。 那个阴谋,直到今天,都在影响着她们的生活…… 白青染静静地等着景熠再次开口,等了好久都没等来。 “没关系……”白青染努力地让自己抿出一个微笑,可到底是太过艰难,她的嘴唇是颤抖着的。 “……你想什么时候和我说,都好,”白青染顿了顿,像是要强调某件事,“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我们——唔!” 景熠突然吻住了她,很强势的。 “小熠!”白青染倏的张大眼睛,下意识地推阻景熠。 她并不排斥与景熠的亲热,但是现在的情形下,她觉得景熠的状态不大好,这小孩儿别是被自己和乔牧的过往弄疯了吧? 景熠不肯听,按住白青染的手臂,不许她抵抗。 白青染只挣扎了两下,就放弃了抵抗。 她闭上双眼,任由景熠发泄着情绪,却也被景熠勾起了某种感觉。 景熠惊觉自己咬破了白青染的嘴唇,有血的滋味在舌尖上蔓延的时候,突然如梦方醒。 她呆着双眼,撑在白青染的身体上方,眉头紧蹙。 白青染则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嘴唇上的痛意,她的双眸蓦地睁开,就那样痴然地、含笑地望着景熠。 窗外的阳光渐渐添了色彩,金橘的颜色从窗角处透进来,为白青染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味道。 她的身体那么美,肌肤白而细腻,是这世间最美好最美好的存在…… 景熠张圆了眼睛,陡然而生一种无与伦比的骄傲:这样美好的白青染是属于她的! 景熠的胸口起伏,几乎是用颤抖着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白青染额角的碎发,又像是对待极珍贵的宝贝一般,把那缕碎发掖在了白青染的耳后。 拇指肚轻碾过白青染的肌肤,带着属于景熠的体温,有点儿烫,有点儿勾人…… 白青染初时任由景熠动作,渐渐动情得难抑,她撑起身体,亲了景熠。 景熠自然而然地抱住她,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然后,景熠耳垂上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小口,耳边是白青染暧昧的声音:“小破孩儿,咬我吗?……” 看起来似乎就是在小小地报复景熠刚才的咬破了她的嘴唇,但是白青染的声音太过引人遐思,她还故意吐着气息,害得景熠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恍恍惚惚的,景熠总觉得自己大概是出现了某种幻觉—— 白青染口中那个的“咬”字,其实不是“咬”,更像是“要”……像是,某种邀请。 景熠抗拒不了白青染的邀请,更不想抗拒。 她抱着白青染,想去不远处的那张属于两个人的床。 被白青染按住手。 景熠不解地对上白青染的眼睛,忽然恍然大悟:“在……这儿?” 白青染冲她眨眨眼:“在这儿,我喜欢……” 景熠的脸顿时红透了。 在沙发上吗? 就挺……刺激的。 直到白青染软绵绵地靠进景熠的怀里,两个人的身体快被汗水蒸透,景熠顾不上平复呼吸,赶紧扯过一条毯子,把白青染裹在里面。 她没忘了白青染有些洁癖,抱着白青染去浴室。 结果,两个在浴缸里没忍住,又…… 终于,两个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躺进了被窝,外面天光已经大亮。 白青染眼皮打架,累得半句话都没说出来,就睡着了。 景熠也是浑身乏力,但是脑子却格外地精神,怎么都睡不着的那种。 她就守在白青染的枕边,撑着脑袋看着白青染恬静的睡颜,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收不住。 只是这样看着这个人,什么都不做,景熠都从心底里往外泛着甜蜜的滋味,整个人都是满足的,所有的不确定、不踏实,都化为了须有。 景熠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觉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太阳已经往西边转了。 都下午了,白青染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给她累坏了吧? 景熠心里涌上愧疚,轻轻地吻了吻白青染的嘴角,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准备去厨房做点儿吃的,免得白青染醒了饿。 想着去厨房,景熠的脚还是把她引到了书房的书架前面。 书架的玻璃柜门后面,白青染从E国带回来的东西,就在里面—— 属于乔牧的日记,还有那花…… 景熠的眸色黯了黯。 白青染说过,乔牧这个人心机极重。她早就料到白青染会去E国,所以弄了这么一出。 是想勾起白青染对旧情的回忆,还是故意……矫情了一回? 景熠不觉得以乔牧的为人,会矫情什么的。这些东西的存在,景熠更觉得它们是来自乔牧的某种……威胁,或者说是警告。 乔牧到底想做什么呢? 如果,乔牧想要报复呢? 景熠的双眸中闪烁着辉芒: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白青染! 所以现在,得弄清楚乔牧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手机铃声打断了景熠的思绪。 她慌忙跑去卧室,在白青染被吵醒之前按了接听键,甚至连来电显是谁都没顾得上看清楚。 手机里传来姜亭沉闷的声音:“你在哪儿呢?” 已经多久没见过姜亭了? 景熠心想。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姜亭是她在这个城市里为数不多的相识的几个人之一,还是与她有着特殊牵绊的人。没错,她们是朋友,不止是朋友。 所以当姜亭要景熠下楼见一面的时候,景熠没有拒绝。 姜亭的心情听起来并不好,景熠都能想象得到她在手机另一头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个世界上,谁能让姜亭这样? 恐怕也只有姓曾的吧? 鉴于当下的情势,景熠没有走远。 她给白青染留了一张字条之后,就和姜亭约在了小区街边的一间咖啡店里见面。 许久未见,姜亭瘦了,眼神却冷厉了。 景熠心头发沉,选择给两个人都点了热牛奶。 姜亭瞄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牛奶,挑眉。 跑咖啡店里喝这么奶了吧唧的玩意儿,还真就是景熠的风格。 “天冷,喝热牛奶暖和,”景熠读懂了她的眼神,“你都瘦了。” 那意思,你都瘦了,得补充营养,不适合喝咖啡。 姜亭鼻孔里哼了一声:“我更想喝酒,你陪我吗?” 景熠眼神呆了呆,突然想起来白青染曾经借着酒劲和她接吻的画面,两朵红云瞬间浮上了面庞。 姜亭挑眉,瞬间就明白她心里在想谁,于是心情颇为复杂:“日子过得挺滋润啊你!” 景熠正色,对上她双臂抱胸的姿态,这是一种心理防卫的姿态。 “你心情不好。”景熠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姜亭被戳中了心事,防卫的姿态垮了下去,两只手脱力地搭在膝盖上,眼神低垂。 景熠小心地试探着问:“是曾媛,惹你生气了?” 姜亭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她一直都在惹我生气!” 果然是曾媛惹的祸! 景熠了然,没搭话茬儿。 姜亭和曾媛是一对儿,景熠知道。以前她没和白青染在一起的时候,对于感情这种事完全是陌生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景熠懂得:作为一个局外人,作为姜亭的朋友,她最好的选择是倾听,而不是输出自己对于这两个人感情的观点。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良久无言。 姜亭先受不了了,皱眉:“你怎么不说话?” 景熠:“?” 我这不是等着听你倾诉吗? “你说啊,我听着,”景熠知道姜亭心情不爽,“我帮你骂她!” 说着,还冲姜亭笑笑,一副姐俩好同仇敌忾,一起讨伐曾媛这个人渣的架势。 姜亭突然眼圈就红了:“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嗯。”景熠应声,心想所以曾媛这种祸害才能活得这么滋润,白月棠那种好人才命不长久啊。 姜亭却吸了吸鼻子,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翻拍的诊断书,推向景熠。 景熠瞄了一眼,登时张圆了双眼—— 胃……癌? 这怎么可能! 可是,不等她们再继续对话,旁边桌有人刷着手机新闻,惊叫起来:“……这不就是咱们上个月去过的那家枪馆吗?” 和他同桌的人问:“怎么了?” “爆炸了!还死了人……” 第152章 像B城这样的大城市, 哪天不会发生几件刑事案件? 不过这也分情况,在一家枪馆里发生了爆炸事件,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更加危险的某种可能。 尤其, 从路人口中听到, 那家枪馆正是景熠她们之前去过的那家的时候…… 姜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迅速搜索本地新闻。 景熠看到她的手都是抖着的, 景熠的心脏也沉了下去。 手机屏幕上的视频里,位于枪馆某处的摄像头拍摄下了枪馆里受到惊吓四散奔逃的人们,还有灰蒙蒙的烟气, 和让人不能忽视的此起彼伏的尖锐响声—— 这可不止一个爆点! 两个人都屛住了呼吸。 就在视频即将结束的时候,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 姜亭绷紧了身体:那张女人的脸, 和之前她在酒吧里见过的那个叫尼娜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而尼娜此刻, 手臂正扣着一个满身满脸是血的男人, 向远处拖行…… 景熠和姜亭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那个满身满脸是血的男人, 是枪馆的经理老王。 他还活着吗? 还是已经…… 视频在这时戛然而止。 姜亭猛然站起身, 被景熠按住:“有警察去处理。” 她意识到姜亭想要做什么。 姜亭嘴唇颤着:“老王以前,就是警察!” 引来周围人的注目。 景熠不想因此引起路人的恐慌, 拉着姜亭出了咖啡店。 外面的天空变成了铅灰色, 似乎一场大雪即将酝酿而生。 凉森森的空气,让姜亭的脑子清醒了许多:“……老王是个很好的人,他……教过我很多……” 景熠握住她的手:“会没事的。” 姜亭好一会儿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景熠知道她最近刚逢变故, 又遇到老王这事,心里肯定乱得很, 很想再宽慰她几句:“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姜亭抬眸,看了她一眼。 景熠顿了顿:“现在医学很发达了,癌症也不一定就是绝症……” 她被姜亭忧悒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但还是继续说道:“你现在呢,就多陪陪她——” 姜亭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她到现在都瞒着我,你觉得她会需要我陪着?” 景熠叹气,对那人的厌恶,都因为突然知道那人得了治不了的病,而消减了好多:“……她瞒着你,是因为在意你吧?她性子再强,这种情况,也会觉得孤独害怕吧?” 姜亭眼圈泛红:“嗯,我去找我师傅,她肯定知道老王的情况。” 景熠点点头。 许执是警察,还和老王是老战友。老王的任何情况,许执都会知道的。 姜亭的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竟然是来自老王的视频电话。 姜亭下意识地把摄像头关了。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晃动的画面,有什么人在拿着手机迅速地往高处走…… 姜亭抿紧嘴唇,一言不发,沉默地观察对方想做什么。 画面突然一转,聚焦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女人的背影上:曾媛! 姜亭手一抖,差点儿把手机扔地上。 显然,对方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和不安,得意的笑声中掺杂着生硬的汉语,带着挑衅的意味:“敢来吗你?” 接着,又是一阵狂妄的笑声。 姜亭的双眼登时烧红了,死死攥住了手机,像是要把它捏得粉碎。 对方什么都没再说,瞬间挂断。 姜亭转身就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跑。 景熠扯住她:“你干什么?!” 姜亭的眼中有杀气:“那个女人绑了曾媛!” 景熠:“你看到曾媛被绑住了?” 姜亭怔了怔—— 从视频通话里,确实看不出来曾媛是被胁迫的。 可,如果曾媛不是被胁迫的,那不是更可怕…… “反正我得去看看!”姜亭拼命挣开景熠的手。 景熠不放心她,只好跟着她一起去。 枪馆建筑外围,行人已经被驱散干净,还拉起了警戒线。 姜亭把车停在路边,和景熠跑过去,立刻被荷枪的特警拦住。 姜亭不甘心,向那名特警解释:“我师傅是许执,我是奉命来执行任务的!” 她为了能进去,撒谎不眨眼,旁边的景熠听得有点儿脸红。 那名特警却不买账,坚决不允许她们进去。 这时一个全副武装、明显职衔不低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原本想呵斥她们,但在看到姜亭的时候,稍微收敛了脸色:“小亭,你怎么在这儿?” 姜亭看到中年男人,眼前一亮:“周叔叔!” 中年男人是B市公安局的副局长,曾经是许执的战友,交情不一般。 姜亭抓住了救命稻草:“周叔叔,你让我们进去吧!” 周局沉声:“胡闹!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回去!” “可王叔叔在上面!” “有我们在,不会让老王有事的!” 一个年轻特警这时跑过来,低声报告:“周局!里面的人提要求了!” 周局不再理会姜亭和景熠,转身:“接过来。” 景熠在这时扯了扯姜亭的衣角,丢给她一个“跟我来”的眼神。 姜亭会意,两个人躲到一旁。 周局以为两个小孩儿知难而退,才放了心,应付完对讲机那头,悄声吩咐手下:“马上请许执来!” 姜亭和景熠并没有听到周局那边的布置。 姜亭疑惑地看着欲言又止的景熠。 景熠:“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姜亭:“?” 景熠:“我可以想办法进去,但是你得保证你不能受伤,更不能拼命……” “怎么进去?”姜亭迫不及待。 景熠皱眉:“你先答应我。” 姜亭疑惑地看着她。 景熠执拗起来:“先答应我。” 姜亭果断道:“好!我答应你!” 答应得太痛快,痛快得让人不放心。 景熠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你快说啊!”姜亭急了。 景熠被她扯着晃了几下,缓缓道:“你不是光为了曾媛一个人活着的。你的亲人,都在意着你……” 姜亭眉头拧起:“你想说什么?” 说着拔高了声音:“亲人?你不会是指姜老太太吧?” 景熠的脑中立时映出了年轻时候的姜亦岑那张精致而清冷的脸,尤其是姜亦岑那双特别有识别度的桃花眼…… 景熠深深地看了看姜亭:“等这里结束了,我陪你去见白青染。” 姜亭呆住。 景熠的“秘密通道”,就是大楼角落里的排风口。 这里,还是景熠第一次来枪馆,被许执单独拎到角落里谈话发现的。 景熠无意把自己和许执的事告诉姜亭,徒增她的烦恼。景熠此刻所想,就是帮助姜亭弄清楚真相—— 人活一世,只有几十年好活就够惨了,连和自己有关的人与事的真实情状都无从知晓,那不是更惨? 景熠自己就糊里糊涂地活了小二十年,她不想自己最好的朋友也糊里糊涂地活着。 越过警戒线,掰开排风口的通道,对于两个人来说并不算难事。 很快,两个人就顺利地爬进了大楼里。 因为之前可怕的爆炸,以及警方有效的疏散,现在整幢大楼里空空如也。 景熠想到上次来的时候两个人还在这里聊天、喝东西,仿若隔世。 楼梯口,姜亭不许景熠继续跟着:“你在这儿等着我。” 景熠不解地看着她。 姜亭:“你就在这儿接应我,咱们俩各司其职。” 景熠似乎明白了什么,动了动唇,最终还是说:“好。” 姜亭很满意于她的听话,冲她笑了笑,转身上楼了。 而就在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的时候,景熠轻手轻脚地从走廊的另一侧上了楼。 从之前尼娜发来的视频中,姜亭确认那个地方就是这幢楼的顶层。 那里原本是个饮品店,饮品店老板挺有情调地用玻璃帷幕装修,变成了一个可以从高处观看整座城市风景的地方。玻璃帷幕的尽头,有一条通道,可以直通整栋建筑的最高处—— 尼娜那么张狂,她大概率会劫持着老王去那个最高处…… 姜亭很快就爬到了玻璃帷幕那层。 她脚步未停,微微喘着粗气,快步朝通道的尽头走去。 两边卡座的桌子上,还摆着被喝剩下的饮料,以及被吃掉或多或少的小食、甜点,几张桌子上的食物还被打翻了,透着仓促与狼狈。也许曾经吃过、喝过它们的人,再也没有机会吃喝了…… 姜亭想到一路上看到了好几个已经没有了呼吸,甚至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可怜人,心里涌上一阵难过。 她的脚步却更加快了,恨不得立刻解决眼前的问题。 或许,她可以还那些可怜人一个起码的公道—— 杀人就该偿命,不是吗? 突然一道黑影从旁边蹿出,手刀直切向姜亭的后脑。 姜亭身手也是相当不错的,她本能地向旁边闪躲。 但是那个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躲闪,手里不知道是什么黑乎乎的家伙,径直削在了姜亭的脖颈上。 姜亭闷哼一声,倒地。 也许是那个人的下手的时候差了些火候,也许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姜亭倒地的时候竟然没有立刻昏过去。 最后一丝清明,让她看清楚了伤她的人的模样,双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 那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又冲着她的脑袋给了一下。 这一次,姜亭彻底昏了过去。 而就在这时,这人突然转回身,手中黑洞洞的手.枪,指着某个方向,声音低哑:“谁在那!出来!” 景熠缓缓从昏暗的角落里现身。 她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被姜亭唤作“师傅”的女人:“……你杀了她!” 第153章 铅灰色的穹窿, 将整座城市笼罩得严严实实,一场暴雪即将降临。 气压低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景熠的胸口发痛, 有乍逢变故的痛苦不安, 还有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的紧张无措。 两旁的玻璃帷幕都被镀上了晦暗的颜色,最后一丝光亮仿佛将要消失殆尽。 姜亭额头上的血,格外刺目。 她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 双目紧闭,眉头锁成一个疙瘩。那是昏迷前一瞬的所见带来的困惑和不解。 任谁被自己当作母亲一样的人这样对待,都没法释怀吧? 景熠的脸色泛白, 失去了血色, 喉咙也因为情绪而下意识地滚了滚。 但是她的脚步, 毫无犹豫地朝着姜亭的方向迈了过去。而那个方向,恰恰直迎向许执的枪口。 许执双眸微眯, 枪口在下一秒顶在了景熠的脑袋上。 枪口冰冷, 景熠却感觉自己浑身浮起了一层汗水—— 如果许执此刻扣动扳机, 她绝不可能活。但, 就算是被枪顶着脑袋, 她也不能不管姜亭的死活。 景熠就这样被许执的枪顶着脑袋,微颤的右手摸向了姜亭的脸…… 还有呼吸! 她又不放心地摸向姜亭的颈部的动脉—— 脑门上的枪口被猛然用力向前杵了杵, 杵得景熠感觉到了痛意。 应该是皮肤被杵破了吧? 景熠心想。 这个念头还没结束, 景熠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她猛地向旁边一侧头,躲过了许执故伎重演削向自己额头的一击重击。 如果这一下击中她,她就会和姜亭一样…… 景熠蓦地想到了什么,那个想法很快, 但她的动作更快—— 就地一滚,躲过了许执扫向她下盘的一腿…… 不过几秒的功夫, 许执已经连续出手七八招,都被景熠有惊无险地化解。 但是景熠的力气,也在这种快攻快躲的过程中被耗尽,她甚至都没有机会去反攻哪怕一次。 许执一言不发,就像是一具只知道攻击的机器,用手中的枪柄再次砸向景熠的要害…… 景熠半跪在地上,躲无可躲,只好硬生生抵住她的手腕。 许执此时却毫无预兆地一脚踹向了景熠的小腿—— 景熠仿佛听到了骨头裂开的“咔嚓”一声脆响,小腿上传来钻心的剧痛。她几乎要痛呼出声…… 而许执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反应,左手已经扣住了她的嘴,以防她发出的声音引来麻烦。 就在剧痛传来的瞬间,景熠蓦地意识到此时此刻的光景绝不允许发出大的声音,她最终愣是把将要出口的痛呼,化作了一声闷哼。 许执显然没想到景熠就这么忍下来了,扣着她嘴的手一滞,脸上的表情也有了刹那的变化。 然而,只是刹那,远处传来“铛”的一声枪响,打破了两个人努力维持的寂静。—— 许执猛然间将景熠踢开。自己则半伏在地,双眸凝向开枪的方向。 景熠被踢出两三米远,小腿上的剧痛,让她身体都是颤抖着的,汗水顺着鼻翼滑下。 开枪的方向,出现了一抹高挑的身影。 那是通往建筑最顶端的走廊的尽头,平时就昏黑而少光,除了维修工人,几乎没人会去那个地方。 而这个人,此时此刻,就像是将黑暗撕开了一角……或许,她也是黑暗的一分子,也未可知。 景熠喉咙滚了滚,因为看到曾媛的出现,而暂时忘记了疼痛。 而另一个方向的许执,似乎顾不上多看曾媛一眼,她现在表情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腿。 景熠眼尖,看到了她裤子上的破损,以及红色…… 景熠的脑中“嗡”的一声—— 刚才曾媛的一枪,原来击中了许执! 更可怕的是,许执的手里的枪,也在刚才被曾媛击中腿部的时候脱了手。 景熠悄悄瞄了瞄手.枪掉落的地方,抿紧了嘴唇—— 这个距离,如果她冲过去,有多大的可能把枪攥在手里?又有多大的可能,一枪就击中曾媛的要害? 曾媛根本就没给景熠半个眼神,而是忽然向许执呵呵地笑了:“好久不见啊,许警官!” 她特意将“警官”两个字咬住,让人联想不到两个人曾经的宿怨都难。 许执脸色苍白,微微喘着粗气,不理会曾媛笑眯眯的表情,而是朝手.枪掉落的方向斜了一眼。 曾媛毫无征兆,抬手就是一枪。 枪响处,许执痛苦地惨叫一声,捂住了自己右手腕,浑身疼得抑制不住地抽搐。 景熠已经看傻了眼—— 她知道曾媛不是个善茬儿,但是这样既狠且准地伤人,她就算亲眼看到,也觉得难以置信。 “踏——踏——踏”…… 曾媛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景熠的心脏上,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声音。 曾媛已经俯身把那只枪捡了起来,把原本属于自己的掖在腰后。 景熠也因为许执的枪被她拾起,而整个人沉到了谷底—— 最后可能伤曾媛的武器都失去了,她还能做什么? 曾媛把玩着那只手.枪,唇角挂着玩味:“带编号的呢,许警官。” 许执咬牙,因为疼痛而声音发颤:“你知道编号代表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曾媛把玩的动作微滞,忽的扯了扯嘴角,下一瞬枪口就顶在了许执的脑门上:“代表着你要死在自己的枪口底下了,许警官!怎么样,有什么感言?” 景熠的双眼都瞪大了。 如果说,刚才许执把枪顶在她脑袋上,景熠根本没有意识到死亡的逼近,那么现在,曾媛身上的杀气和怨意,以及将要扣动扳机、没有丝毫犹豫的情形,则让景熠真实感觉到了,“死亡”这种事,近在咫尺。 许执的出现不是害她们的,包括她,包括姜亭,许执即便出手了,也是为了强迫她们不要靠近危险,许执不会真的害她们。 但是曾媛就不一样了,她真的会扣动扳机,真的会杀了许执! 许执死了,接下来就是自己,就是姜亭…… 如果自己死了,青染…… 景熠的心头涌上无限的难过。 不应该! 她们不应该死的! 许执是个好人,是个好警察,姜亭将来也会是个好警察……不应该就这样…… 应该……一定……会有办法,能救下她们…… 景熠绷紧了身体,瞄向了曾媛—— 她在计算,自己这样用最大的力气撞过去,能不能撞飞曾媛,然后抢下手.枪,然后…… “STOP!”突然有一道声音制止了曾媛。 曾媛斜眉看向从黑暗中出现的尼娜,手上的枪可一丝一毫都没离开许执的额头。 尼娜不以为意,脸上还有几分喜悦的样子:“漂亮干得!” 曾媛朝天翻了个白眼:“那叫干得漂亮!” 尼娜吐了吐舌头:“中国话难学嘛!” 看她这样的表情,还有那张漂亮的脸,以及袅娜的身材,谁能和她曾经亲手引爆这个地方,害死了那么多人联系到一起? 看到景熠的一刻,尼娜显然有些出乎意料,但转而高兴起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景熠不想给她眼神,皱眉,扭开脸去。 尼娜微愕,但马上笑了笑:“你受伤了?” 好似景熠受伤,是让她特别高兴的事。 景熠则陡生一种“这女人是觉得我受伤了更好控制了吧”的感觉。 景熠知道,尼娜对自己动心。之前在酒吧,尼娜就曾经勾.引过自己,后来还冒险去医院看自己…… 如果尼娜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就算她的言行对自己偶有冒犯,景熠也不会多往心里去,顶多礼貌回绝,敬而远之。但是,这个女人,她害死了那么多人,老王到现在还生死未卜,她的存在就是对这座城市极大的威胁……这样的人,景熠只觉得不齿。 可若是,尼娜因为对自己动心而不舍得杀自己,这条命能够暂时保住,是不是就可以利用这点设法让这个女人去她该去的地方? 想到这些,景熠既觉得兴奋,又有些紧张。 尼娜看不得景熠腿上有伤。 “她受伤了,包扎给她!”她吩咐曾媛。 曾媛丢给她一个“你脑子抽了吧”的表情:“我陪你过家家呢?!” 尼娜显然不懂“过家家”是什么意思,但是曾媛始终用枪顶着许执,让她明白了曾媛的意思,用英语嘀咕一句:“天知道我姐当年是怎么忍受你的!” 曾媛眼露危险的目光。 尼娜摊手:“好吧,我知道了。” 她说着指使曾媛:“你搜搜这个警察带没带什么设备。” 然后不管曾媛,朝景熠蹲下.身来:“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说到最后,语声已经温柔了下来。 景熠眉头拧紧,不看她。 尼娜不以为忤,盯着景熠好看的五官,就有些情动,忍不住靠近了些。 就在景熠暗想能不能一个头槌把这个女人撞晕的时候,曾媛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你姐在天上看着呢!” 尼娜立刻回神,说了句“sorry”,扭身看到曾媛正把从许执身上搜出的一个微型通讯器踩在脚下碾碎,而许执露出了痛苦无助的表情。 尼娜笑得冷森森的,抬起一脚,踢在了许执的胸口,许执应声倒地,似乎丧失了全身的力气。 “你们害死我姐姐的时候,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死吗?”尼娜语声森寒地说。 第154章 “你们害死我姐姐的时候, 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死吗?”尼娜看着许执的眼神,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 许执的嘴角都是血,平时打理得极为齐整的头发, 也散乱了下来。 但她在冷冷地笑:“害死?她是罪犯!警察打死罪犯, 那叫为民除害——唔!” 尼娜又一脚,狠狠踹在许执的胸口上。 景熠听到了许执骨头断裂的声音,她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可是许执硬气得只闷哼了一声, 就不肯再发出任何示弱的声音。 曾媛的神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但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冷漠,以至于景熠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 下一刻, 尼娜说出来的话, 就让景熠的心脏沉入了寒潭:“她,怎么处理?” 尼娜用手中的枪指着昏迷的姜亭, 同时似笑非笑地看着曾媛。 曾媛眉峰挑了挑:“杀了吧。” 冷淡得仿佛在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关的事。 尼娜露出意外的神情, 枪口瞄住了姜亭:“好啊!” 景熠的头皮都是麻的—— 她, 她们, 要杀死姜亭! “你要是杀了我朋友, 我会恨你!”景熠脱口而出。 尼娜举枪的动作僵住。 她看向景熠。 景熠喉咙滚了滚,拔高了声音:“我会一直恨你!恨你一辈子!永远恨你!” 尼娜的眼神黯了黯, 将枪口垂下。 但她很快眼神又回复了几分狠厉, 扬眉向曾媛:“你,杀了她!” 曾媛的呼吸急促。 尼娜像是看到了某幅有趣而别致的景色,还歪了歪脑袋:“舍不得吗?你对我姐姐之外的女人,动了感情?你背叛我姐……” 话音未落, 枪响了,昏迷中的姜亭身体猛地一颤, 胸口瞬间被红色的血染透。 曾媛开了一枪之后,就不再看姜亭哪怕一眼:“走吧。” 她对尼娜说。 尼娜也呆了呆,显然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地对姜亭下这样的死手。 只呆了两秒,尼娜的五官都漾开了笑意:“你是爱我姐姐的!” 就像许多年前那样,她像个小孩子似的,快步奔向走向远处的曾媛,抱住曾媛的胳膊:“我就知道你是爱我姐姐的!你没有辜负我姐姐!” 刚刚联手杀了人的两个人,似乎对已经完全不能构成威胁的许执根本不放在心上,也没人去理会扑到姜亭身边的景熠。 景熠的手是抖着的,脑子是木的,呼吸都像不是自己的。她颤抖着按向姜亭染血的胸口,顾不上手掌被血染成红色。 “姜……”景熠的声音也是抖的。 姜亭,她……她死了吗? 鲜血汩汩而出…… 心脏……心脏还在跳动! 景熠倏的张大了双眼—— 染血的手心之下,姜亭的心脏分明还在跳动着。 她还活着! 活着! 景熠的眼眶红了。 迅速回复了理智的她,蓦地发现,姜亭其实被击中的,只是左侧肩胛骨下方。那一枪,距离心脏只有半寸。但是开枪的人,准确地拿捏住了位置,枪法惊人。 而就在此刻,远处接连几声枪响,密集得不像从同一只枪口发出的子弹。 事实却是,开枪的人连续地,并且准确地开了四枪,分别击中了目标的要害—— 尼娜被这四枪,分别击中了双手腕和两个膝盖,她已经浑身是血地斜抵着墙柱倒了下去。 而她,并没有死。 开枪的人,曾媛,也没想一下子打死她。 曾媛面无表情地把尼娜掉落在地的枪踢开,就那样目光冷森森地看着尼娜痛苦地喷出一口口的血沫。 “你……王八蛋!咳咳!”尼娜一开口,就又狂喷出一口血。 浑身的剧痛,和血液的急速流失,让她意识到了她的生命也在迅速流逝。 但是,她不甘心,更后悔无比—— 后悔对曾媛的信任,后悔最终还是把后背对向了曾媛。 “……我杀了你!咳——”尼娜狂吼着。 然而眼下的她,也只能狂吼。 她已经没有力气,更没有可能移动分毫。曾媛的枪法准得可怕,直接击穿她的关节,让她丝毫动弹不了。 甚至在不久之后,随着血液的流逝,她连狂吼的可能都没有了。 曾媛依旧没什么表情:“知道我为什么没一下打死你吗?因为你姐爱过我,所以,我得让你死得明白。” 尼娜充血的双眼中露出了惊恐的眼神。 曾媛的声音没有起伏:“你不应该来国内,你触犯了我的底线……这里有我的朋友、我的战友……以及……” 她的眼神和缓缓地艰难地撑起身体的许执撞上。 许执忧虑地瞥向姜亭的方向。 “……我在乎的人。”曾媛的目光慌地从姜亭的方向收回,眼底有了浮动和变化。 “……咳咳!你是警察!”尼娜的眼神含着毒,“我早该想到!你是警察!咳咳!” 曾媛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尼娜的身上:“很遗憾,你猜错了……我没有资格。” “你有!”许执突然接口,“你一直有!” 曾媛的眼中,蓦地有光闪烁。她看着许执,一如很多很多年以前:“谢谢你,老朋友!”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尼娜的眼中喷火。 她的表情,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曾媛。 “不用你杀。”曾媛淡淡地扯了扯嘴角。 她忽然看向许执:“带着她们走!马上!” “不行!”许执马上想到了什么,“要走一起走!” 说着,艰难地摸索向贴身的位置:“我马上让他们停止行动!” 却摸了个空。 “你在找这个吗?”曾媛朝她摊开手心。 曾媛的手心里,躺着一个完好无损的微型通话设备。 之前被碾碎的那个,是两个人极有默契地在尼娜面前做的戏。这一只,才是许执真正戴在身上的通话器。 “你!”许执被气到。 这个女人当年就比她有天赋,执行任务从来都能比她效率高,曾经的好伙伴,今天把这一招用在了她的身上。 曾媛扯着嘴角笑了,笑得无比真情实感。 自从见过她这个人之后,景熠就从没见她这样笑过。 那个笑容,怎么形容呢? 是释然,是真正的开怀。 “走吧,都走吧,”曾媛说,“不值得。” 为了她这个人,继续留在这里,不值得。 许执听懂了她的意思,也读懂了她望向姜亭的眼神—— 活着,都好好活着。 作为一名老刑侦,许执明白眼下的情形—— 尼娜的身上肯定绑着会引起爆炸的东西,所以曾媛之前才让她丧失了行动能力。但是尼娜就是个亡命徒,鬼知道她会不会有什么歹毒的后招。 如果许执只有一个人,她会奋不顾身地执行任务。但是她现在还带着两个小的,还有生死未卜的老王……她冒不起这个险。 何况,曾媛也没打算活下去…… 许执咬破了唇肉,尝到了嘴里鲜血的味道。 她用不可置疑的声音吩咐景熠:“扶着姜亭,马上走!” 景熠尚未从曾媛和许执的对话中回过神来,就迅速听出了许执话中的意思:许执让她带着姜亭走,只有她和姜亭…… “不——” 景熠还未说出后面的“行”字,尼娜带着血沫的狂躁的声音回荡在了每个人的耳边:“都去死!” 景熠感觉到被一个人影猛扑在地,接着就是轰然的爆炸声,惊天动地。 景熠的耳朵几乎被震聋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憧憧的人影,远处的警车、救护车的声音,对讲机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时空断裂一般。 景熠恍惚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不远处被炸开一个巨大豁口的墙壁,还有坍塌、碎断的墙柱残骸之前,血肉模糊的一团…… 不久之前,那还是一个叫嚣着要所有人都死的女人…… 景熠的脑中一阵眩晕,紧接着是一阵又一阵的恶心反胃的感觉。 有人费力地从她身上撑起了身体,像是要够到什么似的,费劲地朝旁边爬去。 景熠恍然,扶住了身上沾了血的曾媛。 曾媛一时脱力,靠在了她的怀里。 两个人一起看着不远处被救护人员紧急处理伤口的姜亭,和原本趴伏在姜亭身上保护她,后来被爆炸伤得更重,已经昏迷过去的许执。 景熠顿生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触。 曾媛忽的笑了,笑声有点儿自嘲的意味:“小兔崽子,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景熠不解地看着她,觉得她也有几分疯魔了。 曾媛由着她看,甚至更放肆地盯着她的眉眼。 景熠被她盯得有点儿慌,不自在地朝旁边瞄了瞄。 曾媛不以为意,依旧笑着。 直到看到姜亭被止住血,被担架抬走了,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彻底萎顿在景熠的怀里。 景熠这才发现,她的胳膊都断了,整个后背都是伤—— 在扑向自己、保护自己的时候,伤到了。 最后,竟然是曾媛这个人,救了自己一命。 景熠觉得这事儿挺魔幻的。 曾媛却还强撑着打量着景熠:“小兔崽子,你说,我这算不算还了你的债?” 景熠听得一阵恍惚。 心脏却又因为曾媛的下一句话,而沉入了谷底:“白青染现在,很危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55章【完结】 第155章 同一时间。 白家的私人医院里, 空寂得仿佛没有活人的气息。 白青染孤身一人,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的房门—— 那是一间手术室,也空荡荡的。 没有光亮, 一切都是昏暗的。只有正中间并排的两张病床上, 隐约可见两个昏迷不醒的人。 一个是白青染的父亲白国浩,另一个是赵枭。 一个一身黑衣、身形高挑的女人,已经和昏黑色融为一体, 她此刻背对着白青染。 两个人相隔数米,像是隔了千万里。 白青染冷冷地看着那个背影。 女人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发出了自嘲的笑声, 笑声中带着几分尴尬。 她终于转过身, 定定地看着白青染:“小染, 好久不见。” 一个失踪了那么多年,一个原本以为已经死去的人, 突然出现在面前, 是怎样的感觉? 尤其那声线、那面孔, 还是跟当年一模一样的时候。 白青染嘴唇泛白:“你想干什么?乔牧。” 叫做乔牧的女人, 再次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真疏远啊, 小染!你原来不这么叫我的。” 白青染敛眉,不做声。 当初和现在, 当然是不一样的。 除了当初两个人之间还有叫做“爱情”的东西存在, 还有,在白青染看来,眼前的乔牧和当初的那个被她昵称为“木木”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哪怕, 她们有着同样的面孔,有着一模一样的声音。 乔牧朝前走了两步, 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白青染的面孔。 她现在很有些厌恶这房间里的昏暗,因为她没法看清楚白青染的脸。 静寂之中,乔牧向前的每一步,都真实地踏在了白青染的心脏上。 但她的没有丝毫退却,甚至连一丝多余的反应都没有。 一抹忧伤浮上了乔牧的脸庞,继而化作了几分暴躁的情绪:“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染!你喜欢依赖我,喜欢什么事都和我分享……快!和我说说话,说什么都好,我喜欢听你说话……” 白青染眉眼低垂,仍是没有理会她逐渐躁动的情绪。 乔牧周身的气场陡然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她更多的是阴郁和不可测,那么现在,她就像是要释放风暴,狂乱的,不可预知的…… “是不是因为他!”乔牧怒指着白国浩,“他们,你爸妈,拿你当木偶一样操控!他们欺骗你!害了你一辈子!” 白青染眉头拧紧。 乔牧蓦地又指向赵枭:“还有他!这个王八蛋!他碰了你!他还禁锢你!” 毫无征兆地,乔牧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手.枪,更毫无征兆地开枪—— “砰!”的一声枪响,赵枭的脑袋开了花,鲜红的血喷在了床单上。 白青染再淡定,这样的突然杀人见血的场面,也是让她心中骇然,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眼中已经带出了两分惊恐之色。 乔牧手中的枪口还是热的,她的眼神却冷厉了下去:“你怕我?!” 她死死盯着白青染,满眼的失落,还有将要脱离理智的暴躁。 昏暗之中,白青染用力攥紧拳,指尖抠破掌心的痛意,让她镇定了许多。 她看向乔牧:“你还想杀多少人?” 乔牧的眼中有了些许温度。 她看向病床上的白国浩,扯了扯嘴角:“我挺恨你爸妈的……不过,我要是杀了他,你肯定不会跟我走。” 白青染的抿了抿唇,没言语。 乔牧随手将枪丢开,朝着白青染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她的意态那么从容,仿佛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中。她甚至向白青染张开了双臂:“小染,你能来见我,我真的特别高兴。我们继续在一起吧!我现在混好了,混得特别好……只要我想,金氏,整个金家都是我的!” 白青染静静地看着她近乎癫狂的样子,脑中想到的,是手机里来自景熠的消息:不知道小熠现在怎么样…… “小染,你在听我说吗?”乔牧距离白青染只有一米的距离,歪着头打量她。 这个小动作,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白青染见惯了的。每次乔牧想对她耍赖皮的时候,都会是这副样子、这个表情…… 白青染打了个寒噤,眼神回复了清明。 她迎向乔牧的目光:“这些年,你都在为金家做事?” “也不全是,”乔牧微微一笑:“我做过的事,太多了,多到数不过来。至于金家嘛……” 她无所谓的样子:“确实让我费了些心思。不过女人嘛,都那么回事,恋爱脑,很好拿捏的!” 那位金家大小姐若是知道被她这样吐槽,不知会做何感想。 白青染只觉得她说的话,和她说话的样子,都让人讨厌。 “所以你在E国骗了我,一直在骗我。”白青染的声音幽森森的。 乔牧愣怔两秒,立马换上了哄人的态度:“小染别生气,我那不是为了……让你看清你自己的心嘛!你看,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白青染心里涌上一阵嘲讽。 乔牧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你和那些女人都不一样!小染你要知道,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能够有朝一日无忧无虑地在一起。” “是吗?”白青染轻声说着。 可是我今天来,不是要同你在一起的。 “当然是!”乔牧赌咒发誓一般,“小染你要知道,白家的产业太小了,格局太有限了!我们在一起,我们联手,什么金家、还有慕家,所有的,都会是我们的!我们两个人,只有我们两个人走向巅峰,多美好的未来啊!” 白青染没有被她口中描述的未来所吸引,而是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的推断没有错。” “嗯?” 白青染:“你一直在幕后操纵着慕家的那个人。” “他算个屁!”乔牧不忿道,“他就是个傀儡!连他们慕家的产业,都是姜亦岑挣下的。” “而且,你一定不知道吧,”乔牧冷笑,“那个人,也根本不是姜亦岑的亲儿子。他就是姜老头在外面的野种。” 说着还自得起来:“这些,可都是金妍妍亲口对我说的。” 白青染无意理会她的卖弄:“乔牧,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我有喜欢的人。” “什——”乔牧一下愣住,像是突然忘记了自己在说什么。 她想了想,忽然大笑起来:“你不会是说那个小孩儿吧?和姜亦岑有血缘那个?哈哈哈她成年没?你和她来真的啊!” 见白青染淡漠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乔牧心里突然慌了:“不可能!绝不可能!那小崽子哪比我强!姜亦岑要是像认她,还会等到现在!她凭什么!” 白青染看可怜虫一样地看着她—— 乔牧根本就不懂。 “那又怎样!”乔牧突然露出阴狠的表情,“就算你喜欢她,那又怎样!她这会儿,早就死了吧!” 白青染慌了。 乔牧很满意于她的变化。 白青染何其敏锐,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你和曾媛是一伙的!” 乔牧勾了勾唇角:“我的小染果然聪明。那个姓曾的……呵呵!她其实不姓曾吧?管她呢!反正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吧。” “是吗?”白青染幽幽道。 “那就结束吧。一切,都结束吧。”她轻声说着。 乔牧脸上的笑意漾开:“所以你看,只有我们俩才是天生一——” 她的话未说完,突然被人扣住了脖颈。几乎就在眨眼之间,她就被对方按倒在地,扼住了要害,死死按住,根本动弹不了。 乔牧因为意外与惊恐,双眼瞪圆,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那个突然制服她的人,就是之前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白国浩”。 “白国浩”的声音,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语声中带着鄙夷:“大小姐让我告诉你,她对你,很失望!” 他是金妍妍的人! 金妍妍的人什么时候……金妍妍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她什么都知道了? 乔牧从没觉得这样的惊恐。 她更意识到一件事:之前被她一枪打死的“赵枭”,其实根本也不是真的赵枭。甚至那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一切的一切都是伪装! 几乎与乔牧被制服的同一时间,手术室的门被从外面撞开。 几把枪同时指向了乔牧:“别动!警察!” 在警察之后冲进来的,是景熠。 她顾不得别的,看到白青染的一瞬,就用力将她搂进了怀里,却因为用力太大,受伤的那只手臂发出的剧痛,让她五官扭曲了。 只是过了半天,两个人重新相拥,白青染恍若隔世。 “你受伤了?”她马上意识到景熠的不对劲,急着要看她的伤。 “我没事!”景熠忙着否认,用没有受伤的手臂,紧紧搂着白青染,生怕失去。 白青染动容,不再动弹,由着她抱着自己。 嗅着属于白青染的味道,景熠蹭着白青染的脖颈:“你又背着我做危险的事……” 白青染被她蹭得心尖发痒:“……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说话算话!不然,我咬你!”景熠在她的耳边,带着怨意地轻声威胁。 白青染眼眶泛红,劫后余生让她格外贪恋此刻。但她很快察觉到不远处乔牧的躁动—— 警察已经将她铐住,但是她的眼中满是不甘。 乔牧罪不至死,万一有一天……白青染不允许景熠再次陷入危险之中。 她轻轻挣开景熠的怀抱,定定地看着乔牧:“乔牧,你妈妈现在在H城的养老院里。她还活着,身边也有人照顾……” 乔牧双眼含血,咬牙道:“你在威胁我!” “不是,”白青染平静地望着她,“我只是想告诉你,为了你妈妈,收手吧。” 乔牧眼神呆了呆,继而像是缓缓被抽去了空气的气球,整个人的气势,都瘪了下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56章【番外】 第156章 番外 那天发生了太多事。 景熠记得, 白青染心疼地看了她的伤,再三向医生确认她的身体没有大碍,才稍觉放心。 后来, 白青染告诉景熠:景熠被姜亭叫走不久, 她就收到了来自乔牧的消息,乔牧要见她,并且以白国浩的性命相要挟。 白青染于是没有一丝犹豫地把那只优盘上关于慕氏的信息传给了姜亦岑, 姜亦岑的动作更快,马上再次和金家取得了联系,于是就有了后来乔牧被金家抛弃的一幕。 景熠听完了白青染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你还是希望我认回姜亦岑, 是吗?” 白青染看着她, 眼中都是温柔:“认不认她,决定权在你自己。乔牧的事, 事关慕家, 姜亦岑应该知道, 也应该参与。” 景熠缓缓点了点头。 她不是不认可白青染邀来姜亦岑的援助的决定, 毕竟, 无论如何,景熠都不能允许白青染受到一点点伤害。 白青染抚摸着景熠的头发, 想象着之前景熠面对尼娜差点儿……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景熠还好好地在自己面前, 天底下真是没有别比更好的事了。 所以,除了这件事之外,其他的事,就算不上多么不得了。 白青染的声音重又回复了平和:“她说她会等着你, 如果你想见她的话。” 景熠怔得抬头—— 她当然知道白青染口中的那个“她”是谁。 这是景熠第二次踏入宏展大厦。 距离上一次来这里,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短短半个月, 不仅物是人非,景熠也很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一楼前台处,钟予昕已经在等着她了。 景熠不由得回头,望向玻璃门外的路口。 白青染的车就停在那里,她说她会在那里等着她,无论她是否决定见姜亦岑。 景熠抿了抿嘴唇,心里有了些微紧张的感觉。 “钟老师。”她望向钟予昕。 许久没被这样称呼的钟予昕,因为这个称呼愣了愣,旋即温和地笑了:“跟我来吧。姜董一直在等你。” 这是景熠第一次见到姜亦岑本人。 比照片上更真实,但是,她老了。 这是景熠看到姜亦岑的第一眼就有的感觉。 “……你好。”景熠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姜亦岑。她叫不出那个昭显着血缘的称呼,却也做不到生硬地叫“姜董”。 姜亦岑的气度还是那样端庄,气场还是那样强,但熟悉她的钟予昕却明显感觉到了她激动的情绪。 “好!好!”姜亦岑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钟予昕请两个人都坐下,贴心地准备了符合两个人各自口味的饮品,就很有眼色地退出去了。 景熠瞬间就觉得局促了。 不得不说,血缘是个神奇的东西。 曾经的景熠,对姜亦岑是抵触的,但是当两个人在同一个空间中独处的时候,那种气场和感觉就变了。她不由自主地向姜亦岑靠近。 姜亦岑说,“熠”这个字,是她选的,并且让当时还是景熠老师的钟予昕取给景熠。之所以选这个字,是因为她希望景熠的人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光芒。 姜亦岑还说,她早该派人去寻找景熠,而不是一直等到这么多年之后。因为她一直以为,景熠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姜亦岑甚至原原本本地将当年自己怎样被迫加入慕家,如何帮慕家站到商业巅峰,如何容忍慕家人的胡作为非都告诉了景熠。 “如果不是失去了我的女儿,我想我可能这辈子就这么认命了。”她看着景熠,像是看景熠,又像是透过景熠,看到了另一个挂念了将近二十年的人。 然后她走到桌边,将抽屉里的那副陪伴了自己许多许多年的相框拿给景熠看。 景熠接过相框的时候,手都是抖着的。 她已经猜到这个相框中的年轻女人,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了—— 是的,眉眼,五官,面部的轮廓,甚至皮肤的颜色,相框中的女人都和自己、和姜亦岑那么那么像。 “这就是我女儿,慕芸,也是……”姜亦岑顿了顿,凝着景熠,“……你的亲生母亲。” 曾经的慕芸,是天之骄女,是姜亦岑唯一的掌上明珠。 她太年轻,也是被姜亦岑宠坏了性子,自以为是地交了个“真爱”的小男友,怀了孕。小男友被姜亦岑派去的人打了个半死,逃去了国外,从那以后再无音讯。姜亦岑坚决不许慕芸留下这个孩子,慕芸却固执得很。 “她的性子太像我。”姜亦岑苦笑着,已见苍老的手指抚摸着慕芸的照片。 那时候慕家上上下下都乱成了一锅粥,嫁入慕家的白月棠也将要临产。姜亦岑恨慕家,恨年轻的时候出轨的丈夫,连同白月棠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恨着。那个孩子跟她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她为什么要在乎? 姜亦岑一心扑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只愿慕芸能平平安安。 可是天不遂人愿,慕芸术中大出血,孩子是生下来了,可是她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就在那之前不久,白月棠也生下了一个女婴。 曾经自己拼着一条命带到人世间的女儿,就这样在自己的怀里停止了呼吸。白发人送黑发人,姜亦岑痛彻心扉,整个人几近疯狂。 她不忿于同样是生下孩子,凭什么白月棠就能安然无恙?对于白月棠就不管不问,甚至有苛责虐待的举动。 “我不想见那个孩子,”姜亦岑说,“这么多年了,我见到她,就会想到我的芸儿。” 景熠默然。 她已经知道,姜亦岑口中的那个孩子,是谁了。 姜亦岑:“我就天天守着你,不吃不喝地守着你。我那时候总是很慌,总觉得你会突然间在我的面前消失不见。” 姜亦岑哽咽了:“……我真的怕,你和你妈妈一样。” 景熠不知道该怎样接话,也许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后来的事证明,姜亦岑的预感没有错—— 某一天夜里,白月棠和她的孩子都不见了。再之后,白月棠被找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在死亡的边缘。 她被人突然转移,刀口裂开,流了很多血。也许她还经历了其他的事,但是她根本没来得及说什么,就陷入了昏迷,之后便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而她的孩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看起来,慕芸的孩子还好好地在。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你。”姜亦岑对景熠说。 就算那个作案的人手脚很利落,甚至连襁褓细节都注意到了,没有一点点儿差池,就算刚出生的小孩子一天一个样,根本看不出多大的区别,姜亦岑只是一眼,就确定,婴儿床上的那个孩子,已经不是和自己有血缘的那个了。 姜亦岑说:“那些年,我一直在找你的下落,也报了案,可是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后来我想,你大概真的不在人世了吧?可是谁能想到,又有了你的消息。” 姜亦岑的笑容,带上了嘲讽的意味:“我千辛万苦没有找到你,却是靠着当年那个罪犯的良心发现,才有了你的下落!” 景熠惊怔—— 曾经让她想不明白的很多事,一下子就穿成了一条线。 而当年那个罪犯…… 这已经是姜亭第三次来监狱了。 被关在这里之后,曾媛拒绝了任何人的探视,包括许执的探视。她甚至拒绝了律师辩护,拒绝了保外就医,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原本符合保外就医条件的。 本来就没有多少时日的人…… 姜亭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胸口的伤伤到了肺,还没好透,还是会隐隐作痛。 如今的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她应该是狠曾媛的—— 当年,曾媛因为一己私欲,强行带走了白月棠,也因此害死了白月棠,也就是害得姜亭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可是,曾媛她已经……这就是报应吧! 姜亭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心口痛得更厉害了。 也是拜曾媛那一枪所赐,她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考警校了。姜亭很想问问姓曾的,你是不是故意那么做的?! 鉴于前两次的探视失败,姜亭这一次动用了很多关系,才能够不需要曾媛的许可就能见到她。 曾媛瘦了好多,简直要瘦到皮包骨头了。 看到姜亭的一刻,她的脸色就变了,扭头就走。 姜亭急了:“你打算这辈子都不见我吗!” 曾媛的脚步滞住。 最终,她还是坐在了姜亭的对面。 两个人良久,相对无言。 想到也许这就是两个人此生最后一次见面,姜亭的胸口又疼了:“我从刚出生就被你坑,你又打了我心口一枪,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曾媛终于抬眸,盯着姜亭看了好一会儿:“你都知道了。” 语气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挺好。就这样吧。” 说完,曾媛站起身,就要回监区。 姜亭被她刺激到了,目光锁着她瘦削的背影,眼泪都下来了:“为了一个女人,你毁了自己一辈子,你值得吗!” 曾媛背对着她,嘴唇动了动,抿紧,最后还是轻声说着:“那个女人,她可是白月棠啊。” 姜亭泪眼模糊。 曾媛听到了她不受控制的抽噎声,眼眶红了,却不肯转回身来:“去看看她,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吧。反正,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向她赎罪了。” 说完,她走也不回地走了。 监狱大门的高强下,姜亭一个人坐着哭了许久。 直到身边有一个人陪着她坐下。 姜亭胡乱抹了把泪水,一张纸巾被景熠递了过来。 姜亭攥着纸巾,好久不言语。 她坐了多久,景熠就陪了她多久。 等她的情绪稳定了些,景熠才试探着问她将来有什么打算。 姜亭茫然地摇摇头—— 什么姜家啊,慕家啊,还有那些恩恩怨怨,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都太过遥远了,她不想去琢磨。 仰脸看看头顶上的高墙,姜亭眼神落寞:“我打算等她死了,把她的骨灰带出来葬了。” 景熠皱眉,却也不忍心多说什么。 两个人又枯坐了一会儿。 景熠说:“去我家吧!” “你家?” 景熠点头:“青染一直想单独和你说说话。她让我带你回去。” 姜亭有一瞬失神。 是了,血缘上讲,白青染是白月棠的妹妹,也就是她的小姨。难怪她第一次见白青染的时候就觉得…… “看你们秀恩爱吗?”姜亭努力地看着玩笑。 景熠也笑了笑:“老妻老妻了都。” 被姜亭丢了个白眼儿过来:“装大人!” 景熠站起身:“还记得我答应你的生日礼物吗?” “生日礼物?” “对,就是那两瓶酒。其实是白月棠当年亲手酿的,留给她女儿的成人礼物。等你什么时候想取,就取走。”景熠认真地说。 姜亭:“……好。” 两个人于是没急着动身,而是看着远处的夕阳。 夕阳西下,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又有新的希望,不是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