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枚异灵球碎片合为一体,在手心闪着亮光,翻阅命格籍内阿茵的档案,无论生平、阅历、命运走向均没有异常迹象,顾钦抬起头看向街上匆忙回家的男女,萍水镇离云安街有些远,他们到地方时已过傍晚。
萍水镇是个小镇子,人口加起来估摸连高府人手都没有,萍水名儿是由不识字的小孩取的,听说下山返道时看见爬山虎误认为浮萍,便一喊一错步步错,后来叫顺口了听着怪好听就没换。
萍水镇虽小,但镖局银库茶庄一应俱全,镇上五年前来了个大财主名叫欧阳余,他家祖上八代以卖茶叶为商,做事一向慷慨厚道,自己活也让别人活,后来萍水镇就变成了迎接茶道途径陆府的栈点,大多数镇民平日种种茶当当掮客,日子还算惬意。
沿两边商铺一路走来,巷子口有好些卖茶叶的姑娘,见镇上来俩陌生面孔,还都长得俊俏,蹲在一起窃语,顾钦转过头,冲她们招手微笑。
中间那人受了惊吓,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脚边的茶包被踹倒好几个,顾钦乐笑了,替她摆好,“做好事不留名,走了。”
话音刚落,身后蹲着的姑娘嫌弃地啧嘴,伸手来拉人,“怪人。”
顾钦往前走两步,身后又传来窸窣且磁性的闷声。他停下脚步,瞪眼瞧高阡,“她们笑也就罢了,你笑什么?”
高阡收笑声的速度堪比戏王,好似从未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来,“我没笑,你听错了。”
顾钦神色极为不信,瞥他两眼,道:“真没有?我耳朵不聋。”
“没有。”高阡拍了拍顾钦肩膀,“夜色已深快些走吧,招待的人在前面等候。”
由于路途较长,高亦夏命人提前打点好,说会在千年大榕树下等他们。
招待的人是个年轻的小伙,正坐在树上啃包子。包子是猪肉馅的,顾钦走去树边,忽地感觉脑门被热乎的东西砸到,一抬头,包子内空出个窟窿,肉馅早不知何处去。
小伙见状,赶紧蹦下树弯腰三鞠躬,顺手帮顾钦撇头发上的肉馅,“啊,是高府来的两位大人么?抱歉抱歉,小生没看见二位。”
顾钦笑道:“吃得挺好,肉馅还带虾仁。”
小伙没听出生气的味儿,“最近虾卖的便宜,如果两位饿了,我就去买俩包子先垫垫肚。”
高阡道:“你便是成奎?”
小伙一个劲地点头,“我是我是哈哈哈哈。”
此人自道成奎,丹凤眼,笑起来眉眼弯弯,颇有小孩般的狡黠,三年前搬来萍水镇,家住南街东七巷。
两人尚未吃饭,成奎提议去客栈吃饭,顾钦心中一喜,拽着成奎的手大踏步走前面。
顾钦问:“萍水镇看着挺不错,近日有发生过什么怪事吗?”
成奎:“大人放心,这镇上好着呢,哪有什么怪事,若是有早通报给府上了。”
顾钦:“噢,我听镇上有人家丢了闺女,此事属实?”
成奎:“您说的是林二叔家,他家确实丢了闺女,唉您是从哪知晓的?”
顾钦笑道:“路过隔壁镇时听到的,便问一问,那丫头我听说年纪也不大,怎么就没看住?”
成奎:“她呀是大半夜跑的,有几人是瞧见了,但个头小跑得快没逮住。其实就一小事,不劳大人费心,萍水镇有个习俗,每一年择一年满十四的女孩作神女座下仙童。这机会百年难遇,她家里人给求了很久才求到的,结果事刚定下来人就跑了,您说奇不奇怪不怪?”
顾钦:“确实怪。”
成奎:“所以两位大人这几日可千万别去北街三巷,他们家因这事气恼火,脾性很冲,我怕扰了游玩兴致。”
为不惊动萍水镇势派,高亦夏是以两人来此地旅行为由所打的掩护。
客栈大堂可谓是个风水圣地,不仅能用来登记信息,还能吃饭喝茶聊天享乐,在这儿,只要口才好说话讨喜,消息大大的不缺,小到娶妻嫁女奔丧,大到被贬增税受贿,什么都能问出来。
大堂内桌子挨着桌子,桌下四张板凳,人潮涌动,萍水镇乃奔向陆府的货物站点,自然聚集了许多人,看一个个面露凶煞,腰间绑大刀,便知这些人都是给官家送货的镖师。
顾钦走进门,靠门边的一桌三名食客聊特别大声。
“我跟你们讲呐,奇了!陆叁常的小儿子不知买了什么东西,叫了一镖局的人去,唉,看到吃牛肉那一桌没有,都是我镖局里的。”
“唉,谁不是呐,我们镖局除了打杂的残废的都去了,一连半个月都闭门谢客。”
“你说陆家小儿子运那么多货物作甚?”
“管他要作甚,有钱不赚王八蛋!你们听说没有,陆家小儿子那小情妇死了,叫什么王世清。”
“她啊,我上次跑车时见过,陆家小儿子长得有点磕碜,但他情妇小身板倒挺婀娜,胸大屁股翘,关键脸还显小,我要是那个姓陆的肯定日夜宠幸。”
“那是那是。”
三人找了个位置坐下,顾钦腚刚贴板凳,耳边满是惊呼,视线中,一个肌肉粗壮的大汉从头上划过,飞出客栈。
客栈门口至街外形成一道笔直、粗长的血迹,大汉浑身是血,顾钦看不清他原来的面目。
顾钦心里浮现两个疑虑:大汉因何而死?怎么死的?
按目前所见,似乎是被一道重击给弹了出去。
成奎仿佛知晓他要问什么,并没有表现多大震惊,扯过他的手腕,往外一翻,指尖在上面停留画字,“在萍水镇,有两个字切勿道出,若被任何一人听见,便会立即身亡。”
顾钦一顿,沿成奎笔画的走向,二字好像是财神。转过身,也给高阡写了一道。他问:“为何不可说?”
成奎皱了眉,左右扭头,往四周张望,窃窃声道,“这事您别问,说不得。”
顾钦没有再问,点一桌子菜,三人吃了饭,唠会儿家常。高阡照常给他一个银锭去结账。
可到柜台,掌柜却摆着臭架子,无论顾钦如何说,就是不收钱。顾钦心里诧异,这年头还有不要钱的王八蛋?
不要钱也罢,他走便是,可刚跨出一步,掌柜拉住他手臂,“吃饭还敢不给钱,活腻了是吧?”
顾钦道:“我哪里不给钱,是您不收我的钱。”
掌柜一副瞧不起他的模样,“不守规矩还想让我收你钱,谁知晓你的钱哪来的,脏不脏?我刘氏客栈从开业起只做本分生意收干净钱,银不净则不收,懂不懂规矩?”
顾钦道:“你怎么知我的银锭不干净?净与否都由你证说凭何据?”
掌柜道:“人在做神女在看,你说我凭何据,我收的每一个银锭都是跟神女发过誓的。”
话音刚落,身旁走来镖师,是刚才大声喧哗的三人,其一把银锭放于柜台,双手合十,嘴巴念叨:祈神女之名,净吾财之义,求神女之恩,吾信于其灵。
念完这诡异又奇怪的话,掌柜果真收了他们的银锭。顾钦拿回银锭,又重新放回去,双手合十照方才的法子重新念一遍。掌柜这才不情不愿地收了钱,找俩小银子给他们。
只见掌柜把小银子放于柜台,也照念一遍即当结束。
告别成奎,回到客房,高阡席地桌案前,好似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指尖一点一点轻敲,“取银念词时,掌柜神情不对。”
顾钦瘫倒在床上,眼皮又沉又重,正午从云安街出发奔波近三个时辰,他一点也不想动,大脑空白无力思考,“哪不对?”
高阡道:“萍水镇的百姓信神女,他的神情极为平静,近乎可说是麻木,与虔诚、信服毫无瓜葛。太怪异了。”
顾钦道,“或许只是行个流程,谈不上怪异。萍水镇内道你名号是禁忌,必死无疑,说说祈语又何如,信神不都信这个。”
高阡道:“道我神职便会死人,你不觉蹊跷?”
顾钦道:“嗯……说你的钱脏呗,视你为三不入流的大贪官,估摸打心底瞧不上。”
顾钦迷迷糊糊地说着,眼皮紧紧镶嵌着眼睛,撬不开位。视线一片黑暗,他感受到自己的靴子被人脱下,两双腿挪至床上,高阡的声音清晰可听:“起来,赶一天路途,身上很脏,洗完澡再睡。”
顾钦一把撇开扒拉自己肩膀的手,有气无力道:“明天再洗,不想动。”
就这么过了许久,高阡再未说话,顾钦以为他放过自己,正准备埋没最后一丝意识,脸上突然贴上又湿又热的东西,好像是毛巾。
顾钦从床上蹦起,高阡手拿毛巾坐边上,脚边还有一盆散热气的水桶,“你你,要作甚,蓄意谋杀?”
高阡顺势用毛巾抹他脖子,脖颈是他敏感部分,抹两下实在受不了,顾钦左躲西藏,甚至退至墙角缩成一团,高阡攥紧毛巾怒道,“不洗干净就滚下床睡。”
顾钦委屈道:“别摸我脖子,很痒。”
高阡朝他招手,“不摸你脖子,过来,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眼看高阡即将动怒,顾钦不敢不从,但这次速度明显快些,高阡如同照顾小孩般给他擦手擦脚,最后还给他换干净衣服,做完这些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一躺床,彻夜难眠,滚了好几圈,依然没有困意,人闲着就爱瞎想,顾钦想起了糙汉临死前血肉模糊的躯体,提到财神就会被蹦飞确实邪乎,附近巡视一圈没有名门修士,即便有修士绝无可能,这么个肌肉纵横的糙汉岂会说飞就飞说死就死,过于诡异。
高阡熄了烛火,把他摁回被窝里抱紧。眼瞧见不着光的黑暗,听着高阡沉稳有序的呼吸,伴随缓慢律动的心跳,顾钦慢慢合上眼眸,“记得提醒我找成奎谈——”
言语被沉稳而柔情的声音打断:“睡吧,明日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