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景熠从小在小城市里长大, 后来到了白青染的身边,算是“见了些世面”。
现在的她,和当初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相比, 确实胆子大了许多, 也多了些自信,但有些东西,是从记事起便渗入骨子里的, 就算她长大了,那些东西也在时时刻刻影响着她。
比如此刻,身处这座陌生的校园里——
这里那座她出身的小城市里, 她在其中学习过的小学、初中、高中都要漂亮, 地方也都要开阔。
复古式风格的高大校门, 校门入口处漂亮的喷泉和喷泉正中心的石雕,崭新的好像数都数不过来的教学楼, 还有远处绿茸茸的足球场……这是景熠的认知中大学才会有的样子。
而她的身边, 来来往往的, 是一张张尚未成熟的面孔。
他们或男或女, 或高或矮, 或好看或平凡,他们无不穿着英华中学的校服, 看起来和景熠没有任何区别。
有一种说法, 说是学校要求学生在校期间必须穿校服,其实不仅是为了方便管理,还是为了去除每个学生身上属于家庭出身的痕迹。大家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不会存在不该有的攀比, 让学生们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也让家庭条件差一些的学生拥有健康的心理, 不会因为自卑而影响学习。
但也有人说,就算是这样,也是能看出差别的,比如鞋子、比如书包。有钱人家的孩子和普通人家的孩子哪怕穿着一样的衣服,鞋和书包还是不一样的。
景熠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上,是白青染亲自给她挑选的运动鞋。
周围经过的她的新同学们,好几个穿着同样牌子的鞋。景熠知道那是一个很有名的品牌,一双鞋动辄几千,那可能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
还有她身后背的书包,也是白青染亲手挑选的,很漂亮,景熠很喜欢。当然,也很贵。
这样看起来,她和她的新同学们,没有任何区别。想必在他们的眼里,她也是和他们“一样的”。
景熠却知道,她和他们,是不一样。
他们是真真正正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景熠却不是。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身处这样的一群人之中,景熠总有一种矮人一头的感觉。
虽然,她现在的个头已经达到了这个年龄的平均身高。
“人穷志不短”“腹有诗书气自华”——
这些道理,景熠都懂。
可懂是一码事,真实经历却又是另一码事。
曾经在老家的时候,因为从小的经历,面对她的那些同学,她都时常觉得低人一等,更别说现在,她面对的都是些二世祖,甚至三世祖们。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比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更努力,将来考上一个好大学。她不能辜负白青染给她提供的一切,当然,更不能给白青染添麻烦。
景熠被分进了高三十三班,也是整个英华中学高三的最后一个班。
景熠怀疑这是英华整个高三学年最差的一个班,因为班级里的气氛,和她想象中的高三根本就不一样——
上课之前,学生吵吵闹闹、大呼小叫的简直比菜市场还热闹,其中包括男女生的追逐打闹,还有几个男生大嗓门各吹各的老爸最近换了什么车……偶尔有纸团从景熠的头顶飞过,让景熠心惊肉跳。
这真的是白青染想让她读书的地方吗?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没有想象中的迎新仪式,甚至班主任都没有让景熠向全班介绍自己,害得景熠白紧张了一场。
她就那么随随便便地被安排在了最后一排,做了一个男生的同桌。
而那个男生,景熠记得:刚才吹牛的时候,属他的嗓门儿最高。
整个教室一共六排,景熠坐在最后一排,她前面的女生比她高半头,不用坐直就能把她的视线遮挡个严严实实。
想看到完整的黑板?做梦吧!
景熠突然想起来刚才安排她座位的时候,那个班主任不耐烦的表情……她好像明白什么了?
所以她要不要跟白青染说,给那个班主任准备一份厚礼?
可是那样的话,无疑会给白青染添麻烦,还会让白青染担心她在学校的情况。
还有,明明是那个班主任做错了事,为什么要纵容她?
景熠的心里很矛盾。
就这么矛盾着,一节课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景熠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
这又让她觉得内疚、自责起来。
忽然,有一道声音飘来:“诶!我说,你家是做啥生意的?”
这时是第二节课刚刚开始,任课老师在前方远处的讲台上自顾自地讲,对下面或是聊天或是不知道在搞什么小动作的学生们,仿若未见。
这种情况,景熠上节课就见识了。
她其实挺烦躁的。
景熠扫了一眼问话的人,她的新同桌,那个黑瘦黑瘦、满眼精明的男生,又向讲台的方向看了看讲课的老师。
那意思很明显:老师上课呢,我不能和你聊天。
男生其实刚埋着脑袋打了一堂课的SWITCH,这会儿觉得无聊,想找个人扯会儿闲篇儿。
他根本就没把景熠这个“新同桌”当回事,对于他来说,旁边有人没人,或者是人还是非人类,没啥区别,没人和他唠,他可以拧脸找旁边那桌。
可是当他看到景熠的脸,准确地说是第一次认真看景熠的脸的时候,表情呆了呆,半张的嘴好几秒都没闭上。
景熠皱眉,觉得这人不光不爱学习,脑子好像也不好使。
地主家的傻儿子吗?
景熠扭回脸,不理他了,继续努力地在前面的一片背影的缝隙里,寻找黑板和老师的踪影。
一上午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
到了中午午休的时候,景熠记得跟白青染的午饭之约,迅速收拾好东西,塞进书桌,然后起身离开。
她的身后,那个男生来不及喊住她,忍不住盯着她的背影发呆。
又有几个男生凑了过来,眉开眼笑地讨论着——
“真挺漂亮……赶上校花了……”
“都没啥曲线……”
“哈哈哈!你懂个屁的曲线!”
“……我爸说了,女人有胸有屁股才能生儿子……”
“……我听我叔说,你爸又包了个小明星?”
“滚!”
景熠刚出校门,就看到街对面白青染在冲她招手。
夏末秋初,正午的阳光正好,几丝微风拂动,拂起白青染鬓边的一缕碎发,也拂动了景熠的心——
也许是因为整整一上午没看到白青染,也许是因为身处陌生的环境,也许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白青染这个人,让景熠觉得心尖儿上莫名地觉得丝丝痒痒的,就像有一只手在用毛茸茸的小刷子,轻轻拭过她的心脏……
那种情绪,在没看到白青染的时候不易察觉,而一旦白青染的身影出现,那种情绪就会陡然出现,不激烈,不骇人,就是那么轻轻的、绵绵的,让人想要忽略,都没有可能。
景熠陡生一种,想要破开那种绵绵柔柔的感觉,进入到自己的心里,更深更深……最深的地方,好看个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或许,她的内心深处,藏着她自己都未曾感知的东西,只待她去发现。
不过不是现在。
现在,景熠只想快点儿奔向白青染。
她也是这么做的——
她的身体,比她的心还要快地,带着她,冲向了白青染。
“姐姐!”心里被喜悦充塞着。
白青染忙一把拉住她,还觉得心有余悸:“过道急什么!没看到刚才有车吗?”
景熠“哦”了一声,也觉得让白青染为自己担心很不应该,很快地回答:“想快点儿看到姐姐嘛!”
白青染眼中的担心化作了温柔的神色:“想我了?”
声音比眼神还要温柔。
景熠微怔,觉得白青染的语气哪里不一样,却也没有细想,特别实诚地点头:“想你了!”
白青染反拉住了她的手。
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时候,转走话锋,道:“饿了吧?”
“嗯!”景熠又点头。
这也是实话。
她最近贪长,吃下去的东西消化得特别快,其实第三堂课下课的时候就已经饿了。
“走吧!”白青染拉着景熠的手,往路边的一片繁华的商业区的方向走。
她没有问景熠想吃什么,直接替景熠决定了。反正问也是问不出什么的,而且景熠基本上什么都吃,特别好养活。
想到“养活”两个字,白青染的嘴角禁不住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景熠也不多问,紧随着白青染的脚步,反正白青染投喂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只要不是白青染亲手做的饭……唔!这个是不可以说的。
景熠偷偷看白青染,心里想着可不能让姐姐发现自己在嫌弃她的厨艺。
她其实也在偷偷用眼神比量两个人的身高。
景熠现在踮踮脚,就可以和白青染差不多高了。
这还不够。
景熠还想长得更高,高到……景熠悄悄瞄白青染的肩膀,心里突生一种“姐姐的肩膀应该很好搂”的感觉。
第62章
白青染带着景熠去了一家烤肉店。
虽然是烤肉店, 但店里的环境不错。服务员把两个人引到了一个靠窗的卡座。
这里旁边是窗,后侧是挂着几幅装饰壁画的墙,前方有一小丛人工绿植, 像是在喧嚣中被隔断出来的一方世外桃源, 很适合安静地聊天。
白青染深谙“小孩子长身体得多吃多补”,效率极高地点了单,几乎都是肉。
景熠轻咳一声:“那个……姐姐, 要不要点点儿蔬菜?”
白青染挑眉:“多吃肉才顶饿。你还有一下午的课要上呢!”
当着第三人的面,景熠不好意思戳穿她:“肉挺多了,吃不了……”
说着, 冲白青染眨眨眼, 努力示意。
白青染哪会不知道她其实在提示自己“要多吃蔬菜”?
白青染就是不爱吃蔬菜, 挺挑食的。
可当着别人的面,被个小孩儿提醒别挑食, 白青染都觉得自己怪没出息的。
于是正色, 又点了两样蔬菜, 嘴里同时说着:“荤素搭配对长身体更好。”
景熠笑弯了眉眼:“姐姐说得很对!”
旁边的服务员原本恭候着白青染点菜的, 突然看到景熠在笑, 一时失神,手里的点菜机差点儿掉在地上。
白青染:“……”
横了景熠一眼。
景熠露出无辜的表情。
白青染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迅速告诉服务员走菜吧。
服务员退下。
白青染无奈:这小孩儿长了个子, 容貌也张开了,比当初刚见到的时候更出众,一颦一笑都能引来路人的注意力。
白青染很有一种想把景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的冲动。
可那怎么可能?
偏偏景熠还什么都不知道……一想到景熠在学校里被那些正值青春的大姑娘小伙子们看到,白青染心情复杂。
菜上得很快。
服务员的动作也很麻利——
倒油, 烤肉,装盘……一气呵成。
白青染想和景熠说会儿话, 对服务员说:“我们自己来吧。”
服务员欠了欠身:“有事您喊我。”
然后就离开了。
白青染把烤好的肉,先夹到了景熠的盘子里,里面早就兑好了蘸料。
“快趁热吃吧。”她催促景熠,生怕慢了一秒钟就饿坏了景熠的样子。
景熠嗯嗯点头:“姐姐你也吃!”
这不是她第一次和白青染在外面吃饭,早不像之前几次那么窘迫了。
想来她在白青染的身边,成长了太多太多。
白青染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点儿,大多数时间都在看景熠吃。
景熠吃东西的时候很专心,尤其在很饿的时候。
吃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姐姐有话要说吧?”
忽略了白青染,让景熠觉得挺愧疚。
白青染确实有话要说。
她把一盘烤好的肉放在景熠的手边:“新学校怎么样?和新同学相处得还好吗?”
景熠手上的筷子顿住,“唔”了一声,含糊道:“挺好的。”
她还是决定不告诉白青染她在学校里的真实情况——
远航的事肉眼可见地让白青染忙个不停,而且白青染好不容易才安顿自己在英华中学上学,难道自己还要折腾出来一堆事儿来,再让白青染分心、牵挂?
景熠都觉得自己太麻烦了,已经成了白青染的负担。
景熠不想在白青染的生活中始终扮演被白青染照顾、保护的角色,她想呵护白青染,想保护白青染。
虽然,似乎眼前还看不到那一天到来的苗头。
景熠回答完白青染的话,就埋下脑袋,一心对付面前的肉,好像饿得不得了的样子。
其实她是心虚,怕和白青染对视,被白青染看出什么来。
白青染太了解景熠了,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小孩儿心里有事?
不过白青染也没戳穿她,只是说:“嗯,那挺好的。”
景熠偷偷松了一口气。
景熠又埋头吃了几口肉,听到白青染和她说:“以后文大姐会给我们做早晚和晚饭。你们学校有食堂,你可以在那儿吃午饭,偶尔我们也可以一起吃午饭。”
景熠垂着眉眼:“姐姐决定就好。”
白青染看着她,知道她的心结在哪里:“小熠,你现在回到学校,和之前不一样了,一切得以学业为重。这样早上你可以多睡一会儿,晚上可能还要写作业。文大姐是个可以放心的人……”
白青染顿了顿:“小熠你要知道,我不让你做早饭和晚饭,不是嫌弃你……”
景熠有些不是滋味:“嗯,姐姐怎么样都好。”
一顿午饭结束,两个人都各存心事,没再多说什么。
离开前,白青染又叮嘱了景熠几句,特意告诉她晚上会来接她放学。
她把景熠送到校门口,才匆匆离去。
景熠一个人怅然站了好一会儿。
她看得出来,白青染很忙。
要接手远航那么大的一个集团公司,其中说不定还有些勾心斗角的人事争斗,不忙才怪。
那些事有些是景熠想象得到的,有些是景熠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这让景熠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是的,无能为力。
曾经,身为白青染家的住家小保姆,景熠为白青染做饭、收拾屋子,照顾白青染,同时享受着白青染提供的衣食住行。
可是现在呢?
白青染依旧为她提供着衣食住行,甚至还供她上了私立高中,景熠再不谙世事,也知道上私立高中是怎样的一大笔费用。反观景熠自己,她最起码的为白青染做饭的事,都被新来的钟点工替代了,那她还能做什么呢?
说白了,她就是在没有任何回报地享受着白青染给予的一切。
白青染不是她什么人,她又凭什么安然享受白青染给予的一切呢?
景熠觉得心里很不好受。
白青染对她越好,她越觉得心里不好受,觉得亏欠白青染得越多。
现在,她连一点点事都不能为白青染做了……
正午的阳光就晒在头顶,仲夏余热未尽,晒得景熠头疼。
她心里乱,完全没意识到已经在校园里走了好远。
等到她察觉的时候,惊觉已经走到了陌生的地方——
早上她刚进校园的时候就看到的远处的绿茸茸的足球场,已经被她甩在了身后,迎面是一片铁丝网围拦起来的场地,里面被平分成了三块场地,每块场地是一个完整的篮球场。午休时分,每个篮球筐的下面,都有人在打篮球,有男生也有女生。
景熠抬腕看看手表,还有半个多小时午休才结束。
她掂对着路程,想着赶回教室也就十五分钟的路程,逛一逛新校园应该是来得及的。
其实主要原因是她不想那么早回去,面对教室里奇怪的环境。
原来在老家上学的时候,体育课或者课间休息的时候,景熠也在操场上看到过有打篮球的。
但都是男生在打篮球,她从来没见过女生打篮球,觉得挺新鲜,就忍不住溜达进篮球场。还没走近,就看到一个高个子女生投进了一个三分球,还是空心篮,动作挺帅,引来球场边的一阵欢呼。
景熠的目光凝住:虽然离得远看不十分清楚,她还是觉得那个高个子女生的身影,有些面熟。
景熠想凑近了看个清楚,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喂!那个谁!”
景熠警觉地转身——
看到了她的新同桌,那个玩儿了一上午游戏的男生,还有另外几个男生,高矮胖瘦四五个。
景熠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退后两步,盯着他们:“有事?”
她的新同桌已经晃荡过来了,那几个男生都跟着他凑过来了,各自的脸上都笑嘻嘻的。
景熠更觉得不踏实了,她甚至有种赶紧逃的冲动。
新同桌自来熟:“当了一上午同桌了,咱们还不认识呢!我叫李蛟,你呢?”
景熠对他叫什么完全没兴趣,更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告诉他们她叫什么。
她目光微沉:“有什么事直说吧。”
李蛟好像也不大在意景熠告不告诉他名字,无所谓道:“反正早晚也能知道你叫啥。说正事吧。”
他说着,朝景熠的身后一指:“我老大想和你交个朋友!”
景熠猛然回头,差点儿和一个又高又胖男生撞上。
男生也穿着英华中学的校服,校服被他身上的肥肉撑成了正方形。景熠并不歧视胖子,但是这个男生第一眼就让她觉得反感——
小小年纪一脸横肉不说,脸上还挂着疑似猥琐的奸笑,油腻得和他的年龄不符。
肥胖男生对景熠表现出来的惊恐特别满意,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景熠,就像在审视一件物品。
然后大大咧咧地说:“我看你长得挺漂亮的,做我女朋友吧!”
好像做他女朋友,是给了景熠天大的赏赐。
第63章
被小流氓堵这种事, 景熠在老家上学的时候,只听别人说过——
那些小流氓、小混混堵的也都是瘦瘦弱弱、比自己年纪小又好欺负的男生,堵他们也是为了强迫他们交出兜里的零花钱。
也许当时她的身边真的没有容貌特别出众的女生, 又或者那里的小混混还没想到可以强迫漂亮女生做女朋友。
而现在, 在这里,英华中学的校园里,景熠却被几个同样是英华中学的同学给堵了, 远远近近那么多正在打篮球的人。这边李蛟他们吵嚷的声音那么大,不可能不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可是,他们也都是远远看的, 没有人过来帮忙。
景熠陡生一种无助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一群人高马大的男生的包围之下逃脱。
而且, 接下来就是下午课, 她还要和李蛟坐同桌,她能逃去哪儿?
景熠现在就特别后悔, 怎么没早学会格斗功夫什么的——
如果她会功夫, 打趴下这几个披着学生皮的小流氓, 根本不在话下吧?
“你、你们干什么!”景熠努力让自己不露出胆怯的神情。
肥胖的男生歪了歪嘴角:“别害怕。我又不想咋地你。就是让你当我女朋友……”
“谁要当你女朋友!”被景熠抢白。
肥胖男生眼睛一瞪:“这事儿你说的不算!我说你是我女朋友, 你就是我女朋友!”
景熠一口气闷在胸口, 这些二世祖、三世祖真是跋扈得无法无天。
“这里是学校,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地方!”景熠一边拖延着时间, 一边眼神朝旁边溜, 想找到可以逃走的路线。
可是,那几个小流氓已经围了上来,把她逃走的路线围了个严严实实。
肥胖男生听到景熠的话,露出特别不屑的表情, 胖手指点了点脚下:“这儿就是我家开的!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说完,似乎失去了耐心, 胖手去抓景熠。
景熠的心都凉了……
“砰!”
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不偏不倚刚刚好砸在肥胖男生的后脑勺上。
肥胖男生“啊!”的一声叫唤,黑乎乎的身影应声前扑——
景熠反应快,慌忙跳开,才没被他砸到。
躲开之后,她才发现:之前那几个围着她的小混混,已经如鸟兽散,各自躲到三米开外。
她的面前,肥胖男生四脚着地,脸也着地,几乎把篮球场地砸出一个巨坑。旁边,一只篮球弹在地上,又弹起,“咚咚咚”……
刚才,就是这个篮球飞过来,砸中了肥胖男生。
周围一片沉寂。
随着篮球失去弹力,也安静地躺在了地上,一道景熠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别人欺负你,你就任由他们欺负吗?”
穿着英华中学校服的姜亭,俯身勾手拾起了篮球,站在景熠的面前看着她。
早在之前远远地看到她投中三分球的时候,景熠就隐约觉得那个人是她。
原来,姜亭也是英华中学的学生。
景熠眉头微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
她知道是姜亭救了她,想说“谢谢”,又心情复杂地说不出口。
姜亭也没求景熠如何感谢她,低头看了看还趴在地上的那个,鼻腔里哼了一声:“你要是总看起来那么好欺负,别人只会更欺负你。”
景熠眉头蹙得更紧,觉得她的三观有点儿偏。
就在这时,姜亭已经不客气地一脚踢在了地上那摊的屁股上——
随着“嗷”的一声惨叫,姜亭又是一脚踢在了他的大腿上,换来的当然又是一声惨叫。
姜亭接连踢了好几脚,也不知是为了给景熠解气还是为了什么。
一边踢还一边说:“看到了吧?恶人就得用比他更恶的方法整治他!”
景熠:“……”
周围吃瓜人群中,已经有抽气声——
那几脚幸亏是踢在肉最厚的地方,这要是踢在脑袋上……
之前和姜亭在一起,为她打球加油叫好的齐晶晶,这会儿也跑了过来,扯住姜亭:“好了!亭亭!别踢他了……”
姜亭又踹了地上那摊一脚,像是踹在一只破麻袋上,才停住。
她没理会齐晶晶,而是直视景熠:“学会了吗?”
景熠抿紧嘴唇,没作声。
这时,有穿着英华中学教师制服的人分开看热闹的人群。
她扫了一眼面前的情景,习惯性地扶了扶鼻梁上的金框眼镜:“你们在闹什么!”
不怒自威的气场,让周围的学生都自动退让出一条通道。
景熠听到那个声音,诧异地看过来。
比她反应更快的,是地上的那个。
就像突然复活了似的,肥胖男生蓦地坐了起来,胖手指着姜亭:“姜亦亭!你敢踢我!我要告诉奶奶!”
景熠再次转向姜亭——
姜yi亭?
这才是她的真实名字吗?哪个yi?
景熠心跳咚咚加速,觉得好像触及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时,那个老师的注意力却被景熠吸引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景熠,似是想要确认自己的猜测,又不敢相信的样子:“景……熠?”
景熠当然早就认出了这个老师,这件事让景熠觉得不可思议,就像在梦里一样:“钟老师……”
“真的是你啊!”钟老师绽开笑容,一把拉住了景熠的手。
“这才多久没见,你怎么长高了这么多?”钟老师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景熠,显然也发现景熠的气质和之前有了极大的变化,容貌也特别出众了。
“你怎么在这里?”她又问。
其实,这个问题何尝不是景熠想问她的?
如果说曾经因为家庭和经历而从小就缺少自信的景熠是一只丑小鸭,那么现在,在白青染的身边待了一段时间的景熠,已经脱去了过去的样子,变成了美丽而耀眼的白天鹅。而这还不是结束,将来终有一天,她会一飞冲天,向全世界彰显她有多么出众。
景熠知道她现在很不一样了,其实钟老师也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但庆幸的是,钟老师还是那个对她热心、关心她的钟老师。
比如现在,她就被钟老师拉到了医务室,让校医为她检查有什么有受伤。
姜亭,齐晶晶,还有那个肥胖男生……那么多的人,都被钟老师无视地丢下,唯独拉了景熠来这里。
成为那么多人瞩目的焦点,景熠从没经历过这种事。她很有些窘迫和不知所措:“钟老师,我真的……真的没受伤。”
她一个劲儿地向钟老师解释。
直到校医也确认了这件事,钟老师才算是相信了。
她始终拉着景熠的手,转脸向校医:“我还有点儿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多余的什么话都没有,却让女校医马上点头应是,退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景熠更觉得疑惑。
医务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钟老师关切地问:“你怎么到了这儿?还……”
她看着景熠身上的英华中学的校服。
一个小城市普通家庭出身,从小被重男轻女荼毒的女孩儿,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省会城市最好的私立高中的学生,这种事谁都没法相信吧?
景熠明白钟老师的疑惑。
钟老师是她最喜欢,或者说是唯一喜欢的老师,也是唯一对她好的老师。当初她离开老家的时候,是钟老师给了她旧手机,也是钟老师给了她高三的教材,还告诉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学习。
景熠对钟老师的感情,比对她妈妈都要亲,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再见到钟老师,让景熠惊喜。
面对这样的老师,以景熠原本的性子,是会忍不住把这段时间的经历都和盘托出的,毕竟钟老师曾经是对她最好的人。
但是,在话要出口的瞬间,景熠犹豫了——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还有白青染。如果说得多了,是不是会对白青染不利?
其实以景熠现在的阅历,也说不清楚究竟会对白青染如何不利,但这个念头还是让她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她只是简单说了被亲戚带到省城的事,把之前在白青染家的那么多事都轻描淡写地带过:“……我那个亲戚不忍心看我辍学,就资助我继续念书。”
钟老师很认真地听着,像是要记住景熠说的每一个字。
景熠其实是有些愧疚的:虽然她说的都是实话,却是被修饰过的实话,这样对待钟老师,让她内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幸好,钟老师没有深究什么,只是关心地问:“你的那个亲戚,她对你好吗?”
提起白青染,景熠没有丝毫犹豫,使劲儿点头:“嗯!她对我很好!”
钟老师的表情有一秒钟的微妙:“那就好。”
这回换做景熠问她了:“老师,你怎么到了这儿?”
钟老师笑笑:“那种地方,实在没什么好留恋的。那样的环境,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改变得了的。”
景熠深以为然——
那个小城市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很多东西,比如所谓“传统”都渗入了她的骨子里。可是,一旦有机会跳出那个环境,才会发现:所谓“传统”,不过就是糟粕罢了。
作为个人,趋利避害,有机会摆脱那个环境,去到更好的环境,实在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那里虚耗青春。
第64章
不知何时, 钟老师的手搭在了景熠的肩膀上。
“又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她说。
景熠当然也觉得太好了——
古人说人生四大乐事之一,就是“他乡遇故知”。嗯, 钟老师算是她的故知吧?
当初钟老师只是她的老师, 就对她那么好,怎么能不算呢?
钟老师仿佛不经意地抚上了景熠的头顶,像长辈对待晚辈那样, 亲昵地揉了揉景熠的发心。
景熠心中高兴的感觉突然像是被什么打破了,她的表情一滞:还是不适应除了白青染之外的人,揉她的脑袋。
毕竟对方是钟老师啊, 表现得太明显会不会让钟老师心里不舒服?
景熠心生躲闪的念头的一刻, 还在想这件事。
她感觉到钟老师在轻轻拨弄她的头发, 那缕早上被白青染小心收拾得服帖的呆毛,有种“破土而出”的趋势……
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景熠拔了拔脊背——
这样一来, 她的头顶刚好顶住了钟老师的手心, 使得钟老师无法再继续之前的动作了。
钟老师明显愣了愣, 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那只手便有些不知如何安放的意思。
景熠脸一红:她身体本能的反应,到底还是让钟老师窘迫了。
“嗯……”景熠顿了顿, “老师, 那个男生是谁?”
如果是以前的景熠,面对自己爱戴的老师,没准就直接解释她不是故意让老师难堪的了。但是现在,在白青染身边待了一段日子, 虽然时间算不上十分长,已经足够景熠学会稍微有技巧地和别人对话。
懵懂的小孩子才会不知深浅地过多解释, 而成熟的大人早该学会如何迂回婉转地解决事情。
景熠想做成熟的那个。
钟老师明显不希望景熠继续纠结于自己揉弄她脑袋这件事,不过,景熠的问题也不是她十分乐于回答的。
她朝景熠淡淡地笑了笑:“你不用害怕他,还有那几个男生。以后他们都不敢为难你。”
景熠眨眨眼。
不是“不会为难你”,而是“不敢为难你”……景熠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她听得出这里面的细微差别。她也确信,钟老师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性格。
所以,为什么?
而且,钟老师并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并没有解释那些人都是谁。
“他们……以后还会和我在同一个学校里,”景熠望着钟老师,“李蛟,是我同桌……”
景熠其实不确定钟老师是否能为自己解决这个难题,但她想到了之前的那些男生,还有围观的人丛,因为钟老师的出现而退散躲开的画面。
钟老师的目光撞上景熠,尤其是对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的时候,她有两秒钟的走神。
不知是否是被某种情绪触动了,她的手又轻抚上了景熠的头发:“是我的疏忽,以后,不会了……”
景熠听不懂她似是喃喃的自语,但直觉告诉景熠:不应该被钟老师摸头发。
至于为什么,景熠说不清楚。
躲是当然想躲的,可是怎么躲?
景熠犯难了——
她不想生硬地躲开,不想伤了钟老师的自尊。
她想她还是太笨了,见识太少了,如果是白青染在这里,一定能很轻松地解决这件事……
“砰!”
医务室的门,就在这时,被外力撞开。
景熠骇然地看过去。
钟老师的动作顿在了半路,目光沉了下去,也睨向门口。
姜亭拖着一个破麻袋,啊不,是一个穿着英华中学校服的大胖子,撞开了医务室的门。
大胖子的校服因为在地上拖拽都被蹭破了,灰突突的,脸上也是青一块肿一块的,还有不知道怎么蹭的土灰。
仔细一看,这不是之前堵着景熠,让她做他女朋友,后来被姜亭的篮球砸中脑袋还踹屁股的那个吗?
不过看这样子,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他应该还经历了些什么。
大胖子又高又胖,看起来足有二百斤,竟然能被姜亭硬拽着,还丢进了医务室的大门?
景熠看呆了,心想姜亭是什么怪力少女?
姜亭的身后,紧跟着一脸无奈的齐晶晶,似乎是怕姜亭惹出什么祸来,她一直缀在姜亭的身后。
还有一众穿着英华中学校服的吃瓜群众。
想想也是,这么热闹又劲爆的场面,谁不想来瞧瞧呢?
在看到医务室里只有景熠,以及冷着脸的钟老师的时候,齐晶晶以及一众吃瓜群众自动自觉地止住脚步。
甚至有几个胆子小的,后退了两步。
于是,医务室内外,泾渭分明地隔出三个空间——
医务室里面,是景熠和钟老师。
医务室的地当中,是姜亭扯着大胖子。
而在医务室的门口,以及外面的走廊上,凑了一堆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姜亭的目光落在钟老师的身上,又瞄向了景熠,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确认景熠无碍的时候,姜亭的嘴角意味深长地勾了勾。
自始至终,她扯着大胖子的手就没松开。
钟老师因为她那个微妙的眼神,而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到底还是齐晶晶胆子大,朝钟老师凑了上来:“钟主任,您在这儿啊!”
钟……主任?
景熠诧异于齐晶晶对钟老师的称呼。
什么主任?
钟老师脸色冷飕飕的,没搭理齐晶晶。
此刻,齐晶晶俨然成了姜亭的代言人。她也是豁出去了,顶着钟老师杀人的眼神,大喇喇地继续说:“我们来找校医老师的,给慕勇处理伤口,没想到您在这儿……咦?校医老师呢?”
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寻摸,仿佛校医老师被钟老师藏到了某个角落。
没人理会齐晶晶的话,包括被问话的钟老师。
里里外外那么多人,没有人说话。
景熠敏锐地感觉到了某种古怪的气氛——
就像是齐晶晶和姜亭她们,正在和钟老师抗争着什么,而钟老师显然也在应对着她们……
身为英华中学的学生,和老师针锋相对的,是的,就是针锋相对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景熠觉得既陌生又诡异。
好几秒的凝滞,突然被一声嚎叫打破——
“我要去医院!呜呜呜!”地上的那摊,齐晶晶口中的慕勇,突然坐了起来。
“我要告诉奶奶!你欺负我!呜呜呜!”他圆胖的手怒指姜亭。
吃瓜群众:“……”
景熠嘴角抽抽。
这还是之前要强迫她“做女朋友”的那个小流氓吗?
所以,他口中的奶奶,很厉害喽?
姜亭似乎早就见识过胖子没出息的样子,被他的嚎叫声魔音贯耳,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慕勇嚎了个寂寞,突然想到了什么,扭脸向钟老师的方向:“你!就是你!你不是——”
“闭嘴!”不等他说完,就被钟老师瞪着眼睛喝止。
慕勇被吓了个哆嗦,那只胖手还举在半空,眼泪花顺着眼角淌下来,在脸上形成了两道小黑沟……
钟老师的脸色很难看,这一次是对着吃瓜群众们的:“都没听到铃声吗?你们爸妈花钱把你们送进英华,就是让你们杵在这儿的!”
估计早被她的威力吓破了胆,一众吃瓜群众也顾不上看热闹了,转眼之间如鸟兽散。
只剩下了齐晶晶和姜亭,当然还有瑟瑟发抖的慕勇——
他瞄了瞄没有好脸色的姜亭,以及根本没瞧他的齐晶晶,还有在他眼里能吃人的钟老师,剩下的就是之前被他欺负的景熠……陡生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预感。
慕勇打了个寒战,努力地蜷缩身体,试图把他两百斤的分量蜷成一小团,存在感越低越好。
没人搭理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景熠的身上。
景熠陡然被好几双眼睛关注着,觉得很不自在——
关键在于,她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个状况,也不知道这几个人之间究竟是怎么个关系。
还是钟老师先开口:“景熠,你先回去上课。”
她对景熠说话的时候,态度特别温和,完全联想不到之前是怎么对别人横眉立目的。
景熠听到了来自姜亭的轻哼声,似乎很不屑。
她更弄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了。
这让她不喜欢。
钟老师看都没看姜亭,轻轻拍了拍景熠的肩膀:“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肩膀被轻拍的一瞬,景熠的余光瞄到姜亭危险的眼神——
那种感觉,就像是景熠正在做什么不好的事,像是景熠正在背叛什么……景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景熠退出了医务室。
在她的身后,医务室的门被关上了。
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想着里面可能发生的事,景熠心里无比地烦躁。
她觉得自从进入英华中学之后,她所经历的每件事、遇到的每个人都那么奇怪,她像是突然陷入了一座迷宫,没人给她提示,告诉她该怎么走出去。
景熠浑浑噩噩地往教室晃。
刚才打了午休结束铃,快要上下午课了。
还没靠近十三班的教室,景熠就已经想到了:经历了刚才的事,她还怎么和李蛟坐同桌?她以后在十三班怎么待下去?
景熠已经能够想象,未来的日子里,李蛟和那帮小流氓,会怎么为难她,甚至欺负她了。
景熠硬着头皮回到教室,还没等回到座位,她就呆住了——
她的书包不知道被谁放在了前面的讲台上,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她的东西。
第65章
书包被撇在了讲台上,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景熠顿住脚步,没急着走过去——
作为慕勇的“小弟”,李蛟和那几个不怀好意的男生, 已经开始用这种方法欺负她了吗?
现在, 那几个人就站在不远处,用颇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景熠虽然还不能十分明了他们眼神中究竟都有什么,但是其中的抵触甚至敌意, 她分明感觉得到。
她不确定自己走过去,甚至拿起本属于她的书包,这帮娇生惯养的二世祖、三世祖们会做出什么事。
他们会不会已经在她的书包里塞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鉴于对方是一群富家子弟, 景熠毫不怀疑他们手里会有超出一个普通高中生能力的东西。
但是那个书包是白青染亲自给她挑选的, 包括里面的每一样文具, 都是白青染买给她的,书皮也都是白青染亲自包的……景熠舍不得。
景熠抿紧了嘴唇, 脸色有些泛白。
她知道她可能面对什么, 但她还是朝着讲台的方向走了过去——
哪怕知道她的书包里可能被装上奇怪的东西, 可能被弄脏, 她也要把它拿回来。她不允许白青染的心思被糟蹋。
教室里一片安静, 原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的她的同班同学,都停住了手里的事, 几十双眼睛聚焦在了景熠的身上。
景熠屛住了呼吸——
仿佛下一秒, 只要她呼吸一下,就会燃爆一颗震天响的炸弹。
景熠的手触到了书包的肩带。
周围安静一片。
景熠把书包拎了起来。
没有人出声阻止她。
景熠用双手紧紧护住了书包,教室里依旧安静。
她绷紧的神经,到了此刻才稍觉松弛了一点点。
目光扫过李蛟的方向, 景熠看到李蛟眼神浮动……
景熠心底一沉,忙低头查看书包。
很奇怪, 书包里的东西都安然无恙,所有景熠今早背来的东西,文具、书本等等,就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就像有人特意把它们妥帖地塞回了原处。而且,书包里也没被塞进奇怪的东西。
景熠觉得好奇怪:这不符合常理啊!
她以为,李蛟那些人会针对她,会欺负她……回来的一路上,她都想象过她的东西被这些人撇得到处都是。
结果呢?
这些人竟然把她的东西都完好地塞回了书包?
虽然,这个举动也代表着某种意义:排斥。
景熠抱着书包,环视教室——
她已经没可能做李蛟的同桌,那么她以后坐在哪儿呢?
想到就算在这里还有一席之地,将来也会面对各种为难和排斥,景熠心里堵得慌。
她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就因为别人欺负她,她就要面对这种窘境……景熠为自己不甘,她瞪向了李蛟。
李蛟猝不及防地撞上景熠斗狠的眼神,愣了愣。
他没想到景熠还敢这么瞪自己,还没有哪个人,包括男生和女生,在被他们一伙人欺负之后,还敢这么看他。
李蛟咬紧腮帮,将要发作。但突然想到了什么,鼻孔里哼了一声,倏的撇开脸,一副懒得和你一般计较的架势。
景熠瞪眼之后,就后悔了,她已经预感到会激怒李蛟,那样她在这里就更难安身。但既然做了,便容不得她后悔,她想无论怎样的结果,她承担就是。
可是没想到,李蛟竟然秒怂了?
这反应,太奇怪了!
十三班的班主任,那个之前没给过景熠好脸色的女教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教室门口。
她双掌拍了拍:“马上上课了!还不都回座位上坐好?”
打破了空气中的凝滞,几十双眼睛像是瞬间被解除了封禁,各自回神,各忙各的了。
景熠尴尬地杵在讲台前,肖想着接下来的一番狂风暴雨。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特别到每个人都很奇怪。
狂风暴雨没有降临,那个似乎永远不会笑的女老师竟然笑了,朝景熠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景熠同学,呵呵,怎么站在这儿啊?”
景熠尴尬地垂下眼睛。
女老师依旧笑得满面春风:“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你被转到七班了!”
景熠诧异地“啊?”了一声,收不住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
什么叫……被转到七班了?
站在高三七班的讲台前的时候,景熠的脑子里还是懵的。
不过,现实情况没给她时间继续懵下去,那位同样穿着英华中学教师制服的中年女教师,正在把她介绍给全班同学:“景熠同学以后就是我们七班的一员……希望大家和她一同进步……”
女老师温和的声音,和十三班的那位完全是不同的画风,让景熠不安的心情得到了几分安定。她觉得不那么窘迫了,忍不住抬起头——
几十张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姜亭的脸突然闯了进来。
景熠没来得及收住错愕的表情:她怎么成了姜亭的同班同学?
女老师还在继续说着:“……景熠你就坐在——”
有人举手,大声说:“老师!我没有同桌!我乐意和景熠同学做同桌!”
景熠再次诧异:这不是齐晶晶吗?
她到底是到了什么地方?
女老师惯于温和的表情,有瞬间的抽搐,给了齐晶晶一个警告的眼神,但最后还是安排景熠和她做了同桌。
整整一堂课,景熠都是懵的——
变化来的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幸好,是好的变化……是好的吧?
下课铃声响起,任课老师说了下课,马上就被好几个男生女生拥住。
七班的氛围和十三班一点儿都不一样。
景熠在十三班上了一上午的课,都没见那里的任何一个学生,对学习和老师感兴趣。他们好像都特别急切地盼着下课,下课之后也不会有人往老师跟前凑,他们好像有一种巴不得老师赶紧从他们的眼前消失的急切。
七班的学生就不一样了,他们好像都特别渴望老师的存在,或者说都特别喜欢学习,不是被爸妈强迫的那种,而是本身就把学习当作一种自我成就的过程……
这不会是传说中的学霸班吧?
“嘿我说!你发什么呆呢?”一直白白嫩嫩的手,在景熠的眼前晃。
把她从胡思乱想中晃回了现实。
对上齐晶晶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景熠愣了一秒,下一瞬就是本能地向后躲。
被齐晶晶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肩膀:“你躲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她那双圆眼睛,可始终没离开景熠的脸,眼神之中掺杂着好奇、探究,还有一丢丢……贪婪?
景熠屛住了呼吸,怎么觉得她真会吃人似的。
齐晶晶搭着她肩膀的爪子紧了紧:“你长得可真好看……”
景熠:“……”
有种唐僧肉的既视感。
“笃笃笃!”有人敲了敲齐晶晶的桌子。
齐晶晶回神,乜斜那人:“亭亭别闹,旧爱不跟新欢争宠哈!”
大概是早就知道她是什么德行,姜亭不买她的账,直接冲她瞪眼睛。
齐晶晶也知道轻重,摆了摆手:“放心,放心,我不会吃了她的。”
说着,手臂一伸,搂了景熠的肩膀:“景妹妹别怕,以后有我罩着你,谁都不敢欺负你!”
景熠被她控制着,有属于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
其实并不让景熠反感——
她的感觉很敏锐,分得清谁对她好、谁对她坏。比如眼前的齐晶晶,虽然嘴上说着不靠谱的话,其实对她并没有恶意。
就像姜亭一样,她们都特别自来熟。
景熠其实很想学学她们的自来熟,那样她就可以问问清楚:她为什么被转到了七班?她们和钟老师,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以及:她们,都是什么身份?
放学了。
景熠迅速收拾了书包,不等齐晶晶和她说一句话,就匆忙离开了教室。
“诶?”齐晶晶的尔康手还举在半空,景熠已经没影儿了。
“忙咩啊她?”齐晶晶冲身后根本没看她的姜亭嘀咕,“她不会真以为我吃人吧?”
姜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擦擦你的哈喇子。”
“啊?有吗?”齐晶晶抹了一把下巴,当然啥也没有。
她转身看姜亭收拾好书包,脸色郑重起来:“亭亭,今天的事儿,不会给你招来什么麻烦吧?”
姜亭挑眉:“不是说有了新欢不要旧爱吗?”
齐晶晶:“……说正经的呢!”
姜亭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就算有,我早习惯了。”
齐晶晶的眼中流露出悲悯。
重新坐进白青染的车里,景熠的内心被愧疚感煎熬着。
来英华中学的第一天,她几乎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先是被塞进了学渣遍地的十三班,接着是被慕勇、李蛟他们纠缠,后来是莫名其妙地被转去了七班,还有突然遇见的钟老师,以及打抱不平的姜亭和齐晶晶……
短短一天,她经历了太多,脑子里已经被乱七八糟的心思塞满了,老师讲的课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对不起白青染给她提供的学习环境,对不起白青染的期待。
这样想着,景熠没脸面对白青染。
白青染以为她还在纠结中午的事,怕她胡思乱想,没忍心追问她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晚上想吃什么?”白青染自然而然地问,手更是自然而然地揉了揉景熠的脑袋。
话音未落,白青染的动作僵住了,眼神古怪地看着景熠头顶的方向。
第66章
十字路口, 信号灯还红着。
等信号的空当儿,白青染顺口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她已经习惯了和景熠这样的对话,也习惯了这样问的时候, 摸摸景熠的脑袋。
可是下一瞬, 白青染的眼神就变了……
景熠的高马尾,是白青染早上亲手打理的。
还有那缕呆毛,总是不安分地在她的脑瓜上飘来飘去地不安分。白青染于是就用两枚草莓形状的小卡子, 别住了它。
白青染的心思细腻,尤其对于景熠的一切都极为用心。此刻看到景熠头顶的第一眼,她就确认:那两个小草莓的角度变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它们被人动过, 也意味着景熠的头发被人动过。
是谁?
景熠自己吗?无意中挠脑袋碰歪了卡子?
概率很小。
白青染马上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想——
她对景熠的习惯和小动作太熟悉了, 这不是景熠会做的事。
那么, 极有可能是别人碰了景熠的头发?
那种可能性更小。景熠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和陌生人亲近的孩子。在白青染的印象中,景熠只会接受自己揉她的脑袋。
白青染的眼底浮上疑惑。
景熠没有注意到白青染神色的变化:“姐姐想吃什么?”
她总是以白青染的喜好为先。
白青染知道问不出她想吃什么, 就自顾决定了:“那就在外面吃吧, 去老菜馆。”
景熠微诧。中午就在外面吃的, 晚上又?
景熠:“不是说文大姐给我们做晚饭吗?”
白青染笑笑:“那就告诉她今晚不做好了。”
景熠:“?”
白青染:“搬到新家了, 当然得庆祝一下。”
景熠恍然大悟:“今晚就可以去新家住了?”
“是啊!”白青染温和地笑着, 目光却还是忍不住瞄了瞄景熠的头顶。
白青染从小在B城长大,B城的本地特色菜一向是她的心头好。
此刻, 坐在这家比她爸年纪都大的老菜馆里, 看着窗外的车来人往,不用抬头就能看到坐在对面景熠的脸……这种人间烟火气的感觉,让白青染觉得格外踏实。
依旧是三荤一素的特色菜,这里的软炸鲜蘑, 是白青染唯一喜欢的素菜。
景熠的记忆之中,这不是白青染第一次领自己来这家老菜馆, 而那“三荤一素”也是每次白青染的必点项目。
“姐姐真爱吃他家的菜啊!”景熠感慨。
同时特别习惯地把面前肉菜上的配菜,包括香菜、佐料之类的挑拣干净,才转到白青染的面前。
身为两个人之中年纪大的那个,白青染其实偶尔也挺享受景熠对她的照顾——
如果不是发自内心地在乎,又怎么会每每记住她不喜欢什么,每每小心翼翼地挑出来呢?
白青染的眉目温婉,陷入了回忆之中:“以前,爸妈忙,没空管我,姐姐常带我来……”
她又想起了许多年前,和白月棠相处的点点滴滴。
景熠看着她的眼神中浮上了悲悯。
那一刻,景熠觉得白青染的样子让人心疼。
景熠因为白青染的难过而难过,接着就为自己整整一天的经历而觉得愧疚起来——
她没有像白青染期待的那样好好学习,还对白青染隐瞒了很多事。虽然不想让白青染再为自己操心这种想法是好的,但是隐瞒了白青染也是不对的。
菜色依旧是让人胃口大开的好滋味,景熠的心里却不好受。
她知道,如果她说出遇见姜亭和齐晶晶,还和她们做了同班同学的事,肯定会让引起白青染的不高兴。说是一定要说的,但不适合现在说。
至于现在可以说的……钟老师总是没问题的吧?
景熠想。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熟人。”景熠突然开口。
白青染之前就默然吃着,心里琢磨着怎么问,没料到景熠自己先说了。
白青染霍然抬头,她专注的样子,让景熠愣了愣神。
“你遇见了谁?”白青染追问。
怎样的熟人会出现在英华中学里?还碰了景熠的脑袋?
白青染的脑海中蓦地映出了姜亭的身影。
景熠:“姐姐,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钟老师吗?”
白青染迅速消化了景熠的叙述:“你是说,你今天在英华中学遇到了你在老家学校的那个钟老师?”
景熠点头。
“这么巧?”白青染若有所思。
景熠小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其实也不算巧……”
“怎么说?”白青染追问。
看来是绕不过去了!
景熠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抬眸,特别诚挚地看着白青染:“姐姐,我说了,你别着急。”
白青染蹙眉:“说。”
她的气场一旦上身,景熠是有些胆怯的——
很有一种什么都不敢对她隐瞒,都要一股脑说出来,周围的气压才不会那么低的感觉。
景熠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就是遇到了不太友好的同学,钟老师替我解了围。”
打算一笔带过。
白青染眉头锁紧:“不友好?多不友好?他们伤着你了!”
说到后面声音拔高。
景熠慌忙摇手:“姐姐你别急!他们没怎样我!真的!我真的没受伤。就是个不懂事的小男生,想让我……让我做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白青染嘴角抽搐。
登时心里一团火腾地被点燃:他们怎么敢!
“这都什么校风!”白青染开始后悔把景熠送去英华中学了。
景熠就知道她会急,赶紧巴巴儿地绕到她那一侧,拉住了白青染的手:“姐姐你别生气,这事儿真的已经解决了!我现在已经不在原来的那个班了!被转去了一个快班……那个班的同学,我觉得都挺厉害的,应该都是学霸那种。我很喜欢那种氛围,真的!”
白青染心情复杂:只是进入英华中学的第一天,景熠都经历了什么?而在景熠经历这些的时候,她又在做什么?
心思百转千回,白青染还是将一肚子的问题和不安强行压制了回去。因为她知道,现在没有什么,比景熠的学习成绩更重要。还有不到一年景熠就要高考了,白青染纵有千般的打算想要弄清事实,也要以不影响景熠学习为先。
“真的是个学霸班?”白青染问。
“真的!”景熠使劲儿点头,生怕白青染不相信。
白青染没言语。
景熠隐约觉得她的眼睛里有别的意味,景熠可害怕她继续追问下去,问出姜亭的事呢!
那样的话,到底要不要说实话啊?说实话会让姐姐更生气,不说实话就是欺骗姐姐。
景熠可矛盾呢。
白青染似乎看懂了她的纠结,没有继续追问学霸班的事,而是转开了话题:“那,和我说说你的钟老师吧。”
还刻意加重了“你的”两个字。
景熠眨眨眼:是她听错了重音吗?
恰好此时,白青染的手机响了。
她瞄了一眼来电显,面露不耐,原本不想理会,但还是接了起来。
白青染没说话。
电话那头的人却笑嘻嘻的,还是那副不着调的画风:“小染啊,你在哪儿呢?”
白青染:“有事说事!”
“您的单齐了。”服务员端上主食,然后欠身退下。
声音刚好被电话那头的曾媛听到:“呵呵!你在外面吃什么好吃的呢?怎么不叫上我?”
白青染的耐心将要被耗尽,依旧是那句话:“有事说事!”
曾媛在那头扯了扯嘴角:“没什么事啊!就是想问问你,咱们下次什么时候再去料理那几个老家伙?”
白青染的脸上有厌恶的神情划过:“再说!”
某处大宅子的祠堂内。
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仿古式的窗棂边透进来,映在面前参差高低的祭坛上,空气中古朽的气味更浓了。
祭坛之下的一只蒲团上,跪着一个年轻的身影。
即使是跪了很久,她也不肯露出丝毫疲累的样子,她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昭示着她不是一个会轻易屈服的人。
两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了?
姜亭的记忆有些混沌——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她的双腿先是麻木,后来干脆就没有知觉了。如果不是靠意志力支撑着,她恐怕早就昏厥过去了。
天都黑透了,今天的作业还没写……
姜亭浑浑噩噩地想着。
继而,她自嘲地笑了: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在想着写作业,真是异想天开得可以啊!
她始终都是异想天开的吧?
姜亭的神情之中,透出了落寞,因为落寞,有强烈的倦意侵染了她的面庞。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近到就在身后……
祠堂的照明开关被来者按亮,突然的刺目的光亮让姜亭不适地闭上了眼睛。
那个她从小就见惯了其高高在上姿态的人,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俯视着她,就像帝王俯视着脚下的臣民。
姜亭不由得又拔了拔脊背——
就算心有胆怯,她也不想让这个人看到她的怯懦。
预想中的劈头盖脸风刀霜剑没有如期而至,那人就这么俯视着她。
姜亭讽刺地扯了扯干裂的嘴角:以为这样她就会怕吗?她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儿了!
姜亭昂然抬头,既然对方不说话,她不介意借机嘲讽一下。
不成想,映入她眼帘的,竟是一个熟悉的来电显。
那抹略显苍老却依旧掌控一切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YZ是谁?”
第67章
老人以绝对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俯视着姜亭。
她的实际年龄已过花甲,但保养得极好,体态挺拔高傲, 头上的花白也被一丝不苟地焗染成了棕黑色, 盘在脑后,更衬得脖颈修长。看得出来,她是个不肯服老的人。整张脸, 尤其是那双好看的眼睛,足以昭显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
姜亭乍见手机屏幕上的“YZ”两个字的来电显的时候, 神情有刹那的慌张。但她很快回复了冷然, 甚至有几分不屑:“原来您还有偷看别人手机的癖好!”
这样说着, 姜亭的下颌抬得更高,脊背拔得更直, 很有和老人一脉相承的意思。
老人无视她言语中的嘲讽意味, 依旧问着同样的问题:“YZ是谁?”
姜亭感觉到了来自对方的无形的压力, 她迎着对方的注视:“您都开始关心我交什么朋友了?”
老人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两秒钟:“朋友?为什么用字母?”
显然极度怀疑这个“YZ”的身份。
姜亭咧了咧嘴唇, 嗤声:“您是岁数太大了, 不知道年轻人的喜好了吗?要不,您好好跟您的好孙子沟通沟通?”
越发挑衅的意味。
老人见惯了大风大浪, 并没有因为她的刻意挑衅而神色改变分毫, 反倒笑了笑:“是吗?”
说着,她的手指点在了屏幕上的接听键旁边,似乎下一秒就会接听电话,甚至和那个“YZ”聊一聊。
姜亭的脸白了, 嘴唇都失了血色……
直到看见老人最终按了挂机键,姜亭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抬眸,撞上了老人玩味的眼神,姜亭慌忙垂下脑袋——
她知道,她的心思被对方看破了。
到底自己还是太嫩了……
姜亭暗自攥紧了拳头。
老人把手机丢还给了姜亭。
姜亭佯作无所谓地没理会手机上被挂断的电话。
老人看着她:“知道错了吗?”
姜亭笑了笑:“您指的是踢了您好孙子屁股的事儿吗?”
老人冷然。
姜亭脸上的笑意更深:“您要是说这个,那我只能说我挺后悔的——”
老人双眼微眯。
姜亭:“——后悔没把他屁股踢开花!!”
她说完,目光迎向老人。
老人的神情微动,转身走了。
姜亭接着听到她在祠堂门口吩咐:“送小小姐回去。”
早就焦急地等在门口的孙管家赶紧应声:“是!”
没一会儿,孙管家就拎着姜亭的书包匆匆赶来,看到姜亭,不由得露出痛心的表情:“小小姐,您怎么还跪着呢!这要是落下病根儿可怎么办啊!”
姜亭:“这话你不该问我。该问你们主子。”
孙管家无奈:“您是老太太的孙女,老太太怎么会不心疼您呢?您这么说,不是让老太太难过吗?”
姜亭挑眉:“是吗?她还有孙女呢?我以为她只有她的乖孙子!”
孙管家:“……”
夜色已深。
孙管家的车停在了姜亭住处的小区门口。
“我送您上去吧?”他不无担心地说。
被姜亭拒绝:“不必。多谢。”
孙管家知道她的性格和老宅里的那位老太太如出一辙,越是强压,越会反击得厉害。孙管家也是无奈:“小小姐,这是药油……您跪了三个多小时,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不用。”姜亭直接拒绝,扶着车门下车。
姜亭的脚刚一沾地面,一阵钻心的痛意袭来,让她差点儿直接跪在地上。
但是姜亭性子犟,硬是强忍着疼痛,拎着书包下了车。
孙管家一直看着她进了小区大门,又抬头看看楼上黑漆漆的窗户,才叹了一口气,开车离去。
好不容易挨蹭进了电梯,姜亭的最后一丝力气被耗尽,她贴着电梯厢壁,无力地瘫坐在地。
因为疼痛,她的脸都是煞白的,冷汗浸湿额角,打湿了流汗,汗水更把她的衣衫溻透,后背是汗湿和电梯相触的冰凉的感觉,姜亭疲倦地闭上眼睛,任由电梯上行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大概是太难受了,姜亭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恍惚间,电梯好像上行了很久,久到不真实。
随着瞬间失重的感觉,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恍然看到电梯的门缓缓打开,门口站着一个人影,熟悉的人影。
她怎么在这儿?
姜亭浑浑噩噩地想。
下一秒,她就被那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闻到了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姜亭的心情其实是突然放松的,周身的疲倦感和痛麻的双腿让她没有力气再抵触什么,甚至有种想要放任自己的冲动。
脑袋一歪,姜亭抵在了那人的胸口,双眼紧闭,像只鸵鸟。
那人因为她依赖的小动作而有刹那的失神,继而唇角微勾,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再次恢复清醒的时候,姜亭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身上只有睡袍,睡袍里面空荡荡的。
姜亭:“……”
她恍惚记得,是曾媛把她抱出了电梯,抱回了家里,又给她洗了澡……
姜亭的脸红了。
她目光前移,看到正在忙活的人:“多谢。”
如果不是曾媛的及时出现,把她抱了出来,可能她在电梯里醒过来的时候,也被冻透了。膝盖上因为跪得太久而受的伤不被及时处理,就算身体素质好如姜亭,没准也会落下病根。
曾媛正从药盒里抠出一团药膏,敷在姜亭的膝盖上。
闻言,她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哟!我们亭亭会感谢我了?”
姜亭:“……”
陡生一种认贼作父的屈辱感,她别扭地别开脸去,心里瞬间被矛盾的感觉充斥着。
曾媛仿若未见,继续把手指上的药膏涂抹在她的膝盖上:“别乱动啊!这药膏很容易蹭掉的。”
姜亭原本别扭得想躲开她的照顾,听到这话,不得不忍下,垂下眼睛不看曾媛。
膝盖上清清凉凉的感觉是很真实的,渗入皮肤,好像瞬间把那种又麻又疼的感觉拔除了——
药效当然不会这么快,但确实是很舒服的感觉。
尤其曾媛的动作,也是温柔得一塌糊涂……姜亭陡然想起之前她抱着自己走出电梯的时候,动作也是那么温柔,像是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姜亭脸上褪下的红晕,重新又浮了上来。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讨厌自己。
气氛因为两个人谁都没说话,以及曾媛的动作变得古怪起来。
姜亭不想放任这种古怪的趋势,她开口打破了安静:“这药膏,不是我拿回来的。”
她指的是孙管家交给她的那瓶药油。
曾媛手上的动作没停:“你觉得,我会用慕家的东西吗?”
姜亭:“……”
曾媛嘻嘻一笑,朝姜亭晃了晃手指:“我这个药膏,才是最管用的好药。”
又变回了姜亭见惯的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仿佛刚刚的冷然疏离,根本不是她。
姜亭动了动嘴唇:“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东西?”
正常人谁会随身带着伤药?
曾媛盯着她,似是想要探究些什么,但很快笑了笑:“以前总挨揍,习惯了。”
因为总挨揍,所以随身带着伤药便成了习惯。很合理的解释。
曾媛把手指上的最后一点儿药膏抹在姜亭的膝盖上,起身:“平躺着别动,等药吸收进去再盖被”
她说完便要离去,姜亭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吧?她突然抓住了曾媛的小臂:“你……”
刚一张口,就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实在做得多余。
曾媛低头看看她抓着自己的手,抬眸,笑得真有点儿欠揍的样子:“宝贝儿,你现在都这样了,是想挑战什么高难度动作吗?”
姜亭怔了怔,两秒钟之后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那种动作”,烫着了一般,猛地甩开了手。
曾媛笑眯了眼,竟然没再理会她,转身去了卫生间。
姜亭:“……”
从卧室到卫生间,挺远的距离,还有一扇实木门隔着,姜亭却隐隐听到流水声,不停的流水声。
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毕竟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算不上好,神思恍惚,很需要饱睡一觉养回精神。
曾媛她……只是在洗手吗?
洗手也至于洗了这么久?
就算是要洗去手上的药味,也不至于这么一遍遍的吧?
姜亭的脑子被各种胡思乱想充斥着。
那水声也许响了很久,姜亭后来就不知道了。
直到后半夜,她一觉醒来,感觉床上除了自己还多了一个人,那个人的手臂正虚搭在她的腰上,从侧方搂着她。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悉心呵护着。
姜亭的困意彻底消失了,心尖上有涩痛的感觉,像是被锉刀锉着心脏,一下,又一下……
记忆之中,这是她们两个人第一次同床共枕。
以前……那什么之后,姜亭都会嫌弃得推开曾媛,然后去洗澡。等她洗完澡,大概率曾媛已经识趣地离开了。就算偶尔有那么几次,也许太累了,也许因为别的什么姜亭不想细究的原因,曾媛留在了这所房子里,她也不会继续赖着姜亭的床,而是去客房的另一张床上,继续睡觉。
而这次,她为什么睡在了自己的床上?
姜亭在心里问自己。
她想她应该一把把曾媛推下床的……
第68章
她怎么能睡在我的床上!
我应该把她踹下床!
踹下床……踹……或者不踹……
姜亭的脑子里混浆浆的, 困意与这些念头搅和在一起,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曾媛闷哼的声音——
我踹疼她了?
姜亭迷迷糊糊地想。
后来,她就彻底被睡梦吞噬了。
再醒来时, 天光大亮。
姜亭霍地睁开眼睛, 彻底醒了:要迟到了!
刚一动弹,膝盖上传来的不适感,让她停住了动作。
昨晚发生的事, 随着那种感觉,一起回现在姜亭的脑中——
因为慕勇的事,她在老宅被罚跪了三个多小时, 和老太太起了争执, 来电显, 被孙管家送回来,差点儿昏倒在电梯里, 后来被突然出现的曾媛抱了回来……
曾媛!
姜亭猛然拧头看身旁, 另一半床是空的。
一阵失落感, 浮上心头。
但那失落感也只持续了几秒钟, 姜亭就被熟悉的香气所吸引。
那是食物的香气, 是出自曾媛之手的食物的香气。
姜亭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唤两声,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 脸上露出窘迫的表情——
不想那个人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不想她出现在自己的房子里,现在却又因为那人做的食物的香气而馋得肚子咕咕叫,就挺丢人的。
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姜亭踩上拖鞋, 挪蹭到厨房门口。
她那个基本被当作摆设的厨房,现在充满了烟火气:炉灶上砂锅里熬着鸡肉粥, 米香和鸡肉香混在一处,咕嘟嘟地翻着粥花;一旁的餐桌上,骨瓷盘里盛着一盘蔬菜沙拉,甘蓝菜被切成丝,樱桃番茄被切成瓣,和玉米粒、酸黄瓜片搅拌在一起,看那颜色就让人有食欲,姜亭仿佛已经闻到了柠檬汁和蜂蜜的味道;戴着隔热手套的曾媛,正打开烤箱,准备把里面的东西再刷一遍油……
眼前的情景,让姜亭呆了呆。
她不是不知道,这些看似简单的早餐有多费功夫,就是刀工都要耗费半久,还有烤箱里像是裹了一层薄饼的热狗肠,上面还撒了芝麻……姜亭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冰箱里根本没有这些食材。曾媛是怎么做到的?
最让姜亭难以想象,尤其难以接受的是:曾媛那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耐心,为自己准备这么一顿烦琐的早餐?
曾媛的厨艺很好,姜亭是知道的。但之前的几次吃她亲手做的饭,根本没多么复杂……
姜亭不想继续追究“为什么”,因为这个追究的过程,就让她心里不舒服。
“哟!醒了?”曾媛把已经烤得半熟的热狗重新送进烤箱。
“你在干吗?”姜亭挺讨厌自己明知故问的样子。
“当然是做早饭啊!”曾媛拽下手套,还用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姜亭。
她倒是心无城府的样子,反衬得姜亭觉得自己好像小人之心了。
毕竟这人昨晚为自己上了药,现在还用心为自己做了早饭,姜亭抿了抿嘴唇:“嗯……我好多了。”
她其实是想表达你的心思没有白费的意思,很隐晦地表达自己的谢意。没想到下一秒曾媛就朝她挤了挤眼睛:“是好多了。都穿着睡袍到处跑了!”
曾媛促狭的表情,让姜亭的脑子宕机一秒钟,然后迅速反应过来,低头:她的睡袍底下是空的!
姜亭扭身就往卫生间跑。
她的身后,曾媛哈哈笑:“宝贝儿,马上要吃饭了!”
这王八蛋!
姜亭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咬牙切齿。
“砰”地关上卫生间的门,姜亭脊背贴着门,呼呼地喘着粗气,心跳咚咚的,凌乱。
经过这么一番奔跑,膝盖竟然没觉得多疼,姜亭都觉得挺神奇的,鬼知道曾媛给她抹了什么药。
看在药和早饭的份上……姜亭暗自磨牙:暂时不和那王八蛋一般见识!
姜亭习惯在卫生间的柜子里放两套干净的内衣裤,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翻出干净的内衣裤,姜亭费力地换上。
感谢她天生身体素质不错,还有后天的勤于锻炼,昨晚的伤此刻已经不会给她造成太大的困扰。
最后半倚着洗手台把睡袍往身上套的时候,姜亭不由得耸了耸鼻翼——
有种奇怪的味道……血味?
姜亭皱眉:好端端的,卫生间里为什么会有血的味道?
她不觉得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她只是跪破了膝盖,不是鼻子坏了。
蓦地,昨晚半梦半醒的时候,卫生间里不间断的流水声闯入姜亭的脑中。
姜亭系睡袍带子的动作僵住。
所以,昨晚的流水声不是她的错觉,那是曾媛……曾媛究竟在做什么?
姜亭是知道曾媛以前是做什么的,也能猜测到她现在可能做的事。正因为知道,姜亭的手颤抖,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宝贝儿!你再不出来,饭要凉了!”曾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姜亭咬紧了牙:她究竟是怎么做到,在这种时候还这么无所谓的?那血味究竟是……
曾媛喊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于是自己打开了卫生间的门:“你干吗呢?”
话未落地,突然被冲上来的姜亭抵在了墙上。
姜亭不仅用身体抵住了她,还急切地剥她身上的衣服。
曾媛的眼中闪过了然,嘴上还是调侃的语气:“吃饱了才有力气——”
被姜亭的眼神慑住,那双眼睛里的红色像是腾烧的火焰,更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曾媛没有再调侃下去,她闭上嘴,任由姜亭把自己的衣衫扒开。
毕竟是昨晚受过伤的人,现在用了蛮力,膝盖也吃力,让姜亭撑不住,身体晃了晃,被曾媛一把抱住。
“你在找什么?嗯?”她在姜亭的耳边,低声地问。
姜亭用力摇了摇头,像是甩开某种想法,又像是甩掉眼中不该流淌下的液体:“是不是你的血?”
她的声音,闷响在曾媛的肩头。
曾媛好几秒没说话。
就在姜亭以为她不会给予自己答案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幽幽地问:“你希望是我的吗?”
姜亭的嘴唇被抿得失了血色。她努力地扯了扯嘴角:“你是被我虐出PTSD了吗?”
那语气,就像是每次两个人做那种事的时候的语气。
曾媛呵呵笑:“大概吧。”
她没有给姜亭继续追问的机会:“昨晚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那老太太又罚你了?
姜亭没言语,便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曾媛双眸眯了眯:“她还挂我电话了?”
姜亭微讶,没想到当时的情形都被曾媛猜到了。
曾媛:“她没问你YZ是谁?”
姜亭眉眼低垂:“我说是我朋友。”
曾媛笑:“只是朋友吗?”
姜亭丢给她一个危险的眼神:“你是想让她知道,我和一个大我两轮的女人做pao友吗?”
曾媛怔了怔,继而哈哈大笑:“这个关系定位,听起来挺不错的。”
姜亭通红了脸。
曾媛眨眨眼:“所以,你为什么要把我名字的开头字母颠倒过来呢?难道是暗示咱们是颠鸾倒凤的关系?”
姜亭:“……”
时隔一晚,姜亭再次被曾媛打横抱了起来,往卧室的方向去。
这一次和昨晚又不一样——
昨晚姜亭的脑子不清醒,现在她却脑子无比清透。
还有,昨晚的曾媛衣衫齐整,一身精致的套装随时可以参加精英论坛的样子;然而现在,曾媛的衣衫……只要姜亭稍微扭一下脸,就能贴上她的胸口。
姜亭的脸被熏得滚烫,隐约猜想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骗子!不是说要吃早饭吗?昨晚谁口口声声说顾念着我受伤了?
姜亭咬牙,但又不能否认此刻的曾媛有一种格外诱人的气息,让人想……
被曾媛轻轻放在床上,再次被当作一件瓷器对待的姜亭,觉得姓曾的也是人格分裂了——
谁会一边轻手轻脚,一边猴急地脱衣服?
晨光在曾媛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橘色,仿佛精雕细刻过的工艺品被呈现世人面前,姜亭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去挡窗帘。
我在干什么啊!
姓曾的又不是我什么人,我管她被谁看走光呢!
姜亭只想掩面。
曾媛这时已经在她面前转了一个圈,又转回了正面:“你看我身上哪儿有伤吗?”
姜亭这才明白曾媛在折腾什么:原来就为了让她看她没受伤,或者说是为了证明那所谓的血味,根本就不存在。
她还以为曾媛要和她……
“我们亭亭在想什么?”曾媛眼神促狭,声音暧昧得让姜亭想找个地缝儿钻了。
那么招人烦的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一副身体……
姜亭的心里,某种念想将要酝酿发酵。
她猛地抓起身边的薄被,掼到曾媛的身上:“大早上的发什么疯!不吃饭了?”
曾媛顺势接住被,也不生气,仍笑眯眯的:“亭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奉陪哦!”
姜亭一口闷气憋在胸口,特别后悔刚才没用枕头砸在这人的脸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曾媛挑眉:“我在干什么?”
姜亭哼声:“你在替那个女人清路!”
“那个女人?”
“白青染。你在替白青染清路!”
“你吃醋了?”
姜亭的表情一顿,抬头,撞上曾媛探究的目光。
姜亭马上换上无所谓的表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曾媛已经穿好了衣服,又变成了衣冠楚楚的模样,似笑非笑:“是吗?我以为你会挺好奇白青染……和她身边的人。”
“没有的事!”姜亭马上否认,却不敢直视曾媛的眼睛。
那一刻,她总觉得,自己已经被曾媛看透了。
第69章
远航集团最近动荡得厉害。
早些时候, 董事长白国浩病了,公司高层就有人在蠢蠢欲动,当时还是赵枭作为“白家的女婿”掌控远航。后来赵枭和白青染离婚, 白青染这个深居简出多年的“董事长的小女儿”、白氏唯一的继承人, 突然入主远航,以强势手段,既低调又高调地掌控了远航。
所谓低调, 除了集团高层和少部分中层,没几个人知道白青染的动作。
所谓高调,没有谁比董事会里的那几个老家伙体会更深——
准确地说, 他们现在对白青染的手段都是又怕又恨。
这些人都是当年跟着白国浩打江山的集团老人, 见证过远航从诞生到现在的二十年光阴。在他们的记忆中, 白青染还是那个喜欢跟在比她大很多的姐姐白月棠的身后、挺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儿。
白月棠过世之后,这小女孩儿就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董事长也极少提起这个小女儿。尤其后来, 听说白青染出国留学了, 学成后回国似乎也没有和远航有什么牵扯, 听说身体还不大好, 被她爸妈派了专人精心照顾。再后来,白青染突然结婚了, 嫁的就是远航集团内部的员工赵枭。
谁也没想到白家在世的唯一的千金, 竟然会嫁给赵枭那种穷小子。
不过这些也都不过是白家的家事,顶多被作为这些董事们八卦的谈资。至于赵枭,他们也并没有放在眼里。
谁能想到,就是当初那个没人当回事的小女孩儿, 现在却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
每一位远航集团董事会的董事, 都被白青染“请”过。
只是这个“请”字,在不同的人的眼中,代表着不同的意味——
有的人是被客客气气地请进餐厅,和白青染客客气气地共进午餐,这样的董事是极少数。大多数董事是被两个黑西装壮汉“请”进了一辆停在某个不起眼角落的面包车里。
面包车内部被改装过。白青染就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微微笑着稍一抬手:“请坐。”
看起来很客气很友好,但是被“请”的董事,看到她身后的两名同款西装壮汉,都不会有丝毫轻松的感觉。
不止这样,面包车的另一侧,还坐着面无表情的曾媛。曾媛一言不发,甚至眼神都不会给各位董事半个。她的所有注意力,似乎都专注于摆弄手上的那只黑乎乎的东西,那是一支手.枪。
被邀请来的董事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胆子已经被吓破了一半:谁知道那只手.枪会不会突然瞄准自己的脑袋?
这还不够。
白青染会让已经忐忑不安的董事坐下,一边聊着家常,一边车子开着。就在董事以为她不过是想借着唬人的阵势套套近乎的时候,车子刚好停在了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此时,白青染会示意董事向车窗外面看。
只要董事向外看一眼,就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车窗外面,或者是他们某个最疼爱的孙子的学校门口,或者是他们最放在心尖儿肉上的小老婆的小区门口,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最在乎的人惯常出现的地方。而毫无例外地,他们在乎的那个人,现在正无所察觉地被白青染的人引到了门口,就在董事们的眼皮子底下。
车窗是单面防窥的,而且有着绝佳的隔音效果,就算此刻董事们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他们在乎的人也不可能听到。
更何况,壮汉环绕,白青染似笑非笑的脸就在眼前,还有熟练摆弄着手.枪的曾媛,董事们都是人精,此情此景谁敢乱喊乱叫?
他们现在能做的,唯有向白青染赔尽笑脸,老老实实。而这些人在经历了这件事之后,也都明白了一个事实:白青染已经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扼住了他们的喉咙。只要他们敢不听话,白青染马上就会让他们知道后果有多么可怕。
这些董事会里的老家伙,本质上都是商人。商人逐利,原本就不是好勇斗狠的绝色。
何况他们年纪都大了,各自有各自大大小小的家庭,这些年靠着远航这棵大树也都赚得了够几辈子花的家当,谁想搭上身家性命,和一个豁出去的晚辈斗狠呢?
所以,这件事进行得很顺利。短短几天,在曾媛的配合下,白青染就靠着恩威并施,让集团里的高层都服服帖帖,没有人再起刺儿,不服从她。
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白青染却高兴不起来。
她不喜欢用这种方式去收摄人心。
每次,看着车窗外面那些浑然不知危险就在附近的老弱妇孺,表面上面无表情的白青染,内心都会被罪恶感充斥着——
从何时起,她成了恶人的帮凶,甚至成了恶人本身?
白青染其实很清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远航现在的情形,如果不以铁腕手段从上到下地拾掇,将会积重难返。
所谓“乱世用重典”“治世不拘手段”的道理,白青染都懂。如果她要给远航一个干干静静的未来,那么现在,她必须以雷霆之势将远航的沉疴、恶瘤割除殆尽,哪怕需要她的手上沾上血……
景熠看得出来,白青染的心情不好。
至于原因,景熠没法确定。
很可能是因为听了钟老师的事,白青染特意加重的“你的”钟老师,那代表着某种意味。
景熠想。
但是白青染没有继续问,景熠就没敢再继续说钟老师的事。
两个人吃完饭就离开了老菜馆。
临走前,景熠看着桌上剩了好多的菜,就请服务员帮忙打包,白青染未置可否。
不会是因为打包的事吧?
景熠忐忑地低头看看手上的打包袋——
像白青染这种出身,应该从没在饭店打包过剩菜吧?
可是剩下那么多真的好可惜的。
新家是一套大平层。市中心的这么一套房子,价值不菲吧?
景熠在白青染身边待得久了,也懂得了些行市。
一梯一户的房子,原本就没多少人坐电梯,此刻还是晚上。除了她们两个,电梯里空无一人。
白青染站在电梯里,看着落后几步的景熠,眉头微蹙。
她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也没有说任何催促的话,但景熠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她内心里的焦虑,景熠快走两步进了电梯,站在白青染的身后,看着电梯一层层地上升。
谁也没说话,电梯里空寂得很。
景熠看电梯门银色的拉丝壁面,上面恍惚映出白青染高挑的身形。她忍不住轻转目光,落在白青染的背影上。
白青染给景熠一种那么孤寂、那么寥落的感觉,仿佛这么广博的世界,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依靠,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景熠的心头蓦地涌上一股心酸,她多想做可以让白青染依靠的那个人?
哪怕,只是搂过白青染瘦削的肩膀,抱一抱她也好……
景熠的表情呆了呆:为什么突然想要抱姐姐?
景熠无法解释自己方才那种突然生出的想法。
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白青染显然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打开密码锁,她笑微微地看着景熠:“进去看看?”
景熠“啊?”了一声,还有些没从刚才的情绪中转过弯的意思,接着“哦!”了一声,跟着白青染进了新房子。
新房子当然很大,虽然和之前住过的别墅相比,少了一些富丽堂皇的感觉,但是想到这里是属于自己和白青染的家,丝毫没有沾染其他人的气息,景熠就觉得心情特别特别好了起来。
她像个小尾巴似的缀在白青染的身后,在客厅里转了一个圈,还差点儿撞上忽然转身的白青染。
白青染看到她呆愣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一直跟着我,傻不傻?嗯?”
说着,顺手接过了她手上的打包袋。
景熠手上一空,才像是被激活了一般:“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打包剩菜?”
白青染很意外于她的问题:“为什么?”
景熠:“啊?”
原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白青染看着她,觉得这孩子已经快和自己一般高了。
小孩子长身体真的长得好快。
白青染的双眸中透出了温柔:“小熠,你做的没错。浪费是不对的。而且……”
她突然噤声。
景熠不解地看着她。
白青染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说出了刚才未说的话:“……而且,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也不会生你的气。以后,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白青染深吸一口气:“我很想你。”
景熠听得怔住。
反应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白青染的意思是:她上学这一天,白青染都很想她。
有些异样的感觉,倏的划过景熠的心尖儿,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快得她都来不及细细感知。
景熠朝白青染笑弯了眉眼:“姐姐中午就看到我了啊!嗯……姐姐想我,随时都可以看到我!我也很想姐姐。”
白青染没说话。
其实此刻她心里想的是:我怎么可以为了满足自己的想念,就自私地打扰你的学习?
白青染已经开始后悔刚才的口无遮拦了。
第70章
白青染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 很不适合继续和景熠面对面交谈。
夜晚原本就是一个让人容易陷入某种情绪的时刻,她不应该被那种情绪所牵动,不应该让那种漫漾的情绪将景熠无辜牵连。
“去看看你的房间。”白青染于是催促景熠。
说着, 白青染朝景熠抬了抬手里的打包袋, 那样子似乎是在很随意地告诉景熠,她只是去把剩菜放进冰箱。
一切都看起来无比正常。
因为白青染的善于掩饰,景熠真就什么异样都没察觉。
景熠倒是被白青染说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姐姐说“你的房间”?
不是原来在别墅里的那间临时居住的客房, 而是属于自己的房间!
景熠的心跳咚咚加快,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这是曾经的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景熠觉得很兴奋, 更觉得很新鲜。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了。
景熠兴奋的模样那么明显, 撞入白青染的眼中, 白青染迅速转身,掩去了眼底的失落——
小熠怎么会不喜欢拥有属于她自己的空间呢?
她是正在学习飞翔的幼鹰, 终有一天, 她会振翅高飞。
十七八岁, 介于孩子和成人之间的年纪, 她的未来不可限量, 她的心、她的身怎么会困于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年长十二岁的鸿沟,还有两个人同为女子, 白青染明白她既没有资格, 也没有理由,困囿住景熠,尤其还是用感情困囿住景熠,不是奢求是什么?
白青染的笑容苦涩。
景熠此刻并不知道白青染的所思所想, 她一心惦记着亲眼看看“属于自己的房间”,顺着白青染的指点朝房子的一侧走去。
因为房子里一整天没有人, 除了玄关和客厅的灯亮着,其他房间都是黑的。
景熠想先按亮灯光,忽然一个黑影从她的眼前晃过,扑地落在地板上,随着“吧嗒吧嗒”的响声,那个黑影朝着房子的深处跑去。
那是小猫春卷,到了新家有它折腾的。
这些日子都没空和小猫玩儿,景熠还怪想它的,忍不住追着小猫撵了过去。
春卷一直跑进最里面的房间,那是整所房子里最大的房间。
景熠追过去,摸索到开关,按亮了灯光。
看清房间的一刻,景熠呆住了——
好大的一座书房啊!
整整三面墙,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是书架。书架大半是空的,旁边放着一架木梯,地板上或零或整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书,精装的、简装的、单本的、成套的,有些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有些还很新,但每一本都被保存得很好,书皮上连折角都不见一个。
博尔赫斯说:“如果世界上有天堂,那一定是图书馆的模样。”
作为一个爱书之人,这里对于景熠而言,不亚于天堂。
景熠忍不住凑近去,从它们之间穿过。
她大概估算了一下,这些书中约莫有三分之一是经管、金融类,好多都是英文原版的大部头,书名上冗长的单词好些都是景熠不认识的;还有三分之一是文学类的,中外名著、诗集、文选,只要是景熠知道的,都被囊括其中,还有很多是景熠不知道的;另外三分之一的成分很驳杂,似乎有一些旧的琴谱,还有一部分科技旧杂志,以及一些旧的……教材?
而小猫春卷的爪子,现在就压在一本旧教材的封面上,正好奇地盯着上面的人物喵喵叫。
这小家伙有多淘气,景熠可太清楚了。
景熠真担心它下一秒就一爪子把那本旧教材的封面抓个粉碎。
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捞起地上的猫的同时,景熠的另一只手去够猫爪子下的旧教材。
小猫春卷还以为景熠在和它玩儿,喵喵叫唤着,五个指甲都伸了出来,以护食之态勾着书皮。
景熠头大,不敢跟它硬抢,只能连猫带书一起托住,一边吓唬猫:“再淘气,罐头都不给你吃了!”
春卷深爱罐头,一听不给吃罐头,比什么都管用,立刻松了爪子,不抢了。
景熠一时没抓住,书本落地。
景熠瞪了猫一眼,拎着它,把它丢出了书房。
春卷冲她呼噜了两声,也不生气,扭着小屁股,颠颠儿地跑去讨好白青染要罐头吃了。
景熠不放心,又折返回来,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旧教材拣起来。
还好还好,没有弄破,也没弄脏。
景熠把它合上,好奇地看了看出版日期,果然是白青染用过的高中教材啊!
景熠不由得会心一笑,心想高中时候的姐姐是什么样的呢?一定也和现在一样好看吧?
这间还没有拾掇好的书房,一定是白青染的手笔。这些书都是白青染的珍藏,她一定很喜欢自己收拾,偶尔翻到某本书,被勾起某段回忆,就会坐在一旁看一会儿……那应该是很惬意的过程。
景熠心想。
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会很享受这个过程。
景熠无意抢占属于白青染的快乐,所以她选择把那本旧教材物归原处。
刚一放下,刚才某个倏忽划过的片段,突然重新闯入了脑际……
景熠的动作顿住,回眸,看了看那本书。
它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可是,那段文字已经印刻在了景熠的脑中,挥散不去。
景熠不由得抬眼看了看门口的方向。
白青染没有出现,更没有脚步靠近的声音。
想来,姐姐此刻被春卷缠住,应该在给春卷开罐头吧?
景熠心忖。
她的心跳“怦怦”的,产生了一种既好奇又愧疚的矛盾心理——
好奇心驱使她想要确认刚刚看到的不是错觉,可是那样做她又觉得窥视了白青染的隐私,很对不住白青染。
只是看一看姐姐以前用过的教材,就算姐姐人在这儿,也不会说什么的吧?
景熠劝自己。
景熠最终还是重新把那本旧教材拿了起来,也许真的就是天意,她随手一翻,就翻到了之前倒扣在地上的那一页。
书页的版心是语文课文,而旁边的空白处,被用钢笔写了两行清秀的小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萧索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这是博尔赫斯的诗句,那首诗的名字就叫《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景熠知道,也读过。
虽然那首诗的意境,景熠不是特别喜欢。那是一种绝望与唯美、悲壮与柔软交叠在一处的意境。景熠第一次读到它的时候,就被那种强烈的悲剧氛围撞击了灵魂,她甚至有些害怕那种氛围。
年轻的景熠,即便出身再不好,也有着年轻的身体和不可预知的未来,她不喜欢注定的一切,不喜欢悲剧,不喜欢BE的结局,更欣赏不来悲壮的美感。
或许是因为不喜欢,这首诗反倒清晰地印刻在了景熠的脑中,她早已经把整首诗都背了下来,这也是个挺有意思又无奈的事实。
而现在,这样一首诗,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重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还是被写在白青染高中时候用过的课本上,景熠就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钢笔的字迹已经有些年头了,早就和纸张凝结成了一体,再也分离不开。
景熠确信:这两行字就是当年,白青染上高中的时候写下的。
但是写下它们的人……应该不是白青染吧?
当初,白青染写下那张欠条的时候,景熠见识过她的字,和这两行诗的字体是全然不同的风格。
除非,白青染这十多年间重新练了另外一种字体。
可是一个人的字体是年深日久形成的,谁会特意练另外一种字体呢?
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两行字的主人,另有其人。
景熠盯着那两行字,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她在猜测一件事:究竟是,这本教材属于白青染,而另一个人在白属于白青染的东西上留下了两行字迹,还是这本教材原就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无论哪一种,留着另一个人的字迹,或者留着另一个人的旧教材,都是一件不寻常的事。
所以,这两行字迹的主人,于白青染而言,也是不寻常的吧?
当这个念头划过脑际的时候,景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很不舒服。
如今的她,还不知道这种不舒服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更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
捧着那本书,景熠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那两行字,像是想要从其中查探出些什么——
如果是随手写些什么,为什么是写这两句话?
难道不应该是随手写下自己的名字,或是像鲁迅那样,随手写一个“早”字?哪怕是写两句励志的句子,景熠也觉得更符合高中生的人设啊!
而这么两行出自博尔赫斯的诗,无论怎么看,都让景熠产生一种感觉:这个人既绝望又充满了激情的力量,TA那么渴望某件事(个人),却又充满了无奈;TA明明知道,再向前就是死路一条,却只愿遵崇本心,哪怕用胸膛迎上沾血的利刃……
这种感觉,让景熠觉得很难过,还有一种无法宣泄的滞郁之感,在胸口激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