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吱呀响,夜风呼呼啸,啧他分明记得睡前关了窗的,顾钦钻进被窝里,声音变小了点,但被窝闷得慌,他踹翻被子蹬脚坐起来,视线中,有个人影蹲床头,似乎是个小孩,但光线太暗,他看不清脸。
小孩身形微怔,随即朝他蹦了过来,顾钦心想是鬼吗,霎时眼前黑漆一片,强悍的重量咚地一下将他压倒。
砰——肠胃捣鼓翻涌,喉咙酸涩犯苦,感觉非常微妙,上一个砸身上的人睡他隔壁。
灯亮了,顾钦一把推起那人肩膀,边呛边道,“咳咳咳……你可知自己多少斤重?”
当他缓过神来,自己带回高府的女娃长高不少,现在正掀半边裙子叉开腿坐着,顾钦心里很不是滋味,跟和尚庙的糙老爷们待久了果然学不来个淑女样。
高阡将他脑袋抵在肩膀,轻柔地拍着脊背给他顺气,“谁带你过来萍水镇?”
阿妧双手插于臂间,嘟着嘴道,“怎么,你们能来玩,我就不能跟来么?”
自被带回高府起,阿妧就没出过门,唯一一次还是因王世清要离开,为阻拦勉强迈出过半步门槛。她每每看到高阡带着顾钦没限制地出入高府就羡慕得不行。
顾钦道:“姑奶奶您快回去,这儿没玩的也没鸡吃。”
顾钦一想到昨日所见之险恶,不敢让她在此地久留,萍水镇就跟规则怪谈似的,哪天说错话死了都不知晓。
阿妧道:“放狗屁!你们一个两个是不是只会把我锁院里关禁闭?”
顾钦皱眉,“你从哪学来的词?”
阿妧撇过头不瞧他,“哼,你管我?”
就这上天入地、一个顶八个的架势,除了高亦夏还能有谁,顾钦看向一脸不自在的高阡问道:“你姐管的?”
高阡没说话,顾钦盯着他,无论眼神还是手上小动作都透露俩字——心虚。
顾钦道:“高阡,难道你们府里没别的女修,一定得高亦夏来带?”
高阡似乎一副任骂任打的姿态,叹了口气道:“不是阿姊带,但阿妧的院子近校场。”
顾钦明白了,高亦夏无论刮风下雨,每日卯时准点在校场口出狂言,嗓门大得跟赶牛似的,由不得不听,阿妧自然而然接受了些她言语熏陶。
顾钦只觉脑壳疼,自己带总比放回高府听脏词要强,“算了,你留下罢。”
阿妧小心翼翼地试探,“不赶我走?”
人来都来了,他还能怎么招,萍水镇距离高府足足三百余里,叫人重新跑回去多不厚道。
顾钦倚着高阡,仿佛打了场败仗般点了点头。
“耶——”呐喊、尖叫、吆喝。
顾钦连忙捂住她嘴,大半夜喝彩闹人睡觉岂是大罪,随后把昨日瞧见的事儿给她讲了一遍,叮嘱她非必要不得远离半步。见她一副乖巧样坐好一个劲点头,顾钦很满意地松开掌心。
跟成奎吃完早饭,顺道游玩一遍萍水镇,最后在主街道的分岔路口各道各别。
走在乡间小路,房屋一座挨着一座,门口摆着大小不一的神女像,她们头戴小花,弓腰取蕸,长裙席地。听成奎所言,萍水镇村民的祖先大多来自渝北南下,荷神女便是他们传来的。
传闻荷神女未成神之前是位种荷农女,在种荷花时偶见妖魔侵略村落,杀男祭女好不狠辣,荷农女亲眼看见自己爹娘被割下首级,怒急攻心,抄起镰刀走在百姓面前冲锋陷阵。
天上神明感慨她的勇敢与善良,赐予她神力及莲座抵御妖魔侵略,经历十天十夜的斗争,荷农女大败妖魔,临死之际荷农女血洗荷塘,荷花饮她血水食她筋骨,重塑魂身飞升为荷神女后,消灭所有妖魔邪祟。
人们为纪念荷神女,将习俗一并带来萍水镇。
顾钦找人打听一道,林二叔是做卖茶叶的二道贩子,家就住在北街三巷,老婆是个种茶摘叶的采茶女,给林二叔生了个女儿,小名叫阿茵,一家三口靠茶吃饭,由于萍水镇为陆府必要的水运及陆运途径中转站,林二叔一家过得还算可以,吃得饱睡得香,手头也有点应急的积蓄。
林二叔家是个带院子的瓦屋,院子里有棵大榕树,树下放了把竹椅,屋子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男女吵架的声音。
“找了半个月还没找着,你除了卖茶叶还会作甚?卖卖卖,卖到人不见了还卖,连女儿大半夜跑了都不知道,要你有何用!呜呜呜呜我可怜的阿茵呐……娘想你了……”
“你小声点行不行,哭有个屁用,阿茵这事儿我花了十年积蓄为她求来的,又是托关系找欧阳余,又是跑前跑后打点,你个臭娘们就只会在这哭哭哭,哭了阿茵就回来吗?”
“那你告诉她那件事作甚,你不告诉她她能跑吗?我辛辛苦苦把她带大,等了十四年就等这一天,因你一句话就把事情搅黄了!”
“吼,照你这么说,你干的全是好事咯,我还没怪你绝我老林家的后!你要是生个男孩还会有今日这样吗?男童可是便宜足足三十两银子!现在阿茵跑了,我们还要给他们家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是小事,阿茵那条手链是欧阳神医给的,要还的!”
“嘘,外边有人……”
屋内两人朝他们看过来,顾钦一愣,衣袖被阿妧拽着拉扯,“爹爹,我要吃烤鸡!我,要,吃,烤鸡!烤鸡烤鸡烤鸡!”
好祖宗,太及时了!
“好好好,吃烤鸡,爹给你买。”在俩夫妇注目下,顾钦笑着抱起阿妧跟在高阡身后离去。
话说这林家夫妇似乎对阿茵功利心很强,话里话外难逃一字——钱。没有亲情,两人表现出所谓的着急也仅仅是阿茵逃跑所造成的钱财损失,但根据偷听两人供述,与阿茵所描述的没差别。
顾钦心里却有些疑惑:林二叔家为阿茵求来当祭品的机遇,到底要办何事?他们能得到何样的好处?手链是欧阳余给的,那他又是谁?
阿妧维持着被抱怀里的姿势,两掌呼顾钦脸颊揉捏两下,道,“喂!我要吃烧鸡,你听见没有?”
她喊那么多次,全被当做耳旁风。
高阡却摆着大家长做派,将阿妧的两只小手从他脸上扒下来,道:“不许吃。”
阿妧上手扯高阡袖子,“凭什么?”
看着阿妧投来的目光,顾钦叹气,把她放了下来,“凭他有钱。”
其实阿妧想吃鸡,他是同意的,但高阡眼睁睁看着她早餐吃了一只烧的一只卤的,还要了一碗米饭后,说什么也不同意了,甚至刚才出客栈时见到有卖糖葫芦的阿叔也不让买。既然高阡不让买,他也只能不让了。
高阡忽然道:“欧阳余似乎是位神医?与成奎所道不同。”
顾钦应道:“嗯,按成奎所交代他应当是个卖茶叶的地主,但有钱人卖茶叶还会给普通人看病么?人一见钱,良心早给狗吃去,这欧阳余真有此等好意?”
阿妧不满道:“你们在这猜这猜那也没个想法,不如直接问成奎。”
高阡摇头道:“他不会说的。”
见阿妧迷茫的神情,顾钦补充道,“吃饭的时候再问提那二字怎么个死法,死活不吭声,你不都看见了么?他说他只是个干杂活什么也不知晓,再问他关于阿茵与神女的事情也绝字不答。”
阿妧道:“此行何解?”
顾钦伸出手扬了扬,高阡递来一小块银锭,他笑道:“有钱不赚王八蛋,我不信这萍水镇的人真有这么高尚,连钱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