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谢逢华失踪的消息时,周其卿刚刚从太师府中“逃”出。
甫一出府,宫城内传来急报,说是有关边塞要事。
听闻连同周惕守在内的几位重臣也被急召入宫了,容妙凝顾不得斥责周其卿方才的失礼,急匆匆朝着宫中去了。
周其卿不愿面对府中人或暧昧或怜悯的目光,遂无聊在街上闲逛。
许多日未见过谢逢华了,近来也没有她的消息,不知是幸还是祸。
周其卿惦念着,脚下顷刻站定。
抬头,“明府”的匾额明晃晃摆在眼前。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周其卿莫名有些慌乱,下意识逡巡四周,直到确认无人在意他耳畔的灼热,悄悄松了口气。
正欲离开,面前大门忽而大开,从内乌泱泱钻出一群家仆,他们各个神色惊慌,犹如鲤鱼过江,四散而逃。
周其卿手快抓住一人:“出什么事了?”
看清来人,那家仆面露惶恐,匆忙跪倒在地:“见见见过世子。”
周其卿威压在上,那家仆哪敢再隐瞒,只得将后院走水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火倒是灭了,可谢娘子却凭空消失,府中上下皆寻遍了,就是不见谢娘子踪影,家主便派小的们到外面找找。”
听到“谢逢华失踪”时,周其卿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为何,周其卿竟联想到那日的刺杀。
莫非又是周惕守?
周其卿不敢再想。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谢逢华,以确保她的安危。
明府、国子监、太学……凡是能想到的地方,周其卿皆一一踏过。
不知不觉间,天色垂暮。
饶是严寒肃杀,汗水依旧浸透了锦衣。
随着天色骤暗,魂灵深处,似隐隐有根弦即将崩断。
咻!
利箭破空,撕裂阴云。
月色朦胧,照亮窄巷中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
“谢逢华!”
怀中的身体抖如筛糠,周其卿想按住汩汩冒血的伤口,却又在她倒吸冷气时瞬间松了手。
“我……我没事……”霜白月光泄了她满身,反衬的肤色越发惨白。
谢逢华头抵在他胸口,扯了扯毫无血色的唇角,有气无力:“没想到啊……竟是你先寻到了我……”
“别说话。”周其卿横打将人抱起,朝着最近的医馆奔去。
他走的急,步伐却稳。
谢逢华在他怀中,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亦或是……已感受不到痛苦了。
谢逢华强撑起眼皮,怔怔望着他的侧颜。
她抬起血淋淋的手,拂过周其卿眼尾的薄红:“你哭了吗?”
周其卿微微抿了下唇,喉咙疼如刀割:“我恨你。”
谢逢华低低笑出了声:“这么记仇啊。”
“嗯,我一向是有仇必报。”
“……”
谢逢华想安慰他,眼皮却越来越沉重,麻木之后,翻江倒海的困意一阵阵吞噬着理智。
谢逢华微微抬眸,道:“你该恨我的。”
“没人会爱一个利用自己的人。”
“你若因此能多看我一眼,便当我自甘堕落罢。”
周其卿将她放在病榻上,俯身在她半阖的眼眸上轻落一吻。
“别睡,小爷可不喜欢冷冰冰的尸体。”
—
谢逢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时,一缕晴朗日光透过帷幔,晒得身体暖烘。
好似开颅抽去了许多记忆,关于昏迷前的种种,谢逢华记不得分毫,反而越发头疼欲裂。
谢逢华便也不再去想。
窗外有人低声攀谈,时有啜泣,时有叹息。
谢逢华静静听了一会儿,张口,只有几丝微弱的气流从嗓中泄出。
想闹出些动静,四肢沉重如铁石,动弹不得。
谢逢华放弃了,安安静静盯着房梁发呆。
“吱呀”一声,门开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谢逢华扭头望去,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目。
“应时?”
谢逢华张了张口:“渴。”
谢怀世倒了碗温水,将谢逢华从被褥中捞出,坐在床榻旁,让她以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身上。
谢逢华就势抿了几口水,润了喉,倒是恢复了些力气。
“饿不饿?”
谢逢华摇头,道:“我昏迷了多久?”
谢怀世掖了掖被角,“整整七日。”
其实正常中箭,在避开命脉的情形下,三两日自然就能转醒。
谢逢华的箭伤并不致命,偏偏那箭矢上抹了毒,治病的大夫换了好几批,全华京能用的药材几乎试了个遍,才堪堪清除了身体里的毒素。
“若非周世子在其中调度,恐怕……”谢怀世长舒一口气,“还好你醒了。”
“他呢?”谢逢华问道。
“你昏迷这段日子,世子几乎寸步不离,昨日周家派人传话,说长公主病倒了,世子这才肯离开。”
说着,谢怀世自嘲般笑笑:“先找到你的是他,救命的也是他……比起我们,他倒是更像你的家人。”
谢逢华静静看着他自言自语,目光有些空洞。
谢怀世将她冰凉的手塞回被褥中,“那日你去哪了?”
谢逢华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在坦白和编瞎话中犹豫不决。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吗?”
谢逢华眼底的迟疑到底没能逃过他的眼睛,谢怀世有些愠怒,“谢逢华,你知不知道,因为你闹的这一出,你嫂嫂险些被你吓得小产!”
嫂嫂有孩子了?
谢逢华一瞬欣喜,可只是刹那,眼中的光耀又化为黯淡灰雾,沉甸甸压在心头。
前有周惕守追杀,后有兄嫂劝返。现如今,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况。
谢逢华闭上眼,谢怀世轻若鸿毛的叹息钻入耳中,眼前却又浮现出当年那场风火。
“陈大人,根本没有走出阳城。”
谢怀世起身的动作一滞,“什么?”
谢逢华睁开眼,呆呆的目光望向头顶的悬梁,似说与他听,又似喃喃自语:“陈言意,是被逼死的。”
周其卿没说错,谢逢华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踏出阳城那刻起,谢逢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她重复了千万遍的谎言。
或许从一开始,段恒就怀疑她的来历。
可谢逢华只是说一句“承恩师情”,他们便轻易地信了。
或许陈言意在他们眼中,他本就是普度苍生的善人,是救危济贫的好官。
可但凡翻翻天象书,便也能知晓,明嘉二十四年的秋天,根本没有救命的及时雨。
“当年阳城遇大旱,饿殍无数,百姓寻不到草根和树皮,饿得受不住,不惜易子而食。阳城太守见状不妙,当夜便弃城而逃。”
人走的干脆,就连粮食也半分没留。
谢逢华挤出拥挤的人群,逆着人海,大步逃出了破败的太守府。
谢逢华一口气跑回了家。
床榻上,谢母捂着帕子,重重咳嗽着。
“娘!”
谢逢华跨入门槛,忙倒了碗水,递到谢母干裂的唇边。
喂了几口水,谢逢华将那染血的帕子就火烧了。
“娘,我们出城罢。”
“娘不走,娘要等你爹回来。”每每提及父亲,谢母总是格外固执。
大旱前期,太守曾派一队人马随使者上京,谢父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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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其中之一。
可这一去,竟是音讯全无。
彼时使者征召人马时,谢逢华恰好随邻家阿姊上山采药,归来时,家中已然只剩母亲一人。
谢逢华顿觉有异,几番欲出城寻父,却总被母亲拦下,问起便是支支吾吾,总不肯多言。
母亲多病,谢逢华不放心母亲一人在家中,也只得作罢。
“太守逃跑后,阳城大乱,为了寻一袋米面,我趁着夜半无人,偷偷逃出了阳城。”
谢逢华便是在城门口撞上了陈言意的骡车。
夜黑风高,骡车上两道人影低声絮语,随后一人起身,点亮了提灯。
微弱烛火在风中摇摇欲灭,那人用手掌小心护住,随后弯腰在谢逢华面前半跪下来。
“姑娘,冒犯了。”
谢逢华抹去眼角湿润,上下打量他一番,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抓住了那片粗粝的衣角,“你,你撞到我了,赔钱……米面也行……”
那人错愕,旋即起身,从骡车上搜罗一番,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米袋。
拳头大小,份量不沉。
“抱歉,路上匆忙,实在没剩太多口粮。”
他说得诚恳,一时间,谢逢华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视线下落,幽幽暖光中,粗粝而狰狞的伤疤纵横分布在骨节分明的手掌间。
谢逢华只瞧了一眼,便快速移开了视线。
“这位娘子,不知城中可还有大夫?”
那人解释道:“我家夫人生育不久,又经一路颠簸,身子不适,想就近找个医馆,有劳姑娘指个路,在下感激不尽。”
大夫倒是有,不过能不能治病……
谢逢华起身,拍去身上灰土,道:“你随我来。”
“在下陈言意,不知恩人芳姓大名?”
“谢逢华。”谢逢华顿了顿,分不清是别扭还是害羞,声音蓦然沉了几分,“担不得恩人二字。”
谢逢华并未带他们去医馆,反而停在一座草屋前。
一四十多岁的妇人开了门。
听闻来意,妇人将他们领入屋内。
“这位是杜若夫人。”谢逢华向陈言意介绍着,“夫人精通女子病理,全阳城的女子,十个有八个都要经她的手。”
陈言意惶恐,拜道:“杜夫人,有劳了。”
杜若净了手,闻言打量他一眼,又瞧瞧病榻上裹成蚕蛹的陈夫人,淡淡道:“既是早产,就不该四处奔波,若是稍有不慎,便是与阎王爷抢人。”
陈言意诚惶诚恐:“在下也是逼不得已,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口,望向陈夫人的眼睛里,尽是懊悔和痛苦。
“应时,来帮我。”
谢逢华回神,应了声,注意到身旁进退两难的陈言意,好心道:“劳烦您先避一避罢。”
半个时辰后,谢逢华和杜若先后从屋内走出。
陈言意迎上来:“我夫人如何了?”
“早产,又染了风寒,虽说暂且保住命,但已伤了根本,恐怕……”触及到陈言意隐隐崩溃的目光,杜若顿了顿,道,“罢了,先留在这里用药将养着,过几日若有好转,我再用旁的法子治根。”
杜若又嘱托几句,便回药房煎药去了。
谢逢华用帕子擦了几下袖上血迹,见实在擦不净,也只得作罢。
陈言意蹲在地上,双目空洞,呆呆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
谢逢华想了想,正要安慰些什么,陈言意忽然抬起手,对着左脸狠狠扇了一巴掌。
一声脆响,谢逢华陡然一惊。
谢逢华拽住他再次抬起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我……”
陈言意嗓音干涩,仿若枯叶划过地面发出的窸窣声:
“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