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赐婚,赐婚对象还是周其卿,谢逢华一时不知皇帝是在奖赏她,还是在惩罚她。
谢逢华正要跪下求皇帝收回圣旨,有人比她更着急:“不可啊陛下。”
启昭帝睨了眼周惕守:“宰相既不许世子科考,又阻挠世子追寻真爱。立业不许,成家也不许,朕当真搞不清宰相的意图了。”
周惕守冷汗沿着青白的鬓角滑下,紫袍之下心惊胆战,“成家当讲门当户对,谢娘子不过寻常百姓家的农女,又怎能比得上华京的世家贵女。”
谢逢华点头如捣蒜。
对对对,就这么说。
周惕守主动为她说话,谢逢华感动不已,激动得恨不能上前给他一个拥抱。
见双方默契达成一致,启昭帝却没那么高兴了:“门当户对?当年全华京又有几个配得上长公主,她还不是挑了你做驸马?”
周惕守面色沉了下来。
谢逢华摸了摸鼻尖,道:“陛下,民女克夫。”
启昭帝看了她一眼:“克夫?”
谢逢华重重点头:“已克死过两门亲事了。况且长公主膝下只有世子,万一世子没挺过去,那不就成赶尽杀绝了?”
周惕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念在她是为周氏“考虑”,愤愤剜了谢逢华一眼,郁闷地憋下了这口气。
启昭帝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责备谢逢华不识高低。
谢逢华自然知晓启昭帝想撮合这门亲事,皇帝赐婚,周惕守敢动她一根汗毛,那就是板上钉钉的藐视皇恩。
但是谢逢华不太愿意。
谢逢华不过就是想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并不想把自己的一辈子赔进去。
况且谢逢华被兄嫂溺爱惯了,家人常把她当珠宝捧着;突然让她嫁给比自己小几岁的、尚未及冠的夫君,谢逢华倒真是不知是嫁了个夫婿,还是养了个小孩。
有些事,点到即止。
突然提及的婚事让周惕守猝不及防,一时不敢再提明家的事,难得附和了谢逢华几句,便退到一旁装聋作哑。
启昭帝没再说些什么,烦躁地摆摆手,此事就算过去了。
在场人无一不松了口气。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曹公公上前,道:“陛下,今日还要去殊贵妃宫中用午膳吗?”
“去!”提及贵妃,启昭帝豁然开朗,起身外走。
走到门槛处,又像是不死心般,回头对谢逢华道:“若谢娘子改了主意,记得与朕说,朕为你们做主。”
后半句话,启昭帝是盯着周惕守说的。
谢逢华抽了抽嘴角,命苦地应了声是。
周惕守脸色极差,眼窝深陷,才不过半炷香,人好似被抽去三魂,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左边是段恒,右边是陈元邑,前面是魂不守舍的周惕守,后边堵着容舟和明玥。
旁人好歹死路一条,摆在谢逢华面前的只有死。
早知今日遭此劫难,谢逢华宁愿赖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
恩怨是非,皆与陈元邑无关。
“国子监还有公事,下官就不打扰了。”陈元邑拜了礼,拽着看戏的段恒,拂袖而去。
“哎别——”
两只手冷不丁搭上谢逢华的肩,将她按在原地。
容舟面无表情,明玥唇边含笑:“谢逢华,香缨哪来的。”
“我自己缝的。”谢逢华小声道。
“你看我信吗?”
“其实是买的。”
“和周世子买一模一样的?还绣了你的小字?”
“其实我——”
“行了。”容舟打断她们,指了指不远处的周惕守,低声道,“这些事回去再说。”
谢逢华郁郁寡欢,一时竟忘了这里还有个大麻烦。
见她们注意到自己,周惕守冷漠的目光扫过她们,意味不明地哼了声,甩袖迈过门槛。
—
谢府。
火炉烧暖了房屋,却捂不热四人如置冰窟的气氛。
“这门亲事,我们不同意。”谢怀世直截了当,“就算没有周家,他周其卿也配不上我妹妹!”
“我也没答应啊……”谢逢华有气无力。
“你答不答应有什么用。”容舟抿了口茶,道,“现在是圣上想撮合你们。”
谢逢华愤懑:“圣上这是乱点鸳鸯谱。”
“你们这对鸳鸯不出现在他面前,谁点你们的谱?”谢怀世拍桌,震得屋檐落了层碎雪,“太学人人都在传你们不睦,起初我还以为是世子又欺负你,处处袒护你,没成想你们暗度陈仓,竟闹到皇帝面前,你让旁人如何看你?”
谢逢华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明玥叹道:“谢逢华,天下男子数以万计,你非他不可吗?”
谢逢华低着头,不发一言。
“罢了。”容舟按住已濒临崩溃的谢怀世,对谢逢华道,“你先回房歇息,这段时间就不必再去太学了。”
谢逢华闷闷“嗯”了声,摇摇晃晃走出正厅。
谢怀世瘫倒在椅子里,双掌捂住苍白的脸,重重吐出一口郁结的浊气。
疲倦溢出指缝,宛若乌云压顶,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从方才起,胸口就一阵阵刺痛。
辨不清是悲伤多些还是懊恼更多,若非情绪上头,谢怀世许是一辈子都不会说出那些指责的话。
望着沉默的夫妻,容舟安抚道:“依我看,只要没人提起,皇帝大抵不会想起这桩亲事。”
“世子可是皇帝的亲外甥,进出皇宫比出入家门还轻巧,只要周其卿不死心,陛下随时可能将应时……”
明玥说着,忽然哽咽:“陛下是一时兴起,世子也是一时兴起,他们随口一句话,却要让应时搭进一辈子。何况长公主和周惕守本就不偏爱应时,应时嫁进周家,岂不是要受那周家人的气?”
“不行,”谢怀世眼眶通红,“嫁皇家,嫁草莽,嫁谁都行,但要是欺负应时,我定要与他们拼命。”
容舟彻底没了法子:“照你们的话说,除非应时嫁为他人妇,不然就算是死,周其卿也会将尸体挖出来合葬。”
明玥道:“其实当初我和济民想着,待春闱毕,再另为应时择一户好人家。可谁成想半路杀出个周其卿,择亲一事,是断然不能再拖下去了——济民,你在听吗?”
谢怀世回神,灌了盏茶,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应时那边……”
“事到如今,你还惦念着应时?”容舟道,“当下最要紧的是断了周其卿的念想,待躲过了风头,大不了找个借口和离便是。”
明玥颔首表示赞成:“济民,你我都正值壮年,即便日后应时和离,我们也能养她一辈子。”
谢怀世像是受到触动,默了许久,艰难点头:“好。”
“过两日我便放出消息,若有良人,我再来寻你们。”
说罢,容舟起身,走了两步,忽然顿住脚步,侧目道:“这几日让应时安心在府中休养,太学那边,我另擢人替任。”
—
窗外不知何时又飞雪,连绵几日不停。
谢逢华托腮望天,思绪随着翻飞的琼花,飘出高耸的院墙,奔向繁华的城街。
抬手,玉花坠入掌心,眨眼间融成一颗颗细小的水珠。
“这是今年华京的第一场雪。”周其卿说,“年年下雪,年年不同雪,今年倒是更独特些。”
谢逢华:“有何不同?”
周其卿看向她,冰花凝于他的眉眼,白花墨眸,凭添几分温柔,“谢娘子不妨猜猜?”
一孔尚能窥百态,谢逢华可猜不中他的心思。
就算猜中了,她也不会轻易说出口。
“许是比往年早了些?”
周其卿笑意凝在脸上:“还有呢?”
谢逢华:“比往年大些。”
周其卿:“……然后呢?”
谢逢华:“不知道兄长还愿不愿意陪我推雪人。”
周其卿:“……”
周其卿苦笑一声:“我也可以陪你推雪人。”
谢逢华笑了笑,低着头,踏在松软的雪上,一脚深一脚浅,坑坑洼洼,连衣角都被染成了纯白色。
周其卿跟在她后面,垂眸敛目,不知在想什么。
几日不见,怎么就变得不爱说话了?
谢逢华想着,脚步也不自觉放慢。
周其卿也随之停下脚步,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谢逢华:“在想什么?”
周其卿:“想你。”
“我怎么了?”
“那日真的不是你吗?”
多说多错,既然要赖账就更不能多言。
“你觉得是,那便是了。”
谢逢华含糊其辞,反而彻底打消了萦绕在心头的疑虑。
今日谢逢华心情不错,缠在发髻上的丝带随着动作一摇一晃,俏皮可爱。
周其卿摸了摸腰间钱袋,快步追上她。
今日风雪交加,出摊的商贩不多,酒楼客栈倒是一如既往的繁盛,酒气饭香弥漫了整条街道。
周其卿咽了咽口水,道:“谢娘子冷不冷?不如我们吃点酒暖暖身子?”
谢逢华睨他:“想吃酒?”
周其卿点头。
谢逢华冷漠回绝:“不行,以后也不许碰酒。”
周其卿不解:“为何?”
谢逢华揉了揉肩,耳尖烫红:“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好不容易得空与她同行,周其卿也不愿因私事扰了谢逢华的兴致,默默咽下勾起的酒虫,跟着谢逢华继续沿街闲逛。
“以后不许碰酒。”正沮丧时,谢逢华冷不防说道,“你若实在忍不住,就去喝,反正别让我看见。”
周其卿:“谢娘子讨厌酒吗?”
不讨厌。
但是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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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喝醉酒后随便咬人的狗。
谢逢华恹恹瞥他一眼,支支吾吾:“反正……你以后少沾酒,酒品挺差劲的。”
周其卿正琢磨她这话什么意思,谢逢华忽然刹住脚,停在一个摊子前。
一块各色破布拼接的麻布撑起各色香缨绣品,摊主单衣裹身,破旧的布料隐隐露出青紫的肤肉,深陷的眼窝内,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怯生生看着他们。
“要……要买一个吗?”她沙哑的声音哆哆嗦嗦,呲线的袖口内,探出五根骨瘦嶙峋的指头,“五,五文钱,不能再少了。”
这绣工虽有形神,却不比皇城的绣娘绣得精细,用料也都是寻常布线,五文钱的确不多。
“这鸢尾绣得漂亮。”谢逢华蹲在地上,信手拾起一个月白香缨,打量一番,惋惜道,“只有这一个吗?我想配个对,与夫君同用。”
摊主看了眼周其卿,见男子衣着华美,眼中有一瞬紧张,点点头:“还……还有一个,我,我找找……”
摊主在一堆香缨中挑挑拣拣,周其卿俯身,凑近谢逢华耳畔,低声道:“你方才说,想与谁同用?”
“我方才说话了吗?”谢逢华笑着抵住他的脸颊,“在外面呢,别闹了。”
“我听到了。”
“风声这么大,许是你听岔了。”
摊主拾出一枚月白香缨,捧在掌心,看向谢逢华:“这位娘子——”
谢逢华只手托腮,闻言轻轻咳了声,在摊主不解的目光中,食指抬了抬,指尖指向身旁人。
摊主机敏,立刻转了方向,对准周其卿:“这位公子,给您家小娘子买一对罢,寓意情谊绵远,天长地久。”
这话直白,却正中周其卿心窝。
周其卿掏出钱袋,放下一甸银子。
摊主受宠若惊:“这……这太多了……”
“收着罢。”谢逢华道,“另外,不知您这里可否有针线?我想绣点东西。”
少女点头,从随身的钱袋子里摸出一卷针线。
针有些粗,谢逢华便随便在地上磨了几下,磨得尖了些,拾起那枚鸢尾香缨。
穿针引线,缝了两针,忽然犯了难:“哎呀,我好像还是不太会绣啊。”
周其卿拿着自己的那枚香缨,闻言,讶异地看向她:“你……”
“这位小娘子。”谢逢华不理会周其卿的诧异,可怜兮兮地举着针线,“我手笨,您可否帮我绣两针?”
摊主眨眨眼,结结巴巴道:“没,没问题,绣,绣什么?”
“绣我的小字。”
谢逢华说着,寻了处空地,在平整的雪地上一笔一划写下“应时”二字。
摊主眯着眼,认清了形,捏着绣花针,低头认真在香缨上绣制。
借着指点的名义,谢逢华解开身上披风,披在摊主身上。
身上轰然多了一层暖意,摊主欲脱下,却被谢逢华按住,“你手太抖了,缝错针怎么办。先穿着,绣完你再还我。”
“谢……谢谢……”
谢逢华坐在摊主身边,似是有些无聊,没话找话:“怎么下雪天也出门卖东西,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摊主摇头,手下没停:“家中只有一个久病的阿娘,病时神志不清,连她自己都想不起姓名,不会想起我的。”
“其他人呢?”
“前几年打仗,阿爹和兄弟都被当官的抓走了,再也没回来。阿姊织布养家,却被当地恶商看中,强纳为妾,没多久自尽身亡,家中便只剩下我和阿娘了。”
“我父亲也是被征兵的抓走了,死在堆成山的无名士卒里,母亲相思成疾,久病不愈,最后撒手人寰……说起来,我们倒是同病相怜。”
“但是您识字,像是个读书人,能吃饱穿暖,不像我们,日日为生计奔波,为一条不值钱的命苟延残喘。”
世间人生百态,却总也逃不过一个“苦”字。
百姓有百姓的苦,皇帝有皇帝的愁,即便是心有灵犀的两个人,也做不到完完全全的感同身受。
这世道太乱了。
庸俗者安于现状,利己者步步为营,清醒者无能为力……棋盘上摆满了棋子,却无人收拾乱局。
“我比不上你们。”谢逢华说,“你们能靠手艺养活家人,我读书认字,却什么都做不了。”
摊主收针,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但您是个好人。”
香缨莹白如月,一尘不染。
谢逢华却忽然有些不敢接。
她有些害怕,怕手上无形的鲜血玷污了它。
“想什么呢?”周其卿接过那枚绣了字的香缨,收入袖中,“这个我要了。”
谢逢华回神,探手欲夺:“那绣了我的字。”
“我掏的钱。”周其卿抬高手,理直气壮。
谢逢华争抢无果,气冲冲收下了那枚没有绣字的香缨。
等回家自己绣一个,绣的比他的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