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 第1章 第一章 缚金镯(一) 柳府。 顾钦醒了,下一秒,脑袋发疼。 他扶着脑袋,艰难地睁开眼,一眼望到头的屋檐,洁白的墙壁,还有趴旁边呼呼睡大觉的柳戚。 昨晚柳戚灌了他三杯酒,最后一杯下肚,脑子浑浊,不经意谈起上元那桩破事,那天高阡约他在悦南桥畔赴约,结果人还未到,他就被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俞磬给捅死。 按理说,人倒霉不会超过第二次,结果醒来后,本命神器异灵球不见了。 要说这异灵球可谓是个大宝物,什么借尸还魂、操控凶尸、增强法力那都是随手拈来,但最为妖魔贪念的是能用它来控制人心篡改命格,说白了有了这神器,掀了这天界朝廷根本不算个事。这若是丢了,可犯了原则上的大事儿! 顾钦缓了一阵,脑袋没有那么胀疼,转过头,柳戚下颚抵着手臂,下面压了本丛谈,大部分画面被遮住,好像是关于神君访谈,角落边还写着两字财神。可惜柳戚压得太严实,他扯了扯,没扯动。 但这一扯,把柳戚弄醒了。顾钦顿在原地,柳戚抬起头,揉两下眼角,问道:“异灵球找着了么?” 顾钦讪笑道:“没……” 柳戚震惊道:“没,你还敢昨夜找我喝酒,你疯了是不是?” 此番震惊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柳戚乃兄长钦点的督察官,专门监督他寻异灵球的。一日未寻到,柳戚心里愁,他心里更愁。 柳戚是个奇人,嗑瓜聊闲看丛谈一样不拉,没事还喜欢跑河边捞鱼玩。本该这桩事与他毫无关联,可不知为何,他突然提起这事来,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人选,便让跟了去。后来顾钦知晓原因了,在柳府附近有个酒馆,在那里掌柜盛邀豪杰闲客来舞剑吟诗,而柳戚也被受邀其中。 柳戚合下丛谈,捏了捏眉间,道,“唉,顾钦小祖宗你再加把劲吧,每次上天庭,你兄长跟狗鼻子似的,下朝就逮着我问你找着异灵球没有,我都不好意思说没找着。” 顾钦忙道:“真对不住,尽力了。” 柳戚又道:“不是我没提醒你,陛下在天庭上朝提到近日三界出现大动乱,你万一扯上这摊破事就完了。” 顾钦不解:“跟我有什么关系?” 柳戚笑道:“当然有,跟你异灵球脱不开干系,这些动乱都出现了紫气,其初步判断来源于五大神器中的异灵球,陛下已经把实情压下去,你好之为之吧。” 顾钦嘴角抽了抽,他翻遍了暮山乱葬岗跟附近几座山头,连空气都是清新的,哪有什么紫气。 柳戚不知从哪掏来一只金镯子,顾钦眼睛都亮了不少,他笑道,“手伸出来。” “这这这,不好吧,上次才拿你一串玛瑙。”顾钦一见金镯子,手臂非常自觉地伸去柳戚面前,那串玛瑙是柳戚送他的生辰礼物,现在还串在他的右手腕。 柳家做的大金镯子就是好,正面镶了枚红宝石,两侧篆刻些符文,字很小且密密麻麻,一看就是工匠经过精心打磨出来的,定值个百两黄金。 咔嚓,柳戚替他戴好:“这回不同了,这镯子是陛下亲手托付给我的。一日未寻异灵球赐电击惩治,若五日内缚金镯未感应异灵球气息,你必死无疑。超过三次则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假释。” 现在收手已经来不及,符文像烙印般在手臂浮现,咒符已生效。他使劲地扒拉开金镯子的开口,却不为所动。 光线下,金镯子表面反光,倒影着他那苦大仇深的模样,知弟不若兄,定是算准他贪财信命才想来的法子。 顾钦道:“我……” 柳戚知道他要说什么,出声制止:“唉,别想,这缚金镯一旦戴上便取不下来,把你烧成碳它都在,可比你那老情人的金缕玉兵可结实多了。陛下已经派人打点好了冥王和冥后,一旦发现你擅自篡改命格籍,直接把你压下十八层地狱。” 顾钦道:“这……” 柳戚一口气说完:“陛下还说,若一年之内仍,他还未能看到异灵球原貌,便为你专门新开辟第十九层地狱,到时候让你自求多福。” “什么?!” 十八层地狱如何,他不知,但他在书阁翻阅过类似的书籍,只有使用千古禁术或犯灭门九族的重罪才会被拉下地狱,每下一层痛苦感翻倍,若第一层为忍受鞭策之痛,那十八层地狱便是时刻感受皮肉与骨头分割的凌迟,魂魄受尽寒冰狱火的折磨。 居然还要开辟第十九层,这得多邪乎。 眼看顾钦整个人失了魂魄,像气球般瘪了,柳戚急道,“唉顾小祖宗别灰心呐,你再加把劲,多翻几座山头说不定就能找到。” 顾钦道:“没劲儿了。” 昨日他把山外那片乱葬岗铲了,一无所获,连个冤魂都没有。 话未说完,门被一股强劲的力量踹开,他吓了一跳,门外各路长辈齐刷刷、从左至右整齐地列队站着,仿佛是有备而来。 一名叫苍山的修士站在众辈面前,他上了年纪满头白发,穿着洗到泛白的绿外衫,右手端着一串赤珠链来回摩梭,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从上往下俯视着顾钦,对柳戚说道:“怪不得我巡府内巡半天都没找着人,原来是跟不三不四的人呆在一块。” 柳戚顿了顿,慢慢站起来,扶住摇摇欲坠的门,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什么事,哼你个当家家主的没个正经样,还问发生什么事。近日邪祟凶煞遍地跑,整个郜京城动荡不安,你知晓几成?” “这事我知道,但这不是由代家主处理吗?” “代家主不在,你就不管啦?按你这么说,代家主一日不在,柳府便关门休一日。” 未等柳戚发话,苍山长老见顾钦还在场,清嗓子道:“罢了,你现在来大堂开会,所有人都在等你,别再给我掉链子了。” 又指着坐床上的顾钦,“还有你给我滚出去。” 顾钦不敢吭声,他滑下床提着鞋,鞋跟还在外边,便急着走。经他几日住下来看,柳府可谓是草台班子,柳戚说是家主,却只是明面上的任职,实则大部分业务由“代家主”操办。因为这些老东西们想借柳戚飞升的幌子提升柳府名声,同时他们极怕柳戚任职后将府内里外大换血,为了保住他们的地位,几乎无奇不用,柳戚怕事情闹大不好收拾,便答应做了个“柳府家主”。 柳戚的脸颊一霎红一霎白,在死亡般的注视下,顾钦溜出柳府。 出了柳府,心里一阵空虚,倒不是因为少挨顿骂,而是因为在他丢了异灵球之后,兄长断供生活费,让他自力更生。现如今他所有吃穿住行都是靠打工所得,若没有这破镯子,他大可以饿了就去饭店打工,没地儿住就去旅馆干杂活,可如今已然不行,看着衣兜里就只剩最后三枚铜钱。 愁呐。 他低下头,腰间上的吊坠原本挂着异灵球,现在只剩个空穗子。瞧着空穗子,要不把这个当了,兴许还能拿点钱。又看了看自己的紫色外衫,料子是上好的,可太旧了,比那穗子更卖不出价钱,犹豫再三后,他认清了:这些全都是当不出去的破烂!!! 堂堂天界二殿下怎会落魄成这样,顾钦愤愤地甩了下袖子。 哐当——铜钱掉水渠里。 没了。 第2章 第二章 缚金镯(二) 回到木屋天色已暗,这木屋很小,也很破烂,屋内就放有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灶台,床上乱得很,铺满杂草,但还是有个能睡觉的模样。他那张桌子可就不一般,说是桌子,其实就是从悬崖搬回来的石头,不值一文钱,卖废品都没人收。 顾钦躺在床上研究起缚金镯,越看越觉得这玩意没啥稀奇的,不就一金镯子,看着哪有那么邪乎,况且父母死后,兄长是他唯一的亲人,怎会袖手旁观置他于死地,准是那柳戚吓唬他,好让早点找回异灵球。 这么想着,他先是咬一口镯子,缚金镯似乎已经渗入皮肤,无法上下移位,失败。指尖捻起紫焰,用火烧灼缚金镯,结果缚金镯咒文浮现,在镯子表面形成一层透明的屏障,紫焰顺着屏障蔓延至手腕的皮肤,烧得他在床上乱蹦乱跳,失败。 顾钦依旧不信邪,这回换成寒冰,咒文再次浮现,荡起强烈的电流,沿着寒冰导进他的身体,霎时间,天旋地转,这次也失败了。 紧接着,他又使千百种方法,什么以电攻电、用牙咬、磨镯子…… 最后这镯子安然无恙,他本人倒是被折腾得有些神志不清。 顾钦叹了口气,突然,缚金镯的红宝石表面闪过一丝亮光。 轰隆隆—— 昏暗的房屋内,闪着一道接一道的雷电,没掩上的木门吱呀吱呀摇晃,雷光闪了五次,雷声依旧敞亮,屋内忽闪忽闪,时而清晰时而昏暗,竟尝出翻恐怖的味儿来。 顾钦很是不解,既然打雷那便会刮风下雨,四周寂静,没有一点儿树叶吹拂的声音。 难不成是有神君正在被刑罚雷劫? 顾钦想了想,应该是不可能的,因为雷劫虽为天界最常见的一种刑罚,但实际却很少使用,因为遭雷劫之人会被认定为对天庭不忠,扰乱六界秩序;而对于神官的灵力而言更是天大的打击,完全恢复几乎不可能,大部分会长眠不起,能在遭雷劫之后短时间清醒的,那都是天界神官中的佼佼者。 望着这一道接一道的雷光,顾钦心中警铃忽地大作,这一次雷光不见了。 刹那,屋顶露出漆黑又璀璨的星空,忽然裂了个大窟窿,一个通红的东西占据了更多视线。 什么东西飞下来了? 事情发生太仓促,顾钦还没来得及躲,那红玩意儿直接砸在他身上,翻涌肠胃饭食,顿时胆水伴随未消化的黄色固体喷了出来。 顾钦滚下床,虚弱地蹲在地上,使劲咳嗽,缓了一会儿,才发现砸下来是个人,他使了将近三分之二的力气把人推起来。 虽说这人看着细胳膊细腿,其实还挺沉,那人被靠在墙上,脑袋依旧垂着,顾钦憋一肚子火,反手给那人一巴掌。 过了一分钟,越扇越气,啪啪啪,快要扇出残影,那人竟然仍昏迷不醒,半耷拉着脑袋直哼哼,看这般模样,他心情总算舒坦不少。 这人脸烧黑乎,屋子太暗,看不清长啥样,身上穿红衣裳,布料摸着质感极佳,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衣服上似乎沾染斑斑点点的痕迹,一边暗一边淡的,闻着一股铁锈味。 外衫袖口处缝绣浅色云山纹,腰间佩戴一把短刀,这刀他特熟悉,无论纹路、质感、弧度与之前他亲自锻造并赠与高阡的莲花刃别无二样。 莫非—— 他重新抓着这人头发抬起,在极其昏暗的光线下,端详着那张脸,脸颊虽被烧成黑炭,唇齿边染着鲜血,但依旧能看出底子很好,生得极为俊朗,皮肤细腻如玉,额眉间紧绷一条直线,眼角微翘,薄唇浅红未启,双颊被扇得通红,却不显突兀,令人感觉弃之可惜,取之烫手。 真正看清时心里还是不由地咯噔一下,他心脏扑通跳得极快。 心跳加快并非来自喜悦,而是因为畏惧。因为高阡这人性子非常怪诞,从他把人从青楼死胡同内接回家里收养开始,不但不咋爱跟他说话,甚至用言语还会顶撞他,简直岂有此理! 经他随手放的衣物书籍会被高阡规矩地整理好,可如此这般,便找不到自己想找的东西,高阡见状便会来上一句:“你比我年长这么多岁,为何还总是丢三落四?” 顾钦心里还是有些疑惑:高阡到底犯何事才受这么重的责罚,按理说兄长不会狠心到这一步,难道偷了金库的钱?还是贪了武官文官的好处?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元那日他尚未奔赴高阡的约定,还一声不吭走了六年,这要是不五马分尸解此之恨,那真是没天理!况且他在人界的身份是假的,连名字都是现场编的——江桡,他当时看着两条小船在河边游就起了这名字。 哎呀,还是离远点吧,惹火上身呐。 顾钦刚一转身,头顶破了大窟窿,地上全是碎渣子,唯一完好无损的床被霸占,心火怒中烧,又往高阡大腿补了一脚。 这次他用力过猛,高阡身躯震了下,竟然醒了。 高阡从床上坐起来,似乎精神不太清醒,他按压着太阳穴,迷茫又疑惑地环顾四周,见到自己的时候表情微怔。 两人四目相对。 高阡一只腿支起来,手肘撑在上面,一副吃味的模样观赏起他的屋子,碎一地的瓦片,被砸了个大窟窿的屋顶,以及惊魂未定的顾钦。 高阡眯起金色的眼瞳,“江桡,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顾钦踢了踢那些碎瓦片,一脸惆怅的表情道:“当然有,这屋顶我刚修缮的,你得赔,不议价,收你二百两黄金吧。然后我这地砖刚铺的,意思意思收个一百两黄金,给你少算点,赔个二百五十两黄金就行。” 所谓二百五十两黄金可真真太多了,一百两黄金可建一座不错的宅子,骄奢淫日、纸醉金迷五年,二百两黄金没准能在这郜京城里称个土皇帝。 高阡笑道,“你怎么不说这破屋子昨日才修好的,一块破石头拿来当桌子,就这屋子我给二百铜钱都嫌贵。” 顾钦一听怒了,什么叫他这破屋子不配二百两黄金,这可是他耗尽九九八十一天亲自买木材搭建的! 顾钦还没开始反驳,高阡却好似不想再聊,直接从床上坐起,非常顺手地用他的水桶勺点水洗脸,仿佛在自己家讨生活,顾钦非常讨厌他这般做派,与小时候真无两样。 洗完脸,高阡又道:“想要钱你做梦去吧,我要走了。” 顾钦立即拦住他,“去哪,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得赔,砸坏别人的屋子不赔钱算什么君子。” 这时,缚金镯的红宝石忽地亮起。瞬然,他的袖子闪过一道光芒,顾钦两眼翻白。 他妈的,现在才来电。 顾钦刚还拉着高阡袖子不让走,下一刻,他便倒在高阡的脚旁一蹶不振。 好在休息片刻,他便醒来了,刚缓过神来,高阡坐边上,把玩手腕上的缚金镯,神情沉重道,“镯子哪来的?” 顾钦视线下移,“卖身卖艺换来的。” 高阡看出他的谎话,瞪他一眼,“说真话,十两黄金。” 顾钦一脸无奈,嘴角向下撇,“救了个小孩,他爹娘硬要塞给我,没拦住就要来了。” 高阡听后没说话也没反对,就这么看着他这镯子,过了几分钟又详谈了些过往,可惜最后全之不欢而散,高阡没再刁难他。 两人就这么聊着,聊到天亮,当夕阳开始灼灼升起时,高阡这才站起身来,冲他挥了挥手,“走了。” 顾钦急道,“喂,你欠我十两黄金没给呢!” 第3章 第三章 缚金镯(三) 云安街。 “我告你高阡欠钱不还可谓大罪!知道吗?滔天大罪!竟然还敢跑,跑哪都没用,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停下来。”话音刚落,顾钦双手死死挂着高阡的脚踝,他一路被拽来云安街,高阡拖着个人,身形看似步伐稳健,但呼吸却比平时略沉。 脚上的人忽然停下来,顾钦感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抬起头对视,高阡语气突然变得温柔平和:“要多少钱?二百两黄金不可能。” 不对劲,神情不对。 顾钦扭过头去,两尊超大石狮中央,伫立一座府邸,其匾额上镌刻高府二字。 高府位于郜京最繁华的云安街之中,在新任家主继任之后属三大名府门第之首,与柳府、陆府齐称“名修三府”,府外常年有修士门童镇守,车马络绎不绝。庭院廊道相连,宛若层叠迷丛的迷宫,而池苑内石山绿林环绕瀑布泉涌。 守门铃随风飘动叮铃作响,众人洽谈其乐,敞开一半的大门,高家人正笑容满面地招待前来拜访的客卿。 他并不打算进高府,因为他知道一旦进去,异灵球的事儿就更没下落,况且里面有个深居内府的女魔头。 想到这里,顾钦愁眉苦的脸色更愁几分,“那那什么我开玩笑的,这笔账我不跟你算了,现在你我两不相欠。从此咱俩桥归桥,路归路,就不必多打扰了,再见。” 顾钦站起来,拍两下衣帘子,越过高阡就往云安街走去。没走几步,便感觉后边有一股拉力拽着他,往前再走两步,又被拉回来,回头一看,衣领突然被高阡揪住。 兔崽子。 “救命——有人强/奸/妇男,呜呜呜呜——” 顾钦扯着嘶哑的嗓子,忽地被高阡用手掌捂得死死的,他奋力抵抗。 单说高府莅临的云安街头就有近一半之多的人想踏进高府门槛,可他偏偏不想去。并不是因为高家人看不起他,也不是因为高府规矩森严,在劫难逃,而是高府内有一位名副其实的女魔头——高府新任女家主高亦夏,也是高阡同父异母的姐姐。 严厉、说一不二、出了名的抠搜,这些名声早在京城内谣传已久,他想不知道都难,高府能成名府第一,多半有这俩姐弟的功劳,两人加起来足有一千六百个心眼,喜欢把钱藏着掖着。若是进去了,反而搞不好他自己也会赔个精光。 高阡下颌紧绷,嘴角抿成一道直线,勉强挤出一抹微笑,用寒冷如冰的语气诱惑道,“跑什么,不是说要银子吗,进高府我让人取给你便是。反正木屋已无法入住,这几日便上我府内歇息,咱们是该好好商谈赔偿事宜。” 信了就有鬼!这门外的大石狮的屁股裂缝都裂了十年了,要花钱早修好了。 顾钦讪笑道:“这样多冒犯,不必了。” 高阡钳制他的手腕往高府里拉,“不要钱也行,进来吧。” 顾钦垂死挣扎,“我不!” 高府大门被人挥开,顾钦声音戛然而止,几名灰衣修士簇拥为首的白衣修士跨槛,白衣修士身形修长,头戴峨冠,身穿一件宽敞的金纹外衫,腰间同样束有金龙玉佩,这才称其谓真正的金龙玉佩,玉身为龙形,龙瞳经朱红点缀。 “长吟许久未见,好生热闹啊。”这人轻笑示礼 ,随即眯起眼睛带着有种狐狸般狡猾笑,令人感觉好不舒服,许是瞥了眼身后之人,错愕一瞬,道,“喔,江公子也在,别来无恙。” “子舒,许久不见。”高阡俯首回礼。 顾钦错愕地点了点头,此人正是他与高阡旧时故友陆府陆家主陆梣,字子舒。而长吟,便是高阡的字。 “今日怎么得闲回府,是来探望高家主吗?” “嗯,天庭上书说近日人界不安定,郜京几起突发的惊尸案,我便来看看。” 见“惊尸”,顾钦好奇地探出头,耳朵竖了起来,若是跟异灵球有关,他就偷摸一人溜去查案。 “说来话长,不如……”陆梣刚出声,顾钦死命摇晃脑袋,弄得跟个拨浪鼓似的,陆梣用扇子遮住半边脸,眼睛微微眯起来,停滞两秒,故作沉吟般改口道:“不如随我去酒馆开个包间谈论此事,这里人多嘈杂不好行事。” 他悬在心尖儿上的石头终于落地。没进高府就好办,要找个机会直接溜走便是。 陆梣看好戏般瞥了他好几眼,每次一回头,都能看见陆梣眯起狡诈的眼眸俯视他。 顾钦跟着陆梣四处溜达,他的手被高阡钳制,引得许多路人驻足观看,他羞得跟鹌鹑似的不敢抬头。 途径一家酒馆,三人上二楼开了间包厢,陆梣要壶普洱茶,点了花生瓜子各一盘,在茶点上齐后吩咐店小二非必要不打搅。 陆梣给两人各倒杯茶,“此事说来话长且极为蹊跷,在此之前郜京一直为小鬼单尸出没,从未听闻多名凶尸齐同犯案。” 顾钦边磕瓜子边听,郜京这个月接连不断发生五起命案,一连串发生诡异之事,本该上报仙府接手处理,但因这五名死者身亡于深夜,逝时身上毫发未损,故认为仅一时未想开而随之。自柳府遭遇凶尸,陆高两府恐遭其遇,开始着手调查起城中怪事。 首位报案者为州刺史,称儿子死于邪祟,在下葬半个月后被人撅墓弃尸,等这家人发现时,仅留了个空棺材在坑内。 本来这么玄乎的事应当早日报案,可这州刺史一家心里有鬼。他儿子在京城可谓是臭名无人不晓,每日逛青楼欺惹良家妇女,撒泼蛮横那都是些常事,平日大家伙能避就避,唯恐引祸上身。 当死之日,他儿子确实去了青楼做客,但从此一去不归,州刺史可急了,自己儿子为人他最清楚不过,唯恐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便让人上街打听,这一打听不要紧,人呐早死在了一片池塘边上。 州刺史嫌丢人,不好大声张扬,可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没过两日便传遍整个云安街,几乎无人不晓,同时还有些谣言传了起来,而且这一传便越邪乎,据说那日州刺史之子未归家是跑去莲花池旁做疯事,朝夕阳大跪大拜磕了三响头,然后不知为何死了。 州刺史深知自己儿子何种德行,也不敢大行葬丧,可即便如此,依然被人撅了墓去,墓室金银铜器一件未丢,但棺材被砸得稀碎,尸首不翼而飞。 惨状实在不堪入目,州刺史又咽不下这口气,这才来了陆府报案。 陆梣拂过茶香,轻抿茶,说道:“有几人称自己在棺材板上看到紫气,不过仅一两人有这说法,其余称无异常。” 顾钦:“紫气?” 陆梣:“对,我想可能这两人看岔也说不准,毕竟他们讲话时语气极为不坚定。” 陆梣:“晋裕和几名门生赶往两位死者身死之地敲过了,州刺史之子那边因拖延太长时间而被破坏干净没发现有用线索,倒是墓中晋裕搜寻到非陪葬物的一枚白棋,上面沾了血迹,我想估计是死者的。” 高阡道,“白棋属何种棋局?” 陆梣道,“初步推断为六博棋,亦或是战棋。” 高阡道,“其他四名死者如何?” 陆梣应道,“没有任何发现,因为州刺史府属高府管辖区域,却又在我府报案,便于陆府与高府联合调查,我已吩咐门生将四具尸首及一口空棺材抬至高府内,喝完这壶普洱就去瞧瞧看。” 高阡点了点头,“那便劳烦子舒随我再回高府一趟了。” 有了陆梣这番话,顾钦大抵摸清了思路,今夜不如先溜去州刺史府上瞧瞧,他必须在明日天色未暗之前,找到异灵球踪迹。 一想到电流直冲全身的感觉,后槽牙都快咬断,他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高阡侧过头正面注视他说:“你也随我一道回府。” 顾钦:“……” 他大气不敢出,这种礼貌的行为在他眼里跟威胁没多大区别。他忽然站起身,往桌案边不远处的窗台冲过去,拉开窗帘。 下一刻,手腕不知被何物束缚,并且多了一道拉力,那劲儿实在太大,顾钦被踹回来,跌坐在地上,瞬之,束缚手腕的绳结和绳长消隐于空气,仿佛从未出现过。 隐索术,乃高府秘技,哪怕时间久远,他仍然记得绳索的来历,这种法术一般用于羁押或控制罪犯,可束在墙壁石柱上,也可束在人身上,只要能捆上即可。 陆梣刷的一下扬开扇柄,用纸扇遮掩鼻梁之上,露出一眼睛左右飞快地转动,啧啧两声,“长吟,好情趣!” 心情谈不上平淡起伏,只能说是横冲直撞,趁高阡调整收紧绳端长短的功夫,顾钦默念咒语,眼一睁,黑瞳变灰,怒声一呵,“爆。” 尾音刚落,狂风呼啸,紫焰转瞬燃烧手腕上的隐形绳结,火势迅速蔓延至绳长。 高阡似乎察觉到什么,慢条斯理地收紧绳索一端,将他拉了过来,再用死亡般的笑容凝视,“再试试?” 紫焰燃烧一会儿,很快熄灭白烟袅袅,顾钦神色一变,喃喃道,“为何?” 高阡盯着他的表情,笑道,“隐索早术被我改良过了。” 又补充一句,“为韧葵藤所制。” 什么,这玩意儿还动用上了韧葵藤! 韧葵藤是在极西之地的稀罕物种,据说这种植被的藤茎烈火烧不透,刀砍不断,但它的种植条件甚严,目前仅高府在种植培育。顾钦如遭雷劈,曾听闻过韧葵藤,但从未见过真面目,没想到高府已经完全掌握种植技术。 这会顾钦真急眼了,且不说惊尸案是否与异灵球有关,一旦进了高府他便不好施展行动,眼看太阳将要落山,耽误一日便是电一次,五次归西何尝容易。 “高阡,咱们各退一步,你放我走,那破房子我也不追究了,钱我也不要了。”说着,顾钦转过头正要向身边的陆梣求助。 忽地后脑勺一疼,意识模糊,视线逐渐漆黑,意识消逝前一秒听到两字。 “休想。” 第4章 第四章 缚金镯(四) 和煦的阳光,透过浅薄的户帖,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顾钦睁开眼睛,后颈一阵痛感,手掌挡下刺眼的光线。 窗帘那头,无数个黑影像走马灯般窜去,顾钦脑袋还处于宕机状态,思绪混乱,看了会儿又感觉特别催眠,闭眼睡去。 “所有人在一刻钟内必须到校场!谁没到明天就不用来了!”硬朗的女声冲天,顾钦猛地睁开眼。 黑影撺掇得更快些,门外低语交谈不断。 “快走快走,家主要发飙了。”“你别推我啊,害得我束带松了。”“别血口喷人,谁推你了。”“别吵了,被家主逮到,有你好果子吃!” 他看向左边,又看向右边,屋内布局简陋,一张木桌一个柜子。 家主??? 高府?! 顾钦刚站起身,忽然被扯了回去,低头一瞧,原来是隐索术还施展在他手上。他有些泄气,本想借走廊骚乱,趁机溜进人群逃走,这回真没辙了。 一想起自己也算是半个半死不活的人了,计较高不高府也没有用了。他眨了下眼睛,翻了个白眼,两只眼睛又闭了回去,像咸鱼般直接躺在地上。 “醒了?”顾钦听见床头边上高阡在问他。 他翻过身去索性不理,过了一阵子,外头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高阡应声,那人才道,“舅舅,母亲让我通知您陆家主在仵作房等候,我先去晨训了。” 高阡应下后,高予安悄然离去,屋外恢复一片寂静。顾钦终于坐起身,瞥向他道,“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大外甥?” “阿姊除吊死鬼时带回来的。” 顾钦大为吃一惊,高府下一代家主非亲生,若要传出去,只会比当年高亦夏夺位串权来得更嘴碎,毕竟高亦夏所谓女人,但总归是高忠堂的正妻所生,家主之位于情于理传授与她,可高熠灿却并非如此。 按高亦夏的性子,倘若高熠灿身份揭穿的事情真要发生,按高亦夏拔剑夺位的性子,怕不是要把说闲话的骨灰扬了,顾钦心想。 又装死般赖了一炷香的床,由于赖得实在太久,顾钦出门想吃早饭已无望,他被高阡拖着移步去了仵作房。 仵作房布置与灵堂无一差异,横幅挂柱,白底黑字,“寿终德望在,身去音容存”,中央放置五口棺材,房内昏暗阴森,光天化日之下竟未点烛。 仵作房一般用于尸检、放置陈尸、讨论案情,由于年代久远且建立甚早,这里设施较为齐全,除了灵堂有的它全具备,他还配备些备用桌椅,甚至在灵堂后面还暗藏着一个封闭性仓库。 陆梣兴许是骗他早到的,他望了半天,半个活人的人影都没见着。 怨灵般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你们怎么这么迟才来啊?” “啊——”顾钦惨叫一声,一蹦上了柱。 “哈哈哈哈哈!” 一听笑声,不用猜果真是那狐狸,老奸巨猾,真真坏透了。 “陆梣!” 陆梣后撤些距离,整张脸躲纸扇后边,肆无忌惮地笑起来,他被笑得羞愧难当,跳下柱子,指尖捻起紫焰,势要少了这人“狐狸尾巴”的架势。 陆梣边笑边夹起“尾巴”,把高阡身体作挡箭牌。两人绕高阡转来转去,极像两个刚满五岁的孩童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高阡默不作声地移开,语气冰冷,对陆梣提醒道,“子舒别闹了,验尸要紧。” 陆梣眼见高阡不帮他,只得见好就收:“我哪闹了,许久没见江公子,我这是甚为高兴。” 顾钦咬牙切齿道,“是么?能再次见着子舒,我也甚,为,高,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下午我请子舒吃茶罢。” 陆梣还未说话,高阡却先开口:“不行!” 高阡冷眼看顾钦:“出了高府的门,你往后余生就别想出去了。” 顾钦愣了片刻,躲在高阡后头的陆梣正捂着袖子暗笑,气得他后槽牙快咬碎,没等陆梣得意多久,高阡又瞥过冷厉的眼神,冷眼看陆梣道:“再逗他,下季度神官恩典没陆府的份儿了。” 陆梣呆了,随即挤出勉强的笑容。 这回轮到顾钦幸灾乐祸地笑,所谓神官恩典,那便是每年夏季神官们都会根据百姓给自己上供的贡品和香火数目进行恩惠,即梦想成真。而陆梣所在的陆府每年上供最多的神官便是财神,但并非香火烧得越旺、上供地越多就能得到越多的恩惠,恩惠还跟道德、法理、**所挂钩,说白了恩惠就是神官一句话的事儿,至于能获得多少全凭神官良心。 灵堂前,因夏日炎热,四具尸体近似高度**,空气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尸臭。 顾钦盘腿坐在棺木旁,漫不经心地看陆梣介绍受害者,他从左往右指向两口棺材道,“前俩口棺材是从我府上抬来的,那口空的便是州刺史家的。” 边听,他腰杆往前弓着,头往第一口棺木凑近,只见一缕一缕的紫气从棺木内渗透出来,他敲下棺木听声音,没有夹层。 但手指关节处遗留了些粉末,像是从石矿上削下来的,他用大拇指捻了点,手腕忽然感受一丝松弛的迹象,不知是灵堂光线的缘故,缚金镯色泽似乎比昨日暗淡。 抖动两下沾有粉末的指尖,粉末在微弱光线下泛着紫光如妖异魅影,很熟悉的感觉,是异灵球,但为何成了粉末? 高阡发现他的异常问道:“如何?” 顾钦将沾异灵球粉末的手藏于身后,“噢无事。” 紫气比刚才更为浓厚,高阡把陆梣叫来:“是州刺史之子的棺木否?” “对,是他的。”陆梣蹲下身,瞧着紫气挥发的方向,抹了一点粉末,“这是何种矿石所磨,瞧着怪瘆人,不过区区一个州刺史从哪得来这么些粉末。” 皇室贵族大多以紫、玄、金等颜色为荣。紫乃祥瑞,寓神明降世,护佑赐福,有占卜之意。历代富家严格管控矿产来源的挖掘,以州刺史的官位,完全不足以获取紫矿,更不可能将其磨成粉涂抹在棺木板上。 据说名府三家也仅陆府一家拥有紫石。 陆梣问高阡:“长吟你怎么看?” 高阡赋灵力感知一通,“非人间之物,无魔力感应,也非妖魔之物。” 顾钦把缚金镯的手伸进袖内,垂下眼眸,好似在发呆,陆梣发觉他的不对劲,问道:“不知江公子有何想法?” 顾钦一脸诧异,随即沉声道,“附近还有其他人家有紫气四溢的迹象么?” “陆府目前暂无,但高府……”陆梣愣了下,转向高阡,“若我未记错,你们前阵子似乎接了个大宅院的案子,是你们家小生所记录,不妨问一下他们。” 高阡点了点头。 陆梣递过来一枚白棋,“这是州刺史之子的墓内发现的。” 顾接过白棋,漆面磕碰,落了些灰,沾了暗血,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六博棋棋子,他顺手收入囊中,扶着棺材板站了起来,四具遗体规整摆放,他一掌拍在第一口棺木上:“搜尸吧。” 顾钦侧过身体,棺材底部斜向下的位置有一道小夹缝,夹缝很小仅能掉进一根细针,他的指甲陷入夹缝中,用力扒开那道口子,一张泛黄的纸张飘了出来。 这是一张神明祈福纸,质感比平日书写的质感要薄许多。打开纸张,中央赫然画着人形画像,上左右边各写着一行字:弟子诚心敬拜,愿财神爷垂怜,赐福家门。祈财神护持,家宅财运亨通,事业顺遂,钱财不断来。 顾钦撇了撇嘴,毫不在意地将其放在一边,但高阡却把这张纸拿了起来,他有些惊讶,问道:“怎么了?” 高阡握住纸张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也有点凌乱,“这张祈福与你当年赠予我的一模一样。” 顾钦很意外,“什么?” 房内光线太暗,他看不清高阡的表情,他想应当是很伤心,高阡找了他六年,他却忘记了当年送过什么,这张财神祈福纸应是他塞在高阡裤兜最后一件礼物。内容他早已不记得,只记得这张仅花了他一枚铜钱。 顾钦两只手指夹平祈福纸,另一只手撑地保持蹲姿,就这么看着纸张,余光尽头有个黑影飘过去。看不见,但能感受突来的急迫。 敲门声这时响了,顾钦心脏一下被提到嗓子眼。 回头一看,原来是侍从走进来传达通知:验尸后行至校场找高亦夏商讨事宜。 空气又陷入死亡般的寂静,陆梣左看了看高阡,右看了看顾钦,敞开扇子呼呼扇风。 顾钦扶住一侧,张开嘴巴,又合上,过两秒,抬起头张开唇齿,陆梣忽然打岔,“哎呀,时候不早了,既然她要事找你们,那我先回府上了,莫要挂念,有新消息随时联络。” “好。”高阡答道。 待陆梣走后,顾钦撑着柱子,撇过头去,看向地面,一双黑靴走过来,他没抬头,高阡问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顾钦不语,他也不知说什么,到头来,似乎没有一句话能拿得出手。什么对不起抱歉下次不敢,这些都特么太娘炮了。 高阡站在原地许久,才道,“算了,跟我见阿姊,走吧。” 顾钦感到莫名其妙,“为何我也要跟着去?” 话音未落,绳索绕起他的手腕,高阡不答,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第5章 第五章 缚金镯(五) 对于女魔头的初次见面,顾钦在脑海里脑补出千百种画面,譬如高亦夏拿鞭子抽他屁股,高亦夏罚他跑十圈,高亦夏一人撂倒十八罗汉等等。一想到女魔头可能是个非男非女、身强体壮的金刚,兼黑白道混吃的老大,顾钦愁极了。 他们来得时候有点晚,正好赶上晨练下训,门生子弟们条理有序、成群结队地奔向膳房。 十余年前,高府未曾是这副模样,顾钦亲眼见证这座府邸杂乱、肮脏、无序,前任家主高忠堂目中无人,与同样臭名昭著的陆参常结拜为义,门生侍从,高府从上到下个个学着家主做派惹是生非,经常以除妖降魔的名头收取保护费,百姓们都忌惮这两家子,因为除了收取贿赂,他们几乎没干过正事,来除邪祟也只是走个过场晃一圈作罢。 这方圆十里,连歌谣都把高忠堂和陆叁常编了进去,在云安街头每日吟唱家喻户晓,若小孩犯了事,大人只需提及两府,孩子便立即住了嘴收了哭声。 高亦夏站在阅武台上,与他想象有所不同,她个子高挑,脸颊显锐利,眉眼间凝着股不逊于男儿的英气,肩线挺拔如松,穿着改良过的灰色圆领大袖衫,腰间红绳佩一枚暗灰家主印章。 腰杆挺得很笔直,碎发被整齐地梳在发尾,双手交错于胸前,手指在手臂上一抬一敲,表情一直保持肃重,正是眼前这样的女人,短短几年初露头角,招揽门生无数。 她身旁还站了个人,论穿着是高府普通门生,与高亦夏比大显逊色,这人身形矮小,脑袋永远垂于胸膛上方,嘴角下撇,手指不停地摩擦衣裳的褶皱。 在阅武台不远处有个草丛,那里挤满了好些个高府子弟,似乎在等待阅武台上的小兄弟。 拉着隐藏的绳索端头,顾钦示意高阡往草丛方向走。原本面积还算敞亮的草地多来了两名成年男子,便也显得格外拥挤,顾钦对那几个小孩小声说:“哎哎,不好意思,麻烦腾个位,谢谢谢谢。” 很快,几人一番聊天下来,顾钦知晓面前这四位均为高府直系弟子,阅武台上被高亦夏训斥的那位便是高亦夏的养子、高阡的大外甥高予安。 一个名叫高熠灿的弟子回答最是积极,他个子很高,笑容非常灿烂,在青云书院跟高予安很玩得来。 从高熠灿口中得知,高府现任家主高亦夏,为高忠堂正妻之女,高阡同父异母的女兄。高忠堂去世后,高阡自然被接回高府认祖归宗。家主之位从古至今传男不传女,也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本该接任家主的高阡不知去向,高亦夏袭一身家主衣冠参加宴会,忻林剑往主席座一插,现场竟无人敢反对,从此坐稳家主之位。 阅武台有了新动静,两人在吵架,顾钦跟那几个子弟一同转头,因为校场地形空旷,台上的声音很轻易地传来他的耳朵。 高予安如蚊子般的声音沙哑地说:“母亲,今日我晚到校场,应当受罚。” 高亦夏绕过他身后,取了把椅子,面对面坐下,左脚搭着右脚晃悠,厉声道:“迟到的原因?” 高予安身影轻微抖动,声节磕绊,抽噎道:“我,我去校场路上遇到陆家主,他让我转告给舅舅到灵堂等他才晚、晚到的。对不起母亲,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我不是要罚你,只是问你原因,罚你了吗?哭成这样,给我憋回去!” “对,对不起……” “高予安,你给我记好了!有问题及时告诉我,若迟一刻,我不管你是否有冤,连包袱带人给我滚出去,听懂了吗?” “听,听懂了!” “回去吧。”高亦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待高予安走下来,冷凌般的女声从远处吼来:“你们俩个,出来!” 高予安已经和伙伴们趁机逃离,而顾钦连忙躲到高阡身后,一只脚往前一蹲,另一脚跪地,高阡被他一把推上地表。 高阡叹口气,走到高亦夏面前行了礼数,“阿姊许久不见,方才跟子舒谈论惊尸案,耽误了些时间。” 高亦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撇过头瞧见高阡身后的人,笑道:“还不出来,你要躲到何时?” 顾钦这才讪笑地站起身,一道行礼,“江某见过高家主。” 高亦夏点了点头,微笑示礼,转头对高阡说:“我听闻陆梣说你回来,甚感高兴,最近高府与陆府辖区出现十余年来前所未有的动乱,弄得郜京人心惶惶,你能帮忙处理府上事务最好。” “无妨,我一时间也回不了天界,能帮上阿姊自然最好。” “案件查得如何,有进展吗?” “具体状况跟子舒所说大抵一致,今早发现了些线索,有了点头绪,不过这桩案子许是和予安有些关系,得翻阅前些日子记载的卷宗” 顾钦一脸无聊,玩着高阡的衣尾,又看了下缚金镯,碾了碾校场的沙子,反正就是不看高亦夏。 高亦夏这回总算给了正脸看他,“还没问,这位是?” 高阡答道,“江桡。” 高亦夏若有所思地瞧了眼顾钦,这次语气却比他想象的好许多,她道,“今日让江公子看了笑话,实在不好意思。” 接着说,“我过会儿要跟陆梣去朝宁置办夕芫剑会,长吟你替我带江公子四处逛逛。” 高阡应下。 高阡愣神:“这次怎么办得这么早?” 高亦夏头疼道,“陆府出岔子了,陆叁常在外头养的私生子陆威来朝宁闹事,唉,这次也仅便给陆梣还个人情,无大事宜。” 夕芫盟会是经陆、高、柳三府联合各府修士所召开的座谈会,一年一度在三府辖区轮流举办,现今轮到陆府朝宁。 由于前任家主高忠堂忽然病逝,高府家主之位受人窥窃,陆梣曾在夕芫盟会力助高亦夏坐稳高府家主之位,所以两人关系极好。 顾钦听两人又寒暄几句,不得不说这俩姐弟感情比他想象要好,起码现看像个熟悉的陌生人。高亦夏有事要处理便先行离开,他松了口气,总算结束与女魔头第一次会晤。 咕噜噜—— 顾钦有点不好意思,他捂着肚子,查这么久的案子,肚子早饿的不行,高阡笑了笑,两人去了膳房。 刚下晨训,膳房果然人挤人,每个座位都坐满下训的师生。门口不到一里处,摆着几个大铁锅,几个厨役站在锅后面打菜。 这锅里都是清汤寡水,从左看到右全部绿得发慌,顾钦欲言又止,不知说什么好,每到一个锅,他都叫厨师少打点。 走到最后一个时,他的脸色已经绿得跟铁锅里的菜无一区别。早听说高府换家主后行修仙之道,与其他门派非同寻常,没想到餐食也大变模样。 餐盘里摆放四样菜式,一碗用胡萝卜玉米包菜南瓜煮制的怪味蔬菜汤,一份嚼着柴如钢丝的鸡胸肉,一碟咬不烂茎的蒸菜心,和一碗藜麦混糙米的米饭。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清汤寡水,连盐都没舍得买吧!哪天误食毒粉,连味觉失灵都不知道。 顾钦嘴角抽搐,难以置信道,“你就让我吃这点?” 高阡答道,“我叫人买了些吃食。” 顾钦抬起头,厨师跨过内厨,从橱窗口取了一包油纸包,油纸包很大,里边一定是个好东西,他赶紧转身找位置。 顾钦眼神不错,在边上的角落发现方才被高亦夏挨训的高予安,而且旁边还有空位。随后,他提着餐盘,装作漫不经心地来到角落,在高予安隔壁坐下。 顾钦的屁股往板凳上一贴,大腿翘上木杆,将手里的油纸包逐一敞开,吼,是只烤鹅,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烤鹅许是刚出炉没多久滋滋往外冒油,香味扑鼻,油光锃亮,鹅皮焦红,肉质紧实,一瞧肯定是用红木所烤熟的。 坐高予安面前的高熠灿记性好,一眼认出他是不久前认识的“老熟人”,忙问这烧鹅哪来的。 顾钦微笑但不言,瞧在扒饭的高予安一眼,便赏了高熠灿一条烤鹅腿当“封口费”,高熠灿笑了:“谢谢江前辈!” 这回高予安总算从饭碗里抬起头,看见高熠灿手中的烤鹅腿,连嘴里的饭都忘了嚼,顿了顿,把头拧向顾钦。 高予安吃一惊,手指着顾钦道,“你你你你——怎能在这里吃烧烤的食物!” 又对着高熠灿道:“若,若是被家主发现会被重犯……” “我又不是你府上的人,怎就不能吃了?”高亦夏不在这里,顾钦胆子大了起来,他晃了晃手中的烤鹅腿。 高予安很小声道:“那,那也不行,万一,万一母亲发现,便要跑校场二十圈。” “有这规定吗,高阡,怎么不见你提过?”顾钦装作一脸疑惑朝对面扬扬下巴。“原则”正坐在他们对面,高阡见视线聚集在他身上,索性直接闭了眼冥思。 好一个睁着眼睛装瞎子。 高予安:“……” 顾钦再撕一只烤鹅腿放高阡碗里,现在烤鹅还剩一只左下腿没掰,“怎么样,吃不吃?就这一只咯,你母亲不让你吃烤鹅腿,但舅舅可以。予安,想好了吗?” 高予安犹豫片刻,垂下眼眸,“算了,我还是不吃了。” 高熠灿替他说话,“唉别别别,予安你快拿着呀,现在不吃便要到下个月出府才能买了,再说了,今晚吃芹菜炒蛋、皮蛋拌萝卜,使不得。” 高予安听了这番话,明显犹豫一瞬,顾钦又添了把火:“怕什么,有你舅舅在呢,你还不放心再说了吃了这鹅腿,你母亲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高予安思考了很久,就到顾钦以为他不同意。 高予安很缓慢地点头,犹豫且害怕地接受意外收获的烤鹅腿。 顾钦这才轻咳嗓子,“鹅腿给了,你现在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才能吃。” 高予安神情明显慌张起来,顾钦连忙安抚:“没事,小问题。” “好。” “近日,高府或是云安街头,有发生过不寻常之事吗?比如有渗些紫气。” “有,有的,前几日有大宅院的丫鬟前来报案,说屋内常有邪祟那般的紫气外露,请我们前去镇压,听熠灿说那座大宅早年发生过命案,如今似乎有邪祟出来闹事。” “你们有派人去了吗?” “因为府内还有其他更要紧的命案处理,降妖除魔被推迟了几日。” 眼下大宅院距离高府不远,找异灵球也方便,顾钦犹为大喜。逢时不若今,他这几日找个时间跟高家小辈后边一同溜出去那大宅里头瞧瞧,说不定就能找到线索,到时候偷摸溜走,再一走高下。 顾钦这么想着,他大手一挥,笑容格外灿烂,“快吃吧。” 高予安喜出望外:“多,多谢江公子。” “要谢就谢你舅舅,他买的。” 高予安叫的更大声了些,“谢谢舅舅!” 高予安这小子还挺会看人脸色。 顾钦看着高阡碗里还剩一大块鹅腿没动,而高阡仅动筷两三下,便放下筷子,顾钦问道:“多好的鹅腿,怎么不吃了?” “太油了,辟谷数年吃不下。” 顾钦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以天界的饭菜量,他吃十五碗才够饱,若是个壮实的武官得吃四十碗才够八分饱,一碗仅够塞牙缝,所以大部分神官们选择辟谷,但这也比高府的饭好,油盐不放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没天理! 叮铃铃—— 铜铃作响,顾钦见那几名还在戏言交谈的子弟忽然一改方才嬉皮笑脸,动作迅速地收拾餐盘。忽地,一伙人冲出膳房,不一会儿,膳房空无一人,只剩他和高阡僵持原地。 顾钦看呆了,“这又是为何,晨训完了来个中训?不会有晚训吧?” 高阡吹着热气,喝口茶润喉,“这是学堂的预备铃。” 第6章 第六章 缚金镯(六) 饭后,高阡被叫去给高府门生授课,顾钦则大摇大摆地回屋内。 屋内,顾钦百无聊赖地转圈,高阡的寝室内很朴素,一套木制桌椅一张床,还有个木柜子,木柜子看起来有些年头,而且没有上锁。 顾钦好奇了起来,不会是高阡回高府之后藏的小玩意儿吧,他敞开柜门,一堆杂物稀里哗啦地涌了出来:什么拨浪鼓布老虎排铜铃铛,居然连没有鞋垫的布鞋也有。 仔细一看,好像是之前送给高阡的礼物,他从底下找出一盏莲花灯,底下压着一张发黄的纸张——财神祈福纸。 他吃了大惊,因为这竟与灵堂里看见那张一模一样:一副财神老头的画像,两旁为祈福词:弟子诚心敬拜,愿财神爷垂怜,赐福家门。祈财神护持,家宅财运亨通,事业顺遂,钱财不断来。 从袖中取中另一张财神祈福纸,而这张却比柜子这张明显崭新许多。 难怪那天高阡反应如此之大,知道这张薄纸存在的人不多,高阡与他是其二,还有另一个在场且知晓这一切存在之人。 顾钦眉目低垂,眼神带有淡淡忧伤,仿佛有说不透的哀伤和悲痛,淡墨而模糊的字迹浅浅刻印在心底,如今缓慢又清晰地浮现。 俞磬。 同生同长的弟兄,浮日三神中除他和柳戚外,第三位神明,东沉神君。在俞磬父母为公双亡后被接到顾钦宫中,两人在同一屋檐下一块长大,从小形影不离,关系熟到俞磬甚至能从他有没有换过靴子来判断他是否当夜出去鬼混过。 蹲得有点发麻,他站起身,擦了把额间的汗,突然熟悉的电流直冲天灵盖。 不是晚上才开始电么,怎么还提前电。顾钦晕倒前一刻,心想。 砰的一下倒在杂物堆中,缓了许久,他才慢慢直起身子,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手腕上的缚金镯,想起发生在灵堂时的怪异现象。 难不成真是他走岔眼。 顾钦把手高高抬起,红宝石光芒逐渐亮起来;把手伸回来,红宝石光泽暗淡下来。 他站起身,如方才那般将手举过头顶,忽地,缚金镯闪烁一道雷光,雷光电得他浑身直哆嗦。 这镯子真有问题! 顾钦跌倒在地上,嘴巴冒着浓烈的白烟,因为被电得太凶狠,他的太阳穴特别胀痛,休息一会儿,仍很难受,他伸出手欲要揉捏额头时,指甲盖内有什么东西在闪,凑近乎一瞧,是异灵球粉尘卷入了指甲内部。 所以红宝石感应也与粉尘的距离有关!他把手伸到一侧,红宝石再度亮起,缚金镯接近异灵球粉尘,红宝石暗淡,而超过红宝石感应距离,他将会受到剧烈的电击。 在这一刻,他不得不佩服兄长的神机妙算,以及制手镯工匠的阴险毒辣。 顾钦崩溃了,因为这些指甲盖里的异灵球粉尘保存甚难,稍微用水流冲洗便能消散,连睡觉的时候剐蹭到被褥,都会被带离出来,要想完整保存下来几乎不可能! 他这么想着,门吱呀一声,是高阡回来了,只见高阡从书柜上取一本书,席桌阅书,他薄唇紧抿,俊脸如玉,金瞳更是这俊俏脸颊中的点睛之笔,就是这幅男女难辨的脸,在初次见面的瞬间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 盯着看了一阵,高阡似乎感受到目光,从书本上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顾钦却先笑了起来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教的顺利么?” “只是帮忙打个下手,很快便结束了。”高阡掀过一页,眼眸抬一瞬,顾钦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唉,你家那个大外甥是不是在学堂念书?” “怎么了?” “你家学堂在哪,明日带我去找他呗,今日跟大外甥事还没聊完人就跑了。” 高阡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行。” 顾钦一脸诧异,他没想到高阡会直接拒绝他,“为什么不行?” “扰乱学堂纪律,岂是大罪。” 顾钦一只脚伸外头,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桌子旁,俯下身子瞧高阡,“别跟我闹假的,真找你大外甥有事。” 倘若不找你大外甥,我就要死在你府上。顾钦心想。 高阡眉毛一挑,脸色缓和些,犹豫片刻才道,“不能跑。” 顾钦气得一巴掌呼他脑袋,“没跑,唉,你这孩子咋这么记仇。” 上元那日他确实没跑。 次日早晨,青云书院外。 一条锦鲤跃出水面,横空停留,跳跃出水面,扑通两下翻转,睁圆大眼,鱼嘴大开,正面朝顾钦。 “我妈呀,这鱼也太大了。”顾钦吓得哆哆嗦嗦,腿脚发软,抖动的速度极快。 顾钦跟在高阡后面,他使劲推着高阡的脊背,嚷道:“你,你快走,快呀!这鱼要跳上来!” 高阡不紧不慢地向前走,“早晨跟你说过,青云书院前堂有池塘,还觉得我是在诈你吗?” 忽地,一条肥沃的大鲤鱼跃过水面,扑在草地上,顾钦瞬间倒地,瞳孔泛白,完全不省人事。 等高阡把他摇醒时,一只黑猫从身边蹦过来,一口叼起鱼身,从容地走起猫步离开。 正当顾钦松口气时,那鱼使劲扑通,竟从猫嘴挣脱开,眼瞧竟奔着他来,吓得他连连后退,紧抱高阡大腿根。 高阡哼了声,一脚把鱼踹回池塘。 高予安在池塘边上喂鱼,身旁围着不少子弟,目睹鱼被高阡踹回水里的过程,盯着顾钦看愣是呆了好久才道,“江公子,你怕鱼?” 顾钦挠了下脸颊,说道:“那要从很久之前说起,我小时候也在学堂阅书习武,某天太上,有个老头制了个可以把动物或人变大的灵丹,散学后被大家伙争抢,那药丸掉到鱼塘里了。我当时恰好在池边玩水,你们知道吗,那个鱼吃了灵丹,突然变得特别大,近乎为两个小孩般大,然后我一抬头,碰巧那鱼张大嘴,直接把我头吃进去了,险些失了性命,幸亏朋友在旁边把我拉了出来。” 一名弟子一脸不信,“骗人的吧,三岁孩童都不信这个,哪有那种忽大忽小的药丸,有的话凶尸不就会变得特别大!瞎编也编点真点啊。” 顾钦笑着没反驳,因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顾钦扯开话题道,“你们怎么不去讲学,已经散学了?” 高予安一脸紧张地看着高阡,指尖攥着衣袖子说道:“对,对夫子说今课已罢,让我们各自温习,明日考察课业。” 顾钦一脸高兴,手臂环过高予安的脖颈,“正巧找你有事,昨日那个大宅院邪祟,还没跟我讲明白呢。” 高予安看了下旁边的高熠灿,又看了看身旁的小伙伴,为难道:“江公子,我们约好待会儿去棋室下棋,若您急的话,便随我们一同前往棋室。” 顾钦爽快地答应:“好啊!” 因今日罢课的缘故,棋室没什么人,大概跑去街上玩去了。 高予安被小伙伴们簇拥着去下棋,顾钦只好等他下完再商讨大宅院的怪事。 棋室内只有两三个子弟在下棋,他从棋台取出六博棋,让高阡坐对面,博局为木制,漆盒放置四十二著一局一骰,削、刮刀各一把,六黑六白小棋二十,均青玉所制,中央四角凹凸为曲道。规则为投六著于棋盘,因著正反不同而所加步数不同。 然而六博棋棋盘多用,既能下棋娱乐,也能占卜命数,顾钦在考试前经常为自己算上一卦,以求心安。 顾钦执黑,高阡执白。 顾钦把六根箸丢到旁边小棋盘上面,黑旗沿曲道进至“詘”。高阡执白棋移于“曷”。 一局下来,他与高阡打得竟不分上下。 快定胜负时,顾钦想起陆晋裕给的那枚棋子道:“高阡,待会儿我把昨日那枚白棋放入棋盘如何?” “好。” 局尽,顾钦把那枚棋面磕碜的白棋放至曲道,白棋不为所动,他抱最后希望往白棋灌了点灵力,依旧纹丝不动。 这次又失败了,他叹声气,白棋忽然紫芒大耀,光天化日之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令人脊背发凉。 只见白棋吸收紫芒,棋面浮现出二字“江桡”。 顾钦结巴道:“……这,这是!” 那十二根竹著悬空泛紫光,呈圆形散开旋转,那枚“江桡棋”不听使唤地在曲道中穿梭,忽然停滞不前,顾钦将它放置“居”处,那棋子竟开始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片刻,“江桡棋”停于顾钦正前方的“曷”,直对高阡! 他以为是个意外,又把棋盘转了个方向,“江桡棋”也一并转动,最后处于高阡面前的“曷”处——东南方向。 最后竹著失去紫气,噼里啪啦掉落博局中。 高予安在看到这棋局开始,便震惊不已,惊讶于棋局自弈是其次,他喃喃道:“这不是那大宅院的方向吗?” 顾钦一听,打了个响指,总算被他找着,他撸起袖子道:“找到了,抓人!” 顾钦振奋没多久,高熠灿却一脸悲痛的表情,其他几个也是支支吾吾不吭声,他很是奇怪地问高熠灿:“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高熠灿没了往日那般灿烂的笑容,愁眉苦脸地说:“那个,江公子,我们能不去吗?” 顾钦道:“为什么?” 高熠灿挠了挠脸颊,一脸为难道:“我们学业不过关,会拖累你们的。” 顾钦狠狠戳下高熠灿的脑袋,“课业不过关更要练。” 高熠灿不死心道:“可是我们已经半个月没休假了,这次就不去了吧。” 小伙伴们符合道,“对啊对啊。”“真的累死了。” 顾钦思考一番,“那去了这趟就给你们放半个月的假……” 话还未说完,棋室内一片尖叫。 几名子弟下颚微张,瞪圆眼睛,除了肉眼可见的喜悦,却不说话,竟一时间不知夸顾钦大方,还是感慨放假天数甚多。高府一般只允三日假,多了便要请示家主,如今这倍数翻了翻,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顷刻,高阡这才抬眸盯着他的眼睛说:“即便我同意,也不代表阿姊表态。你最好想些法子让阿姊同意。” 顾钦傻眼了,他愣两秒,感觉自己拳头梆硬,嗔怒道:“刚怎么没跟我说?” 高阡白了他一眼,“我说了有用么?” 顾钦气笑了,还未开口,予安朋友们便将他扛起,一窝蜂似的冲出棋室,“谢谢江公子,我等定不辜负江公子所望!” 他有些不明所以,被癫得跌跌撞撞、上下起伏,但还是很小心地护好棋盘:“你们这么激动作甚?” 高阡走在旁边,发尾轻飘,金瞳微灿,红袍飘拂,瞥了他一眼,解释道:“平时府内仅放两日,至多三日,你一次性给他们放了十日。准备挨阿姊的皮鞭吧。” 顾钦哭笑不得,内心直骂高亦夏当家主的抠门,说道:“啊?高阡你个小没良心的,现在才告诉我!” 高熠灿兴奋道:“江公子,先后悔已经迟了!” 顾钦一听,心觉没办法,生怕这些小孩生起气来直接把他砸地上,讪笑说道:“好好好,我不反悔,轻点跑。” 希望高亦夏骂他的时候能轻点。 第7章 第七章 瑄璜大宅(一) 望着下高高挂起的太阳,顾钦算了算时间,应是巳时接近午时,由于邪祟常出没于夜深阴时,晚至阴夜抓邪祟最为稳妥,所以顾钦思考良久决定先去饭馆吃饱饭再上路。 几人包了张大圆桌,围桌而坐,棋盘放置桌面,顾钦要来了茶水,给每个人倒茶,顺带帮高阡烫碗筷。 顾钦屁股贴冷凳,接过店小二递来的菜单,泄愤般毫不客气地一通乱点,反正只要贵的,管它好不好吃全点上,“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来一份,烤羊排也要一份。” 高阡欠了他一屁股债,现在他要把高阡欠他的全贴上,反正点这些又不值几个小钱,给高家小辈们开开荤,还能得个好名声,简直一举三得! 他心满意足地报完,甩下菜单,问小辈们:“你们有谁要加菜吗?” 看得小辈们那叫一个目瞪口呆,他们连连摇头,高阡却坐一旁神情淡定地喝茶,余光似乎瞥了他一瞬。 顾钦把菜单还给店小二:“就这些。” 高阡放下茶杯,终于抬眸,扫视一圈,启唇冷声道:“回府后,若跟人提起此事,罚抄《道德经》十遍。” 唰——无人反对。 菜烧得很快,待菜上齐时,众人才发现顾钦足足点了十二道硬菜:烤羊排、烤鹅、白切鸡、白灼虾…… 看着这些菜,顾钦发起呆来,他心想,带着这么多年纪小的后辈总归不能冲动行事,不如先瞧瞧命格籍上的记载,做个预先的准备也是好的。 这般想着,顾钦未动筷,他招呼众人道:“愣着干甚,快吃呀,吃饱好上路。我内急,上个茅厕。” 高阡瞥了他一眼,拉住他的袖子问道:“真内急。” 顾钦嘴角一抽,猛然抽回手,“真的。” 顾钦好说歹说,高阡这才放过他。 顾钦哼着小曲儿离开座位,经店小二指路,他麻溜地走出饭馆后厨,一转身,猪棚旁果真瞧见茅厕。 顾钦走进去,掩上门,宁息闭眼,方圆半里内,形成半圆透明结界,左手临于胸前,右手抬至腹中,中央风气旋转飘拂,茅厕内浮现暗淡紫光。 瞬时,一本蓝皮书悬浮空中,足有半臂之长,顾钦睁眼凝神,眼瞳涣灰,喉间振振有词:“命格籍,人界,郜京,瑄璜大宅显!” 书页沙沙吹动起来,停滞在一页写满黑字的白纸上。 命格籍被附上灵力后,施法者说出具体地点、人名、生辰八字,便能具体查询至个人在世生平,以及预测那人未来十年走向。阳气越足越准确,阴气越重越虚无。 顾钦向上挥手,纸张一页一页快速翻动,仅具体地点的区间太广阔,瑄璜大宅宅主、宅主亲属子女、以及所有仆从信息生平,甚至鸡鸭鹅牛羊都无一落下。 顾钦感觉头都大了,厚厚上百页信息,何时能翻完。 匆匆翻了前十页,翻到第九页时,命格籍出现异常,这人的前半段生平还算记载正常,后半点截至前五日却变得字迹模糊,模棱两可,忽现忽暗,阴气极重! 这人为瑄璜大宅宅主二房之女王世清,她的八字中阴干、阴支较多。 顾钦又翻了几页,在字迹墨色细微变浅的情况下,找到另一人,这极有可能是幕后主使的截选目标,因为这人天干地支均为阴,八字纯阴,俗称超级无敌倒霉蛋——瑄璜大宅宅主之子王故。 顾钦嘴角微抽,八字纯阴还敢取这种名字,这命数怕是阴得不能再阴。 哐哐哐—— 有人大力敲门。 “喂,里面的,茅厕都上一炷香了,上完没有,给老子憋坏了!听见没有!” 顾钦心中一急,随手往后翻两页,觉得没有再翻看的必要,便赶紧合上书,使了法术,命格籍消失,解了结界。 全然未发现隔下两页的蹊跷之诡样——生平、走向完全消逝,只余姓名,年纪,生辰八字。 “唉好,马上开门。”顾钦忙答道,冲了水,样作刚上过。 一开门,唾沫星子喷他一脸,那人是个个头比他高上一等的壮汉,一手撇开他,害他差点摔了个踉跄,随即砰的一下关上门。在外边他还能听到那人在茅厕内骂道:“臭娘们儿,上个厕所磨磨唧唧,憋死老子了。” 顾钦回饭桌时,发现大家伙一个没动筷子,全在等他,这可把他感动得不得了,他拉开座椅,坐了下去,眼瞧小孩一个个眼巴巴看着自己,他笑道:“好啦好啦,快吃吧,菜凉就不好吃了。” 话音刚落,视线忽然暗沉,他一抬头,数人站立,聚成一堵人墙,起筷如剑,簌簌,好几碟菜空了大半。 店小二端着菜盘,在他面前放了一碗甜豆腐花,这并不是他点的菜,顾钦愣了下,看向高阡。 高阡没转头,吃了口菜道,“吃几口就好,别吃太多,对牙齿不好。” 顾钦笑起来,然后挖一勺甜豆腐花,“知道了知道了,我尽量。” 饭后,顾钦端着两只手,伸到高阡面前:“哎,你不是当了财神么,变个银锭给我瞧瞧。” 高阡:“……” 在众目睽睽、惊叹声彼伏之下,高阡往兜里掏了个掌心大般的银锭放桌面上,仅够付这顿饭钱,顾钦大惊失色:“就这?” “不要就还我。” 顾钦一把夺过,拿去前台结账,掌柜正与一名侠士聊天,不料他眼尖一眼认出是陆府人。 那人身穿金纹白袍,腰间束玉牌,等那人聊完往街上走去,顾钦快步向前,拍上那人肩膀,那人一转身,果真是熟人——陆梣亲传弟子陆晋裕,曾经跟陆梣聊天时打过几次照面。 两人打了声招呼,顾钦说他们要去除杂碎,陆晋裕竟也说要杀妖魔除邪祟,叽叽哇哇一对比地点,瑄璜大宅,对头了。 在陆晋裕描述中,顾钦捋清了思路。原来瑄璜大宅宅主虽在高府报了案,也只是报了,压根没想让高府帮忙除邪祟,只是瑄璜大宅地处高府管辖区域,报了案回头让别家帮忙,也好有个说法解释。 这并非仅瑄璜大宅这样做,好些有钱人家也依如此,高府也没不让别家帮忙的道理,只要不闹出事,睁一眼闭一眼。 “反正高府区域内免费除邪祟,钱多得能烧,可以捐寺庙作门槛,非本家杀妖除魔,出事一律概不负责。这是家主的原话。”高熠灿无奈地摆了摆手,解释道。 很好,这很有高亦夏作派。 顾钦看了看他身后,空无一人,便问道,“陆家就派你一人来吗?其余人呢?” 只见陆晋裕摇了摇头,“我回筱山的时候过了宵禁,让看守弟子抓住了,然后就被家主罚来这里处理邪祟一事了。” “陆梣还好吗?” “噢,家主近日事务繁重,应该是忙于跟族内长辈应酬,因为高家主来府内考察,这段时日可能会更忙些。” 顾钦摸了摸下巴,手腕上的玛瑙链沙沙响,是邪祟感应,他改口道,“也罢,我不太放心让你一人前去,不如一起何如?” 陆晋裕绽开笑容,片刻,瘪气般,难过道,“可是江公子,这样不符合府上规矩。” 对于名府之间的规矩,顾钦有所耳闻,即门生不得随意私通其他府上之辈,见陆晋裕只是担忧,他便跟陆晋裕三却三让,好在陆晋裕在第二次推让时就答应下来。 陆晋裕还是不太放心,顾钦一巴掌拍上他的脊背:“得了瞎想什么呢,碰上陆梣,我跟他说两句就行了。” 掌柜没零钱,顾钦又等了会儿,只见掌柜翻了整个柜台,没能找出足够抵押银锭的财物,他摆了摆手,“不用找了。” “蛮不好意思的,小二真是多谢客官。”掌柜连连称谢,随后又凑到顾钦面前小声说道,“小的听闻大人是要去瑄璜大宅。正巧小的了解一些关于这瑄璜大宅的奇事。” “哦?此话怎讲?” “这可要从十多年前谈起咯。” 原来这瑄璜大宅的主人名为王郑东,大概十五六年前开染坊发了家后,在陈村村头建了这座大宅。可这宅子建成之际,陈村摊上大事了,在大家伙睡着的时候,闹了一场火患,那火可了不得,绕着瑄璜大宅从村头烧到村尾,当夜几十个人死于非命,天亮之后剩下活着的人都跑光了。 但这瑄璜大宅也是奇了,居然没出什么事,整个村子就这大宅院毫发无损。 顾钦惊了,“高府没人来管这事儿?” 这会儿,掌柜不说话了,只见掌柜左看看右瞧瞧,装作很忙的模样拨弄他的算盘,顾钦再问,掌柜也不说话了,只是一味摩挲自己手上的银锭。 顾钦招来高阡,丢了个拇指大的银锭,用手指推了过去,“说吧。” 掌柜快速纳入这些小银锭,随即笑盈盈道:“管,怎么不管,那高忠堂派了些人打探情况,随口敷衍两句就回去了,不知王郑东给了高忠堂多少好处,隔日这街上来了一群高家人,个个提着刀舞着剑,谁有胆说闲话,这事后来可不了了之。” 掌柜语气谨慎地再度提醒道:“客官,可别任何人说这事是我说的,小本生意惹不起,就看着这银子份上交个朋友。” 顾钦大手一挥,笑道,“什么高府,咱俩可没聊过。” 掌柜见状,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第8章 第八章 瑄璜大宅(二) 顾钦带着一群人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走向偏僻无人的乡道,停于一棵绿叶小树,他扒开树枝往远处一瞧,荒草萋萋的平地上赫然伫立一座宅子。 快到了。 阴风阵阵,凶铃叮当作响,乌鸦嘎嘎鸣叫,杂草纵生,人烟稀少,仿佛是座毫无生气的死宅坐落于荒凉之地处。现还未到傍晚时候,瑄璜大宅透着一丝诡异恐怖的气氛,渗人得慌。 以高予安为首的高府子弟,手握剑鞘,灰衣飘然,一副正义的模样站在远方,光天化日之下,灰与黑融为一体。 顾钦越看越不对劲,感觉冻得直发抖,他双手交错来回在胳膊两边揉搓,嘴里还不停地跟高阡念叨:“几年前我就跟你说了,让你姐改改颜色,你非不听。瞧瞧这大宅院黑不溜秋的,到了夜深人静,更吓人。” 高阡无言以对,揉了揉眉心,“这家服哪是说改便能改的……” 腿走麻累死了,顾钦蹲下来休息,低头看缚金镯,毫无动静,而且这次却瞧着跟普通镯子无太大区别,他心里奇怪道:为何今夜还没电流动静,现在已是第三日,电流应是一日比一日强烈,可如今连表面的红宝石都暗淡不少,这究竟是为何,难道瑄璜大宅真藏有异灵球? 休息够了,顾钦站起身,脚底有密密麻麻蚂蚁撕咬的感觉,蹲麻了,踹两下大腿顺带扫走落叶,再往下踩了踩,感觉位置差足以,便开口拦下前面一行人,说道,“先别进去,在这里布阵吧。” 高予安把包袱打开,可顾钦翻找一通,却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问了一圈通通没带,他挠了下头,余光瞥见走在最后面吊车尾的陆晋裕。 忽地,他心生一计。 蹲在杂草树枝旁等陆晋裕,只见陆晋裕非但没发现,还敞着五根手指挨个点了遍,暗自低语道:“江公子是家主的朋友,家主及客卿要称前辈,但高家子弟称其为江公子,该讲江公子?不对不对,他也是柳家主的好友,还是叫江前辈吧,也不对……” 唉走这么慢作甚,他直接把人拉了过来:“叽里呱啦说些什么呢,晋裕你有没有带锁魂石,他们几个没跟府内报备。” 锁魂石由乱葬岗山头的石头炼化而成,石头通过挑选材质、净化阴气、注入人血、最后由府内法师做阵法,才得以形成本体。 因为一枚锁魂石制作成本极高,普通府邸很少会使用到锁魂石,高府更别提了,高亦夏开源节流,账本上每笔账都算得很细,报备过才能用。但像陆府这种财大气粗不差钱的主,人手一个是常态。 “江前辈,我找找看。”陆晋裕魂不守舍地开始翻自己的包袱。 顾钦奇怪道:“怎么改口叫江前辈了?刚不是叫的好好的。” 陆晋裕解释道:“家主从高府回来之后,忽然就怒气冲天,一纸勒令教导我们要知礼其善,辈分不可随意乱喊。” 顾钦恍然大悟。继陆梣接任陆叁常家主一位,陆府便名声大噪,地位仅次于高府,招了不少外门新生,那日见陆梣被一群修士簇拥,而他的亲传弟子陆晋裕没来府内近身陪随,当时陆梣估计吃了不少亏,后来可能觉得自己吃亏生闷气,就随口扯了个理由,把气全撒府下弟子身上。 顾钦笑出声:“你听他胡扯,他自己都分不清三姑六嫂的。让你们叫清辈分,方便他好认人啊。” 陆晋裕震惊的说不出半个音节来,把锁魂石递给他:“是,是这样的吗?” 顾钦笑得直不起腰,他忙搭着高阡的胳膊,才站起身:“对啊,不然干嘛好端端让你们叫。他十几年前就分不清长辈前辈后辈,还以为他有所长进呢。没想到如今当上家主,他更分不清了。罢了罢了,你就跟他们一样叫我江公子便好。” 笑完,他接过石头,“谢啦,这锁魂石回去我让高阡还你一个。” 顾钦把高予安所带的红绳、符纸、黄纸等等通通放在地上,锤了下老腰道:“有得忙乎了。” 他喊了几人帮忙:“快些布置,天黑了邪祟进了法阵内就不灵了。” 待小辈置好驱魔阵,顾钦将锁魂石放置驱魔阵中央,随即手向上一提,取下手腕上的玛瑙链,由五颜六色的玛瑙、水晶、金、玉、玻璃、琥珀珠组成,初来柳府那会儿,柳戚捎给他的,具有镇妖抑魔,遏制妖魔贪念**的功能,以防万一遭遇不测还能有所防范。 由于前几日下了雨,泥土变得又湿又黏,顾钦碾了碾泥地,站稳脚跟,黑瞳涣灰,紫芒乍现,随即惊起生风,风向中央卷起漩涡。 玛瑙链轻浮于气旋间,凝结紫气,霎时每一粒夹杂每一缕灵气,砰的一下,绳结断裂,珠子向法阵四处飞去,藏匿行阵之中。 大功告成,顾钦拂去手上多余的灰尘,说道:“走,去拜访下瑄璜大宅。” 咚咚—— 大门吱呀一声敞开,椭圆形下垂的黑眼袋,目光无神的眼眸,即将涣散的瞳孔,凌乱不堪的发髻,女人伸出上半边身子,用听着只剩半口气的语调问:“谁呀?” 若非这声音听着像个少女,顾钦差点以为这是个寿桃年纪、过六十大寿的老婆婆,他在心里缓了口气,才道:“我们都是高府的,过来查案。” 女人听后,剩下的大门啪得一下全呼开,请他们进去,顾钦视线瞟了她一眼,只听女人自顾自说道:“今日宅主大人不在家,夫人在大堂等候多时了。” 顾钦笑道,“好啊好啊,夫人在何处,我们这就去找她,带路吧。” 女人听后,身形左右摇晃,跌跌撞撞地挪步向前走去。顾钦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沉默良久,这人瞳孔涣散,嘴唇却仍有血色,估计是半死不透的活死人,不知她能否撑过今日。 廊道尽头的房屋前两侧站了两位侍从,女人朝屋内禀报一声,一位身穿深墨色襦裙的妇女开了门,想必这人便是宅主夫人,似乎很有活力的样子,侧过身与他们一一握手热情招呼。 进屋后,夫人给他们一一泡了壶茶,“哎呦,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夫君昨日进城谈商去了,若你们早一日通知,我就叫他搁下这笔生意,失了礼数莫要见怪。前阵子我从番山带回来了些甜枣,稍等片刻。” 说罢便让外边站守的侍从去取。 顾钦问道:“夫人,来府驱妖消灾是我等职责,不需要格外招待,想问府中出了何事?” “嗯,其实并非什么大事,从我嫁进瑄璜大宅起,宅内便经常出现一些怪事,例如时而传来男人惨笑或是女人哭泣,时而听见陶器摔碎的声音。不过算得上小事一桩,忍忍便能过去。这次上府报案主要是为我二女儿。” 王夫人的小女儿名唤王世清,芳龄二十又一,性格乖巧礼貌,谦逊懂事。但近日,她变得非常古怪,见着莲花就跟疯了般笑嘻嘻,还爱到池塘跳水玩,着实让王夫人头疼。 王夫人以为她只是想要池塘里边的莲花,就让人摘去,结果那王世清不但不让摘,还扇了王夫人一巴掌,把王夫人气的半死不活,最后忍无可忍把她关了起来。 高予安神情紧张:“不能摘?不能摘为何意?” “我们也不知,而且她还有另一桩瘆人之事,实在是太瘆人了。每当傍晚夕阳降临,朔月升起之时,她便会仰天观望,然后开口大笑……直至,直至落日彻底下去。” 高熠灿插话问:“还有其他异常之处吗?比如三更半夜鬼哭狼嚎之类的。” 夫人摇摇头,“她只要不触碰这两样事物,便与常人无二样。” 听完后,顾钦却有点儿奇怪,虽然王夫人讲的跟命格籍上记载差不多,但这大宅院里头有问题的肯定不止王世清一个,她儿子王故,可是连名字都未提起,他问,“府内还有另人有异常举动吗?” 王夫人愣会儿,表情忽然一闪而过的憎恨,说话语气比方才明显弱些,“没有,若不是为了世清,我都不会找通报两府办案,您说是不是?您瞧请贵府查案也得花不少银两罢,我也希望这大宅能早些安定下来。” “唉,都怪我平日常疏忽她,他爹也是个不管事的,出了这趟事,我这个当母亲的,看她变成这样心里忧啊。” 顾钦眉锋一凝,手肘撑着桌面,指尖点了下太阳穴。 这女人压根没想说实话,在命格籍里王故比王世清的情况严重多,以王故那全阴的命格,若救晚点,要么归西见黑白无常,要么给妖魔作替身。 高予安说道:“我们需要到二小姐的闺房查看一二,不知是否方便?” 夫人一听,欣喜得叹了口气,抬腿前去带路,“诸位郎君,这边请。” 去往王二小姐住处时,顾钦故意走慢点,与高阡并行,凑到高阡耳边低声道:“让你家这几个小孩悠着点,这夫人不对劲。” 高阡应声。 我是来练案件反转的,可能写的不太好[求你了]大家轻点打(球球qu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章 瑄璜大宅(二) 第9章 第九章 瑄璜大宅(三) 王世清闺房位于大堂右侧廊道第三间厢房,夫人站在门前,敲门,“世清,你在里面吗?” 一道非常动听悦耳的女声隐约传出,“娘怎么了吗?” “娘前日去高府请了些贵府名士来宅上作法,你开开门,让他们帮你躯些邪气。” “不必了娘,屋内来客人了,你让他们回去吧。” 王夫人面露难色,看顾钦一眼,又往屋内喊道,“清儿呀,是从哪里来的客人,你怎么没提前给娘说,娘花了大价钱请的这些名士,你先出来一下,让他们瞧瞧便好。” 屋内一片寂静。 即便王夫人如此说,可王世清依旧不肯出来,不出来是吧,顾钦咔咔扭两下胳膊肘,示意王夫人让些位置,脚下一用力,木门瞬时破裂坍塌。 这厢房内没点烛火很暗,王世清坐在桌前摆弄两个纸人,那笑容瞧着可真邪乎,远看阴森近看狡黠。而那两个纸人就更邪乎,一个穿红色的,一个穿白的,红的骑着小老虎,白的举着小纸剑。 其实单看下来,也就是个普通殡葬所用的祭品,做工粗糙,用的纸还是最劣质的一种,完全吓唬不了人,但纸人上边居然有个木制控制板,而木板上有数不清的细丝,密密麻麻夹在王世清手指上。 高熠灿一把扒开陆晋裕的脑袋,大惊失色颤声道:“这……这,怎么玩死人的东西?” 顾钦用力掐了下高熠灿大腿肉,踹了人家闺房,还敢当面大言不惭,果然,王世清一听就不乐意了,她穿着一条竹青色襦裙站了起来,眯起狡黠的眼睛,瞪了眼高熠灿。 显然王世清没打算放过高熠灿,指着他道,“客人说玩倦了,要多个人参与才有趣,既然你叫得最欢,就你来吧。” 顾钦赶紧挡了高熠灿的身子,结果那王世清直接越过他去揪高熠灿的衣袖,把人强硬地拉到桌子边。 啧,怎么跟个悍匪似的,与王夫人所道的温儒尔雅完全不沾边!!顾钦赶紧走进去,一把揪着高熠灿的袖子,讪笑道:“王姑娘,熠灿准备不周,恐扰了您和客人心情,不如换作我?” 话音刚落,阴风呼啸,方才踹坏的门恢复原样啪嗒关紧了,如同被焊死地缝那般严丝合缝,顾钦吃了一惊,这是铁了心要把他们置于死地。 这会儿王世清不再理他,顾钦有些头疼高熠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回去不得被高亦夏劈死,按她性子,他被讹个三五百两银子不是事。 高熠灿被王世清重重摁在凳上,从后背递了个红衣纸人,“小郎君放轻松,操控住这只红衣纸人与我斗决,赢局者为胜。” 高熠灿转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王世清,“王姑娘,如何操控纸人?” 王世清抿唇轻笑而不答,回到高熠灿对面位置坐好,此刻顾钦感觉心脏已经提到嗓子眼,他听见王世清道,“戏局已启。” 只见王世清掐着线板,白衣纸人凌空而立,轻挑丝线让纸人灵活挥舞纸剑,窜到高熠灿面前,那纸剑一横,撕啦,红衣纸人表面被划了一道口子。 高熠灿抓着纸人绕桌子转悠,这招虽粗鲁了点,但有用是有用,除了把纸人撞得稀巴烂哪哪都强。 高熠灿还没得意多久,王世清便冲到墙角遏制住他的走动,纸剑再次一挥,撕啦,红衣纸人没了个胳膊,眼看高熠灿要输局了,顾钦推搡高阡的手臂,小声道:“帮忙去啊。” 高阡却不急,“再等等。” 顾钦一听,脸都气绿了,等个屁。此刻,王世清拇指一翘,轻挑线端,白衣纸人顺势将红衣纸人削去半条腿,食指紧捻余线,趁高熠灿手忙脚乱,余刃一挥,红衣纸人右胳膊不形而踪。 再等下去便要输了!一旁的高熠灿也跟着急眼了,开始跟王世清讲起道理,“王姑娘,咱们既然开了戏局,就要守江湖规矩,我这纸人两手空空,如何抵得过你?” 王世清权当是夸耀自己,心情大好,白衣纸人攻势慢了下来,“规矩那是定给死人用的,小郎君,不是我多加提醒你,这世道不如意的事情可多了去。” “是吗,鄙人多谢王姑娘的教诲,日后定把此话铭记于心,时刻警醒。” 顷言,见王世清因聊天而放松警惕心,高熠灿立即用红衣纸人全身力气压向白衣纸人,白衣纸人手腕被折断,而小剑也滑落地下。 这招真妙!这局高熠灿快赢了。顾钦松了口气,肩膀明显松懈下来。 “好啊,很好。”王世清呆愣在原地,随后露出阴森的笑容,仿佛是从奈何桥底爬出来的厉鬼,“你们输局了。” 高熠灿震惊,“什么是我们输了,你不讲道理!” 此时,一旁的王夫人颤颤巍巍指着王世清,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力,“世清,你为何会变成这样,不要吓娘?” 见王世清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便慌张拉扯顾钦的衣袖,像是寻找渺茫的希望,问道,“公子,我们家世清可是十几年从未出过远门,平平安安过日子,没有经历过大灾大难,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世清她是不是已经被邪祟……” 正当他要开口时桌上的纸老虎,瞳孔泛红,竟四脚颠簸走到众人人跟前,它如同深林中的猛兽龇牙咧嘴。 王夫人方才还在跟顾钦聊天,顿时戛然而止,两眼翻白,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死了。 高熠灿被吓得直哆嗦:“这凶煞之物……可太邪了罢。” 王世清充满狡黠的目光注视着高熠灿,她轻抚纸老虎脑袋,“噬魂虎输局食一人,轮到下一个郎君呢。” 输一次就死一个,把他尸鞭了也赔不了那么多钱!顾钦赶紧把高熠灿拉了回来,高阡却走到他身前,语气强硬同时带有恼怒,说道,“是‘他’让你来的?” 王世清嗤笑出声,“重要么,即使是‘他’派来又如何,你等必将死于此地。不过嘛……” 话锋即转,顾钦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王世清在看他,只听那道狡猾女声说道,“我只饶他一命,你们都下地狱陪我娘亲去吧!” 他?他可不认识什么王世清王世浊的,顾钦抬起头,正对上王世清纤细的手指,“我认识你?” “不,我认得你足以。”王世清朝他展开温柔的微笑,“许久不见,江桡。” 顾钦:“……” 不说还好,这一说屋子所有人唰的目光投在他身上,这王世清是故意的!顾钦眉间抿成一条直线,“你故意的?” “不,我真心想报答于你,恩公。”王世清前言不搭后语道。 在昏暗的光线下,顾钦看不清王世清的神色,但她腰间那个小香囊令他好生熟悉,尺寸专为婴儿所制,小巧玲珑。他似乎从哪儿见过这香囊,想了一会儿,始终想不起来。 但这已然不重要了,顾钦眯起眼睛,如今他已确定了眼前的‘王世清’已被妖怪附身,而非魔缠魂,因为妖属多类动物,具有一定兽性。 树妖或花妖为低阶妖,具有天然灵性,不能附身,一般会幻化为男女。还有许多中阶妖,比如狐妖喜媚聪慧,常附身于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蛇妖喜智狡黠,常附身于意气风发的书生。 数刻,地板上忽然显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打断了顾钦思考,一路沿瓷砖望去,好似是在他脚下! 王夫人身躯发出咔咔的声音,以人类难以发觉的频率抖动着,随着时间愈发剧烈,腿脚扭曲地踮起,半边脸颊紧贴地砖,舌头半落,瞳孔泛白看向顾钦。 紧接着,手腕撑起她的上半身,如同送行的僵尸一般僵硬地站立,令顾钦毛骨悚然,倒吸一口凉气。 有红光?! 来源于王世清的方向,只见王世清被层叠通红的灵气包裹,面容挣扎扭曲,嘴巴微启,声音轻弱,仿佛从喉咙深处蹦来,艰难地吐出残缺不齐的字节。 “江桡,躲开。” 顾钦拉着高阡的衣袖,后撤几步,同时命令小辈们往远处的墙壁扩散。王世清弓着后背,面露痛苦神色,全身发抖,红气缠绕着她的身躯,不断向外蔓延一阵阵即将迸发的灵力。 不远处的王夫人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它宛如奈何桥下的冤鬼,纤细修长的手指长出尖爪,头发四散冲天,身上赤红灵气越来越浓烈,竟与王世清身上的红气别出一格,莫非王世清在为凶尸提供灵力! 顾钦开始紧张起来,霎时,王夫人青筋暴起,瞳孔凸显,头颅一点一点僵硬地挪向他。 她途径的位置纂起阵阵气波,足下地砖震了又震,破碎地四处炸裂,接着,挥舞烈爪朝顾钦挥了一记。 顾钦心中恐慌,来不及躲闪,手臂往上抬起,挡住脸颊,手臂传来阵阵疼痛,他手臂被刮破,鲜血滑落地面。 下一瞬,王夫人又朝他挥来,他一脚掀翻木桌踹向王夫人,木桌猛地四分五裂,王夫人通过木桌,烈爪已挥至他眼前,逐渐放大,修长的指甲近在咫尺。 顾钦闭上眼睛,哐当—— 一柄皎洁如月的光刃横空抵挡了凶尸抓击。 是莲花刃! 顾钦满是欣喜地看向高阡,高阡目光却落在他的手臂上:“先止血,别太靠近她。” 顾钦点了点头,随意撕块布料包扎一下,莲花刃周旋几圈,落回高阡掌中。 王夫人被激得恼羞成怒,一手掀翻碍事的桌椅,足弓向后蹬起,三两步跨越近高阡身前,双手交叉于胸腔,疯狂在空中划出道道抓击,仿佛浮现层叠蜘蛛网,将高阡包围受困其中。 顾钦急了,这哪是莲花刃能承受得住,他给高阡锻造莲花刃时,只考虑到观赏的作用,哪曾想现在被高阡当武器使,这一来二去耍,即使天王老子来了,这刀刃也得断。 千钧一发之际,高阡不经意抬眸,手臂再次缓缓抬起,指尖幻化出一条纤细赤红的游丝,红丝于凌空穿梭交织,遥远不知尽头。 彷徨间,红丝编织成一个人形,高阡五指猛然收握,红丝切断,人形中竟生出缕缕金片,磷光的金片焕发闪烁的黄色光泽。 “金缕玉兵?”顾钦几乎惊讶地说。 金缕玉兵、异灵球、化乾琴、梦逍术、霁轩戟统称天界五大神器天兵。传说金缕玉兵由历代财神接管传授,因上任财神年纪略大而隐退天界,连兄长都未见过金缕玉兵真容,他也仅是在古籍中有所了解。 如今见到金缕玉兵真身,原来是数百块方形金子堆出来的士兵,个头极大,外边为一条条红丝缠绕,瞧得顾钦惊叹不已:“太奢侈了。” 原以为陆梣那翡翠算盘金珠子已经够夸张了,没想到这世间败家子另有其人,怪不得近千年在天界藏着掖着,连金缕玉兵半根脚趾没见着,原来是怕引祸上身呐。 “定。”紧接着,高阡响指一打,金缕玉兵站立地面瞬间唤醒神识。 砰—— 金缕玉兵体型近乎两人之大,一脚笨重踩地,震得众人难以站稳互相扶持,刮起阵阵尘风。尘风为盾,蜘蛛网般的抓击顿时席卷消逝于风盾之内。 “启。”高阡金瞳凝缩,红衣飘拂。 金缕玉兵瞬间束缚王夫人烈爪。 顾钦后退半步,踩到一抹衣角,他低头瞧去,王世清脑袋窝在膝盖间,以缺乏安全感的姿势蜷缩在角落,嘴边念叨着娘亲,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 他心软几分,正想安抚王世清,但下一刻顾钦的动作顿在半空中,因为王世清的脊背处闪烁微弱的紫光。 难怪今夜缚金镯没有动静,原来异灵球被人附在王世清身上。还未等他探得究竟,耳边响起惨笑,听着凄凉又悲惨,令他毛骨悚然。 对上王世清流泪满脸的脸颊,她目光涣散绝望地笑起来,眼前的景象扭曲又迷糊,勉强分辨出来前面站着个人,她冲顾钦嘶吼,“你们这些卑鄙无耻之徒敢杀我娘亲,我会让你们全部死于此地,一个个为我娘亲偿命!” 顾钦不停往后倒退。 王世清撕开空气裂缝,横空抽出一柄虚无之剑,剑身如名,洁白清透,由层层空气凝结成型。 剑锋逆转,激起剑气,朝他挥去,但因屋子空间有限,木柱繁多,顾钦躲闪不及,往后撤退,依靠木柱遮掩。 赤手空拳靠木柱躲避并非长久之计,必须想个法子夺剑。他并非没有本命剑,只因本命剑需要异灵球的力量召唤,最起码也得有半个异灵球形态,不然召唤出来的剑只是一把中看不中用的废铁。 皎洁锋利的剑气近在眼前,顾钦额头下低,绕开剑气,腰身下弯,小腿向上踹,王世清手腕一松,虚无之剑落于半空。顾钦趁机夺过,他瞧着这把剑,啧啧两声,“好剑。” “哼,送你无妨。”王世清轻嗤,又从裂缝重抽出新的虚无之剑。 剑刃针锋相对,凌光四溅,一紫一青,交叠相错。王夫人忽然冲了过来,冲他呲牙咧嘴,烈爪袭击,顾钦跳上木柱,一脚踹她头颅,王夫人不为所动,仅掉个眼珠子,随即冲他而来。 完了。 我歇会儿,传累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 瑄璜大宅(三) 第10章 第十章 瑄璜大宅(四) “幻掌——” 轰隆隆——金缕玉兵咔咔伸出五指,节节分明,金掌忽然幻化五倍之大,地板震了又震,差点将房屋震碎,呼掌拍向王夫人。王夫人架着金掌勉强支撑,一炷香后,很快淹没于掌间消匿声息,地上破了个人形窟窿。 下一刻,窟窿里面忽然蹦出个身影来,王夫人竟未被碾成肉泥,而且行动自如!王夫人猛地跳上房梁,金缕玉兵紧跟其后,立即隔空与王夫人批斗起来。 迎上王世清挥来的剑气,顾钦往木门退去,在那里没有人。 莲花刃横空出鞘,洁白如玉,清澈冰寒,高阡下手迅速狠厉,一刻钟内,王夫人四肢与头颅接连不断地从梁上掉落。 在高府修炼惯的小辈们哪见过这种惨状,连连躲在一侧角落颤颤巍巍地看着,高予安更是吓得双手抱头闭了眼。高阡瞥他们一眼,语气冷淡说道:“我会让阿姊安排你们特训。” 小辈们叫得更大声,声音愈发悲凉的惨叫,看高阡削王夫人竟如捣泥般轻松,顾钦心喜同时纳闷,难道这刀也被高阡改良过了么? 王世清攻势越来越猛烈,两剑刃噼里啪啦,激起火花,因为王世清在命格籍还有记载,名义上仍为活人,顾钦不敢对她的肉身有较大闪失。 他忙不迭地给高阡腾位置,自己则悄无声息移至王世清身后。 微弱紫芒位于王世清肩胛骨中下方,看紫芒的形状像似残缺不齐的菱形碎片,约有拇指盖般大小。 趁王世清忙于抵挡高阡攻击而无法抽身,他聚一团灵气,朝王世清脊背打去,然后缓缓将手抽回来,碎片开始松动,王世清表现非常痛苦,不由地尖叫出声,挥剑往顾钦身上劈去。 顾钦躲闪,眼睁睁看着机会从眼前消失,王世清此时的情绪波动更加猛烈,她已经无法分辨是非,“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人类,猪狗不如,我要让你们统统替天行道,奈何桥上不得往生,每天受尽愧疚和折磨哈哈哈哈。” 王世清脸颊的皮肉逐渐崩裂,眼球逐渐睁圆,看似快要溢出来,不能再拖了!趁她没注意,用双膝控制她的脚踝,高阡顺势将她按到在地上。 “很快就好,没事的……” 撇开视线,顾钦不敢看王世清痛苦的表情,他必须快速且温柔把碎片取出,可碎片陷进体内太深,额头汗水留至颈间,王世清挣扎越来越起劲,高予安也过来帮忙按压,碎片一刻未取,王世清便不得安宁。 可喜的是,碎片最终被取了出来,王世清表情抚平了些,冷汗不止地往下颚流淌,她遍身在颤抖,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他将碎片收入袖中,果然,在王世清身旁,出现了一只体型尚且成年的红毛狐狸,这是附身于王世清身体的狐妖,它小小一只,绒毛柔茸,极为可爱,而她脖子上挂着个王世清腰间相似的小香囊。 这香囊好生眼熟,好像是他十多年前送给一只小狐狸的,当时那只狐狸被老虎叼嘴里,也就十个月大,顾钦于心不忍,给救了下来。狐狸蔫头耷脑,两边狐耳萎靡不振地低垂,连顾钦将它抱起也没有挣扎。 一人一狐两者均有生息,这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果,高予安他们的休假有着落咯。顾钦想道。 小狐狸毛发特别顺滑,他忍不住揉了两把,惹得小狐狸哼唧叫,它迷糊睁开眼睛,瞅着头顶上的顾钦,一脸高兴地往他怀里钻。 但没多久,它就臭着一张脸撇开头,他抬头一瞧,嘿,高熠灿正笑容灿烂朝这边瞧,难不成这狐狸怕一小生不成? “唉,你是不是在我小时候落水的时候,救过我”高熠灿欣喜说道。 结果,小狐狸不但不理会他,还对他龇牙咧嘴,跟见仇人似的,顾钦赶紧把俩拉开, 陆晋裕叹了口气道,“无事的熠灿,即使学堂养的小猫也不亲近你,但膳房养的那只猪却对你恩爱有加啊。” 高熠灿脸色一变,“谁告诉你的?” 陆晋裕道:“哎,这你别管,反正你那光辉事迹都传来我们府上了。” 高予安悄悄举起手,“先,先别吵,我们该怎么出去呀?” 对咯,王夫人被剁成肉块,王世清昏迷不醒,那只狐狸也迷糊得不行,他连忙摇醒小狐狸,结果它打盹两下又睡了过去,这可把他给愁坏了。 先告诉我们怎么出去再睡呀! 出不去也罢,就这么耗到天亮,等法阵起最强威力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能破了。锁魂石与法阵结合,虽能除邪祟,但它是有时效限制的,说起这限制可真绝了,这破玩意儿竟然晚上就会大减功效,而早上吸收阳气功效大增,午时最强,但谁家邪祟是午时出来犯事的,这不招笑嘛! 名府百家也曾想过替代锁魂石的法子,但无论功效还是便携都远远不及它,最终还是作罢。 远处,高熠灿跟陆晋裕聊天,不知说了什么竟起了冲突,顾钦站起身打算制止,可陆晋裕首当其冲,不小心把纸老虎碰掉地上,高熠灿一脚踩上,险些滑了一跤。 倏地,两个破碎的纸人自燃半空,鬼火绿焰,整间厢屋腾亮,吓得高熠灿跌坐下去。 在木桌不远处,骤然出现两个一红一白、崭新的纸人,可这次的与方才不太一样,体态明显大了不少,宛如两个成年男人站在面前似的。 不同于红衣纸人安静伫立原地,白衣纸人脸上浮现两只类似于眼睛的红点。纸人扩大体形之后依旧没有面孔,但它们手指节节分明,白莲花纹的衣裳更为贴身比拟,如同根据真实的活人打造所成的。 手中持着的是一柄短剑,不断外泄雪白霜气,澄澈冰寒,与纸人洁白的身躯化为一体。 一回头,高阡袖中莲花刃即瞬出鞘,迎上白衣纸人的短刃,与它旗鼓相当斗起来,两人势均力敌不分上下。怎么就打起来了呢,顾钦看了看手上的虚无之剑,这把剑快要涣散成空气了,简直跟他那本命剑一样,毫无用处!! 眼下他不能使神法,更不能操控异灵球碎片,召唤异灵行军,这倒要如何是好。红衣纸人攻了过来,顾钦就往屋檐上夺去,他背着手,观察红衣纸人的破绽。 有了,这纸人虽看着像个真人,但他的脖颈处有一条极不明显的丝线,若非在烛火下闪闪发亮,恐怕就要被忽略掉。 “予安,用隐索术捆住他!”顾钦吼道。 咻——绳端捆住红衣纸人的身体,瞬间,它从屋檐掉下,欲割开细丝时,刀刃横空飞来,顾钦凝神细看,这并非高阡的莲花刃,而是出自白衣纸人之手。 完了,红衣纸人要冲破隐索术,顾钦怒吼,“快躲开!” “金缕玉兵——” 言尽,哗然声顿时没了响,巨大身影出现身前,顾钦疯狂跳动的心脏总算安详。 金缕玉兵出现于此,红衣纸人动作明显停滞,它将头颅扭转至顾钦,顾钦鬓角落汗,这场无声的博弈,即刻打响。在金缕玉兵庇护下,双方搏斗僵持一段时间。兴许是打得时间过长,顾钦逐渐破绽百出,略占下风,而对面的纸人攻击愈发凶狠,不知疲惫为何物。 高阡似乎也发现异状,顾钦抵着他后背问道,“能够着他的脖颈吗?” “什么?” “这些纸人脖颈处都有一根细线,连接在屋顶上,袭击他的脖颈,或许有突破。” “好。” 言尽,顾钦绕开高阡,引导红衣纸人走向空地,凝神屏息,挥舞数十道剑风,穿过纸人衣领,紧/逼脖颈,紧接着,纸人身上果真间接出现代偿性伤痕。 划拉—— 半边脖颈被划破,纸人右手臂咔嚓断裂。 在方圆两里内,他设置了个结界,把自己和红衣纸人困缚在内,周身幻化诸多个灵气箭。纸头颅被射穿的瞬间,脖颈里似乎藏匿了何物,像泥浆一般喷涌出来,凝聚成一支支黑箭射向顾钦。 顾钦眼睛瞪得像铜铃般,这些黑箭数量堪比惊人,他躲了几支,可不受防地,其中一支黑箭咻的射近顾钦瞳孔,仅毫发之间,他差点没了命。 刹那,结界瞬然迸裂,数柄莲花刃分身迎风而上,不费吹灰之力清除黑箭。 “多谢!”顾钦朝高阡招招手。 高阡还在跟白衣纸人作斗争,余光瞧一眼后点了点头。黑箭随身躯一并融入天地之内,只留下一枚棋子和稀碎如粉末的紫色碎片。顾钦拾起棋子,擦了擦积满灰尘的棋面,赫然唤出二字“高阡”。 届时,屋内结界褪去,整间屋子通亮起来,紧掩的木门顿时摇曳倒塌,月光透过黑暗洗礼了厢房。白衣纸人如同触碰机关般,忽然放弃抵抗疯狂向门外跑去。 “让你跑了,我就不姓江。”顾钦把棋子收回袖内,响指一打,方块样的结界团团围住白衣纸人。 下一刻,它脚下浮现深渊的黑窟窿,白衣纸人慌张地四处瞻望,窟窿正逐渐吞噬它的身体,顾钦深感不妙,未等解除结界,白衣纸人凭空消失,一点儿纸碎都没留下。 该死。 所幸,所有人均平安无事,他和高阡受了点皮外伤,王世清也回了魂。顾钦掀开袖子,缚金镯如同普通镯子一样拷手腕,这下他终于不用为被电死而各奔东西。 缚金镯往上掀,是一块止血的布料,一道划痕沿手腕蔓延至手臂,**裸展现在空气外,伤痕划不太深,足够回高府再处理伤口,顾钦心想。 按理说,这大宅院还有另一人未曾出现,顾钦依廊道一路晃悠,挨个推门查看情况,但大部分房屋都是紧锁的状态,唯独前面有一扇门敞开着吱呀乱响,距离仅五步之遥。 前脚掌刚触地,便激起阵阵荡漾的电纹,是之前在大宅院外散下的玛瑙珠发出的警示,警醒途径者不可轻易踏足,顾钦眉头紧皱,莫非最为担忧的事情早已发生了。 阴风吹拂叶枝,树叶不断吹进那昏暗无光的屋室,不详的预兆愈发强烈,他左手轻抬,玛瑙、琥珀、金珠纷纷回到他手腕上,环环相扣地串成珠链。 柳戚赠送他时曾多番叮嘱,玛瑙链定要戴在身上,此物乃镇妖抑魔,在阴气重的地方能保他性命。 大腿越过结界,他冒然闯入无声之地,那门没关,顾钦上半身往里面探去,只见里面空荡荡的没人,看屋内装饰,似乎是一间正经供拜的祠堂,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他稍微松口气。 靠内正中央屹立一坐巨人状的雕塑,雕塑面前有个神台燃三炷香,烟气如丝飘绕着雕塑。 这是捧莲女佛雕塑,整体较为清瘦,面庞圆润饱满,柳叶眉丹凤眼,眼睛睁得很大,嘴巴呈樱桃形,笑容满面,她身上穿着宽袍大袖的佛衣,衣服下摆厚重且外撇呈鱼尾型,手捧一朵莲花侧身光着脚站在水中,头颅偏右下斜视悯视众生,沉静庄严中又有着女性的婀娜多姿,令人感觉不离人间又高于人间之美。 视线右下角有个黑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黑影后面有一张桌案,上面堆满笔墨和纸张。 顾钦取一份手稿,那张纸写着:心诚叩首表吾真。愿财神眷顾,使吾事业腾飞,生意红火,财帛满仓,福泽绵延后世。 底下还有一份稿子,有铁锈味,是血写的:呈通天寻报,问天人之意,在下王故以命请神,叩财神在天,捧莲女佛在地,以父母及姊妹之魂,今诚心祈愿财路顺遂,家中金玉满堂,日子富足安康,自此尽享财神庇佑,盛邀两神化身纸人造化大宅,行吾一臂相助。 看来,这年头王郑东生意极差,还很缺钱,想用祭祀写经来起死回生,可惜财没发尽,人就被黑白无常捉去归西。想必前面那个趴地上的男人便是王郑东了,顾钦走上前去,看背影是个大胖小子比他宽两成。 把身子掀翻过去,瞳孔早已被尸蠹腐蚀,右眼球直接掉了出来,嘴巴大张,喉咙间不断涌现越来越多的白虫子,有的虫子以化为苍蝇飞走。脸颊、手脚包括前半身呈深紫状,着实吓人,看着年纪比较轻,不像是王郑东的模样,难道是王故?! 男人不知去世多久,散发一股刺鼻的味道,他捂着嘴鼻往后退,茅厕的粪便都比这好闻得多。他有点不好受,王故没挺过去,不过取“亡故”这般大缺大德的名字,还是全阴命格,也是奇人中百里挑一的,真真倒了八辈子血霉,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走廊间不停有小辈们在喊他的名字,他快步走出门,感觉身后突然气氛黑沉,地下的黑影越来越近,是个人!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后脑一疼失去了意识。 咚—— 我自己也是边写边哭,边怕X﹏X,我个人非常怕鬼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 瑄璜大宅(四) 第11章 第十一章 王家灭门案(一) 坠入黑水中,鼻唇呛进很多液体,视线中,衣袖飘拂缭乱,长发飞逸。 他在哪? 无人回应,他的大腿、腰腹、手臂感觉沉重。想呼叫,黑水却令他差点喘不过气,淹没他的哀讨,疲惫与绝望蔓延至内心的渴望。 黑水波涛汹涌犹如海浪,朝他一波一波翻涌而来。他奋力挣扎着,可人类面对宽阔的大海却是如此渺小,垂死中,一道微弱通明的光芒闯入眼帘,用力睁开眼睛,面前是个硕大的光镜,镜面波光粼粼,很模糊,他伸手想要触碰,黑水竟不断攀爬手臂,令他缓缓陷入海内。 眼眸再度黑暗。 黑暗中,身体非常寒冷,手脚被冻成冰块,空气吸入肺袭来一阵阵疼痛,嘴唇忽地被捏开,一小颗圆滑的东西滑进喉咙,犯苦。彷徨间,一道从未听过的女声传来:“赶紧醒来吧,别睡了。” 顾钦醒了。 一个红绒绒的活物在晃悠,像一团棉花,视线逐渐聚焦,这是小狐狸的尾巴!顾钦揪住它尾巴,猛地坐起来,后脑勺隐隐作痛,他摸两下脸颊,没死?真命大,又道:“你怎么在这?” 小狐狸把自己窝成团,瞥他一眼道,“我不来这,你早死了。” “为何?” “昨日那妇人划了你一道,爪迹名为毒痕,能令人神不知鬼不觉间死去。” 顾钦面露难色,在小狐狸叙述中,毒痕爪乃无药为治之邪物,凡人若是划伤一道即可毙命,像修道之人便会眩晕致死。 顾钦纳闷道:“你怎会有解药?” 小狐狸凝神思考,眯起狡黠的眸子,道,“此事说来话长,要从一个月前说起,有个叫隐客的人类来洞穴找我,说他有法子能救回我娘亲,而且还会帮我复仇。” 接着,小狐狸嗤笑道,“不过,现在想来这个隐客,我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确定。他是个瘸子没有影子,我没看清他的面容,只记得他头带着顶斗笠,衣服残缺破烂像个乞丐,脚上穿着草鞋,手掌缺只小拇指。” 小狐狸道,“他可神乎了去,召来个纸人给我,我本不信这些牛马蛇神的东西,但纸人却换成娘亲的模样来,唉,也不知怎么的,好似中了邪般轻信那人的鬼话,许是我太急切罢。” 小狐狸越说越激动,“夜晚,入睡后我真梦见娘亲,她被人压在忘川河下面!双手被黑无常紧捆,脸一直被压在水底从未浮上水面,路途桥畔的人和牲畜都踩着她身体经过!我当时真真咽不下这口气,我娘亲的皮被那个姓高小孩的族人制成裘衣,肉被切去炖煮,她死得……死得……” 它说不下去了,声音开始抽噎,“我娘她压根就没害过人,也没化妖行害,怎就……早知如此真不该救那小孩……” 顾钦安抚它,“没事的,你已活过来便是万幸。” 小狐狸转头向他,“那是因为这只香囊,令我有机会逃走。” 赠与小狐狸的香囊,可庇护它平安直到长大,危机时刻能瞬移至安全位置,在救高熠灿的时候,它估计连成年都没有,顾钦有些难吟。 顾钦引回正轨,“然后隐客就命你前去瑄璜大宅等候?” 小狐狸点点头,“能有一次复仇的机会也是好的,毕竟以后还不知能不能再遇上。出发前一夜,有个穿白衣的人忽然出现在我梦里,看不清面容,声音听着像书生,他说此行险峻多难,必要三思再择,若是行去就把药丹带上,危机时能救我一命。醒来枕边就出现了一瓶药,我想这应当也能救恩公性命。” “唉,那你怎么进来的?” 顺着小狐狸头转动的方向,屋外有吵闹声,是高予安和陆晋裕。 “予安,你让我进去,我狐狸还在里面呢,别拦着啊!” “不,不行,舅舅说了江公子需要静休,所有人不得入内,你改日再来吧。” 顾钦:“……” 好了,现在知晓了。 顾钦又问:“你怎么挑王世清附身,王故阴气更重,应当更适合作身体。” 这会儿,小狐狸明显僵住,许久才道:“王故在我来之时已经死了,我总不能附一个病殃殃的老婆子罢。再说了,这王世清见着我就晕,怕得要死,挺好拿捏的软柿子,寻她最合适不过。” 王故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死了?这不可能,命格籍不会说谎,即便显示的命格轨迹模糊,但人应该是还活着的,怎会已经死了,除非没被黑白无常给收去,令命格籍无法记载,但冥王在位,这桩事无人敢做。 王夫人是病秧子这更不准,他们见人的时候,王夫人还能哭能笑的,甚至比接待他们的女侍从还要有精气神。 隐客似乎是大宅院唯一的线索,能唤纸人,能通宵人性妖性,至于小狐狸梦里那个白衣人,仿佛很早就知晓大宅院的阴谋,如今想再梦一回,太过艰难。 还好当时在饭馆时拦下陆晋裕,不然仅他一人前去,估计被隐客的纸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顾钦忽然感觉毛骨悚然。 门外吵闹声越来越响亮,眼看陆晋裕就要跟高予安打起来,顾钦把门敞开,陆晋裕差点踉跄进来,抬头一瞧笑道:“江,江公子你醒啦?” 言罢,陆晋裕冲高予安做鬼脸,高予安脸霎红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顾钦一巴掌呼他脑瓜上,“别唬他,有点正经样。” 陆晋裕捂着头也一副委屈样,高予安向顾钦行礼数表示感谢,然后攥着袖子耷拉脑袋,忽缓忽慢地往前走,还时不时回头瞪陆晋裕。 顾钦手臂拽紧陆晋裕的脖颈,眼睛眯起,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他,“你怎么还在这儿呢,陆老弟,不回去见你师傅吗?” 陆晋裕满脸尴尬地挠头,“呃,家主忙着处理私事,没空管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来看看。” 小狐狸抬起高傲的头颅,从边上走去,步伐缓慢又优雅,压根不理会这两幼稚鬼,顾钦撇撇嘴,捞起狐狸身子往肩膀带,说道,“我饿了,吃饭去。” 被捞着的小狐狸蹬腿转胳膊,一口啃咬在手腕上却未见出血,顾钦气笑了,两手臂束缚狐狸身躯,好在折腾半路就没力气,若是有人途径此地,定会责备顾钦欺负小动物,缺德昧良心。 他们来得不是时候,膳房内五个装菜的大铁锅全都空了,锅底还能扫刮丁点残羹两三个厨役正翘着二郎腿剔着牙围在一起聊天。 给他们打饭的厨师端着大铁勺,绷着苦大仇深的脸,他身形粗壮硕大,穿的衣裳比坐着的厨役好上几个档次,不耐烦地用大铁勺敲了两下锅边,带着浓重农村口音蹩脚地用官话说:“别看了现在没饭了,想吃下次早点来。” 以前他还能计较开水煮白菜,现在别说白菜,连开水影儿都见不着,属实有点挂不住脸。 一道温柔如玉的女声飘来耳内:“两位大人是来寻食的么,实在抱歉,这些饭食被我打了去,不如一起坐下来吃罢。” 这一转头不要紧,居然是一日未见的王世清,依旧穿着一身竹青色襦裙,眉目稍微紧皱,手指搓捏着裙摆,好似一吹就能倒地,她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胆怯地问道:“不,不用吗?” 这模样好像在哪见过,这不就是翻版的高予安么!顾钦细看好一会,那王世清见陆晋裕摆出一副吃惊的模样,仿佛看到熟人般,顾钦问她,“你认识?” 王世清有些难为地嗯了声。 陆晋裕解释道,“她是陆二爷陆威的‘朋友’,就见过几次面。” “对,对,是这样。” 朋友两字特地加重语气,顾钦恍然大悟,怪不得陆府会派人来瑄璜大宅查案,原来这王世清竟然与陆威有点暧昧。上次阅武台听高熠灿讲过,陆威作为陆晋裕同父异母的弟弟,本不该出现在陆府内,因为他为外室所生,而陆梣母亲却是个响当当的大府之女,掌握两府财权,可不知为何陆叁常死后,陆威突然来府上谋权夺位,而陆梣早已坐上家主之位两年,气得陆梣母亲声称陆叁常的坟给撅了才罢休。 而陆梣却觉得这陆威属外氏遗子,根本激不起什么风浪,索性给陆威留条活路,结果这陆威不但不感激,还曾一度闹上夕芫盟会,这可把陆梣闹忧愁,高亦夏气到心梗直骂他傻缺,随即带着剑帮陆梣平定一阵子的风波。 也难怪高阡不愿意掺和这茬事情,以高阡同父异母的身份,若是听去一半,大抵都要气得脸发绿。 不知何时,高亦夏停于楼梯间,以上注下地俯视他们,目光稍许不屑,同时语气带有上位者的姿态,冰冷道,“聚在说什么呢,让我也瞧瞧看。” 草,这女人走路不带风的。 顾钦熟练地躲陆晋裕身后,将他往前推,行了礼数,他想起不久前答应过高家小孩的事,嘴唇张开好些次才出声:“这几日,予安他们去瑄……” 话还未说完,结果不出意外,遭到高亦夏一顿惨骂:“哼,这事儿我知道,江公子这话你也说得出口,半个月假就敢让我批,个个都这样,那我这高府还要不要开了,门生还收不收了?” 顾钦还想再为他们争取下利益,“高姑娘,这事确实是我不好,但熠灿表现得很好,俗话说奖惩有度,您看……” “不可能。”高亦夏回答很快。 顾钦瘪成气球的模样,高亦夏没说错,确实是他单方面先承诺这些小孩们的,挨骂是应当的,如今反悔已太迟,只得寄托于高亦夏能放宽容些,可惜这事高亦夏打心底就完全不同意。 高亦夏越过顾钦、陆晋裕、王世清走向门外,完全没把他们几个放眼里,边走还边说道,“吃完饭就来灵堂验尸。” 王世清灵感来源于:生活的醉意(法语歌),以及介绍下场景设定来源:南越国,习性建筑构建大部分都是,暮山是某座山取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一章 王家灭门案(一) 第12章 第十二章 王家灭门案(二) 顾钦又回到告别不久的仵作房。 灵堂中央放置两口棺材,躯体被黄布裹严实,供台摆着盘桃子,还有一个烧三柱长香的香炉,王世清跪地上用绢巾抹鼻涕眼泪,隐忍着哭泣,与方才相比更软弱些,仿佛头上挺着块大石头,轻轻一碰就倒地。 而灵堂两侧各摆着两尊雕像,一尊捧莲女佛像,一尊武财神关羽像,但少了只胳膊肘,顾钦站在关羽像前,三人中间,看到这两尊雕像时,心里还是有点发怵,毕竟是个比他高俩身板的大笨头,砸脊背特么太痛了。 右手肘被人撞一道,掌心却传来热乎的温度,顾钦低头瞧见,巴掌大的包子,乍看是高亦夏塞的。 高亦夏神情庄重严肃站在原地,尚未动作,但好似往前挪了两步,遮住他的视线,顾钦心喜,趁王世清追悼,赶紧咬了口包子,皮很薄,里边包着整块猪肉还带点剁碎的白菜。 这高亦夏,当家主还挺口是心非。顾钦内心暗笑道。 待王世清念完悼文,四人围成圆形,席地盘腿坐,高亦夏在发呆,高阡神情看着不太好,是很不好,薄唇紧抿,双目怒瞪,仿佛是王世清欠他十万八千八两黄金,王世清则哆哆嗦嗦不敢扬声。 最后,高亦夏沉声打破寂静,王世清缓缓开口:陈村起火后,瑄璜大宅没法做陈村纺织的街坊生意,让王郑东生意逐渐没落,没钱就没法扩张,没钱就没法养家糊口,王郑东可谓无奇不用,请法师做法阵不必多说,寻神谋道更是常态,王夫人气得神志不清,经常神神叨叨说些胡话,还日日跟王郑东吵架,弄得家里鸡犬升天,也因此气坏身子,得了怪病。【王世清说漏嘴,是故意的,她让报的】 不过,王郑东也是个奇人,平日作恶多端,欺善行邪,简直坏透了,即便这样仍有人找他做生意。原因无他,朝廷需要每年上供丝绸,由于丝绸制工繁杂,整个云安街就只有王郑东一人能做,但近些时日朝廷传来消息,说为减轻官府负担,改上供黄金跟书画,这才让王郑东后路就此断绝。 听见王夫人找高府报案后,王郑东竟然逃走了,至今未有下落。 言尽,王世清补上一句,芝麻点大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我不是有意的……害江公子……” 良久,高阡才启唇,厉声道:“雕像是何处来的?” 王世清双目泛白,好似魂离体外,仿佛下一刻便要厥去,舌头捋不直道,“我,我,我不知道……” 顾钦见状不妙,连忙打岔阻止高阡癫疯,“王姑娘刚醒来,别吓人家。” 本来仅想提醒高阡发疯有个尺度,别把王世清吓晕,可他刚说话,这回欠更多,高阡的脸色黑沉了低八度,好似要将王世清撕块状。 高阡缓些语气,再次问道:“跟那只狐狸关系如何,王郑东在何处,王故为何死在女佛像前?” 王世清声音如同蚊子般小,神色很诧异,说道:“我不知那只狐狸,是它半夜将我摇醒,然后便不记得,父亲前几日出趟远门,至今未归,去何处确实不知,兄长他死了?” 方才祭奠家人,又受高阡脾性,顾钦担心她被吓晕,率先打断高阡发话,语气温柔问道:“雕塑从何而来?” 王世清手指抠衣料,低垂头颅,晃了晃,尚未启语。身旁有窸窣动静,高亦夏站起身,瞥她,蹙眉道:“都别问了,今个儿好生歇息罢,小玉带王小姐到厢房休息。” 王世清跟着小玉,步伐一瘸一拐,往室外走去,眼看身影逐渐消失,高亦夏这才出声,连名带姓道:“高阡,都二十余岁了,别这般幼稚。” 高阡僵持原地,强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近向远行浅,顾钦张着下颚,早说吃高家饭能吃出事来,回来不过一天,高阡就变得极不正常,天知晓他到底被下了什么药引。 不会是吃傻了罢,倘若吃傻可就坏事了,顾钦挪到高阡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晃两下,道:“高阡,你认得我不?” 高阡不语。 顾钦再道:“你欠我二百五十两黄金,还记得么,不记得不要紧,还钱!” 高阡眉毛轻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很好脑袋正常,没傻。顾钦纳闷,高阡一直盯他,随后一副欣慰的模样吐了口气,像是有什么难言之意,“没事就行,醒来就好……” 顾钦问出心底疑惑:“人家小姑娘怎么惹你了,冲她发这么大火气作甚?” “她,呵,醒来后满地跑,关羽像的大刀便是她亲手碰掉的,若非你救的狐狸跑去撞臂,恐活不过那夜。” 顾钦嘴角抽了抽,该,骂得好!怪不得高阡仍由小狐狸乱窜,还一度窜到屋内也不管,若是他,何止不管,日夜赏食烤鸡,祥瑞就该盛情款待伺候! 那尊上色的木像正是关羽,顾钦扫视一阵,小姑娘遇此事慌里慌张倒也正常,醒来后溜达一圈,结果全家人就剩自己没死,没晕死算体质尚好,如果换成老爷们,一定会跑上街发疯,要么屁滚尿流。 但木像怎会如此巧合,一撞就裂,顾钦敲下木像,实心的。上臂关节处断裂,往前探,好似踩到什么圆滑的东西,步伐踉跄,差点摔跤,高阡将他扶住,低头一瞧,脚底是关羽断胳膊的手臂,手心还紧握着一把大刀,跟打仗用的兵器无区别。 蹦上底座,手肘断裂处有魔气感应,乃邪祟所为,看王世清弱不禁风的样子,说是女汉子都算抬举她,况且还被狐狸附身,吓破胆晾她也不敢。 遥看对面的捧莲女佛像,女佛手中空无一物,好似少了朵莲花,顾钦跳下关羽像,“女佛像不对,少莲花。” 高阡让高熠灿等人前去瑄璜大宅再寻莲花, 下午,予安来消息,他们把瑄璜大宅掘地三尺,连池塘都没放过,脱衣裳下去找,除了池塘养殖的活莲花外,并未发现其他可疑的莲花,但熠灿倒是在池塘旁的草地下挖到了一具白骨。 白骨用黑布裹着,顾钦汗流浃背,“你们家小孩不会把人家祖坟给刨了吧?” 高阡捏了捏眉心,“应当不至于,他们受过训练心里有数。” 心里确实有数,对草台班子有数。白骨表面有些泛黄,仿佛是埋地里已有些年份,顾钦把黑布包跟王夫人的棺木放一块。 王故的尸体可谓像个大胖小子,无论是眼眶还是身躯都又圆又大,像是膨胀过头的气球,好在,放置时间长,泄了点气,不然就得临时令木匠再造一口棺木来。顾钦实在难分辨出他原来模样,供台底下放着一些纸张,是那夜顾钦所看的,他啧啧两声,将祷文内容展现给高阡:“瞧瞧,你信徒可真多,全奔着钱去的。” 可惜啊,你们财神是个抠门的主,恐怕不得其财咯。顾钦内心笑道。既然高阡为财神,怎么高亦夏仍是个抠搜样,同为俩姐弟,至少也会给点好处当封口费罢,难道高阡现已比高亦夏抠出更高境界? “奔着命去的,不是为钱。”高阡接过纸张。 反手转向纸张,手指指着一处血迹:以父母及姊妹之魂。 这王故是为了杀王世清和王郑东,而王郑东怕是提前知晓,逃之脱命,而王世清却并非如此好运,被小狐狸夺魂附身,可王夫人精神抖擞的神情,该如何解释呢,这并不符合常理。他最后留王夫人一命引高家陆家来人是为何意,若想赶尽杀绝早该动手了,而非要等他们过来。 莫非想把修道之人通通一网打尽,身死于瑄璜大宅之中。 少顷,两人在纸张之处不远发现噬魂虎,噬魂虎与普通祭品无一差别,画工简陋,纸张粗糙,染墨极重,想是制作者在极短时间内匆忙完成的。 第13章 第十三章 王家灭门案(三) “嗯,再下点,对对,就这儿,用点力。” 狐狸闭眼,满脸舒坦,瘫在顾钦腿间,毛绒的红尾巴往上翘来翘去,桌子对头,高阡撑脸阅书,读的是本《育儿集》,此乃养育并照顾五岁以下孩童的丛谈,广受妇女赏阅,讲的几乎是些如何做吃食更令孩童欢喜,或教子有方,他有幸在柳戚过时的丛谈堆内翻过几页,顾钦皱眉道:“看这书为何用?” 高阡瞥他一眼,嘴角弯起,又低头瞟去,说道:“多学些,无害。” 这笑容看着怎会如此瘆人,罢了,爱瞧不瞧随他去,这些闲书是陆晋裕送来的,听说于青云书院所取,这令顾钦极为不解,什么书院会放阅《育儿集》、《烹饪全书》、《情爱一百零八方》等闲书,甚至还有《龙阳传》!因为太猎奇,被他一把抽走给丢去。 高阡这人不挑书,好坏全收,而且是书必阅,万一学坏去,他又得挨高亦夏一顿惨骂,着实不可! 顾钦偷瞄,手指点了点桌子,又瞄一眼,最后忍无可忍把高阡的书抽走,“别学了,学这没用。” 高阡拍开他的手,继续看,似乎对这本书的内容很感兴趣。顾钦身子往前倾,从上往下俯视《育儿集》:所谓教子需有耐心,令其近一尺但也需收一成,一来一回才能长记性;若子夺其物,则仍由为之,无需多加管束,此乃声东击西之法,子厌便不为所碰。 高阡抬头,金色瞳孔微眯,用玩味的眼神瞧他,好似书中所言者便是他一般。顾钦羞得红脸,夺去书不让读,高阡又取了本《烹饪全书》,这回内容正常许多,讲的是一些吃食的做法。 高阡瞧他,“你也要看?” 顾钦很有自知之明地坐了回去,“不必,我上不了厅堂,下不了厨房,学来存添乱子。” 高阡忍下差点笑出来的声音,但他说的确实半分没错。 在天界,他名声臭如粪便上不来台面,但有人给饭吃没大事儿。而下来人界问题就大了,要守凡人规矩,因为自己老丢东西,所以顾钦几乎不拿钱,经常全身空荡荡一袖清风,没钱买菜自然谈不上做饭,不过他也不恼,靠打工混吃混住,反正人活着即可。 小狐狸眯起狡黠眼睛道,“哼,救了你两次,是该报恩罢?” 顾钦哭笑不得,“我不是已经在报恩了么?姑奶奶。” 小狐狸哼了声,“不够,我要吃烧鸡。” “吃吃吃,吃什么都行。”话是这么说,但顾钦压根没有钱,原先那三枚铜钱已经掉水渠里。 之所以回答如此之快,是因为有高阡坐镇,而高阡的钱只管看不管给,有人能帮忙花钱自然甚好,毕竟二百五十两黄金这辈子他讹不到,能从财神口袋里掏钱让人花着,顾钦尤为高兴。 陆晋裕不仅送来几本书,还送来一套棋盘,正是去瑄璜大宅那日命高熠灿他们所看管的。顾钦将高阡棋与江桡棋放入其中并注入灵力,两枚棋子各移动一格便停止。他不信邪,将棋子挪了个位置,重新注入灵力,结果那两枚棋子暂停在原来位置。 两棋子一个奔东一个奔西,像仇目的敌人两两隔空相对,忽地,江桡棋挪行一道,行至“揭”,而高阡棋则不动,停至“道”。江桡棋不知为何一直在动,而且行迹毫无规律,有时向上有时往下,如果有人见着,定觉得他俩在瞎玩一通。 顾钦猜测道:“难道是携棋之人在移动?” 高阡道:“嗯,可能是,不过我的棋所指方向为东,乃暮山之地。” 暮山?顾钦愣了愣,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便是在暮山被俞磬捅死的,而且好巧不巧,上元前两日约高阡的地点也是暮山。 收回棋盘,两人一狐在吵吵闹闹中睡去,一夜好梦。次日清晨,一阵窸窣的声响传入顾钦耳内,好似什么东西滚地上,随后,身体被剧烈摇晃,一道清脆稚嫩的孩童声袭来,“江桡,醒醒。” 乌泱的黑发,赤色的衣裳,听起来好像是个小孩,可小孩怎会进屋内,定是他昨夜睡太迟,自己还在做梦。忽地,喷热的气息喷洒着他的脸颊。 卧槽,是真的!! 顾钦从床上蹦起。 女孩穿着一身赤色襦裙,约莫六七岁的模样,飘柔乌黑的秀发止于腰窝,后脑勺编麻花小辫扎成小丸子包,脸颊粉嘟嘟的像两个小苹果。 小女孩道,“我是阿妧。” 顾钦没睡醒,“啊?” 小女孩道,“我是那只狐狸。” 顾钦依然迷茫,“啊?” 他顿了顿。 啊?!!!!! 脑子嗡嗡叫,好像在做梦,这么大一只狐狸,就这般无缘无故变成小女娃,搁谁都震惊,下一刻,顾钦清醒了。 兽禽化妖分为三种形态,第一种为半妖形,留下兽禽特征显著的特征如耳朵尾巴利齿等等,第二种则仍为完全兽身,它们一般生存于深山老林间,不闻人事,这种妖的妖力比半妖及完全人型类强上五倍不止。第三种便是阿芫这种完全人形,聪明智睿的兽禽可完全化妖,使非修道之人无法分辨,但使用法器或形迹可疑,还是能发现马脚来。简单来讲,前者修为差,而后者修为更高,阿妧属于后者。 但在高手如云、出门便能横死的高府,阿妧几步是分分钟被人赐死的事,唯恐他一不留神,便被夺了去,如她母亲一般杀头颅削皮毛。顾钦头大了,但王世清似乎不肯放过他,吵着闹着要吃鸡。 顾钦叹了口气,“好吧,那便去云安街罢。” 云安街边有站着卖糖葫芦的大叔,耍杂技的爷爷,还有卖芝麻糊的大娘,把云安街衬得风生水起,顾钦放慢脚步走在阿妧身后。 承德酒楼,真信布庄,明格药铺……他点着铺子,轻车熟路来到巷子的拐角,往左一转,直走十里,再向右看。巷子很狭窄,本该是清凉幽静,三人却感觉到一股热流,嘿,找着了,尽头有个大爷躺在铁炉旁边。 这是一家非常简陋的铺子,铺顶的招牌不知被风雨淋了多少回,纸张又黄又皱,墨迹斑斑点点地晕染开,豪迈提笔的两字特别大——“食鸡”。 店面实在朴素,在收银柜旁摆了张桌椅,一个小型火炉对着桌椅,热温烫得空气波动,烤炉散发诱人的烤鸡味。一般正常人见状都会绕道走,因为这不是个寻吃食的好地方,火炉对着桌椅的距离极近,两者仅为一尺,抬个胳膊就能体验**的温度。 在桌椅另一端,便是火炉最远处,驻了个躺椅,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爷躺上边睡觉,左脚搭右脚,一只手用木扇扇凉风,惬意得很,看着更像是来过小生日子的。顾钦却对此毫不在意,冲躺椅上的人喊了句阿伯。 大爷听见有人叫自己,眯开一只眼,直至看清来者,他连忙坐起身,扇子指着顾钦,臭骂道,脸上的笑容止不住的高兴:“臭小子,现在才记得要来看阿伯。” 顾钦也笑了,“之前没时间,从早忙到晚,现在有空带朋友来探您了。” 把高阡从青楼带回木屋之后,他经常来这家烤鸡店帮忙打下手,原先是开在云安大街左巷口,可继一年半载扛不住铺租贵,再加上夫妻两人起早贪黑,早做了一生病,后来便搬来小巷开。 他没少带高阡过来吃,一是味道好,二是想换换口味,之前都是挨家挨户给每个饭馆酒楼打工,这云安街一道,都给人干过活。顾钦嘴甜,跟人待在一起,有很舒适的安全感,每次都把老板娘哄得心花怒放,所以他给饭馆酒楼打下手,不但可以随便吃喝,还有饷银拿。 没想到过了近十年,阿伯还记得他们。 “阿伯要两只鸡。”顾钦搬了张椅子,没那么热的空位,招呼阿妧,“过来坐好。” “我不坐那里好热。”阿妧不听,躲得老远的,几乎快走出巷子外头。 阿伯拿了个钳子从铺子里出来,听到这句话后,顿了顿,面露难色,但还是笑了笑,顾钦不知该如何是好,还好阿伯只当是小孩闹脾气,哄着她道,“快点来阿伯这里,有好玩的东西哦。” 边说边在兜里拿出一个拨浪鼓,摇了两下,拨浪鼓两边的细绳端系着小球,敲击鼓面的时候咚咚响,可阿妧不吃这套,依旧不肯过来。 火炉还在烧着,眼下附近也没个凉快的地儿,他找阿伯借了把木扇要给阿妧扇风,她哼了一声,这才近似于贴地面挪过来,这会儿安静了许多。阿伯用钳子戳了几下木头,眼看烧鸡也烤好了。两只滋滋冒油、散发诱人香味的烤鸡被摆在阿妧面前,她伸出手就想抓。 顾钦急道:“哎哎哎,烫,别上手啊。” “我来吧。”高阡挽过阿妧小手,熟练地帮她整理好衣物,用油纸撕了块鸡腿给她。 阿伯还在看炉子的火候,瞧着烧得火热的木头,许久未见的两人来了话茬,“最近云安街不是很太平呐,听说陈村那边死了人,是那个做染坊的大户死了是不是?” 瑄璜大宅距现在也就过去两日,为何消息传得如此之快,顾钦问道:“嗯,阿伯您从哪得来的,比我还灵通,不说我都不知道。” “害,那不是街西那边有个老神棍说的,说自己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天天吃饱饭就在那吹嘘,说是他给王郑东做过法,才让染坊生意有了好转,有几个官家夫人还真信了他的鬼话,拿着银两找他上门做法。所以你瞧啊,这世道真真邪乎,像咱们这些老实了一辈子的人没赚到钱,那些歪门邪道反而来钱快。” “听说还是什么神庙里面的做法高僧,吹嘘昨日去过高府给王家做法事,我看都是骗人的,要我说那些名门望府就该把这群逆贼通通抓去吃牢饭,都比他们不干正事抓什么邪祟凶尸强,你说是不是小桡。” 顾钦笑而不答,问道,“他在街西哪一头啊?” “陈村旧址靠陈氏祠堂那边。” 阿伯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惋惜,“不过那王振东都是个可怜人呐,家里绝户就剩个闺女,正妻也死了,怕是外室生的那个要上位咯,唉好像听说,外室生的那男娃也死啦。” 顾钦一顿,“王郑东早年还有过外室?” “对呀,生了个男孩,得亏生的是男娃,总算保住了王家命脉,没有断子绝孙。” 顾钦眼神一凝,“那位外室没有住大宅里吗?” 阿伯大手一挥,“她啊,早死了。” “是因为陈村那场大火吗?” “那倒不是,很早就走了,听说接回大宅还把正妻气得半死,呵呵。” 两人说话的时候,一旁阿妧已把两只烧鸡吃得一干二净,还打了个饱嗝,正嗦着手指头回味。顾钦震惊住了,这小狐狸个头小,胃口还挺大哈。阿伯见状,也是愣了好一会儿,连木柴都忘了往火炉里添,忙说吃多是福。 高阡把一个银锭放桌子上,这块银锭足以支撑阿伯两口子半年吃喝,阿伯激动得感激涕零,他话说得颤巍不利索,只是一味用满含泪水的目光投向他。最后,阿伯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老酒,三人小酌一杯后告别,往云安街西方向走去。 xp大圆满哦吼吼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 王家灭门案(三) 第14章 第十四章 王家灭门案(四) 一路上,越往陈氏祠堂走越少人,零零星星数着就路过七八个,大抵是陈村被烧了个片底,只剩个陈氏祠堂的缘故。前方的空地满是被火焰燃烧过的黑炭,这片黑色土地不再生根发芽。 两人走得极慢,权当帮阿妧消食,未等走近陈氏祠堂门口,便听见有个人敲着铁碗敞声吆喝:“算卦驱邪做法,本人号翁海,为高府、瑄璜大宅王振东、州太守周光义做过法,诚信买卖,如假包赔。” 这人盘腿坐陈氏祠堂台阶上,穿一身黑衣裳,头戴道家帽,后背还插着一面八卦旗,别说有个大师样,连道家服饰都穿得七扭八歪,看起来跟个二道贩子似的,难以让人信服,即使这样,还是有许多人蹲在台阶旁听他讲道。 顾钦走向前去,这名自称“翁海”的僧人抬眼一瞧,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台阶,满脸笑容,眼睛睁得又大又圆,迎上去道,“两位公子是来找小生的么?” 顾钦装模作样道,“是有些事情需找你帮忙,来我府上一趟吧。” “翁海”一脸警惕道:“是有何事这么急切要找小生做法吗,可否与我说一说,好让小生有个准备?” 顷刻,高阡掏出一小枚银锭给“翁海”,“一桩小事,给我们府上驱驱魔即可,定金,如何?” “翁海”双手颤巍结果银锭,立马谄媚笑起来,“好说好说,两位大人的府邸远吗?” 顾钦道:“不远,随我一道过来罢。” “翁海”就这么跟他们返回云安街去,他看起来高兴极了,逢人必打招呼,还跟阿妧聊起了天,当他看见高府牌匾时,整个人忽地变了脸色。“翁海”觉察到异样,找顾钦确认,“大人,这……是不是走错了路了,怎么来高府?” “没来错,就是这里。” 言尽,“翁海”丢下银锭,头也不回地往云安街那头撒腿跑去,顾钦也不急着追他,瞬之,一条绿绳穿过视线直飞“翁海”脚底,被隐索术揪住自然无法逃脱,“翁海”立即被颠了个踉跄。 “翁海”双手抱头,话都说不利索,“大人,饶命啊——小生不知哪里得罪了高府的大人。”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顾钦吆喝门口守着的门生,将百般挣扎的“翁海”抬了回去。 顾钦双脚交错,坐仵作房地板,高阡则嫌地脏,站在右边,用冰山不见底的冷厉目光凝视着被他用隐索术束缚在柱子上的男人。 “翁海”脸色铁青,惊慌失措,声音颤抖道:“我我我我招,大人我全招,饶小人一命罢……” 本来打算吓唬两下这个名为“翁海”的家伙,结果这人到头来没想瞒着,吼几句就全招了:这人名为陈大壮,陈村人,乃前几天给王世清举办追悼会的驱灵法师。 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能力,平日赌/钱行/淫,靠着一嘴好口才,骗财谋道,这云安街里头无人不晓他那臭到家的名号,即便如此,但仍有些冤大头找上他,譬如商道不顺的王郑东。 王郑东出手阔绰,只要能改运发财,无奇不用,招揽一堆高僧法师来瑄璜大宅施法,陈大壮便是其中一人。但高僧法师因为成效不佳全被王郑东打发走了,有且仅留一人在府上,那人便是真正的翁海大师。 顾钦问道,“翁海大师长什么样,你可知晓?” “翁海”摇了摇头。 顾钦又问:“那你如何被请进高府做法?” “翁海”呵呵笑着:“是高家主请我来的,说事成给我这个数。” 说罢,“翁海”比了个五,这会总算搞清楚了,高府原来负责祭灵的大师下乡探亲,王世清案子发生太过仓促,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高亦夏便叫人喊来云安街最有名望的法师,结果就这么找上了“翁海”。 顾钦转过头,高阡手背青筋暴起,好似要把高府掀个底朝天,“翁海”见状更是吓哆嗦,顾钦心里乐逗了,忙道,“没事,王姑娘不介意就行。” 高阡道:“这与她介不介意并无关系,关乎高府颜面。” 顾钦应和道:“好好好,谅你也不敢在她面前说道。” 这两姐弟一个记小不记大,一个记大不记小,共同点都是心眼贼小。 早晨,本该是气定神闲、规律有序的高府突然忙了阵脚,一个挨一个从仵作房出来,又一个接一个从廊道中进去,有的端水盆,有的拿刷子,有的不知自己能干嘛急得直跺脚。 刚起床的顾钦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愣是没从这般杂乱中回过神。他逮了个四处逃窜的陆晋裕问:“怎么回事?” “江公子,你们带回来那个人死了,于昨夜毙命。” “什么?!” 昨夜给陈大壮送去夜宵时,人吃得可高兴,三人端坐一起聊家常,后来下了一场大雨,高阡便带着他先回去,结果起床后大变样。 仵作房内很暗没开灯,步伐刚迈入门槛,他瞧见了陈大壮的死状。陈大壮依旧是昨日那副模样,被高阡用隐索术捆绑在柱子上,只不过这次陈大壮一动不动。 陈大壮的上衣及裤子早已被鲜血浸湿,口腔微张,散发难闻且浓烈的恶臭味,舌头中央仍有几条白虫往里往外钻动。他的两只腿脚左右敞开,双手垂下地面,头颅歪倒一边,眼眶流着暗红血液极为瘆人,而眼眶内居然是空的! 眼珠子掉落大腿中央。 高府的仵作们围着他做尸检,时不时用毛笔记载着信息,顾钦左观右看,望了一圈没找到熟悉的人,“高阡,你姐呢?” “她去陆府辖区巡访去了,这几日回不了府上。” 高阡走向两个仵作中间攀谈详情,他却绕过仵作来到陈大壮遗体面前,僵硬泛白且散发寒气的手指似乎指向地面。仵作房光线极暗,他却隐约察觉那儿的地板比别处暗淡些许,取过烛火,地面上的字清晰可见。 十? 头顶阴影越发接近,顾钦往旁边挪个位给高阡,照着那血迹,问道:“如何?” 高阡手一挥,收了捆绑陈大壮身体的绳子,“根据尸体膨胀、僵硬及血液凝固情况判断,大抵死于夜半,三时辰之前,具体死因不明,但眼睛部位却是被人重击后才被挖去眼珠。” 顾钦道:“陈大壮昨日才来府上,若想毒死他,直接下药便是,这般大费周章像是在报复。” “你们怎么搞的?前日不是让你把这纸老虎送去高二爷寝室内,通通不想干了?” “我,我们已经送过去了。” 一阵吵闹传入顾钦耳道,转过头,熟悉的纸老虎被人捧在掌内,那人嚷嚷着,还往半空抛了几下。前些日子他确实已收到那只供台上的纸老虎,这只又是从何而来? 高阡微怔,红衣轻拂,先行一步夺去,另一只纸老虎被顾钦从袖中取出,两只纸老虎放一块,顾钦大为吃惊,无论纸张、大小、涂色习性几乎是出自同一人,甚至纸老虎脚尖因太过锋利而折断一小口子,也是一模一样的。 难不成那名叫隐客的邪祟已袭进高府埋伏,顾钦沉思,名府遭遇邪祟凶煞入侵,结界破损会牵制引魂铃,铃声被守卫者听见,通知府内值班的长辈或驱魔修士驱邪。总而言之,若是进了邪祟一根毛发,高亦夏便会让他们滚回家吃白饭去。 瞧满屋子乱窜的仵作,空荡荡的灵堂中央,顾钦总觉得差点什么,这时一名仵作搬来一口棺材,棕黑色的,正把陈大壮的尸体给抬进棺材,他一拍大腿,“王故和王夫人呢?” 高阡道:“夏日过热,尸体发臭,王姑娘把两具尸体下葬于暮山内了。” 暮山——高阡棋所指的方向。 第15章 第十五章 未亡人(一) 暮山,位于云安街东边,山头那片绿树环绕,当地人却给它取名为“墓山”,因为云安街方圆百里内,仅暮山一座山头,身后事无法寻匿,便只能到暮山下葬,这一来二去,小小山头就挤满了墓地,从而变成无人问津的乱葬岗。 云安街挤满人,两人走得极慢,有个卖榄人拿着唢呐吹,声音洪亮,他身穿纸扎大公鸡的模样,边吹边来上两句“鸡公榄,有辣有不辣”,顾钦各要一份,外边都是用油纸包着,敞开有四粒,他转身给高阡一粒不辣的咸榄。 高阡咬一口,眉头都快皱成一条笔直的线条,“好咸。” 顾钦当即吃下一粒,不咸不淡味道刚刚好,他又给一粒辣的。 高阡咽下,这回没咬,直接吐出来,“好辣。” 不可能,顾钦再度吃下,这回明白了,他一把夺过不让吃了,“吃你家水煮大白菜去吧。” 高阡想再尝一颗,环过顾钦脖子伸手就要拿,“不行,再来一次。” 顾钦把油纸举得高高的,不让他拿,“唉,高阡你要讲道理,浪费食物可耻,你刚还浪费了两颗,这一粒可要两枚铜钱。” 高阡绕过他的脖颈用力勒,顾钦手臂没力举不起来,还真给他拿去一粒,“我给钱了,咸榄就该对半分。” 顾钦用手肘肘击他的腹部,被高阡侧身躲过去,他脸颊肌肉抽了抽,气笑道:“那你也得讲武德,勒我脖子还敢躲,皮痒了是吧?” “我没勒你脖子,是你不让我吃。” “哪不让吃了,你这口味都快被你姐吃刁,咸的吃不了辣的吃不了,还有啥可吃的,浪费食物!” 高阡倔不过顾钦那张嘴,索性哼了声不说话,轻咬着咸榄继续向前走,两人边打边闹,行五百里后,到暮山山脚,正午太阳当空照,树叶随风摇曳,发出飒飒声,顾钦却有点起鸡皮疙瘩,这暮山改名为霉山算了,每次来这都倒霉,上次是上元,这次是王家,没准还有下次。 这正午日照真真毒辣,感觉自己要被晒化了,在地上化成一滩水。 乱葬岗位于暮山底,约莫六里处,这儿树木扎堆成林,而树下便是一个接一个的坟坑,每个间距不到半个人宽度,坟坑内没有墓碑,有些立了两块砖头,更有的坟坑已经长成一丛杂草枝干。 说来王世清看着娇弱,实则非常孝心,其实顾钦一开始还很担心在阔大的乱葬岗里找不到王家墓,结果到了地方一瞧,正正方方立了俩大石碑,特有排面,跟旁边用砖头作墓碑的一比,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顾钦、高阡:“……” 一铲子插在乱葬岗上,顾钦整个人全靠铲子支撑,抹把汗,开始干活,好在棺木埋得不深,没铲几下,棺木便浮现于地层表面。 这是个开棺式的木头,顾钦用铁铲顶端沿缝隙撬开棺木,王故尸体被尸蠹和蝇虫啃食大半,露出白骨架,他放下铁铲,双手一合,头底下一鞠躬:“对不起王兄,冒犯冒犯。” 说完,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一番,就连脚指甲内的泥沟都没放过,看着胸口破了一道大口子的王故,顾钦犯了难,王故的坟头,别说纸老虎纸人,连个纸锭、纸碎都没找着。 顾钦仰头叹气,其实最快的法子,便是去冥界查生死簿,但生死簿为冥王掌控,需经孟婆、死神祁闾、冥王冥后同时点头审批才能查阅。 顾钦问高阡:“如何是好?” 高阡用深邃的神色看着他,仿佛有什么难言之意要说,“有个法子,我回天上请命格神君出山如何?” 方才挖土已经用尽全身力气,他无暇过多思考,嘴比脑快,说道:“请他来作甚,他又不会。” 等回过神,顾钦一怔,上当了,恨不得掐死刚才答得飞快的自己,“啊……我说,天上神君一日三更,定是忙于为百姓赐福,必不能抽出空闲帮我们查案。” 高阡好似气得七窍升天,用发邪的笑容说道,“你手上那只缚金镯为我所制,知晓此事仅陛下一人,江桡你有何话想对我说么?” 怪不得高阡见着这镯子就问哪弄来的,还扬言要给十两黄金,现在他也近似七窍升天,高阡那是被气的,自己是被吓的。而这个缺德带冒烟的镯子居然还是高阡造的,金子不都是软的么,怎么他手上就堪比金刚钻,这没天理!! 高阡像厉鬼一样,从身后探出头,灼热的视线盯着他,幽幽道,“嗯?正面回答我,江桡。” 顾钦不知如何回答,他本身就怕事,俗话说冤有主债有头,也不好再说什么,“嗯……” 高阡好似很失落,“俞磬呢,你还跟着他么?” “没有。” 高阡好像高兴了点,他叹了口气,语气听着仿佛带有欣慰,更多是悲伤,说道,“行了,已经足矣。” 他愣了很久,楞到高阡已经把坟坑给埋好,才回过神来,高阡拍了拍手,衣摆轻盈丝滑,却没沾一点尘土,把铲子递回顾钦,神情从容淡定说道:“下山吧。” 用铲子作手杖搀扶,他行走缓慢,正准备滑下颠簸的山坡。 “唔唔唔……” 顾钦停住脚步,环顾四周,没人,问高阡:“你有听见奇怪的声音吗?” 安静片刻,那声音似乎是从地里头传出来的,大概距离他的脚跟三步,有一处坟坑干净得很,没有任何杂枝乱草,仿佛是刚葬下去没多久。 他轻缓而警惕地压低腰杆,伏步前行,倾耳朝坑位听了一阵,声音愈发接近且虚弱。 有人! 顾钦用五指手指挖泥土,挖出个大活人的头颅,只见这人眼珠子挤满血色,瞪得又大又圆,嘴巴被白布捂得紧实,他立刻扯开这人的白布,下一刻,毫不犹豫地一铲子插地,开始铲土,高阡则拉着这人身躯,慢慢向外挪动。 过了一阵,好歹是把人挖了出来,顾钦帮他抹脸上的黏土,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模样,心里五谷杂味,道:“现在没事,你叫何名?” 那人摇头跟拨浪鼓似的,重复着同一句话,“有,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谁要杀你?” 那人一脸怪相,搀扶着泥地。只见他后背往前弓着,一只脚向前走一步,另一只才挪移半步:“我叫王郑东,有个僧人要杀我!” 咻—— 一支箭不知从哪飞了过去,正中王郑东大腿的中间,顾钦抬眼望去。 白衣少年手持弓箭,束起长发,后背驮着一摞木箭,驻足于树木之上,临于枝叶尽头,笑容阴森而诡异,他未曾启唇,右手取箭,即轻挑弓弦。 咻—— 另一支箭正中在顾钦足前,挑拨的意味十足。 顾钦眉眼一眯,绕开那支箭,高阡拉住他的手腕,冲他摇了下头。 将手指一节节掰开,顾钦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那玩意儿是金的,遭不住。” 高阡:“……” 脚尖碾了碾湿土,顾钦响指一打,一个方形透明的结界环王郑东四周而起,“待里面别动。” 手心取出白那枚异灵球碎片,紫色碎片悬浮于空中,焕异灵球乃神器天兵之首,仅这一枚碎片足以。顾钦左手悬碎片,右手绕与胸前,墨色瞳孔瞬然涣灰。 少年身穿黑色斗篷,内衣白净,似乎不恼,歪着脑袋看着他,因为树叶遮挡且站位较远,顾钦难以看清他的容貌,少年用幽灵般的声音嬉笑着,“也罢,陪你玩玩好了。” 话音刚落,天空忽然乌云密布,昏昏沉沉好似要下雨,深林间每一棵树的缝隙,亮起无数黄光,仿佛成群结队般有备而来,领头的是一只体型硕大的恶狼,其身后跟着十余只凶神恶煞的弟兄,这些恶狼与凡间的凶兽可不一样。 远看体型比普通的狼大两倍之多,靠近预估比顾钦身躯大上五倍,然而狼群间无一老狼或幼狼,全是高大强壮厚实的成年雄狼。 它们嘶哑着嚎叫,眼神凶残得宛如看着三块矫健、美味的肥肉。顾钦取下五片树叶,往上一甩,嘴边轻轻吁了气,这些树叶在异灵球的作用下,均变为五名体型相当的壮汉,他们手拿大盾,抄起长矛,准备听从顾钦的号令。 可他却不急,悬着异灵碎片的手一挥,壮汉数目正局部扩大开来,竟成了一批小型兵团——此乃异灵行军。 少年咬紧牙关,呵斥道,“撕碎他们。” 言尽,少年便跳下树枝,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狼群对着他们仨龇牙咧嘴。领首之狼露出森白的獠牙,齿牙间撕拉着粘稠的唾液,它一步一步引领着狼群前进。 顾钦双眼紧闭,汇聚灵气,异灵碎片闪烁紫芒,笼罩于掌心,千钧一发之际,猛然睁开:“镇。” 以顾钦为圆心,兵团前列为半径,激荡阵阵烈风,犹如扑向海岸的浪潮,威慑狼群。 黑狼旋影般朝他们猛扑,由烈风形成的屏障在刹那彻底粉碎,顾钦微怔,手一抬,兵团举起盾牌往地上紧陷,领首的黑狼猛吸一口冷气,冲他们怒吼,盾牌瞬时出现裂缝。 异灵球仅存细针般大的碎片,属实经不起风波,以退为进只会让局势更加恶劣,顾钦虎躯一震,这竟是何种凶兽,他来不及思考,抓起异灵碎片,凌空一扑,兵团的将兵们纷纷挥舞长矛,勇猛刺向这些恶狼。 黑狼伸出烈爪,三两下就把这些虚影的将兵扑灭,顾钦面前晃然虚空,这仅是一只狼,它的背后还有数十只甚至百只数不清、更为凶猛的黑狼…… 黑狼跟着首领慢步行来,随之突然加快脚步,马不停蹄向前奔涌而去,王郑东忽然痛哭流涕:“不,不,不要我还不想死哈啊啊啊啊。” 顾钦盯着眼前这批恶狼,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身后之人,甩手以王郑东、高阡为直径画了个结界。 恶狼忽地突现在视野里,高阡怒吼:“江桡!” 瞬时,顾钦整个人被恶狼围攻,它们争锋相攻地钻进缝隙,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有了点间隙下一刻也会被另一只恶狼填补。 高阡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生命般,像个雕塑一样驻扎在原地,难以置信道,“江桡……” 撕啦。 撕啦。 撕啦。 那些饥饿狂妄的黑狼宛如黑液般簇拥、挪动,地上渐渐流淌了一堆鲜血,高阡心如绞痛,喉间似乎也跟着呕吐鲜血来。 那团“黑液”中央闪烁着亮光,发出轻微噼里啪啦的声响,嘣—— 簇拥成团的黑狼全部分散炸开,一个接一个升了天,后然倒地一绝不起。 顾钦抹了把脸颊上黑狼留下的血痕,转头朝高阡微笑,仿佛在说衣角微脏,他抛了两下异灵碎片,耷拉着脑袋瞪眼瞧它们,吓得黑狼们连连后退。 莲花刃横空出鞘,高阡甩玩了两把,咻地一下浮空,来回滑翔,黑狼来一只,莲花刃便灭一只,再锋利的刀刃,也扛不住对方架势强,数量占据优势。 突然,一道雷光劈中黑狼脑袋,直接昏死过去,此技乃“呈芒”,为天界学子所授,但能掌握其技,千百年间,区区不过十人,天赋异禀是首要,其次灵力要足,意识深息,心气需稳,四者缺一不可,顾钦笃定高阡绝对没见过这一技。 对面的狼群并无退场的意思,反而愈发招揽更多,顾钦纳了闷,他三步并两步踩上树干,踏定树枝,撇开枝叶往下边一扫,震惊了。 乖乖,这哪是只有一群狼,那是一山的狼。 从山头蔓延至山尾,每一只狼紧随其后,朝山头方向蠕动。顾钦抹着下巴,这荒山野岭如何找来这么多野狼,难不成是幻境? 难怪手腕上的玛瑙链在暮山山底的时候便开始抖动,似乎想挣脱细线的束缚,顾钦以为柳戚送的灵器有了差错,毕竟以柳戚的眼光,玛瑙链已经是那一堆杂货中最正常不过的灵器。 霎时,玛瑙争先恐后飞了出去,大约飘去十里,接触某处空气,滋滋滋得冒着雷星子,方圆百里竟设立结界!这是比他所布置的更大结界……而且他竟然一点也没察觉! “高阡,别杀那些狼,先破结界。” 高阡闻言,点了点头,启唇轻念咒文,大地晃荡随即震动,于土壤内冒出一个体型巨大的金刚大将,即金缕玉兵。 高阡瞳孔涣金,面目严肃直视前方,指尖轻触,指着那片看不着的虚幻,“破。” 金缕玉兵闻声而起,它两只拳头相互重重地锤了锤,通过玛瑙的指引,它的右手握紧成拳挥了过去,啪嗒,虚幻的结界破了一道口子,阳光从这道口子透射,由于结界尖锐的边缘,日光照进时被边缘折射一番,形成一道微弱、低浅、似散似幻的彩虹。 天亮了。 就随便一座山哈哈哈[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十五章 未亡人(一) 第16章 第十六章 未亡人(二) 阳光明媚,绿树成荫,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只有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的王郑东躺在坟坑,高阡大手一挥,金缕玉兵化为碎片消散。 一想到这王郑东在外边连躲几日,顾钦蹲下身,呼他两嘴巴子,惊得人猛地睁开眼睛,用恍惚的神情看向他,顾钦气道:“王老板,这几日去哪了?” 王郑东颇为诧异,“你们是?” 顾钦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高阡:“高府。说说吧,大宅院怎么回事?” 王郑东突然一改神色,变得轻蔑、不屑,以上向下俯视他:“呵,死娘们和王八蛋都死了,大人,真相还重要么?” 顾钦眉眼一抬,“你杀的?” 王郑东露出邪恶的笑容,对于自家人仿佛毫不在意,“当然。” 敬酒不吃吃罚酒,顾钦忽然笑起来,“知道为何我们来这儿么,翁海已把所有事情全盘托出,定你死罪何尝容易。” 王郑东大为震惊,“什么?不可能,这不可能。” 顾钦继续道:“那翁海是不是来宅院做法,帮你讨财消灾?” 王郑东咬牙切齿,似乎恨透了翁海大师,顾钦再道:“那两尊木像是不是他给你的?” 王郑东点了点头,随即顿住,警惕地看向他:“你唬我?” 那两大笨头居然不是翁海给的,顾钦明显一愣,但看王郑东的反应,似乎有一座与翁海有关。 头顶迎来高阡冷厉的声音,“王郑东,不仅翁海没死,王世清也没死,若供出翁海门道,我便放你走,高府不仅放你走,还助你从商财路通顺,能谈?” 王郑东沉默片刻,大抵一炷香的时间,他开口道:“不杀我,不关我,立刻放我走,还给我钱?” 高阡答道,“嗯。” 高阡似乎还嫌给的不够多,又添增一笔,“赠与黄金十两。” 居然给别人黄金十两,给王郑东都不给他,顾钦嘴角抽了抽,怕高阡后面开口给更多,连忙打岔道:“若想杀你,方才便杀了,何尝留你到现在。” 王郑东听后,表情明显松动,他缓慢地点头,随后从坟坑内爬起来,“不远处有座砚命寺,翁海行头便在那儿,随我去罢。” 爬了约莫半小时,果真看见一阶一阶层层叠叠的石阶,这边靠乱葬岗,没什么人经过。石阶由宽敞一路变窄,在如直线般的尽头,有个牌坊,上面题红字“砚命寺”。 三人走到一半,牌坊左右竟还站着俩泥俑,两个都是未出阁的少女,头梳小髻鬟,手持元宝,身穿圆领宽袖长袍,腰束带,足蹬尖头鞋。无论涂漆还是做工都称得上一等,顾钦却觉得有点瘆人,因为这玩意儿一般出现在墓室。 寺庙在牌坊不远处,顾钦见着这寺庙就后槽牙直发疼,简直不要太烂好吧,要窗没窗,要门没门,大猩猩来了都呲牙。若有人路过,定会觉得这里荒废已久,实在无人居住。 王郑东走累了,蹲在门口死活不进去,顾钦怕他跑,使了个结界罩着。 外边虽看着破,里边非常壮观,一座巨大的财神像镶嵌于山壁内,暗淡血迹铺满地,血迹蔓延成圆,似乎是个法阵,法阵上立着熄灭的蜡烛,仿佛在这之前操办何种仪式。 不得不说,修这寺庙的人可谓奇才,这破烂到底儿的屋子,有人进去就见鬼了,还修在乱葬岗附近,谁会来乱葬岗旁边拜神上供,鬼拜不了,妖魔看不上。连带得罪天上地下凡间的缺心眼,估计也是没谁了。 面前这雕像为年有八十的老头,挺着八个月大的圆肚子,脸颊挤满皱褶,嘴角咧笑,掌心捧个超大号元宝,顾钦意味深长瞧高阡一眼,似乎很认真注视财神石像。 啧啧啧这哪只是像,无论是身材、样貌、财运全都八竿子打不着,特别是财运,如果王郑东知道眼前这个抠搜到欠钱不还的人就是财神本人,估计下一秒就能气到厥过去。 财神石像旁有张桌子,似乎寺庙主人走得非常匆忙,写满字迹的白纸乱铺,地上也到处都是,顾钦拾起一张,白纸黑字,结尾有鲜血染上去的指纹:本人王郑东以命祭灵,听天有命,命格在上,参拜圣上致吾女王世清,吾儿王故之命魂换吾财道顺遂。 另一张内容相似,写者却是王故,纸张比上一张更白点,而王故这份却少了王世清,与瑄璜大宅所见完全不一致,因为那夜看到的是王故想赐死父妹,但这一份却好似只针对王郑东。 个个都找我,个个都想要我命,我撕两半给你们算了。顾钦心道。 咚咚,身旁有敲门声,顾钦转头,是高阡站一处墙壁敲着,墙壁有缝隙,贴紧墙才能看到,好像是个暗室。他一把撇开高阡肩膀,一脚踹上,“别整这么斯文,吓我一跳。” 顾钦反弹般向后倒,高阡扶住他的身形:“……慢点” 门板瞬息坍塌,里面有一张床,衣服杂乱放上面,一件红袈裟和一件竹青色襦裙,乍一看好像是王世清常穿的衣裳,床单还有淡黄色斑点,顾钦一下脑袋空白,通红了脸,有人在上面做龌龊之事。 那红袈裟似乎是翁海的衣物。 墙上用刀刻了几个字,刻字的人力气很小,划痕一下深一下浅,轨迹歪歪捏捏,有些笔画还没有划去,完全看不出字样,顾钦凑近乎观察一会儿,这才看出这俩字是王故,但用大叉叉划去,而这个打叉仿佛集了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凿破了个划痕坑。 王世清那任谁都能欺负的性格,莫非是给这两父子捉去,被关在这,当翁海做法事的好处?若是如此,那王郑东可谓是为了钱财丧尽天良,外室生子,送女作淫,如今还要祭命寻财。顾钦看不下去了,索性靠墙发呆。 在很久以前,他也曾看过这样的戏码,当年高忠堂无恶不作,害死正室,欺良辱女,死后还给高府留下一堆破烂事,闹得沸沸扬扬、鸡犬不宁,可如今再见一次,即使石头般硬的心脏,总归还是受不了。 就两字,难受。 高阡站在他身旁,盯着那张床,顾钦扯他袖子走出暗室,“别看了。” 财神像前是个献祭的血阵,以献祭之人的性命为代价,血为印子书写咒文,因为上面全是到处乱踩的脚印,咒文十分模糊,具体做了何种血祭也无从知晓。顾钦蹲在法阵前,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朝门外喊王郑东。 可喊了几声,依旧没有回应,他三步并两步冲出门外,刚出门,顾钦心底咯噔一下跌入谷底。 不得了,王郑东死了。 双眼紧闭,瘫坐地面,张着嘴巴,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死在他结界内,顾钦用力捏了把大腿肉,疼疼疼不是梦!天地良心,这哥们好死不死,死他地里了! 高阡掀开王郑东上衣领口,骨架粘着腐烂的皮肤敞开来,什么肠啊胃啊稀里哗啦的内脏被皮肤兜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撒出。 王郑东骨瘦如柴,穿着白衣服,浑身散发能呕三里地的尸臭,似乎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可再长的腐朽也得要个三四个时辰,王郑东身上的腐烂起码也有个三五日,而且方才分明不是这个模样。 活死人? 此乃千古禁术,当亡者尚未还魂时,由其封印魂气,以防黑白无常引路投胎,身体将死而魂不归,则滞留于原身中,令本人误以为自己还活于世上。说白了,那便是让人想活活不了,想死死不成,上天入地无人敢做,若是做了便会被天帝押下十八层地狱。 翁海究竟何方妖孽,让王郑东得了这么个死局。 以王郑东这种半活半死的状态,一般来讲,在黑白无常来找之前是可以唤回魂的,但他从任命格神君开始,打心里就没想用过,因为此法违背他这辈子遵循的准则:听天由命。 所谓回魂,那便是让未寻人的魂魄魂归故里,与死者七日内归家的道理一样。人是由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组成这一生,他不想用回魂让将死之人破坏人间道,倘若任何人都想回魂召亲,那冥界岂非乱了套啦。 顾钦泄了气,眼下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手伸到高阡面前晃了晃,“高阡,变个小铃铛使使呗。” 拿到铃铛那一刻,顾钦还有些懵,以为高阡忽然对他慷慨解囊,看到铃铛模样,他笑出声,重重赏了高阡大腿一巴掌,因为这铃铛是铜的。 顾钦拎起铃铛细绳,随即发出叮当当的响声,如同催眠术般让人发困,声音宛如波浪在空气无声震动,铃声随时间越来越急促,嘴边还念叨王郑东的名字。 忽然,五里外有个熟悉的身影正一瘸一拐走来,眼眶黑漆暗沉,仰着脑袋,嘴巴长得老大,那人正是王郑东,顾钦继续摇铃铛,“过来。” 正当王郑东的鬼魂还差三步之遥,咻——一支箭穿过魂魄,正中顾钦脚前,魂魄碎成纸片状飘散。 第17章 第十七章 未亡人(三) 砰—— 一声闷响砸进耳内,耳膜嗡嗡发痛,黏糊的液体扑脸上,狂风呼啸,刺鼻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顾钦用衣袖捂住视线,突然一切归于沉寂,脸颊贴上灼热、跳动的胸膛。 良久,顾钦睁开眼,气不打一出,绕着高阡周身转两圈,除了衣服沾染血迹、破几道口子以外,没受皮外伤。 顾钦心里长长吁一口气,两只手掌拍上高阡脸颊,脸上的肉被捏得鼓鼓的,揉搓两下,弄得高阡哼唧两声,顾钦从未有见过傻缺到缺半根筋的人,气笑道,“高阡你是不是缺心眼?蹦你脸上你倒是跑啊,奔我身上作甚?” 高阡摇头表示抗议,“很臭,手拿开。” 顾钦眉眼一挑,自己全身上下散发比茅厕爆炸还重的臭味,居然还嫌弃他身上的尸味重,高阡脸颊又被他蛮力揉两下,这才讪讪收回手。 响指一打,高阡使了清洁术,两人衣衫恢复最初的模样。 烟雾茫茫,暗血四溅,浓烟过一炷香的时间才散去。顾钦大为吃惊,这四面八方均为掉落的白骨,方才还有一大座破烂庙,如今已人去楼无,镶刻在石壁上的财神石像也被炸得看不清形状,仿佛之前压根就不存在什么财神像。 刚才射近脚前的箭已消失不见,而面前的王郑东……现今应该叫不上王郑东,瓷砖被炸出个窟窿,里边是些七零八碎的碎肉,跟断了好多节的骨头,连基本的人样都不曾见着,若是王郑东的娘还活着,估计都认不得这是她儿子。 今朝可真给自己开了大眼,这箭应当是乱葬岗上那蒙面人所为,不但射穿他的魂魄还炸尸,手段太歹毒了,这下王郑东他娘在奈何桥都遇不着儿子本人。 王郑东如此惨状,顾钦也实在看不下去,思索良久,绕废墟转两圈,在牌坊树林旁寻来扫帚,还从炸得不成样的暗室里取件红袈裟,扫半天,总算给王郑东拼出个字面意义上的全尸,他拉着高阡站原地拜三拜,就当最后的送行。 虽说寺庙被炸成渣渣,哪里是哪里完全分不清,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进去搜刮。石壁穴洞内已无财神模样,但不停有嘘嘘风声穿透,顾钦唤来高阡,耳朵贴墙听了听,又敲了敲,里边好像是空的! 高阡以为他又要踹,连忙拉着他站远点,莲花刃横空出鞘,洁白如玉,凌空飞舞,往半空胡乱绕三圈,顿时噼里啪啦,石壁碎块状轰隆隆落一地。 石壁后面藏匿着,居然是更大的暗室,屋设一应俱全,有床有桌案有香炉,甚至尽头还有可观赏的瀑布,顾钦颇为震惊,这倒并非因为翁海出手阔绰,而是这屋子风格极为独特,乃陆府所为。 在五年前,高阡将顾钦介绍给陆梣,便被陆梣极力邀请去陆府游玩一番,那时陆梣尚未当家,他那便宜爹也还没死,从踏进门槛开始,第一印象便是有钱,超有钱!虽说府邸每一房间都有较为严格的分类,但陆府没有,几乎每个房间都非常之大,而且设施一应俱全,什么棋室、书房、比武样样不拉。 眼前这暗室不能说毫无干系,只能说一模一样,但陆梣作为高阡的亲友,自己还都认识,顾钦这回总不能睁眼充瞎子,打趣道,“呃……还挺像那么回事哈哈哈哈。” 桌案很空,顾钦沿书架走去,顺道一看,正暗室的主人明显不正经,瞧了一本看,居然是春宫图,换另一本再看,嘿,还是春宫图!而且每一本斑斑点点均有笔墨记载,顾钦霎红脸,赶紧把书放回去,真真上梁不正下梁歪。 “江桡,过来看,这本春宫册夹着一张血祭图。”高阡招呼他去另一书架旁。 这张图纸与财神面前的极为相似,并且背后写满笔录:祭血集阴阵,寻一人之骨,一人之尸,一人之阴,方可起阵。 这么瞧着,似乎跟敛财无一相干,这又是为何意。又翻了几页,又翻来一张纸,这张纸有些年头,纸张受潮变皱,边角泛黄:吾,乃王世清,与翁海达成阴身契,以王郑东、王故之命,圆我仇之忧,敬上。见证者:陆威。 “哦,原来是你们几个坏我好事。”一道讥屑的声音传入顾钦耳中。 迎来是个黄龙图纹,腰间束玉的男子,两边跟着两只黑狼,样貌就是那种与落大街上都寻不着样的普通人,走起路来可谓大摇大摆,脑袋撑着老高,手背放腰后,若是放大街上,以这般走法定会让人胖揍一顿,好解心气。 就这走路姿势,顾钦想都不用想,这不就是陆梣那便宜老弟陆威,刚成年就将陆夫人气到半死,还把陆梣差点踹下家主之位,顺便惹得陆府上上下下鸡犬不宁,狗见都嫌臭。 “两位想以何种死法归天?陆某人还是可以满足这点小要求。”陆威转了转食指上的翡翠大绿戒,语气轻讽道。 “罢了,浪费时间,我还要把世清宝贝儿捎出来。”陆威以上往下扬手指,指示黑狼咬碎他们。 顾钦暗中唤异灵球碎片,可无论他唤几次,碎片依旧黯然无光,这暗室不对劲!高阡似乎也发现异样,额头冒汗,掀起桌案往黑狼砸去,桌案当即裂两半。 陆威站了会儿,朝他们摆摆手,转过身,只余背影对他们说,没走几步便哈哈大笑两声,“没空跟你们闹,世清宝贝还在等我,拜拜。” 话音刚落,倒塌的碎石又重新复原成石壁,将他们困于暗室中。 前面是瀑布,这句话一直环绕在顾钦心头,挥之不去,他边躲闪黑狼,还时不时看向对面,这种不自知般的下意识压根无法控制,这越看心里越发慌。 “你行么?”高阡蹦上书架,甩黑狼一袖,问道。 顾钦红了眼眶,踹黑狼一脚,压它于臀下,拾起碎裂的桌板砸脑袋。 不语,即答案。 比起黑狼,不远处的瀑布简直是噩梦的开端,他很怕水,更怕鱼,这些年来,无数次像病痛般折磨着内心,恐惧悄然降临。 黑狼瞪着黄瞳,凶狠盯他,冲他嘶吼,一口咬上缚金镯,好在缚金镯比金刚还硬,甩手两道便松了嘴。 最恐慌便是高阡那边,高阡抱着书单手防御,他那黑狼明显比面前这只大一个头,莲花刃没法力相罩,武器再硬乃废铁一柄,高阡只能靠书架的碎木砸黑狼脑袋,眼看高阡要被黑狼咬去,顾钦心里咯噔一下。 他眼角泛红,朝高阡冲去,抬腿踢黑狼屁股一脚,“别打了,跳吧。” 可这时,高阡却摇了摇头,“再试试吧。” 顾钦眼泪都要飚出来,这高阡在琢磨个什么劲,感觉脑子都要被气糊涂,怒吼道,“试个屁,咱俩手无寸铁,能抵御至何时,趁此时我能说服自己,那便赶紧跳。” 高阡犹豫片刻,往瀑布下看去,深深看他一眼,才道:“下面有鱼。” 话音刚落,两只黑狼饥渴难耐,嘴边流口水,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顾钦拽着高阡袖子,死死盯着,“你……你帮我挡点水,还,还有跳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吼—— 领首那只黑狼体型忽然放大数倍,朝他们奋力奔来,速度之快使高阡心跳漏半拍,与此同时,头顶窸窸窣窣,大小不一的碎石一块一块落下,这暗室就要坍塌! 高阡将顾钦拥入怀中,掌心遮住他的目光,手臂环过他的腰身,“没事的,怕就闭上眼睛,抱紧我。” 掌心间隙中,黑狼疯狂咆哮,邪恶疯狂的嘴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顾钦被塞了本春宫图,猛地闭上双眼,“别废话,快跳——” 正值黑狼咬碎他们的同时,高阡臂肘发力将整个人重心向后倒去,顾钦屏住呼吸,下一刻咕噜噜,水声与波浪屏蔽了黑狼的嘶吼。 他用力环抱高阡强有力的腰杆,脸颊靠近高阡的胸膛,五指死死拽住高阡的衣裳。 很快,他们沉入水底。 黑暗吞噬他的灵魂,无法呼吸。 “你们真把他弄来了?” “当然,顾贺害我们学堂课业成绩作废,不弄死他我就不姓徐。” “厉害啊你,怎么抓的?” “他弟跑学堂找他,被我给逮到了呗。” “我,我们要不还是把他放回去吧,万一天帝处罚下来……” “闭嘴!” 无法呼吸,冷涩水流侵入鼻窦,在喉间蔓延——好呛。 看不清这些人的脸庞,或许是过了太长时间,忘记了。 “下去吧你!” 后颈被强制、无法挣脱的力气压制,深入水底,眼眶开始酸涩,耳朵因渗入河水而泛疼。 失去意识下一刻,忽然浑身被人拖起,阳光深陷昏暗的眼眸,但他无法睁开眼睛,因为还未喘息几下,又被压了下去。 不知何时才到头。 不要。 强烈濒死感把他从意识拉回来,手脚忽然充满力量,大腿用力踹钳制住他那人□□,随后大腿向下瞪水,浮出水面的瞬刻,终于迎来干爽的空气。 “啊——” “快,快把他压下去,他浮上来了!” “算了,给他点教训就行了。” 以为那些嬉闹的小孩们放过他,慢慢睁开眼睛,红白交织的鲤鱼游于眼前,膨胀有七八倍大,附近那些孩童仅比荷花高那么一小节,却连鲤鱼嘴巴都够不着。 鲤鱼那黑瞳硕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白须像绳索般飘摇,鲤鱼失了水而不停地挣扎,他哆嗦地站在水里不能行走,因为水流急促得几乎要把他淹没。 耳边嬉闹声嘲笑声接连不断,霎时,鲤鱼张开它的口腔,肉色的喉间内是无底洞的窟窿。 鲤鱼肚子忽地扁平,大风吃进肚皮,空气像漩涡般席卷进连汤带水被一同喝下,他连哭的勇气都没有,脑袋空白,呆愣原地,阴影乌黑将他矮小的身板笼罩。 不要。 不要。 “阿钦——” 是兄长的叫喊。 第18章 第十八章 灭门(一) 脑袋真疼,顾钦是被水呛醒的,整个人神情恍惚,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喘气,高阡轻轻拍着他肩膀。 噩梦的最后,兄长江他捞上来,闹事几人按退学处理,这还没完,哥弟俩被爹娘训一顿揍,一个被罚去打扫学堂半年,一个则罚去进行体能训练,单说体能训练听起来是极好之事,可对于五岁的顾钦却不是个好兆头,他连续一个月被丢去水池练水遁术。 虽说水遁术练了一个月,那必然体能大增,身体倍好,但成效嘛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由于对水求生欲已被腌入味,导致他后来见水就晕,看水池就跑,体能数一数二的好,见鱼便更了不得,直接跟猴子似的窜人身上,好在随着时间推移,顾钦对水的恐惧日益减弱。 顾钦目光无神,脸色煞白,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不眨,注视着草地,脸颊被人轻抚,发梢撩去耳后,高阡轻柔的声音穿入耳,“难受么?” 脑袋一片空白,甚至连说什么话都听不进,他就这么注视前方,忽地,屁股变轻离地,顾钦吓醒了,见自己整个人被扛肩上,急道:“喂,你干嘛,放我下来。” 高阡一手拿着书,一手扛着人,边走边说,“你不是走不动么,这样走快点。” 腹部被一阵一阵挤压,脑袋本就难受,加上体位更换的眩晕感,顾钦说话很困难,语气时缓时急,低哑道,“哪有人会这样抱人……呕……” 被吐一身的高阡:“……” 吐完便翻身滚到草地,他捂着脑袋,缓了两秒,随即拍了拍高阡胳膊,瞬间精神抖擞地从地上爬起来,好似一人撂倒数十名壮汉,刚才病弱煞白的人不是他,“谢谢哥们,好多了。” 高阡满脸嫌弃、憎恶、恶心的模样瞧他,“……我很不好,吐之前能否说一声。” 顾钦倚着他肩膀,笑得弓着背直不起腰,嘲笑高阡好一阵,“忍不了,我真真忍不住,抱歉。” 说罢,他尝试施展清洁术竟可生效,高阡握紧拳头,那模样似乎想找他寻仇,眼见大事不妙,顾钦一把夺过高阡手里的书,步伐急促,三步并两后退,连声道,“停停停,我不说了,当财神可不许有这般小心眼啊,心眼小发不了大财。” 他们掉于瀑布旁草坪,瀑布上方的暗室早已坍塌,落石随着十里的水流,一涌而下,水声稀里哗啦,顾钦施了烘火术,一个劲往远离溪河那树林方向走,越走还越快,步伐近似擦出残影。 高阡冲他喊道,“慢点,路往哪走,你知道么?” 可笑,他当然不知,俗话说蛮力出奇迹,走了约莫五十里,还真走出条道来,那里居然是悬崖,白云洁净,天空蔚蓝,悬崖下边堆集如蚂蚁般矮小的房屋,有高有矮,他们现时位于暮山半山腰。 夕阳灿红,尚未落山,陆府距高府乃足足三百余里,陆威应当仍在前往高府途中,只要王世清未能踏出高府大门半步,一切便来得及。 高阡扶住顾钦纤细的腰杆,掂两下,随即用力一揽,悬空感瞬间袭来,顾钦闭眼,环上高阡脖颈,一跃而下。 两人赶回高府已是傍晚,高府门口聚集一群人,大部分身穿白衣,金龙图纹,为首几人腰间还佩戴玉佩,面露怒意,呵声吵嚷。 晚了。 如果王世清被陆威带走,翁海、王家恩怨、瑄璜大宅、异灵球、纸人,迷案真相将永不翻身,归于尘土,化作虚无。 顾钦脸色煞白,双眼通红,铆足劲,奋力往府方向奔跑,这似乎已用尽他所有气力,“高阡,拦住他们!” 再快点,再快点—— 竹青色襦裙裙角微露门外,洁净白鞋迈过门槛,忽然内里传来一声童音,“姐姐,你有东西在灵堂还未拿。” 阿妧扯着王世清的衣摆,满脸纯真无邪,奶声奶气说道。 甜阿妧,好阿妧,晚上给你加鸡腿。顾钦心道。 高阡用隐索术截拦陆家人步行,大手一挥,绳端近似呼陆家人脸上,逼迫众人节节倒退,“我看谁敢在高府门前夺人!” 心跳急促,喉间干涩,顾钦强忍喘气,眼色充满杀气,盯着王世清那震惊到发抖的身躯,“王姑娘,寻个静地,我们聊聊?” “江公子,这可不符合规矩,咱世清可没招惹你们高府半点毛病,竟敢关她十日,是否过于荒唐?再者,你一个外人,凭何规矩掺和此事?”陆威从廊道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低头揉捏衣裳的陆晋裕,似乎被陆威训斥一顿。 “瑄璜大宅乃高府辖地,陆公子无请函便带一行人擅闯别府大门,是否与规矩背道而行?”高阡走上前,目光恼怒,厉声道。 “哈,瞧瞧瞧瞧,可笑么,你听听可笑么,这京城上上下下谁不知世清为我的人?况且,世清也向陆府报过案,我们也保留相应的权利处理此案。”陆威说完,高阡后面那群陆家人全大笑了起来。 难不成瑄璜大宅一开始向陆府报案,该不会是让陆威做主,如此便不会令任何人起疑心,但陆威他们却完完没想到,平日忙得要死、拖一个月才派人处理的高府,这会竟有这般效率。 “高府尊重报案者选择贵府处理疑案的意愿,但瑄璜大宅乃高府辖区,所有事宜、纠纷归高府主管,若陆公子一意孤行,别怪高某不留情面!”衣袖滑落莲花刃刀柄,似乎严阵以待。 陆威这才用正眼瞧他,“你是何人?未穿高府服饰,高府当家里头可没你。” 躲在陆威后面一直不说话的陆晋裕此时开口道,“陆,陆二爷,这是那名几年前飞升、赫赫有名的晚渊居士高阡。” 陆威更无理无天,“瞧瞧,神仙也来欺负咱们老百姓,真是岂有此理!” “谁敢在我府上闹事?”冷厉、刚硬、响亮的女声打断陆威施法,“陆二公子别来无恙,活腻了就跟陆梣说去,不用大费周章来这里找我。” 顾钦回头一瞧,可谓欢喜,是高亦夏巡访回来了,后面还跟随着陆梣。 “前几日怎么教导你都忘了?那没事儿,现在我便再教你如何做人!”高亦夏眉眼一挑,薄唇紧抿,不带正眼看陆威,眼神内充满鄙视和不屑,仿佛压根没把他放眼里,甚至不如一只偻蚁。 顾钦看了两眼这两姐弟,简直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无论是模样、气场、不屑的味儿不分上下,论气场,身为女儿身的高亦夏竟略胜一筹。 陆威脸颊青筋暴起,一想到被高亦夏胖揍的时候就觉得牙疼,从未想过区区一个小姑娘能在他头顶上耀武扬威,反了天辱了德,但还是讪笑道,“我,我只是在接未婚妻回陆家,没想闹事,高家主可是误会小生了?” 高亦夏明摆不信他那说辞,陆威再道,“你们有何证据证明世清有罪?把一个无辜之人关十日,从未听闻如此荒唐之事!” 高亦夏表情明显松动,她错愕望向高阡,这宗案件她确实不知详情,“怎么回事?” “案件过于复杂,一时半会儿讲不清,证据便在这本书内。”顾钦连忙说道,递上手里的春宫图。 高亦夏翻开第一页,脸色便很不对劲,神色一霎红一霎白的,顾钦赶紧翻到血祭与卖身契那两页。 高亦夏招来陆梣,讨论一番,良久才道,“有凶器么?” 顾钦答道,“没有。” 高亦夏再道,“翁海人呢?” 顾钦这回声音低了许多,“没找到。” 答案不言而喻,高府不能凭区区一张图纸和契约抓人,没准这两张纸为高阡顾钦二人伪造的。高亦夏犯了难,问陆梣,“怎么办,子舒,你想个法子。” 最后,高亦夏与陆梣想出个折中的法子,因为陆威死活不让步,王世清由陆梣的人扣押,离开高府之前,高亦夏给他们一时辰审问王世清,无论开口与否,王世清本人都需被陆家人带走。 王世清被带去空屋子审问,行走廊道时,她眉眼弯弯,神情非常轻松,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但旁人看着仍为一位普通的弱女子。 时间紧迫,刚坐下,顾钦抛开第一个问题,“是你杀了王郑东和王故?” 王世清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王故是我杀的。” “王郑东祭财神是用何种法阵?” 王世清突然嘻嘻轻笑起来,指节抵着下颚,温柔道,“法阵是假的。” “你为何要杀你母亲?” 这回,王世清神情自若的模样忽地崩裂,她眉眼紧皱,眸子半垂,尚未答话,过了好一阵,顾钦以为她不准备回答,打算问下一个问题,只听对面传来很细微的声音,“我本不想杀她,那是她活该。” 顾钦点头,“纸人和纸老虎是何种邪物?” 王世清轻笑道,“我随便折来玩玩的,不知为何你们这么紧张。” 顾钦透过她的眼眸,看着自己倒影问道,“你是谁?” 王世清嗤笑道,“大人,您在说什么胡话,我就是我呀,我便是王世清。” 后面顾钦又问了几个关于隐客、陆威、翁海的问题,王世清全然不答,有时候听腻了,便会牛头不对马嘴回答几句。 眼下,时间已到一时辰,顾钦眼睁睁看着王世清被陆威带离高府,临走前他问道,“你真的想好了么?” 王世清却答道,“我从不后悔。” 顾钦有点泄气,异灵球的下落不见眉目,瑄璜大宅灭门案怕是无法再从王世清嘴里得知。 一连过了几日,陆府那边果真传来王世清夜间毙命的噩耗,高亦夏一听嫌疑人死陆家,气得持剑追杀陆梣。听说王世清死时满脸笑意,胸膛插着一把刀,似乎为自杀,顾钦听后却长声叹气,指尖轻敲桌案,看向窗外,百合盎然盛开。 没油水了,就更到这罢,不好意思审核大大[求你了]章节有些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十八章 灭门(一) 第19章 第十九章 灭门(二) 当夜,顾钦翻过廊道围栏,跳至屋檐,躺于月下,隐匿身影,飞速唤来命格籍,亡魂需留存人界七日,待七日后黑白无常便会带王世清回冥界,而越接近死亡日,命格籍所记载的命途则越清晰明了。 距离初次翻阅已过半月,当时王世清命途几乎可以说是聊胜于无,不知这次结果会何如,翻至瑄璜大宅那页,顾钦瞳孔微缩,这回结果变了,王世清记载详细,笔墨清晰、细腻,按理说阳气越重,笔墨越重,个人命途也会越详细。 抚摸命途留存字迹,如同跳动的音律活跃于指尖,顾钦不经看红了眼,这姑娘……唉 王郑东拉起王世清的手,跳在台阶又跳下地面,这会儿王世清仅五岁,“世清,来,快下马车,爹带你去见一个哥哥。” “谁呀!爹爹,我们不找娘亲么?”王世清还不知道哥哥为何意,她只知晓这次会如之前那般多一个玩伴陪她玩。 王郑东蹲于草屋前,笑眯眯轻挑女儿的发尾,“我们现在要去见哥哥,待会儿再找娘亲好不好?” 王世清撇下嘴角,眼看就要哭出来,“为什么要见哥哥,我想娘亲了。” 王郑东用特别温柔的语气安慰道,“这个哥哥,他也没有娘亲,我们把他接回去好不好,你可以跟他一起玩呀?” 又道,“他的娘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没有家,也没有家人,如果一个人的话,大灰狼会来吃到他,阿清也想哥哥被大灰狼吃掉吗?” 王世清摇了摇头,转过头去,屋内屋外沾满穿白衣,头系白带的人,甚至还有两个孩童举着灯笼,而里面似乎躺着一个人,那个人脚边蹲着跟她一般大的男孩。王世清有些害怕,抱紧王郑东的裤脚,双手绕过脖颈,因为本能的恐慌,她不敢瞧里边的状况。 有个穿白衣的男人出来迎接王郑东,行了礼数,道,“大人,车马已备齐,可将陈姑娘尸身带回大宅。” 王郑东点头,继续吩咐些葬礼注意事项。 这天之后,王世清迎来她第一个哥哥,也是她第一个住在一块的小伙伴,名叫王故,比她大三岁。哥哥带她极好,但总是用异样的目光瞧她,令她好生不舒服。譬如在她喊娘亲的时候,他就会握紧拳头,一副恼怒的模样瞪她;在她喊爹爹的时候,也是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可爹爹说是因为哥哥没了娘亲才导致如此,她也继续相信下去。 直至十二岁那年,爹爹和娘亲发生从未有过剧烈的争吵,她从娘亲口中知晓王故是外室私生子时,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原来一直陪伴她的哥哥是另一个娘亲生下来的。 自那以后,大宅院忽然大变模样,原来会唤她大小姐的仆人变得冷漠无情,甚至在生气时会把她关进小黑屋。而王故,却得到爹爹最大的纵容和赏识,她躲角落哭泣,明明这一切都是她以前拥有的。 她不服输,找娘亲倾诉,却得来一顿毒打,娘亲也变了样,变得病秧、恐惧、易怒、应激,甚至见着她就打她骂她,怒斥她为何不是个男孩。 这场灾难持续到十五岁,如她所见,王郑东生意越做越大,从单一的纺织扩展至畜牧、杂货、饭馆、酒楼无所不及。王郑东带着王故拜访大街小巷所有商贩,将他作为唯一继承人培养。 有天,王郑东居然在饭后对她说,她已快笄礼,准备为她谈一门婚事——闻氏茶楼的老板闻叙朝。这个闻叙朝是个已婚男人,年过四十,王郑东想把她嫁给这人当小妾的目的,仅是看上那近万亩地的彩礼。而娘亲却并未反驳,那个死不要脸的王故平时大大咧咧瞧不上她,今日却异常安静,空气陷入一种死亡般的安寂。 不能再等下去了,说来她运气极好,在云安街逛街时居然被一个自称贵族子嗣的男人瞧上,男人与她年纪相仿,看起来威武霸气、有钱,喜欢弱小安静的女人,简直为她量身定做!她立即敞扇半遮面走近乎,与男人搭起讪来。 这一来二去,她和男人滚上了床,顺其自然坐上情人的位置,也知晓男人姓名,他居然乃有钱到无人能敌陆府的外室之子,那一刻她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如此之幸运。 机会来得太突然,陆威带她去认识各行各业的人,同时也认识一名叫翁海高僧,自称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大师,大师可谓非常慷慨,见面就问她想许何种愿望。她说她想要娘亲病情好转,结果第二天回大宅院一瞧,真有好转! 连续过了五年,她再也寻不着翁海的身影,问陆威,他也不答,她心里别提多着急,那也只能忍下。直到王郑东生意再高一层楼时,翁海再次出现了,这次翁海带来两张纸,问她有何愿望,她道想杀王郑东和王故。翁海答应了,但这次却有个前提,必须与两人签订契约以及舍命的法阵,才能取那两人的性命,而法阵需要每隔半月进行在月光下阴阳之身结合,她答应了。 果然,通过陆威暗中操作,王郑东的生意一落千丈,他开始寻求一些邪门歪道,比如请一些高僧法师来大宅院做法,她意识到机会来了。踏将消息告诉给翁海,翁海次日便上府巡访,给王郑东详谈一番,试了法术果真见效,王郑东来着王故当即就拜翁海为师,翁海很是满意,送了父子俩一座捧莲女佛像。瞧这父子俩为翁海点头哈腰、甘拜下风,她别提有多高兴。 但后来有个不长眼的三流道士居然用翁海的名号招摇过市,翁海心气平和,不让与这人计较,她只好作罢。 为了表示支持王郑东的生意,展现做女儿、妹妹的本分,她令人做了一座武财神关羽像再送王故,为了确保王故切实收下,她便骗他这是从高僧手上见过光的,并告诉他一个秘密:王郑东想要献祭他俩做印子。 一开始王郑东可谓不信,他悄咪咪在翁海来府拜访的时候问翁海,翁海回答确有此事。王故一改态度,扬言要与王郑东恩断义绝,从此与她结盟聚派,气得王郑东半死。 时机已到,在王故如往常般跪拜捧莲女佛像之时,她拎起一把长刀直捅王故胸膛,似乎觉得仍不解气,又多捅了几刀,这回被娘亲发现了。 娘亲骂她是疯子,是畜生,令人将她关进膳房,还要来杂草想借火烧死她,浓烟绕屋,她在屋内听见娘亲正喊王郑东快些逃跑。好在,这膳房有个通风口,临死之意,令她力气变得巨大,她翻过墙壁从通风口处跳了出来。娘亲吓得蹲坐地上连连后退。 如此以来,下人不敢不听她命令,她命人捆住王夫人,去陆威宅院找来守候已久的翁海,她以王夫人、莲花池下王故娘亲的枯骨、王故遗骸,完成血祭,最后一步,便是让一只狐妖于月圆之夜阴气最旺之时附身,临走前翁海给了她一对纸人和两只纸老虎。 一连几日,她等待许久总算等来了那只狐妖,自此意识模糊,消失殆尽。 清醒之后,附近多了很多修道之人,她安慰自己震惊下来,别人问她何如,她装作柔软胆怯的模样,连连摇头,一问三不知。从这些修士口中得出,这个纸老虎竟可吞噬一人的身体,她记下了。 历经十日,虽然最后那个名为江桡的男人怀疑上了她,她也从不后悔,陆威想带她走,她也知自己结局如何。但离开高府,令她没想到的是,叫江桡的男子居然问她——你真的想好了么。 十年来,她第一次体验到居然还有人记得她,关切她的安危,在这一瞬她想活下去! 非常想! 可惜她已走投无路。 王世清乃祥瑞之气,世上独一无二,可怎会有如此结局,造成此番惨状,王世清有过,王家人也有错,周遭者均有……命运似乎总是闹笑话,弄得世间乌烟瘴气,但时间总是见证真相。 顾钦收回命格籍,仰望月圆黑夜,目光空洞,不知过了多久,缓缓闭上眼眸。 我真的写哭了呜呜呜,我的小泪珠,我跟你们讲我超喜欢这个角色,而且我很爱每一个反派,在我心里,反派甚至高于主角。我一直以为我没办法完整写出王世清的故事,因为这已经过去二十天,而且线索几乎是临时想起,大纲是每一瞬间都在变化,故事也是,我没想到居然圆回来了,而且这版世清,不开玩笑我花了三页纸的心思去塑造她,我不知该用什么言语表达对她的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十九章 灭门(二) 第20章 第二十章 历练(一) 十年前,高阡命运的转折,大抵要从他跟俞磬下凡修炼说起。 天界历来有条成文规矩,每任神君继任前需去人界修行一道。下凡之前,每人会被分到一颗指甲盖大的赤色灵珠,令灵珠化绿即可。而修行让灵珠化绿方法奇多,几乎均关于人间逸事,比如什么烧香祈福、耕田游牧、修缮寺庙等等。 顾钦人缘极好,跟谁都能说会道,他在学堂交了俩挚友,其一名唤柳戚,第二则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俞磬,三人并称“浮日三神”。 如果说顾钦脾气好,那俞磬可谓没脾气。在天界男女老少对他这样评价:温柔、善良、和蔼、正义、耐心、美男子,听起来很玄幻像个假人,但这些还仅为毛麟一角。他总会帮顾钦准备好次日要穿的衣裳,每天提前半时辰来学堂帮夫子整理上课所需的资料,甚至在课堂结束后,他甚至会总结今日上课内容分享给需要的同学。课余时间还会抽空去每个神君殿上帮忙,神君下朝出来总见到一个身影四处乱窜,这时候就会冲那人乐呵呵地喊道“俞磬,来我殿里帮个忙。” 这番操作下来,即便是天界地霸闹事,也不敢惹他,因为他总是一副刀子插进棉花般笑眯眯的模样,完全浇灭任何对他施害的**。 当然,有这人出现,对于所有同年纪的人而言,威力也是极大的。 譬如提高了夫子对众人期望所致:“瞧瞧你们学的狗屎,十个里七个不及格,对得起含辛茹苦的父母么,看看人家俞磬,怕你们学不会还给准备资料和总结,反了天了,学成这个鸟样,所有人除了俞磬都给我留下来重考!” 恍惚间,所有人哀嚎声痛哭声一片。 对于顾钦而言,此男之存在,也引来不少明里暗里长辈们的斥责,但他对此视而不见。 顾钦道:“俞磬,帮我写点作业呗。” 俞磬点头。 顾钦道:“俞磬,帮我找找袜子,我找不着,你给塞哪了。” 俞磬嗯一声。 反正什么小事都让俞磬做去,没被父母发现还则罢了,一旦发现,他就拉着俞磬跑遍大街小巷,后边乌泱泱一溜烟全是拿扫帚要抽他的人。跑着跑着俞磬便觉得不对劲了,就会问为何他也要跑,这时顾钦便意正言辞忽悠他:咱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同甘苦共进退。 由于柳戚是从人界飞升上来的神君,此番前来学堂也仅为适应天界生活环境,所以柳戚经常在他俩面前晃悠,“啧啧啧,是谁不用下凡呐,好难猜,唉你知道是谁么,那人好像是叫雅乐神君。”话音未落,很快引起众人激愤,胖揍一顿泄气才罢休。 不过,柳戚还算是个人,走之前为他们写了份长达十米的清单,上面详细记载云安街邱大娘的烧饼好吃,陈村陈大叔芝麻糊巨难喝,但陈家饭馆的糖醋排骨飘香,郜京暮山多鬼多怪枯燥不好玩,但山下酒馆的米酒一绝等等,这令顾钦瞠目结舌,同时感动不已,兄弟不靠谱还叫兄弟么,就一字,妥! 顾钦与俞磬神职不同,自然而然,去的地方也有所不同,顾钦被分配到郜京,俞磬则被分配到方圆百里外的南武。 到地方的顾钦可谓见证柳戚缺心眼,在天界夸郜京夸得昏天暗地,什么交通便捷,热闹非凡,集市丰采,山清水秀,全都放屁!这里就是个连人影都见不着,狗来都呲牙的荒郊野岭! 他拦下路过的大爷问路,这才搞清楚,原来郜京最繁华地段云安街还要走个几里路。一路走去,高塔庭院逐渐显现街边。 路过一座三层高的亭楼,二楼外镶戏台,戏班在台上表演变脸,时白时黑,好玩得很。 肚子饿得咕咕叫,顾钦进去寻吃食垫垫肚子,迈入茶楼的一刻,右边忽地被一股猛力撞倒,与此同时,对面也瘫坐着一个衣服脏兮兮的小孩,脸颊沾满烟雾余下的污垢。 这孩子。 本想叫住那孩子,可一道怒骂打断顾钦思考:“好你个没娘养的狗崽,皮硬了是吗?叫你去厨房收拾怎么不去,跟你娘一样倔,来青楼卖身卖艺还死要皮脸。” “干不下去就给我滚,有娘生没爹养的玩意儿,若不是花魁求情与你,出了这青楼,看看高家人还要不要你这样的野种!丢人现眼,还不知好歹。”说罢,呸了一口痰在他身上。 霎时,青楼内突然安静得诡异,众人停下聊天,目光聚集在被揪着衣领的小孩身上,小孩紧咬嘴唇,闭着眼睛,仿佛这并非第一次经历过此番对待。 言尽,又对顾钦道:“这位客官有无受伤,真不好意思,我乃老鸨,小孩是楼内妓女的亲属,他皮性大扰您兴致,呃客官此行务必我请。” 说着,又抽那小孩脸颊左右两巴掌,方才还犹如猛牛横冲直撞,现在低着头憋气,眼见叫老鸨的人又要打孩子,顾钦连忙说道:“好好好,莫要再打,小孩子嘛,咱理解,不如让他来伺候我倾茶倒水,解此恩怨?” 刚说完,那小孩终于抬起头,用凶狠毒辣的眼神盯着他,顾钦言出此意,老鸨哪敢反其道,只好低头同小孩说两句,那模样看着好似威胁。 那小孩领他在一台空桌,问他要吃何食,顾钦却不急,让小孩坐对面,问道:“你今年几岁,叫何名?” 小孩用不符合他年龄的语气沉稳道:“十岁余二,高兴的高,单字一个阡。” 顾钦大为吃惊,眼前这孩子看模样,甚至连七岁近无,说十岁都算抬高他,竟已然十二岁。身材不但矮小,他的脸颊凹进去,像个皮包骨的骷髅,手臂大腿好似四节竹竿,一看便是常年饥一顿饿一顿,从而营养不良导致的。 身穿一件从上到下破好几道洞的衣裳,隔几日未洗澡的酸臭闻着时远时近。这小孩可谓倔强,面露淡然,不喜不悲,乍看,他五官端正秀气,两只黑眼睛又大又圆,若是吃胖些或许能扮成小娃娃,最讨大人欢喜。 顾钦朝他笑道:“我初次来,不知何种菜肴好吃,你待得久,你来挑罢。” 高阡不为所动,顾钦又推了推菜谱,仍然不动,顾钦心里叹气,翻开菜谱点了三道小孩菜,其实他自己也爱吃:锅包肉、拔丝地瓜、烤排骨,最后要两碗饭。 高阡用一种不可思议般异样目光瞧他,跳下桌台点单。菜上得很快,但睨小孩那大口扒饭夹菜的可怜样,他没了吃饭心情,索然无味地捻起一块排骨咬着。 顾钦问道:“小孩,你有家吗?没家要不要跟我走?” 高阡抬眼看他,好一会儿才道:“我没钱,你有钱吗?” 问到点上了,他没钱,不仅没钱,他还没房没地比街边乞丐还惨,倘若算下去,岂非连流浪汉都折不上。顾钦尴尬地挠两下脸颊,衣兜里仅有兄长塞的半个银锭。 顾钦嘴角抽了抽,小声道:“没,没有……没多少钱。” 高阡又道:“你是哪里人?” 顾钦道:“本地的。” 高阡又道:“你为何硬要我同你走?” 这回顾钦答得特别起劲:“你长得怪得意的,在我见着的小孩里真真找不出第二个这般好看的,要不要跟我去玩儿?游山玩水?或者你若是想读书,我供你去读私垫何如?” 高阡霎时脸通红,“你你你……” 顾钦又道:“以后你想要学武还是吟诗,亦或者是修道,但修道有点难,如今名府不寻外人问道,我问问柳戚能否让你走个偏门进柳府修行……” 高阡打断顾钦施法:“你,你说我长得俊俏?” 顾钦笑道:“嗯,很好看。” 高阡的脸霎一下更红了,他赶紧咬块排骨,整张脸快埋进饭碗里,仿佛很难为情的样子,顾钦以为高阡不愿意跟他走,便讪笑两下,继续吃饭,夹起一块锅包肉时,高阡答应了,很出乎意料,而且回答得极为爽快。 吃完饭,高阡带他走偏门钻狗洞,两人刚爬狗洞便开始往云安街道死命跑,窜进小巷,高阡喘着粗气问道:“你家为何处?” 顾钦顿了顿,“呃,你如果等不及,我现在便砍柴建屋。” 高阡:“……” 眼看高阡就要往回走,顾钦赶忙抱住他那小身板,“哎哎哎,不准走,你是我的人了。”倘若有人就此地经过,见大人求小孩不要走的奇景,定会惊得掉大牙。 好在,临近傍晚,高阡入住顾钦亲自搭建的木屋,具体怎么搭建,遭遇何种心酸劳累只有顾钦一人知晓。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历练(二) “高阡,瞧我买来什么?” 大清早,顾钦驮着一箩筐东西,一脚踹开木门,木屋内一张草床一个灶台,木柱砌墙,四壁漏风,缝隙渗透光线。 “两件成衣,一两饴糖,拨浪鼓,草鞋,嘿这双鞋买大了,不过没事,你年纪尚轻,还能长个。”顾钦把那箩筐东西全倒出来,抖了抖手中衣裳,面露狡黠看向高阡。 与此同时,高阡小身板似乎颤两下,随即以迅而不及之势逃出木屋,未等迈出门槛,顾钦揪住他的衣领,未曾想,瞬间撕啦开,露出裸露的半截后背,高阡脸色霎红,仿佛受尽委屈般缩在角落,哆哆嗦嗦说:“我不穿。” 顾钦极具压迫感般往高阡方向走,“不行,你得穿。” 高阡撇过头不看他,脊背焊死在墙壁上,顾钦便揪他俩胳膊,像拎小鸡仔似的举起来,高阡忍无可忍,大声嘶吼,“我不要穿大红色的衣服!” 这可是花费大心思,逐一择选才挑来的面料,连老板娘赞叹他有眼光,买一赠一,还给便宜五百铜钱!顾钦很生气,两手臂交叉,眯开一只眼瞪他,怒道:“这可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大红配大紫多气派!不许挣扎啊,你今日一定要给我穿上!” 高阡看了又看,闭上双目,羞愧难当:“给女孩穿的衣裳,我为何要穿!” 顾钦不喜道,“女孩穿的怎么了,男孩也能穿,大红色多洋派,你有所不知外边有钱人才穿大红,红运当头发大财,这面料可贵着呢!” 高阡满脸写着不信,“我今日即便光着身子也不穿你这红色的!” 顾钦哼了一声,坐他对面就这么干瞪着,一炷香后,高阡泄了气,好似鼓起巨大的勇气,挑起那件红衣,犹豫片刻,又放下,偷偷瞧他两眼,最终屈服于顾钦威逼利诱,高阡穿上那件红到发骚的衣裳。 如果方圆三里有人经过,在烈焰照耀下,只要视线途径这件红衣,便会觉得自己被辣椒辛涩得睁不开眼睛。 高阡边穿边咬牙切齿道,“你下次能不能不买这颜色的?” 顾钦又抖开另一件,“晚了,我买了俩。” 高阡听后,整个人往后倒似乎要厥过去,顾钦赶忙扶他起来,撑开衣裳看了又看,怀疑间同时带有满意的语气,说道:“有这么难看么,织娘跟我说这是当下最流行的颜色,而且瞧瞧多正气啊,哪里不好看了。” 高阡面露难色,“哪里都不好看,你花了多少钱?” 顾钦尴尬地说道,“半大块银锭花没了……” 区区总价不足五百铜钱的东西,居然把半块银锭用没!如果云安街的老板为奇人,那顾钦则为奇人中的奇才,俗称前所未有大傻春。一个萝卜一个坑,顾钦初来街坊坑。 高阡呆愣很久,久到顾钦喊他,下巴才缓慢合上。 震惊之余,乱花钱的后果显而易见,高阡气红脸,没收顾钦钱财收支掌控权。高阡道:“你还有多少,快给我,你是傻子么,这破衣服花这么多钱,太败家了!真真败家!” 顾钦奋力挣扎,即便如此,他衣衫的犄角旮旯里还是被高阡搜出三两银子,乃财神给予,财神是个和气的老头,每次见着便会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招他过去,然后偷摸塞银子。即使他百般拒绝,财神老爷子还是会硬塞兜里。 倒不是他觉悟高,而是看在有个天帝爹份上,没人敢收二殿下的钱。小孩买点糖吃,几颗糖不足五铜钱,大人若真收银子可太撇面子,所以顾钦这钱想给也给不出去。 刚掏不过两秒,高阡咻地一把夺过,顾钦悲痛欲绝:“就一两,一两银子也不准么?” 高阡挑了挑眉,“休想,一分都不行。” 顾钦又从箩筐底下翻出拨浪鼓,摇两下,随即笑道:“这东西可真有趣,买的时候,老板跟我讲,这小玩意儿最讨小孩喜欢。” 高阡嘴角抽了抽,额头青筋暴起,“我今年已十二,八年之期成冠礼,这是给三岁孩童玩的。” 啪嗒,顾钦心碎一地。 在很小的时候,顾钦有个与众不同的心愿,那便是拥有个弟弟。因为低为幼子,他每天受尽兄长欺压,而父亲又贵为万人之上的天帝,平时对俩兄弟非常苛刻,所以他时常夜间惊醒,望月圆发誓倘若自己有个弟弟,定让他吃好喝好,养得白胖白胖。 在七岁那年,这茬事终于迎来转机,俞磬父母双亡且均为功臣,跟他一般大的俞磬便被送来宫殿继宿,两人一对年龄,结果自己还是当小弟! 顾钦悲痛不已,为此心里耿耿于怀,开始有意无意地远离俞磬。一段时日后,俞磬主动找他谈合交朋友,两人从归于好。经历这件事,顾钦一直以为俞磬是折服于他的威严才低头示弱,相处一年之后,他改变了想法,原来人家压根没发现这事,只是觉得他比较内向罢了。 他盼这日盼了十年,哪能遭受此等打击,顾钦悲伤难忍,眼眸低垂,捂脸蹲下来,说道,“罢了,隔壁桂大妈家儿媳生了个女娃,我问她要不要。” 嚎尽,顾钦站起来转身,高阡却堵住木门,“等等,她家女孩早已满七岁,腊月奔八不适合,给我便好,我来处理。” 话音刚落,夺走顾钦手上的拨浪鼓,顾钦楞两秒,很是满意地拍了拍高阡的肩膀,“啧,长大了!” 次日,顾钦可谓知道高阡恐怖之处,一个小孩竟能如大人一般如此折磨人。 譬如,早晨卯时,高阡像兄长一样将他摇醒,两只眼睛微眯,滑下床,整个人神魂未定被拽着绕木屋跑三圈,然后再神魂未定坐木阶看高阡耍剑习武,观看约莫一时辰,脑子才清醒过来,但此时已到午饭,两人随便对付一顿。 午时饭后,高阡又化身大爷样,喊他过来下棋,听着正常得很,但他连开五局,回回爆输,而且高阡一旦开始下棋,便是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人,任吵任闹。若是悔棋,就以超绝记忆力复原,恨得顾钦犯牙疼。 来到亥时,更惊恐,高阡竟然在他耳边念起《道德经》,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初次听高阡念经,魔音绕耳,根本分不清什么徳不德有没有的,好在听多,纯当磨耳朵入睡曲。 顾钦觉得很有必要找高阡谈心,他一坐下便道:“你真只有十二么?我老觉得你有一百二十岁。” 令他惊讶的是,高阡竟也满脸震惊,“这话应是我说才对,从卯时睡到亥时,足足九个时辰,我以为你有二百岁,壮年之纪睡这么久,当真无事么?” 顾钦一副老大爷的模样,捶自己老腰,时不时咳嗽两声,声音嘶哑道,“对,我已过二百,当真不得再老了,你就放过我这年纪的老人家罢。” 高阡嫌弃地一把推开他,“不知羞。” 顾钦笑着取毛巾,飞快奔屋外,“我去洗澡。” 顾钦用高阡烧好热水的木桶洗澡,临近结束,忘拿衣服,他冲屋内的人喊道:“高阡,帮我拿衣服。” 言尽,高阡脸颊通红,一副害羞模样,抱着紫衣衫,将头埋进衣服内,慢慢悠悠走来,又低着头羞答答快步逃离。顾钦趴在水桶边缘,弓着腰,逗他:“都是男人,这么激动作甚?” 说完,顾钦一把拉住高阡纤细的手臂,高阡扑通掉进水桶,水桶不大但不小,即便不小,两人待一个桶里属实拥挤,高阡奋力挣扎,眼看水桶要裂开,顾钦急道,“别动,我们只有一个木桶。” 高阡突然停下动作,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水温过热,高阡周身的皮肤泛红,脖子滚烫得很,顾钦将他摁在大腿上,给他洗头,又从后面包裹他的身躯,给他洗脸,边洗边感觉面前的人似乎在颤抖。 顾钦以为高阡出事了,赶忙转过身,只见高阡捂着自己小身板缩成一团,脸颊滚烫通红,不停抽噎,好似受尽委屈。顾钦叹了一口气,捧起高阡那张脸,用水擦拭他没擦干净的污渍,“别哭呀,这么俊俏一张脸,哭坏了就不好看了。” 话音刚落,高阡咬着下唇没再抽噎,良久,顾钦把他脸上乌黑的污渍抹去,两手揉脸,左瞧瞧又看看,又使劲揉两下脑袋,没什么大问题才放人走。放话的一瞬间,水桶震了又震,高阡咻地站起来,头也不回蹭蹭蹭往屋内跑,顾钦望着他匆忙的背影,默默叹气,心里只觉莫名其妙,搞不懂高阡一个大老爷们在害躁什么。 从他进屋起,高阡格外安静,举着那本皱巴巴下一秒要掉页的《道德经》翻看,还时不时通过书本边缘偷摸瞧他,像个小贼一样,弄得顾钦憋笑不得。两人脏衣服积满箩筐,高阡放下书,一言不发地蹭蹭蹭跑出去洗衣服。 顾钦以为他是小孩犯害羞,高阡平时说话极少,常常他说十句,才嗯一句,甚至有时候看《道德经》看入迷,连嗯一声都懒得嗯。话最多的时候,便是高阡帮他洗衣物做饭干杂活的时候,其内容大多骂他的,比如思而不学则殆,年纪大不干活,人怎么能懒成这样,跟个老妈子似的。 顾钦听得耳朵都起茧子,甚至怀疑高阡乃某位熟人的替身,因为这语气及场景似曾相识,味太浓郁太熟悉,以至于顾钦起床以为自己仍身处天界。后来,顾钦想了想,他知道高阡像谁——混合升级版的兄长! 但今日太安静,高阡进无声去无声,上床更无声,快睡觉时,顾钦终于察觉到异常,身体半侧,扭头对他说道:“你怎么不念那本《道德经》?” 高阡不语。 糟糕,好似惹到这小子了。顾钦用力摇两下高阡小身板,又道:“你怎么了?” 高阡不语。 顾钦又道:“洗澡那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高阡不语。 顾钦真懵了,半晌,高阡侧翻身,瞥他一眼,又转回去,“事不过三。” 什么事不过三,这小子还打哑谜,莫非是给高阡买红衣的事情,这事不是已经了结了么,帮忙拿衣服也算记仇,高阡也太小心眼,顾钦心道。 顾钦想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道,“我还犯过何事,唉别不理我,你得让我知晓我错哪了?你怎么这么记仇啊,逗你玩玩而已,别不高兴。” 一炷香后,听见身后传来声音:“明天随我赶集买菜。” 部分语句为《道德经》老子节选,然后这个初次在第七章体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历练(二)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心魔(一) 集市靠山脚,摊位遍地,横跨东西,太阳初升,人满为患,这里的集市乃露天摆售,有大铁锅卖粮食,有摊着箩筐卖蔬果,有铺布卖杂货,一家卖一个品种,只有没见着,没有不见卖的。 顾钦一步两踉跄,跟随高阡身后,昨日他没听《道德经》入睡,属实睡不着,越眯越清醒,瞪眼蒙黑瞎。夜半可算抵不住困意,结果卯时天一亮,高阡拽着他去晨跑,本该跑完便打算睡回笼觉,却忘记昨夜熄烛答应过高阡过来逛早市。 当顾钦来到早市,整个人是懵逼的,神魂处于游离状,他恨不得呼死昨晚嘴硬的自己。眼见高阡一副闲暇自若的模样,顾钦心里极为不爽,问道:“你昨日亥时息,方才绕屋子跑十圈,现今又拉我来集市,不累么?” 见高阡没理他,还走快几步,顾钦唉声叹气地跟了上去。郜京大爷大娘操一嘴大粗嗓吆喝,不断夸赞自家品质最佳。 路过一家卖炸物的小摊,这家卖的炸物可谓千奇百怪,什么炸芋头炸红薯炸土豆太正常,这家小摊竟连苦瓜也能炸,不但能炸苦瓜,还能炸蚂蚱炸芹菜炸斑豆,斑豆细长且棕色,裹上面糊,顾钦心里长长噫了一下。 这摊位真有个性,来买的人不少,顾钦停下脚步,看老板模样约莫三四十,便开口道,“姐,这些炸物怎么卖?” 那老板一见他,顿时霎红脸,羞答答地笑起来,说道,“小郎君从哪里来的,长得这么俊俏,这些都是我家地里种的菜,瞧你今日头一个,姐请你吃啊!”说罢,老板手忙脚乱地挑一份炸红薯给他。 顾钦的面容虽谈不上惊艳,但也是数一数二的俊俏,初看也许会觉得这只是个普通的小帅哥,但只要再看一眼,便会让人有一种邻家小哥般春心荡漾的感觉。 在天界,因受兄长管控,他没收到什么情书,但每逢过节,他就会收到五花八门的糖果,比如吹成气球样的、做成点心样的、还有做成仙丹样的。 顾钦边吃边走,还向高阡炫耀,“啧啧,初来乍到,我便不花一分一文得来小吃,可惜某人怒我败家,没收我钱财,啧啧啧结果自己还吃不到大娘做的炸食。可真别说,这个真好吃哎!” 话音刚落,一位卖菜的大姐冲他招手,红着脸往他怀里塞了一把韭菜,然后快速溜走,顾钦喜道,“嘿,我又得了一把菜。” 又过一会儿,一小女孩拿着一颗大白菜塞他怀里,边说边跑道,“娘让我给你的。”说罢,顾钦便看到一对母女朝他挥手告别,“唉,我又得了白菜。” 高阡:“……” 经此,两人之间氛围缓和不少,高阡总算理会他,在路上还零零散散憋出些字眼。 集市尽头连接云安街商铺,隔着熟悉的街景,他一眼认出那家坑了他半截银锭的布店。 铺子没开门,老板失魂落魄,坐于台阶,一见他就掏出半截银锭,拼命塞怀里,嘴边神叨道,“不要再找,不要再找我了。” 银锭像烫手山芋般在手里滚来滚去,顾钦好一会儿才拿稳,还未来得及感受银锭的温度,被高阡一把夺过去,顾钦急道,“唉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小心眼。” 高阡道:“如何说我随你,要钱没辙。” 外人在这,顾钦也不好跟他计较什么,毕竟是个小孩,再多说几句显他心眼小。 顾钦低头问发生何事,那老板仿佛听不懂人话使劲摇头,视线似乎一直紧盯前方,他顺其看去,店铺对面的小巷深处,一团发黑的不明物体来回窜掇,那黑影忽大忽小,令人摸不着头脑,而且躲闪速度极快。 向前迅奔,可刚跨几步,黑影似乎发现他们动作,一溜烟消失了。 见状,顾钦只好蹲下身,给了一块炸红薯,说道,“先垫垫肚子,怎么回事?为何不找高府降妖除魔?” 老板惊魂未定,舌头捋不直,摇头讪笑道,“谢,谢谢啊,高府呵,叫了也是白叫,高忠堂哪会管我们死活,他只会收钱,每月收一两黄金,只许多不许少。敢找他们麻烦,不把店掀了都算好。” 顾钦问:“那道黑影是?” 老板叹气道,“从前日起便一直跟随我,起先也只是蹲于我店外附近盘旋,后来,日落之后便会锁店门不让出去。但如果我不来店内,一切如常,怪得很。” 接着说,“后来见我时常不来店里,他跑来我家堵我,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那乌漆嘛黑的东西居然还会说话,说我欠了它,乖乖,我欠他什么,我扪心自问,平日良心经营,兢兢业业,无论风吹雨打都开业,除了小兄台的半截银锭,我可真什么都没坑过呐,你收了这银锭快些叫它离开罢!” 顾钦嘴角抽了抽,“后边那句话其实可以不用说,再者也并非是我引来的。” 但顾钦转念一想,灵珠化绿需助人为善,话临近嘴边,改口道,“呃,这事其实很简单,我曾经在名府修过道,帮你一回也无妨。” 见老板一副不信服的模样,顾钦连忙说道,“我是看在那半截银锭的份上,平日我都不接此事。”说完,展示了柳戚给的印有柳府图纹的白纸。 这张白纸是顾钦打小抄找柳戚借的,由于这张纸做工过于粗糙,难以书写,就一直遗弃在袖子里,这种印有图纹的纸张一般为府邸内用,不可外传,平日管控慎严,恰因如此,可当展现身份的妙计。 老板豁然开朗,连忙拉着他的手,近似要跪地磕头感谢,“没想到是柳府之人,我们有救了,真是多谢大人呐。” 顾钦一把将他拉起,“小事一桩。” 顾钦接这么快是有原因的,因为那道黑影名唤心魔,属于魔中战斗机里的菜鸡。 心魔乃魔之一种。与妖不同,魔无实身,常以黑团形态出没,魔的行踪极快,神不知鬼不觉是其代名词,但好在心魔不如其他魔一般,它没什么杀伤力,但也不能说它不伤人,若有人惹它怒它,依旧是会攻击人的。 之所以不怎么伤人,是因为它为人心底压抑的写照,压抑分为三度,轻度则康复,中度说话神叨时常发笑,重度可谓不得了,整个人昏迷不醒亦或沉浸在某个状态无法自拔,这时候的压抑达到峰值,便可化为魔,脱离人身。 一般失魂者,可喂粥喂水可活长达两个月。倘若一直无人处置,化魔之人则永远不会清醒过来,在睡梦中等待黑白无常,人间把这种现象称之为活见鬼。 有些人家会因为经济压力,直接讲这些没有体力支出的失魂者活埋,这样做的结果便是让其魂魄无法上天也无法入地。而这种情况最为糟糕,也是顾钦永远不想看到的,但随着灾害不断扩张,这种情况却比以往只多不少。 怨气越重,魔化越深,颜色越墨。弱小的魔会被更强大的魔吞噬化为力量,而失去实体的魔却比这更糟糕,隶属魔分类最低端,因为它们阴气最深,魔靠阴气所食,没有□□保护,自然而然成为所有魔的食物,地位堪比弱小的魔还低。 虽说弱小的魔很容易被吞噬,但它也是最容易被感化救回。就如方才的心魔而言,强大的魔是完全不惧人,更不会躲在阴暗之处,只有弱小的魔才会如此,但顾钦没看清面目,很难辨认魔化到何种程度,如果魔已接近强悍的地步,即使神仙来了也无法救回。 心魔常于夜间行动,所以布店老板邀请两人暂住他家。 布店老板住在云安街最繁华地带,门外没有侍卫看守,两侧是红围墙,一眼望不到头,木门上贴满咒符,就连指甲盖大的缝隙也不放过,生怕透死角让心魔钻空子。 见此,顾钦却面露难色,这倒并非符纸贴得不够多,而是这符咒对心魔压根不顶用,因为心魔是人心异化出来的,大部分不坏,只是对某些事物抱有异于常人的执念罢了。 两人被安排在一间厢房,好吃好喝的伺候。顾钦告诉布店老板今夜如常歇息时,那老板还半信半疑,又再三确认,直到顾钦向他保证心魔不会伤人才肯罢休。 大宅院内一片黑暗,许是仆人们早已回屋歇下。顾钦抱着高阡跳上屋檐,又越去隔壁大榕树,屁股往树枝一坐,他打了个哈欠。 高阡问:“心魔何时才会出来?” 顾钦屁股向右挪了挪,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可能一炷香,也可能一时辰,但也有可能我们今夜白跑一趟,但第三者概率极小,它暂时还未想放过这布店老板,估计还得整蛊个两三日。要是嫌无聊,就拿你那本《道德经》来看。” 高阡眉头紧皱,“你中午不是睡了两时辰了么?” 顾钦道,“年轻人不但身子累,心也累,全身上下累麻了,多睡觉有益身心健康。” 高阡道:“歪理。” 顾钦一下起了精神,“爱睡怎么就歪理了,哪哪都符合你那本《道德经》,一不抢二不夺三不贪。” 顾钦还想说什么,忽地,眼前一黑,有黑影窜了过去,他拍两下高阡肩膀,贴近耳边说,“来了。” 顺着顾钦手指的方向,屋檐之下,心魔呈圆形,看起来像漩涡,更像一眼望不透的黑洞,形态很大,直径近成人高度,墨色极重,似乎已经成型一段时日,顾钦了然,难怪那老板一惊一乍,现今看来确实怪吓人。 不过就目前情况,心魔还有复原的可能。心魔已穿过宅院结界,顾钦仍未有动作,因为此番前来也仅探查心魔有何执意。 只见那心魔幻化成人形,行走于廊道,停在一间房屋前,身形穿了进去。良久,传来布店老板尖叫声,“啊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廊道一群人涌动,上至七老八十,下至六岁幼童全然闯入老板寝室,越冲越乱,越喊越惊。 “快快拿热水来,你踩到我脚了。” “拿水作甚,先拿丝巾!” 这时,黑影迅速越过屋檐,嘻嘻笑出声,步伐矫健,飞跃于屋顶上,蹭蹭蹭一会儿溜没影。 视线下移,众人围着布店老板撺掇,布店老板抱着一床被子,坐角落边上哆嗦,同时冲面前的人大喊滚开。 高阡:“……” 顾钦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道德经》,扛着他跳下大榕树,“走吧,干活了。” 其实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不在写小说,而是在写一本童话,可能最近迪士尼电影看多(我很喜欢看哈哈哈),有点串味了,写的时候满脑子一直都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but这是个小小案件,过程很好玩,结局也很童话[菜狗]不过我很喜欢这样的氛围,暖暖的[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心魔(一)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心魔(二) 廊道围着一群人,顾钦挤开人群,窜了进去。 布店老板目光呆滞,脸色煞白,眼圈硕大,不知多久未入眠。在他左右两边各有两妇人给他吹风喂水,左边那个妇人明显见老,衣着也比右边那个次一等,听右边妇人称呼,应是大宅院的主管,右边那妇人顾钦认得,便是前不久坑他半截银锭的老板娘。 这小日子过得真滋润,顾钦心道。 他蹲下身,跟布店老板面对面,问道:“最近有遗失钱财么,或者值钱的东西?” 布店老板尚未回魂,倒是旁边的老板娘帮忙答话:“贵重的金银财宝都没丢,值钱的东西也还在,只是近日傍晚怪得很,膳房里经常丢些饭菜。” 顾钦道:“饭菜?” “对呀,那贼特别精,不光不要生的,也不要吃剩的,也不要放冷的,就要刚炒熟热乎的,连碟带碗一锅端,这些吃剩的碟碗又会出现在大门口。” 心魔一般分两种,要么索钱,要么索命,前者给点小钱了解心结便会自行散去,后者则会再度进化成另类的魔,来要饭的还是头回见。 顾钦心里疑惑:难不成是不让吃饭? 面前这些人一个个脸色明摆心虚样,就说那个给布店老板擦脸的主管,从刚才老板娘讲话起便开始低头,不敢用正眼看他。 而说话格外起劲的老板娘,见布店老板冲她使眼色,也开始含糊起来,随意应几句客套话。 顾钦要去膳房,老板娘乐呵地给他引路。 大门一打开,阴风阵阵,窗户吱呀响,往屋内转两圈,铁锅、食材、灶台均未破坏,碟碗筷也放于应有的位置。 有人拿着空碗闯进来:“夫人,菜又被人吃剩丢外边了。” 老板娘低声怒斥:“做事不要那么冲动,还有客人在。” 取来空碗,碗内一干二净,好似刚被洗刷过的一般,这心魔的主人怕不是饿死鬼转生吧。 转了一圈,没发现其他异样,顾钦走了回去,盯着布店老板,面带笑容,不知想到什么,“你什么事都愿意做?” 布店老板这会儿恢复些精神,使劲点头,都快晃出残影,“愿意愿意,只要不是要我小命,都愿意。” 顾钦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过了一夜,三人于厅堂聚集,厅堂为方型布局,东西南北各有一柱,顾钦找侍从要了几条布绳,让布店老板站柱子前。 “少侠,一,一定要这般做么?是不是搞错了?”老板低头看向高阡,他正拿绳子绕木柱转圈,不可思议道。 顾钦跨坐地面,手掌撑地,一口咬下红豆饼。这红豆饼是他从膳房顺来的,皮薄馅大,香味扑鼻。 闻言,抬头,红豆饼已到嘴边,两人对视上了,看着布店老板怀疑且忐忑的神情,讪然放下拿红豆饼的手。 高阡道:“心魔需如他所意才会消散,此番为最优解。” 布店老板又问:“那如何让它满意?” 顾钦不语,只是一味看着他,布店老板挪开视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语。 但顾钦已然顾不上那么多,因为夕阳马上就要落下,他必须在日落之前教会布店老板抵御心魔的法子。 咽下最后一口饼,爬了起来,开始演示一些动作。 起先,老板脸像冲天炮似的忽地霎红,演了一炷香后,又猛地煞黑,最后演完所有戏码之后,老板脸都绿了,单眼皮直抽搐,好半天憋不出半个音节。 老板咬牙切齿道:“做完这些,能保证这个什么心魔再也不出现我身边么?” 顾钦道:“你若骗我,我不能保证。” 布店老板望着屋檐,犹豫片刻,将事端全盘托出,“一个月前,有个孩子来我店里应聘,那时候正值洪涝,家家户户都吃不起饭,我们也不例外,生意受影响。” “他呢,也不要钱,就想有口饭吃。我当时就想逗逗那小孩玩,把这事答应下来,让他次日卯时找我,唉我没想到他真来啊,你想嘛,按正常人逻辑,我一没告诉他要干何事,二没给他签纸契,若真来我店里,怕不是个傻子。” “再说了,我最后也给了他一顿饭吃,是他不要的,这可不能怪我。” 心魔来得格外及时,未等顾钦开口,门外窜进一道黑影。 顾钦赶紧拉着高阡躲在旁边柱子后面观看,那布店老板果真照他教的法子,开始哭天喊地,“我再也不敢了,真真对不住你,我真欠打,我是这世上最无理无天之人,求您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回,小的也只是小本生意,我也是被逼的万不得已,真不是故意的啊。要钱给钱,要饭吃也行呐,若一顿不行来俩,反正吃几顿都管饱,求求你放过我吧。” 一开始,心魔愣两秒,随着布店老板瞎吼瞎闹,它开始绕柱子转圈,甚至大摇大摆地舞到老板面前,变出锣鼓,边敲边转,好似非常满意这一画面。 心魔态度确实有所缓和,但色泽已近似墨黑,再等下去怕是要坏事,一旦恶化,别说布店老板本人,大宅院内连人带屋都得吞了去。 顾钦拿出一袋驱魔粉,这驱魔粉可不是什么通天下地上档次的东西,制作极为简单,香灰掺杂黄纸屑,再加上一点盐末即可。撒在魔身上便能浇灭些许阴气,撒的越多,灭得越快。 不知这老板说了哪句话,心魔忽然停下,冲他唬一道。狂风呼啸,顾钦睁不开眼睛,抱紧驱魔粉袋,脚底近乎贴不稳地面。 风势稍弱,他睁开眼睛,那心魔转过身,眼看就要朝外飘出去。 顾钦向前狂奔,同时以弧形撒出一把驱魔粉。接触粉尘的一瞬,心魔拼命挣扎,但黑影色泽淡清些许。 它在屋内乱走乱窜,过一会儿,大堂的香台倒塌,木椅东一张西一个,桌子四脚朝天。 又撒一把驱魔粉,心魔闪躲,似乎觉察到撒粉之人其谁,也冲顾钦吼一道。 抱着驱魔粉袋子的手一松,顾钦挪不开视线,正要弯腰捡袋时,听见高阡用稚嫩的声音道:“这儿。” 风速节节退散,面前的色泽又淡了一层变为墨灰色,这是个极好的势头,意味着心魔化虚近在咫尺。 心魔变大一圈,卷起高阡那小身板,半悬在空中滞留,一步一步往外面移动,他的身体不断抬高,几乎就要到黑影最顶端。 顾钦心跳停一瞬,从袖子内抽了把小刀,沾点驱魔粉扔向心魔。这一扔,心魔又蹦又跳,高阡也跟着摇晃。 心魔直径将近三米,若是从这高度摔下来,以高阡瘦小的身形怕是要断骨头。 顾钦急道:“别乱甩,有话好商量,我不撒你便是。” 心魔的主人似乎也是个孩童,它也用稚嫩的童音说话,但语气听着却很嘶哑,道:“以一换一。” 布店老板也是胆小,不知何时晕了过去,也许是被这一屋子乱象气晕的,也可能是被心魔吓晕的,顾钦给他松绑。 与此同时,温热的身躯扑向怀里,是熟悉的温度,顾钦下颚抵着高阡的头顶,蹭了蹭,拥抱好一阵,然后依依不舍地放开。 布店老板被摇醒,抬头见到心魔,指着它,语气结巴道:“你你你为何还在?” 心魔不满,又吼了他一道,只见布店老板两眼翻白,口吐唾沫,张着嘴巴,头歪向一侧,完全不省人事。 在这之后,每当布店老板清醒,都要被这心魔唬一道,这种日子持续了三天三夜,随着月圆高升而真正消散。 消散那夜,布店老板唤来两人,每人给了十两银子,同时赠与布料十匹,随时免费加工成衣,并发誓再也不乱出狂言,这事才算真正了解。 在这所有人开心的日子,顾钦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灵珠依然是原来模样,没有要化绿的迹象。 要说这灵珠并非做了善事就会化绿,它是有一个评判标准,而这评判标准历年来由即将卸任的神君为下一任所定下,具体何如无人知晓。 有的神君心软定得简单,有的神君心硬定得困难,打听一下还是能打听些东西,大多数寻个慰籍,但对于顾钦而言,这种法子无效。 顾钦所继任的命格神君,是个怪人,他未有白发,却有着不同于年纪的老练,天庭下朝后从不与人谈及任何八卦,不收任何礼物何钱财,经常闭门谢客,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人见到顾钦的第一眼,便扬言要让他的继承人,当即打消了他想继任财神的执念,本来财神老头都指明他当接班人,哪曾想会被半道截胡。 至于那把刺向心魔的小刀,名为莲花刃,顾钦决定赠给高阡用来防身,高阡收到这把刀时,不可思议地观摩两天,对此这样评价道:这刀能防身?切猪肉都费劲,除了观赏性极差以外,一无是处。 虽然刀刃看着有很多细微的缺口、锋面极钝、一凸一凹,高阡也对它有诸多不满,但他还是舍不得这把刀,只因是他花费九九八十一天精心磨制的,这世间独一无二。 刀柄部分不值一提,乃兄长所为,表面玉雕莲花图纹,皎洁清凉,刀工细腻,出自名家之手。 若非兄长执意阻拦,经他亲手的刀刃怎会配上拙劣的刀柄,简直是一笔耻辱。 这种七嘴八舌的日子,整整过去两年,灵珠依然未化绿,直到—— 呃,攻不是走后门的.jpg[狗头],但是走过另外一边的后门[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心魔(二)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乘风(一) 两年后。 顾钦望着忙碌做家务的高阡。这已是第十次出入木屋,俞磬刚开口,高阡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拿被子然后侧身离去。 转过头,就听见俞磬的声音,“他是自愿的么?” 顾钦道,“当然是自愿的,就不能人家跟我走?” 俞磬托着下颚,似乎在沉思。四面漏风,屋顶破窟窿,座下的凳子吱呀响,有随时倒塌的风险。他又看向门外洗被子的高阡,“他看起来不像自愿的。” 停顿片刻,补充道:“阿钦,他好像很讨厌你。” 前几日顾钦收到俞磬的飞鸽传书,信上说灵珠已化绿,问他近来如何。顾钦想着,二人近两年没见,便邀请俞磬过来木屋小住几日。 俞磬是今早到的,恰好跟晨练的高阡打上照面。顾钦睁开眼,便看见一大一小端坐在桌子两侧对视,一言不发。高阡虽说年纪小,但不矮,历经两年悉心照顾,看起来仅比俞磬低一节。 顾钦问道:“来我这住两天就回去?” 俞磬摇头道,“暂时不回,我此行前来,是为助你灵珠化绿,在两年内,你行过什么法子?” 顾钦道:“邪祟、种农田,救人……大部分都做过” 俞磬问道:“野行可有一试?” 顿了顿,顾钦看着水中倒影,水纹粼粼,映着一张很模糊的脸,“没有。” 俞磬看向门外,高阡见他们看着自己,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的模样继续洗被子,“是因为这孩子吗?” 顾钦嗯一声。 高忠堂于近日去世,殡葬在即,传闻他在民间私交一名妓女,生了男孩,而正妻只为他生有一女,其女名唤高亦夏,知晓高忠堂出轨没多久之后,便上吊身亡。高府好歹也是个名门望族,岂会轻易把家主之位托付给区区一个弱女子,所以高府分出两批人,一批给高忠堂下葬,另一批则寻找高忠堂的私生子高阡。 他们已经一个月未出远门。 俞磬又道:“阿钦,神君干扰凡人命格,此乃大忌,你可知晓?” 顾钦道:“知晓又如何,高府那些老东西想要人早接回去了,何必等高忠堂死了再要。” 高府此举之意显而易见,高阡一无亲二无权,还是高忠堂的私生子,无论是作为架空高忠堂余党的棋子,还是作为镇压正妻之女的挡箭牌,都是数一数二的合适。 俞磬道:“高府素来以强欺盛名,不一定能逃过搜查。与其等待不如提前适应,野行是个不错的法子。” 顾钦垂下眸子,俞磬所道不假,野行确实是当前甚好的法子。 野行,即野外修行的意思,所谓名府修道,则有两为,其一为百姓,顾名思义,为百姓替天行道除邪祟,其二则为天地,野行是最能展现府风威望,除得越多越能展现个人实力及地位,但此番若无专业修道者带队前往,便会造成重大伤亡,所以顾钦从不带高阡去一百里开外的山郊野岭搞什么虚伪要死的野行。 对于高府而言,野行堪称家常便饭,如果高阡连野行都不会,分分钟遭人谴责。 闲暇之际,顾钦找到高阡,尚未开口,高阡说道:“我不去,野行和高府都不去。” 顾钦道:“放轻松,没人让你去高府,只是野行……” 高阡厉声道,“不去!” 顾钦道:“我和俞磬都会陪着你去,不会落你一人独行,去野行摸个熟悉也是好的。” 高阡道:“有他在,我更不会去。吃我做的饭,睡我住的地方,现今还想赶我走。” 顾钦道:“俞磬没那个意思,他只是我们躲不过高府搜捕把你抓走,野行之事要不再考虑些时日?” 高阡道:“这事不必再谈。” 说完,一溜烟跑了,接下来高阡见他就躲,见俞磬更是不说话,三人一片死寂。 顾钦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连着几日早晨顶着黑眼圈看高阡晨练,高阡见状,良久都说不出话,夜里他听见高阡轻声说道:“你想去便去罢。” 次日,三人坐马车前往。野行之山位于南武以西,足足有三百余里,山脚的村落名为谢家村,村民大多数为单姓,当年旱灾逃亡逃出三批人,一批逃去郜京,一批半路分散,另一批则逃来南武。 在当时,谢氏还是个百家姓,平平无奇,先人搬来山脚后,时常遇修士来此野行,来往不断,因而发了家,先富带动后富,这片平地就成了赫赫有名的谢家村。 五仙门乃通往南武必经之路,再行三里路,便到谢家村。马车速度很慢,拉开布帘,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进城需要验关,等待之余,马车引来些商贩,大多数是小孩,年纪看着跟高阡一样大,他们手里提着篮筐,上面摆着好些小东西:绣花球、花生糖、彩泥人……还有卖符纸的。 顾钦一眼瞧中一小孩帮腰间成打的祈福纸。有太上老君的,这个不行拖堂最多就是他;有天帝祥瑞的,这个更不行他看了容易得心梗。 挑了好几个,顾钦都不满意,翻下一张,好像是财神的,忽地,那小孩一把夺过来,“要买不买,别乱翻啊,我一天没卖几张。” 眼看小孩肩扛担子就要走,顾钦急道,“买买买,要三张财神的。” 顾钦给两人各派一张,顺道观摩财神画像。大胡子大耳垂,头顶着大官帽,眉目低垂,举着个元宝。 他忍不住笑出声,这要是给财神老头见着,肯定气红脸怒道:这些人一个个画什么鬼画符,天天就想着发大财赚大钱,不务正道,简直是!简直是有辱道德,丧尽天良! 高阡皱眉问道:“怎么选了财神?” 顾钦道:“财神不挺好么,有钱拿还能保佑你,不许嫌弃啊,一铜钱一张呢。” 高阡把财神祈福纸夹在《道德经》内,这本《道德经》是崭新的,顾钦曾买给他当生辰礼。俞磬见状,也笑道:“你们两个是挺相像的。” 高阡不知两人笑什么,哼了一声,“也就一般。” 脚踩泥地,绿意盎然,人潮涌动,这座山坡名为云山,海拔仅三百六十米,清晨山顶云雾不断,云绕林间,听说从山顶向下看能望见南武城的模样。 半山腰聚集许多修士,衣服五彩斑斓,腰间佩戴饰品也有所不同,但所有人均带佩剑。 俞磬问道:“剑在何处?” 高阡腰间摸来两把匕首,空中转两圈。匕首很普通,像是家常切水果所用的,十铜钱两把,买一送一,但刀刃瞧着锐利,日光反照格外耀眼。 顾钦道:“之前帮铁匠除邪祟的时候送的,能文能武,不碍事。” 高阡察觉到俞磬腰间系着一把莲花刃。这柄莲花刃无论是纹路、做工、质地均比顾钦送的好上千百倍。他多多少少不太高兴,问道:“这把也叫莲花刃?” 俞磬道:“嗯,两把出自名匠之手,阿钦兄长所赠。” 顾钦道:“停停停,刀刃是我俩自己打的,关他何事,就刀柄这事我还没跟他算账,找的什么工匠?每一把都一个样,顶多换换花纹,还不如我自己打。” 反对归反对,莲花刃寓意倒是颇为称心,他到现在仍记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各分半句。 高阡脸色似乎平和了点,道,“刀刃确实不错。” 顾钦道:“看吧,还是你懂我意。” 俞磬笑道:“我们快上山罢,距乘风岭仍有三里路。” 半山腰以北的乘风岭,此岭妖和魔最多,正午时分妖多魔少,除魔不会留下痕迹,即使杀一千遍也没有成就感,所以修士一般来除妖。 前面几个人拿铲子挖土刨坑,嚷嚷不许靠近,一靠近便干一架的仗势就是在找妖洞。 一名穿灰衣的中年修士背剑疾行,好似是去乱葬岗的方向,路过撞了顾钦一个踉跄,怒道:“别挡道,小孩子家家来这凑热闹作甚,这儿没你的事。” 妖洞位置并无固定,由于妖喜阴,乱葬岗就成了蹲守妖魔的绝佳地方。但顾钦不想跟这群疯子抢那几个坑位,毕竟挖一个就少一个。 唔咕—— 顾钦顿了顿,抬头望天,天空忽黑忽白,略过一簇又一簇的黑影,他拉着高阡往下山方向冲,“快跑,鸟鸣妖来了!” 鸟鸣妖在聚群,他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好些个修士还往乱葬岗方向走,边走边说,“小年轻,不敢打野就不要来着,快回家找爹娘去吧,哈哈哈哈哈哈。” 唔咕—— 声音再次响起,由远至近,越来越促,越来越惊。这是鸟鸣妖恼怒的鸣叫,一旦听见这种叫声,就意味着鸟鸣妖往此地聚集伙伴。 鸟鸣妖体型巨大,展翅约莫两米,眼睛为赤瞳,头顶有俩蓝色尖角,鸟嘴像一把大剪刀,上唇赤红,下唇淡粉,整体成黑调。以食人为主,一叼一个,所以它齿牙为尖,且唇齿容量深厚。 因为速度极快,数量居多,且群居,在云山被称为“死亡鸟”。 鸟鸣妖百年不遇一次,很多年纪尚轻的修士并不知其鸟为何物。 “快跑,是鸟鸣妖,别往上走了。”顾钦嘶吼道。 可附近方圆一米,无人听他,修道者们侧身略过,健步如飞,向乘风铃疾行。 忽地,面前所有人都停下来,他们动作一致,抬头仰望,鸟鸣妖驻足于树枝,一棵树上大抵有三四只,鸟瞳幽红发赤,正午时分,阴风阵阵,墨色身躯在灿阳下尤为突兀。 被鸟鸣妖发现,他们就得死。 找了个较大的草丛,顾钦按压高阡的身体让他蹲下,同时三人头对头围成一个圈,顾钦抵着两人额头,道,“不要抬头,不要说话,不要睁眼。” 唔咕—— 三鸣袭命,在一瞬间,尖叫声、哭喊声、忏悔声起伏不定,众人像一窝蜂似的乱窜乱跑。 黑影飞过视线,顾钦闭着眼,他的衣服上、墨发上、脖颈间感受温热的液体喷溅,与此同时,铁锈味涌入鼻窦。 渐渐地,周围声音越来越小。高阡在颤抖,似乎不停地哽咽,对于半大的孩子,有点太残酷了些,顾钦紧紧握住他的手背,冰凉透过掌心,渗透全身。 本来只是向府与府之间破案的两点一线来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感觉写着写着有点像架空幻想或者权谋文的写法[托腮][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乘风(一)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乘风(二) 四周一片寂静,鸟鸣妖的声音由近至远,顾钦瘫坐在地长长吁气。 榕树枝干悬挂一具尸体,他的头颅不知去了何处,脖颈露出血淋淋的烂肉,一滴一滴落于手边。向山岭眺望,修士的尸体横七竖八,浩浩荡荡死了大抵数百人,血流成河。 有个被吃去半条腿的人倚靠着树干哭泣,神情恐慌,好似还未从方才鸟鸣妖突袭中缓过来,“我的腿,我的腿……” 见到这种情形,再心硬的人面色也不会好哪里去,顾钦不敢多看,以前听人讲故事一听到鬼吃人,他心里就咯噔一下,现今多了上百倍不止,麻了又麻淡了又淡,整个人痹透了。 顾钦转移视线,说时自觉沉稳,但声音听着却有点颤抖,“俞磬,有没有手巾?我身上好黏。” 俞磬从袖子中拿两条手帕,顾钦取走一条,另一条无人来取。高阡一脸茫然状,似乎还未从方才情景脱离出来。 俞磬道,“来,拿汗巾擦一擦脸。” 高阡指尖颤抖,用汗巾随意抹两下脸,手臂像是没有力气一般垂下来,“谢,谢谢。” 俞磬笑道:“吓坏了吧?不用担心,我给你讲讲这类鸟妖时该如何避难,首先逃跑为大忌,巨型鸟妖眼睛极为锐利,但只会追随跑动的物体,一旦被发现碎尸万段。最常用之法为靠丛蜷缩,等待鸣声停息。” 高阡道:“野行都是这样么?” 顾钦道:“当然不是,这种鸟鸣妖百年一遇,今个儿碰上可是撞大霉。” 顾钦看向高阡,高阡一抬头,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又快速低下头,小腿往回收。 神情不对,他藏了什么东西。 顾钦撇开他的半侧身子,脚腕胀成弧形,淤肿乌黑,若是再重一些,下半辈子就要瘸腿走路。顾钦问道:“什么时候撞的?” 高阡不答反道:“小伤,不值一提,很快就能愈合。” 顾钦不惯着他:“高阡,我眼睛不瞎。这伤没半个月好不了,你受着吧,让你逞强。” 说完,便让俞磬帮他包扎伤口,高阡却死活不肯,一把夺过药膏和纱布,“我自己来。” 顾钦叹气:“罢了,我来我来,你是伤患,这时候别逞了啊,回家慢慢逞。” 高阡没有再反对,嘴角微勾,瞥一眼俞磬,表情还挺洋洋得意,小孩心性就这么惯着也罢。 这脚伤估计不太可能走路,给高阡包完扎后,顾钦蹲下身弓着背,“上来。” 高阡摇了摇头,“我太沉了。” 顾钦道:“什么沉不沉的,我连你都背不了,以后小姑娘都笑我。” 刚说完,后背明显沉了些,脖颈被勒得很紧,他快要喘不过气,拍了拍高阡手臂,力度松了点。 虽说高阡看着很瘦,但一掀袖子全是腱子肉,起身的一瞬,顾钦还是得了踉跄。 刚走几步,步伐略乱,多走一里路便稳当许多。越往山下走,路途越不畅,地面成堆残肢缺头的尸体,树根一凸一凹,一走便是一个坑,稍有不慎就会半道,顾钦下坡时,垫一垫脚尖才踩地,边走边低声给脚边死去的修士道歉,“对不住各位兄台,若有踩踏无意冒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唔咕—— 顾钦顿了顿,是鸟鸣妖的声音。 不远处的榕树上,一只鸟鸣妖站于树顶,喙部低垂如巨钩,直挺挺地从上往下俯视他们。赤瞳竖睁,翅膀并拢像身披黑斗篷的女巫,就他直面的角度看去,喙尖对己,仿佛是随口即到的食物。 鸟鸣妖成群疾翔,独一只站那,想必是没跟上大队伍被落在此地。如果这只鸟鸣妖没吃饱,仍需寻找猎物,他们死在此地是分秒内的事。 如此想着,顾钦心里凉嗖嗖,完全感受不到高阡所带来沉甸的重量,他不知该如何带高阡脱险。 手背蹭了蹭腰间的佩剑,由于野行之惊险,他和俞磬均有带佩剑,两人对付一只鸟鸣妖绰绰有余,可杀了这只,死亡的气味定会引来第二只第三只,甚至又把鸟鸣妖群招来。 树冠的枝叶不断颤抖,鸟鸣妖好像有所动作,顾钦心中一急,脚下踩空,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视线突然漆黑,身体急剧下倾,掉进一口妖洞内。 “阿钦——” 顾钦睁开眼,一片昏暗,看不见人,但掉下来的时候,他听见俞磬喊他。 头顶的洞口很小,像个指甲盖大的钢币,鸟鸣妖在洞口来回踱步。鸟鸣妖体型巨大不好出入,所以它们不敢潜入深不见底的洞穴,更何况妖洞里有无妖怪是哪类妖怪,尚未知晓。 “是蛇妖。”耳边传来俞磬的声音。 眼前茫茫然亮起来,俞磬举着蜡烛,不为所动。这是个巨型洞穴,而洞穴墙壁内有好些个小洞,顾钦细数,不少于二十个。 妖不同,妖洞自然也有所不同。狐妖喜光,所以狐妖的妖洞顶端会凿出一道口子;鼠妖藏食,所以它的妖洞被分割成两部分,一边睡觉一边藏匿食物;而蛇妖属群居,它们的洞穴可容纳十条至上的蛇妖,倘若洞穴较大,上百条也不足为奇。顾钦面前这个蛇妖洞,已经算是比较小型的。 每个蛇妖洞自然会有属于它们的首领,修士称之为蛇王,为了保护蛇王,一般它的洞穴不会外漏,面前这些一坑接一坑的小洞便是保护它的蛇妖守卫。 看着对他们呲牙吐舌的蛇妖,顾钦难为情,他本来不想惹这群蛇妖祖宗,俗话说人多力量大,可力量大的是敌方,问题就大了。 嘶嘶嘶。 一条条红白黄纹鳞密集的蛇妖左扭右歪,一边滑动,还一边发出令人惊恐的声音,好在看纹路,顾钦判断面前这些蛇妖属于蟒类,绝对没毒,只不过被咬一口会不太好受。 正当顾钦思考如何是好时,暗灰的鳞石花纹剑柄出现在视线中,剑刃发透,石壁相磬,俞磬挡于他们面前,“顾钦你先上去,我拦前,你拦后。” 俞磬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刻,迅速反应最优最可行的方案,顾钦大为放心,扛起高阡手臂往另一边没有蛇洞的墙壁走。 蛇妖攻击速度极快,且数量居多,看俞磬抵挡颇为吃力,最多也只能挡一炷香的时间,顾钦三两下爬上洞穴半壁,朝下面伸手,高阡踩了两下石壁准备上去。 一条蟒蛇妖忽然袭来,俞磬当即一剑,蛇妖越聚越多,它们竟能手脚灵活地跃至空中,他频频往后退,眼看这些蛇妖就要一条接一条跳到身上,俞磬趁蛇妖未动作时,猛推高阡于一处没蛇妖聚集的空地。 可这一推出大事,顾钦眼睁睁看着高阡消失在黑暗中。原来那片空地居然是蛇王的洞穴,俞磬动作一顿,忙了阵脚。 “高阡——!”顾钦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跟高阡一同跳进蛇王洞穴。 滴答滴答。 有水声,顾钦点了烛火,蛇王洞内有一块七尺高的钟乳石,经光线照耀下呈现绚丽多彩的光泽,高阡捂着脚席地,一动不动,幸好这蛇王洞不深,两人没受什么伤。 烛火照明的任务留给高阡,顾钦起咒,剑鸣出鞘,随意耍了两把本命剑——昔昱,这把剑做工与送高阡的莲花刃一般,剑刃表面坑坑洼洼,剑无剑样,剑柄倒略有看相,算不上差。 神君继任前,本命剑与凡间修士的剑无一例外,运剑可用内力或真气,任选其一。顾钦鸣剑,一抹光芒席卷剑心,剑芒万涣,乍一看,这剑居然变了模样,锋锐凌厉,剑气完全不输于俞磬的砩云剑。 反手握剑,瞥一旁的高阡,问道:“还能启刃吗?” “嗯。” 顾钦取下脖颈间的灵珠吊链丢给高阡,灵珠色泽仍为赤色,意味着至今仍未通过继任考验,“帮我护好这珠子,不要弄丢了,要是弄丢了回去找你算账。” 高阡攥紧灵珠,背靠墙壁,他发现顾钦的手在微微颤抖,就好似做出极大的抉择,“好。” 灵珠除了能验其道行,还能护继任神君的性命,倘若因修道中当真未能幸免于难,它会发挥最后的作用,为所佩戴者形成坚不可摧的屏障。届时,其当任神君便会带人回天,直接通过考验。 考虑到有学子可能作弊,故意将己致死,灵珠会为先保护其主性命,但最后神君继任判夺由当任神君一人决策,若不过关剥夺其位,不再允诺任何神位继承。 话音刚落,洞内阴风阵阵,黑暗中逐渐浮现一双蛇瞳金孔,大抵有半个人形般大,虽然做好心理准备,但正当他看到蛇王时,心中仍然惊诧,这可实在太大了,光是身后长达十尺的蛇尾,便足以令人恐惧,倘若普通修士躲闪不及,一拍一个死。 蛇王腹内发声:小子,有何遗言,速速道来。 现在除了被蛇妖围剿的俞磬,他没有什么事情可顾虑的。 顾钦答得很快:“没有。” 蛇王道:甚好。算一算已有十年没有人类踏入吾的洞穴,但你们可谓有胆无谋呐,三人便敢硬闯,今日就给你俩开开眼! 蛇王扫堂腿,蛇尾如粗绳般朝顾钦拍打,剑随意识飞舞,迅速旋转起落,肉块掺着暗血掉落。 下一瞬,掉落的肉块又复原回去,仿佛从未被砍截过,顾钦眉头紧皱,剑再启,刺向蛇尾中端,半条蛇尾掉落,又再度复原。他起第三次剑,这次刺向蛇尾上端,最终还是恢复蛇尾原貌。 蛇王笑道:如何?我最喜见人类绝望的神情,那滋味啧啧啧。 高阡不知何时站起,“要不我……” 顾钦厉声打断:“坐回去!” 高阡身形一僵,这语气顾钦从未对他说过,听话地坐了回去。 蛇王座下不断有小蛇妖奔窜,像不停涌动的溪河,聚集程度令人头皮发麻。顾钦划拉两手,剑瞬间把小蛇妖消散,丝毫不费吹灰之力。昔昱剑尚未停歇,一剑穿洞,飞了一圈,蛇王洞内所有蛇蛋被刺破,小蛇妖接连不断被刺飞。 蛇王当真恼怒,蛇尾掐裂钟乳石,蛮力下钟乳石崩裂成尖锐碎石,朝顾钦砸去。剑往地一插,形成方形结界,两人未受轻伤。 蛇王再次动怒,幻化数条蛇尾击向顾钦,高阡的双匕首也飞来帮忙,很快,数条蛇尾迅速瓦解。 还未松口气,蛇王忽然邪魅一笑,顾钦感觉面前漆黑不少,侧头竟看见高阡面前突现幻化蛇尾,而这条幻化蛇尾比之前数条的却细上不少。 它速度极快,招来匕首和昔昱剑已然来不及。眼看就要抵达高阡身前,顾钦脚跟发力,奋不顾身地往前迈去,胸膛被穿透,疼痛蔓延至全身,更痛在心尖。 唇齿间翻涌鲜血,嘴巴一口铁锈味,眼睛也很难聚焦,耳朵激起一阵阵鸣叫,他努力聚焦视线,只见高阡瞪大眼,目光呆滞地望着他。 如此这般,顾钦却看得入神,白玉的皮肤,俊俏的脸颊,轻薄的淡唇,今后便要瞧不见,想想还是挺可惜的。 他现在帮高阡挡上一次,待蛇王再度袭击时,也能为高阡拖延点时间,撑到命格前来相救。 顾钦虚脱地趴在高阡肩膀,喘着粗气,望向蛇王,那百折不破的蛇尾迎来更猛烈的袭击,幻化的蛇尾粗上好几倍,近乎要把洞穴撑破,瞬之,蛇尾临移两人之间。 唰——方圆两米,灵珠果真显出结界,同时彻底击碎蛇王的幻化蛇尾,蛇王泯灭于洞穴内。 熟悉的紫衣身影出现了,但他实在太累,视线早已看不见,耳朵也忽清忽浊,只能稍微听见两人一点点对话。 “小孩,游戏已结束,回去吧。” “你是谁?要带他去何处?” 再多,听不清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奇怪的镇子(一) 顾钦没睡多久,看月圆方位,大抵是黎明的时候醒来,身上披着一床被褥,想是高阡怕他风寒给铺的。躺屋檐躺了一宿,后脑勺有些胀疼。 歇息近乎一时辰,他发现廊道间有个人,身姿挺拔行如风,越过栏杆往校场方向走去,看背影,十有**是高阡。 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作甚。 屋檐角度只能眺望校场半边,顾钦三两下跳去校场前面的小树林。 只见高阡拿出那本陈年已久的《道德经》,随手翻了一页朗诵,时而坐如钟,时而倒立静息。甚至朗读完一篇后,一边召出莲花刃习武,一边背诵刚才的内容。顾钦忍俊不禁,从第一次离别之后,他再也没有在卯时早起过,也没能见着高阡晨练,如今再遇颇为想念。 咚—— 钟声响起,高府廊道突然出现一群人,有男有女,他们行动迅速,步伐紧而有序,像一窝寻巢的蚂蚁,朝校场冲过来,顾钦一顿,心里冒出个想法,这晨训该不会是高阡一手操办的吧? 视线中,一名灰衣的女子夺引他大部分的目光,那人正衣着装,发丝利落束在耳后,昂首挺胸,左手叉腰右手持剑,行风沉稳,模样与高阡有七八分相似,此人正是许久未见的高亦夏。她快步迈入阅武台,厉声道,“我看谁敢迟到?” 一个两个还不跑快些,万一被女魔头逮住可是要挨训咯。 顾钦扶着树向前探,树叶遮挡小部分视线,要是能下地观摩便更好了,可惜他不敢,上次被高亦夏训一顿后至今仍有些余悸。 一炷香内,这群高府大军浩浩荡荡,列队并齐。站在他面前的这些门生大多面露忧愁,有哀有怒,当然里边也有带笑的,只不过那笑意悲从中来,令人不禁咋舌。 另一边,高熠灿排在高予安后面,他们队伍靠树林最边上,他不断往树林方向左探探右瞧瞧,只见顾钦环抱树干也跟着探出头观望,他忍不住笑两声,随即又戳了戳高予安的腰窝,用仅两人听见的声音,说道:“哎哎予安,快看树林右手边第二棵树,江公子蹲在那看,好像个猴哈哈哈哈哈。” 高予安头不动身不移,闻言,视线不经意地飘过:“我,我不看。” 高熠灿道:“别啊,江公子要走了,你快看一眼,不会被发现……” 话未说完,头顶传来高亦夏的呵斥,“熠灿,跟予安鬼鬼祟祟说什么呢,当我眼瞎是不是?既然这么好笑不如也讲给我听听吧,我笑不出来,你给我去跑十圈!” 高熠灿立即低下头不敢妄动。 高亦夏道:“我知你们一个个都想睡到大天亮,然后踩点到书院上课,结束了就去云安街玩天黑才回府。我也想这样干,但你们没给我机会。” 高亦夏说着说着,气得笑起来,“四年我有几日空闲,带了两批人出去训练,结果呢去到人家院里一见邪祟就不敢动,还有几个直接晕。你们说说看这样一站就晕一跑就倒的体能,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对得起郜京城期望已久的父老乡亲们吗?还除妖降魔除个屁,我看妖魔除你们还差不多。” 顾钦步伐一滞,他往阅武台那远眺,才十圈,去瑄璜大宅打凶尸的时候就属高熠灿叫最大声,得二十圈才好! 高亦夏说得不错,确实早该练了,就他们那三脚鸭功夫,无论放哪一府邸都会被当反面教材展示。 看归看,终究抵不过肚子咕咕叫,跃至膳房吃早饭。 膳房门口摆放好几口大铁锅,里面满满当当,总归不像上次一般都是些吃剩的残羹剩饭,顾钦每样要了一点,转过身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细听一会儿,有人在哭。 桌边坐着两人,一个大叔一个小姑娘,大叔是高府膳房的厨子,不知在跟小姑娘聊什么,语气轻柔且小声。小姑娘穿着粗糙的素衣,年纪不过二,陌生面孔,脸颊稚嫩,估摸也就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她泪流满面不停地抽噎,趴桌上一小口轻轻抿着粥水,好似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顾钦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小姑娘哪来的?” 那厨子一见他,大喜过望:“江公子!今日这么早起,来,坐坐坐,这小孩把我讲迷糊了,什么买不买卖不卖,你听她说说是怎么个事,我有点捋不明白。” 转头又对女孩讲:“他啊,也是我们府内管事的,姓江,你有什么委屈就跟他说。”说完,人就去膳房忙活。 小姑娘好像有些怕生,粥也不喝了,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等他问起第二遍,扭扭捏捏好一阵,才道:“江公子,我,我可以住这里么,我不想回家。” 顾钦耐心问道:“为何想住这里,跟爹娘吵架了吗?” 小姑娘神色犹豫又慌张,摇了摇头,顾钦又道,“你看看外边那些哥哥姐姐还在挨训呢,刚吃的粥是不是没有家里煮的好吃,一股清淡寡味,你还想住这吗?” 小姑娘点头,“我,我也不想,但是他们要把我卖了……” 话音刚落,她开始稀里哗啦地哇哇大哭,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流,脸颊皮肤渐渐通红,这一哭越来越凶,顾钦愣了片刻,这个年纪还是高阡带起来比较省心,他用袖子给小姑娘抹眼泪,“你多大啦?告诉哥哥,谁要卖你,要把你卖到哪?” 小姑娘边抽噎边道:“我爹娘,他们说,他们说他们花了大价钱才求到别人买我,说如果成了就会家里就会有好多好多钱。” 什么乱七八糟,卖小孩还要花钱求人买,这是什么歪理,顾钦心道。 顾钦道:“但高府并不能常住,你始终还是要归家的。” 小姑娘听到此言,呆滞两秒,随即疯了般摇晃脑袋,下跪祈求,前不搭后语道,“我我我真的不能回去,回去他们就会逼我喝符水,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求求您江公子,求求您了。” 顾钦赶紧扶她起身,“喝符水?” 小姑娘哭道:“嗯,一旦喝了那碗符水,整个就会变得神神叨叨、极不正常。” 由于小姑娘的情绪尚未平缓,说话东倒西歪,顾钦实在听不懂她说的是何意,只得等高阡过来再作商讨。 等待之余,为开解小姑娘的心,他讲述许多趣事,比如除魔时掉水坑被溅一身泥,三更半夜不睡觉到排水渠杀粪臭魔等等,听得小姑娘惊掉下巴,但无论怎么逗,她总是一副笑两下愁下眉目的神情。 幸好,高阡来得很快,两人一个安抚一个问事,终于梳理她讲的前因后果。 这半大年纪的姑娘小名叫阿茵,住在郜京偏郊之地的萍水镇,此镇背靠陆府,但属高府管辖边缘,距云安街甚远,足足有三百余里,所以高亦夏很少管束那片地方,偶尔途径陆府时才碰巧去看看。 倘若有人来高府报案则帮到底,没人来报就当没这回事,当地人一般都跑去找陆家人报案化灾,陆梣看在高亦夏面子大多不收费。因此高亦夏每年会从金库里抽出十两黄金交给陆梣还人情。 听她讲自打懂事起,镇上的人和爹娘就表现得与别的镇极为不同,别人镇上祠堂供拜的都是些财神、观音菩萨、土地爷等等,就萍水镇不给拜财神只让拜神女。 光这一点不足为奇,毕竟每家每户所拜的神明都不一样,每个地区就更不同了,有的拜妈祖,有的拜财神,有的拜关公,一切全凭个人喜好。如果说萍水镇百姓有当地神要拜,如此听来倒也正常。 顾钦问道:“父母花钱把你许去当祭品,若不当则饮符水驱邪,是为此意吗?” 阿茵似乎很犹豫地点了点头,视线不知瞥哪去,“呃,差不多是这意思。” 阿茵在桌底摸索手指,忍不住偷瞄两眼面前两位容颜不凡的大人,其左边一人眉目清秀,容貌已经不能仅用俊俏形容,冷厉却好似带着些许温柔,但这份温柔仿佛只给旁边滔滔不绝的男人。而这个男人身穿紫衫,虽不能说不俊俏,但在隔壁衬托下略显逊色,不过说实话她更喜欢右边穿紫衣的男子多一点。 左边的红衣男子瞪了一眼,她赶忙低下头,手腕的链子一直在动,老是扯着她难受,阿茵掌心捂住腕间阻止手链朝上翘。 外面熙熙攘攘,十分吵闹,说话的人好像是高熠灿。 “快点抓,怎么还跑去膳房那了!” 一道唯唯诺诺的声音说,“舅,舅舅他们好像在那里吃饭……” “那更要抓,予安你去抓跑膳房的那枚,飞天上的交给我。这棋子怎么回事,越飞还越快了!” 咻——两枚白棋一前一后飞进膳房,后边跟着狂奔的高熠灿和高予安,白棋均掉落在阿茵怀中,转头迎面对上的是阿茵一脸茫然的神情,她的右手死死握住左袖,似乎在掩盖什么东西。 顾钦紧皱眉,“阿茵姑娘,能否看一眼左手?” 阿茵右手颓然摊开,手链窜出袖口,不住地往白棋方向撮合。顾钦面色一震,手链乃红细绳编制,很简朴,但细绳的中央却是系着一枚指甲盖大的异灵球碎片,这可比他兜里针线似的碎片大得多。 顾钦问道:“是家人给的么?” 阿茵声音很小地说:“嗯,我娘给的,说是神女的天赐,可佑我十四岁以后平安顺遂……” 高阡道:“茵姑娘,从今夜起拜托您留于我府歇息一段时日,倘若有所及之需,唤府内侍从便是,至于您手上这串手链对我府极有用处,不知可否留下暂存?” 阿茵原先一副哀愁的模样,忽然变得欣喜若狂,她随手一扒拉,直接把手链交于高阡手中,“小女多谢两位大人相助,如有打扰还望多多海涵!” 高阡侧过身对高予安道:“尽快安排住所。” 高予安应声,跟高熠灿一同带阿茵离开。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奇怪的镇子(二) 两枚异灵球碎片合为一体,在手心闪着亮光,翻阅命格籍内阿茵的档案,无论生平、阅历、命运走向均没有异常迹象,顾钦抬起头看向街上匆忙回家的男女,萍水镇离云安街有些远,他们到地方时已过傍晚。 萍水镇是个小镇子,人口加起来估摸连高府人手都没有,萍水名儿是由不识字的小孩取的,听说下山返道时看见爬山虎误认为浮萍,便一喊一错步步错,后来叫顺口了听着怪好听就没换。 萍水镇虽小,但镖局银库茶庄一应俱全,镇上五年前来了个大财主名叫欧阳余,他家祖上八代以卖茶叶为商,做事一向慷慨厚道,自己活也让别人活,后来萍水镇就变成了迎接茶道途径陆府的栈点,大多数镇民平日种种茶当当掮客,日子还算惬意。 沿两边商铺一路走来,巷子口有好些卖茶叶的姑娘,见镇上来俩陌生面孔,还都长得俊俏,蹲在一起窃语,顾钦转过头,冲她们招手微笑。 中间那人受了惊吓,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脚边的茶包被踹倒好几个,顾钦乐笑了,替她摆好,“做好事不留名,走了。” 话音刚落,身后蹲着的姑娘嫌弃地啧嘴,伸手来拉人,“怪人。” 顾钦往前走两步,身后又传来窸窣且磁性的闷声。他停下脚步,瞪眼瞧高阡,“她们笑也就罢了,你笑什么?” 高阡收笑声的速度堪比戏王,好似从未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来,“我没笑,你听错了。” 顾钦神色极为不信,瞥他两眼,道:“真没有?我耳朵不聋。” “没有。”高阡拍了拍顾钦肩膀,“夜色已深快些走吧,招待的人在前面等候。” 由于路途较长,高亦夏命人提前打点好,说会在千年大榕树下等他们。 招待的人是个年轻的小伙,正坐在树上啃包子。包子是猪肉馅的,顾钦走去树边,忽地感觉脑门被热乎的东西砸到,一抬头,包子内空出个窟窿,肉馅早不知何处去。 小伙见状,赶紧蹦下树弯腰三鞠躬,顺手帮顾钦撇头发上的肉馅,“啊,是高府来的两位大人么?抱歉抱歉,小生没看见二位。” 顾钦笑道:“吃得挺好,肉馅还带虾仁。” 小伙没听出生气的味儿,“最近虾卖的便宜,如果两位饿了,我就去买俩包子先垫垫肚。” 高阡道:“你便是成奎?” 小伙一个劲地点头,“我是我是哈哈哈哈。” 此人自道成奎,丹凤眼,笑起来眉眼弯弯,颇有小孩般的狡黠,三年前搬来萍水镇,家住南街东七巷。 两人尚未吃饭,成奎提议去客栈吃饭,顾钦心中一喜,拽着成奎的手大踏步走前面。 顾钦问:“萍水镇看着挺不错,近日有发生过什么怪事吗?” 成奎:“大人放心,这镇上好着呢,哪有什么怪事,若是有早通报给府上了。” 顾钦:“噢,我听镇上有人家丢了闺女,此事属实?” 成奎:“您说的是林二叔家,他家确实丢了闺女,唉您是从哪知晓的?” 顾钦笑道:“路过隔壁镇时听到的,便问一问,那丫头我听说年纪也不大,怎么就没看住?” 成奎:“她呀是大半夜跑的,有几人是瞧见了,但个头小跑得快没逮住。其实就一小事,不劳大人费心,萍水镇有个习俗,每一年择一年满十四的女孩作神女座下仙童。这机会百年难遇,她家里人给求了很久才求到的,结果事刚定下来人就跑了,您说奇不奇怪不怪?” 顾钦:“确实怪。” 成奎:“所以两位大人这几日可千万别去北街三巷,他们家因这事气恼火,脾性很冲,我怕扰了游玩兴致。” 为不惊动萍水镇势派,高亦夏是以两人来此地旅行为由所打的掩护。 客栈大堂可谓是个风水圣地,不仅能用来登记信息,还能吃饭喝茶聊天享乐,在这儿,只要口才好说话讨喜,消息大大的不缺,小到娶妻嫁女奔丧,大到被贬增税受贿,什么都能问出来。 大堂内桌子挨着桌子,桌下四张板凳,人潮涌动,萍水镇乃奔向陆府的货物站点,自然聚集了许多人,看一个个面露凶煞,腰间绑大刀,便知这些人都是给官家送货的镖师。 顾钦走进门,靠门边的一桌三名食客聊特别大声。 “我跟你们讲呐,奇了!陆叁常的小儿子不知买了什么东西,叫了一镖局的人去,唉,看到吃牛肉那一桌没有,都是我镖局里的。” “唉,谁不是呐,我们镖局除了打杂的残废的都去了,一连半个月都闭门谢客。” “你说陆家小儿子运那么多货物作甚?” “管他要作甚,有钱不赚王八蛋!你们听说没有,陆家小儿子那小情妇死了,叫什么王世清。” “她啊,我上次跑车时见过,陆家小儿子长得有点磕碜,但他情妇小身板倒挺婀娜,胸大屁股翘,关键脸还显小,我要是那个姓陆的肯定日夜宠幸。” “那是那是。” 三人找了个位置坐下,顾钦腚刚贴板凳,耳边满是惊呼,视线中,一个肌肉粗壮的大汉从头上划过,飞出客栈。 客栈门口至街外形成一道笔直、粗长的血迹,大汉浑身是血,顾钦看不清他原来的面目。 顾钦心里浮现两个疑虑:大汉因何而死?怎么死的? 按目前所见,似乎是被一道重击给弹了出去。 成奎仿佛知晓他要问什么,并没有表现多大震惊,扯过他的手腕,往外一翻,指尖在上面停留画字,“在萍水镇,有两个字切勿道出,若被任何一人听见,便会立即身亡。” 顾钦一顿,沿成奎笔画的走向,二字好像是财神。转过身,也给高阡写了一道。他问:“为何不可说?” 成奎皱了眉,左右扭头,往四周张望,窃窃声道,“这事您别问,说不得。” 顾钦没有再问,点一桌子菜,三人吃了饭,唠会儿家常。高阡照常给他一个银锭去结账。 可到柜台,掌柜却摆着臭架子,无论顾钦如何说,就是不收钱。顾钦心里诧异,这年头还有不要钱的王八蛋? 不要钱也罢,他走便是,可刚跨出一步,掌柜拉住他手臂,“吃饭还敢不给钱,活腻了是吧?” 顾钦道:“我哪里不给钱,是您不收我的钱。” 掌柜一副瞧不起他的模样,“不守规矩还想让我收你钱,谁知晓你的钱哪来的,脏不脏?我刘氏客栈从开业起只做本分生意收干净钱,银不净则不收,懂不懂规矩?” 顾钦道:“你怎么知我的银锭不干净?净与否都由你证说凭何据?” 掌柜道:“人在做神女在看,你说我凭何据,我收的每一个银锭都是跟神女发过誓的。” 话音刚落,身旁走来镖师,是刚才大声喧哗的三人,其一把银锭放于柜台,双手合十,嘴巴念叨:祈神女之名,净吾财之义,求神女之恩,吾信于其灵。 念完这诡异又奇怪的话,掌柜果真收了他们的银锭。顾钦拿回银锭,又重新放回去,双手合十照方才的法子重新念一遍。掌柜这才不情不愿地收了钱,找俩小银子给他们。 只见掌柜把小银子放于柜台,也照念一遍即当结束。 告别成奎,回到客房,高阡席地桌案前,好似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指尖一点一点轻敲,“取银念词时,掌柜神情不对。” 顾钦瘫倒在床上,眼皮又沉又重,正午从云安街出发奔波近三个时辰,他一点也不想动,大脑空白无力思考,“哪不对?” 高阡道:“萍水镇的百姓信神女,他的神情极为平静,近乎可说是麻木,与虔诚、信服毫无瓜葛。太怪异了。” 顾钦道,“或许只是行个流程,谈不上怪异。萍水镇内道你名号是禁忌,必死无疑,说说祈语又何如,信神不都信这个。” 高阡道:“道我神职便会死人,你不觉蹊跷?” 顾钦道:“嗯……说你的钱脏呗,视你为三不入流的大贪官,估摸打心底瞧不上。” 顾钦迷迷糊糊地说着,眼皮紧紧镶嵌着眼睛,撬不开位。视线一片黑暗,他感受到自己的靴子被人脱下,两双腿挪至床上,高阡的声音清晰可听:“起来,赶一天路途,身上很脏,洗完澡再睡。” 顾钦一把撇开扒拉自己肩膀的手,有气无力道:“明天再洗,不想动。” 就这么过了许久,高阡再未说话,顾钦以为他放过自己,正准备埋没最后一丝意识,脸上突然贴上又湿又热的东西,好像是毛巾。 顾钦从床上蹦起,高阡手拿毛巾坐边上,脚边还有一盆散热气的水桶,“你你,要作甚,蓄意谋杀?” 高阡顺势用毛巾抹他脖子,脖颈是他敏感部分,抹两下实在受不了,顾钦左躲西藏,甚至退至墙角缩成一团,高阡攥紧毛巾怒道,“不洗干净就滚下床睡。” 顾钦委屈道:“别摸我脖子,很痒。” 高阡朝他招手,“不摸你脖子,过来,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眼看高阡即将动怒,顾钦不敢不从,但这次速度明显快些,高阡如同照顾小孩般给他擦手擦脚,最后还给他换干净衣服,做完这些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一躺床,彻夜难眠,滚了好几圈,依然没有困意,人闲着就爱瞎想,顾钦想起了糙汉临死前血肉模糊的躯体,提到财神就会被蹦飞确实邪乎,附近巡视一圈没有名门修士,即便有修士绝无可能,这么个肌肉纵横的糙汉岂会说飞就飞说死就死,过于诡异。 高阡熄了烛火,把他摁回被窝里抱紧。眼瞧见不着光的黑暗,听着高阡沉稳有序的呼吸,伴随缓慢律动的心跳,顾钦慢慢合上眼眸,“记得提醒我找成奎谈——” 言语被沉稳而柔情的声音打断:“睡吧,明日再提。”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窗户吱呀响,夜风呼呼啸,啧他分明记得睡前关了窗的,顾钦钻进被窝里,声音变小了点,但被窝闷得慌,他踹翻被子蹬脚坐起来,视线中,有个人影蹲床头,似乎是个小孩,但光线太暗,他看不清脸。 小孩身形微怔,随即朝他蹦了过来,顾钦心想是鬼吗,霎时眼前黑漆一片,强悍的重量咚地一下将他压倒。 砰——肠胃捣鼓翻涌,喉咙酸涩犯苦,感觉非常微妙,上一个砸身上的人睡他隔壁。 灯亮了,顾钦一把推起那人肩膀,边呛边道,“咳咳咳……你可知自己多少斤重?” 当他缓过神来,自己带回高府的女娃长高不少,现在正掀半边裙子叉开腿坐着,顾钦心里很不是滋味,跟和尚庙的糙老爷们待久了果然学不来个淑女样。 高阡将他脑袋抵在肩膀,轻柔地拍着脊背给他顺气,“谁带你过来萍水镇?” 阿妧双手插于臂间,嘟着嘴道,“怎么,你们能来玩,我就不能跟来么?” 自被带回高府起,阿妧就没出过门,唯一一次还是因王世清要离开,为阻拦勉强迈出过半步门槛。她每每看到高阡带着顾钦没限制地出入高府就羡慕得不行。 顾钦道:“姑奶奶您快回去,这儿没玩的也没鸡吃。” 顾钦一想到昨日所见之险恶,不敢让她在此地久留,萍水镇就跟规则怪谈似的,哪天说错话死了都不知晓。 阿妧道:“放狗屁!你们一个两个是不是只会把我锁院里关禁闭?” 顾钦皱眉,“你从哪学来的词?” 阿妧撇过头不瞧他,“哼,你管我?” 就这上天入地、一个顶八个的架势,除了高亦夏还能有谁,顾钦看向一脸不自在的高阡问道:“你姐管的?” 高阡没说话,顾钦盯着他,无论眼神还是手上小动作都透露俩字——心虚。 顾钦道:“高阡,难道你们府里没别的女修,一定得高亦夏来带?” 高阡似乎一副任骂任打的姿态,叹了口气道:“不是阿姊带,但阿妧的院子近校场。” 顾钦明白了,高亦夏无论刮风下雨,每日卯时准点在校场口出狂言,嗓门大得跟赶牛似的,由不得不听,阿妧自然而然接受了些她言语熏陶。 顾钦只觉脑壳疼,自己带总比放回高府听脏词要强,“算了,你留下罢。” 阿妧小心翼翼地试探,“不赶我走?” 人来都来了,他还能怎么招,萍水镇距离高府足足三百余里,叫人重新跑回去多不厚道。 顾钦倚着高阡,仿佛打了场败仗般点了点头。 “耶——”呐喊、尖叫、吆喝。 顾钦连忙捂住她嘴,大半夜喝彩闹人睡觉岂是大罪,随后把昨日瞧见的事儿给她讲了一遍,叮嘱她非必要不得远离半步。见她一副乖巧样坐好一个劲点头,顾钦很满意地松开掌心。 跟成奎吃完早饭,顺道游玩一遍萍水镇,最后在主街道的分岔路口各道各别。 走在乡间小路,房屋一座挨着一座,门口摆着大小不一的神女像,她们头戴小花,弓腰取蕸,长裙席地。听成奎所言,萍水镇村民的祖先大多来自渝北南下,荷神女便是他们传来的。 传闻荷神女未成神之前是位种荷农女,在种荷花时偶见妖魔侵略村落,杀男祭女好不狠辣,荷农女亲眼看见自己爹娘被割下首级,怒急攻心,抄起镰刀走在百姓面前冲锋陷阵。 天上神明感慨她的勇敢与善良,赐予她神力及莲座抵御妖魔侵略,经历十天十夜的斗争,荷农女大败妖魔,临死之际荷农女血洗荷塘,荷花饮她血水食她筋骨,重塑魂身飞升为荷神女后,消灭所有妖魔邪祟。 人们为纪念荷神女,将习俗一并带来萍水镇。 顾钦找人打听一道,林二叔是做卖茶叶的二道贩子,家就住在北街三巷,老婆是个种茶摘叶的采茶女,给林二叔生了个女儿,小名叫阿茵,一家三口靠茶吃饭,由于萍水镇为陆府必要的水运及陆运途径中转站,林二叔一家过得还算可以,吃得饱睡得香,手头也有点应急的积蓄。 林二叔家是个带院子的瓦屋,院子里有棵大榕树,树下放了把竹椅,屋子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男女吵架的声音。 “找了半个月还没找着,你除了卖茶叶还会作甚?卖卖卖,卖到人不见了还卖,连女儿大半夜跑了都不知道,要你有何用!呜呜呜呜我可怜的阿茵呐……娘想你了……” “你小声点行不行,哭有个屁用,阿茵这事儿我花了十年积蓄为她求来的,又是托关系找欧阳余,又是跑前跑后打点,你个臭娘们就只会在这哭哭哭,哭了阿茵就回来吗?” “那你告诉她那件事作甚,你不告诉她她能跑吗?我辛辛苦苦把她带大,等了十四年就等这一天,因你一句话就把事情搅黄了!” “吼,照你这么说,你干的全是好事咯,我还没怪你绝我老林家的后!你要是生个男孩还会有今日这样吗?男童可是便宜足足三十两银子!现在阿茵跑了,我们还要给他们家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是小事,阿茵那条手链是欧阳神医给的,要还的!” “嘘,外边有人……” 屋内两人朝他们看过来,顾钦一愣,衣袖被阿妧拽着拉扯,“爹爹,我要吃烤鸡!我,要,吃,烤鸡!烤鸡烤鸡烤鸡!” 好祖宗,太及时了! “好好好,吃烤鸡,爹给你买。”在俩夫妇注目下,顾钦笑着抱起阿妧跟在高阡身后离去。 话说这林家夫妇似乎对阿茵功利心很强,话里话外难逃一字——钱。没有亲情,两人表现出所谓的着急也仅仅是阿茵逃跑所造成的钱财损失,但根据偷听两人供述,与阿茵所描述的没差别。 顾钦心里却有些疑惑:林二叔家为阿茵求来当祭品的机遇,到底要办何事?他们能得到何样的好处?手链是欧阳余给的,那他又是谁? 阿妧维持着被抱怀里的姿势,两掌呼顾钦脸颊揉捏两下,道,“喂!我要吃烧鸡,你听见没有?” 她喊那么多次,全被当做耳旁风。 高阡却摆着大家长做派,将阿妧的两只小手从他脸上扒下来,道:“不许吃。” 阿妧上手扯高阡袖子,“凭什么?” 看着阿妧投来的目光,顾钦叹气,把她放了下来,“凭他有钱。” 其实阿妧想吃鸡,他是同意的,但高阡眼睁睁看着她早餐吃了一只烧的一只卤的,还要了一碗米饭后,说什么也不同意了,甚至刚才出客栈时见到有卖糖葫芦的阿叔也不让买。既然高阡不让买,他也只能不让了。 高阡忽然道:“欧阳余似乎是位神医?与成奎所道不同。” 顾钦应道:“嗯,按成奎所交代他应当是个卖茶叶的地主,但有钱人卖茶叶还会给普通人看病么?人一见钱,良心早给狗吃去,这欧阳余真有此等好意?” 阿妧不满道:“你们在这猜这猜那也没个想法,不如直接问成奎。” 高阡摇头道:“他不会说的。” 见阿妧迷茫的神情,顾钦补充道,“吃饭的时候再问提那二字怎么个死法,死活不吭声,你不都看见了么?他说他只是个干杂活什么也不知晓,再问他关于阿茵与神女的事情也绝字不答。” 阿妧道:“此行何解?” 顾钦伸出手扬了扬,高阡递来一小块银锭,他笑道:“有钱不赚王八蛋,我不信这萍水镇的人真有这么高尚,连钱都不要。”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顾钦蹲在巷子拐角处写写画画,卖水果的大娘给了他一块木板,嘴叼着草,洋洋洒洒往上边提笔——今有一事相托,若有缘人能代为解决,当奉一两银为谢,绝不食言。除此之外,他还把那块银锭放牌子旁边,让大家伙能看到。 顾钦认真地端详木板,时不时吹拂木板上的余尘,非常满意地看了又看,“太完美了!高阡帮我看看还有哪瞧着不好?” 高阡眉头轻挑,看了一阵,似乎很认真思考的模样,最后帮他把放歪的木板摆正,提议道,“字不够大,写大点。” “好嘞!”顾钦豪笔再提,补了俩字,再往外画了个超大号的圆圈——送钱。 阿妧嘴角抽了抽,“你等的不是有缘人,是傻子。” 顾钦道:“傻子读不懂字。” 阿妧道:“没关系,蠢货看得懂。” 顾钦下颚倚着木牌上,这话听着很怪,像是骂拿钱的人,但他又觉得这是在鄙视自己大撒币行为。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有男有女,路过巷子时匆匆朝他看一眼,然后加快脚步离开,没人想在他小摊前多停留一秒。顾钦纳闷萍水镇的人真这么务实,明摆着送钱也不要? 正当他要收摊走人,一个小孩窜到他牌子前,歪着头仔细研究上面的字。顾钦一看居然还有人为此停留,心中一喜,赶紧问道:“小朋友,机会难得,过了此巷再无此银咯。” 那小孩面露难色,看了看牌子旁边放着的银子,似乎很想要那块银锭,再三犹豫后开口道:“关于何事?” 顾钦道:“欧阳余,你带我们去他家看看,这银子就归你。” 小孩一脸看傻子的模样,那表情仿佛在说有钱没地撒当真给送钱,震惊道,“就这?此话可当真?” 顾钦怕他不信,直接把银锭塞小孩手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银子你先留着。” 小孩还挺识趣,得银锭后遇见卖糖葫芦的大叔,非常仗义地买四串,每人一串。高阡不吃甜食,刚拿串就被顾钦一把夺去,高阡手顿了顿,倒也没说什么。 那孩子一蹦一跳走在他们前面,三人边吃边聊,顾钦讲述萍水镇上看到的怪事,以及有意无意提及禁忌财神,小孩一口咬下咔哧脆的山楂,颇为理解,道,“那两字确实是禁忌,没人能道得清神女跟这神明的纠葛,我也是听我爹说的,传说神女飞天时被他言语侮辱,导致两人关系不好。后来神女来人间下令,所有身为她的信徒之人,钱财需由她净化才能用,而提到二字者均为叛徒,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通通格杀勿论。” “具体死因其实有很多种,有的被溺死有的被撞死,有些人体质好不会当场身死,而是等过两天生一场重病后被发现死于家中。但如果他们来得及找欧阳神医救治,向神女发誓再也不会犯的话,便能免遭一难。” 神官每天能淘点香火就不错了,竟还有神女想赐死信徒,传回天界能叫人作一年笑柄,简直无理无天。 一般在天界,民间流传的神邸信息都会被记录档案任人翻阅,不过他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荷神女莲神女的,这些传言究竟是从何而来? 高阡道:“欧阳神医为何人?” 说起欧阳神医,小孩脸色似乎高兴起来,语气轻快,话也开始变多,“欧阳神医是个大好人!他啊之前给人卖茶叶,后来有一年镇里闹旱灾,很多人没饭吃饿死,他就把大家伙召集起来带回家里请吃饭,谁家有难他就挨个给钱帮忙,谁家大人小孩得病没钱求医,他就自学医术免费治疗。” 顾钦奇道:“他人当真这么好?” 小孩道:“肯定真啦,他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叫我们改信荷神女,说是他这辈子唯一信仰,希望大家也跟着他一块信荷神女,感谢她的恩惠。” 顾钦道:“请童男童女祭祀也仅为致谢神女?” 小孩道:“对!每年现今这个时候,祠堂就会挑两人去祭祀,听我娘说做祭童要花钱还要托人找关系,我家穷所以没机会去。” 顾钦道:“均为欧阳神医所挑?” 小孩指着天边飘飘扬的旗帜,“嗯,前面那面旗子看见没,那里就是欧阳神医的家,待会儿你就能见着他家门口乌泱泱挤满人。” 朝旗帜方向靠近,周围越来越嘈杂,街上行走的人也多了起来,他们大多走向最左边的岔路口,而道路旁边高高挂起一面白绿相间的旗帜。 旗帜是白面的,中间画了朵荷花跟荷叶,其实顾钦压根分不清是荷花跟荷叶,因为这是用绿漆涂抹的,没有分层原来还以为什么七脚八歪的不明生物。听小孩一说,他再琢磨一看,是有点像,但不多总归看得出荷叶荷花的大致模样。 往里走十余步,有四座大宅院面面相对,一座大的面对三座小的,小宅院很寂静,但大宅院门口集满人群,不用多想便知是欧阳余的房屋。 小孩说对面三座小宅院乃历来童男童女生活的住处,他们的子孙世代享神女天赐的荣华富贵。顾钦啧啧嘴,难怪当祭品还又争又抢的,贴着脸送钱谁不要呐。 人群一路沿向巷道,有年长的老者,有带伤的病人、有身强体壮的男人,也有娇弱如花的女子,乍看却唯独缺少像阿妧这般的孩童。 顾钦道:“怎么没幼童?” 小孩道:“年纪未满十四不得来欧阳神医家就医,他只管治十四以后的,据说是因为授他医术的师傅并未习成童医的疗术。” 排队等候的第一位是个年轻小伙,他走在满是鹅卵石的石路上,穿过长廊,两侧是种着鲜花的盆栽,通过尽头敞开门的屋子,身影就消失不见。 顾钦在门口站观察一阵,每个人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碗黑中飘绿的药汤,水面甚至还浮着因未泡软而上游的符纸。 药散发一股古怪的臭味,并不是白术、当归所煮制散发出来的苦涩,而是像纸灰烧化时残留的气味,反正闻着跟药完全不沾边。 顾钦捏着鼻子,往高阡后边拢了拢,萍水镇民嗅觉多多少少有些失灵,一个个捧着药表情淡然,他光是闻味儿仿佛要被熏死倒地。 忽地,阿妧揪两下他衣袖,顾钦低头道:“怎么了?” 只见阿妧一眨不眨盯着某个方向,神情慌张,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她无力地拽着袖子,喃喃道,“我好像看见隐客。” “什么?” 隐客,令王家人灭门,让所有人深陷其中,玩弄高陆两府于手掌之间,甚至他连隐客的模样都是从阿妧口述中所得。 顺着阿妧眺望的方位,空无一人,顾钦怀疑是不是看错,未等他反应过来,阿妧率先跑了出去。 她速度极快,对于**岁孩童而言确实是个奇迹;就像后面两个二十有余的大男人未能紧跟她的步伐。 阿妧的身姿忽显忽现,视线逐渐模糊,顾钦感觉魂魄飞出天际,大口大口地呼吸透心凉的空气,耳朵尽是喘息,急促跳动的心跳令他无法冷静下来,大腿又酸又累,即使他拼劲全力,仍与阿妧相差很长一段距离。 死丫头飞这么快想跑死我,等停下来定饶不了她。顾钦心道。 开足马力疾奔一两里,阿妧倚靠树干停歇,顾钦整个人虚脱了,一见人气眼红,绕着她转两圈,检查身上并无受伤,压下她的腰身,一巴掌拍上屁股,怒道:“别独自一人跑,万一隐客伤你怎办?吓我一跳。” 阿妧道:“你干嘛打我屁股?我娘都没打过我!” 顾钦道:“打你该!隐客什么人,你什么妖!连个头都没人家腿高就敢跟人拼命,活腻了?” 阿妧小声嘟囔:“等你来了,人早跑了。” 顾钦更怒一层,感觉自己心梗快要再犯,“你傻啊,高阡有隐索术,想要什么样的人直接让他上手抓!” 阿妧垂下头不敢看他,嘴边却不服气道,“不早说,人早跑远。” 你也没问呐姑奶奶,一想到他辛辛苦苦把阿妧从瑄璜大宅救回来没几日就敢跟人拼命,顾钦整个人快要抓狂,又给她屁股来上一巴掌。 唰——四周寂静,只见墨绿绳端拴住阿妧的手腕,头顶的树叶落于地面,顾钦抬起头,高阡稳稳当当地站在树枝端,看模样脾气臭得不行,仿佛下一刻也要把他一通骂了。 阿妧瞧见高阡怒击冲天的俯视,颤巍地缩顾钦大腿后边,心觉方才顾钦骂她时的语气还算温柔。 高阡厉声道,“今晚烤鸡全宴,你吃白粥。” 阿妧吃一惊,“什么?!凭什么?” 顾钦叹气道,“你好自为之吧,凭他有钱。” 世事未料初入社会的阿妧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人间险恶,如今的生活还不如待在高府接受高家子弟的投喂。 顾钦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有些担心,“这惩罚是不是有点太过?” 高阡也瞥他一眼,“如此有同情心,不如你与她一同受罚?” 顾钦想也不想般疯狂摇头,他可不要吃稀饭拌鸡汁,倘若只能闻鸡味连一口肉都不能碰,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一了百了一命呜呼。 第30章 第三十章 阿妧扒拉着绑自己手腕的绳子,本来她对这种可以隐形的绳子没什么抵触,但看见隔壁有个遛狗的小孩跑过,愈发讨厌这个七里八歪的东西,“解开,你们把我当遛狗玩?” 顾钦道:“这是高家隐索术,祖传的,除了施法者本人其他人解不开,你说两句好话,没准他就乐意解。” 阿妧抬眸,高阡那张脸她看不出情绪,似乎有愤怒、轻屑、淡然、冷漠,种种迹象交融,两人对视一秒,高阡背过身不去看她。 她愤然一怒,也转过身背对顾钦,“哼,不解就不解,我才不稀罕。” 顾钦叹口气,心感高阡这个幼稚鬼都一把年纪还跟几岁小屁孩倔脾气,他走到阿妧面前,问道:“那你看清隐客模样没有?” 阿妧不服输地嘟嘴,心不在焉道:“没有,那瘸子跑老快了,转个弯就看不着人影,至于他穿的跟当时差不多。” 顾钦往外望了望,道:“没看清就罢了,下次别瞎跑,有事喊高阡让他逮人。” 阿妧小声道:“我才不叫他。” “好好好,我们不叫他,那你告诉我总可以吧?”顾钦气笑道,小脾气还挺多。 阿妧点了点头。 跟着阿妧不知东西南北跑了两里路,三人都不知跑哪来了,顾钦站起来,四周都是几亩种着绿秧苗的稻田,田间居然还有牛在偷吃苗种。吃草那牛仿佛能感受到顾钦的视线,隔老远朝他们哞哞吼两声,两头牛角对着他,圆瞳怒瞪,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他撞去。 顾钦尴尬地往回缩,装作没看见,“这么大一只牛,怎么没见着人啊?” 阿妧指向树后,“那里不就有人了吗?” 树后约莫半里路有个池塘,再前点好似是座桥,水面绿油油一片,而池塘外围着一圈人,他们有的朝天有的朝地,一骨碌全绕河边走,似乎在做何种神秘仪式。 “快来人!还有三个,拉去拉去!” 一股紧张气氛向他靠近,听脚步声不止一人,未等他回头,袖子被人揪住往外扯,双手被用力束缚至腰背,力气之大令他有些站不稳。 高阡手肘顶开束缚,一把握住束缚他那人的手腕,顾钦摇了下头,跟手无寸铁的凡人打起来,回去又得挨高亦夏瞎叨叨。 顾钦算是开了眼,平日只见过大晚上敲诈勒索的,没见过大太阳下光明正大围剿的,他们一个个还都是粗胳膊粗腿的壮汉,穿着外衫裸露皮肤,个个身强体壮,面露凶煞,一瞧就知都是些管事不好对付的恶霸。顾钦笑道:“大哥们,有事好商量,捆我们是为何意?” 站最前面似乎是他们的首领,居高临下地瞪眼瞧他,一副蛮横无理的模样,“你们仨外来的罢,去找欧阳神医没有?” 顾钦忙道:“去过了去过了。” 为首大汉道,“今日是神女大人的生辰,喝过神医的药就得来池塘祈福。” 顾钦答道:“外来的也要去祈福?” 大汉懒得理他,靠着树就这么看着,顾钦陪笑道,“这事儿好说,但能不能先帮我闺女松捆,她才七岁不懂事,我怕她在神女面前哭。” 话音未落,阿妧一口咬下大汉手臂,她见所有人都在看她,立即松口,瞬时眼泪哗啦啦地流下,像冲天炮似的嚎啕大哭。至于大汉们后来说了什么,顾钦一句话都没听见。 为首的大汉看了眼面前闹腾得不行的女娃,以及一个特别不好惹的男人,面对还算和善、像是女孩亲爹的顾钦,心软几分,“去到神女那不能再闹事,放开他们,跟着我走。” 阿妧被松绑那一刻,猛扑顾钦的怀抱,他能感受到阿妧在颤抖,他吃力地将人抱起,掂了掂臀部重量,方才跑太快,手臂有些酸软没啥力气,“少吃点,我快抱不动你了。” 阿妧锤他脑袋,“我才几岁,明明是你虚!” 高阡却把她接了过去,“我来抱她,你顾前。” 顾钦刚张口想说话,一道凶狠的声音截断,“搞定没有?快点!” 顾钦回头,高阡走到他身边,用仅两人的声音说道,“没事的,走吧。” 这五个字就像定海神针般,顾钦悬着的心哐当落下。 荷叶紧挨着荷花,莲蓬交织间隙,顾钦从未走过这么漫长的路途,因为每往池塘走一步,他心里颤抖一分,并非因为对水的恐惧,而是他能更加清楚地看见跪拜池塘前的人们在呐喊、在高歌,在哀伤。现今为立夏,所以荷花开得盛旺,这些声音穿梭他脑海中,很乱。 王夫人说:我女儿世清见着莲花就跟疯了般笑嘻嘻,还爱到池塘跳水玩,着实让我头疼。 陆梣说:刺史之子未归家是跑去莲花池旁做疯事,朝夕阳大跪大拜磕了三响头,后来不知为何死了。 荷花跟莲花是一个品种,难不成他们在对其进行某种祭天仪式?面前浩浩荡荡少说也有三百号人,幕后黑手是以何种理由令人自愿祭天的? 因为跪拜荷神女的人有些多,大汉叫两人跟随他去开路,让顾钦三人站一旁等候。 正值晌午,夕阳未落,跪拜的人身着花花绿绿,有男有女,有老有幼,老的带着俩夫妇虔诚下跪,幼儿则心不在此般跪边上随便拜两下,时不时还四处张望。年纪越小,态度就越不虔诚,有几个看着只有五六岁,在桥头附近嬉闹,被两大汉踹倒在地,几人又变得老老实实,有模学样地朝池塘跪拜。他越看心里就越瘆得慌,之前总听人说跪拜者疯癫,如今乍看可比人魔鬼样惊悚多了。 大汉带着俩人离去一直未归,顾钦有点累跟看守他们的大汉商讨一番,他扫了下灰尘席地坐下。 顾钦一坐,闲话不断,“大哥,这荷花有何来头?” 大汉见他也是个外来的,便围着他坐下来,“以前这片水域不种荷花,种芦苇。后来呢,就那个欧阳余来我们镇,说芦苇不好看,要改种荷花,然后大家伙就改了。” 顾钦道:“也是为了荷神女?” 大汉道:“不能这么说,很大一部分是给欧阳余种的,毕竟人家管吃又管看病,我们这些人也就为了讨口饭吃。不过这荷神女确实挺灵的,刚种那会儿没人来,都是欧阳余带头组织一群人来拜神,后来不知从哪传来拜完神那几个人心愿通通灵了验,很多人就拖家带口自发跪拜。” 看来这种仪式似乎能满足人的心愿,那么祭天代价是如何?像州刺史一般身亡?倒又不像,毕竟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高府不可能没察觉到。像王世清一般以身献祭,却又不像,大部分人看起来并未损失什么,反而是自发前来跪拜。 这些跪拜的镇民看着很不寻常,他说不上来有哪里奇怪,仿佛他和跪拜者中间形成无形的隔阂,对方似乎给人一种疯狂、扭曲、执念的感觉。 他瞧过无数个因此迷失心智的人,有因病祈祷,有拜财祈福,可面前这些明显却比前者更为令人恐惧,就好像是着了魔一般。 顾钦道:“叫我们来是为了?” 大汉道:“人不够要凑数,今日一部分人去了欧阳余家拿药,唉别问了,你在那拜两下吼两道就行了。每年荷神女过生辰的这个时候都这样,唉月底有个祭祀在荷神祠堂那头,记得来看,我跟你说啧老热闹了!” 顾钦眉头一挑,凑过去小声道:“你不信神女?” 大汉白了他一眼,“我隔壁镇的,欧阳余请我们过来帮忙。” 欧阳余,回去一定要查查他的老巢。 顾钦讪然一笑,撇过身去,发现高阡强劲的手臂稳稳地托着阿妧身体,他在逗阿妧玩儿。阿妧举起自己的小拳头唰两下玩猜拳,猜赢了冲高阡得意一笑,然后嚷着再开下一盘。 高阡也是一改冷漠样,如此一看还真有几分温柔慈父的感觉,抿嘴轻笑着陪她继续猜。 顾钦心中一颤,忍不住也跟着一块笑,他一开始还担心高阡和阿妧关系融不到一起,现在看来其实两人嘴硬心软。 大汉叫他的时候,顾钦没听见,肩膀忽地沉重,才惊觉大汉们已经找好位置正叫他俩跪拜荷神女。 池塘的人群往两侧分散,最中间的位置被空出来,除了瞎眼的心智未满三岁的,十有**能猜到为首的大汉这样做是为何意。 顾钦在前,走得极慢,近似乎可以说实在挪移。他左看右瞧,后背被一脚蹬弯,“走快点,别磨蹭!” 大汉让条道给顾钦直行,他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每走一步,池塘离他近一分,心跳怦怦乱跳,耳边听见阿妧轻声对高阡说:“我们真的要跟他们一样么?” 高阡没说话。 荷花对面是一条船舟,朝他驶来,旁边是一望无际的荷叶,尽头是座洞桥。顾钦握紧双拳,心里的恐惧莫过于水。不远处船舟上站着个人,一副坦荡的模样,穿着素衣。顾钦眼尖,朝那头高声喊:“成奎兄!” 船舟突然晃了晃,以极快速度驶向岸边,为首的大汉往他小腿一踹,“喊什么喊!快跪,这是对神女大为不敬!” 顾钦膝盖一软,瘫倒于地面,河水映入眼帘,他往后退了几分,万一掉进去他可就上不来了。但下一刻,熟悉的声音突然迎入耳中,“两位大哥,且慢,他们是我的贵宾。” 成奎扶着踹他腿的大汉的肩膀,灿烂地笑着客套几句,大汉表现得极为不爽,誓意要跟那三人杠到底,但成奎在萍水镇的官职似乎非常高,凑耳边说两句,为首的大汉就带着人很不服气地走了。 成奎将他扶起身,满怀歉意地双手合十拜两拜,“抱歉,我真没想到你们会来这里,是我疏忽,千万不要在高家主面前提起这事,拜托两位!” 成奎看了下围观的群众,小声对他道,“先跟我过来,这边不好行事。” 船舟内不大,四张凳子一张桌,桌上摆着水果,四人围着坐。顾钦正琢磨怎么解释,抬起头,却见成奎指尖瞧着桌子,似乎在头疼一些事情,阿妧趴桌睡觉,船舟外的喧闹声,莲花若隐若现,谁也没说话。 良久,他有点儿坐不住,成奎忽道:“你们吃过饭没有?” 高阡道:“尚未。” 成奎笑道,“不如来我家吃饭?大人如果想要问些什么便问罢,小生知其全答,只是三位得答应我下次去别的地方前能否先打个招呼?毕竟两位若要受了伤,我没办法跟本家交代。”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成奎住在大街旁,路面全部铺满青麻石,他那大屋子少说能容下二三十号人,虽说当官的确实比老百姓住得要宽敞,但里面却没有什么家具,就一套红木桌椅一个神台,神台供着荷神女,还有四个小内屋。 成奎亲手炒菜,饭菜基本是大家小户常吃的,番茄炒蛋、水煮菜心、还有一碟蒜薹炒肉。四个人围着桌吃饭,成奎坐主座,顾钦坐左,阿妧坐右,高阡对着成奎。 顾钦一边吃饭,一边看向对面的阿妧,只见她魂不守舍盯着成奎看,一会儿皱眉沉思,一会抬眸看人,有好几粒米饭都掉桌上了。 平日吃饭闹天闹地,今日倒是异常平静;顾钦视线略过成奎时,顿了顿,这个角度看他的侧脸,非常像俞磬,不能说很像,但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成奎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转头与他对视,“我脸上有东西?” 顾钦尴尬地笑道,“没有。” 俞磬会装作不认识他么?答案显然是不会,他和俞磬在魔界囚牢中出生忘死,几乎可以说是两人以命连命,生死同入。再者,俞磬不会也不该出现在这,他现在应当被兄长关押在天庭密室中。而且语气和性格跟他本人也差了山路十八弯,总归不是一路人。 成奎咽下蒜薹,一个老盯着他看,一个不知在想什么,另一个干脆直接闭眼,他从未在这桌上吃过如此安静的饭,开口道:“关于萍水镇的怪事,两位大人不必憋在心上,都能问。” 顾钦愣了愣,事情太多不知先问什么好,他扒拉番茄皮,高阡却沉吟道,“萍水镇当真信仰荷神女?那欧阳余此番何为目的?” 成奎笑道:“这个嘛,你们去了荷花池,应该也听过荷神女的故事。欧阳余想借荷神女来完成他的心愿,这个心愿跟他早年遇财神有关,好像是他被一个财神幌子骗了钱?是否真假,我就不知了,后来他就想毁掉萍水镇关于财神的所有事物。” 成奎小心翼翼地凑去顾钦身旁,跟搞特殊机密似的重重叹了一声, “至于行刑我也没敢问,你们也别去问,他们啊是山大王惹不得。” 顾钦道,“你们怎么辨别童男童女,像欧阳余那样给大宅院住?” 成奎道,“那倒不是,只有受荷神女信任的才能住,一般他们手上都戴红丝绳。” 顾钦追问:“红丝绳也是欧阳余给的?” 成奎道:“由他选,自然是他给。” 四人又聊了会家常,阿妧一直趴桌子上嚷累嚷不舒服,顾钦只好带她先去客房休息。他探了探阿阮额头,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温度,难怪从进船舟开始就趴那睡觉。 顾钦没怎么照顾过别人,他四处转两圈,找俞磬要药膳也不好,万一也是稀奇古怪的符水吃坏肚子就麻烦大了,兜兜转转好一阵,最后还是回到房间。 接了盆水,湿毛巾,放额头,再用清洁术清理身体。顾钦熄了灯,掩上门,他没有回自己的客房,而是缩在一个狭窄的角落,这里是长廊与后院连接处。 他翻开命格籍,查阅成奎、欧阳余、俞磬的命格,空的,空的,还是空的。俞磬档案是空的尚能理解,因为出了那茬子事,兄长已经将他的档案封锁为机密。成奎和欧阳余就极为不正常了,身为凡人,竟然通通是白底,王世清和王故还有点字迹在上面,只是稍微有些模糊看不清,但这两人档案中明显连颗芝麻粒大小的污渍都不存在,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又往后翻几页,翻到自己时,他明显顿了顿,上面记载全是他和俞磬种种过去,越看心里就越难受,因为命格籍只记载过去本人最为难忘的事情,而大部分愉悦的回忆早已幻化为沉痛难耐的过往。 他抚摸上面的字,仿佛听见学堂内学子喧闹的声音,他们大多数都在说一件事,那就是关于怎么成为一名白莲教徒,有的大声吆喝,有的窃窃私语。 顾钦站在“自己”身后,此刻俞磬正站在讲台上为白莲教招揽弟兄。 白莲教是俞磬慎重考虑十年才做出的决定,顾名思义,名字是那两把刀所起,以意得名,说白了就是想效忠天界捉拿魔界余孽,让邪恶归于尘土,让正义迎来光明,所以俞磬最瞧不惯就是那群招摇过市、耀武扬威的魔界凶煞。 俞磬很随和,依旧是之前那副温柔儒雅的模样,顾钦站于他身后,探身俯视,俞磬取了纸笔,写写画画,写的大抵是一些人的名字:“报名不收费,进教也不收有心则好。开委于天庭的赏赐和赏金均会统一分配给大家,阿钦、柳戚和我不收取、不结算任何一铜钱的费用。如果有妻儿养育,我们三人定期托人慰问并料理身外之事。” 一群人浩浩荡荡站在俞磬面前,怎么着也有百八十个,他们前胸贴后背紧挨着,穿透顾钦的身形,径直朝俞磬方向走去,笑容灿烂有说有笑。即使白莲教参与者如此之多,但俞磬他们也仅收其中最优秀的十位。 顾钦瞧见,仅一米距离,有俩学子边排队边说闲话。 “唉,你们听说没有,任巡又出来祸害苍生!这次他们要在魔界搞个军团,说要与天庭兵将并齐争霸!” “那真不得了,听我爹说只要德望智高体强俊美上进的人入兵,连面容不佳或德道不望者都拒之门外,啧啧啧。” “真有人符合?把天界翻了都没几个吧?” 那人朝对面挑挑眉,俞磬非常认真地听取意见,记录在案、整理资料,想起他爹昨夜所说的天庭卧底计划,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这不有一个吗?” 另一人微微一怔,“就他吧?” 那人凑近耳边悄声说,“少不了假的。” 随即,顾钦看见俞磬换上墨色素衣,背上长弓,面罩黑布。他左右展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忽然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扯起笑容,向前拥抱,紧紧裹住后背,“我知你会来。” 他连忙上前拉住俞磬的手,不能去,绝对不能去,手心穿过俞磬的手腕,他听见自己在说,“俞磬,我在这等你。” 俞磬忽然顿住,似乎蹙眉,但很快恢复如常,回头朝他笑着,“如果能回来,我们再去人界看那小孩罢。” “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怎么了—— 怎—— 顾钦睁开眼,额头感受到有人触碰,往上一望,果真是高阡。眉目紧张,似乎很担心他的状况,命格籍在一瞬间消散,他眨了两下眼睛,还没从命途中清醒过来。 “阿妧呢?” “在睡觉。” “哦,那就好。” “那你呢?” 顾钦捂住脸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整个人很累,不想动不想说话,“不知道,我很乱,你回去吧,别吵我。” 高阡坐在他对面,“不走,你可以试试睡到天亮。” 顾钦感觉下一刻整个人就要崩溃,“快走吧,我说认真的。” “因为俞磬?” 顾钦大为惊讶,“嗯。” 高阡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交叉手臂,自嘲般笑了笑,“除了俞磬,你还有什么是在乎的,饭桌上你和阿妧的情绪都不太对。” 高阡停顿片刻,又道,“方才阿妧在梦中嘀咕着白衣人,你觉得是他吗?” 是成奎还是俞磬? “不知道。” 顾钦不想谈及俞磬,绕开高阡,往里走。往前走几步,停下脚步,又走回去扯住高阡衣袖,径直走向屋内,“我要回去睡觉。” 高阡脸颊微红,嘴角轻翘,任由顾钦拉着他走。开门,关门,倒床,顾钦望着天花板,不知想什么,高阡那俊俏的脸颊,忽然凑了上来,双手一拍,“你干嘛?” 高阡挪开他的身体,“我要睡里面。” 未等抗议,高阡特别自觉地跨到床内,顾钦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高阡霸占最舒服、最安逸、最靠内的位置,对此气愤不已,心觉高阡这脸皮比钢板还厚,往他屁股来上一脚,裹进被褥,生了一肚子火,才把自己气睡。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今早,成奎要出门办事,两天后才能回来,临走前炒了几道小菜便急匆匆地离开。 “烧这么严重?”顾钦伸手探阿妧的体温,发现比昨夜所探的温度更热些许。 阿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时抓挠嵌着手腕的隐索绳,有时似乎很怕冷般缩成一团,额头上却不停流汗,衣裳湿哒哒化深一片。 顾钦将她抱起来,拍两下背,又抹去汗水,但阿妧仍然得不到释缓,只好转头让高阡把隐索术给解开。 霎时,胖嘟嘟的小女孩样变成一只半大的红毛小狐狸,耳朵扑通抖两抖,眼睛很有精神般瞪老圆,嗷呜嗷呜地吼两声,垂头看着毛茸茸的爪子,才发现自己变回原形,眉目耷拉下来,发出人类的声音:“妖力耗尽了……” 顾钦再度探温度,明显降了下来,与正常人无异,他松了口气,心想应该是因为这几日接近朔月,狐妖无法吸收足量日月之气,才导致阿妧无法维持人身。 顾钦道,“我们今晚要去欧阳余那边看看,你安心留在成奎家休息吧。” 阿妧一听他们要出去,摸爬打滚地闹起来,蹬起兽身,双爪趴在顾钦肩膀,一人一狐面对面,吼道,“我不管,我也要去!” 顾钦道:“不行,欧阳余的底子我们还没摸清,这般草率带你过去,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回不来怎么办?” 阿妧极为不耐烦地打断道:“不会出岔子,没有草率!我是只狐狸,抓我又能怎样。况且不是还有你们两个吗?” 顾钦喉咙哽住,不知该说什么好,视线撇向高阡,顺道掐他大腿。高阡微怔,脸上一片淡然,说道,“不行。” 阿妧惊叫,“为什么?!” 高阡连解释都懒得编,意正言辞道:“不行就是不行。” 夜深,顾钦心虚地走在大街上,一步三回头,望向成奎家的方向,“这真的没事吗?” 高阡道:“我将她房间反锁,还在屋外罩了一层结界,不会有事的。” “小孩家家太难哄了,我一走就缠上来,只是出来解个便也要跟着,弄得我跟做贼似的。唉,还好你以前不这样,不然我头疼死了。” 高阡轻笑道,“我有得挑吗?每次不都是你非要拉着我去,不想去也不行。” 模糊的影子哐当从屋顶上越过,顾钦抬头时,却见空无一人,心中疑惑,难道是他听错了? 两人摸黑爬进欧阳余家,小心翼翼地踮着脚逛一圈,发现屋内很安静似乎没人,顾钦松口气,忽然想起成奎走之前好像说他要和欧阳余去亭易镇开会。没想到欧阳余住八屋一宅一苑这么空,居然没有配备侍从和下人,这让顾钦忍俊不禁。 吱呀—— 顾钦打开一扇门,门内一片黑暗,指尖啪嗒一打,紫焰燃起,房间很大,两道分岔,朝下阶梯,不知通往何处,地板乃至墙面都是用石头凿的,并没有进行修缮,摸着黑睁眼瞧,有点像未关阖皇室贵族的墓道。 面前是一座荷神女像,端坐在莲花座上,一手俏指抿唇,另一只手托着荷花,顾钦乍一看,荷花有些眼熟,好似是捧莲女佛像手上缺的那一朵。 而荷神女像下面是一座狐狸雕像,其实顾钦压根分辨不出来这是只狐狸,因为它长得太潦草了,耳朵又短又粗,身子胖墩,脸颊各有三条胡须,与其说是一只狐狸,倒不如说是一只吃得膈气的大胖猫。如果带阿妧过来,她铁定认不出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并且准会气得当场狂抓雕像。 至于怎么看清这是只狐狸,顾钦是从雕像下面的小木牌上认出来的,写的人估计脾性暴躁,字迹跟雕像一般过于潦草,仿佛出自同一人。上面寥寥几行,大概说荷神女升天后得一仙狐为宠,但荷神女讨伐妖魔而坠凡时曾把仙狐弄丢,所以每当祭祀时,萍水镇便会捉狐献给英勇善战的荷神女。 再往里走,顾钦向左,高阡向右,分开行动。顾钦走进漆黑狭窄的通道,刚迈入,微风阵阵,衣袖吹拂,石道凉嗖嗖的,倘若有人就此经过,一定会觉得这时候该是秋冬而不是立夏,多添一件中衣是必然的。 走约莫十余步,石道戛然而止,右边似乎也凉了些,转过头去,高阡辉着火光,也直直盯着他,这两条石道竟是通往一个方向。 两人相眸一视,走进去。 水声滴答滴答。 一口石棺架于宽阔的道儿上,棺口敞开着,顾钦往内一瞧,竟然是瑄璜大宅消失在窟窿之中的白衣纸人。只见他平躺于石棺内,双手交叉于腹间,依旧是没有面容,穿着一身白镶莲花纹的外衣。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欧阳余在操控这只纸人么? 顾钦不寒而栗,毕竟纸人的威力,他和高阡是见识过的,速度堪比心魔,实力远超修道元老,砍不烂杀不掉整不死,如今又见一面恨得他直痒痒。 如果有人发现他们并操控纸人袭击,两人打一个,是输是赢,顾钦还是没有把握,因为一眼望到头全是犄角旮旯、一碰就要倒的石壁。 头顶有光束,离得很远,朝外是广阔的夜空,可以看出这是石道的出口,但洞口仅铜钱大小,爬上去估计得老费劲。 胳膊肘被人轻拍,高阡手指某个方向,那里离石棺极近,距光线透过,眯眼一瞧,似乎是个人! 那人已经死了,身上没有致命伤,皮肤外泄溃烂,露出白磷磷的枯骨,肠子内脏呲溜撒一地,没有配剑没有穿府衣,看样子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 这老哥到底得罪了欧阳余何事才导致被杀人灭口。 或者他知晓欧阳余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顾钦皱起眉,站了好一阵,感觉旁边空落落的,回头瞟去,高阡正站在石棺前,一动不动,以上至下,俯视白衣纸人。 高阡就这么径直盯着白衣纸人那白茫茫的眉目,袖下的手臂青筋暴起,时而握拳,时而放松,视线逐渐模糊,面目又一变幻,透过无颜,他仿佛看见那个笑容满面却面目狰狞的俞磬。 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在一刹那,似乎又感受到当时一刀捅入的窒息。高阡鬓间落了汗,指节陷进石棺,摩挲,扣划。 “高阡?” “高阡!” 高阡一颤,回了神,茫然抬起头,顾钦一脸担忧地抚上他的额间,“你到底怎么了?叫你好几声都没搭理我。” “江桡,如果……算了,我想抱着你。” 顾钦眼前一暗,怀抱很温暖,像冬日缩进被窝般令人舒心、沉醉。高阡环得很紧,似乎想把他嵌入自己身体中的一部分,头发被蹭了蹭,耳边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动,高阡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想必是路过花丛时所蹭。 顾钦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抬头时,却见高阡已将他松开,恢复一如既往的默然,他还是那个少喜少悲、有点抠搜但偶尔大方的高阡。 “大当家说得果然没错,最近老鼠确实很多,都闯进密室里了。” “二当家说的是,真是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两道陌生的声音响彻石洞。 随之而来,一簇一簇的火把将整个洞穴亮起。为首之人就是欧阳家的二当家欧阳铭,附和他的那人露出谄媚的笑容,缩着肩膀阿谀奉承。 “符水准备没有?” 顾钦警觉起来,他想起那日从欧阳余家中离开的人,一个接一个,目光空洞,仿佛被抽空身躯和灵魂,他们重复着一个动作,手里端着一碗飘浮符纸的药汤,麻木地走去街上。 “早就准备好了!” 欧阳铭哼了一声,指着他们道,“逮着他们,给我灌!” 话音刚落,十来个人从身后窜出来,一窝蜂似的朝他们涌来,顾钦眉头紧皱,看服饰便知是陆家人,他左腿一跨,越上岩壁,手臂侧撑墙,扫腿一蹬,踹倒两人;随即夹腿并合,扭转腰身,蹬腿朝天,一人飞向空中。 陆府修士眼见他这么能打,纷纷顿在原地不敢靠近,只有一人急得跳脚,便是窝在角落观察局势的欧阳铭,“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啊,要不是余哥没来,纸人没办法操控,不然你们俩通通都得死!” 顾钦厉声道:“萍水镇乃高府领地,岂是你们陆府能亵渎的?” 欧阳铭笑道:“呵,一个铁娘们还管得了我们,要不是那高亦夏老占着地不放,咱哥几个早入伙陆府吃嘛嘛香咯。还楞着做甚,全都给我上,夺头颅者,赏金二十两黄金。” 唰——众人齐刷刷转向顾钦二人,仿佛在看触手可及的猎物。 顾钦一顿,他本无意伤及这些修士,但以如今二人打二十人的局势,唯恐难逃一场血战。他唤出昔昱的幻影,剑刃透着灵气,是用异灵球的力量所聚。因为成神后的本命剑需神器辅助,而顾钦只有一小撮碎片,若要召唤一整把昔昱的本体,仍需异灵球的一半之多。 众人一手拿刀,一手持剑,临阵起落,疾奔猛冲,朝他们浩浩荡荡地涌了过来,那声音如同山崩地裂,地面震又震,岩壁上掉落些许石块。 顾钦蹦向岩壁,悬于空中,噼里啪啦一顿打,很快这些修士因剑术不精而败下阵来。 顾钦给还往石壁窜的人,各来两脚,好几个刚爬没几米,扑通一声倒地。 顾钦见自己这边还算清闲,打算去高阡那救场,转过头,心中一乐,高阡打斗那叫一个斯文,只见他慢条斯理地踏足几个修士的脸颊,步伐轻盈,一足一人,表情嫌弃,甚至连莲花刃都没召来。有时可能觉得那人长得丑陋,神色凝重,踩完还往上补踹一脚。 眼看大部分的修士都趴地不起,顾钦甚感欣慰,正当想跟高阡说两句时,洞口外有一道极为熟悉的尖叫声。 “咯咯——!” 是阿妧的声音。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树叶稍稍,夏蝉晰晰鸣,顾钦越过洞口,倚靠在砖壁旁,草坪一望无际,左边能看见少许房屋,是通往萍水镇的方向,三面环林,树林乌漆嘛黑看不见路。 两三个村民举着火把,聚在一只红毛狐狸面前,它呜呜地哽咽着,脸颊贴着石地,前腿后腿都被人用绳子捆紧在竹竿,顾钦心头一涩,他们要对阿妧做什么? 那人拉紧绳结,表情兴奋地捏了两下阿妧的脸,“我哥俩运气真好,昨夜还说要去林里抓祭祀用的狐狸,没想到今儿真就见着一只!” 阿妧狠狠地瞪他一眼,往手臂咬一口,那人吓得唉了一声,连忙缩回手。 旁边一人赶紧用剩余绳子封住她的嘴巴,“但是二弟,我怎么觉得这狐狸瞧着有点灵性呢?” 那人松了松手腕,似乎不满她的脾性,嫌恶道,“管它灵不灵性,神女高兴就行,到时候啊欧阳大当家便会大大滴赏赐我们金银财宝。” 说完,负责举火把照明的人乐道,“对对对,我们要发财啦哈哈哈哈,发财啦——” 有人重重地咳了两声,讨论瞬间停息,架着阿妧正要往肩上的人撇头看去,随即也放下竹竿,毕恭毕敬地朝这人鞠躬,“少主大人!” “大当家——” 草坪左侧迎面走来一个男人,他挺着个大啤酒肚,肥头圆脸,身上穿的衣裳居然全都是镶金边的,脖子上挂金链,脸目摆着一副谁也瞧不上的模样。若非旁边的村民鞠躬弯腰说些讨好的话,顾钦还以为这是哪冒出来的暴发户。 而他后面跟着一位面善的中年人,个子不高挺瘦,逢人必打招呼,笑脸盈盈的,令人有一种亲切舒畅的感觉。 一前一后,两者态度相差如此之大,顾钦连猜带蒙,后面瞧着和蔼无害的应该是欧阳余本人,而前面那个看似暴发户大撒币的年轻人估计是他儿子。 欧阳铭不知何时跑了上来,鬓间流汗,喘着粗气凑到欧阳余耳边悄悄禀报,欧阳余听后似乎不相信他那套说辞,哼了一声直骂他废物,随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让他先行回去,欧阳铭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面露凶煞地瞪着顾钦,那副模样好似在说你给我等着,待会儿有你好果子吃。 顾钦心里乐笑了,就一怂货连欧阳余都怕,怎么还跟他较上劲。 逮住阿妧的一名村民道,“大当家,这狐狸是我们仨兄弟抓的。” 欧阳余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将它带下去罢,赏金明早便到。” 村民们纷纷应和,眼看阿妧就要被带走,顾钦往前一冲,比他先快一步的是高阡的隐索术,只见绳端缠上竹担,下一瞬,哗——火光冲天,韧葵藤竟被燃燃高升的火光烧成灰烬。 按理说,韧葵藤乃极西之地的雪山所生,其韧性和燃度无论对比天上的烈焰,还是比地下的狱火,它都是数一数二的耐烧,就连顾钦上次用灵气燃起的紫焰都未能将它烧化。 不过,能燃其物必然有解,那便是冥界之人所掌握的死火,顾钦愣了愣,很快打消这个念头,因为冥者受冥王管束,历年间从无一人踏足于人界,更别提干扰这区区凡间琐事。况且人界凡人自古以来手无寸铁、寿命短浅,对于年纪大到能当他们祖宗的冥者而言,压根无利可图,实在想不出有何理由能让人动心。 顾钦往火焰来源一瞅,欧阳余手拿黑不溜秋的石头,此刻正散发着黄光,那些村民重新抬起竹担,一前一后摇摇晃晃,如同抬着烧乳猪般消失在黑夜中。 欧阳余笑道:“怎么样,想救它吗?不过你们也没这机会了,那只狐狸过几日就要被送去当祭品,至于你们呵呵,活不过今夜。” 欧阳余那儿子挺着大肚子,一副看好戏的做派,挑着眉,眼底满是不屑与轻视,他就这么瞧着顾钦,心觉不就一破修道的哪来那么多废话,不如早点杀了灭口,他好回家睡觉去,“爹,别跟他们废话了,陆大人等着我们给他交差呢。” “也好。” 话音刚落,欧阳余阴森森地笑起来,手举石头直至头顶,黄光更甚,两枚六博棋从袖内飞了出来,原本涣紫的棋面忽然化黄,犹如在夜空中最为闪亮的两个大太阳。 与此同时,脚底开始晃动,地底似乎发出砸锅丢铁的哐当声,身后的砖壁突然迸裂,顾钦回头一看,白色身影咻地一下窜到天上,最后落在欧阳余面前。此影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石棺见到的白衣纸人,但这次它脖颈处似乎少了几条细丝。 顾钦脸色一深,他想起来了,那枚高阡棋还是从红衣纸人体内取来的。 不行,得把棋子夺回来。 顾钦脚踩着残缺不齐的碎瓦,往六博棋方向飞跃,指尖刚触碰棋子,一股强力将他击落。 就在触及一瞬,顾钦感到微弱的熟悉,但细品一番,却洋溢着朦胧的陌生感,很相像,就宛如街头转角遇见剪了头发的友人而自己没有认出来一般。 是异灵球! 黄光下,似乎有股陌生气息在刻意压制异灵球的力量。 欧阳余将抬起来的石头对准顾钦,命令白衣纸人道:“给我捉拿他们,要活的。”棋子融进纸人体内,突然周身泛光,仿佛充满了力量。 顾钦心中一惊,白衣纸人的厉害他在瑄璜大宅中早已见识过,对于普通修士而言,单挑白衣纸人简直就是去送死,说它能以一挑十都不为过,因为它不会像人一样感到劳累,也不会像凶尸那般容易卸胳膊卸腿。说白了,白衣纸人就是个打不死的小强,难缠得很,制作它的人定然也是个缺心眼的家伙,不然怎么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东西。 白衣纸人微微抬头,挥来刀刃,蹭地一下朝两人冲了过来,莲花刃横空出鞘,迎上突如其来的攻击,高阡瞟顾钦一眼,给了他一个干掉对方的眼神,顾钦心领神会,正要抄起他那把“昔昱”劈向欧阳余父子时,发现白衣纸人衣摆下渗透不明黑液,流速极快,不断向外扩散。 他不清楚这是什么,眼看就要流到自己脚边,只得频频退至砖壁残骸之上,黑液中似乎引来一个大块头,它先是出现两只粗壮的手臂,随即将整个身躯撑起来,忽地窜起近几层楼高。顾钦视线焦灼,这会他看清楚,这些不明来源的黑液居然凝聚成型,凭空塑造出暗黑版的金缕玉兵,不,现在应该称之为黑缕玉兵。 除了是黑不溜秋的颜色以外,其它该有的大小及样貌一个不缺。此时,耳边全然传来欧阳余傲慢的畅言,“怎么样,不如从了我,喝下这碗符水汤,我便放你走。” 顾钦不予理会,灰瞳若现,手指轻浮碎片,唰——异灵行军轰轰烈烈地伫立在它面前,他们各自左持长剑,右手提盾。顾钦大手一挥,“都瞧见了罢,去,撕碎它。” 咚咚。 异灵行军唤醒神识,形于黑缕玉兵同等高度,黑缕玉兵见一个个矮如蝼蚁的军团窜老高,颇为愤怒,愤愤捶两下地,巨臂横扫行军。 军团抬盾抵挡攻势,步伐擦得后退些许,但还是挡下这波进攻,未等黑缕玉兵反应,顾钦右手一举,只见他们将它围成圈,五把巨剑如同一根针般刺进它的身躯,黑缕玉兵纹丝不动,似乎刚才举动是在给他挠痒痒。 黑缕玉兵突然像龙卷风一样旋转自己,狂风呼啸,树木和杂草被卷入风中,结实的手臂一次次砸向军团。一开始,他们还能用盾去抵挡转攻,但由于它的速度实在太快,手臂和盾面擦出火星子,大抵维持半炷香的时间,军团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消散。 顾钦一怔,它似乎比高阡的金缕玉兵要强得多。眼看要抑制不住,高阡立风而起,衣袖轻拂,金瞳微亮,宛如夜空两颗繁星,金缕玉兵被唤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瞬,其意不言而喻。顾钦再度召来异灵行军,军团袭地,强制停歇黑缕玉兵旋转,金缕玉兵顺势而攻,也用龙卷风旋转的方式舞了起来,一拳拳重锤下,黑缕玉兵从站不稳到站不起身,最后溶化成黑液。 白衣纸人也停止攻击高阡,黄光消散,一溜烟逃去森林里,而刚才乐呵看戏的欧阳父子此时早逃之夭夭。整个草坪上空荡荡的,仅剩他俩,草坪中间留有巨坑,脚旁是有裂缝的两枚棋子,顾钦站在坑内犹如蚂蚁般渺小。 如今阿妧下落不明,欧阳余消失不见,成奎也不知去了哪里,看着这片瞭望无际的空地,顾钦有些茫然,他该找谁,现今又要去何地。 高阡蹲了下来,拾起棋子,以及一块印有白莲金纹的布料,是他在对抗纸人的时候无意中割落,他盯着看很久,神情颇为不忍,似乎在确认某种东西。 高阡叹了口气,将布料递给顾钦,“白莲刺绣纹,眼熟么?” 顾钦点头,这世上除了柳戚,就没人比他更了解布料上的白莲纹路,当年俞磬招揽白莲教徒时,他便坐旁边观看。而白莲教的服饰、纹路、教规均由他和柳戚一手操办。 顾钦有点累,随便扫了下泥土,坐了下去,“你怀疑是我做的?” 高阡紧紧地盯着他,同样面对面席地而坐,“我没这个意思,你别多想。” 顾钦苦笑道,“我知道你没这意思,但事实不都明摆着么,除了我和俞磬没有第三者。” 明里暗里的财神祈福纸,奇奇怪怪的红衣纸人,又是白莲纹又是异灵碎片,若不是他和高阡一块寻找线索从未分开过,顾钦都快以为自己就是凶案背后的主使。 高阡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俞磬不可能?” 顾钦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早已乱成一锅粥,他该说因为俞磬是自己过命的兄弟,这答案明显过于牵强;因为他和你不一样,这种话怎能说得出口;因为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俞磬档案已被天界封锁,他应当如何解释呢? 最后,顾钦叹了口气,道:“俞磬他……不是那种人。” “你怎知他不是这种人?” “我……” “江桡,我不是在怪他而是在担心你。我知道他对你来说,并不是那种性格凶恶之人,但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不受控制?” 顾钦未语。 高阡脸色似乎变得黑沉沉的,仿佛极力隐忍一些不为人知的情绪,他站起来,转过头说道:“算了,回去再说吧。”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进屋,关门,上闩,阿妧住的房间果真空空荡荡。高阡倚靠门框,顾钦支起一块木板吱呀地坐了下来,低头看地看天,唯独不看高阡。 过了很久,两人都没说话,谁也不服谁,虽说距离隔老远,心里仍然堵着气,但视线依旧有意无意地窥探对方。 高阡搬来一张椅子坐下,“一个月前,我掉进你家砸坏屋顶的事还记得吗?” 顾钦顿了顿,抬起头,却见高阡一脸无奈地摸索指尖,坐的位置比刚进门时站着更近些,他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不说我都快忘了,你还差我黄金十两,我告诉你利息翻倍,现在一两都不能少。” “我说的不是这个。” 顾钦警惕起来,上下扫视高阡,不可思议道,“嗯?你想赖账?!” 高阡气笑道:“我的事没金子吸引人是吗,你自己跟钱过去吧。”说完,气鼓鼓地转过身,任凭顾钦怎么哄都不转回去。 高阡这人怎么还急眼了呢?! 顾钦笑道:“我跟你开玩笑,都二奔三十的人了别那么小心眼。好好好,我不要黄金这会总行了吧。” 气氛缓和了些,并没有刚才这般针锋相对。高阡被半拖半拽地挪了回来,结果挪到一半不动了,顾钦只好看着他的侧脸说话,难得正经道,“那天怎么了?” 高阡思绪飘回一个月前的夜晚,“那天下朝之后陛下留我商讨异灵球失踪案和你的事情,当时俞磬就坐在我旁边……” 顾钦觉察到异样,“停,打住,你前面说什么?” “俞磬坐我身旁。” “不是这句,再往前点。” “异灵球失窃案,和……你的事情。” 顾钦大为震惊,“我哥告诉你我的事情?!你是不是已经连我叫什么、我的神职,我现今在哪宫殿住哪都知道了?” 异灵球失窃案与俞磬真实档案均被天庭封锁为绝密,除了兄长和封存档案的神官知晓一二,其他人要想知道真相便要去问柳戚,但柳戚早跟他下了凡,所以高阡即使刻意调查也完全不可能打听到详情。 高阡难为情地颔首,“当时只知你的神职和名字,其他一律不知。” 顾钦顿时霎红了脸,上气不接下气,他这个月以来跟个卧底似的左躲右藏,生怕泄露一点蛛丝马迹,结果人家早就知道真实身份。 这特么也太羞耻了罢,所有人包括他哥都他妈不是东西!骗他耍他拿他开玩笑,而他本人却对此浑然不知。 顾钦感觉鞋底都快被脚趾扣烂,心跳得近乎蹦出来,他指着高阡想开骂,准备开口时又给自己气笑了,现在有个屁理由骂人,本来就是他先骗高阡自己叫江桡的,难道还不让人家揭他底子吗。 可他转念一想,高阡这货硬生生忍了一个月才说,而且还装模作样、知根知底地陪他闹了这么一场独角戏。顾钦愤愤道:“你们两个把我当遛猴似的遛,好玩吗?” 高阡低头认错的速度极快,“对不起,我以为你很讨厌我,所以一直不敢说出口,如果能让你消气,你就揍我,我绝不还手。” 这下可把顾钦整得没气了,他属实没想到高阡道歉竟能如此之快。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如今还跟着死倔,岂不是更显他小气,况且他还比高阡年长个六七岁。心里建设一番, 顾钦拉不下面子,烦躁道:“行了行了,你接着说俞磬坐你旁边然后呢。” “他跟我听了一道,后来跟随陛下离开,但我回去的时候他找到我,把我骗去天鸣崖,还寻来一群穿莲花纹的白衣人将我踹下凡。” 天界去往人界的方式有两种,一种为托天帝诏书行云梯而下,另一种则是从天鸣崖强行坠凡。一般坠凡者都是受了重罪、上天入地都无法容纳的犯人,坠凡时会遭受十道雷劫,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不过,顾钦有些诧异,因为天鸣崖乃天界禁地,平时有重兵看守,俞磬是怎么带他去天鸣崖的。 高阡似乎知晓他的疑虑,“他用的是失踪已久的半颗异灵碎片。” 顾钦难以置信,且不说这是真是假,这听起来就过于玄幻,他日夜苦寻几年的异灵球居然在关禁闭的俞磬手中,这不瞎扯淡嘛。既然在俞磬手里,那为何兄长还要大费周章地逼迫他把异灵球寻回来。 顾钦道:“不可能。” 高阡掀起中衣,一道丑陋、深刻的伤疤裸露在空气中,上面结着又暗又厚的血痂,“看见这个疤痕了吗,俞磬捅伤的。” 此刻顾钦再也说不出不可能这三个字来,因为高阡是实实在在的受害者,他以事实证明俞磬真的能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情。即使顾钦多么不想面对,但也不得不停下反驳的态度。 高阡苦笑道,这份笑意令他心疼,并且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顾钦,你能信我一回吗?和你相信俞磬一般信我一次。” 顾钦再一次低下头,可刚一垂落,却被高阡捧了起来,面对面,眼对眼,就这么直直盯着,高阡神情极为惨淡,像是下一瞬就要泪眼哗哗。 高阡哽咽着,“顾,江桡,你能不能骗骗我……” 顾钦叹了口气,“我没有不信你,给我些时间,我脑子很乱。”说完,他看着高阡泛红的眼尾,、长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 最后嘴唇轻轻触碰高阡的额间,肌肤触碰的一刻,落得很轻,像轻而飘浮的羽毛擦过鬓角。 高阡一怔,表情呆滞,仿佛变成一动不动的木头人,顾钦笑了笑,一把抱住高阡,“变傻小子了。” 高阡埋进顾钦的胸膛,臂弯抱得很紧,指间插入发梢,手背青筋暴起,似乎想将人融为身体的一部分,耳边很寂静,只有心脏强而有劲地扑通扑通跳动,深吸一口,满是顾钦身上的柏木香,令人神秘且宁静。 顾钦乍一想,瑄璜大宅那俩红白衣纸人打斗的情景,又忆起那时的高阡似乎很不在状态,原来“王世清”和高熠灿上演的其实是他和俞磬在天鸣崖决斗的情形。 突然,顾钦感觉胸前湿哒哒的,他把人挪远点,只见高阡可怜兮兮地抽噎着,眼泪哗啦呼啦,跟不要钱一样落下来,他左边一擦右边一抹,“唉不是,别哭啊,弄得我欺负你似的。” 见高阡哭着脸好玩,顾钦捏两下脸颊,“上元欢聚我没来,你不恨我啊,我可是失踪整整六年。” 高阡答非所问,“三年和六年对我来说没区别。” 随即,又补充道:“能回来便好。” 顾钦第一次在蛇洞身死失踪三年,第二次上元节被俞磬一刀毙命失踪六年,而年数却翻了又翻,顾钦心知说没区别是假的,毕竟前三年没回去,高阡疯癫成什么样,他的心理和身体上已经切身感悟并深刻体会。 不过,高阡能恢复到正常人的模样,顾钦甚感欣慰,至少主观意愿和思想上还有纠正的空间。 顾钦道:“你之前不是一直非常好奇我走后三年去了哪、和俞磬做过何事、以及身上从哪来这么多伤,我现在一一告诉你听。” 当年俞磬卧底魔界将即暴露,顾钦掐指一算,大抵是在九年前的立夏,天帝派他支援俞磬行动。 第35章 第 35 章 顾钦下了马车,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充斥着粪便的熏臭,猪头人狗头兽与他擦肩而过,耳边全特么是他听不懂的方言。没来魔界之前,顾钦认为这里是个狗来了都不拉屎的恶臭之地,可如今见着,他算是彻底懵了。 “俞磬我跟你讲,太可怕了。当时那个猪头怪就在我的面用菊花捅□□,捅完之后呢又把花放回花束里卖,我看根茎上还沾着……” 顾钦咦了一声,最后一个字他做八百回心里建设,仍然说不出口。 俞磬笑道:“是有点不讲卫生,但你看我们住的屋子其实还算不错。” 顾钦有些赞同地点头,虽然他打心底瞧不惯魔界七里八歪的习性,但说实话任巡待他们真不赖,饭是按天界贵宾水准,连吃二十碗都不管饱;床也是按天界神官水准置办的,纯木所制,躺下去梆硬,所以顾钦没有任何不适感。 唯一能挑剔的,大概是住的地方差点。这是个方形囚室,顾钦刚落地便被关押于此地,三面围墙,两张床一张桌一个书架,里边空间很大,能练武能做饭能阅书,书架摆放当季各类丛谈,版期新得连柳戚跑断腿去抢都不一定能要到。 俞磬脸色苍白,只穿一件白衣,胸膛外露,淤青遍布,密密麻麻的伤痕漏了出来,顾钦瞥一眼不敢多看,有钝器打的也有锐器划的,腰侧的衣料现今渗着血迹,令人瘆得慌。 顾钦心里有一些疑虑:俞磬一向沉稳,做事从不拖泥带水,面对危机的时候也是面不动心不跳,因此在卧底筛选中屡获第一。他是如何在茫茫军团之中被发现的? 顾钦压低声音问道:“他们怎么察觉到不对劲的?” 俞磬道:“接头的被抓了。” 顾钦道:“他招了?” 俞磬无语道,“给几个钱就收买了,但我做事滴水不漏,他们查不到证据。后来翻阅我在魔界的履历,说我幼时被蟒蛇精咬一口,而我头上根本没留疤就将我抓起来。” 面对这般思路如此清奇的魔界之人,顾钦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愤愤地笑两下。 很快顾钦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从这天起,俞磬隔三差五被叫出去挨审,顾钦离老远都能听见一群破防的魔界佬当场骂街,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声接一声的鞭打。 也许是因为天界二殿下的身份,顾钦来这没受一天罚,逍遥程度就好比换个地方吃饭一样。不过,日子待久了,顾钦开始变得胆战心惊,俞磬每次挨完审问回来都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身躯颤抖,步伐一瘸一拐。 每当瞧见俞磬快要死的状态,自己却跟个没事人似的留在囚室,顾钦心里别提多难受。 囚室没有窗户,自然也不知白天黑夜,某天顾钦照常跟俞磬唠家常,突然床底遛出个黑不溜秋的不明球体,一会滚桌脚,一会撞墙壁,最后俞磬把它抱起来,小家伙这才安歇。 黑球颤两下,慢慢舒展开来,过一阵,一个穿黑裤衩的小孩瞪着脚挂住俞磬胳膊,顾钦指着他,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小孩皮肤白净,跟俞磬一般拥有一双透亮的赤瞳,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吸吮着手指咯咯笑,“哥哥,哥哥!” 顾钦赶紧捂住他的嘴,见没有惊动魔兵,舒了口气,“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他从哪来的?” “好像是你床底……” 顾钦蹲下身,发现床底真有个洞,看大小只能给刚出生的狗崽钻,顾钦刚要拉着俞磬扒拉洞口,外边传来魔兵巡逻的脚步声,他连忙拉俞磬一同睡床上,床不小但两大男人挤在一起属实拥挤了点,顾钦有些发闷。 魔兵似乎不想值夜班,打着哈欠站在囚室前停留,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嫌弃地骂了句臭二椅子,随后大摇大摆地远去。顾钦听着远去的步伐,使劲亲了几口小孩额头,高兴道:“你可真是我祖宗!” 小孩懵懂地看他,“哎呀?” 次日清晨,顾钦起得很早,看着半大的小孩,正头疼如何让他躲过每日巡查。 俞磬急中生智,想到一个好法子。他坐在顾钦身后,而顾钦则忐忑不安地坐凳上观看,半大的小孩被他俩塞在凳子下边,两人的大腿分别堵住四个口。 俩魔兵一前一后扛着棍子走进囚室,兜去床边掀起被褥有无违禁物,又转向书架快速翻一些丛谈。检查无异后准备离开,其中一个魔兵忽然站住,顾钦咯噔一下,颤颤巍巍问道,“大人,您有事么?呵呵……” 那魔兵深深他俩一眼,“年轻人克制点,都住囚室还不老实,任巡大人住你们楼上,床摇轻点知道没?” 顾钦顿时霎红脸,满口答应下来,俞磬神色淡漠,似乎完全不在乎他人其语,但又仿佛听不懂所讲之意。 移开腿,小孩啪嗒从凳底滚了出来,只见他左滚右滚,一路滚到囚室的铁杆,然后敞亮地呀一声。 顾钦立即顿在原地,脑袋空白,心里就俩字——完蛋。但过好一阵,门外看守的魔兵大哥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声音,更没有发现那小孩。顾钦为此特地实验一番,连续三日安恙无事,对于魔界之人而言,他们既看不到也听不到,压根不知道囚室多了个人。 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下。 小孩看起来仅一两岁大,没有名字不会说话,因为老是说“橙橙”,所以顾钦给他取名叫小橘子。日子一天天过去,闲暇之时,便抱着小橘子跟俞磬聊以前天界发生的趣事。 “唉,你还记得吗?就是中秋前一天,柳戚花二十两黄金买了一本比我年纪还大的丛谈,说天下独一本特别稀有,我说这封面字都糊得看不清能是什么好书,他偏不信,结果一翻内容,花老太推荐的裹脚布分享哈哈哈哈,还介绍怎么擦脚最舒服,笑死我了!” 俞磬笑道:“他倒是学挺精,不想要了就把书放讲桌上。” “唉,那天我记得特别特别清楚,财老头值早班上第一堂课,以为裹脚布就是他的《道德经》,一打开脸都黑了,还挨个问是谁搞恶作剧,柳戚愣是被他罚了二十遍道德经。” 吱呀——牢门打开。 顾钦停下笑声,俩魔兵一言不合地架着俞磬推出牢外,这已经今日第三次了,从他开始住囚室之后任巡命令愈发频繁,半夜喊去审问已成常事,如果俞磬再这样一天挨四五顿打,怕是等不到兄长派人救援。 顾钦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替俞磬挨打,但过一会儿又冷静下来,他和俞磬都不能死在囚室内,他们得活下去。 顾钦找来一些铁片,夜里就搁床底下刨砖块,随着时间推移,洞口一天一天地扩大,勉强能钻出个人形。 小橘子似乎是本地人,对地形无一不知,由他带路,顾钦善后,两人钻洞不知多少次,反正一个巴掌数不完,每次回来都会用树枝将地貌画给俞磬看,顺道对逃跑路线详细讲解,这种法子可以在魔兵突入打断的时候趁机抹去痕迹。 在一次审讯结束,俞磬拖着疲惫的身躯,半眯眼睛,很困的样子对他说:“阿钦,如果你把握成功逃脱,带小橘子先去罢,不用再等我。” 顾钦停下滔滔不绝地讲解,察觉到俞磬反常,问道,“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一块走吗?” “我们迟早会有一个死在这里。”俞磬面对懵懂的小橘子,神色淡然道:“任巡一年一度的祭法大典在本月下旬举行。” 祭法大典是独属魔界快速增长魔力的禁忌秘法,一年只能用一次,否则会被吞噬。传闻施法者可吸光献祭人的法力,吞噬他们的血肉,从而转化形成自己的魔力,但由于此术需要耗费大量天神和仙童,极少人会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去获得魔力,除了任巡有这本事外,整个魔界翻不出第二个能成此事的魔者。 自从任巡得到魔力,不断扩张魔界范畴,大肆散播妖魔阴气,弄得天界和人界民不聊生,天界有神君坐阵与过去比起来顶多麻烦一点,多找几个人清理即可。 可人界就不是如此,由于魔力时常因过多而渗出,凡间妖魔数量翻了好几倍。顾钦在天界除了愁俞磬,还愁底下的高阡,不知他人还活着没有,有好几次想下凡找人,却因兄长的各种理由一拖再拖,他只得作罢。 “有什么好稀奇的,他每年都要吞几个,怎么算都轮不到我们。” “这次不一样了。”俞磬喃喃道,话未说完便昏睡过去,顾钦也不好将人摇醒再问,只好帮忙盖好被子,尽可能为他提供舒适的休息环境。 俞磬是睡到大半夜惊醒的,醒来后便对昏睡之前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仿佛上次那般前不着后调的发言从未发生过,顾钦有意无意提起,也仅是多加提醒让他赶紧离开魔界。 月至中旬,顾钦可算知晓俞磬所说这次不一样为何意。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唉,你说的是真的吗,老大用他们祭祀的话,万一天界那群狗贼打过来怎么办,我们逃哪。” “没出息!你不想跟天兵一决胜负?” “胜啥胜啊,我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个怀孩子的媳妇,全家上下都靠我吃饭,我若败了吃啥喝啥。” “知道知道,你小声点儿,万一被里面那个顾老二听到可就不好。老大自然会想办法的,都别说了啊干活去。” 顾钦一字一句地听着,顺着笔直的墙壁慢慢瘫坐地上,俞磬说得没错,他俩好像真要回不去了。 吱呀——有人开门。 “躲这儿听也没用,带走!”三四个魔兵闯进来,径直朝他走来,架起胳膊往外走。小橘子一副吓坏的模样哇哇哭两声,小脚笨拙且急促地扒拉着他的脚腕,蹭蹭爬上脖颈。小橘子没有任何体温,但他心里不知为何忽然踏实下来。 走在暗沉的走廊上,无论顾钦问什么,这几个魔兵都不搭理,每隔一间囚室都悬挂一盏明灯,烛光若隐若现,心脏也跟着扑通跳动,寒冷蔓延至掌心和脚底。 魔兵推开门,“大人,人带来了。” 这屋子似乎是一间棋室,桌子右侧坐着一个神情淡漠的男子,他穿着黑斗篷,支起一只大腿,手臂撑在上边,以上犯下地眺视来者,俞磬躺在他脚边,浑身颤抖缩成一团,手臂、大腿新增的伤痕过于狰狞,顾钦不敢多看两眼。 “坐。” 顾钦坐在他对面。 “会下棋么?” “会一点。”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六博棋一局定输赢,奖惩由赢者定夺。”任巡指尖摸索棋子,视线灼热地盯着他。 顾钦指着俞磬,问道,“他输了?” 任巡笑道:“他没醒。” 顾钦瞟了眼棋盘,上面落了灰,版型很旧,估计只有财神老头的辈数才能认得为何年所产。但仔细一瞧,白棋破旧了点,黑旗却泛亮光,非常崭新,像是刚刚从杂货铺买回来的一般。 顾钦皱起眉,“你没动过手脚?” 任巡哈哈笑起来,“怎么样,赌不赌?” 顾钦棋艺在学堂算得上精湛,除了兄长和高阡,无人能赢过他。小橘子一走一歪,咚地一下坐在他怀里,咿咿呀呀趴桌上摆弄着棋局。 顾钦担心小橘子触碰棋盘会引来异样,他也随着他的动作玩弄棋子,不知小橘子碰到何处,忽地,白棋灵光一现,啪——竟悬空飞起停于半空,随即东飞西行。 任巡颇为震惊,“是你?!” 小橘子跳下桌面,蹦蹦跳跳地跟着棋子后面跑来跑去,顾钦愣在原地,他比任巡更为吃惊,因为那六枚白棋外侧裹一层薄薄的黑气。 任巡直勾勾盯着他,如同发现宝物一般,“好好好,原来巫师所说的虚子便是你呀,怪不得姓俞的没反应,来人,把他俩给我带下去。” 顾钦离开棋室前一刻,没人解答任何疑问,虚子为何人又为何物?是小橘子么,但他早已将其全身上下检查一番,并未发现异常。 自见过任巡那日起,他和俞磬被魔者好吃好喝的供着,顾钦感到一阵心慌,吃到嘴里还以为是最后的晚饭。 日复一日,俞磬伤口经过治疗逐渐好转。在一次例行排查,顾钦手心被魔兵塞了一张纸条,看到天界图纹的时候,呆滞一瞬,立即收回袖中。 夜半,他和俞磬打开纸条:阿钦许久未见,在你看见这张纸条时,便说明任巡的祭法大典行期在即。于三日内,吾等会发动天兵天将携白莲教徒将擒拿任巡归封。若俞磬待你身旁,即刻带他前往天魔驳点,我已经安排人全天等候并接应你们。 顾钦问:“天魔驳点在哪?” “你所画制的地图未曾标明吗?” 由于时间紧迫,地图画得很粗糙,基本只画了大致能分辨的地点,比如水井、树林、大街小巷,离囚室再远一里便不知晓了,毕竟来回往返也需要一炷香。倘若离开时间过久,魔兵巡逻途径定然会发现里面不对劲。 顾钦看地图找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小橘子却屁颠屁颠爬过来,留着口水,手指图上的某个空白处,此地位于一口水井西南方向。 顾钦揉了揉他小脑袋,惊呼道:“聪明,世上怎会有像小橘子这般聪慧的小孩。”说完,用笔重重标上。 小橘子咯咯笑得开心。 次日早晨,顾钦感受到监察尤为严格,原本他们可以在外放风一两个时辰,如今通通罢免。 顾钦心觉不能再拖延,在床板底下拿出第一次放风捡到的小刀,俞磬则取几本丛谈用绳子捆成棍子。因为卧底和人质出发前需上交本命神器,所以仅能靠一些微不足道的武器支撑,但这也总比赤手空拳对抗来得强。 顾钦躺床装作熟睡的模样,望着一群持刀枪的魔兵走过,经他几日观察,魔兵每隔一时辰巡逻一次直至深夜,而亥时过后不再进行巡逻,所以这是魔兵们最后一次搜巡。 他朝俞磬点点头,轻手轻脚地滚下床,挪开遮掩用的砖头,清凉的夜风透过缝隙扑面而来,两人一前一后就近跑去草丛中藏匿。 顾钦压低声音道:“一会儿,你先跑我善后。” “不行,这样我们一同被抓的概率会大幅提升,能保住一人行一人。” “你说的什么话,倘若让你死在这,你觉得我睡得着觉?还不如跟你同生共死,我心里还好受点。” “阿钦,生死关头别闹!” 顾钦直接把话说死,“你要是还这么倔脾气,我可要不走啦,要么听我的要么就留在这。” 俞磬身躯一怔,闷闷地嗯一声。 “待会儿我俩分开行动,你就带小橘子往水井方向跑,那边我探查过了,极少魔兵回到那头巡逻。我呢,沿树林绕小道走,谁先到谁就往回叫救兵,听懂了么?” “嗯。”俞磬似乎格外不情愿地低下头,顾钦心中咯噔一下,叹了口气,“来,抱一个。” 俞磬很少流露出其它情绪,一般别人打他骂他,他都不闹不愁,甚至还会笑出来,顾钦第一次见他以为这人神经病,后来经父母调和,两人互相认识慢慢也能理解。 一抱一松,时光流逝极快,却流露出顾钦可喻不可言的伤痛,他现在最迫切希望两人即刻平安回到天界,过回以前在学堂你闹我跑的日子,虽说一面见十年确实枯燥些许,但至少不用再为活着而拼命奔波。 顾钦推搡俞磬后背,对口型道——快跑。看着俞磬飞速快奔的背影,顾钦跳上树枝,却并没有下一刻的动作,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的明白,以那张残缺不齐的地图和囚外魔兵巡逻愈发紧凑的次数,他们只能逃走一人,而后者便是留下为前者善后。 顾钦考虑几天几夜,在一天深夜,他看到俞磬因伤势过重而绊倒在地,彻底悟了。反正自己回去也是混吃等死,极个别神官早看他不顺眼。如果只能走一人,不如把这唯一的机会留给前途更加光明、信仰极为坚定的俞磬,至少他能为天界的神官们做些什么。 “有人在那,快给我追!” 不好! 顾钦一回头,乌泱泱一群拿火把的魔兵蜂拥而起,按头目数大概有十来二十个。顾钦往前跳了三两棵树,突然跳下草丛,身侧磨蹭出声音引诱他们视线。 跑了约莫半里路,这一办法果真可行,后面的魔兵紧随其后,彼此间距越来越靠近,他开始往水井相反方向的树林奔去,在与不远处的俞磬擦肩而过时,深深回头望一眼。顾钦生怕后面的魔兵发现俞磬,不断加快奔跑的速度。 “快给我追!” “特么这顾老二跑那么快!” “用藤条拌他脚,快!” 脚腕忽然感觉一紧,顾钦一个踉跄绊倒在地,喉间口干舌燥,已经蹦不出一个字节,心脏仿佛要砰地飞出来。 魔兵一脚踩上他握刀的手背,往上面狠狠磨两脚,“还跑吗,顾老二?真以为我们抓不住你?” “大,大人,好像还少了一个。” “什么?!” 顾钦后脑的发梢被揪起来,迫使他面对面与魔兵对视。 “我问你他人呢?” “我呸——你猜啊。”顾钦喷他一脸唾沫。 魔兵当真恼怒,他一手扛起顾钦的脚踝,结果顾钦反脚蹬两下,绕过他的脖颈,连头带颈分离开来,瞬间鲜血淋漓。 趁魔兵为此恐慌而打乱阵脚之际,顾钦越过树枝,蹭蹭往天魔驳点方向跑。 唉,好险啊,捡回来一条命。 死魔佬不跟你玩咯,等我回去就把你老巢铲了。顾钦心道。 距离驳点仅剩一里路,眼看冷清的街道出现于视线中,顾钦心中一喜,往前一迈,突然眼前黑沉,手脚无力,从半空间跌落。 “顾小公子,你是不是当我任某人是吃素的?” 他什么时候来的?这货特么走路没声音。 顾钦眼睁睁看着驳点仅距十棵树的间隔,若是再快点,步子跨大点,或许他就能逃出这个噩梦之地。 手臂向前伸去,任巡一脚踩顾钦脑袋,顿时没了劲,喉间翻涌鲜血,鼻间蔓延铁锈味,额头火辣辣的痛。 任巡似乎很不解气,用尽全力又往侧脸踹两脚,顾钦彻底动弹不得。 一名魔兵跑来禀报,“报,报告大人,那个姓俞的真跑了,兄弟们寻十里路都找不着。” 看来俞磬已经到驳点了。 顾钦松了口气,紧接着,任巡下一句话却令他鸡皮疙瘩,语气轻屑且狂傲,“哦,这样啊,找不到没事,把姓顾的小儿子抓到就行,给我绑回去关禁室里。我要亲、自、提、审!”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看着高阡那张恨不得杀了所有人的脸,顾钦笑起来,“你别这幅表情,放心真没事,任巡抓我一两天后兄长就带兵杀来了。” 高阡想起再遇顾钦的情形,那日正巧赶上梅雨,血水浸泡中衣,完全看不出之前是一件白衣,外衫破破烂烂的,从脖颈至手臂一划一撇布满伤痕,眼睛空洞无光,眸子慢慢垂落又忽地睁开,他就这么半晕半醒、悄无声息地瘫坐在巷子内的老鼠洞旁,谁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如果非修道的凡人经过,一定会认为这只是个挨了几顿打快要死的乞丐。 “你那些伤定不止一两天,况且陛下不会将半死不活的人抛下凡。” 顾钦点点头,“嗯,他是不会。” 那天,他确实没等到兄长赶来,因为异灵球比他先行一步,神器会率先挽救本命神君的性命。 见顾钦一副不想回答的神情,高阡没再问下去,“俞磬他……” “俞磬他不在魔界也没回天界,兄长说他是于消灭魔界余孽一个月后才出现在天庭水井旁边。” “小橘子呢?” “不知道去了哪,反正我回去的时候,俞磬已经被兄长关禁室,而我跟他十年间历来的档案在书阁变为绝密文件。” 高阡把问题转回原点,“虚子为何物?” 顾钦想了想,“这事我也问过兄长,他说六界生命起源于虚无,后经动乱虚无乃阴阳相隔,形成二子一虚一无,虚子正义凛然看不惯杂念,而无子无情无义但亦有形,二者并肩为兄,承转檀和。” “六博棋子因虚子而起,但俞磬正义降妖除魔却非虚子,陛下给的传说当真无误?” “肯定错不了,所以我才说这可能并非俞磬所为。” 高阡长长吁了口气, “嗯,等救回阿妧再看看。” 顾钦嗯了一声,与其担忧高阡怀疑俞磬,他更担心阿妧的安危。虽说阿妧形为狐狸但身为狐妖,一旦暴露妖身便会迎来杀身之祸,更别提萍水镇以跪拜神女忌惮妖魔为意,眼里早容不得邪祟存在。 窗外亮起余晖,公鸡咕咕叫,顾钦往外一瞟,他们聊到天亮了。大清早,顾钦来成奎家的膳房觅食,一开门,空的。没有碟碗,没有蔬果,没有辣椒大蒜,里面居然连切菜的板都没放置,只有个没勺的铁锅摆在灶台上边,锅边落了灰,像八百年没用过一样。 成奎都不用吃饭的吗。 顾钦眉心紧皱,那晚成奎给他们做的一桌子菜从哪来的,不会是叫人做好送过来的吧?可他待这么久,也不见得有个仆从会来里边打扫,属实太奇怪了。 又开了两个门,两间都是放杂物的库房,眼看要饿肚子,顾钦只好带高阡上集市买吃食,顺道找些关于荷神女祭祀的线索。 人潮涌动的集市内,卖菜的跟卖杂活的堆成一排,左耳传入他喊他的菜好,右耳乱进她说她的发簪便宜,脑袋瓜闹哄哄,时不时还有小孩哭他娘不给他买糖画。 太烦了,通通闭嘴! 顾钦气鼓鼓地走在人群中,吐槽道,“成奎真的不会饿死吗,方圆几十米都没有吃的卖。” “嗯。” 顾钦回头道,“唉,你多久没来集市逛,怎么还这么闷呐?” 他记得第一次跟高阡来集市的时候,这人憋一股脑的气,也是这般闷闷的感觉。只不过这次高阡变得特别沉闷,一句话都不说。 高阡低头跟在后面,迎面给人一股死人劲,“近十年没走过。” 十年?不就是他第一次带高阡除邪祟的时候。高阡再度遇他后,他就极少出门,每次一来人便觉得那人要打他,所以一个月内有二十来天是躲屋里。 “除了回高府,没去别的地儿?” “没去。” “唉你这孩子,我不出你就不出啦,老惯着我干嘛,你不闷得慌吗。” “我又不是不出门,高府开会办野行,我也会跟去山上看看。” 顾钦听了更来气,“这俩有区别吗,还不都一个样。” 高阡笑而不语。 顾钦经过一个卖甜豆花和油条的摊子,眼睛蹭的一下亮了,他拉着高阡袖子停下脚步,还没开口问,就听见高阡说,“不行。前几日才吃了糖葫芦,吃多甜食对牙齿不好,换别的。” “不要。” “那换咸的。” 顾钦气急败坏,指着外边一个个推车的小贩,喊道,“豆花只有甜的哪有咸的卖,做成咸味能好吃么,你看看这集市方圆十里,谁家好心人会做咸豆花?!” 谁知刚出口,旁边卖甜豆花的大姐立马掀开三个铁锅的锅盖,回答道,“小郎君瞧你说的,我这咧不但卖甜的,还卖咸的,你要想吃别的味儿,有辣的哈。” 顾钦一怔,神情变得极为嫌弃,有咸的就算了,这辣的又是哪门子的偏方。 高阡笑盈盈看向他,拉他的袖子,跨步行至大姐布置的座椅,“要两碗咸的。” “我不吃咸的,你爱吃吃去。” 高阡瞥他一眼,改口道,“姐,只要一碗谢谢。” 大姐看两帅小伙眉来眼去,心里早已乐开花,应得极其爽快,“好嘞!” “不是,就要一碗,我吃什么?你让我吃空气啊。” 高阡没理他。 最后,大姐端上两碗豆花一碟油条,豆花一碗咸的一碗没味的,至于没味的已经是顾钦最后的倔强。 豆花怎么能吃咸的,绝对是邪/教! 顾钦吸溜一勺热乎乎的豆花,果然没有姜糖水的豆花很难吃,如同在吃打了石灰的软膏。 高阡把那碗咸豆花挪了过来,“吃不吃?” 顾钦摇摇头,他实在接受不了豆花是咸的现实。 高阡道,“尝一口试试看,没吃过的。” 顾钦犹豫一下,小心翼翼地拿勺子轻轻挖一勺,做足心理准备抿了一口。 很奇怪,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但他还是有点不太习惯。 “还行。” “你吃不吃我这碗?” 顾钦顿了顿,吃过咸味后,感觉自己再也吃不下没味的,瞥了两眼,越看越吃不下,索性直接闭眼,说道,“不要,你自己吃,我就爱吃没味的。” 高阡盯他好一会儿,把那碗咸的跟没味的换了位置,“我吃不了咸的,味重。” 顾钦莫名其妙,“那你点它干嘛?” 高阡边说边站起身,“你不吃我就倒了。” 顾钦赶忙护着那碗咸豆花,“唉别,浪费粮食啊你,你给我吃,一碗值好几个钱。” 高阡真不知从哪学来的臭毛病,吃不了咸的还点,点了又不吃,真应他姐那句话,钱多了没地花可以给寺庙捐门槛。 顾钦吃了几口,见大姐笑嘻嘻坐隔壁望着他俩,他问大姐,“姐,咱萍水镇荷神女祭祀啥时候开?” 大姐用抹布擦推车撒漏出来的豆腐渣,“好像是后天吧,这条街下去有个贴公告的墙,上边有写。” “我听说昨夜欧阳余是不是抓了只狐狸?” “你俩外地来的吧,他们哪年不抓,那是回回都抓好吗,树林边上原本有个狐狸老窝,全被他们一锅端了,如今萍水镇你找不出一只狐狸。” 哪找不出一只狐狸,陆府一窝全是,昨天才跟人打过。顾钦眉头一挑,心道。 “童女都跑了,祭祀还办呐?” “办,怎么不办,童男家可是给了钱的,而且前几天欧阳神医早请抬花轿的人。” 顾钦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跟大姐唠了一会家常。 听大姐一番讲述,顾钦在心里筹划过程,大致思路谋略得差不多。如果要解救阿妧,必须跟踪欧阳余或者在祭祀当日躲狐。前者实施难度极大,因为他们潜伏过欧阳余家并暴露身份,那群老贼定会换个无人知晓的荒山野岭藏匿行踪,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能找到。而后者虽说有可行的概率,但由于他们也是第一次参加,并且知全局的成奎没回来,其祭祀所带来的后果无一人了解,实行起来也较为麻烦。 临走前,顾钦道了谢,问了大姐童男的住所,他打算去那儿逛逛,看能不能找到祭祀的全部过程。 童男住处仅离林二叔家不到三里,从林家那道过去,隔老远就能看见满盆满簇的鲜花,与林家相比更显得格外冷清,好似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一般。 几道巷间摆放着熙熙攘攘的马车,大抵是后天走祭祀的时候要拿来迎接童男童女的。 之前每家每户会在门口赶鸡鸭鹅,如今也被关回自家院里。顾钦心里有些微妙,因为这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怀疑欧阳余是不是派人偷摸埋伏。 鲜花闻着味怪,颜色比较粉嫩,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花,顾钦再度嗅了嗅,感觉香气刺鼻,弄得头脑晕乎乎,整个人精神恍惚,他厉声道,“这花有毒。” 指尖一响,两道隐形的结界将他和高阡隔离于花海之中,仿佛设立一个屏障阻挡花香飘散。 高阡道:“这些花似乎为欧阳余家所种。” 顾钦环顾四周,“我记得前些日子来这还没有花。” 看着满地遍野的花,顾钦不由得皱起眉,屋檐、墙壁爬满花蕊,甚至一些连杂草都长不出来的荒凉之地都长着这种奇怪的花,倘若这花能水生种植,岂非要种到河里头去。 往前走十余步,有两个扛轿子的,他们满脸飘忽的表情,步伐轻浮,轿子随着轿夫摇摇晃晃,似乎魂魄早飘到九霄云外,嘴里还念叨着好香好香。乍一看挺渗人的。 透过窗帘侧口,轿子里面是空的,估计是准备接童女。但阿茵早不在萍水镇,他们这是要去接谁? 顾钦哆嗦了下,连忙拽着高阡催促走快些许。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行至十余米,顾钦越走越烦躁,一开始花仅是在道路两旁布设,再多也只爬于屋檐墙角。而现在鲜花满地种,花瓣簇拥着膝盖,根茎摩擦着脚腕的皮肤,他走路费不少劲,大腿一提一迈,才能向前走上一步。 顾钦径直走了两步,心觉麻烦,索性一脚一朵,把花当作欧阳余的脑袋踩着过。 这种的都是些啥啊,特么真想拽一把花塞他嘴里败败心火。 童男家位于花圃中央,整间屋子从上到下遍地粉嫩的鲜花,其实顾钦到地方时,还不太确信这是童男家,特意绕屋子瞧了两圈,因为这户人家门口竖立一块特别大的木牌,长得顾钦伸长手臂够不着边缘。 上面就三字,仙童屋。字迹非常狂野,顾钦“啧”了一声,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三遍,“人山里?” 高阡表情复杂道,“不是,是仙童屋。” 顾钦眉目轻挑,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上次见着还是在他去乱葬岗掀王家墓的时候,王世清用两块打磨透亮的大理石作墓碑来殡葬王家母子。 院子铁门敞开着,果不其然全是花海。顾钦隐约听见霹雳乓啷的声音,好似有人在打斗。 一道暴躁的男声吼道,“阿茵气我,你也气死我算了!你个白眼狼,早上宣祭仪式说不去就不去,是,老子已经三天没打你了,今个儿就让你屁股开花!” 稚嫩的童音反驳道,“谁愿意去那里当什么仙童,我看阿茵去我才去的。若不是你跟二姐拦我,我早去高府修道!” 偶哟,这童男的倔脾气可不比阿茵差,顾钦接着听下去。 “修道个屁,我看是把你脑子修坏了,我看你老了修道上还有没有人肯要你。” “你懂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行善从良乃常家事,高府修的事天行之道!” “去你妈的替天行道,老子今天就替天宰了你。”话音刚落,啪啪啪。随着棍棒抨打皮肉,小孩哭闹声逐渐扩大。 顾钦悄无声息地溜到后院,耳朵贴墙听动静,“哭什么哭,给我憋回去,现在我要跟你娘出去办点事。如果我回来之后还看见你哭,老子打到你亲娘都不认识。” 似乎是童男的娘亲在掺和,“小盛乖,别跟你爹顶嘴啊,哎呀你也少说两句,跟小孩计较个嘛呀。” 顾钦探出半边脑袋,见小盛的爹娘一同离开家门消失在花海之中,这才从后院阴暗的角落内走出来。 小盛家过得不错,宅院两边各有一条道,道上有两间内屋,内屋两侧一前一后分别为正门、中堂和大堂,如果拿去跟成奎住的一屋五居室比起来,唯恐难决胜负。 顾钦沿着过道,经过内屋,逐一敲门,凑近门板听一阵,空的。又走到隔壁挨个敲响,顾钦运气极好,这次里头有动静。 “谁啊——” “孩儿,救你的人来了,离门远点,我要踹了。”说完,抬腿一脚踹上铁锁,木门震又震,顾钦往后退两步,横空跳起,唰地一下扫腿,木门应声碎裂。 小盛坐在地上,看着门啪嗒两下塌倒,一个满脸笑容的紫衫男子后面跟随红衣男子,越过破碎的木板,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就像是末日的救世主一般,令他心脏砰砰乱跳,帅爆了。 他是在爹娘打骂中长大的,自从成为童男后,每天就被灌输着一种理念,以后阿茵是你媳妇,做男人要有担当,你要好好保护她。 咋一听其实挺像那么回事,但当他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琢磨一番,又感觉没这个道理,他老被要求去保护别人,虽说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但为何就不能让别人也来保护他呢。 “高府,例行巡查。” 那小孩蹭一下蹦到他腿边,一手抱住,用闪闪发光的星星眼瞧他,“什么?!!!你你你你们真是高府的?” 顾钦无比豪爽地说道,“那是自然。” 小盛顿了顿,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高阡,迟疑道,“怎么没有穿高家的衣裳?” 顾钦伸过手,高阡知意地递上家主印章,这是高亦夏为了让他们随时行方便,叮嘱高阡随身佩戴的。 高府家主印章在顾钦手中摇晃,“怎么样小孩,认得这个没有?” “这这这这就是那那那那个家主佩章么?” 顾钦点点头,用一副大官员传令的姿态,趾高气昂道,“高府遇其艰险,如今困难重重,便派我二人前来救阵,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愿意愿意!” 高阡倚靠墙壁,看着顾钦一本正经地骗小孩,不由得轻笑出声。顾钦眉锋一转,“你笑作甚,憋回去,此事事关重任岂非儿戏?” 小孩兴奋过了头,说话拌舌头捋不直,道,“那个,两位大人如何称呼?” “你只需记得我叫江桡即可,高府此番前来只为仙童一事,小盛听令!” “到。” “随我一道行至高府使节家商讨要事。” “是!” 返回成奎家的途中,顾钦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些关于他和阿茵的事情。原来他俩从小一块长大,两小无猜,但阿茵似乎不怎么喜欢他。阿茵去吃饭他就跟着一块吃饭,阿茵上山抓松鼠,他躲树下边偷偷看着,久而久之阿茵就不怎么理他。 两家见他俩玩得来,就一块约了仙童婚约,但阿茵心不在此,他也意不则行。一个想跑去西边畅游山河,另一个想笑傲江湖。伴随仙童祭祀之日在即,两人某天一拍即合,由他策划并帮助阿茵逃跑。 顾钦问道:“那你怎么不跑?” 小盛哀叹道:“就是因为阿茵跑了我才跑不了,阿茵走了没到半天,我爹娘便把我关屋里不许出来。” 顾钦想起阿茵那条奇异的手绳,如果他没猜错童男童女应该各有一条,“阿茵那条手绳,你也有吗?” 小盛掀开衣领,那枚异灵球碎片瞬间起于空中,红绳拉扯他的脖颈,“这个?” 顾钦心中一喜,“对,能交于我保管么?” 小盛愣了愣,摸索胸前闪烁亮光的碎片,犹豫道,“但这个是神女庇护所赐,倘若欧阳神医要回去可咋办?” 顾钦目光深沉,他道,“它有什么来头吗?” 小盛低下头,脸颊忽然红扑扑的,仿佛一副羞媳妇的模样,声音极小,小到顾钦都快听不清,“跟仙童二人祭祀仪式有关,增加一些概率罢了。” 顾钦不明所以,追问道,“能说清楚一些么?” “祭祀仪式就是男女交合,红绳可以增,增加女方怀小孩的概率,只只有怀了孩子,仪式才算圆满成功。”小盛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近乎跟蚊子嗡嗡没区别。 顾钦听完愣是僵在原地,怎么每个字他都熟悉,合起来咋就听不懂了呢。 交合?怀小孩?十四岁?且不说十四岁能不能交合,俩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要怀孩子,玩呢!他脑瓜碰地一下炸开,难怪阿茵哭得要死要活,宁可吃高府白水煮的饭菜也不愿再回萍水镇,欧阳余和陆威那群人一样都是不要脸的畜生。 顾钦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话到嘴边,脑子乱的一团糟,“之,之前有成功的仙童?” “除了第一任没有配置,其他都成了。而且事成的仙童们都会得到一笔来自荷神女的馈赠,一辈子用不完的钱财以及世世辈辈住在贵族庭院。” 阿茵父母之所以如此急躁,应该也是看中这个,怪不得当个仙童还要托关系问人,顾钦苦笑一下,只要为荷神女诞下仙童,即使再贫困的人家也能连夜翻身做地主,这事搁谁谁不心动。 但直接让人生孩子,总得有个原因吧,顾钦道,“荷神女不是救济扶民,跟诞下仙童又有何干系?” 小盛蹦蹦跳跳,三两步跳到最前面,转过头看着他们,“当然有,在当时妖魔横行的年代,曾诞生一名魔童,其子面善心恶,骗取神女信任充当座下仙童,对百姓招摇骗财,最终在讨伐妖魔之际背叛神女,导致她坠入凡尘。后来神女大怒,入凡后,命干净的童男童女诞下一子作为仙童,以警示世人。” 顾钦深深看了小盛一眼,刚才进屋时他就觉察到面前这个孩子与阿茵一样,心智比其他同龄人远远差一大截。 既然小盛这般天真无邪,欧阳余把他抓起来打上几顿便能知晓阿茵的下落,可他为何不这么做。那晚欧阳余特意清空驻扎的看守,让他和高阡瞧见仙狐座以及躺棺的莲花纹白衣纸人,还有个不明不白死去的凡人。 结合种种,顾钦愈发惊悚,欧阳余是故意的。 他感觉仿佛有人在暗中隐隐约约推搡亦或指引他们前行,可那人究竟是谁。 透过小盛的身影,他想起给高阡讲兄长那句话:虚子正义凛然看不惯杂念,而无子无情无义但亦有形。二者行为举止均对得上,阿茵无情无义,小盛正义凛然,荷神女的祭祀仪式似乎是由虚子无子的传说所制。 所以,真是俞磬么。顾钦失了神。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到了。” 小盛指着一间小破草屋,转身看向他们。顾钦抬头一看,屋檐为杂草平铺,因年久未修缮而发黄暗淡,墙壁破了一道口子,石砖露着哗哗风声。这屋子起码半年无人居住。 顾钦道:“你带错地方了吧,这不是高府使节住的屋子。” 小盛颇为诧异:“我没带错,他就住这里,高府使节常年受陆府欺压,我已有半年之余没见过他了。” 半年?可他分明前几日才见着成奎,顾钦隐约感觉不妙,问道:“使节叫何名?” “成奎。” “我昨日才见过他,是那个长得挺俊俏、年纪比你大些的小孩,我说的对不对?” 小盛吃了一惊,“不对,成奎已经年过三十了。” 顾钦猛地侧头与高阡对视,只见高阡也愣了愣,似乎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高亦夏只告诉他们接应人的姓名,至于其它信息顾钦一无所知,他道,“萍水镇还有第二位叫成奎的人吗?” 小盛摇头,“成这个姓氏太稀罕,别说我们镇,放隔壁镇上也没有。” 难道成奎是欧阳余的人,顾钦惊得不知说什么好,原来从踏入萍水镇那一刻起,两人便在欧阳余层层埋伏之下,就连发现欧阳家的异状也是被精心安排好的。 成奎家没有锅碗瓢盆,没有食物,甚至没有佣人,这么明显的漏洞他竟然能自洽其圆地说服自己,顾钦觉得当初脑子定是抽风了才会再度信任成奎。 至于成奎本人,他在吃饭的时候瞧两眼,长得极像俞磬,若非正脸毫不相干,他都要怀疑这正是俞磬下凡。那么成奎是俞磬么,这次顾钦不敢轻易断言。 看着屋子破成这样,顾钦没抱太大希望,他叹了口气道,“来都来了,进去看看罢。” 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内乱糟糟一片,墙壁有烧灼的痕迹,衣服随意丢弃地面,风中飘浮着化灰的纸碎,顾钦仿佛看到这里曾经历过争夺、焚烧、灭迹。 在床边的角落,顾钦发现一尊头身分离的泥塑狐狸雕像,模样与欧阳余家所看的别无二样,只是大小明显比欧阳余那尊小一寸。 深褐的塑身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顾钦从脖颈处用力掰开,一炷香后纹丝不动,他直接上手往地上砸。 哐当—— 一块金灿灿的大圆球滚了出来,顾钦拿起来,捧在手心把玩一番,恰好是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球底好像刻了小字——陆府制金。看来“成奎”早已跟欧阳余是一伙的,顾钦颠了颠球体,金球得有个二十两,至少能买一处大庭院住。 “七月天嘞,神女降哟,童儿娶亲,童女嫁耶。” 屋外敲锣打鼓,同时伴随一阵阵高歌吟唱。 顾钦躲去门后,通过缝隙的角度,只能观察半边景象,但他仍然能看见一群穿白衣的壮汉抬着花轿不紧不慢地向前走,花轿前后各跟随两名吹唢呐唱歌儿地轿夫。 顾钦问小盛,“这是在干嘛?” “他们在接童女。” 童女?阿茵不是早就跑了吗。顾钦蹙眉,“有新童女?” “我不知晓,但祭祀仪式是正常举行。” 顾钦站起身,“走,跟上去。” 刚迈出脚,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高阡说,“唉,你抱着他走,我怕把他给落下了。” 高阡和小盛互相对视一眼,并未有所动作,过了好一会儿,小盛张开肩膀,一副投怀送抱的模样,高阡怔在原地,神情依旧淡漠,他往小盛肩膀一拍,使其整个人转了过去,跟拎小鸡似的揪起衣领,“走吧。” 顾钦嘴角抽了抽,分明高阡对阿妧并不是这副姿态。 异灵碎片因顾钦靠近又升了起来,小盛烦躁地拉扯脖子上的红绳,“怎么又起来了,勒得我难受。” 顾钦道,“要不先给我保管,等回去再还给你。” “好。” 高阡带人蹦屋顶的时候,小盛一直兴奋得哇哇叫,跳一次哇一次,顾钦恨不得直接封住他的嘴,当然以他从小在天界所学的礼节不允许这样做。 顾钦只好和他聊关于祭祀安排的行程,听小盛口述,祭祀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便是仙狐献神女的展示,在这节点上,大家也就在祠堂围个桌吃个饭,顺道听欧阳余吹牛逼,大概先吹一波驻扎镇守的陆府人,再吹一波主持的僧人,最后吃完饭大家集体散伙。 第二部分就是关于男女交合,两名仙童会被围观在祠堂内殿,由高僧观摩并见证仪式,在仪式最后一刻,高僧和神医会一同加入进来,注入神女的馈赠,手链和项链接触为一体,自此祭祀仪式方能结束。 趣味太特么恶臭了,顾钦在心里噫了一下,这事儿倘若放到天界,阉了作案工具都算是轻的。 最厌猥亵的沉平上君曾提议:建议将那最没用的玩意儿剁了清蒸,让作俑者品尝自己的滋味。由于此法对于行刑人和处刑人的生理还是心理上具有难以克服的考验,众人建议执行前者就行,但近几年沉平上君表示刑罚太轻,屡次旧案重提,终归都被不了了之。 顾钦临到嘴边的话膈了下,这一刻甚至有种想骂死对方的冲动。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事儿影响不好,能不提则不提,毕竟小孩子家家记东西快,而且他是用高府名号打幌子,他可不想自己随口吐槽的东西被人记一辈子。 花轿一摇一晃走向树林,轿夫近乎要离开萍水镇时停下了,远远望去,那是一间由数十根木头柱子拼凑而成的柴屋,长得磕碜得很,筑壁的木头参差不齐,有几根因为过长从杂草下面顶上来。 一名穿红嫁衣的女子随轿夫左右搀扶,上了轿。 个子很高挑,比小盛高一个头,着实不像个十四五岁花季少女该有的身高,红衣裸露的皮肤又白又净,在阳光照射下,透着耀眼的光芒,至于具体长啥样顾钦没看见,因为她头顶罩一层红纱布遮住全部面目。 顾钦皱了眉,“我怎么觉得不像个女的。” 像那种几百年不出门的病秧子。 花轿架起,轿夫们没有沿原来的路线往回走,他们绕过柴屋后面,朝小盛家的方向走去。顾钦想再次去小盛家一探究竟,可小盛却不乐意了。 他觉得自己千辛万苦逃离家中,如今告诉他居然又要折返回去,若遇到父母挨顿打算是小事,祭祀仍然还在进行,他不想和不是阿茵的里外不熟的女人纠缠在一块。 顾钦劝了好几遍,小盛使劲摇头,就是不肯动,最后听烦了直接一屁股坐在人家瓦片上,“我不去。” “你不想跟高府修道之人捉拿幕后凶手了吗?” “现在也没那么想了。” “你不想救下一个被困于苦境的女孩吗。” 小盛犹豫两秒,“我,我不想回家……” 见那小孩即将要哭出来,顾钦也不好多为难,他转头对高阡说,“你看着点他,别带他到处瞎跑。” 高阡薄唇紧抿,似乎下定很大的决心,又似乎不想接这茬,“他闹怎么办?” 小盛立即窜起身,“我不会闹的,我很乖的!” 顾钦轻笑,伸手重重锤下高阡胳膊,“你别逗他玩,好好看着啊,我去去就回。” 小盛生怕高阡反悔,一个劲在那点头。 顾钦脚尖点地,临空降至树枝,再一崛,树叶沙沙飘落,微风拂面,眼看离花轿不远,心觉差不多到地方,便哼哧一声飞跃地面。 轿夫放下花轿后,搭肩托背,有说有笑,浩浩荡荡地离开,等好一阵,顾钦依然没见着童女掀开花轿的门帘。从柴屋到小盛家这段距离,顾钦眼不离轿地盯着,别说停下歇息,他连哪个轿夫喘口气都知道,童女自始至终未曾探出花轿一步。 顾钦左看看右望望,快步向前,一掀布帘,手背顿住,眼前景象令他大吃一惊,惊得他连震字都忘了如何书写。轿子内是坐着一个童女,穿红衣戴纱巾这些通通没错,错就错在这位童女的手是纸做的,它压根不是人! “唉,我跟你说欧阳余大人明天请我们吃宴,你几个可别迟到啊,上次最迟就是你。” “你咋不说你提前偷溜,欧阳大人发言你是一句没听。” “这不能怪我,他每年讲话都一个样,听得我耳朵都起疹子了。” 说话声从远至近,越来越响,顾钦咻的一下溜回昏暗角落,回头一瞧,轿夫几个又抬着轿子开始启程,至于他们要去何处顾钦不想了解,因为听小盛所言明日便是祭祀开幕,那时童男童女会相继展现在众人面前。 有人从小盛家内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报,神女的仙童不见啦——”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关童男的屋门被踹烂了,他他他竟然跑了!” “没了一个欧阳大人还能补,这次另外一个也没了,岂不是……找啊!传每家每户、父老乡亲让他们一个个帮忙找!” 顾钦心中一咯噔,踮起脚尖,飞至屋顶,噌噌噌窜到高阡暂留之地。等他落在瓦砖,心中那块石头霎时砰得一下顶出喉咙。 高阡和小盛不见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来人呐,快来人啊,童男在这!” 顾钦闻声看去,村民们排山倒海,前胸贴后背,推搡前一个人的肩背向前方簇拥着走,而尽头是一堵墙,一名红衣男子伫立在人群面前,他身形挺拔站如松,昂颔俯视,以咄咄逼人的气场震慑众人。 小盛弱小无助地缩在高阡脚后方,顾钦正要朝他们奔去,却见高阡似乎在远远注视着,然后神情严正地摇摇头。 按目前局势,如果他掺和进镇民与高阡的矛盾中,只会让其更加严峻。 高阡瞧着顾钦焦灼的目光,裤腿被小孩紧紧拉住,“大,大人,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你不能把,把他们都给打趴下吗?” 法有法规,道有道律,修道之人不可随意伤害手无寸铁的凡人,何况他还是高于一等的神官,高阡道,“不能,高府有纪,修者不能与凡人动武。” 小盛崩溃地“啊”了一声,既然不能伤人,那只能将他托付出去,可他看高阡愁苦的表情,好像也不太愿意这般做。 站于高阡面前的镇民说道,“小盛,你都十四奔五的人了,跟外面的坏人说跑就跑,你想过你娘怎么办你爹怎么办?你娘把你含辛茹苦养到这么大,不体谅也就罢了。你还有没有没想过在外干活赚钱、每月往回寄钱的大姐和二姐?她们为了帮你夺童子之位,可是花了不少银子。你可知那些银子有多少吗,能买好几栋房子!” “二舅,我……” 小盛二舅道,“而且你看呐,你每天嚷嚷要当修道之人,你娘也没真拦着你不让去。前几天我还瞧见他们跟陆家人商讨这事儿,说要等你办完神女祭祀之后才带你去陆府修道呢。” 小盛有些惭愧,对于想去高府修道的心愿,他确实很冲动也不敢跟爹娘直面沟通,因为他深知一旦说出口,极有可能会遭到一顿谩骂和毒打,但没想到爹娘真的为他去陆府寻道。 高阡道,“陆府在萍水镇并无管辖权和支配权,且修道者不可跨域跨府,一切修道行为需于本家确认及介入,至于去陆家寻道这事未免过于失真。” 二舅忽然面露凶煞,“你,你是谁?!”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人找回来就好,不好意思,这位是我远方来的贵宾,不好意思让一让……”温柔儒雅的声音打破僵持的气氛,同时迎面笑容灿烂的欧阳余一步一停向众人挥手,与孤寒而立的高阡二人比起,属实有点磕碜。 “是欧阳神医。”“大家快让开,欧阳神医来了。”“神医好。”“你好你好。” 众人为此让出一条道来,欧阳余笑盈盈地向前握手,“是本家的人吗,久仰久仰。” 随即,又侧身对屋檐站着观摩的顾钦招招手,“小兄弟快下来,上边凉不安全!” 顾钦没动,欧阳余这笑面虎前夜才叫一众陆家弟兄以拼命不留活人的家事群殴,甚至上来之后还发动白衣纸人袭击二人,关键的是阿妧被他们抓走了,如今生死未知,他心头一阵烦躁,一见那张脸他就想把人打成猪头。 底下的人也一道迎合着,“对啊对啊,别给脸不要脸。”“神医别跟这外族人废话,哥几个上去干他就完事了。” 欧阳余笑道,“不行,那是高府本家的人,打了可不好交代。” 瞧瞧,瞧瞧,大白天说这种胡话,什么打了不好交代,那前天打他的是鬼啊。顾钦在心翻了个白眼道。 虽说不服归不服,为保证高阡的人身安全,他还是下去了。 欧阳余一边命人哄散群众,一边带他们回欧阳宅院,“知道来者心切想看荷神女祭祀,但请不要绑走我们的仙童,你看闹得双方都不愉快,对本家影响多不好,两位大人说的是不是哈哈哈。” 欧阳余回头看着两人,一个穿着紫衫想把他胖揍一顿,另一个穿红衣的更可恶,不但想揍一顿,还想揍完把他扔进水渠毁尸灭迹。 小盛五指拽紧高阡的裤脚,一步三回头,他身旁跟着乌泱泱的陆家人,正用虎视眈眈的眼神盯着,令他心里害怕得很。 走至欧阳余家时,欧阳余忽然顿住脚步,他没有回头,厉声道,“把仙童给我抓起来。” 小盛一愣,肩膀上、腰上、腿上,七爪八脚地缠上好几双手,用力将他往外扯,想把人和高阡分开。小盛身形不高自然力气小,扯两下就抓不住,忙道:“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欧阳余一改温柔的态度,面目变得憎恶、凶狠,“小盛,这些日子我好吃好喝供着你,问心自愧,我并没有做出对你和阿茵不好的事情,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我,还引来高府的人?!” 小盛被欧阳余吓得表情呆滞,整个人凭空扛在肩膀,一步步带离欧阳余的视线,转角一拐,人已然消失。 欧阳余往身后瞥了一眼,道:“二位,这边请。” 话音刚落,顾钦感觉后背被人用力一推,差点踉跄倒地,几人一左一右拽肩膀推背,关押于一间厢房内。 房间极为窄小,顾钦两三步就到墙了,里边仅置一张床,床估计是按女性身形购买的,顾钦笔直躺着感觉头顶墙脚踢木,膝盖弯曲,特难受,只能当个双人椅坐。 高阡响指一打,捻不起一点火光,他又唤来莲花刃,只见刀刃至刀身黯然失色,好似一把随身携带的水果刀,叹气道:“用不了灵力。” 顾钦大手一挥,紫焰火光飞溅,烫得他一哆嗦,神色扭曲,“嘿我没有。” “可能是异灵碎片的缘故。”高阡声音极其低哑,听起来好像打不起精神。 只见高阡顾不上礼仪,上半身瘫倒床上,面目五官皱成一团,脸颊泛白,嘴唇颤抖,顾钦摸着他的手心,像冰窖一般冻得赶忙收回,“你,你怎么了,喂高阡?” “花香闻得我头疼。” 顾钦悟了,高阡失去灵力,附于身外的屏障便会即刻消散。 紫光涣现,一层轻薄如丝的结界将高阡全身包裹,顾钦扶他坐起来,“好点了吗?” “嗯。” 高阡侧脸贴着他的脖颈,鼻息呼来的温热气流喷洒锁骨间,他感觉心尖发痒,弄得他全身哪哪不适,脸颊唰得红扑扑。 “别贴太近,我热。” “好冷,那不贴着你,我抱你。”话音刚落,后颈一松,大腿一沉,腰间多了一双结实的手臂,一看就是那种常年练家子的肌肉,紧绷而不软。 高阡这一抱,顾钦更痒了,他最怕就是别人挠他腰。 顾钦弓着腰缩着腹,蜷缩成一张弯弓,他干脆不坐了,一手扒开高阡的脸,啪地一下把人放倒在床上。 “不坐了么?” “你躺着吧,我转转。” “那我也跟着转。”说罢,又坐起身。 顾钦气笑道,“我转我的,你跟着起来干嘛。” “没事,我休息好了。” 高阡如此反常,顾钦愣了下,忽然发觉那花香估计真不对劲,可能有迷惑人心的作用。 他拉着高阡往回坐,抚上侧脸,掀开额间碎发,薄唇抿着,眼眸一耷拉,一副委屈样就这么摆在他面前,顾钦心跳慢半拍。 “高阡,我是谁?” “江桡。” “我本名叫什么?” “江桡。”滚烫的脸颊蹭了蹭掌心,高阡轻瞟,说道。 很好,太特么不正常。 顾钦嘴角抽了抽,下一瞬,视线突然变黑,庞大身躯卷入他怀中,耳边听见高阡道,“江桡,我们找云安河西找老徐捉鬼去。” 老徐就是他跟高阡第一次相遇,即布店老板后帮忙除邪祟的柴夫。 “好好好,捉鬼捉鬼,你先松开好不好?” “不要!” 还较劲上了。 “你不松开我怎么跟你捉鬼。” “不松也能捉。” 顾钦实在热得慌,揪住高阡乌黑的头发往外扯。 两人鼻碰鼻,额头对额头,皮肤碰皮肤,顾钦捧上他脸颊,双眼微闭,紫光渗进皮肤,闯入高阡脑海。 顾钦感应到这花香可以引诱人最初的**,使其不断扩展放大,达到一定程度时闻香者则失去理智,从而丧失自我控制意识,为别物亦或他人牵制。 这种摄魂术早在百余年之前被人废除,一是因为效率极低,需要百倍乃至千倍的量才足以将人的**放大;二是因为不稳定,人的**是会随年龄增长变化,年纪越小**就没有那么浓烈,而伴随年纪增大,**也开始变得浓厚,并且思想开始逐渐固化;三是因为这玩意儿卖得贵,百余年前是用魂须花香提取的精油控制的,一朵就只能提取十余滴,连尝个味都不够。 久而久之,此术便被众人抛弃,也没人见过魂须花的模样,更别提书中花香的昙花一现,能记得字就不错了。这也是顾钦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摄魂术的原因。 所以,这一大片一大片跟不要钱似的魂须花是从哪移植的,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魂须花仅种在一些山脚旮旯的洞穴内,而且对于种植条件挑剔得很,非阴湿气候不长,非阴气甚重不生,非土壤肥沃不活。 书中初见时,顾钦痛骂百般,连魔修都嫌麻烦的东西活该绝种。 高阡恢复一些意识,他缓缓睁开眼睛,瞧见顾钦贼兮兮的表情,又把眼睛闭了回去。 “唉你这人怎么这样,亏我救了你。”顾钦又道,“你想不想知道,被夺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 高阡眼帘眯开一条缝,顾钦再道:“你说欠我那十两黄金还作数,还有额外追加五百两黄金给我作为补偿。” “还不止这样,你还特别不要脸地抱着我偷亲我……” 高阡打断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十两和五百两黄金不可能,其他做过什么我都认。” 顾钦听着拳头都硬了不少,他还以为高阡会说抱着他偷亲他不可能,结果人家只在乎那几斤几两的金子。 顾钦气得直牙疼,背着他骂道,“你跟钱一辈子过去罢。”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顾钦将小盛那小半枚碎片溶于一体,望着日益增多的异灵碎片,现今他拥有四分之一的异灵球。 次日一大早,随意吃了点早饭,他和高阡被押守一座祠堂内等候。祠堂名为荷神祠堂,分内殿和外殿,外殿负责摆桌子吃饭,堂间还有个高台,似乎是有用于演出或宣讲。内殿则大有讲究,荷神女石雕端正坐于莲花座之上,而她左右两侧分别有俩仙童伴随,一男一女。 顾钦心里“嘶”一声,这荷神女穿得还挺好,石雕都放大金镯脖挂大金链的,不怕被人偷啊。就是俩仙童有点磕碜,女童还凑合卷了俩包子头,男童嘛……剃半光扎两小鬏;但总体而言,与中间穿着华丽的荷神女差别太大。 顾钦瞥见童女石雕旁边放置一车花轿,不知何时抬来的。那几个带他们来这儿的壮汉也不知所去,雕像前边有供台,地上放了三张垫子,顾钦无所事事地到供台前坐下。 呜呜呜——有人在哭听着又不像,好像有什么在叫。 顺着支支吾吾、若隐若现的声音,顾钦转至供台后面,发现里面是镂空的,放着个盖红布的小木箱,顾钦掀开一瞧,居然是阿妧。 她视线没有聚焦,浑浑噩噩,全身不自觉地颤抖,顾钦凑近乎细听一会儿,逐字逐句分析才得知她喃喃的声音为“隐客滚开”。 “阿妧,阿妧,是我。”顾钦吐着气声,急促道。 无论他怎么喊怎么叫,阿妧毫无反应,仿佛沉迷于某种困境无法自拔。脚步声渐行渐近,顾钦只得把身体转了回去,此时欧阳余带着二当家和暴发户的儿子布置祭祀仪式,看起来忙的很,压根没空闲管他。 忙忙碌碌,看太阳走向,此刻是巳时。两人被带离到外殿,坐于靠近高台最侧边的位置,这个位置可以清楚观察到内殿和外殿的情况,顾钦颇为满意。这会儿已经有零星一两个镇民进来等候,顺道进内殿祭拜荷神女。 大抵过了一时辰,大叔大娘们携中扶小,悠闲自在地走进祠堂,桌上并没有写姓名的红纸,所以率先进来的人都挑遮阳的地方就座。人差不多到齐,欧阳余便开始又臭又长的演讲。 “首先欢迎各位父老乡亲,以及历届仙童们参加我们此次神女祭祀开幕。今日可谓喜事临门,不但有陆府高人前来坐镇,还邀请到咱们萍水镇本家高府的人入围,他们可是从三百余里的郜京城前来,令人佩服不已。”说着,欧阳余抬手指向顾钦二人。众人齐刷刷地朝他们看去,长长“噫”了一声,仿佛不太欢迎他们到来。 有人起哄道,“我们不要本家的人,我们只要您和陆大人就好。” “对!高家人十余年来对我们不闻不问,有这样的本家有何用,光当官不做事。” “太可耻了,居然还好意思来萍水镇蹭饭!” 欧阳余道,“父老乡亲们先别激动,本家人也是帮过我们不少事情,我们乡镇建设便少不了他们支持。” 热闹非凡的群众瞬间安静不少,有个男子坐顾钦左侧,朝他吐了一口唾沫,低声道,“不要脸,垃圾!” “老规矩,先说说咱们荷神女的传说,神女见人间灾难重重,实在不忍见百姓困于**之中,经百日修炼,修得一身好医行,传授给历代欧阳世家。我那百病可治的药汤里最关键的药引——符纸便是从神女那求来的,让我们给予神女最热烈最忠诚的掌声!” 霎时,掌声如雷,有好几个小孩在那吹响哨。顾钦往高台远处眺望,透过茫茫人海,他看见好几个眼熟的面孔,陆威、翁海、还有个戴笠的男子,他穿着一行侠客服,岔开大腿,双手交叉与胸膛,逍遥地坐木椅上,嘴里还叼着一棵草。估计就是阿妧口中所述的隐客。 “想必大家在不久之前已经前往荷塘临岸跪拜过神女,自明日仪式结束起,神女便会实现大家所有愿望,将福气降临人间!” 又是一声声尖叫。 “魔童降世扰人间百乱,使神女与仙宠九尾狐相隔万里,所以今年我们一样也有幸请来九尾狐同族参与此届祭祀。” “娘,娘,什么是魔童啊?”四五岁小孩高声插嘴道,吓得他娘赶紧捂嘴,四周陪笑道歉。 欧阳余笑了笑,“没事,孩子才多大,不用遮遮掩掩,爱问神女的故事是好事情哈哈。这是在百年以前,有个可恶的魔童诞生于神界,而他性格温顺,正义昂然,常把降妖除魔挂在嘴边,荷神女当时啊缺个自己的仙童,一听有孩子这般英勇,大喜过望,立即招揽魔童化为仙童。” “自此神女便带着魔童斩魔杀妖,为人类做了不少好事。然而有一天,魔童觉得时机已到,开始实施他谋划已久的计划,他在消除邪祟的时候当即背叛神女,神女被可恨的妖魔打得那叫一个伤痕累累。从那以后,神女陨落人间,便有了仙童诞世、九尾狐和神医的传说。” 小孩听懵了,口水哗啦啦流成瀑布,胸膛的衣巾深一大片。 欧阳余越讲越大声,情绪也愈发兴奋,起头时顾钦还觉得有些道理,但后来听着特别奇怪,令他气不打一处,因为欧阳余后面讲话可谓极其不要脸,什么锅什么盖都往高府、镇民、仙童上推脱,有好事有功劳全往他和陆家身上塞,此等行为简直堪称不要碧莲的典范。 而方才情绪高昂、激动不已的群众此刻莫名安静下来,跟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坐在桌上,脸朝着一个地方,顾钦视线草草晃了一圈,最右侧靠近门的角落内,好像坐着个成奎。 成奎嘴角含笑,手持茶杯,轻抿茶水,似乎也直勾勾地盯着他。 “好香,这花好好闻呐——”“娘,娘,这个花香好冲,我闻着好难受呜呜呜……”“好香……” 耳边有小孩哭闹声,有大人浑噩的呢喃,欧阳余还在滔滔不绝地激情发言。顾钦眯起眼睛,稍稍抬头,门外大片大片的魂须花近似快长到祠堂外殿。 顾钦感觉到欧阳余在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大腿撞高阡一下,身体不经意地晃动,嘴边也跟着喃喃,“这花,好香……好好闻呐。” “嘿,差不多了,陆大人您瞧,您心心念念捉的高家人便是他俩罢,小的呵呵,没别的只是想孝敬您老人家,能不能就是行个方便,咱欧阳家今年开支……” 陆威大手一挥,“免了!” 欧阳余乐开花,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陆威心不在焉地听着,等欧阳余唠叨完,陆威发话,“让我想想怎么给我小世清报仇呢,是一片一片割肉,还是罚他们水刑。” 听到水刑二字,顾钦脊背一阵发凉,水刑即人间极刑之一,因为太闻风丧胆而闻名,做法也很简单,就是将人捆于不见光的密室内,每日清晨用冷水濮身,其他时候,便在头顶上连接个木桶一点一点地滴水。受刑前几日可能觉得没什么,但由于湿水而皮肉紧绷,皮肤表面极其容易受伤,滴水时间久了便会使皮肤穿破。渐渐地,伤口向全身蔓延,受刑者会被水流滴在伤口而疼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至痛死在牢里。 肩膀被人重重按住,顾钦心觉此刻不动手,恐怕要落于下风,他一把抓住肩上的手腕,手肘向后捅,脚踩他足,用腰部顶下腹。身后那人“啊”了一声,手掌力气顺势变小。 紧接着,顾钦小腿向后一翘,卷起那人大腿,扛起腋下,由体型角度,来了个过肩摔。只见欧阳余又捂肚子又捂脑袋,趴在地面瘫倒着,面目表情皱成一团,痛苦万分。 顾钦后退半步,凑高阡面前,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快去救阿妧,这里交给我。” 陆威从木椅站了起来,他抛了抛黑石头,是欧阳余用来操控白衣纸人那块,“不错啊,没受魂须花的控制。” 他举起黑石头,对坐满桌的宾客们道,“乡亲们,看到这个穿紫衣的人么,是他毁了我们亲切和睦的萍水镇,还欺辱我们最为尊敬的荷神女,如今就连神医都败于脚下,启齿之辱此时不报何时报!给我上!” 霎时间,所有人通通面朝于他,除了坐一旁淡定喝茶的成奎,顾钦眼看事态不妙,脚尖触底,越上屋顶。 男男女女,中年奔着老的,一骨碌全涌了上来,只有年纪尚小的孩童被簇拥得跌倒在地,众人步伐一脚接一脚踩在身体上,“好疼,救命……呜呜呜救命……” 顾钦上下来回三次,把那几个孩子接到一个没啥人的犄角旮旯的墙缝边后,他自己则找了离那地方较远的屋檐伫立。 顾钦隔老远对陆威喊话,“高亦夏给了陆家十两金子当谢礼,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给你娘积点阴德不难吧,当真不怕这些萍水镇的镇民死后找你娘算账?” 陆威回头看了隐客一眼,露出森白的牙齿,“我怕个屁,对天对地我都不怕,我还怕下面那个,开什么玩笑。” 翁海拍了拍陆威肩膀,凑耳边说了些话。陆威笑道,“好,不跟你废话,既然不下来,那拿点小东西陪你玩玩。” 说完,他举起黑石头对着天。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花轿砰的一声爆开,木碎炸向四方。 白衣纸人一脚踹开供台,霎时间,连台带箱通通抛掷半空。高阡跳上供台往下一踩,稳当地接住摇摇欲坠的阿妧。 小狐狸缩成一颗毛茸茸的红球,不仅毫无动弹,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 高阡一把抱入怀中揉搓两下,阿妧咧开嘴巴,露出尖锐的唇齿,一口咬上他的手掌,喉间还发出“咕咕”的响声。 高阡愣了神,阿妧正处于还未成妖的状态。 眼看白衣纸人再度袭来,他抬腿侧踢,用力踹翻童男石像,头身分裂,圆滚滚的脑袋涌向纸人。 啪嗒,纸人一掌击中,石像化为碎块掉落地上。随即激起数个气波拍向一人一狐,气波啪啪地在墙壁、地面、柱子砸穿好几个窟窿,高阡用神女雕像后侧的角度躲过攻击。 纸人瞪地向前扑,誓要一拳打趴他俩,高阡哪会如他意,用力一踹,几百吨的神女大石像哐啷一下倒了下来。 白衣纸人感觉视线一黑,转过身一躲,不远处传来欧阳二当家痛心疾首的呐喊,“我的妈,神,神女像被另一个高家人砸烂了!” 阿妧再一口咬他手臂,高阡皱眉一痛,胳膊没了力,只见阿妧以手臂为地蹬去欧阳铭脑袋。 欧阳铭被糊一脸,气得抓耳挠腮,使劲抓挠蹦脸上的阿妧。 阿妧面露凶恶,嘴边依然咕咕叫,却一口咬破欧阳铭的脖颈,鲜血噗得喷涌而出,刚才还叫呼热闹的人应声倒地。 阿妧绒毛染着鲜血,全身毛发炸开,眼神咄咄逼人,呲着虎牙,显得格外残暴,乍一看仿佛是一只从深山下来觅食的野兽。 翁海心觉不妙,脸色阴沉,赶紧把陆威护在身后,“陆威大人此地危险,请您先行离开。” 陆威讪讪一笑,果断混进人群里消失不见,顾钦哪能就这么如他意,直接一脚呼他脸上。 陆威捂住鼻子,血液在手心流淌,他糊里糊涂地手指天上某个方向转一圈,怒道,“姓江的你敢踩我。” 顾钦跳回屋顶,笑道,“我怎么不敢踩,我还敢踹呢。” 言尽,又飞过去,踹了一脚陆威。 陆威连续被踹了两脚,又被人群簇拥着踩肚子踩大腿的,躺地上颤了两下,没了声响,翁海往回一瞧,心脏都快跳出来,这陆威看着快厥气了。他连声朝临陆威最近的成奎喊道,“成奎大人,麻烦您拉陆威大人一把。” 只见成奎眨了眨眼睛,眯了起来,露出令人胆颤的笑容,“不拉。”他不但不拉,还嫌弃地从桌底伸出一条腿,把陆威露外边的胳膊给踹了回去。 翁海头都大了,心觉带成奎来这里根本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什么多一人多份力都是屁话,真到实践个个翻脸不认人。 翁海嘴角抽了抽,咧起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成奎大人,麻烦您就帮那么一把吧,若是陆威死了,我和祁大人也难办呐。” 成奎这才动了容,站起身,跟踢球似的勉强将陆威踹到一边,随后抬头望着他,用口型说道,“阿钦,许久不见。” 顾钦一顿,脑子乱哄哄一片,鼻子呼不上来空气。再一瞟,忽地感觉成奎的容貌大变,一会像俞磬,一会又像另一个人。 真的是俞磬么,但他不是…… 他想起高阡那晚所说——“俞磬想杀我。” 俞磬难道又魔化逃出来了?! 正值思考时,顾钦感觉有人盯着他,视线异常灼热,往下一撇,竟是一直没说话的隐客。由于他戴着帽子纱布遮面,顾钦难以看到他的真容,只能隐约想起阿妧所描绘的:断一截手指、瘸子、衣服破烂。 “啊——” 闻声,阿妧正扒拉着欧阳余的裤子,用利齿撕咬他的大腿,引得欧阳余哭喊不断。 隐客身形微怔,抬起手,响指一打,语气震怒又带有磁性道,“闹戏适可而止了。” 咚咚。 一刹那,祠堂从内至外火光四射,连同魂须花一同焚烧。小孩哭喊,大人惊恐,有呼喊、有求救,祠堂外殿你推我我推你,几乎乱成一锅粥,围墙四分五裂,众人集体朝祠堂外四处逃匿。 完了。 顾钦再一看,成奎趁着人群骚乱,已经带着陆威桃之夭夭。外殿人很多,同时逃跑速度极快,顾钦目光刚一定格,衣服外貌早就变了别样,况且穿白衣的人很多,他压根分不清哪个是陆威。 顾钦气得直牙疼,又这么让陆威给逃了。 阿妧震了又震,从欧阳余腿上啪嗒掉到高台眩晕过去。顾钦把她捡了回来,令他没想到,捡的时候隐客居然摆出一副东道主般“请”的姿势,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痕迹。 翁海哼笑一声,把玩一番石头,“看什么看,如今你俩失去灵力,祁大人可是给足面子,反正一个两个今日是回不去的,不如在这叙叙旧念念情,叨完了就下去过团圆。” 黑石横空而起,紫光泛墨的光辉席卷天色,顾钦一怔,心道不好,他往高阡与纸人搏斗方向看去。高阡血痕粼粼地靠着墙角,手心轻轻搭在另一只手臂,唇角流点点血色,面露愠怒,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虚弱地喘着粗气。 顾钦欲要过去,高阡却冲他喊道,“别过来!” 白衣纸人握紧拳头,胳膊向后挪,顾钦双目瞪圆,脚下一蹬,以瞬时即位的速度,唰得一脚踹纸人脑袋。 纸人侧身躲避,顾钦只得落于坑坑洼洼的墙壁上,随即跳下。 高阡口吐鲜血,红迹丝丝掺杂着齿间,他虚弱无力地朝顾钦招招手,眯着眼一句话也不说,他那目光着实把顾钦吓坏了,表情虚弱得仿佛从搏斗的那一刻起就在这里等着,同时还带有一点欣慰的感情。洁白的内衣被血浸透,腹部尤为严重,有些血液渗透布料甚至还未吸收,便一点一滴往下漏。 顾钦脸色苍白,此刻他有千言万语想对高阡说,但由于形势险峻,终归未能说出口。他迅速将阿妧放其身旁,然后快速贴唇边亲一口,铁锈充斥鼻腔,“没事的,很快结束了,帮我看好她。” 顾钦唤出异灵行军,耳边传来翁海惊呼:“你你你,你怎么会……” 因为异灵碎片积攒四分之一的大小,所以异灵行军无论力量、体形、数量大了不知多少倍,与最初规模无差。说白了,如今对付区区一个破纸人不在话下。他异灵行军是何物,论天界战斗力它排行前三,比高阡那大金块头可强不少。 “哼哼,你以为就你会唤出这么个东西吗。”翁海不惧反笑,顾钦眉目皱起来,如此反常的举动必有坏事发生。 他举起黑石,也喊了声异灵行军。 刷啦啦,顾钦面前出现一列异灵行军,两大波一紫一黑的壮汉各站一排,阵仗看起来极为壮观。 翁海噗嗤一笑,那表情简直看不起什么狗屁异灵行军,“就这点本事,下次别英雄救美了。” 顾钦却笑而不语,脚尖掂了掂地,吹了一口长长响哨,翁海立即警惕起来,等了好一阵,什么事也没发生,不经意又哈哈一笑起来,“我还以为有神通广大的本事显摆显摆,原来就只会吹口哨。” 轰隆隆。 顾钦漆黑的瞳孔内不断闪着亮光,一下两下三下,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耀眼。 内殿顿时昏暗,在一闪而过的雷电下,衬托神秘又危险的笑容,顾钦指尖一打,以墙壁至他身前为半径划出结界,良久才笑道,“我没说我只会吹口哨。” 翁海一哆嗦,这笑容颇为狡诈阴险,给人感觉对方才是那个威胁性命的人,后颈一紧,身体悬空浮起,是隐客提着他衣领。 隐客跃至一小块石头上,独足站立,刚掂着没两秒,雷电瞬移木屋、墙壁乃至异灵行军。 此技乃“呈芒”第二式,唤者可令雷电在几百里外以光速位移,除了绝缘物体及唤者神灵,方圆两米内的事物一旦接触均会被烧成废墟。 这招顾钦学来之后就用过两次,一次是现在,一次是跟俞磬烤鸡的时候下雨火灭了,然后他哥辛苦种两年的幻色月季花园在一雨间重归废墟,自此追了他大半年,直至现今看到花还时不时提及。 因此呈芒一技顾钦用得很少,尽量能不用就不用,除非对方实在难打且欠揍,不然他都不摆真家伙上来。 翁海所唤的异灵行军经雷电摧残,东倒西歪,纷纷化为灰烬,连带他手上的黑石也瞬息破裂。 黑石内果然有异灵碎片,块头居然还不小,有四分之一大,难怪之前在欧阳家打起来那么费劲,两人顶一才勉强打过。那枚碎片飞向顾钦手中,两枚合二为一,形成对半状的球体,顾钦甚感欣慰,此时此刻他终于集齐一半。 未等他高兴多久,隐客一把丢开翁海,面露疯狂的笑意,径直朝他走来,身体外侧不断扩散一层薄薄、若有若无的魔气,“果真不负吾望,异灵碎片是时候该易主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顾钦道,“夺异灵球?你当我这许愿池呢。” 隐客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就像他亲自下凡设法杀你一样。” 顾钦皱了眉道,“他在哪?” 隐客笑道,“你方才不是已经见过他么。” 顾钦呵一声,懒得废话,他黑瞳幻灰,唇角微勾,神情讥讽,同时带着一丝不屑,反手展示一番半枚的异灵碎片,“想要,那要看你有没这个本事。” 异灵球可以异化幻境,使他们所在的环境变化为方形斗场,斗场四面八方均是黑夜,看不到月圆明日。 这里便是顾钦打着的主意,其境无人干扰且无人涉足,只要受邀者踏足其中,便意味着此地的方位、天干地支由他一人说的算。 比如他可以随意设置屏障,从土里蹿出棵参天大树抵御突袭,还可以呼风唤雨阻挡攻势,甚至更能制造海啸地震,反正自然万物全都可以为他所用。 但这个牛逼哄哄的结界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倘若受邀者在这段时间内性命犹存,结界自会破灭。 一炷香的时间解决纸人和隐客这俩麻烦货是有些吃力,但不代表顾钦打算即可杀死他们。 其实他纯粹是想消消他们士气,同时为高阡和阿妧争取一点时间罢了。 顾钦背手立于半空,以上至下地俯视外来者。他甩俩下袖子,数条青藤齐刷刷从地里钻出来,以迅而不及之势朝隐客窜去。 隐客并无动作,他就这么戴着头笠,抬头挺胸地站在翁海身边。青藤靠近他的一瞬,茎叶枯萎成暗色,笔直的藤茎弯曲垂落下来,渐渐地失去生命力。 顾钦微怔,他头一回看见这种情况,因为结界中的万物从不受外来者的影响,除非隐客本人拥有独属于他的异能。 难道他是花神侍从?不对,花神是个好美的男人,平日只跟女孩打闹一块,他连摸到男人的手背都要嫌弃洗三次手,绝不可能收男侍。 顾钦又翻来海啸,可这次还没冲到隐客脚边,便慢慢失去潮汐的涌动,仿佛是午时海与沙滩间冲一下回一下的海浪。他可不信邪,招出两尊鸟鸣妖,结果鸟鸣妖刚飞出去,整只妖身直接化为**裸的白骨。 这下有点难绷了,自然界能用的法子几乎对隐客不管用,他究竟是何等妖孽莅临于此。顾钦想遍了天界魔界最有可能有这本事的人,基本全对不上号。 任巡虽然是魔界最强悍的领主,但人家根本不屑于用这种邪得要死的歪门邪道,他用的法子很朴素,那就是打,往死里打!一根棍棒打几万妖魔人兽不在话下,在那几日相处下,输归输赢归赢,算得上是最讲武德的人。 天界嘛,乍一想,还真想不出来有谁能有这上天入地的本事。俞磬神官就当了一年半载,倘若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他也不会喊来白莲教的弟兄作祟。 隐客笑道,“顾钦,你配不上异灵球呼风唤雨的本事,就这三脚猫的功夫跟高府那帮小孩哭泣泣的调性真有些相像。” 顾钦有点愠怒,自打他下凡之前,有骂他花心的,有骂他走后门,有骂他暴发户的,唯独没人骂过他神功本领差。在学堂兄长排第一,俞磬排第二,他常年排行老三,十余年来雷打不动,比龙宫那根定海神针都稳不少。 “哦,那你这么了得,还用异灵球作甚。” “强者配强物,此乃天经地义。” 顾钦气笑了,“还强者配强物,怎么不直接当皇帝,美得你。” 隐客语气认真道,“我会考虑的。” 夸两句还真当回事,顾钦被他无耻的嘴脸气得脑袋嗡嗡疼。 顾钦余光瞥过后方闭目歇息的高阡,异灵球有短时间愈伤的功能,按理来说,一炷香是够让他恢复十有**的状态,至于阿妧因中毒昏迷不醒,魂须花的疗愈能否起效,顾钦尚且不知。 顾钦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隐客未语,只是一味默念奇奇怪怪的咒文,翁海一看,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猖狂地笑道,“祁大人要动真格了,姓江的准备受死吧你!” 白衣纸人抄起刀刃,刷刷挥舞两下,脚尖蹬地,朝顾钦飞过来,灰瞳焕荣,异灵行军的首领得此号令,左手持剑,也飞了出去。 白衣纸人动作极快,劈里啪啦地刀砍幻剑,没一会儿,两人从天打到地,又从地打到天。 咔咔咔——突然,头顶黑不溜秋的天空咔擦作响,漏出飘渺而强烈的光线,顾钦抬起头,外边似乎有人用钝器砸结界。 异灵球的结界刀枪不入,除到时间自动幻灭以外,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杂碎它,连神器也不例外。 顾钦呆愣片刻,眼睁睁看着结界如同小鸡破壳似的一块接一块被敲碎。 “太慢了,翁海你俩在搞什么?就一个还搞不定。” 语气三分笑意,五分讥讽,两分玩味。 顾钦忍不住抬起头,闻声不见容,声音是从结界外面传来的。一支箭咻地一下射向顾钦,他轻轻侧头,几根碎发被尖石刺穿。 这熟悉的箭术,熟悉的声音,难道是森林遇见的白衣少年。 结界慢慢幻灭,顾钦定睛一看,在不远处,一名穿白衣的侠客站在碎石烂块,他身形高挑,头戴笠,腰间系着一块方形玉石。 隐客朝这人鞠了一躬,说道:“碎片在他手上。” 这人道:“不急,光有碎片无用,要实现你我心愿得要有人。” 隐客眯眼,“您是说?” 这人笑道,“回来吧,还未到时候。” 我?异灵球只要夺于手中便能实现心愿,这要我来又何为,再者这几人到底实了什么愿望,使得异灵球被炸成碎片的。顾钦心道。 按理说,异灵球实现心愿是有上限的,但这个度很缥缈,顾钦也未曾见过,因为几乎没有什么愿望是它不能实现,所以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以为它是个可以实现一切的神器。 刚接手的时候,顾钦听到老些个传闻,他也是这样认为的,毕竟这破球在历代命格神君手里未曾碎过。 隐客沉默片刻,攥紧拳头,指节咔咔直响,咬牙切齿道:“算你走运,哼!” “把翁海留下来,他是个累赘,弃了吧。” 翁海这会真急了,双手搭着隐客结实的手臂,扯着问,“不,不是,我们分明不是说好……” “滚!” 翁海这死烦人精净会添堵。 隐客心里烦爆了,他本来想夺异灵球很久,等啊等,等到这么个好时机,这人居然跟他说不要了,确实异灵球目前只有半个,于情于理确实等等为妙,他就是不爽,到手的东西凭什么不要。 他一手嵌住翁海脖颈,五指渐渐收紧,翁海跟喘不过气地死命捶打隐客的手臂,顾钦心感一惊,“昔昱!” 虚空中裂一条缝,昔昱横空出世,剑穗随风飘扬,隐客哼了一声,手往后撤,头向左低,躲过昔昱攻势。昔昱拐了个弯,隐客大腿朝上一踹,扶住剑柄,右手提起翁海丢到剑前,松了手,顾钦操控昔昱想解围逃脱,却因剑与人离得过于近,瞬间插入翁海胸膛。 翁海闷哼一声,口喷鲜血,随即头往后仰去,身体跟咸鱼似的一蹶不振,俩泛白的眼珠子窜面对着顾钦,露出刺目的死样。 顾钦愣了神,昔昱噗嗤一下从翁海体内抽出,隐客哈哈一笑,“多谢,帮我解决了个大麻烦。” 话音刚落,一条墨绿的青藤咻地窜上隐客的手腕,他回头一看,沿着青藤来源,是从红衣男人那边飞来的。 只见高阡支着一只腿,定定倚着墙壁,有气无力道,“谁准许你走的。” 隐客回头,呵呵笑着,“你这小娃命儿还挺硬,躺地上还跟我耀武扬威,勇气可嘉啊。” 顾钦挡在高阡面前,“别硬撑。”却被他一把推开。 高阡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我见过你,徐海的事情是你干的?” 隐客笑了一声,“不但是你,那只小狐狸的事儿也是我干的。” 顾钦看了看隐客,又瞧了瞧高阡,这俩之前有过节。 “快来人呐,这里!” “家主,陆二爷就是从祠堂逃出来的,您小心点,别磕着了。” “陆威跑哪了?”“尚未知,还在找。” …… 隐客朝外边瞧了一眼,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背对着他们摆摆手,“再会。” 白衣侠客跟隐客三两下越过废墟,消逝在茫茫烟海中。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陆梣跟大多数人一样,一看到出事儿,就往一旁站着看热闹,反正也不管戏好不好,先看了再说。这一瞅啊,可瞅出事来,这犄角旮旯缝里头居然趴着个人,他带两小伙将人拉出来,扫了下灰。 看到躺地上半死不活的景象,陆梣眯起眼睛,唰得一下开扇子遮住唇鼻,轻轻咦了一下。倒不是他嫌弃伤患,而是挖来的时候看着挺瘦弱一人,如今脸蛋却快肿成个大猪头。 摸了摸脉搏,好在这人摸着还有点气,有救回性命的可能。这人名号他认识,不就是往萍水镇坑钱坑得妈都不认识的欧阳余嘛。 萍水镇发生的事情他是有所耳闻,但当家主不可能事事都掺乎,高亦夏让帮忙看着,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看着,对于实况仅略懂一二。 他弟陆威从带回本家起就天天吵着闹着要这块地,他寻思这片地一时半会不重要,不如割让给陆威代为看守,也好压一压他的性子,没想到还没出个三年头儿,萍水镇便被看出大事来。 顾钦手捧一只半梦半醒的红毛狐狸,和高阡一前一后从废墟内走了出来。看到陆梣在那,火气直线飙升,跟冲天炮似的见人就爆,“陆梣,帮我看看欧阳余死了没有。” 陆梣忙道,“没死没死,放心好了。” 之所以顾钦那么生气,是因为上次陆梣不但放跑了陆威,还把幕后真凶王世清给整死,导致王家案无法平冤复案。 陆梣自知理亏,不敢多道一句,没有看好陆威是他的职责。 这几日他为了剑会顺利举行而忙前忙后,也仅是因为在附近路过时听到强烈爆炸声,才能抽出空来萍水镇巡查。到路上,每个人愁眉苦脸,找了几个小孩一打听,才知晓萍水镇最近出了大岔子。 “你那个惹事的弟弟能不能再看紧点,我现在听他名字就来气,你说他是不是一出生就比别人缺个心眼。” “之前是叫人看着,我让守山的弟子一瞧见陆威出了山便立即禀报,可惜令是下了,但人是一天也没回来,我真没办法。” 顾钦站原地绕一圈,指着外边炸翻天的砖路,以及炸成黑胡同的荷神祠堂,道,“我不管,这事你全权负责。瞧瞧萍水镇都闹得什么样,你自己跟高亦夏说去啊。” “好好,我出资我出资,你别生气。” 听陆梣这么一说,他更来气了,“这不是什么气不气的问题,萍水镇是陆府与高府货物中转,老百姓靠茶吃饭,萍水镇炸成这样他们吃啥喝啥?” 陆梣眼神悄悄瞟向高阡,顾钦急道,“你当财神是你家的啊,看了也不会少一个子。” 陆梣语气非常无奈,“行,镇民一年内房屋修缮和吃喝用度,陆府全包。” “这还差不多。” 陆梣递来一块残缺不齐的玉石,“唉,江桡有人在地上见着个东西,过来瞧瞧是不是你们漏的。” 玉石大概就巴掌那么大,表面堆了些尘土,显得有些肮脏,顾钦凑过去细瞧,这是个上好的料子,玉体刻着花纹镌了字,上边那半块被人砸没了,下边只留俩“玄无”的字样。 乍一看,是有点眼熟。擦了擦缝隙里的灰尘。将玉石翻过去,顾钦瞥到下面的小字时,彻底惊得咋舌。 “俞磬”二字就这么掺着褐土映入他的眼帘,顾钦再度翻过去确认一番,这是俞磬被接回殿半个月后,由名匠雕刻的两块“明清玄无,自饮为意”玉牌,背后的名字是他俩亲自雕的,世间独一无二,他记得做这块玉牌时两人都做了仅有他俩自己知晓的记号,在“无”字第二横之下有一处如针缝般的小洞。 顾钦用袖子使劲擦拭,仔细端详,再百般确认,是俞磬贴身携带的那块玉牌。 脸上表情逐渐有点儿维持不住,但他依然强颜欢笑,手掌微微颤抖,悄不声息收起玉牌,“欧阳余醒来了吗?” 陆梣道,“好像醒了,在门口废墟堆旁歇息,唉你问人的时候轻点问,不要意气用事,别把人吓出毛病来,听到没有。” 顾钦侧身走过,陆梣忽然感受到一股难为寻味,阴测测又凉嗖嗖的诡异气氛,他止住了声音,汗流鬓间,顾钦似乎很不高兴。 为保守人质身心安全,陆梣还是跟了上去。 欧阳余正在大口大口咬着馍,嘴边肿了一块,额头又青又紫,右眼眶红了一骨碌,短短半日,这人从像模像样的二道贩子整成个人见狗嫌的大猪头,不禁令人瞠目结舌。 顾钦坐他面前,支起大腿,手肘撑膝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欧阳余被他看得有些发怵,瞟自己咬半块的馍馍,愣了两下,说道,“大,大人,要吃馒头吗?” 顾钦没好气地摆摆手,陆梣左瞅右瞟,生怕顾钦激怒欧阳余,拉着一旁观看的高阡说了两句,让他代替顾钦问话。 高阡靠顾钦旁边坐下,“陆威许了你什么好处?” 欧阳余小心翼翼抬眼瞧他,“我说了能减刑吗。” 高阡看了眼陆梣,陆梣应声道,“能,说实话关五年,不说实话直接死。” “冲你这话,我信了。”欧阳余点了点头,“我们欧阳家一开始是在云安街附近卖布,起家比王郑东晚,所以没赚几个钱。后来听说萍水镇有很多商客聚集,就过去打探风声。” “那会儿啊,没那么多卖茶叶的,大部分是散户,我啊就算了算卖茶利润,发现卖茶比卖布多赚几个银子,税务还比布料低,便开始卖茶经商。” “你们也知道最近几年萍水镇附近闹旱灾,生意特别不好做,茶地是需要水和太阳常年滋润的,所以闹旱灾的时候导致茶叶质量下滑。唉最惨淡的那年别说挣钱了,光是亏本钱我就亏了两座大宅院出去。” “后来有天,陆威上门找着我,说陆府最近搞农生扶持,可以帮我改良茶地。我那时哪会想到有那么好事情,我就问他需要我做什么,他便说需要我为萍水镇免费行医,而行医期间,每年会给我一大笔钱,并且免除萍水镇过路税。” “唉,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大好人,做正事,坐久了发现他特么的是个畜生!要我装神弄鬼,搞什么荷神女,又搞什么跪拜祭祀,每天挑俩小孩去做那种事情……”说着说着,欧阳余捂着脸没说下去。 “那个叫翁海的,穿着挺人模人样,居然让我拿符纸煮水给萍水镇百姓喝,我真的……真的干不下去,没良心呐呜呜呜,再后来那些事儿都是被逼着干,不干就没钱,没钱我心底儿就难受,压力大。” 高阡道,“符水有何作用?” “还能有什么用,迷惑人心呗,其实也没什么用就是一张普通的黄纸,只是打着荷神女幌子,他们能好接受一点。” 高阡道,“荷花池跪拜又是怎么回事?” “是陆威那小子干的,说什么能吸收阴气为他所用,具体能干嘛还真不知道。” 高阡道,“高府本家使节于何处?” “啊?他前几天不是接待过你们吗。” 高阡道,“那是假的。” “不,他是真的,萍水镇只有一个使节叫成奎,就那个子不咋高,皮相长蛮好的小孩嘛,我认得他。” 顾钦一顿,推开高阡的肩膀,踏出半身问道,“那,那个叫小盛的仙童呢?” 欧阳余笑道,“那户人家也是假的,陆威请过来当人质。” 顾钦忽然想起阿茵父母在家争吵的话来,林二叔要向小盛家赔礼道歉,这么眼拙的事情,没记住还真不能赖他。 顾钦再问了几个关于隐客和成奎的事情,欧阳余开始有些支支吾吾,甚至问到跟陆家有关的案情,神情变得懵逼起来。 看来欧阳余只知晓荷神女表面上的事情,再深根,便问不出几个子的东西。 自此,萍水镇怪谈一事尘埃落定,阿妧也渐渐舒醒过来,经顾钦灵力感应推算,不出意外的话,她三天能走,五天能跑,七天就能恢复人形。 由于萍水镇隶属高府,当晚高阡飞鸽传书至高亦夏询问欧阳余后续一事,令顾钦没想到的是,高亦夏这次回复极为利索,就两字不收。 欧阳余得知后崩溃不已,如果落在陆家手中,他便会像王世清一样,连怎么死的都无人知晓。 后面一连几天,顾钦起床,开门,下楼吃饭,便看见欧阳余一副献殷勤的样儿跪在他门口,然后磕上三响头。 第一天见着顾钦还受不了刺激,连连拉着他站起来;久而久之,顾钦被他烦到实在不想见到他人,索性直接跳窗出门,那几日路过的镇民们便看到一个紫衣男人掀开窗帘,站于窗台,然后一跃而下,引得众人高呼连连。 至于高亦夏不收欧阳余的原因,顾钦倒是得知一些内情,自打高府由高亦夏当家做主,财政逐渐实施开源节流,这意味着她只收未破案或有极大犯案可能的犯人入监,像欧阳余这种对陆家显尽殷勤的重大前科之人就更不可能收了。 毕竟收进来她还得管饭管住,死外边她还不用废那么多程序走审批。况且陆威三天两头跑到剑会烦她,早看她不爽,一来二去,她也懒得充当陆家中间的搅屎棍。 看到自己要文笔没文笔,要逻辑没逻辑的[托腮]也就框架好一丢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