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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沧海惊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第二天上午, 景熠是在白青染的身边醒过来的。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两个人是睡在了白青染的房间里白青染的床上。


    景熠都不记得半夜是怎么睡着了。


    好像她和白青染对于彼此都有一种魔力,就是只要对方在身边, 就会觉得心里踏实, 睡觉也踏实,一夜好梦的那种。


    景熠好心情地冲着窗外的阳光笑了笑。


    白青染就在她的身边睡得正香,仍是手臂抱着她的……景熠现在已经不会因为和白青染这样亲密的动作而窘迫难为情了。


    习惯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景熠想。


    她大着胆子, 看近在咫尺的白青染的睡颜,看着看着,就看住了。


    仿佛过了一瞬, 又仿佛过了很久。


    景熠深深地觉得, 白青染很好看, 还很耐看,是她见过的这世上, 最好看的女人。


    不, 是最好看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景熠很有些傻乎乎地想。


    冷不防, 白青染突然睁开了眼睛。


    景熠愣了愣, 继而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早啊, 姐姐!”


    白青染的脸上则划过了不自然。她眼神向旁边飘去,但还是轻“嗯”了一声。


    景熠浑没在意, 自顾问着:“早餐想吃什么?”


    白青染已经不着痕迹地把手臂抽开了。


    可是, 之前和景熠的身体相接触的地方,还像是被烈日灼过一般的烫。


    白青染别开脸,像是在思考想吃什么,其实是在逃避景熠的目光。


    “还是炸春卷吧。”她说。


    “好嘞!”景熠欢畅地应了一声, 坐起身开始穿衣服。


    阳光给少女的身体镀上了一层薄金,仿佛少女本身在发着光。


    白青染盯着景熠的背影, 愣怔了两秒钟,慌忙又瞥开眼,眼眸低垂,眼底有沉郁浮上。


    她其实早就醒了,几乎和景熠同时。


    但凡比景熠早醒半分钟,白青染都会试图抢先下床,逃跑。


    是的,就想逃跑一样。


    从昨晚开始,白青染就发现自己的状况不对。


    准确地说,应该是更早的时候,她就不对劲了,只是那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危机的降临。


    是的,那个危机,就是景熠。


    谁能想到,曾经这个被白青染当成小孩儿的人,现在成了让白青染害怕面对的人?


    她还说过什么来着?


    她说她要让景熠留在自己的身边,把景熠培养成自己的继承人……


    白青染无语掩面:她好想穿越回去,捂住当初说出这些话的自己的嘴!


    景熠已经穿好衣服,颠儿颠儿地下楼去准备早餐了。


    白青染这才慢吞吞地起床。


    她想她只是一时迷惑,她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屁孩儿有那种感觉呢?疯了吧!


    一定是景熠昨晚说的那些话,勾起了她的回忆,才会让她产生那种奇怪的感觉,乱七八糟的感觉。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白青染努力调整好心态,起床下楼。


    楼下,已经有食物的香味飘散开来。


    那小孩儿在厨房里,只能看到一个细瘦的背影,但能感觉得到,她在表情极其认真地做早餐。


    景熠一直都是这样,做任何事都是认真的。


    白青染始终是知道的。


    那么,这个认真的小孩儿,对待感情又会是怎样的呢?


    白青染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于是她决定还是去看猫吧。


    小猫依旧很粘着白青染,被白青染喂了奶粉,吃饱喝足还是缠着白青染。


    景熠这时已经做好了早餐,招呼白青染去吃了。


    白青染把小猫放回窝里,洗干净手进入厨房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一盘金灿灿,看起来就很香酥美味的炸春卷。


    景熠笑容可掬地给她准备碗碟等等餐具,和每顿饭没有任何区别。


    白青染却在对上景熠的笑容的时候,心虚地垂下眼睛。


    为了遮掩情绪,她说:“要不,就叫它春卷吧。”


    “春卷?”景熠呆了一下,就笑了,“这个名字好。”


    小猫是橘猫,浑身的毛都是橘色的,只有爪子和肚皮是白色的。


    景熠:“还是个没炸透的春卷。”


    白青染也笑了,之前纠结的心情也舒缓了许多:“还是个特别能吃的春卷。”


    俗话说“十橘九胖”,俗话还说“橘之胖,一手抱不下”。


    景熠已经能够想象,将来的某一天,这么丁点儿的小猫,会长成一个煤气罐罐。


    她也想长,快速地成长,无论身高还是能力,快一点儿长大变强,就能快一点儿帮白青染分担,为白青染遮风挡雨。


    其实景熠也知道,像白青染这样的身家,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白青染随便分出个小指头,都够景熠用多少年的。而白青染这个人,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善茬儿,白青染有能力,有头脑。


    但是景熠就是想呵护她,一直呵护她那种。


    一顿早饭,两个人各存心事地吃完。


    景熠习惯地去收拾碗筷,准备刷碗,被白青染拦住:“去楼上你房间,衣柜里左数第三套衣服,还有鞋柜里的那双白色运动鞋,换给我看。”


    景熠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她房间的衣柜里,什么时候多了衣服?


    还有鞋柜里的鞋?


    在白青染的催促下,景熠还是上了楼。


    白青染看了一眼景熠的背影,就果断地转回目光,起身,收拾了碗筷,全部送进了洗碗机——


    她该习惯不被景熠照顾的生活了。


    虽然,现在她还不会告诉景熠。


    景熠觉得白青染真是神了: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这个房间里的衣柜和鞋柜都填满的?


    景熠呆立在敞开的衣柜前面,看着衣柜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按照上衣、裤子、裙子摆放得条理清楚,甚至两个横拉的抽屉里,还码放着新的袜子和内衣内裤。


    景熠脸一红。


    她从记事时起,一直长到现在,所有拥有过的衣服加在一起,都没有这里的一半多。


    在景熠的记忆中,她几乎从没穿过真正的新衣服——


    好点儿的是亲戚家的孩子嫌样式、颜色不好看不要的,被她妈拿回来塞给她穿;大部分衣服都是人家穿旧的,扔也是扔,索性送给她家做个人情。她爸妈乐得收。


    当然,这个“乐得”仅限于给景熠穿的衣服。至于景天豪,景熠曾亲眼见到她妈嫌弃地丢开某个亲戚送的男孩的旧衣服:“我们家天豪可不穿这个。”


    所谓“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景熠第一次读到这句古人名言的时候,觉得这简直就是在形容她的生活。


    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情绪的人,景熠做不到对父母的这种区别对待泰然处之。


    就是这样内心既觉不公平,实际上却毫无能力改变的她,现在竟然拥有了这么整整一衣柜的衣服,说不激动是假的。


    按照白青染的吩咐,景熠取出“左数第三套”衣服,手都是抖着的。


    衣服料子触感柔软,景熠不懂衣料,但是凭着这份手感,她也能想到这套衣服穿在身上,是很亲肤的。


    她微颤着手,拎着衣挂,对着穿衣镜,把那套衣服比在自己的身上——


    素色的衬衫,上面点缀着几颗不事张扬的星星状图案;牛仔七分裤,裤脚刚好到膝盖之下。


    看起来都相当合身。


    景熠的记忆中,白青染从来都没给自己量过尺寸,甚至连给自己置办新衣服的话头儿都没提过。


    白青染是怎么做到的?


    穿衣镜中,映出白青染的身影:“合身吗?”


    “嗯嗯!”景熠用力点头。


    继而绽开笑容:“谢谢姐姐。”


    白青染微微失神,飘开眼神,轻咳一声:“还有一些送去干洗了,我会让他们送去新房子。那边的衣柜更大。”


    “啊?”景熠没忍住,露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


    原来,这些还不是全部?


    她知道白青染是有些洁癖的,新衣服必须经过干洗,不然绝不上身。


    白青染已经走到衣柜前,从抽屉里找出一件干净的新内衣:“这件更合适,换上吧。”


    她把那件内衣放在床上:“换上之后,下楼准备出发。”


    景熠完全沉浸在惊喜和困惑之中,根本没注意到白青染丢那件内衣跟丢一个定时炸弹似的。


    等她反应过来,白青染已经飘然离开了,还特别顺手地关进了房门,好像会有人偷窥是的。


    景熠:“……”


    还有一些给她的新衣服,将会出现在新房子的大衣柜里。新的内衣“更合适”……


    信息量好大啊!


    景熠顾不上思考新房子到了怎样的进度,她的脸又红了——


    她知道白青染说得对,她最近抽条长个子,“那里”其实也有点儿变化,虽然不是特别大,但确实发育了那么一些。所以,“儿童版”的小背心已经不适合她了。


    可是……白青染是怎么发现的?


    还有,白青染是怎么确认她的尺寸的?


    景熠换上格外合身的内衣之后,脑袋里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


    第42章


    景熠换好衣服, 拎着运动鞋下了楼。


    厨房里白青染已经不见了,之前两个人用过的餐具都洗得干干净净,摆在旁边。


    景熠呆了呆, 这才想起来, 这些餐具原本该由自己刷干净的。


    她更意外的是:白青染平时连碰都不肯碰脏碗筷的,今天怎么主动干起这个活儿了?


    虽然,用的是洗碗机, 也让人意想不到啊。


    耳边传来了脚步声,景熠闻声转头,看到白青染从楼上走了下来——


    白青染已经换了一身浅灰色的套装, 原本披散的长发, 也扎成了马尾, 高悬在脑后。


    景熠的第一反应,就是:好素。


    其实仔细看, 白青染画了极淡极淡的妆, 是那种不事张扬, 同时需要出现在挺重要的场合的妆容。


    景熠不禁联系到自己身上的衣服, 也是“很素”的。


    所以, 白青染要去哪儿呢?


    景熠在打量白青染的时候,白青染也在打量她。


    这身衣服, 是白青染亲自挑选样式, 照着景熠的尺寸定做的。


    还有……内衣,也是白青染一直定做的那家的出品,果然很合身。


    白青染克制地把目光从景熠的身上移开,神情看起来淡淡的:“走吧。”


    景熠紧跟在她后面:“姐姐你怎么把碗都刷了?”


    言下之意, 白青染抢了她的活儿。


    白青染被戳中心事,眸底黯了黯, 但是语声没有任何变化:“顺手就做了。”


    景熠挠挠脑袋,真不觉得白青染是那种会“顺手”干活儿的人。


    外面,司机已经备好了车,是一辆SUV。


    景熠虽然对车没有研究,但看到厚重的车轮,和比轿车高出一大截的底盘,她也隐约感觉到:白青染要去的地方,可能不是平坦的柏油路。


    莫名地,景熠脑袋里冒出昨晚白青染开玩笑说的那句“坟地也陪我去?”。


    有点儿……惊悚。


    不过,景熠很快就笑了:这个想法也太过无厘头了。


    “白总早!”司机穿着干净的西装,中气十足地向白青染打招呼。


    就是之前被白青染吩咐去开车找景熠的那个人。


    白青染颔首:“早。这是景小姐。小熠,这是老丁。”


    这是给两个人做了简单的介绍。


    景小姐?


    景熠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一时愣住。


    老丁已经半躬下.身,跟她打招呼了:“景小姐,早!”


    景熠不自然地微张了嘴,反应了两秒钟,才想起来回答:“丁、丁叔叔早。”


    老丁咧嘴笑:“您叫我老丁就行。”


    直到车子发动,景熠还有些恍惚。


    老丁其人,白青染曾对她提起过,是远航集团车队的老员工了。在远航干了二十年,是个特别稳重、本分的人。


    正因为这样,白青染才放心把他留在身边做专职司机。


    景熠知道,白青染是想把她作为继承人来培养的,所以才会让老丁称呼她为“景小姐”。


    说白了,白青染这是从一开始就定下了“尊卑”规矩。现在是老丁,将来可能是整个远航的员工,都会把景熠当作“远航未来的主人”那样对待。


    道理其实不难懂。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身处其中又是另一回事。


    景熠不是如白青染那样,从小在富贵中长大的。相反,景熠的生长环境很差。可以说,她的父母就是如老丁,甚至不如老丁那样的人。


    底层,是的。


    她这个出身于底层的人,现在突然成为了“人上人”,不习惯是必然的。


    车子徐徐行驶,穿过别墅区,朝着市中心的方向开去。


    白青染侧眸,看向自从上车就抿紧嘴唇的景熠。


    她知道景熠的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波澜。但白青染不是选择安慰景熠“别多想”,而是说:“慢慢习惯。这些都是你迟早要面对的。”


    白青染现在需要的,是渐渐建立强大内心和自信,甚至是骄傲的景熠。就算知道在这个过程之中,景熠会面临心境的巨大起伏、落差,甚至可能要面对整个世界观的被打碎和重建,白青染也要着力培养,把骄傲和坚韧深植于景熠的骨子里,刻在景熠的灵魂中。


    那样的景熠,才是白青染和远航需要的,未来的接班人。


    而现在的景熠,无疑太“面”了。


    景熠因为白青染的话,而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感觉到了压力,需要迅速成长的压力——


    无论想象和志向多么宏大丰满,真正去做、真正面对的时候,总是不免乏力与骨感。


    “嗯。姐姐你说得对!”景熠点头。


    她努力朝白青染笑:“我会努力加油的!”


    白青染动容,内心划过不忍。


    她及时地转过脸去:“好。”


    似乎是在看车外的风景,其实是怕再多在景熠的脸上停留一秒,就会心软。


    无论如何,培养一个人,培养她成才,即使严苛一点儿,都是没错的。是……吧?


    白青染心想。


    这座省会城市,和景熠出身的那座小城市,一点儿都不一样。


    市中心熙攘的人丛、车水马龙的街道,还有高耸的写字楼、装修华丽的商场,无一处不在彰显着它的繁华。


    景熠从小在小城市长大,还是第一次身处繁华大都市的中心。即使车子只是匆匆驶过,她也忍不住始终注视着车外的光景,已经全然被吸引了。


    这一幕落在白青染的眼中,她眼底浮上怜惜。


    吩咐老丁:“慢点儿开。”


    老丁忙答应着,放慢了车速,一边说:“您放心。”


    他哪知道白青染是有意让景熠多看看路上的风景,心里还暗自嘀咕着车速也不快啊。


    因为有白青染这个“大人物”在车上,老丁每次出车,都格外地遵守交通规则,一板一眼的,生怕出岔子。


    车子缓缓驶出市中心的商业区,路上的人和车也不如之前多了,建筑物的高度都矮了一大截。


    景熠悻悻地收回目光,意识到他们正在朝着城市的另一个方向开——


    准确地说,这是和别墅区完全相反的方向。


    市郊吗?


    景熠心忖。


    她听到白青染吩咐老丁停车。


    白青染说:“你们在车里等我。”


    然后自顾下了车。


    老丁很听话地守在车里,景熠却不放心。


    隔着车窗,她看到白青染进了路边的一家花店,心里更添疑惑,忍不住试探地问老丁:“丁叔叔,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老丁认定景熠是白青染信任的人,也没多想,就答了:“景小姐,咱们一会儿去松鹤公墓。”


    景熠怔住——


    还真是去坟地啊!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丁叔叔,姐姐要去祭奠什么人吗?”


    老丁还挺乐意跟漂亮又有礼貌的小孩儿说话的:“白总没说。不过,听说董事长夫人就安葬在那儿。”


    董事长夫人……


    景熠琢磨着这个称呼:白国浩是远航的董事长,董事长夫人就是他夫人呗?就是……白青染她妈妈!


    从来没听白青染提起过她妈妈,原来已经过世了啊!


    景熠叹气,挺心疼白青染的。


    景熠坐不住了:“丁叔叔,我可以下车去找姐姐吗?”


    老丁当然说好。


    景熠下了车,也进了那家花店。


    花店不大,但是各种类型的花码放整齐,一点儿都看不出空间局促。


    而且,各种花都按颜色、种类次第排开,层次分明,颜色分类也很有讲究,看得出店主是个有品位的人。


    店里只有白青染一个人在安静地挑花,景熠凑过去:“姐姐,你在买花啊?”


    白青染完全没料到她的靠近,身体微僵,手里已经选好的花差儿掉落,幸亏景熠眼疾手快托住了她的手。


    白青染不着痕迹地抽开手:“你怎么进来了?”


    目光却不看景熠。


    景熠毫无察觉,只以为她在认真挑花,露齿一笑:“我来帮姐姐挑花啊!”


    白青染受不住她靠得太近,索性道:“那你帮我挑吧。”


    “合适吗?”景熠不放心地问。


    毕竟是要送给白青染母亲的花,让她这个外人来挑,合适吗?


    白青染已经站到了一旁,示意她快挑。


    景熠只好硬着头皮挑选。


    选好了一大捧,景熠把它们递到白青染面前:“姐姐你看这样的行吗?”


    忐忑地问。


    白青染的眼中有遮掩不住的诧异:好多康乃馨,各种颜色的康乃馨,拥簇着几支粉白色的百合。


    小孩儿的品位很好。


    但是,康乃馨……


    “已经挑好了吗?”一道温和的女人的声音响起。


    景熠没想到还有第三个人在,应声诧异地看过去。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很清丽干净的脸,衣服也都干干净净的,颜色搭配让人眼前一亮。但是……她是坐在轮椅上的。


    景熠忙收回目光,不让对方注意到自己盯着她的腿的部位看。


    女人却眼神坦然,不以为意:“挑好了吗,小姑娘?”


    这话当然是对景熠说的。


    “挑……”景熠被她的温和声音所感染,差点儿顺嘴说出来挑好了。


    这时才想起来是白青染买花。


    她赶忙问白青染:“姐姐,老板问你挑好了吗?”


    会这样问的,肯定是店老板啊。


    白青染没作声,神色淡淡地拿出手机,扫了墙上的微信付款小牌子。


    很快,店里响起电子的女声:“收款五百元整。”


    这会儿换做店老板诧异了:“哪需要这么多钱?”


    白青染:“不用找了。”


    说完,转身离去。


    景熠还抱着那一大捧花呢!


    店老板放弃喊白青染回来,催促景熠:“快去追你姐姐!她吃醋了。”


    景熠:“……”


    吃什么醋?


    第43章


    花店老板的手很巧, 动作又特别娴熟地包好了那捧花。


    “拿好。”她笑眯眯地递给景熠。


    景熠着急白青染可能生气了,焦急地等着,却没想到这么快花就包好了。


    “谢谢。”景熠接过花。


    花店老板眼中含笑:“你的眼睛很好看。”


    毫无防备地被夸了。


    景熠愣愣地“啊?”了一声, “嗯……你也很好看。”


    “被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夸好看, 真让人心情好呢!”花店老板扑哧笑了,声音干净得就像清澈的泉水,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残疾人竟然有着这样明澈的笑容。


    景熠被这个笑容所感染, 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我叫闵柔,”花店老板说,“有机会可以来找我玩儿。”


    说完, 把一张名片塞进景熠的手里, 又催促她:“快去吧!她该等急了。”


    一直到从花店里出来, 景熠都没回过神。


    她怎么都没想到,只是在路旁的花店里买了一束花, 就被塞了名片, 花店老板甚至告诉她名字, 还热情地邀请她有空再来玩儿。


    景熠越来越笃定:花店老板和白青染一定认识。


    闵柔,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名如其人。


    老丁是个靠谱的人,远远看到景熠抱着一大捧花走来, 就赶紧下了车, 要接过花。


    景熠倒不是信不过他,而是觉得既然白青染把这件事交给自己了,自己就得完成。


    “我自己可以的,丁叔叔。”景熠谢绝了老丁的帮助。


    老丁只好扎着手, 跟了回来。


    景熠看到白青染端坐在后排一侧,跟老佛爷似的。


    人家压根儿就没有稍微伸伸手的意思。


    景熠觉得有那么一丢丢尴尬, 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抱着花上了车,生怕碰坏了花。


    景熠刚想把花放在后排中间的位置,白青染那让人身心清凉的声音就飘入她的耳中:“你就打算放这儿?”


    不然呢?


    景熠抱着花,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老丁适时地接口:“要不放在副驾驶吧。白总您放心,我全程盯着,不会碰坏它的。”


    他以为白青染是怕花束都颠坏。


    白青染不置可否。


    老丁已经接过景熠手里的花束,还朝景熠递了个眼神,那意思:老板生气了吧?


    景熠怀里空了,只有右手还攥着那张名片。


    她挨蹭着在白青染旁边坐下,心里琢磨白青染究竟为什么生气呢?


    白青染眼尖,早就看到那张被攥着的名片。


    “那是什么?”她直接问。


    景熠正想把名片往裤兜里揣呢。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会用到这张名片,但是人家既然给了,总不好丢掉吧?


    这会儿白青染主动说话,景熠倒松了一口气。


    “名片。花店老板给的。”景熠老实回答。


    白青染鼻腔里哼了一声:“这么熟了?都换上名片了?”


    景熠挠挠脑袋,觉得白青染说的不是实情:“是她给我的,我没有名片跟她换啊。”


    白青染挑眉,声音低了两度:“哦。赶明给你印两盒。”


    景熠:“……”


    她要是再听不出来白青染是因为闵柔而生气,那她可真就是个傻子了。


    景熠悄悄瞄着白青染的神色,忖着措辞:“姐姐,你和闵姐姐是不是认识啊?”


    “闵姐姐?”白青染的声音拔高几分。


    景熠赶紧改口:“闵柔。”


    “认识。”白青染说完,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景熠尴尬地张了张嘴,只好闭上:“姐姐你困了吧?那……你睡一会儿吧。”


    白青染闭着眼睛,看似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其实内心里的激荡起伏,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觉得自己特别不讲理,特别不知所谓——


    景熠什么都不知道,她却忍不住把气撒在了景熠的身上。


    不过是一腔不该生出的情愫,就算情愫的对象是景熠,可那与景熠有什么关系呢?


    这小孩儿什么都不知道,还任由自己宣泄,还给自己找台阶下……


    白青染真觉得自己白多活了这么多年。


    不愧是姓白啊!


    白青染鄙视自己。


    如果再不结束和景熠的对话,白青染不确定自己的情绪会不会失控。


    景熠就是个无辜的小孩儿,她对景熠应该是像姐姐对待妹妹那样,而不应该是……


    一定是因为这小孩儿长得太漂亮,性格又太好,对自己还太好……所以,白青染,你不可以得寸进尺,知道吗?


    景熠以为白青染真的困了,没有再打扰她,而是自顾转回脸去,看车外的风景,偶尔拧头看看前面副驾驶上的花。


    老丁的车开得相当稳,那束花躺在那里,连随着车子颠簸都没有一点点。


    景熠于是放心了,开始专注于车外——


    车子驶离市中心,沿着环城路上了高速,隐隐约约地前面有连绵的群山,轮廓起伏。


    高速路两边,除了防护带就是没完没了的车,单调得很。


    景熠看着看着,就困了,昏昏沉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梦里的白青染在朝她浅笑。


    而在现实中,熟睡的景熠并不知道,那个她梦见的人,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


    景熠是猛地惊醒的。


    不是因为做了噩梦,而是脑子里像是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必须醒过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景熠就发现,车子已经停了,停在了不知什么地方的门口。


    而她的身上,盖着一件薄款女士西装,鼻端有白青染的味道萦绕。


    姐姐……


    景熠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白青染都记得给睡着的她盖上自己的衣服,肯定不生她的气了。


    姐姐!


    景熠一下子就醒透了。


    因为她发现,车上只有她一个人。


    身旁空了,前面空了,连副驾驶上的花都不见了。


    景熠慌了,推门下车。


    站在车前面抽烟的老丁发现了她,赶忙走了过来。


    “景小姐,您醒了?”老丁掐掉烟。


    景熠:“丁叔叔,我姐姐呢?”


    老丁扬手往前面一指:“白总自己进去了,让咱们在外面等着她。”


    景熠这才顾得上看到不远处的一座造型古朴的大门,上面悬着四个硕大的字:松鹤公墓。


    大门之下,是一个保安门岗,拦车杆铺拉开,只留了一个两三人宽的小门入内。


    透过拦车杆的缝隙,能够看到宽敞的山路逶迤向上,路的两旁遍布绿植,看起来很是静谧。


    这是景熠第一次到这种地方。


    她禁不住目光向上抬——


    公墓依山而建,能看到半山腰上,密密匝匝坐落着一座又一座墓地。


    白青染的母亲就在这里面吧?


    景熠想。


    白青染此刻,又在哪里呢?


    既然是去祭奠自己的母亲,白青染一个人上山,完全在情理之中。


    这个道理,景熠懂。


    但是,她心里却有淡淡的失落涌动。


    怀里抱着白青染的衣服,景熠站在路边,怅然若失。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汽车的声音——


    从公墓的大门后面,公墓里面开出一辆白色的两厢轿车。


    是那种满大街随处可见的车,奇怪的是,这辆车竟然是从公墓门里面开出来的。


    景熠原以为:那道拦车杆的存在,就意味着不许车辆进入。


    难道是公墓的工作人员?


    那辆白色的两厢轿车径直开向大门,没有任何减速的趋势。


    拦车杆也在这时徐徐朝一个方向拉开,大门敞开。轿车就这么一直开了出来。


    在它的后面,拦车杆徐徐关上,看起来就像是为了这辆车而服务的。


    景熠不由得暗自称奇。


    而她旁边的老丁已经忍不住啧啧有声了。


    景熠:“丁叔叔,这辆车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她知道老丁是个老司机,眼光肯定独到。老丁一定是发现了特异的地方。


    被这么漂亮的景小姐礼貌地请教问题,老丁谈性大开,知无不言:“景小姐您看啊,这就是一辆普通的福特两厢,满街跑的那种,还是十年前的老款,市价也就十万出头。咱们这车,落地价二百多万,咱们白总那身价,都得自己走着上山,车都不允许进去。这福特车里的人啊,除非告诉我是他们公墓管事的……还有那车漆、车窗——”


    正说着,福特车突然朝景熠他们的方向开了过来。


    那辆车打横停在了景熠的面前,驾驶座位一侧正对着景熠。


    景熠:“?”


    老丁感觉对方来意不善,抢身挡在景熠的前面:“干什么!”


    “丁叔叔,没事。”景熠拍拍老丁的肩膀,示意没事。


    她从老丁的身后转了出来,直视着那扇紧闭的车窗。


    是的,就是从那扇紧闭的驾驶室车窗的后面,景熠感觉到了两道目光的注视——


    虽然,她根本看不到那扇车窗后面有什么。


    防窥视的车窗,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的人,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的人。


    就算看不见,景熠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开车的人,正在审视她。


    除了和白青染有关的几个人,在这座城市里,景熠根本不认识其他人。


    所以,这个人,这个连长什么样、是男是女她都不知道的人,为什么这样挡在她的面前?


    景熠蹙起眉头。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如果按照事实分析,就像老丁的感觉那样,对方是带着敌意而来的。


    可是,景熠就是很奇怪地觉得:车里面的那个人,对她既非敌意,亦非善意……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就像是,此时的相遇,是一种宿命……


    景熠突然很想知道:车窗后面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第44章


    那辆车就横在景熠的面前, 仿佛对峙。


    黑洞洞的车窗,像是一块拥有无限吸引力的磁石,吸引着景熠——


    景熠竟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 试图去触碰那扇玻璃。


    仿佛, 只要她打开那扇玻璃,就能解开这世间最大的谜题。


    时间似乎凝滞了,又似乎极快地、捕捉不到地流逝。


    就在景熠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着奇怪的事, 而右手僵在半空的一瞬,那辆车子突然被发动了,然后调转方向, 朝着公路的方向绝尘而去。


    景熠愣在原处。


    等到她抬眼看公路的方向的时候, 哪里有那辆车的影子?


    一切, 都像是一场幻觉。


    只有耳边老丁的声音带着真实:“景小姐,您没事吧?”


    接着又骂刚才的开车人:“是不是有病啊!”


    景熠恍惚地摇摇头, 示意自己没事。


    心里其实是失落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发生的事——


    那辆突然出现的车, 开车的奇怪的人, 看似只是一个意外, 却又像是某种暗示……


    景熠好不容易回过神。


    “姐姐自己一个人在上面行吗?”她担心地问。


    白青染去祭奠亲人, 肯定会伤心,她的身边连给她递纸巾的人都没有。


    在景熠的认知中:祭奠自己的母亲, 肯定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老丁为难地挠挠脑袋:“也是啊……可白总明确说了, 不让咱们跟过去。”


    他和景熠不一样。他是白青染的下属,是在远航熬了二十年才被老板看中,招到身边做专职司机的,他需要“听老板的话”, 以保住自己的饭碗。


    这不是普通的饭碗,里面还盛着一大碗叫做“前途不错”的香喷喷的饭。


    老实讲, 老丁不敢违抗白青染的命令。


    他只能建议道:“景小姐,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车上有水,要不您去车上等白总?”


    神思恍惚地回到车上,谢了老丁递过来的矿泉水,景熠没有心思喝。


    她怔怔地坐在那儿,看着远处的山腰上成片成片的墓碑,猜测着白青染可能在哪个地方。一忽脑袋里又是刚才那辆车横在面前的情景,还有那个开车的不知什么人,景熠坐立难安。


    今天不是节假日,也不是清明之类的日子,因此公墓里除了管理人员,几乎看不到活人。


    虽然是夏日里,郊外的风也冷硬些,吹皱了白青染单薄的衣衫。


    她抱着花,顺着沿山修建的石头台阶拾级而上。


    很快身上就浮上了一层薄汗,又很快地被风吹散。


    周围清静得只有风的声音。


    一排一排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墓碑,黑色的、白色的各种各样的墓碑,每个墓碑下面都安睡着一个灵魂。


    他们都曾在这个世间活过,他们哭过笑过,他们悲伤过快乐过,他们成功过失败过……而今,他们都无不沉睡在这片土地之下,永远地。


    白青染不觉得害怕,她的胸口被悲悯和冷硬同时充斥着、矛盾着,但是她的血液汩汩流着,她的心脏怦怦跳着。


    这些,证明她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着的人。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终于又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一个有灵魂的人,活着了。


    白青染觉得脸颊冰凉——


    不知何时,有泪水淌下,又被风吹散……


    最终,白青染在一座黑色大理石墓碑前面停下。


    那是一座很有些年头的墓。


    墓碑上方照片里的人,年轻得过分——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的女人。


    即使照片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了,仍能看得出她很美,五官是很端庄明朗的那种,眉眼之间透着温柔,和白青染的清冷脱尘是绝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女人的唇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微微笑着,目光像是看着某处,又像是看着所有方向……


    看到那张照片,白青染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抑制不住。


    “姐……”她抽噎出声。


    “……我想你……”泪水一串串地扑打在墓碑基座上,又顺着斜坡滑落。


    良久,白青染的情绪才稍稍平复。


    再次抬头,和照片上的人对上,白青染还是想哭。


    她强自抑制着悲伤,取出随身带的湿巾,一寸一寸地擦拭墓碑……


    上面,侧面,还有正面的两行字:白月棠一九八零——二零零四。


    擦拭到照片的时候,白青染舍不得,只用手极小心极小心地拭去上面的灰尘。


    白青染诧异地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干净的手——


    照片很干净,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就像有什么人刚刚特别认真地擦拭过。


    白青染的眼中闪过困惑。


    她的目光落在了墓前面的那束花上,和自己带来的花画风完全不同的,一大束火红的玫瑰。


    红玫瑰啊!


    白青染了然,继而有气:嘴上说着出差,却跑到这儿来看姐姐!


    虽然曾媛的话白青染从来不会全信,但是真正发生的时候,白青染还是觉得心里很不痛快。


    白青染抓起那束玫瑰,就想随手扔掉。


    但她还是迟疑了:这世间爱情并非不存在,但过去了这么多年,仍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呢?


    曾媛,她也不容易吧?


    白青染无声轻叹,把那束玫瑰重新放了回去。


    只是这次,她把自己带去的花摆在了正中间,而把那束玫瑰放在了旁边做陪衬——


    只有她的花才能在C位陪着姐姐!


    白青染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就像小时候,她对姐姐撒娇的时候,没有一次不成功的……


    白青染的笑绷不住了,眼眶再次湿润。


    “姐,你看,我已经长这么大了,我已经快三十岁了……你还那么年轻、漂亮……”白青染自言自语地说着。


    “你永远都会这么年轻、漂亮,等我七老八十的时候,你还是……”白青染的语声哽咽。


    她稳了稳情绪:“这束花你喜欢吗?你一直喜欢百合,我知道……可你一定想不到,这束花不是我挑的。是一个小孩儿,她叫景熠,我……当她是妹妹一样……”


    白青染胸口骤然一痛,觉得像说不下去了似的。


    顿了好几秒,她自顾点头:“对!我应该当她是妹妹一样,就像当年你对我。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不论男人还是女人,我更不可能再和任何人结婚。景熠就是我的继承人,我会把她培养成最优秀的继承人。”


    白青染的脸色苍白,刚才的话耗去了她太多的力气。


    山上的风一直未停,现在显得格外刺骨。


    白青染不禁瑟缩了一下,她觉得冷,不是身体的冷,而是心里的冷。有那么一瞬间,白青染想念景熠的体温——


    那小孩儿体热,虽然那么瘦,身体却暖得让人眷恋……


    沉迷于温暖会如何?迷失于眷恋会如何?


    此时此刻,白青染在心里问自己。


    白青染盯着面前姐姐的照片:“她很好,姐姐,她真的很好。她很包容我……从你离开之后,除了……就再没有人真正包容我……姐,你知道那种滋味吗?”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白青染胡乱地抹了一把泪水,努力地朝姐姐的照片扯起一抹笑:“……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我今天来,是来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想重振远航,我想执掌远航……我想借重当年白家旧人的力量,重振远航……我知道你不喜欢远航,不喜欢白家,如果你不是白家的女儿,你现在或许还活得好好的……”


    往事一股脑地涌上白青染的心头:“姐,别看我那时候我年纪小,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以前常常想,如果那时候我年纪大些,是不是就有话语权,让你不要嫁到慕家。如果你嫁给了梁叔叔,是不是现在还好好活着,过得很幸福?”


    白青染自嘲地苦笑:“我知道我是痴心妄想,他们根本就不会把我的话当回事。他们……只想掌控我的人生、我的一切。”


    她的目光不由得望向某个方向:“呵!姐你知道吗?她,咱们的好妈妈,就在那边。可我不想去看她!”


    白青染深吸一口气:“……他们说,他……爸爸就只有不到半年的日子了……将来这世上,是不是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姐,你说,他们会不会去烦你?我希望就算是在那个世界上,你也能过得没有烦恼……我再也不想,被他们控制,我们再也不要被他们控制……”


    第45章


    从山上的墓地下来, 白青染的状态就不好。


    景熠看得出她来,应该是祭奠自己的妈妈很伤心吧?


    景熠心疼白青染,心想要顺着姐姐, 让姐姐的心情快点儿好起来, 更没有提起之前那辆神秘汽车的事。


    老丁有眼色,也不敢触老板的霉头,老老实实开车。


    一路安静地回了家。


    回家之后, 景熠殷勤地准备白青染爱吃的饭菜。


    白青染没什么胃口,就连小猫春卷凑过来讨好她,她都兴致缺缺。


    一顿饭, 两个人各存心事, 吃得没滋没味。


    饭后, 景熠主动抢着刷碗,白青染没理会, 径直上楼。


    倒显得景熠过分殷勤了。


    景熠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白青染好像根本没想和她争?


    之前刷碗什么的, 应该只是心血来潮吧?


    连续几天, 都是这样度过的。


    白青染好像又变回了当初景熠刚认识的白青染, 淡漠的, 疏离的,连续好几天。


    景熠心里猫抓似的, 想劝想安慰, 又不知道怎么劝怎么安慰。


    丧亲之痛怎么安慰?


    除非让亲人活过来啊。


    景熠没那个能耐。


    她唯有尽心尽力、事无巨细地照顾白青染,让白青染不为琐事烦心。


    景熠看得出来,白青染最近都在忙着公务,要么就是在房间里跟不同的人打电话, 话里话外离不开“远航”两个字,要么就是伏在桌前不知道写些什么——


    白青染似乎更习惯于手写, 而不习惯依赖于电脑。


    这和景熠认知中的“办公”完全不一样,很……老派的做法。


    有那么几次,挺晚了,白青染伏案睡着了。


    景熠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悄悄看过几眼稿纸上的字。


    都是关于管理啊经营啊之类的内容,景熠似懂非懂。


    她鼓了鼓勇气,轻摇白青染:“姐姐,去床上睡吧?”


    每次,白青染被她摇醒,必定会先恍惚两秒,继而脸色冷淡下来,起身:“我去洗澡。”


    无论多晚多累,睡觉之前洗澡,是白青染雷打不动的习惯。


    景熠知道她有些洁癖,但是这个执着劲儿,也让景熠不服不行。


    其实,白青染是很有些固执的。


    这件事,和白青染越接触,景熠越看得清楚。


    有件事说起来挺玄幻的——


    刚从墓地回来的那天晚上,景熠早早洗完澡,就靠在床头看书。


    白青染说过,正在给她寻摸合适的学校,很快就会让她重返校园。


    景熠想她得抓紧复习功课,不能去了新学校课程还跟不上。


    虽然眼睛盯着书,景熠的一对耳朵可始终支棱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房间的门敞开着,就是为了能清楚听到白青染的动静。


    景熠很担心,今天晚上白青染会和她各睡各的房间。


    至于为什么担心,景熠也说不清楚。她就是很喜欢和白青染睡在一张床的感觉,而且,白青染还那么喜欢抱着她的胳膊睡……和她睡在一张床上,白青染应该能睡得很踏实吧?


    所以,一定是因为怕姐姐睡不好觉,才想和姐姐“同床共枕”。


    景熠给自己找到了理由。


    可是今天晚上,白青染好像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景熠听到她已经去洗澡了。


    洗完澡,会不会就回自己的房间啊?


    景熠的心提溜了起来。


    她都想冲过去,对白青染说“姐姐你来我房间睡吧!”。


    可惜,景熠不敢。


    心悬在半空,景熠生怕接下来听到的就是白青染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她也没心思看书了,索性蹑手蹑脚地下了地,躲在门口听声音。


    度日如年啊!


    足足过去了二十分钟,浴室的门开了,传来了白青染的脚步声。


    景熠瞬间怂了,蹭蹭蹭地颠儿回自己的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


    她紧张极了,就怕那声门响……


    然而,门没响,倒是白青染,走进了她的房间。


    景熠摒住呼吸,不敢相信。


    她又怕被白青染看出来什么,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抬起头:“姐姐,你洗完澡了?”


    白青染的脚步顿住,轻“嗯”了一声。


    景熠的一颗心又提溜了起来。


    她心里的声音急切地催促:“姐姐你站门口干吗?快进来啊!到我床上来呀!”


    可是,表面上景熠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呆愣愣地和白青染对视。


    她看到白青染的脸颊微红,眼眸垂下。


    可能是洗澡水太热吧?


    景熠心想。


    她听到白青染开口说:“要睡了吗?”


    “啊!”景熠赶紧答应,虽然并不知道白青染想表达什么。


    然后,她看到了什么?


    白青染竟然径自朝她走了过来,绕到床的另一侧,抬腿上了床:“睡吧。”


    景熠忘记了呼吸,心里是狂喜——


    姐姐要和她一起睡吗?


    心里兴奋得什么似的,景熠却不敢表现出来,忙垂下眼睛,嘴里答应着,却也挺有眼色,立刻递了个枕头,掖在了白青染的脑袋下面。


    白青染特别配合她地躺下。


    景熠的小心脏都要快活得从嗓子眼儿飞出来了!


    她慌忙又把被子分了一半给白青染,白青染竟然也理所当然地接了过去。


    景熠胸口“咚咚咚”得快要兴奋疯了。


    她可担心自己乱七八糟的心跳吓着白青染呢,赶紧往旁边挪。


    所以,景熠也就没有机会看到,白青染的耳根都红透了。


    那么大的一栋别墅,那么多间屋子,俩人挤在一张床上,盖一床被子,就……挺好的。


    白青染还是发现了异样:“脚怎么这么凉?”


    景熠吓得赶紧缩脚:“可能空调吹的……”


    她哪敢说自己刚才站在地板上,躲门后那么长时间?


    白青染:“天再热,也别贪吹空调。”


    难得说这么多字,景熠赶紧应和:“是!是!”


    她还想说点儿什么,却突然感觉到脚触到了温热的东西……景熠呆住——


    白青染的小腿贴在了她的脚上,正用自己的体温暖她的脚。


    景熠:“姐姐你……”


    不等她说完,就被白青染截住:“睡觉。”


    景熠哪舍得白青染用她自己的体温给自己暖脚?


    “姐姐我一会儿就好了……”


    “别说话!快睡!”


    白青染说着,还把景熠的脸拨了过去。这样一来,景熠就只能背对着她。


    景熠不敢挣扎了。


    于是,她也就没机会看到:白青染的脸更红了。


    连着好几晚,两个人都是这么睡的。


    第二天一早,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如常起床,各忙各的。


    景熠哪敢跟白青染挑明啊?


    一旦挑明,以白青染的性格,真就能以后都不进她的房间。


    虽然不知道白青染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每天晚上都能在白青染的气息中睡着,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白青染都在身边睡着,甚至抱着自己的胳膊……还有腰,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是那种好得让景熠做早饭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笑的好。


    整整一天,景熠的脑子里都是白青染的样子,以至于都没心思做别的了。


    景熠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堕落”下去。


    她是蹿了些个头,但是还是太矮太瘦,姐姐抱着能舒服吗?


    得改变!


    景熠于是在每天早饭后去跑步。


    别墅区地处市郊,空气好,人少车更少。


    穿着白青染给置办的运动鞋和运动装,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景熠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没这样充满希望过。


    她年轻,身体素质也不错,连续晨跑了半周,都没觉得不适。


    于是,第二天,景熠决定往更远处试试。


    这一次,比之前多跑了二十分钟。


    跑回别墅区的时候,景熠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她只得慢下脚步,缓缓往回走。


    周围安安静静的,突然有汽车驶近。


    景熠下意识地回头,接着便愣住了——


    白色的两厢轿车,一模一样的车牌号,向她越来越近……


    那一瞬,景熠的双脚像是被钉住了。


    她睁圆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辆车停在自己的面前。


    和之前在墓园门口的情形完全不同,这一次这辆车停得“很正常”,完全没有之前的凌厉气势。


    但是景熠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此刻开车的人,和之前的那个人,是同一个。


    她莫名地笃定,就像冥冥之中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在牵引着她。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那,车门动了。


    景熠绷紧了脊背。


    随着车门的打开,一个年轻的身影,出现在景熠的面前——


    是一个看起来绝不会超过二十岁的女孩儿,个子不矮,衣着看得出价值不菲,她朝景熠弯起了嘴角。


    和景熠猜测的完全不同,这个人年轻得过分,长相也是毫无威胁力的那种。


    她的气质很清爽干净,就像景熠每天早上面对的太阳,女孩儿带着一种属于阳光的味道。


    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强行把车子横在别人面前,还面都不露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的事呢?


    景熠心里困惑地想。


    其实这些只是在短短几秒钟内发生的事,景熠的思绪也转得很快,她就顾不上想别的了。


    因为,那个女孩儿已经迈开长腿朝她走了过来。


    女孩儿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似笑非笑地看着景熠:“我们,又见面了。”


    第46章


    女孩儿说:“我们, 又见面了。”


    景熠抿着嘴唇,没作声。


    上一次在松鹤墓园门口,算见面吗?


    景熠不觉得。


    那更像是这个人单方面的挑衅。何况, 那时候, 景熠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到。


    女孩儿似乎已经看透景熠在想什么,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仿佛想起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儿:“我说的不是在墓地。”


    她像是故意的:“比那还早, 早得多。”


    景熠眉头微蹙:什么叫“比那还早”?


    她从小到大,从没离开过那个出生的小城市。她更确信,眼前这个女孩儿她从没见过。


    哪来的早就见过?


    景熠警觉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对对方几乎没有什么戒备心。


    说不清什么原因,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牵连着她们。


    但这种感觉是不应该有的,对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更不应该有。


    而且, 还是一个能看透她心思的陌生人。


    景熠面无表情:“你认错人了。”


    说完, 转身就走。


    “诶!你别走啊!”女孩儿突然挡在了景熠的面前。


    她比景熠高出一截, 挡在那里, 让景熠第一次意识到了威慑力。


    “你干什么!”景熠退后半步,神情戒备。


    女孩儿做无辜状:“我就是……”


    她的手机突然响起。


    女孩儿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似乎只是听电话铃声, 就知道来电话的是谁。


    她没有接起电话,但对待景熠的态度,却和之前有了不同:“……嗯,我就是问个路。西山怎么走?”


    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 景熠也认得了些路,尤其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可以称作风景点的地方。


    那是一个小山丘, 叫西山,据说山里有几个还不错的度假村。本市的居民,节假日经常举家结伴到山里玩。


    “那边。”景熠朝斜前方的路指了指。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改成了问路,若是能就这么赶紧摆脱她,也是好的。


    女孩儿顺着景熠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像是没怎么入心地随口应了一声。


    “谢谢。”她说,然后转身朝车走去。


    景熠心里疑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是一个人吗?”


    女孩儿脚步一顿,被景熠的话勾起了兴趣:“你关心我?”


    景熠立刻后悔自己的多嘴了,选择闭口不言。


    女孩儿不以为意:“你放心,我就是去山上写生的。而且,我也不怕坏人。”


    她再次冲景熠龇起两排小白牙。


    景熠无语。


    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不过是因为对方是个孤身女子,她忍不住多嘴罢了。


    这人好像挺自来熟的,让景熠不由得想到了另一个特自来熟的人。


    景熠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那女孩儿笑眯眯地看着景熠:“我走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特别笃定的语气,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景熠无言以对,只想对方赶紧走吧。


    谁料,这人转身走了两步,在车门口停住,望着景熠:“我姓姜,姜亭。你可要记住了啊!”


    好像她的名字是多么重要的大人物的名字,景熠必须记住,一点儿含糊不得似的。


    她甚至都没问景熠的名字,就开着车离开了。


    景熠看着那辆绝尘远去的车,心想这人可真奇怪。


    不仅自来熟,又自报家门,还……


    景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她站在原地,脑子里盘绕着是“姜”,还是“江”,又或是别的什么同音字。蓦地,脑中灵光一闪,景熠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那个自报家门的自来熟女孩儿,她开车离开的方向,根本不是去西山的方向。


    这人,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什么目的?


    景熠存着心事步行回家,发现白青染在楼上。


    应该在处理公务吧?


    景熠心想。


    她去找小猫春卷玩儿,发现小猫不见了。


    最近,春卷不仅喜欢粘着白青染,还咖位见长,经常在二楼晃荡。


    景熠怕它打扰白青染,忙上楼去找,和从房间里出来的白青染差点儿撞了个满怀。


    景熠下意识地扶住白青染:“没吓着你吧姐姐?”


    白青染向后躲了一下,但马上回复如常,反问:“我有那么容易被吓着?”


    景熠憨笑。


    那个笑容让白青染微微失神,轻推景熠的肩膀:“去洗澡,都是汗味。”


    景熠赶紧抬起手臂,闻闻:“是吗?”


    她不觉得自己汗味重啊!


    也许只是自己感觉不到吧?


    景熠不大好意思:“这就去洗。”


    不过,这么一来一回的一番对话,倒是让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那么紧绷了。


    景熠:“姐姐,我刚才遇到一个人。”


    她觉得还是赶紧告诉白青染的好。


    白青染:“什么?”


    景熠:“其实之前在墓园门口就遇到过……”


    她于是将之前的事,和刚才的事,一股脑地告诉了白青染。


    白青染越听脸色越凝重:“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景熠:“我、我忘了。”


    她总不好说之前因为白青染心情不好她才没说吧?那不是把错推到了白青染的身上?


    白青染也很快想通了其中的缘由,她面色稍缓:“那个人,她说她姓jiang?”


    景熠:“她说她叫江亭……我不知道是哪个jiang。这应该是她的真名,我觉得她没撒谎。”


    白青染挑眉:“一个陌生女孩儿,你就这么相信她?”


    景熠“啊?”了一声:“就是觉得,觉得那种感觉,挺奇怪的,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


    她及时闭嘴,因为她发现,白青染在冷笑:“那就是说,你们很有缘喽?”


    景熠眨眨眼,“有缘”这个词,她还真没想到。


    姐姐好像生气了?


    景熠警觉地想。


    虽然一时不知道白青染生气的点在哪里,不过景熠知道现在该怎么办的——


    她立刻凑近前去,抱住了白青染的胳膊:“我只和姐姐有缘!”


    一面说着,还撒娇似的在白青染的肩膀上蹭啊蹭……


    白青染跟被电到了一样,几乎立刻推阻景熠:“都、都是汗!”


    景熠只好撤回两只手,撇撇嘴:“姐姐你嫌弃我……”


    还委屈巴巴的。


    白青染要疯了:“快去洗澡!”


    景熠当她是洁癖发作了,只好应声:“好吧。”


    一块人形牛皮糖总算甩掉,白青染心有余悸。


    她强自镇定,不让景熠看出异样:“洗完澡,换身衣衫,跟我出门。”


    景熠可听话呢,也不多问白青染要带她出门去哪儿,先去自己房间拿了换洗衣服,随口问道:“姐姐,春卷呢?”


    白青染也随口答道:“可能去浴室了,最近它皮得很。”


    景熠:“那我先把它拎出来。”


    白青染点头。


    但景熠前脚推开浴室的门,白青染突然想起了什么,抽气……


    小猫春卷最近热衷于探索别墅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对于刚刚接触的二楼,更是兴致满满。


    它个头小,动作又灵活,一眼瞅不到,就保不齐钻到哪个角落里,非得玩儿够了才自己爬出来。


    景熠推开浴室门的时候,刚好看到春卷扒着浴缸的边缘,试图爬上去看个清楚。


    可惜,浴缸的表面很滑,春卷爪子小钩子似的,也抓不住。


    景熠看得好笑,脚步未停,一把将小猫捞了起来:“你又淘气!”


    春卷“喵喵”叫了两声,也不知道是示威,还是卖乖,朝景熠支棱起爪子。


    景熠看到那四个小脏爪子,立刻想到了什么——


    果然,浴室的地面和浴缸侧目,都被按上了一个个梅花状的爪印。


    景熠都想打小猫屁股了:“你就会给我找活干!”


    小猫不认输地回了她一声喵喵。


    景熠抱着猫,打算先把它的爪子弄干净。


    刚一转身,就看到了浴缸旁边多了东西——


    半瓶红酒,还有一只高脚杯。


    景熠眼尖,发现那只高脚杯似乎用过。


    此情此景,就像是之前有人一边在浴缸里泡澡,一边自斟自饮了半杯红酒,然后没来得及收拾……


    整座别墅只住了两个人,景熠没干过这事,那就只有……


    浴室的门突然被白青染推开。


    景熠慌忙把眼神从浴缸旁边转头。她也不知道什么状况,本能地觉得此刻绝不能让白青染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


    至于究竟发现了什么,景熠现在也说不清楚。


    白青染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和景熠无声对视的两秒钟,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一时之间,两个人皆都无言。


    还是白青染先开口:“春卷给我。这里脏了,你去一楼洗澡吧。”


    她那么洁癖的一个人,竟然不嫌弃地从景熠手里接过了小猫,还用那种命令的语气,让景熠下楼去洗澡。


    景熠很想问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她直觉白青染在逃避什么,或者说,她发现了白青染不想让她发现的秘密。


    可是,那个秘密是什么?


    景熠不知道。


    她不喜欢白青染的逃避,也不喜欢白青染命令的语气。


    但是景熠什么都没说,低眉顺眼地离开。


    白青染的耳边,是景熠下楼的声音。


    白青染叹了一口气,慌乱的情绪才渐渐平复。


    她放下小猫,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起红酒和酒杯。


    酒杯里面,还残存着,属于昨晚的味道。


    第47章


    景熠很快冲完了澡。


    她心里存着心事, 没心思多耽搁。


    白青染已经换好出门的衣服,在等她了。


    景熠看到她的时候,就知道那件关于红酒的事, 没法问出口了。


    不问就不问吧, 免得让姐姐不自在。


    景熠默默劝自己。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白青染开车。


    这还是景熠第一次坐白青染开的车。


    景熠原以为白青染不会开车呢,至少不会自己开车, 毕竟曾经深居简出的。


    让景熠没想到的是,白青染倒车出库的时候,动作娴熟得很, 单手把控着方向盘的样子, 还有点儿小帅。


    景熠觉得白青染真是一个宝藏, 一个经常让人感觉到惊喜和惊艳的宝藏。


    她看向白青染的目光,带着几分崇拜。


    天知道白青染是怎么顶着那双漂亮桃花眼的注视, 内心里波澜起伏, 还能做到面无表情的。


    这小孩儿好像越来越“迷恋”她了。


    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呢?


    白青染不着边际地想。


    也许, 不算吧?


    毕竟, 白青染最清楚不过:景熠看她的眼神很干净, 那是未曾沾染情.欲的眼神。


    这小孩儿,只是把她当作厉害的前辈、亲近的姐姐那样崇拜。


    白青染无声叹息。


    如果这一路都被这小孩儿这么盯着看……


    白青染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不敢继续想了。


    本着安全第一, 开车不能分心的原则, 白青染撵景熠:“去后排坐着。”


    景熠不解,几乎脱口而出:“为什么?”


    白青染依旧面无表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景熠忽然就懂了:“姐姐你是不是好久没开车了?你放心,我系了安全带。”


    说着,还点了点自己胸腹之间的位置。


    白青染不由得看过去——


    安全带斜横在小孩儿的胸腹之间,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白青染不争气地一眼瞄到了小孩儿的胸口, 一个比不着边儿更不着边儿的念头,划过白青染的脑际:这小孩儿个头长了,身材也二次发育了?


    白青染立刻脸红了,撞见鬼一样倏的转回脸去。


    景熠犹不明所以。


    她想的是,白青染应该很久没开车了,也许是怕自己技术生疏什么的不安全。据说,副驾驶是整个车里最不安全的地方。景熠觉得白青染是在为自己的安全考虑。


    这么一想,景熠可高兴呢。


    她朝白青染笑得可爱:“我相信姐姐的开车技术!”


    这句话撞进白青染的脑子里,轰隆隆地只剩下了“开车”“开车”。


    白青染:“……”


    她嘴唇抿得泛白,脸颊却微红着,一言不发地取出太阳镜,架在了鼻梁上。


    景熠:“?”


    既不懂白青染的意思,更不懂白青染在做什么?


    因为外面光线太强晃眼睛吗?


    景熠歪头看看车窗外面——


    多云的天,哪有强烈的阳光?


    白青染把车开入市区,约莫开了十多分钟,停车。


    这里应该是某个建筑物的后门,有一个独立的院,院子不小,但很空旷,只停着两三辆车。


    一个中等身材、模样干练的年轻男人,已经朝她们走了过来。


    他恭敬地朝白青染欠了欠身:“白总是吧?”


    白青染微微颔首。


    年轻男人更添恭敬:“我是陈武,师父在楼上等您。现在可以上楼吗?”


    景熠跟在白青染的后面,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陈武口中的“师父”是谁?


    景熠第一反应就是老梁。


    可是老梁曾经不是白家的人吗?按理说应该亲自来迎接白青染啊!


    拿乔吗?端架子吗?


    景熠很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准确地说,她想知道关于白青染的一切。


    至于为什么,景熠也说不清楚。


    白青染今天依旧是画了淡妆。


    她微微一笑,看不出丝毫喜怒的心思:“梁叔叔是前辈,我主动去见他,是应该的。”


    陈武眼中有赞赏闪过,但马上克制地垂下眼睛:“白总请。”


    他也很周到地朝白青染身后的景熠点了点头——


    彼此都是聪明人,既然能被白青染带到这里,就不是需要避讳的人。


    景熠跟在白青染的身后,进入这栋建筑物。


    她发现这里其实是一家武馆。


    一楼很开阔,举架也比普通房屋高出一倍,能看到几个宽敞的隔间里,有不同年纪的学员,在跟着教练学习散打之类的。


    景熠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落后了几步,赶紧跟上。


    白青染注意到了,只看了看她,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陈武在前面带路,绕过一个连接前台的大厅,直接上楼。


    看来,楼上是办公区域。


    一直来到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的门口,陈武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他才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青染微微颔首,迈步入内。


    办公室内的装修很简约,不见一丝一毫张扬的痕迹。


    但景熠跟在白青染的身边久了,也有了辨别好东西的眼光。她发现这里虽然不事奢华,其实每一样东西,包括桌椅、挂饰,甚至茶具和沙发,都价值不菲。


    此刻,原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已经站了起来,目光复杂地看着白青染。


    在白青染的介绍中,老梁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出身武术世家。


    一个自幼习武的人,就算到了中年,气质肯定也是精干的,年纪肯定看起来也要比同龄人年轻。


    但是眼前的老梁和景熠的认知中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黑瘦黑瘦的,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得有五十多岁,尤其头发,他的头发都花白了。


    白青染显然也没想到再见到的老梁是这样沧桑的模样。


    她怔了怔,终于从五官轮廓中看到了老梁昔日的模样:“梁叔叔?”


    老梁嘴唇微颤,眼圈有些红:“二小姐,你都长这么大了!”


    岁月,在每个人的身上,都留下了痕迹。


    因为都想起了当年的人与事,两个人之前的隔膜,也迅速消解。


    老梁招呼白青染:“二小姐,快坐!快坐!”


    又一叠声地给吩咐陈武:“给二小姐倒茶!还有这位小朋友……”


    老梁的目光微凝,盯着景熠的脸,一时没转开。


    景熠被他盯得莫名,敏锐地感觉到,他的眼神之中有些别样的东西。


    就像是……看到了认识的人。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白青染自然而然地挡住了老梁的视线:“她是我妹妹,景熠。”


    老梁恍然回神,呵呵笑了笑:“二小姐的义妹吗?那就是自家人了!”


    又招呼陈武:“给小姑娘拿饮料……你喜欢喝什么,告诉陈武就行。”


    态度看起来很温和,景熠礼貌地笑了笑:“谢谢梁叔叔,我喝白开水就行。”


    老梁因为那声和白青染同样的称呼“梁叔叔”,而有一瞬的晃神,继而道:“白开水好!白开水好!”


    也不知道白开水好在哪儿。


    连景熠这个没什么人际交往经历的小孩儿,都看出来他的情绪波动。


    白青染怎么会看不出来?


    但是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白青染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她此行来是为了更重要的目的。


    白青染决定做的事,从来不会落于被动:“这么多年过去了,梁叔叔过得好吗?”


    果然,老梁脸上的笑意凝固住了。


    白青染继续说道:“和梁叔叔你通过电话之后,我就去看了姐姐……梁叔叔如果想去看姐姐,这是地址。”


    她说着,把一张便签放在桌上,上面写着白月棠在松鹤墓园的具体安葬处。


    或许,老梁之前还因为白家当年的事,而对白青染存有怨气,借着白青染上门求助的机会,故意摆架子,连主动下楼迎接都不肯做。


    而现在,在听了白青染的一番话之后,尤其在看到那张写着白月棠具体安葬地点的便签之后,他最后的一点儿架子也被打垮了。


    老梁苦笑地摇头,不再看那张便签:“我没脸去见大小姐。”


    他还是忍不住加上一句:“二小姐和白先生长得像,做事的风格也像,雷厉风行,直中要害,呵呵,佩服!”


    这是直指白青染拿捏他的痛处的手段。


    白青染不以为忤,淡淡道:“我要是像我爸,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雷厉风行吗?梁叔叔谬赞了。我做的所有这些事,一是为了自保,二是为了当年的真相。”


    老梁听到“真相”两个字,苍老的双眼蓦地亮了:“二小姐也想查当年的真相了?”


    重点在那个“也”上。


    白青染知道,她说到了老梁最感兴趣的点上。


    她盯着老梁的眼睛:“那么,梁叔叔,您愿意帮助我吗?我想,姐姐在天上,也乐意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第48章


    陈武泡了新茶, 为白青染和老梁奉上,又给景熠端了白开水。


    老梁:“二小姐,陈武是我徒弟, 这家武馆就是他开的。你别看他年轻, 做事很踏实的,也很能干。”


    白青染礼貌地笑了笑:“陈先生年轻有为。”


    陈武侍立在一旁,谦虚地说了句:“白总您太客气了。”


    老梁接过话头儿:“我老了, 脑子不好使,腿脚也不利落,跟着二小姐, 只怕会耽误二小姐的事……”


    白青染挑眉。


    这是拒绝的意思?


    如果老梁原本就打算拒绝自己的邀请, 完全没有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子。而且, 白青染不信,她豁出去把姐姐搬出来, 还请不动老梁。


    老梁笑:“二小姐您别误会。我不是推托的意思。”


    他指着陈武:“这孩子年轻能干, 比我年轻的时候有出息。二小姐要是看得起, 就让他在您身边, 为您做事。”


    白青染看了一眼陈武。她并不了解这个人。


    白青染:“陈先生是梁叔叔的高徒, 又经营着这样的一份产业,为我做事, 恐怕委屈你了。”


    陈武恭敬道:“只要白总信得过我, 我愿意为您尽职尽责办事。”


    没有花哨的自我吹捧,也没有过多地表忠心。


    白青染看得出来,陈武是一个务实的人。


    但是,这个人是否堪用, 还待考验,至少目前来看, 还是不错的。


    白青染微微点头:“那就委屈陈先生先做我们的私人保镖,以后就是远航集团的安保经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陈先生将来就是远航集团的行政总监。”


    她这就是给陈武指明了一条上升的路径。


    至于这条路是否走得通,就看陈武这个人如何为白青染办事了。


    谁都知道,远航集团的行政总监,无论收入还是社会地位,不是一个小小的武馆经营者可以相比的。


    陈武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但他依旧是没有太多的表示,而是愈发谦恭地说:“您叫我陈武就行。”


    白青染会心一笑:陈武这是甘心为她所用了。


    彼此又聊了几句,老梁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咱们光顾着聊咱们的事了,小姑娘听着是不是没意思?”


    说完,他也不管景熠如何反应,就像个周到体贴的长辈似的,指示陈武:“带小姑娘出去逛逛一逛,武馆里还是挺热闹的。”


    他转头赔笑看白青染:“咱们聊的话题,小姑娘怕是没兴趣。”


    景熠其实一直在用心听着他们的对话,每一个字都记在了脑子里。


    她现在心里有疑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当然是想私底下问白青染——


    白青染之前去松鹤墓园,究竟看的是谁?


    “姐姐”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白青染对陈武说的话,景熠都觉得大有深意,她似懂非懂,想在白青染那里寻求答案。


    但是,老梁显然不想让她继续听下去。


    陈武听师父的话,打电话叫来了一个年轻的女教练,把景熠交给她,让她陪着景熠好好逛逛。


    他们全然是对待小孩子的态度,看起来没什么突兀,景熠却觉得心里不自在,就像是被排斥在外。


    她不想让白青染为难,乖乖地跟着女教练,出去了。


    老梁看着景熠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门被从外面关上。


    他转头看向白青染,语带歉意:“二小姐不会怪我吧?”


    白青染未置可否:“梁叔叔想和我说什么?”


    老梁被她的气势所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白国浩手下做事的日子。他不由得拔了拔脊背:“二小姐,其实我这些年一直在查当年的事。”


    白青染挑眉。


    老梁接着说道:“我查到了一些眉目,所以我让陈武跟在您身边。”


    白青染:“你还要继续查?”


    老梁:“是!二小姐您放心,陈武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就跟我亲儿子一样。无论您需要他办什么事,尽管吩咐他,尽可以信任他。”


    立在老梁身后的陈武朝白青染点了点头,依旧话不多,但很可靠。


    白青染感兴趣的是:“梁叔叔,你都查到了什么?”


    老梁神色凝重:“二小姐,大小姐当年……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白青染双眸微张:“谁害的?”


    如果姐姐真的是被害死的,那么谁害死了姐姐,她绝不会放过!


    老梁:“抱歉,二小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没查清楚。”


    他说着懊恼起来:“是我当初不争气!光顾着怨天尤人……后来好不容易清醒了点儿,能力又有限……”


    白青染动容:当年的事啊,确实让人唏嘘。


    且老梁离开白家之后,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去调查曾经是慕家儿媳的姐姐的事。那可是慕家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梁也不容易。


    陈武见师父眼圈都红了,忙接口道:“白总,您别怪我师父。他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他心里一直有大小姐,一直在查大小姐的事,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


    “行了!别说了!”老梁猛然抬手,止住陈武,“去给二小姐续茶!”


    陈武只得闭口。


    白青染心里叹气:又是一个,念了姐姐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


    可是,姐姐那样的人,真的值得人一直想念她啊!


    白青染也是很想念、很想念她的。


    老梁抿了两口茶,心情平复了些,捋着思路道:“大小姐当年在慕家,过得并不好,慕家那个老太太……哼!她到现在还好好活着呢!”


    慕家的那位老太太,白青染小时候就听说过,那是一个商界传奇人物。


    当年,白家和慕家的关系还相当不错,姐姐被联姻给了慕家老太太的儿子,慕川。


    “慕川那小子,对大小姐倒是真心!”老梁冷呵,“可他却保不住小大姐,连她的孩子都……”


    白青染被戳中心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慕川现在过得怎么样?”


    当年,姐姐过世的时候,白青染年纪太小,就算她早慧,很多事也是不知道的。


    老梁鄙视道:“那小子啊!大小姐过世之后,他就躲进了庙里,谁知道死活!”


    他对慕川是极为不屑的。


    十几年前的事,早就白青染尘封在心底,不忍回视,现在被老梁的话勾了起来。


    她强自忍耐住心底翻涌的情绪:“那梁叔叔你查到的可能害死姐姐的人,是谁?”


    目前来看,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慕家的老太太了。


    毕竟,当年白家式微,连还是小孩子的白青染,都看得出慕家老太太对姐姐不好。


    老梁:“二小姐,你听说过Y国的黑\\道组织吗?”


    白青染愣怔,怎么还有黑、道的事儿?


    姐姐怎么可能招惹了黑、道?


    年轻的女教练很热情。她应该已经看出来景熠是老板的座上客,对景熠很殷勤。


    景熠却没有心思应付这份热情,她心里牵挂着白青染,想着之前的事儿。


    “妹妹,你看她们打得好看吧?”女教练指着远处,“你要是喜欢,就常来玩儿,说不定我们老板还能免费送你张会员卡呢!”


    景熠原本对武馆挺感兴趣的,现在也兴趣缺缺。


    她循着女教练手指的方向随意看了一眼,目光就不由得定住了——


    远处有一个高挑的身影,好像是……


    “姐姐,你可以帮我拿一瓶冰镇的饮料吗?”景熠朝女教练甜甜地笑。


    谁会不喜欢小美女冲自己笑呢?


    “好啊好啊!”女教练一叠声地答应着,还不忘了问景熠想喝什么。


    “可乐吧。”景熠随口答道。


    “那你在我这儿等我啊,别走丢了啊!”女教练殷殷嘱咐着,转身去拿饮料了。


    景熠嘴上答应着,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就快步朝那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过去。


    刚走了几步,景熠的脚步顿住。


    要确认一个人的名字是不是真的,最好的办法就是——


    景熠无声地靠近那个身影,确认自己的声音足以让对方听到,并且对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靠近之后,突然开口:“姜亭!”


    那抹高挑的身影,闻声停住动作,转身看过来。


    当看到景熠的时候,她咧嘴笑了。


    景熠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也不由得笑了。


    那个笑容,景熠确信,姜亭是发自内心的。


    而“姜亭”这个名字,也是女孩儿的真名。


    她没有骗她。


    这很好。


    “你怎么在这儿?”姜亭卸掉护具,朝景熠走了过来。


    “我……嗯,我陪我朋友来的。”景熠说。


    再合眼缘,她也会对姜亭有所保留。


    “巧了!”姜亭笑弯了眉眼,“我也是陪我朋友来的。”


    她说着,朝之前和她对练的女孩儿说了两句,女孩儿点头,看了景熠一眼之后,转身离开。


    景熠的目光在女孩儿的背影上停留了两秒钟,姜亭这时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不用陪你朋友吗?”景熠问。


    姜亭大喇喇地一摇手:“总能见到,有什么好陪的?”


    她说着,朝景熠笑:“倒是你,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然后,特自来熟地拉住了景熠的手:“走!我请你吃饭!”


    第49章


    “我请你吃饭!”姜亭拉住景熠的手, 好像两个人特别熟。


    景熠都不知道,她哪来的那股子莫名的自信,自信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就口口声声地说要请自己吃饭。


    被请吃饭吗?


    景熠长这么大, 还没经历过。


    虽然她绝不会答应姜亭的邀请,但是这种感觉,还是挺新鲜的。


    景熠迟疑的几秒钟, 或许让姜亭误会了什么。


    她更热络地说:“你喜欢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日料?或者泰式?”


    景熠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从小过惯了苦日子,几乎都没有“下馆子”的经历,当然想不到简简单单的“请你吃饭”, 还有这么多的选择。


    这么一愣, 就又耽搁了一会儿。


    等景熠反应过来的时候, 发现姜亭的右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景熠最近蹿了个子,虽然不至于像之前那么小小的一只, 但是面对身高一米七的姜亭, 还是显得挺弱小的, 仿佛被罩在了叫做“姜亭”的阴影里。


    景熠瞬间有种秀才遇上兵的感觉, 似乎完全挣脱不开。


    “你们这是……”女教练这时回来了, 手里抓着冰镇可乐,一脸不解地看着仿佛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景熠这回可不想躲着她了, 看到她跟看到救星似的:“教练姐姐, 我……”


    她想向女教练求救,姜亭比她抢先一步:“我是齐晶晶的朋友。在这儿等她。”


    女教练原本打算凑近帮景熠解围的,但是现在,听到“齐晶晶”的名字, 就迟疑了。


    她赔着笑:“小姑娘,有什么话好好说啊!”


    被姜亭一句话顶了回去:“我不是小姑娘!”


    她本意是警告对方别拿她当小孩儿, 但是听在别人的眼里,就变了味。


    景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心说你不是小姑娘,还是小伙儿啊!


    这人,好像挺喜欢充大人的。


    分明年纪和景熠不相上下。


    或许是顾及着“齐晶晶”的身份,女教练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为了自家老板而得罪姜亭。


    景熠心里就叫苦了,心说这位姐姐,你刚才的殷勤劲儿呢?你倒是管管她啊!不然,这人一会儿真就把我抓走了。


    她一点儿都不想和姜亭吃饭。


    根本没那么熟好不?


    “你在干什么啊!”一道女声响起。


    已经换好了衣服的齐晶晶,也就是之前和姜亭对练的那个女孩儿,这时赶了过来,拧着眉头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姜亭朝她扬了扬下颌:“我一朋友,遇到了,叙叙旧。”


    齐晶晶眼底有怒气,瞪向景熠。


    却在和景熠对上目光的时候,怔怔失神,好几秒没舍得从景熠的脸上移开。


    姜亭咧嘴角,笑:“怎么样?我朋友长得好看吧?”


    齐晶晶抿唇,没说话,眼睛却还盯着景熠的脸。


    景熠窘死了——


    她啥时候和姜亭成朋友了?


    这人不仅自来熟地搭着她肩膀姐俩好似的,还那么跟这个女孩儿说自己……喂!你别这么盯着我看好不好啊!


    景熠被齐晶晶盯得浑身发毛。


    就在景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还有熟悉的香味飘来。


    姐姐!


    景熠的眼睛都亮了。


    她求助的目光,看向了不知何时站在走廊另一端的白青染。


    走廊里的光线不足,使得白青染身处半明半暗之中。


    远远看去,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任谁都能感觉到她的气场。


    景熠觉得肩头的那只自来熟的爪子,好像不像之前扣得那么用力了。她慌忙挣扎开去,又迅速逃出去好远,免得再被姜亭的“魔爪”控制。


    “我去!这谁啊?”齐晶晶小小声地说。


    姜亭垂下眼睛,没有看白青染。


    “过来。”白青染淡然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在场的任何人不能忽视她的存在。


    尤其是景熠,听到那一声,就像乳燕投林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的身边:“姐姐!”


    喊得那叫一个甜。


    女教练不禁嘬了嘬牙,觉得自己之前咋就会觉得这小孩儿叫自己姐姐的时候甜呢?


    这才叫甜啊!


    白青染抬起手,轻抚景熠的右肩,似是拂去上面的灰尘。


    那里,刚才被姜亭搂过。


    姜亭脸色微变。


    齐晶晶瞪眼睛,作势就要冲过来和白青染理论,被姜亭扯住。


    齐晶晶还想说些什么,姜亭冲她摇头,齐晶晶憋了一口气,闷声不说话了。


    景熠觉得挺不自在的。


    无疑,白青染帮她摆脱了窘境,只是靠释放气场,就让姜亭退缩了,这说明白青染好厉害。但其实姜亭刚才也没如何为难她。


    姐姐刚才替她拂肩膀的动作,好像有点儿……那什么。


    “姐姐,其实她——”景熠想为姜亭解释些什么。


    被白青染一眼瞪过来:“回去。”


    景熠就不敢说话了,乖乖地跟在白青染的身后。


    白青染像是故意的,昂首从姜亭的面前经过,对齐晶晶的怒目而视,更是仿若未见。


    倒是姜亭,在白青染走近的时候,脸上划过了不自然,躲避一般地眼神向旁边瞄。


    直到意识到景熠就要离开,她才回神似的喊景熠:“叫上你朋友,一起吃饭——啊!”


    白青染一道凌厉的回视,直接让姜亭的最后一个“啊”字,喊劈了。


    景熠:“……”


    齐晶晶:“……”


    夜晚。


    姜亭走出电梯,来到自家房门前,熟练地按密码,开门。


    关上门的刹那,她警觉地盯着客厅沙发的方向——


    黑暗之中,一个人影坐在那里,像是一块不会动的石头。


    姜亭按下乱跳的心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啪!”


    客厅的灯亮了。


    姜亭不适地闭了闭眼睛。


    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那人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不想让我回来?嗯?”


    屋里重又黑了。


    下巴被曾媛捏住,不轻不重的力道,既不会让姜亭觉得疼,也让姜亭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你在说什么啊!”姜亭眼神飘开,没有和曾媛对上。


    曾媛的眼底闪过一瞬阴鸷,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些。


    姜亭吃痛,皱眉。


    曾媛勾唇笑笑:“你不会连这点儿力气都受不了吧?”


    姜亭微诧,不禁看向曾媛。


    曾媛眼中带了笑,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另一只手已经攀上了姜亭的腰。


    她的个子比姜亭还要高些,这样施力,很有一种压迫的气势。


    如果说白青染淡漠的眼神让姜亭觉得身心俱寒,那么曾媛的力量则让姜亭觉得,下一瞬她就会捏碎自己的身体。


    那种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恐惧,再次侵袭了姜亭。


    “你想对我用强吗?”姜亭哑着嗓音说。


    曾媛像是一下子清醒了,眼中的阴鸷散去,捏着姜亭下巴的手也松开了,只另一只手还虚扣在姜亭的腰间。


    “我什么时候对你用过强?”曾媛笑得温柔,“只有你对我用强……”


    尾音带着钩子,还有那么一丝丝幽怨的意味。


    姜亭抿紧嘴唇。


    两个人就这么虚抱着,好半天谁都没说话。


    曾媛先开口:“饿了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姜亭听她语气如常了,才偷偷松了一口气:“这话应该我问你。”


    曾媛:“你看我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倒是你,大半夜的才回来,去哪儿玩儿了?”


    姜亭怔了怔,她在想曾媛的话——


    “你看我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


    好像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在床上的时候,曾媛一直……


    “在想什么?”曾媛轻抚姜亭的脑袋、耳朵。


    指尖的温度,划过曾媛的脖颈,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姜亭领口的锁骨边缘。


    “没……没想什么。”姜亭喉咙滚了滚。


    曾媛很满意她的反应,故意凑到她的耳畔吹气:“想我了吗?”


    姜亭忘记了呼吸。


    她听到曾媛的声音透着暧昧:“心里想我,还是……身体想我?”


    无论心里作何想法,姜亭的身体都是诚实的,作不来伪。


    这让她觉得矛盾,又带着些期待:“想……”


    “哪儿想?”曾媛的手指,划过她的心口。


    姜亭闭嘴不说话了。


    “只是身体想我吧?”曾媛自问自答,语声中似乎还带着一抹忧戚。


    姜亭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嘴唇动了动,“不是”两个字还是没法说出口。


    她不想让曾媛认定,她心里也想着她。


    那是不对的。


    欲.望可以纵容,但是心不可以纵容。


    姜亭感觉到了心脏被撕扯的痛。


    她的身体一向很健康,更热衷于运动,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很疼,心里很难过。


    然而下一瞬,她就跌倒在了地板上——


    准确地说,是被曾媛故意推倒的。


    曾媛就跪坐在她的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模样清冷而魅惑……


    姜亭屛住了呼吸。


    曾媛唇角挂着浅浅的笑,并不急着如何,而是自顾将扎起的头发散开。


    月光从她的身后照过来,在她的肩头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淡银色,几缕头发。带着属于她的气息,垂落在姜亭的头顶,诱惑着姜亭禁不住抬了抬脖颈。


    曾媛满意地笑了。


    这一刻,她仿佛掌控了一切。


    第50章


    夜晚, 昏暗的客厅内,曾媛俯下.身吻姜亭。


    姜亭习惯了做主动的那个,但是眼下的情形, 却另有一种别样的滋味, 陌生而刺激。


    她忍不住软了身体……


    曾媛突然停住动作,双手撑在姜亭的上方:“想吗?”


    姜亭失神地看着她仿佛隐在幽冥中的脸——


    这个“想”和之前的“想”,是不一样的。


    姜亭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嗯”了一声。


    曾媛笑了:“乖。


    姜亭难为情地别过脸去。


    然而她肖想中的事并没有发生,曾媛就那么吊着她的胃口,用各种方法, 姜亭想得到的, 和根本想不到的……


    “你……你别折磨我!”姜亭语声颤抖。


    逆着光线, 曾媛眼底有疼爱的意味:“乖,这不是折磨。”


    她俯身在姜亭的耳边:“告诉我, 你今天去哪儿了?”


    姜亭神思恍惚, 几乎就要顺着曾媛的意思, 把今天的所有行程、所有见过的人倾诉而出。然而在话将要出口的最后半秒钟, 她蓦地咬住了嘴唇。


    淡淡的血味, 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曾媛离得近,也闻到了。


    她皱起眉头:“何苦来的?我又没想怎么样……”


    曾媛说着, 倾身, 将血珠儿,勾进了自己的口中,犹能笑得出声:“你的味道哦!”


    姜亭脸红了个透,她想到了另一个地方去。


    不过, 嘴唇上的痛意,以及曾媛带来的麻意, 也让姜亭清醒了大半:“我替你去看她了。”


    她定定地看着曾媛:“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曾媛的脸上浮上兴味:“替我?看她?”


    姜亭已经推开她,坐在地板上,拢好自己褶皱的衣服。


    “我还替你给她买了玫瑰花,红玫瑰。”她说。


    曾媛轻笑:“红玫瑰?真是不错的想法。”


    她撑着下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姜亭的脸:“你不会不知道红玫瑰代表什么意思吧?”


    姜亭现在无惧和她对视:“爱情。”


    “没错,爱情,”曾媛笑意更深,“所以,你是在祝福我和她之间的,爱情?”


    姜亭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倏地站起身,脸色僵硬:“你这话没有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


    “人死如灯灭。活人是没法和死人继续爱情的。”


    曾媛来了兴致:“所以,在你的认知中,她只是一个死人?”


    姜亭已经快要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她看向远处:“那在你的认知中呢?她意味着什么?”


    曾媛诱惑着:“你很在乎她在我心里的位置?”


    姜亭张嘴,刚要说些什么,猛地闭紧。


    她意识到,曾媛正在诱导她,说出一些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怕的话。


    “我饿了。”姜亭不想再继续对话,转身就走。


    被身后曾媛的声音钉住了脚步:“为什么开那辆福特?”


    姜亭拔高了声音:“你监视我!”


    曾媛笑眯了眼睛:“你很怕我监视你?”


    姜亭神色阴郁。


    曾媛像是逗一只贪吃鱼饵的鱼儿般,胃口吊得足够高了,就开始收线。


    她站起身,凑近姜亭,在身后抱住了姜亭:“我的宝贝儿小亭亭,我怎么会监视你呢?”


    姜亭被她抱着,身体却似紧贴着冰块一般寒冷:“你别拿我当小孩儿糊弄……”


    “我可没拿你当小孩儿……”曾媛声音暧昧,“谁家小孩儿,会让我在床上那么舒服呀?”


    姜亭禁不住胸口起伏。


    曾媛的下巴搭在姜亭的肩膀上,轻轻地蹭着:“这么多天没见到我,舍得背对着我啊?”


    姜亭被她摩挲得心里烦乱:“……可是我饿了。”


    “我也饿了……”曾媛往她耳朵里吹气。


    姜亭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透了。


    但她还维持着几分清明:“……你得让我吃饱了,才有力气吧?”


    曾媛轻笑:“才有力气什么?”


    姜亭:“……”


    这女人太会挑逗。姜亭自问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姜亭做不到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可这样被动的局面,姜亭更不喜欢:“你都不想问问我,墓地什么样吗?”


    曾媛拥着姜亭的双臂僵硬了。


    好几秒之中,曾媛歪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姜亭:“你是想让我谢谢你吗?谢谢你好心替我去看了她?”


    姜亭受不了她的眼神,低垂着眼睛:“难道不是吗?”


    曾媛呵呵笑:“哦!那是我理解错咯?我还以为……”


    她故意在这里顿住了。


    果然,姜亭绷紧了身体。


    “宝贝儿,你这么紧张,我会误会你有私心哦!”曾媛笑得如同一缕风。


    却是会让人心头发寒的风。


    “我、我能有什么私心!”姜亭努力压制着颤抖。


    “是哦!”曾媛笑弯了眉眼,“听起来好有道理啊!”


    姜亭不敢松懈半口气。


    下一刻,她就听到曾媛又把话题绕了回去:“可我还是觉得很奇怪,车库里不止那一辆车,为什么偏偏要开那辆?还是,宝贝儿你特别喜欢复古?”


    果然!


    姜亭自问还是了解曾媛的,她就知道,这个话题曾媛没那么容易放过。


    然而,关于开了那辆旧车,姜亭不后悔。


    姜亭露出一抹笑容,就像发自内心地是这么想的:“开着过去的车,去见过去的人,这不是你期望的吗?”


    曾媛的脸上浮上意外的表情,她饶有兴致地盯着姜亭的侧颜,就像看到了自己亲手调.教的学生又学会了一个新知识:“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我才开着那辆车去见她了?”


    姜亭:“不然呢?”


    她做足了心理建设,有了足够的勇气转头对上曾媛的目光:“你说过,大仇不报,没有勇气去见她。你现在无法做的事,我替你去做了,你还怀疑我吗?还是想训斥我,动了她的东西?”


    曾媛眼中的兴味更浓,似乎认真地思考了几秒:“这么说,是我误会你咯?宝贝儿,你是纯粹为了我?”


    姜亭直视她,眼神看起来没有一丝值得怀疑的。


    曾媛微笑,很自然地调整身体,抱住了姜亭。


    姜亭屛住了呼吸——


    两个人胸口紧紧相贴,她心跳的任何异样,曾媛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宝贝儿,你心跳得好快!”曾媛说。


    姜亭不是没有努力克制过,但是没用。


    她其实想学曾媛那样,腻着嗓音,用暧昧的语调说“还不是因为你?让我心跳加快?”,但是她说不出口。


    姜亭发现:她可以学会心机,学会虚伪,然而曾媛的厚颜,她永远学不来。


    大概,此时此刻面露扭捏与无措的她,在曾媛的眼中,才是真实未曾作伪的吧?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曾媛继续说着。


    她的手已经按在了姜亭的心口上,不安分……


    姜亭酡红着脸,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曾媛的声音,缓缓地响在她的耳边:“因为我抱着你,你才心跳加快,对吗?这么快……这儿,是不是藏着一只小猫儿?”


    姜亭难为情地别开脸。


    曾媛动作不停,语声也不停:“……你知道吗?那小孩儿之前就捡到了一只小猫儿……那么小那么小的一只,特别可爱……”


    姜亭的脑子开始迟钝:那小孩儿……哪个小孩儿?


    曾媛的声音,仿佛来自渺远的外太空:“那小孩儿长了一双桃花眼儿,很漂亮……你见到她,一定会很喜欢吧?”


    姜亭脑子里的那根弦倏的绷紧,她突然意识到曾媛说了什么。准确地说,是曾媛的话里隐含着什么——


    曾媛,她会不会已经知道……


    姜亭不敢设想下去。


    因为不敢想象,那种事真的发生,会是怎样的结果。


    她突然咬住了曾媛的嘴唇,用一种意向不到的力气。


    曾媛吃痛,但很快适应了,任由她施为……直到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曾媛的眼角,带着两抹桃红色,那是姜亭熟悉的,动.情的模样。


    每每这个时候,姜亭都会觉得心动不已。


    如果换做平时,也许姜亭就会忍不住,但是现在她不仅忍住了,更学会了先发制人:“你很喜欢那小孩儿!”


    质问的语气,还带着几分醋意。


    曾媛岂会听不出来?


    但她更惊诧于姜亭的成长——


    一个人一旦学会了欺骗,那么无疑她已经成长了。


    小朋友的成长速度,比曾媛预期得还要快。


    幸或不幸?


    曾媛懒得考虑这个问题。


    她只循着既定的剧本表演下去:“我怎么会喜欢她呢?我只喜欢我们亭亭啊!”


    顺利地转走了曾媛的注意力,姜亭其实应该暗自庆幸。


    但是人心总是难测,哪怕经常审视自己内心的姜亭,也没法完全理智地面对此景此景。她几乎不自控地脱口而出:“那她呢?”


    曾媛:“谁?”


    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


    “白月棠”三个字,是一个名字,惊艳了时光的名字,也是一个禁忌。


    姜亭有时候想:如果她能够和曾媛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会怎样呢?


    但这种事也只能想一想,甚至想都不可以多想。


    因为,哪怕只是想想,都是不可饶恕的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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