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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作者:墨西西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


    闻小冬的脑袋确实不太灵光,记忆像筛子,好多事情都漏走了,变得模糊不清。


    村里好些半大孩子仿佛一夜间抽了条,年初跟着父母出门打工去了,王亮家的小卖部翻了新门,这几年村里的土路也拓宽了一截,铺上了细碎石子,下雨天不再那么泥泞。连陈保民家早已经灰扑扑的房子,墙皮也新糊过一遍。


    许多末只细节在他脑海里混成一团,渐渐淡去。


    但关于小舟的记忆,却像用刀子刻在心里最软的地方,始终清晰。


    只是,随着等待一次次落空,那份期待也慢慢沉淀成了一种深埋心底的失落。闻小冬不再天天去村口等了,也不再频繁地,带着希冀向奶奶提起。


    甚至开始接受奶奶说道理——小舟是大城市里的人,跟他们不一样,大概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


    闻小冬每回想起来,心里都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但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就像习惯了冬天总是皴裂的手背。


    直到有一年寒假。


    天气干冷干冷的,寒风像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闻小冬正帮奶奶把晒干的柴火一捆捆抱进灶房。忽然,他听见隔壁陈保民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郑金兰惯常的骂骂咧咧,而是一种带着慌乱和殷勤的喧哗,还有......汽车引擎的声音!


    闻小冬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他。几乎是下意识扔下怀里的柴火,轻手轻脚溜到自家墙根,趴着墙头,激动地朝着下边院子里张望。


    这一看,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陈保民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看起来很气派的小轿车。


    然后,车门另一边打开,一个少年弯腰走了下来。


    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长款羽绒服,身姿挺拔,比记忆里高了很多很多,面容长开褪去了几分稚气,鼻梁高挺,侧脸的线条更加清晰利落,增添些许少年人的清俊和......疏离。


    时隐舟微微侧头听着陈保民说话,神色平静的有些冷淡,阳光照在他白皙的侧脸上,好看得有些不真实,就像是画报里边走出来的人。


    虽然变化很大,但是闻小冬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小舟!


    而站在小舟旁边的,除了之前在村子里见过的顾宏远,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约莫四十不到。穿着身熨帖的灰色西装,外边罩着深色羊绒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与疏淡。


    如果细看,会发现时隐舟清俊的眉眼,跟这个中年男人有着相似。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闻小冬也能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发出的,与这个小村子格格不入的强大气场。


    直觉告诉闻小冬,这一定是小舟的爸爸。那个在大城市里开公司的“时老板”——时锦誉。


    听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似乎陈保民生病拖了很久,从腊月初就开始咳嗽,吃药打针一个月也不见好。时锦誉这次是南下谈生意,顺路过来看一眼。


    只见陈保民激动的脸都红了,佝偻着腰,双手紧张地搓着,对时锦誉说着什么。郑金兰更是换上了一副前所未有的热情面孔,声音也没有平时尖锐,一口一个“妹夫”,“锦誉”,忙不迭往屋里让。闻小冬隐约听见她提起儿子陈晨正在读高中,成绩如何,语气里充满了暗示,显然是希望这个有钱有势的妹夫能帮衬一把。


    时锦誉只是微微颔首,脸上带着略显疏淡的笑容,偶尔简短的回应一两句。大部分时间都是郑金兰和陈保民两口子在殷勤地说着。


    时隐舟则是目光淡淡地扫过这个他曾经短暂生活过的院子,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他们并未停留太久。


    时锦誉似乎真的只是“顺路看看”,在屋里坐了不到半小时,便起身告辞。陈保民跟郑金兰一直送到车边,院子里堆满了高档营养品。


    闻小冬完全顾不上那些,他的注意力像是被磁铁吸引一样,牢牢地系在时隐舟身上。


    小舟没走!小舟回来了!


    这个认知让闻小冬的心脏如擂鼓一样咚咚响。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巨大的无措和惶惑。


    小舟跟记忆里的不一样了,变得更高,更好看,他是不是......已经不记得冬冬了?


    闻小冬急得手心冒汗,冰冷的墙皮都被他捂热了,他想立刻冲到陈保民家,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喊他,可脚却像是生了根,动弹不得。


    他脑袋里乱糟糟的,排练了无数遍的“小舟,你回来啦”卡在喉咙里,被一种陌生的怯懦堵着,怎么也吐不出来。


    闻小冬正抓耳挠腮地苦恼着,几乎要把墙头的碎土扣下来,就看见时隐舟转身进了舅舅家屋子,片刻后,又走了出来,手里拎着几个印着漂亮图案的盒子。


    更让闻小冬目瞪口呆的是,小舟并没有回屋,而是脚步一顿,明确地朝着他家矮墙方向走了过来。


    闻小冬紧张的咽口水,喉咙发干,浑身肌肉都绷紧了,眼睛睁得圆溜溜,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越来越近,清俊却冷淡的身影。


    时隐舟走到低矮,用几根木头钉成的院门,停下脚步。


    他清冷的眼眸扫过去,在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的闻小冬身上停顿一秒,又移开,那目光太过平常,看不出来任何久别重逢的高兴情绪。


    “小,小舟......”


    闻小冬终于挤出声音。


    干涩,结巴,脸涨得通红,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被抓住,手指紧紧的绞着身上洗的发白,边缘有些磨损的旧棉袄衣。


    时隐舟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极轻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他的视线转向闻声从屋里拄着拐杖出来的闻奶奶,语气平稳地开口:


    “奶奶,过来看看您。”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补品。


    闻奶奶看清来人,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又化作满是慈祥的笑意:


    “哎哟,是小舟啊!快,到屋里来,外头风硬,别冻着了!”


    老太太脸上笑开了花,显然没想到这孩子还会特意过来看望。


    一进屋,闻小冬立刻行动起来。


    他冲到家里那个最好最光溜的木凳前,抓起相对干净的那块抹布,用力反复地擦拭着凳面,直到觉得够干净了,才红着脸,结结巴巴对时隐舟说:


    “小舟,坐,坐这里。”他指着凳子,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时隐舟看了看那条被擦的发亮的旧板凳,又看了眼闻小冬紧张又诚恳的模样,没说什么,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他的坐姿很端正,背脊挺直,双手随意地放在膝盖上,整个人身上仿佛自带着光,跟这间老旧的屋子划出了无形的界限。


    闻奶奶热情地张罗着:“小舟啊,还没吃饭吧?正好,奶奶做的饭快好了,就在这儿吃,没啥好的,就是些家常菜,你别嫌弃。”


    时隐舟原本想推辞,但目光落在老人家慈祥的脸上,到嘴边的话改成了简单的:


    “谢谢奶奶,麻烦您了。”并没有再过多客气推辞。


    饭桌上闻奶奶一个劲儿给夹菜:“小舟,多吃点,别客气,就当自己家!”


    时隐舟道了谢,吃得不多,但没有任何嫌弃的神色。


    闻小冬坐在他旁边,吃饭时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顾着偷偷看小舟的侧脸。有奶奶在,他胆子稍微大了些,努力在空白的大脑里寻找话题。


    “小舟,城里的楼,是不是,特别高?”他用手比划着,努力向上伸。


    时隐舟抬眼看他,简短回答:“嗯,很高。”


    “那,那小汽车是不是......特别多?”闻小冬想起刚才那辆气派的轿车。


    “很多。”


    “......你在城里读书,累不累呀?”这是闻小冬能想到,跟小舟最相关的事情。


    “还好。”时隐舟顿了顿,补充了几个字:“不是很累。”


    闻小冬问什么,时隐舟简短的答什么,绝不多言。语气虽然算不上热情,但也谈不上特别冷淡。


    即使是这样,也已经让闻小冬心满意足,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小舟还记得他,没有不理他,还跟他聊天了!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开心又傻气的笑容,然后才开始大口扒拉自己碗里已经有些凉了的饭。


    可能连时隐舟自己都没察觉到,在对闻小冬的这份纯粹的笨拙时......他惯常冷淡的外表下,多出了一丝微乎其微的容忍。


    吃完饭后,时隐舟起身,跟闻奶奶告辞。闻小冬几乎是下意识就跟了上去,像小时候那样,自然而然地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这是他早已经习惯的位置。


    时隐舟没说什么。


    几年过去,时隐舟的身高抽条了许多,步伐也更大更稳,闻小冬需要稍微加快点频率,才能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


    他偷偷抬眼望着小舟挺拔的背影,寒风吹起对方黑色羽绒服帽檐上的绒毛,也拂过闻小冬发热的脸颊。


    心里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次涌上来。


    陈保民家之前的杂物间被改成了陈晨的书房,堆满了高中的课本跟试卷。这回时隐舟回来,陈保民便把村子前另一头,时隐舟外公外婆以前住的老屋打扫了出来。


    那老屋有些年头了,灰瓦土墙,但还算结实,离陈保民家不远,差不多一里路。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回老屋,陈保民已经提前来生了火盆,驱散了些许寒意,睡房屋里依旧简陋,只有一张旧木床,掉漆的衣柜,一套桌椅。


    屋子虽然被收拾过,但还没有铺床铺,显得格外空旷。


    闻小冬看着时隐舟站在屋中,打量着环境时那冷淡却好看的侧脸,心里那份喜悦下,突然冒出一丝不安。


    他犹豫着,手指蜷缩又放开,还是没忍住,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


    “小舟......你这次,待多久走啊?”


    时隐舟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闻言,回头扫了闻小冬一眼,又别开了头,火盆里跳跃的火苗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明明灭灭。


    “几天。或许一周。”主要还是看时锦誉返程的时间。


    这么短暂吗,这比他偷偷期盼的时间要短的多。闻小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哦。”


    闻小冬声音闷闷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破旧的棉鞋,过了一会儿,又响起细弱蚊蝇的声音:


    “那......能不能,多待几天?”


    其实这几年闻小冬懂事了不少,很多事他心里都明白的,明白小舟的世界很大很大,可他实在是太舍不得小舟了。


    可最终在闻小冬的注视下,时隐舟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能。”清冷的声音没有任何余地。


    闻小冬眼里的光黯淡下去。那股难过像潮水般上涌,又被他努力压下去。


    能有几天也是好的,总比只见一面就匆匆离开强,又或者,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强千百倍。


    闻小冬这样想着,心里又重新变得豁亮起来。


    “那......那这几天,冬冬陪你,冬冬,给你送好吃的!”


    这仿佛是他们之间一个不变的约定,过去和现在都是。


    听见这话,时隐舟的目光落在闻小冬脸上,里边似乎比刚才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审视,又或者是一丝讶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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