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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第 27 章

作者:许归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周其卿回到周府时,恰好赶上晚膳。


    桌边围坐一圈人,案上玉盘珍羞,色泽诱人。


    午时的酒水和糕点撑得腹胀,气氛压抑地人喘不上气,周其卿看着那些膳食,只觉得喉间反酸,一阵阵的恶心。


    周其卿坐在周大夫人旁边,迟迟没落筷。


    “去哪儿了?”周惕守问道。


    “见了个故人。”周其卿答得含糊,视线在桌上晃荡一圈,落在中间那盘莲子酥上。


    周惕守道:“什么故人?”


    “明家三公子,明玹兄。”周其卿道,“今日他随明家主与崔夫人谈事,偶然遇见,便多聊了几句。”


    周二夫人盛汤的手僵了下,硬生生转了个弯,端起了周燕飞的汤碗。


    周惕守脸上的皱纹深了几度:“明家主和崔夫人?”


    周其卿咬了半块莲子酥,甜苦交融,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匆匆尝了味,囫囵咽下,“玹兄说,明家绢纺要和文锦苑合作。”


    像是没注意周惕守不自在的目光,周其卿用汤水漱了口,便告辞离席。


    “吃这么少?”周二夫人嘲弄道,“怕不是又在外面偷吃了好的,吃不消家里的饭了。”


    换做往常,周惕守定当附和她。


    可惜今日的贵人们各怀鬼胎,无人理会她,只有周燕飞拽了拽她的衣袖,说想吃莲子酥。


    待散了席,容妙凝带了些薄粥,来到周其卿的庭院。


    周其卿方才练完剑,汗水沿着鬓角滑落,不知不觉间,曾经追在她身后要糖吃的顽童已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少年。


    “娘。”周其卿看到她,脸上疲惫一扫而空,收了剑,高兴地朝她奔来,“您怎么来了?”


    “你晚膳吃得少,娘怕你晚上饿,差人煮了些粥,给你垫垫。”


    周其卿接过食盒,“多谢母亲好意,只是午膳儿子吃撑了些,现在并不饿。”


    容妙凝用绢帕擦去周其卿颊边汗水,“谁家的饭这么香,勾得咱家世子流连忘返?”


    “您就莫要打趣儿子了。”周其卿抱涩,不好意思地挠头,犹豫开口道,“娘,儿子有个不情之请。”


    容妙凝:“说来听听。”


    周其卿捋了捋措辞,道:“就是……儿子现在有心上人了,因此在儿子及冠之前,可否劳烦母亲将那些婚事推了?”


    似是预料之中,容妙凝并无过多异色,只问道:“是谢娘子吗?”


    周其卿点头。


    “可她大你几岁,还只是个教书先生的妹妹。”


    周其卿急道:“儿子不在乎。”


    “谢娘子在乎。”容妙凝按了按眉心,道,“成婚讲究门当户对,你执意娶她,且不论旁人如何看她,你又是否问过她愿不愿意?”


    “何况你身为周府世子,三番五次私会民间女子,已经引得那些言官们不满。这些天常以此弹劾你父亲,为此你父亲没少操心。”


    周其卿蹙眉:“我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想说便说;况且父亲当朝杀了那么多官员,怎么不见那些言官为此出头?”


    “卿儿,慎言!”容妙凝正色道,“且不论你与谢娘子聊了什么,娘只想点你几句,你一日姓周,那便还是周惕守的儿子,是周家世子,我们都还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谁也别想独活。”


    容舟铁了心与周家拧到底,就连她这个姐姐都不放在眼里,这几日上奏的文书怕是堆成了山。


    只是皇帝向来不问政事,那些折子估计他也看不见。


    像是突然卸下所有的重担,容妙凝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我知你担心谢娘子,这段时间你且在太学安心读书,至于谢娘子那边,娘自会与她说情。”


    言毕,容妙凝却也不再听他解释,嘱咐周其卿早些歇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世子。”周铭战战兢兢上前,低声问道,“那今夜……还去吗?”


    “去你大爷。”周其卿将剑扔给周铭,脸上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愤然。


    好似有什么欲宣之于口,却被人割掉舌头一般,硬生生卡在喉间,几乎要将他活活憋死。


    周其卿厌倦了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备马,今晚回太学。”


    —


    再次遇到周大夫人时,谢逢华正绕着太学寻找容舟。


    “见过长公主。”谢逢华看着面前端庄持重的妇人,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谢娘子这是在寻阿舟?”


    “是。”谢逢华抬了抬手中的食盒,“明家主托我来给容大人送桃花酿。”


    容妙凝弯了唇角:“饮酒伤身,这桃花酿就由本宫替她收下罢。”


    周大夫人既是容舟的长姐,谢逢华交给她也无可厚非。


    谢逢华看着那张与周其卿有几分相像的容貌,忽然想起,似乎有几日没见过周其卿了。


    容妙凝扶了扶发髻上的金钗,道:“谢娘子若无别的事,可愿赏脸陪本宫走走?”


    长公主发话,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


    谢逢华喏声应允,亦步亦趋跟在容妙凝身侧半步远的地方。


    “谢娘子来华京多久了?”


    “不到一年。”


    “可还习惯?”


    谢逢华僵了一瞬,道:“天子脚下,自然是极好的。”


    容妙凝笑道:“谢娘子话中有话。”


    谢逢华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闻言,垂眸赔笑,却并未作解释。


    她不愿多说,容妙凝也不会多问,蓦然转移了话头:“这些年谢娘子一直与谢学正生活,可曾有婚约?”


    谢逢华道:“先前一直与爹娘一起生活,也曾有两家媒人说亲。只是后来阿爹战死疆场,阿娘久病,不治而亡,至于未婚夫……尚未过门便接连暴毙,生活实在艰难,只好来华京投奔兄长。”


    至于兄长失踪数年,谢逢华又是如何打探到谢怀世的行踪的,暂且不谈。


    “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门,如今谢学正得了官道,谢娘子日后也算有了着落。”容妙凝摩挲着腕上软玉,坦然自若,“谢学正得以入太学,想必谢娘子也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谢逢华侧目,那句“有其母必有其子”真切印证在周家的母子身上。


    倒是她多心了,还以为长公主当真可怜她的家世,要与她说一门好亲事呢。


    谢逢华道:“殿下此言,民女竟有些听不懂了。”


    容妙凝挥手,侍候的下人们便退得远了些。


    “能不能听懂不重要,重要的是,谢逢华,你想要的,本宫都能给你。”


    蛇蝎的眼眸渗出毒液,穿过谢逢华的眼睛,直指心脏。


    谢逢华瞳孔骤缩,铺天盖地的重压逼的她双腿发软,若非身后有巨石撑着,恐怕她现在已瘫软在地。


    这便是当朝长公主的威严。


    容妙凝成婚太久,又久居深宫,使人险些忘记了,夏朝的长公主,也曾是从血海尸山中杀回朝堂的将军。


    当今圣上能坐稳皇位,七分功劳在容妙凝的手上。


    指甲扣进掌心,疼痛使谢逢华清醒几分,“殿下想让我做什么?”


    容妙凝愣了下,旋即失笑:“你倒是没被破天富贵冲昏了头。不错,今日本宫的确是来寻你的。”


    “府中下人来报,说世子与你举止亲密,这几日朝廷不安稳,那些言官虎视眈眈盯着周府,为了不节外生枝,只能委屈谢姑娘断情割爱,主动和世子断了感情。”


    谢逢华抬了抬眸,心道哪来的下人如此多舌,连谈情说爱都要管。


    何况正是年轻气盛的岁数,又不是光明正大在言官们面前亲嘴,私下偷摸的行当,竟连这个也要管。


    谢逢华道:“或许殿下多虑了,民女对世子未有任何想法,民女只将他看作弟弟。”


    翻脸如翻书,容妙凝挑起好看的眉头,颇有些意外地问:“谢娘子是觉得我家卿儿配不上您?”


    谢逢华:“……”


    真看上你又不乐意。


    意识到多言,容妙凝轻咳一声,又端起了长公主的架势。


    “世子那边本宫自会说和,待世子彻底断了念想,本宫自会许你富贵无忧。”


    “民女不要富贵。”谢逢华说。


    容妙凝以为幻听:“什么?”


    谢逢华坚定道:“民女做这一切皆出自本心,不求富贵。”


    像谢逢华这般淡泊名利的女子容妙凝见过不少,但多数都是因为渴望更大的利益。


    容妙凝也见怪不怪,“那你要什么?”


    谢逢华拎裙跪拜,郑重其事道:“民女想求一个机会。”


    一个入朝为官的机会。


    容妙凝居高临下睨着她,“据本宫所知,你的兄长谢怀世推拒了周相的举荐,执意留在太学任职,若你还想为他筹谋,本宫劝你死了这条心。”


    “不,”谢逢华道,“民女是为自己求。”


    这倒是有点意思。


    容妙凝探手,端起谢逢华的脸,视线在她下垂的眼尾停留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女子不能入朝为官。”容妙凝放开她,在她眉眼垂落的刹那,接着说,“不过本宫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


    周铭从外面逛了一圈回来,说谢逢华并不在明府。


    不在明府,想必就在太学了。


    周其卿打挺弹下床,匆匆套上外褂,朝着廨舍的方向走去。


    “谢娘子!”


    山水湖畔,听到有人唤她,谢逢华将信纸折了几折,揣于袖中。


    四下无人,周其卿席地坐于谢逢华身旁,道:“有几日未见你了,在忙什么?”


    “没什么。”谢逢华强打起精神,若无其事道,“成绩出来了吗?”


    “嗯,我得了甲等。”周其卿像是很高兴,眼眸宛如波光粼粼的湖面,若非男女有别,恐怕他已经抱着谢逢华转了好几个圈,“到时候我再向父亲请命,你可以留下来了。”


    周其卿从日夜背书的困倦折磨聊到考试时止不住哆嗦的手,越聊越兴奋,手也控制不住地比划起来。


    谢逢华抱着双膝,歪头静静听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唠叨。


    她已然不知自己听进多少,只是单纯觉得周遭太过阒然,静得人害怕,无端生出许多遭乱的念头。


    她极度需要一种声音填补内心的空缺。


    觉察到谢逢华的安静,周其卿止住话头,看向她,“你不开心?”


    谢逢华撑着脑袋,答非所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执意留在太学吗?”


    “难道不是为了你的兄长吗?”


    谢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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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勾了勾唇,摇头否认:“说出来你可能觉得我很自私,其实我是为了我自己。”


    周其卿怔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日你与我讲了月下仙的故事,”谢逢华揉了下眼角,擦去并不存在的眼泪,语气依旧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礼尚往来,我也讲桩我的故事罢。”


    明嘉二十四年,秋。


    谢逢华挎着一篮鸡蛋,穿过荒草丛生的麦地,一路行至一栋宅院前。


    院门虚掩,透过缝隙,一白衫青年正在院中洒扫。


    谢逢华推开门,唤道:“陈大人。”


    “是谢娘子啊。”


    陈言意将扫帚倚在墙角,前来迎她,看到她篮子里的鸡蛋,疑惑道:“这是?”


    “听闻陈夫人生产不久,我娘说生产的女娘身子正虚,又经一路颠簸,想必正是缺奶水的时候,阿娘就托我带些鸡蛋,给夫人补补身子。”


    提及孩子,陈元年面上骤然失了血色,手足无措地推拒着她,“这……这心意我们领了,只是今年收成不好,正是家家户户都不好过,这鸡蛋还是你们留着罢。”


    谢逢华全无觉察,一个劲把竹篮往他话手里塞,“陈大人多虑啦。我和阿娘靠着手艺攒了些家底,如今家里尚有余粮,足矣挺过年冬。这鸡蛋是您帮我们盖房子的报酬,看在我和我阿娘的面子上,您就收下罢。”


    “官本为民,这都是在下应该做的。”


    几番拉扯下,竹篮还是塞进了陈言意手中。


    谢逢华背过手,躲开了陈言意递来的银钱,“陈大人,我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事,想问您求个答案。”


    陈言意悻悻收起银钱,道:“谢娘子尽管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谢逢华道:“您在朝中做官,也认识我兄长,他可曾对您提过远在阳城的爹娘和小妹?”


    陈言意颔首:“自是提过,我瞧你第一眼,就知你是济民的妹妹。”


    “提起就是牵挂着,可为何阿兄一走数年,音信全无,若非您至阳城,我们仍以为阿兄早已客死他乡。”


    陈言意默了一瞬,斟酌着言辞:“这些济民兄未曾提过。不过这些年朝中党斗,华京变故横生,济民处处碰壁,想必也是怕你们担心,才有意隐瞒的。”


    谢逢华“哦”了声,不死心地问:“那大人可否替我们给阿兄写封信,就当带句平安。”


    陈言意颔首:“好,我尽量。”


    阳城只是陈言意被贬路上的临时落脚,他没待几天,便再次动身。


    临行前,陈言意特意登门拜访。


    “信我已经托人送出去了,”不知经历了什么,陈言意面容憔悴,疲惫之色尽显,“至于能不能送到济民手中,就凭上面人的意思了。”


    谢逢华不解:“什么叫‘上面人的意思’?”


    陈言意忽而看向马车旁静等待着他的妻子。


    陈夫人身子大抵未好全,浑身裹得严实,却也遮不住日渐消瘦的身形和眼中的根根血红。


    像是预料到什么,谢逢华突然问他:“孩子呢?”


    “死了。”陈言意平静地说,“昨日华京来信,陈府意外走水,麟儿连同陈府百余人皆葬于火海,死无全尸。”


    轰隆!


    旱了多月的田地终于迎来了第一场暴雨。


    农人们纷纷逃出家门,在滂沱大雨中欢呼雀跃,任由泥水裹身,雨水洗涮。


    泪水分不清悲喜,尽数融于此起彼伏的叫声中,化于这场迟到的雨水中。


    欢庆声中,陈夫人压抑的哭腔宛若野外孤魂,苍凉悲婉,格格不入。


    谢逢华目送那辆孤单的马车摇摇晃晃驶入雨幕中,浓缩成一点,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再后来,陈家的雨变成了谢家的雪,带来了父亲战死疆场的消息。


    母亲由此一病不起,本就紧缺的食物因昂贵的药材变得更为拮据。


    边关战事不止,那些征兵的官吏来得越发频繁,眼睁睁的,村子里的男丁越来越少。


    为了家族香火延续,剩余的适龄男子纷纷寻良女结亲。


    纵使当下拿不出特别多的聘礼,为了香火,男子们甚至不惜霸王硬上弓,靠毁人清白从而得到女子。


    一时间,村子里的女子纷纷出逃,另寻他路。


    邻村小花背着包袱上门寻她,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谢逢华看了看床榻上神志不清的母亲,朝小花摇了摇头:“不了,我已经答应嫁给隔壁崔公子了。”


    原因无他,因为崔家有钱。


    有了钱,她就可以给阿娘买药治病了。


    但是不巧,聘礼到手的第二日,崔公子就被发现死于家中,仵作验尸后,断定为意外摔伤导致身亡。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又有几家上门提前,但都被我‘克死’了。”谢逢华自嘲般笑笑,说,“阿娘病逝后,我就逃出了村,循着先前陈大人给的消息,一路寻到华京,寻到兄长。”


    “你们觉得我留在太学是为了兄长,可兄长权势滔天又如何?到头来抛弃我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谢逢华站起身,仰头望向天际悬挂的一轮明月,道:“所以啊,周其卿,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能力才叫权力。向旁人乞讨来的,不过是镜花水月,指间流沙,你终究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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