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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作者:墨西西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车子颠簸在崎岖的乡间土路上,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翻滚。那个贫穷而闭塞的小村子,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只剩下千篇一律的田野和山丘。


    顾宏远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座椅上,始终望着车窗外的时隐舟。


    “小舟啊。”顾宏远放缓了车速,声音温和地打破沉默:“这两个月,委屈你了。乡下条件差,你舅舅舅妈他们......”


    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董事长还是很关心你的,经常给你舅舅打电话,也是希望男孩子能吃点苦,知道生活的不易。”


    这话半真心关怀,半是替时锦誉解释。


    闻言,时隐舟很轻地扯了下嘴角,形成一个淡漠的弧度。他依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白杨树:


    “嗯,知道了。”


    没有抱怨,没有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诉苦。这反而让顾宏远不知道说点什么。他又试探着问了些别的:


    “那在村里,有没有遇到什么,说的上话的人?”他知道时隐舟偏冷淡的性子,所以刻意避开了“朋友”这个词,换了个模糊的说法。


    顾宏远想起刚刚追在车后的那个孩子。他上回来村里,好像见过,眼神清澈却似乎脑子不太灵光。


    时隐舟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落在车内某处空虚。


    “没有。”


    顾宏远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稍微收紧,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刚刚追在车后边那个孩子呢?”


    “一个傻子。”


    时隐舟吐出这几个字,语气里听不出任何鄙夷,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无法进行有效沟通。谈不上说话。”


    顾宏远体贴道:“走的时候,也没跟那孩子打个招呼。我看他还挺依赖你的,都追到了村口。车可以稍微停一下......”


    “不用。”时隐舟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甚至带了点不高兴。


    为什么要道别?除了徒增不必要的情绪纠缠,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讨厌拖泥带水,悄悄离开,才是最干净利索的方式。那个傻子或许会难过一阵子,但时间久了,自然就会忘记。就像水痕一样,太阳一出来,就蒸发了。


    顾宏远看着后视镜里那张,过于早成熟和封闭的脸,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益。他沉默地开了会儿车,将话题引向了最主要的事情。


    “小舟,董事长......公司那边,最近确实遇到些麻烦。”顾宏远的声音压低了些。


    “政策收的紧,之前一些比较灵活的经营方式,现在被卡得很死。所以资金链出了点问题,好几个项目都停了。董事长这段时间,压力很大。”


    他停顿片刻,观察着时隐舟的反应。可惜时隐舟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在听不相关的电视新闻。


    顾宏远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更核心,也更敏感的原因:“还有就是......关于望之的事情。”


    这个名字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让时隐舟的眼睫轻微地颤动一下。


    时望之。


    那个只比他小一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董事长的意思是,望之渐渐大了,毕竟身上淌的也是时家的血......一直养在外边,也不是个办法。”


    作为在时家待了多年的老人,顾宏远太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些话含蓄,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时锦誉想把这个私生子接回家。


    一抹冷笑在时隐舟的眼底掠过,但他的脸上并未出现愤怒,或者伤心难过这种情绪波澜。相反,他倒是觉得很有意思。


    暑气渐渐消散。


    田里的玉米开始泛黄,早晚空气里多了几分秋日的凉意。


    学校也开学了,村里的那些半大的孩子们,包括王亮他们几个,都背起书包去了村里那所围墙歪斜的村小。


    闻小冬也去了。


    虽然上头有政策,家家户户的孩子都要上学,但闻小冬情况比较特殊,靠着村长跟闻奶奶多次奔波说明情况,这才正式顺利入学。


    也许是因为时隐舟留下的那点“余威”,王亮他们虽然还是不带闻小冬玩,但也不敢再欺负。


    于是,闻小冬的生活有了新规律。


    他依旧天蒙蒙亮就起床,闻奶奶身体不太好,帮着生火做饭,虽然笨手笨脚的,但烧火,砍柴,挑水,喂鸡这些简单的活儿干的像模像样。


    吃完早饭,闻小冬就背着奶奶用旧布给他缝的书包——里边装着小舟给他留的图画书,以及一个本子和一支短小的铅笔头,沿着熟悉的土路去上学。


    课堂上,老师讲的加减乘除对他来说很难,不管再怎么努力学,但就是学不到脑子里去。


    闻小冬大多时候是安静的,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黑板。他想如果小舟在就好了,小舟会教他。有时候也会偷偷拿出那两本书,用手指描摹上边儿的图画,嘴里无声地念叨那些时隐舟教过他的字:“河”,“海”,“大厦”......


    放学后,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迫不及待地往陈保民家跑。他会先回家放书包,然后拎起那个灰扑扑的编织袋,继续雷打不动地“工作”——捡瓶子。


    时隐舟的离开,对闻小冬影响很大。有一段时间他几乎不怎么讲话,捡瓶子的效率都没以前高了,常常会对着某个角落发呆,或者看着村口那条通往镇上的土路出神。


    他反复回忆着有小舟的记忆,想着想着,嘴角会不自觉上扬,但心里又会泛起一股闷闷的滋味,空落落的。


    转眼间到了寒假。


    北风呼啸着刮过田野,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摆。


    闻小冬长高了一点,破旧的棉袄袖口短了一截,他每天还是老样子,捡瓶子,帮奶奶干些活,喂鸡挑水。但几乎天天早晚都要跑到村口张望,尤其是在有车响的日子。


    每一回,车轮声由远到近,他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小手不自觉攥着衣角,然后又随着陌生的车辆驶过而沉沉落下。


    直到除夕夜,村里家家户户都贴春联,放鞭炮。闻小冬趴在自家冰冷的窗户上,看着外边热闹的夜色,心里却像破了个大窟窿,呼呼地灌着冷风。


    他转过身,跑到灶台边正在煮饺子的奶奶身旁,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掩饰不住的难过:


    “奶奶,天冷了,树叶都掉光了......小舟,怎么还不回来?”


    闻奶奶看着乖孙儿被冻得通红,写满失落的小脸,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她放下勺子,用粗糙的手摸了摸闻小冬的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慈爱和无奈。


    “冬冬啊。”奶奶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小舟......是城里的娃。城里有城里的日子要过啊,就像咱村子里的鸟儿,飞远了,就有它要去的林子,不能总想着回咱这颗老槐树。”


    她顿了顿,往灶膛里添了把火,火苗噼啪作响,映得她满是皱纹的脸忽明忽暗。


    “小舟跟咱们,不是一个窝里的雀儿,他有他的路,冬冬有冬冬的路。你想着他,念着他的好,就行了,别盼着了,啊?”


    闻小冬似懂非懂地听着。他知道,奶奶的意思是,小舟可能不会回来了。


    这个认知让他更难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他看着奶奶关心的脸,用力点点头,没让眼泪掉下来。


    “冬冬饿了吧?”除了包饺子,锅里还咕噜咕噜炖着白菜粉条,里边难得放了几片厚厚的,油汪汪的五花肉。


    “嗯!”


    闻小冬也没闲着,他搬了个凳子坐在灶膛前,负责看火。火苗舔着锅底,烤得他的小脸通红。他时不时抬头看看奶奶,再看看锅里的热气,鼻翼翕动着,嗅着那诱人的香气。


    “奶奶做的饭,香!”


    没一会儿,饭菜终于好了。


    闻小冬赶紧帮忙,把那张旧方桌擦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端端正正地摆上两幅碗筷。闻奶奶把粉条和肉盛在一个最大的盆里,又把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


    两个旧盆儿,但在黄昏的煤油灯下,显得格外丰富。


    “来,冬冬,坐下吃。”闻奶奶给闻小冬碗里夹了一大块五花肉,又用勺子给她舀了满满一碗冒着热气儿的饺子:


    “多吃点,长高。”


    闻小冬咬了一口饺子,香的眯起了眼睛,含糊不清地说:“好吃,奶奶也吃。”


    他伸着胳膊,用不太灵活的筷子,给奶奶碗里夹了一块肉。


    闻奶奶看着乖孙儿的举动,眼眶有些湿润,连忙低下头,假装被热气熏了眼睛,嘴里应着:“哎,好,奶奶吃,奶奶吃。”


    老屋里很安静,只有碗筷轻微碰撞和祖孙俩吃饭的声音。


    窗外,别人家的鞭炮声和笑声隐隐传来,更衬得这小屋安静,却并不清冷,反而充满一种相依为命的暖意。


    “冬冬,慢点吃,别噎着了。”闻奶奶看着孙子狼吞虎咽的样子,轻声叮嘱。


    闻小冬放慢了速度,咬一口饺子,吃一口菜,然后抬头,看着奶奶在灯光下慈祥的脸,忽然小声说:


    “......奶奶,要是天天过年就好了。”


    闻奶奶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孙子的意思——天天过年就能天天吃上肉了。


    她心里一酸,面上却笑着,又给闻小冬夹了一筷子菜:“傻孩子,天天过年那还得了?平常日子有平常日子的过法。等开春了,奶奶多养几只鸡,下了蛋,也给冬冬炒着吃。”


    “嗯!”闻小冬重重点头,脸上又露出满足的笑容。


    他虽然很想念小舟,想到胸口都会发疼,但在这一刻,有奶奶在身边,有热乎乎的饭菜,听着外边儿的鞭炮声,他的心也被一种简单的,暖烘烘的快乐填满了,足够支撑他度过这个寒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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