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十八年,谢怀世离乡背井,远赴华京赶考。
第一年考试并不顺利,谢怀世名落孙山。
如五雷轰顶,谢怀世一整日昏昏沉沉,当夜便在酒楼借酒浇愁,一时不察,喝得酩酊大醉。
店小二司空见惯,将他推搡醒,让他结了帐,回家再睡。
谢怀世正感叹店家的冷漠绝情,一摸怀,别说银子,就连一片布料都没摸到。
谢怀世登时清醒过来,摸遍全身,一时冷汗直流。
完了,晚时出来的急,荷包忘在客栈了。
谢怀世支支吾吾商量赊账,店小二瞥他一眼,唤来了老板娘。
酒楼老板娘脾气火爆,当即一顿破口大骂,听到“赊账”二字更是一通阴阳怪气,谢怀世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时脸涨的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就是忘带钱了,您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围观人群中,白衣男子挺身而出,愤愤然掏出钱袋,将几量碎银拍在桌上,“我替他付了。”
老板娘睨了他一眼,欲骂又止,像是憋了口恶气吐不出来,支使店小二收了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看戏的人自觉无趣,三三两两散开,谢怀世这才松了口气,朝那人拱手施礼,道:“多谢兄台解围,鄙人姓谢,不知贵人尊姓大名?”
“陈言意,家中行二,唤我陈二便可。”
陈言意随性,衣着饮食虽不及富贵人家,却也足够温饱。
据说他还有个在朝中做官的兄长,向来言笑不苟,前阵子又被派到南方任职,因而兄弟二人并不十分亲近。
提及家中兄长,陈言意唉声叹气,说着什么“长兄如父”“想要个嫂嫂”之类的话,一杯接一杯的往口中灌,幸好谢怀世拦着,才没让他醉倒在酒桌上。
“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陈言意伏在案上,含含糊糊报出一个地方,话落,怔愣片刻,忽然拽住谢怀世的衣袖,紧张兮兮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谢怀世窥向窗外,根据月影,大致估摸了时辰,“约摸戌时了罢。”
“完了!”陈言意仿佛被狗咬了一口,一激灵坐起,冷汗如注,瞬间浇灭颊上绯红,“我家娘子又要骂我了!”
想不到此人年纪与他相仿,竟早已成家。
谢怀世道:“要不……我送陈兄回去?”
“没事,我自己能走!”宛若壮士赴死,陈言意撑身离座,挺起胸膛,毅然决然向着门口走去。
下一刻,伴随“扑通”一声闷响,地上多出一个奇形怪状的“大”字。
谢怀世:“……”
谢怀世摸出他的钱袋,付清账,半拖半拽地朝着他所指的地方走去。
半路哭,半途嚎,吵吵闹闹,穿过街巷,二人停在一栋宅院前。
看到熟悉的木门,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陈言意头一歪,鼾声大作。
谢怀世:“……”
陈言意的妻子姜氏自幼与陈言意青梅竹马,因为两家聚少离多,直到半年前二人才成了婚。
看着昏睡不醒的陈言意,姜氏红润的鹅蛋脸上露出一抹嫌弃,当着外人的面,想发作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扶着醉鬼进屋。
谢怀世大致说了前因后果,说什么也要寻纸笔打欠条。
欠钱应还,何况陈家并不富裕,姜氏犹犹豫豫地看了眼丈夫,最后点了头。
谢怀世才落笔,方听姜氏道:“我夫君……今年又落榜了。”
多年的忧虑溢出眼角,凝成几道浅浅的皱纹,姜氏望着床榻上梦呓的丈夫,道:“我们在京中也没什么朋友,他无处宣泄,日日憋在心中,迟早要憋出病来。”
姜氏欠身施礼,恳求道:“我读书少,帮不上啥忙,若您不嫌弃,可否与他搭个伙,就个伴?”
许是同病相怜,亦或是为了报之桃李,谢怀世点头应允。
“之后我们同窗共读,又熬了三年,三年后——也就是明嘉二十一年,他榜上有名,我再次落榜。”
“纵使那时我已成婚,可我不甘心就此放弃,于是在你嫂嫂的支持下,我一边在学堂教书养家,一边继续准备下次科考。”
“那几年,陈言意节节高升,没两年就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我们各自安好,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连他的消息也打听不到半分。”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嫂嫂小产,伤了根本,我一时无心备考,彼时许多的不得已,让我们被迫搬离皇城,搬到城西隐居养性。”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大抵是在明嘉二十三年的冬天。”
那年的冬天未曾见半片雪花,却冷得刺骨。
明玥着了风寒,久病不愈,连夜的咳嗽咳得人心肝颤,吃什么吐什么,最后连最基本的进食都很艰难。
谢怀世心急如焚,翻出家中仅有的厚衣裳,尽数套在明玥身上,随后背起明玥,入城中为明玥寻医求药。
风如利刃,剜骨割肉,就连喉咙间都充斥着血腥气。
听着耳畔的呼吸声渐渐衰弱,谢怀世咬紧牙关,一路不敢停歇。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所行之处,医馆皆已落了锁。
谢怀世叩门,里面久久不应。
近乎绝望之际,一盏红灯笼自身后出现,照亮了脚下的路。
“济民兄?”
陈言意将他们带入陈府,唤来了府医。
府医为明玥开了两剂方子,汤药灌入口中,不出一炷香,明玥的脸颊便恢复了血色。
谢怀世如释重负,后知后觉的疲惫灌入四肢,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如溺亡之人获救后对世间的贪恋,谢怀世大口粗喘着,大脑近乎于一片空白。
“济民兄?”陈言意搀起他的臂膀,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才站起身,双膝一软,竟又跪倒在地。
“陈大人……”谢怀世喉间哽咽,张了张口,眼泪却先于话语而出。
“济民兄这是何意?”陈言意连同几个下人合力才勉强将谢怀世拽起来。
堂堂八尺男儿,竟也哭得如同呱呱落地的婴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衣襟上蹭,泣不成声:“今日若无陈大人出手相助,我……我怕是无颜面对……”
“好了好了,举手之劳罢了。”陈言意拍拍他的肩,“你我多年情谊,不必如此生疏,要谢,就谢府中救死扶伤的府医和坚持到现在的嫂子罢。”
谢怀世点头,正欲走向床榻,忽而又想起什么,问道:“陈大……直正,你——”
陈言意似看出他想问什么,摆摆手,道:“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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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需照顾好嫂子,叙旧的话明日再谈。”
谢怀世衣不解带照顾了彻夜,直到清晨姜氏前来送早饭,谢怀世才昏昏沉沉睡去。
醒来时,一缕斜阳透过窗棂,满室澄莹。
侯在门外的下人听到动静,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粥进屋。
“夫人说,您夫人已经醒了,只是身子尚虚,还需将养一阵,怕您挂心,便派小的来报个平安,让您宽心。”
谢怀世松了口气,又问道:“你们陈大人呢?”
“陈大人刚从宫中回来,正在书房看书。”
看到谢怀世,陈言意面露喜色,书一合,丢到一旁,“我就知道你会来寻我。”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
他们把酒言欢,他们彻夜怀念从前上学时的无忧无虑,追忆这些年的难处,二人抱头痛哭,泪洒月下。
“与故友重逢,自然是开心的。可时过境迁,人还是那副躯壳,却并非当年的人,终回不去当年心境。”
明玥尚未痊愈,又与姜氏聊得投机,谢怀世被迫在陈府多留了几日。
陈言意是朝中官员,自然不能与谢怀世日日把酒言欢。
短暂的快乐宣泄之后,便只剩度日如年的煎熬。
决定带明玥回家的那天,谢怀世鼓足了勇气,敲响了书房门。
“你要离开?”陈言意搁下笔,疑惑地问,“是府中的饭菜不新鲜,还是下人说错了话?嫂子身体尚未将养好,为何如此急着要走?”
就是因为陈府太过优渥舒适,更衬得谢怀世碌碌无为,可笑之极。
“家中尚有耕田要种,黄狗要喂,不比陈府事事有人操办,我……我实在走不开。”
谢怀世承认,后半句话他带了些私心。
许是没听出来他的弦外之音,陈言意颔首,目光落在笔下的公文上,犹豫了瞬,试探着问道:“那……科举,还考吗?”
谢怀世沉默许久,好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陈言意点头:“也对,近些年水患蝗灾,天灾人祸连绵不断,官员有官员的难,百姓有百姓的苦,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又何必多管闲事……”
谢怀世蹙眉,对他后句话表示反感,可转念一想,他又掺和谁的家事了?
正欲质问,却见陈言意怔怔盯着纸上文字,低喃着什么。
“直正?”
“啊?”陈言意如梦初醒,意识到失言,他扯了扯嘴角,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抱歉,我……”
那时,谢怀世只当他公务繁忙,累坏了身子,分别之时还劝慰他多注意休息。
可谁又能想到,那一别,竟成了最后一面。
“其实在前两年,直正给我来过一封信,信中他说临别之前想再见一面,重叙同窗时光。”
“我本来想去的,可距离约定前半个时辰,我突然很恐惧面对他,于是又逃回了家。”谢怀世干笑,朝冰凉的手心哈口热气,看向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谢逢华,“虽然那次我们没能见最后一面,但好在你遇见了他,还将他的……他病故的消息带回来。”
谢逢华望着天际的一轮残月,嘟哝了句什么。
“什么?”
“没什么。”谢逢华拍拍身上的灰尘,“你继续赏月罢,我回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