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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第 53 章

作者:许归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再醒来,身边依偎着小小的阿年。


    她的小手握着谢逢华的手指,头枕在床榻边,眼巴巴地瞧着她。


    谢逢华张了张口,嗓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谢姨,你醒啦!”阿年高兴蹦起来,“我去唤人!”


    片刻,一位医女走来,撩开厚重的纱帘,为她把脉。


    谢逢华这才发现,这纱帘质感柔滑,并非寻常百姓所拥有的。


    “寒气入骨,已成顽疾,恐怕日后难以痊愈了。”


    谢逢华没说话,静静看着她敷药用针,半晌,艰涩开口:“这里……是哪儿?”


    “自然是医馆。”医女道,“方才那女童发现你晕倒在家中,便唤人将您送来了。”


    “谁?”


    “我也不知,是个很俊俏的小公子,”医女笑了笑,合上药箱,“只是说话有些……刺耳。”


    言毕,医女道了句安,便又掀开纱帘离开了。


    阿年坐在床榻边,眨巴着眼,“谢姨你好些了吗?”


    谢逢华点点头:“好多了,多谢阿年。”


    “嘿嘿,我也只是凑巧啦。”阿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姨家没有书,我就想来您家借,没想到就……”


    书吗?


    早就换作买药钱了。


    谢逢华道:“只有你一个人?”


    “还有一个大哥哥。”阿年比划着高度,“高高的,特别厉害的,上回还救了阿年和谢姨。”


    是他。


    谢逢华心中一紧:“他现在在哪?”


    阿年看着她,摇了摇头:“大哥哥说男女有别,不便见面。”


    什么不便见面,要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要么就是碍着面子躲她。


    谢逢华叹气,不明白世间怎会有这般矛盾的人。


    阿年毕竟只是半大的孩子,到底是不方便照顾大人的,何况前阵子的确染了风寒,正是体弱时,谢逢华也不敢再与她牵扯太多。


    于是一大一小说了几句,阿年便告辞回家吃饭了。


    谢逢华在医馆将养了几日,偶然问起药钱,这才发现自己两袖清风,分毫都掏不出来。


    医女看了她一会儿,继续低头敲算盘:“那就留下罢,什么时候还完债,什么时候再走。”


    话落,谢逢华却有些犹豫。


    现今谢逢华名声并不好听,若留在医馆,只怕是影响医女的声誉和医馆的生意。


    含蓄道出理由后,医女放下药秤,无语地看着她:“来医馆闹事?怎么,活够了?”


    谢逢华:“……”


    谢逢华留在医馆,依着医女的安排,在后院为病患煎药。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眨眼,小半月过去了。


    在这段时间,有人不顾流言向谢逢华示爱,有人借机闹事欲强纳谢逢华为妾,也有人不加收敛,肆意挑衅医馆。


    “你向我学医,最后就这么忍了?”医女睨她,“要报复直接上门捅他们一刀,别拿我的药罐撒气。”


    这日过后,凡是与医馆作对的,要么喝错了药上吐下泻,要么喝多了出现幻觉自己上吊自杀了,死的死残的残,偏偏旁人还抓不到一点把柄。


    一时间,竟再无人敢接触谢逢华。


    卖了些家中物什,又接了些抄书润笔的活计,干了月余工,欠医馆的债算是还清了。


    告别那日,医女依旧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接下来去哪?”


    “去华京,去找我兄长。”


    医女淡淡应了声:“看来你想通了。”


    谢逢华笑了笑:“或许罢。”


    医女嘱咐道:“凡事想开些,以后……别再做傻事了。”


    谢逢华闷闷“嗯”了声:“我走了。”


    医女摆摆手,转身,继续抽出药柜配药。


    直至再也听不见她的脚步声,医女凝神,回身放下了药秤。


    关门落锁,医馆今日闭门谢客。


    医女回到房中,摘下一人长宽的卷轴,沿着墙砖缝隙摸索,“咔哒”一声,砖墙凹陷,露出一面不染尘埃的牌位。


    医女燃了三炷香,立于牌位之前,虔诚拜了三拜。


    “若您在天有灵,请保佑这孩子平安归来。”


    星火点点,青烟袅袅。


    昏暗中,“先师杜若之灵位”几字赫然跃于其上。


    —


    “中!”


    箭矢飞羽,野鹿重重倒地,抽搐几下,没了声息。


    随从上前,利落捆绑死鹿,一端挂于车驾之后。


    身后,当朝宰相周惕守引马而来,见状拊掌应和:“几日不见,你的箭术又精进了。”


    周其卿收弓,面上不见分毫喜悦:“若父亲常回家看看,便知儿子箭术一直如此。”


    周惕守抬手挥退侍从,“若你的功课与箭术般稳定,为父倒也不必操这份心。”


    功课功课,又是功课!


    聊些旁的,周其卿兴许还愿意搭上两句,可若提起功课,父子之间的谈话便止步于此。


    周其卿打马便走,压根不管身后父亲冷峻的脸色。


    回到幄帐,众人一瞧他面如锅底,便知父子必定又起了争执。


    周其卿愤然落座,弓弩重重拍在桌案上。


    妃嫔贵人皆噤了声,小心翼翼窥探着世子面色。


    长公主派人呈来一碗热汤暖身,“猎到几只?”


    赌气归赌气,周其卿尚不敢在母亲面前造次。


    “三只,全被人半路劫走了。”


    长公主正要问是谁这么不长眼,毡帘忽然被掀开,启昭帝大笑着踏足而来。


    将军文臣皆簇于两侧,满脸写着“奉承”二字。


    周其卿下意识看了眼长公主,见她起身,也随着众人动作,慢吞吞站起来了。


    启昭帝落座,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道:“今日收获颇丰,尤其这野鹿肥美,来人,架火,烤肉!”


    几个大臣立刻附和道:“陛下神武,此乃天骄。”


    周其卿打眼望去,顿然乐了——这不就是周其卿猎到的那两只吗?


    那时他还琢磨为何周惕守明明不通骑射,却执意跟在他后面收拾残局,敢情打的这个算盘。


    借花献佛这一招用到亲儿子身上,周惕守当真是好算计。


    周其卿冷哼一声,婉拒了皇帝共享鹿肉的邀约,独自躲在一旁,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


    “少喝些。”长公主无奈道,“年纪不大,酒瘾不小,是该找人管着你了。”


    周其卿摇晃着酒盏,喜怒不显于色。


    酒过三巡,周其卿借口内急,离开了载歌载舞的宴场。


    周铭潜声上前:“世子,马车已在外候着了。”


    “东西呢?”


    “都在里面了。”


    周其卿留下周铭处理后事,随后独自登上马车,“走,去阳城。”


    猎场离阳城不远,约莫一个时辰,马车便赶到了阳城附近。


    “停下!”


    “世子?”


    周其卿越下马车,将彤云从车驾中牵出,翻身上马,侧目对茫然的马夫道:“你在此地候着。”


    说罢,周其卿扬鞭策马,朝着其中一座山头奔去。


    按那人话所言,陈言意的坟就在这附近了。


    周其卿费了些功夫,这才找到了那两个坟冢。


    意外的是,坟前有女子亭亭而立,不知其所思。


    腰间随风飘荡的白绫昭示着家中变故,她衣装素雅,白纱如瀑,坠下帷帽,模糊了她的容颜。


    茫茫雪白之中,竟分不清那是活生生的人,还是虚无缥缈的魂魄。


    锦靴踏在松软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响。


    谢逢华循声望去,看清来人,言语里是自己也未觉察到欣喜:“是你?”


    “姑娘还记得我。”视线落在她脚边的包袱上,周其卿道,“姑娘这是……”


    谢逢华拾起包袱,掸去表面浮雪,“我要离开阳城了,顺路过来看看。”


    “去哪?”


    “华京。”


    周其卿“哦”了声,对她的意图并不大上心:“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劳您挂念,一切安好。”谢逢华道,“世子前来,也是顺路吗?”


    “顺路,也不顺路。”


    听出他话里话外的遮掩,谢逢华没有半分不悦,反而耐着性子接下他的话:“听闻冬狩围场就在阳城附近,世子说顺路,倒也没错。”


    但抛下冬狩专程来看陈言意,这路便走得有些曲折了。


    是为了避人耳目,还是单纯想来?


    周其卿咧嘴一笑:“姑娘说话文绉绉的,同太学的教书先生上课一般,我竟是听不懂了。”


    谢逢华:“……”


    周其卿踢了踢脚边隆起的雪堆,“姑娘去华京,可有同行的人?”


    谢逢华抱紧怀中包袱,闻言,抬眸窥他一眼,低言道:“尚未。”


    “正巧我也要回华京,不如我捎带你一程,就当是交个朋友。”


    谢逢华默然,道:“世子就不怕我居心叵测,反倒害了世子?”


    “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周其卿抱臂,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况且以她的身形,周其卿要想对付她,简直易如反掌。


    谢逢华挽起鬓发拨弄耳后,不大自在地说:“玩笑话而已,世子莫要当真。”


    —


    车内熏香清雅,有美酒美食相伴,座下是金丝软垫,舒适宜人。


    买驴车代步都要衡量两日谢逢华,在此时格外局促,龟缩一角,连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好。


    对侧的周其卿却是见怪不怪,许是闲得无聊,也有一搭没一搭与她闲谈。


    “此去华京,可有人接应?”


    谢逢华抱紧包袱,轻轻摇了摇头。


    纱幔如雾,随着动作飘流,恍惚间,周其卿窥见她眼底的一抹黯然。


    周其卿道:“身上银两可还够?”


    “临行前凑了些,应是够的。”谢逢华道,“再不济,我还有些手艺,找间绣坊做工,大抵是足够温饱的。”


    “华京出名的绣坊,便是文锦苑,其次便是明氏绢纺,你倒是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再不济——”


    周其卿顿了顿,道:“听那小孩说,你在阳城教孩子读书识字。华京贵商多为家中女眷请女夫子,吃住都在府中,也是个安身之所。”


    又说了几句,不知谁先提起,话题便引到了陈言意身上。


    提及陈氏夫妇的坟冢,谢逢华默了两息,道:“此事还要多谢世子。”


    “谢我?”


    为罪臣立坟冢,传出去并不好听,彼时多少人暗中指责,又有多少人欲借此事大做文章,谢逢华皆熟视无睹。


    谢逢华只怕他们扰了陈氏夫妇清净。


    谢逢华在坟冢里动了手脚,若那些人敢来刨坟,坟冢四周的炸药定让他们有去无回。


    出乎意料的事,一连几日,坟冢四周安然无恙。


    “后来我才知晓,县衙确实有毁尸的念头,是世子出面说情,才留了陈大人最后的体面。”


    出面说情?


    他怎么不知道有这事?


    “陈大人曾教过我几堂课,我也算是他半个学生。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学生回报老师,不过人之常情。”


    谢逢华掩唇轻笑:“像世子这般心地纯良的人,当真是不多见了。”


    纯良……


    这词听着倒是没听过。


    周其卿只手撑额,静静看着她。


    车厢吱呀响,云雾轻摇,烦躁的内心竟前所未有的平静祥和。


    “噗。”周其卿忽然笑出了声。


    谢逢华不解:“怎么?”


    “无事。”周其卿笑眼弯弯,分不清是自嘲还是开心,“就是想起,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呢。”


    —


    少年心性总是多变,这才坐了不到半途,他就坐不住了,一边嘴上嫌弃车马慢,一边动身要替马夫赶车。


    马夫不敢拦,谢逢华懒得拦,干脆任由他去了。


    可车速提上去了,谢逢华却有些难熬了。


    谢逢华扶着窗,掩唇强压下作呕感。


    马夫缩在角落,报以同情的目光。


    这小孩驾车……这么猛吗?


    谢逢华实在熬不住了,掀开帘,迎着呼啸的风声,大声唤道:“停车!”


    烈马一声嘶鸣,车马终于在沙尘中停下。


    谢逢华踉踉跄跄跳下马,蹲在地上,生无可恋地等待着魂魄归位。


    周其卿跟着下马,半蹲在她身旁,“还活着吗?”


    谢逢华摆手,有气无力:“你回华京,可是有急事?”


    周其卿抚了下鼻尖,没说话。


    “罢了。”谢逢华艰难撑膝起身,“我自己走去华京……”


    “不成。”周其卿想也没想便拒了,“你若中途出了事,我如何给你家人交代?”


    “……便当我没有家人罢。”谢逢华语气淡漠。


    走了两步,衣袖忽然被拽住。


    周其卿道:“你坐车,我骑马。”


    “世子何必急着回华京?”


    车外,马夫不死心地劝道:“最慢也不过两三日。”


    周其卿将彤云从车驾中引出,“我一开始便说我不想来,偏偏父亲逼着我来。我来了,又让我将猎物让给那几位皇子……与其在这里受气,不如早点回去陪小妹堆雪人玩,还能落得自己开心。”


    又行了一程,谢逢华掀开帘子,挪到马夫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世子留了些银两,说一路艰辛,让小娘子照顾好自己。”马夫硬是将荷包塞进了谢逢华手中,“世子心意,还望小娘子收下。”


    “旁人都说世子行为放浪不羁,但依老奴之见,世子心里有杆自己的秤,是非有自己的考量,只是……旁人不愿花心思理解罢了。”


    —


    慢悠悠行了两日,终于抵达华京城下。


    许是周世子有过交代,马夫引谢逢华至城内,交代了华京宵禁等要事,这才离开。


    告别马夫,谢逢华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翻搅的内心久久不能平息。


    宝马香车,香绫绮衣,男女老少不知饥馑,街上路不拾遗,高楼飞檐,一片砖瓦亦可抵万钱。


    而谢逢华,穿着家中唯一一件新衣裳,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囊,局促地站在人群中,盯着铺子里热气腾腾的枣糕,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好饿啊。


    可是她要省着钱留以日后取用。


    谢逢华四下转了转,遇人便打听国子监,就这么一路打探着,中途还险些被一辆马车撞到,那老头人模人样,一开口便是指责谢逢华挡了他的路。


    谢逢华气不过,欲与他争论,又被几个看客拦下,说什么“刘博士年事已高便让一让”之类的话,和了一通稀泥,双方都骂骂咧咧地走了。


    谢逢华寻到国子监,却打听到国子监司业今日不在监内。


    夜色将近,眼瞧着司业一时半刻回不来了,谢逢华只得悻悻而归,先去寻落脚的地方。


    一间临时落脚的客栈,最便宜的也要百文。


    可谢逢华哪来那么多钱?


    谢逢华钻进一条窄巷,借着楼上一缕摇摇欲坠的烛光,在酒气歌声中,小心翼翼打开了护了一路的包袱。


    匣子尚完好,匣中书信她之外再无活人知晓。


    几件衣物里,藏着谢逢华事先准备好的信纸。


    好在那封引荐信还在,只是不知那段司业还认不认昔日同朝为官的好友。


    谢逢华重新将包袱裹好,捂着冻的毫无知觉的鼻尖,决定先活下去,剩下的,就交给命数和天上的故人。


    附近有一家汤饼馆子,抱着吃不起也要进去暖暖身的想法,谢逢华跨过了门槛。


    店内正是人烟高涨时,谢逢华又太过不起眼,因而一时无人理会她。


    谢逢华左瞧瞧右看看,只在角落找到一张尚且空缺的位子。


    有一人正低头大快朵颐,置于手边的玉牌更是彰显此人身位不低。


    走了一天,饥寒交迫,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恐惧,谢逢华鼓起勇气,走上前道:“公子,可否拼个桌?”


    那人答应得爽快,谢逢华道了谢,护着包袱,胆战心惊地坐在对面。


    确认店家无暇顾及她这方寸一隅,谢逢华也稍稍松下气来,腾出心思思考着下一步的打算。


    汤饼的香气勾引着味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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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逢华很快被对面人勾去了视线。


    “店家,来碗汤面!”


    谢逢华骤然回神,抬眼撞见那人慈爱的双眸,更是羞的无地自容。


    “我……我没那个意思……”谢逢华扣着衣角,恹恹地说。


    “尽管吃,算我的。”


    谢逢华烫耳道谢。


    “听口音,小娘子并非华京人士。”


    谢逢华闷闷应了声:“我此来华京,是为寻人。”


    “孤身一人,可有临时安身之处?”


    谢逢华摇摇头,“我受人之托,不敢耽搁,尚未寻到临时落脚处。”


    主要还是没钱。


    谢逢华悻悻想着,视线无意飘过他手边玉牌,看清上面篆体,愣了下,道:“贵人可是国子监司业段恒?”


    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只需一碗热汤面。


    段恒阅着信,谢逢华就捧着碗大快朵颐,生怕吃完这顿便没下顿。


    滚汤流遍四肢,烘得整个人都热气腾腾。


    汤见了底,谢逢华才颇为遗憾地放下了碗筷。


    不知何时,段恒已收了信,正托腮看着她。


    晚时光线不好,谢逢华便将帷帽摘了,此时被人盯着,莫名有些害羞。


    “吃饱了吗?”段恒道,“不够再添些。”


    谢逢华下意识点头,又猛地摇头:“够了,段大人不必破费。”


    本以为段恒会问她些关于陈言意的事,怎料吃饱喝足,段恒径直带她去了附近的客栈,包了雅间。


    “这几日我有些事,脱不开身,你且安心住着,我得空便来看你。”


    段恒解下腰间玉佩,连同几张银票压在桌上,“若缺什么,去对面那家华京书坊,唤我名号,他们自知该如何做。”


    段恒又问了她一些关于陈言意的事,谢逢华挑拣着与他说了,临别前,又将事先整理的陈言意的遗物一并交给他。


    走到门边,段恒忽然蹲足,侧目看向她,“直正……当真是畏罪自尽吗?”


    闻言,谢逢华按下拆了一半的包袱,不动声色地往身后推了几分,“段大人与陈先生同朝为官数年,其人品,何须我这个外人点评?”


    段恒愣了下,轻笑:“倒是个会说话的。”


    说罢,段恒不再迟疑,挥袖离去。


    —


    休整了一日,谢逢华按照书信中的指使,又寻了几处地方,同时借着段恒的帮助,打听着兄长的下落。


    又过了两日,谢逢华从外面回到客栈,一开门,段恒已等在房中,手边还有一顶鎏金的食盒。


    “段大人何时来了?”谢逢华抖落伞上落雪,收伞置于门边。


    “才来,不久。”几日不见,段恒眼底的乌青更浓重了些,他指了指食盒,“入了趟宫,顺便给你带了些好东西。”


    谢逢华拾掇整洁,坐于段恒对座。


    段恒把食盒往她面前推了推:“打开瞧瞧。”


    谢逢华疑惑他的神秘,将信将疑地掀开盒盖。


    偌大的食盒,里面却只有一盘白玉似的豆腐。


    谢逢华正奇怪一盘豆腐有什么奇怪,段恒忽然探手端走豆腐,然后在食盒边缘摸索着什么。


    “咔哒”一声,段恒取出一块圆木板,又将食盒推到她面前。


    谢逢华探头朝里张望,只见方才放豆腐的位置,赫然出现一封盖有红印的信封。


    “这是?”


    谢逢华取了信,拆开,比起信中内容,明晃晃的红篆更是吓得她险些将这信丢出去。


    “这这这这是……”谢逢华捏着那纸信封,却好似捧着一块灼手的宝玉,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陛下密诏,命你我暗中调查,以还陈家清白。”段恒将窗放下,抱臂立于其旁,“此事,只有陛下、你、我知晓。”


    原来皇上一直都知道。


    谢逢华捏着信,指尖掐出一抹月白。


    —


    一封轻如鸿毛的信,不过盖了玉玺,便轻易搅乱了谢逢华的思绪。


    信上写什么“凭君心愿”,看似谦逊善解人意,实则直接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不接,恐怕连客栈的门都出不去!


    “一群衣冠禽兽!”


    谢逢华擦去额角汗水,将包袱往肩上一抗,打开房门,迎面撞上抬手欲敲门的段恒。


    段恒睨她:“你去哪?”


    谢逢华讪笑:“屋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段恒看着她鼓鼓囊囊的包袱,神情一言难尽:“晚上还回来吗?”


    谢逢华:“劳您费心,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不回来了。”


    段恒:“……”


    经过几日相处,段恒也见识了她睁眼说瞎话的绝技,因而眼都没眨一下,拽着她的衣领将人拎回了房中。


    “干嘛啊!”谢逢华瞪着段恒,这几日憋的闷气一股脑发泄出来,“你们分明就是算计我!”


    段恒反手将门落锁,神情漠然:“不然你以为陈言意是怎么死的?”


    话落,谢逢华倏然噤了声。


    “谢娘子,不是我算计你。你,我,甚至是陈言意,我们都只是陛下用来扳倒周惕守的棋子。”


    谢逢华双腿一软,跌坐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


    瞧着她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段恒苦笑:“谢娘子,从你选择帮陈言意时起,便已是身不由己了。”


    身、不、由、己?


    谢逢华帮人是因为她尚存良知,但这不代表旁人可以随意拿捏。


    谢逢华双拳暗握,隐有不甘:“他还要拉多少人下水?”


    段恒深深看了她一眼,以沉默回应。


    若她去找兄长,是不是兄长也会被……


    谢逢华呆呆坐在床上,心中五味杂陈。


    —


    陈言意说华京水深,人心更是难测,人与人之间或亲或疏,或远或近,维系关系的不仅是血缘,更多的还是利益。


    谢逢华尤记得,陈言意曾与她梳理过华京的人脉关系,从某书坊老板到皇帝,几乎事无巨细,甚至为图讲解方便,还在一本书上画了示意图。


    那本书叫什么来着?


    谢逢华竟一时想不起了。


    谢逢华登时有些懊悔,早知用得上,那时便不急于卖书换钱了。


    那收书的书贩子多收买世间稀罕书,随后经转手卖与书商,再由书商推销,卖给热爱珍藏书籍的读书人。


    那人既是华京而来,或许她可以从书坊碰碰运气。


    花了小半日时间,谢逢华转了几家书坊,皆是无果。


    就在谢逢华反思是不是寻错方向时,余光不经意朝对街一瞥,倏然愣在原地。


    是他?


    褪去锦衣冷色,一袭青衫的少年更为意气风发。


    周其卿与几个年纪相仿的同伴勾肩搭背,嬉笑着迈进了太学的大门。


    谢逢华追了两步路,又倏然停下了脚步。


    不过几面之缘,他怎么会记得一个小小的贫家女呢。


    谢逢华自嘲般笑笑,转身回了客栈。


    —


    段恒再来到客栈时,谢逢华向他问起了周世子的事。


    “世子?你们见过了?”


    谢逢华目光闪避,含糊其辞道:“只是……只是路上逢人听起过。”


    这话漏洞百出,段恒却也懒得拆穿她,只当是少女芳心萌动,好心劝道:“别看世子长的人模人样,实则性格顽劣,不堪大用。”


    谢逢华摸了摸鼻尖,轻轻“哦”了声。


    好在段恒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几句话轻飘飘揭了过去。


    段恒此次前来,是为告知谢逢华兄长的下落。


    “谢怀世前些年便已成婚,家住青柳巷,科考落榜后便在一学堂当教书先生,日子还算圆满。”


    得知兄长还活着,谢逢华如释重负。


    只要还有亲人尚存于世,她就不是没有家的孤儿。


    临近过年,段恒公务繁忙,腾不出空,碍着身份,也不便送她回家。


    但临走前,段恒还是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我们之间的事,莫要让旁人知晓。”


    已有陈言意的前车之鉴,谢逢华点点头,背上包袱,在满天风雪中告别段恒,朝着城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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