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阳城大患,城中能走能跑的都逃出城避难了,如今留在阳城的,多半都是不愿背井离乡的老弱病残。
其实当初逃难时,谢逢华都已收拾了软钿,找好了马车,以这些年的积蓄,上京寻一处宅子,做些生意,安安稳稳也能度过余生。
偏偏爹娘不愿离开——“我们若走了,你兄长归来,该寻不到家了。”
那日谢逢华与爹娘吵了一架,被爹娘的一句“要走你自己走”气得摔门而出。
谢逢华气急了,走在街上时,竟真的萌生出独自上京的想法。
可她走了,爹娘怎么办?
她孤家寡人,又该靠什么在富饶的华京生存?
杜若的出现打消了她的思绪。
“杜夫人,您没走?”谢逢华颇为惊诧。
“东街有两户怀胎妇人,西街有三家重病翁妪,北边还有五家生病的孩童……我走了,他们只能等死。”
杜若说得理所当然。
“旁的大夫呢?”谢逢华问道。
“都跑了。”杜若叹气,拍了拍医箱,“方圆百里,就靠我和邻家的药坊老板续命了。”
谢逢华擦去眼角湿润,道:“我来帮您。”
……
谢逢华便是从那日起决定留在阳城的。
正如今日留在阳城的陈言意和杜若,没有什么深明大义,只是想为阳城的生灵再搏一丝生机。
“官府人去府空,官豪们也不肯开仓放粮。”听了陈言意的建议,杜若一一否了,“陈大人,您能想到的法子,我们也曾尝试过。”
陈言意道:“我去与他们说情。”
谢逢华起身:“我与您一起……”
杜若与陈言意异口同声:“不行!”
于是谢逢华又坐回椅凳上,“那我该做些什么?”
谢逢华涉世不深,对抗灾救民更是一窍不通,因而有些束手无策。
陈言意和杜若年长她一轮,懂得多些,也愿意多教她一些。
俗话说,防患于未然,何况疫病最易产生与死伤之间。
于是这些日子,谢逢华听从陈言意的派遣,跟随杜若走街串巷,尸体运到一处,统一烧毁。
陈言意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说服了城中几个官豪开仓放粮。
“那些粮食能撑多久?”谢逢华问他。
“大概半月。”陈言意望着火炉中跃动着的火舌,喃喃道,“半月……足够了。”
谢逢华不知其意:“您要做什么?”
陈言意瞥了她一眼:“让你背的书背完了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逢华道:“我背孙子兵法做什么用?”
“大夏与梁朝纷战不休,朝廷却无可用之兵,你学了兵法,即使不能上战场杀敌,日后也能做个军师指点江山。”
谢逢华:“……我?”
—
五日后。
谢逢华与陈夫人坐在院中闲谈,谈话中意外知晓,原来陈言意与谢怀世是同窗挚友。
“夫人可知我兄长在哪里?”
“这……”
“夫人!”
消失了一日的陈言意推门而入,兴冲冲道:“夫人,赈灾粮来了!”
“赈灾粮?”喜悦之余,谢逢华隐隐生出一种担忧,“朝廷知晓阳城旱灾,是不是也知晓您……”
“我托人从奉城借调来的。”陈言意长舒一口气,得意洋洋道,“看来本官在朝中也是有些威望的。”
一点疑虑随着赈灾粮的到来而消散殆尽,忧患解除,谢逢华如释重负,高兴地说要将好消息告知全城百姓。
目送谢逢华离开,姜氏看向陈言意:“你就不怕奉城太守将你卖了?”
陈言意敛了笑,从后抱住了妻子,头枕在她的颈窝间,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名为“死亡”的重担沉甸甸压在肩头,并未因阳城的解困而轻松半分。
疲倦上涌,就连眼皮也越发沉重。
“若我的命能为阳城百姓开一条活路,那便随他们去罢。”
在阳城众人的努力下,慢慢的,阳城逐渐恢复了昔日的生机。
可随之而来的,是无数涌入阳城的难民。
“大夏遭逢大旱,多地太守知情不报,甚至强行征兵……”陈言意放下文书,面容肃重,“恐怕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棘手。”
“先安置好流民罢。”谢逢华道。
“不成。”陈言意道,“阳城粮食不足,也容不下这么多难民。”
谢逢华一点即通:“您要关城门?”
“谢娘子当真聪明。”
“可这会不会容易遭人诟病?”
“有多大肚子吃多少饭,若我们阳城开了先例,一传十十传百,那些难民全都跑到我们阳城避难,到那时粮食供给不足,却无法止损,岂不是更容易遭人非议?”
“您说的是。”谢逢华豁然开朗,“我这就去说与门守。”
不出所料,城门关闭不足半日,城门外难民唉声载道,愤然辱骂阳城太守不作为。
城门内却也不消停。
“陈言意不过是个罪臣,凭什么管我们阳城的事!”
“他不管你管吗?”谢逢华睨着叫嚣的人们,“想开城门可以,他们的口粮从你碗里掏。”
那些人不说话了,阴恻恻地盯着她。
事后谢逢华与陈言意提起此事,忍不住拍案骂道:“放下碗就骂娘,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
陈言意反应平平,甚至有种意料之中的坦然:“谢娘子,你见到的那些人,恐怕不是难民。”
谢逢华这才想起来,那几人膘肥体壮,面相阴森凶狠,确实不像……
一股不好的预感宛若种子破土,疯狂生长,直至占据整个心脏。
“他们是谁?”
陈言意拾起发霉的馒头,撕去表皮,就这么放在嘴里咬了一大口。
谢逢华给他倒了碗水,他也不接,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他们是来杀你的吗?”谢逢华心下有了几分揣测。
陈言意囫囵咽下吃食,幽幽瞥了她一眼:“说点我爱听的。”
谢逢华重新拾起兵书:“我不说了。”
陈言意干笑两声,视线落向窗外。
冬日的阳光没什么热度,却明亮得近似于白彗,丝丝缕缕如云雾,轻盈环绕在陈言意周围。
明明近在咫尺的人,谢逢华却看不清他的容貌,那股不安也越发的浓烈。
姜氏病愈那天,陈言意提着酒,敲响了谢家的院门。
彼时谢逢华正抱着茅草修补房屋。
陈言意放下酒,着手帮谢家修补了漏雨的房屋,格外关照了谢母的身体,谢母因病睡下后,他又与谢逢华就这么东扯西拉,聊到了夕阳西下。
一壶温酒见底,陈言意吐出一口酒气:“我要走了。”
谢逢华默了片刻,道:“去哪儿?”
陈言意喝多了些,举起空碗,对着残阳自言自语:“圣上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你倒是个忠心的。”谢逢华笑了笑,续而问道,“什么时候走?”
“过两日罢。”陈言意若有所思,“明日东街李寡妇再嫁,邀我去喝喜酒,西街王翁的儿子也回来了,我得去交代一些事……对了,你的婚事似乎还没定下来……”
碗中满是金灿灿的酒色,入口却是苦涩。
“既然走不开,就别走了。”谢逢华道。
陈言意抱着空酒壶,仰头望着天际的残月,眼中蒙了一层薄雾,将旁人半真半假的打趣隔绝在外。
谢逢华默了片刻,道:“我有个兄长,前些年去往华京求学,这一走,便落了个杳无音信。”
“若阳城无灾无难,过了生辰,我大抵是要去华京寻兄的。”
陈言意整个人还沉醉在美酒的余韵中,脑子不大清醒,大咧咧地说:“你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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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成家,兴许只是科考不顺,愧对家中,因而不曾修书报平安。”
谢逢华看了他一眼,道:“成家了?”
陈言意后知后觉说漏了嘴,可话到临头,谢逢华逼得紧,也由不得他遮掩。
陈言意只好将与谢怀世相遇的种种和盘托出。
谢逢华听完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回了房,再出来时,手中拎着一壶冷酒。
“天色尚早,再同我说说话罢。”
那夜他们絮絮叨叨,从家中大小事谈到国家朝廷,上到皇帝下到百姓,萦绕在谢逢华心中久久挥散不去的困惑与徘徊,尽在那一夜有了答案。
谢逢华将醉成烂泥的陈言意交给姜氏,被问及缘由,她也只道是惜别。
将陈言意安置好后,姜氏出了卧房,将一袭夹袄披在谢逢华身上。
谢逢华道了谢,捂着一碗热汤,不经意问道:“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姜氏面露难色,下意识看了眼卧房,犹犹豫豫道:“谢娘子,这事儿,夫君不让我同你说。”
谢逢华:“您说您的,事后问起来,就说是我猜的。”
姜氏:“……”
玩笑归玩笑,谢逢华磨了磨嘴皮子,能想到的软话尽数说了,说着说着,自己先动了情,忍不住拾帕抹泪。
姜氏心一软,道:“谢娘子,倒不是我不说,只是这事说了,改不了现状,还徒增烦恼。”
姜氏说,当初陈言意借粮,那些地主一开始便开了高价,欲借机卖粮,陈言意不肯依,他们就说什么都不卖了。
陈言意好话歹话说遍,说不通情,后来不知怎的,那些人竟知晓了陈言意的身份,一个个又上赶着巴结。
事出反常必有妖,陈言意混迹官场,心知表象之后必然有人操弄口舌。
可当下百姓口粮要紧,陈言意便也顾不得什么陷阱圈套,一口应下,解了燃眉之急。
陈言意连诏狱都走过,对生死之事早已看淡,甚至设想过他们可能会半夜潜入房中砍下他的头颅。
陈言意唯独害怕他们会对阳城百姓不利。
“夫君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姜氏眉心拧成一股,低声道:“一把火将陈家烧的精光,麟儿早夭,护送的官兵刚出城就遇刺身亡,我们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躲到阳城……可这才多久,他们就知晓了夫君的身份……”
莫非有人泄密?
谢逢华想着,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卧房传来几声细碎的呜咽,其间还夹杂着几声“爹娘兄长”之类梦呓。
“哎呀,这是又梦魇了。”
姜氏惊呼,急匆匆跑进卧房内。
见状,谢逢华也不便再叨扰,悄声离开了。
—
翌日,谢逢华正在家中缝补旧衣,尚想着从哪里再采买些药材,忽闻院外传来几声咒骂。
谢逢华起身,接着窗子的缝隙朝外探去,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攀着篱笆,正鬼鬼祟祟地朝屋内张望。
那人着实丑,好似破布上糊了一层泥巴,贴在了一个凹凸不平的粗木桩上。
谢逢华本意是不愿开门的。
可那人却不依不饶,砰砰砰砸着门,吵得人心烦。
谢逢华耐着性子开了门,走近些,一股酒臭味扑面而来。
原来是个酒蒙子来撒酒疯了。
谢逢华心中暗骂了句晦气,顺手拾起了墙角的锄头。
那人打了个酒嗝,色迷迷地盯着她:“哟,美人……”
谢逢华不耐地拂开他的手,罢了又用力在衣衫上蹭了蹭,“没事赶快滚!”
正要关门,那人却强硬地挤入门缝中,脸上挂着醉醺醺的笑:“美人动怒,倒是更惹人生怜了。”
谢逢华挑眉,立刻抄起了锄头,狠狠朝他砸了过去。
那人踉跄避开,却还是晚了一步,锋利的锄头在大腿处砍出一道血淋淋的豁口。
骤然间,惨叫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