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校场,春日暖阳洒在卫逾之身上。她安静的坐在一旁,静听演武场上兵器碰撞的铿锵之声。
周重晏手持未开刃的长剑,与一名侍卫对战。他的动作比几个月前迅猛许多,但依旧被寻出破绽,剑身被格开,手腕一震,长剑险些脱手。
“停!”江延制止道:“殿下,您的角度实在过于死板!战场杀敌不是背书,敌人可不会按《武经》上出招!”
太子抿紧嘴唇,抹了把汗,再次摆开架势。
江延转头看向卫逾之,思索片刻,问道:“你呢?这几日一直在旁边看着,想来也学会了些基础招式。可要试一试?”
“我?”卫逾之猝不及防,愣了一瞬,才在太子鼓励的眼光中走了过去。
江延低头看着这个依旧纤细的女孩,细胳膊细腿在魁梧的将军面前更显弱不禁风。他随手从旁边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把木剑,较之卫逾之短不了多少。
“拿着。”他将木剑递了过去。
木剑重量不小,足以让任何一个孩子手腕一沉。卫逾之面不改色,学着周重晏的样子将其双手握紧。
江延在地上放上一块木桩,道:“站稳了。用你最大的力气,横扫过去。”
卫逾之深吸一口气,双腿下意识分开,摆出一个稳固的姿势。她细微调整了一下握剑的位置,腰身猛地一拧,全身力量灌注于手臂上。一道劲风随着木剑横扫而出!
动作干净利落,发力迅速集中,丝毫没有寻常初学者的绵软无力!
周重晏眼中闪过明显的讶异。
江延似猛兽发现同类般快速上前,迅速出手,在她的小臂,肩胛,腰腹几个部位飞快捏拿几下。
“天生筋骨强韧,关节开合远超常人,发力顺畅,毫无滞涩!”
他绕着卫逾之走了一圈,如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你这丫头,当真有些意思。若是在军中,也是块做斥侯的好料子!”
卫逾之被这过于灼热的目光看的脸色发红,江延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见宫中内侍从远处走来,传召太子入宫。
直至夜半,太子銮驾迟迟未见踪迹。宫灯在廊下摇曳,伴着阴雨连绵的夜色。卫逾之心中莫名不安,并未像往日般早早歇下,而是独立于窗边,反复翻看着今日江延留下的兵书。
寻梅的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夜的寂静。
“昭阳殿传来消息,太子殿下回来了。”她吞吞吐吐道:“说是脸色不好,把好几个贴身伺候的宫人都吓坏了……”
卫逾之心中一沉,忙披衣束发赶往太子寝殿。
殿内气氛压抑异常,周重晏原本如白玉般的脸变得铁青,那双总是蕴着一泓静水的眸子此刻只有滔天的怒意。
他看见了卫逾之,那紧抿的唇终于动了一下。
“太傅那边……变法,停了。”
一句话,如雷鸣般炸开在卫逾之耳畔。
“停了?”她难以置信,“为何?陛下不是一向赞成变法的……”
“不是父皇。”周重晏恍惚的摇了摇头,“是推行不下去了。清丈田亩,触及宗室;整顿军备,断了无数富商财路;改革军制,更是动了勋贵名门的根基!各方势力反弹,联名上书,流言四起。父皇他,顶不住压力了。”
卫逾之脸色苍白,让她心惊的还在后面。
“你可知,今日太傅在聚众议事之时,遭御史台多名官员弹劾?”
“所为何事?”
周重晏冷笑一声,“罪名是‘变法扰民,动摇国本’,还有……”他的声音顿了一下,笑意几乎癫狂,“还有人翻出旧账,言及当初谈判东安九郡之事,讥讽太傅当初未能保全更多疆土,为宸朝换取更多利益。”
“说他是因心生怯懦,或是暗中与离朝勾结。保下一个晋城,不过是为了掩饰其无能,讨好离朝的遮羞布!!”
“实乃不尽心尽力,畏敌如虎!!其心可诛!!”
卫逾之浑身血液倒流,失声惊呼道:“他们无耻!”
晋城,那是太傅在国力衰微、战败求和的不利局面下,殚精竭虑,硬是从离朝虎口中保住了战略要地晋城的功绩!是他在屈辱中为宸朝挽回的最后一丝尊严!如今,竟成了政敌攻讦他的罪状?
“这是颠倒黑白!恩将仇报!他们怎能……怎能……”卫逾之浑身冰凉,气得说出的话都开始颤抖。
忠臣良将,就是这样的下场吗?
那夜之后,变法失败的消息迅速传遍了长安上下。一时间人心惶惶,也不知在多方弹劾之下,太傅是何去处?
东宫时有年纪尚小的宫人私下议论,卫逾之在书斋整理典籍时,那流言便清晰入耳。
“听说了吗?丞相他,好像递了乞骸骨的折子了!”
“乞骸骨……这是要辞官?”
“可不是吗!闹成这样哪里还待的下去?听说丞相府前冷落的都可以跑马了,平日里巴结的谋士门生,现在躲都躲不及。听说陛下他,现在也不怎么重视太傅了。”
“唉,也是可怜。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受这等闲气。说是要回陇西老家去呢。”
“陇西?这么远!路上怕是不太平……”
后面的话,卫逾之已是听不清了。她僵立在原地,直到宫人发现她连连乞求也没有反应。
她连着好几日沉默寡言,有时一整日也说不了几句话。也不派寻梅去打听消息,就连太子询问也心不在焉,只是对着舆图或兵书出神。
嘉泰十二年夏六月,廿二。文华殿内,几日前递上辞官归乡奏疏的太傅陈守执,为二人上了最后一课。
“今日,老臣是来向二位辞行的。”数月来的心力交瘁,在陈守执脸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刻痕,唯有那一双眼睛亘古不变。
“太傅当真要走?”周重晏拽紧了衣袍,眼眶微红。
“陛下已准了臣乞骸骨之奏,”他的语气淡漠的像在说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朝中诸公,亦觉臣年老昏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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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驱使。东安谈判旧事重提,若再不急流勇退,更是罪责难逃。”
“太傅!”卫逾之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哽咽,“您何罪之有?!您力保晋城,于国有功!变法图强,也是为了宸朝的江山社稷!”
陈守执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轻轻摇头,带着告诫的叮咛道:“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只是这朝堂之上,波谲云诡,那些污浊,非一人便可涤清。”
“臣年少时,初读横渠先生之言,曾以‘为万世开太平’为志……只可惜,臣此一生,未及此句之万一。”
他看向太子,字字千钧:“老臣走后,望殿下万万珍重。储君之位,如临深渊。需明辨忠奸,亲贤臣,远小人。千万铭记今日之耻,我朝积弱,非一日之寒,强国之路,道阻且长。殿下切莫因一时受挫,便失了锐气与初心。”
“逾之,”一旁垂泪的少女抬起泪眼,太傅的语气温和了些许:“你虽为女子,却灵秀坚韧,天赋异禀。更难得的,是有一颗赤子之心,往后在殿下身边,望你多看,多听,多思。这世间道理,有时不在书里,而在民心向背,在民间疾苦。”
“从今往后,山高路远。老臣……就此别过”
“太傅!”周重晏终于落下泪来,泪水模糊了视线,撩起衣袍,竟是毫不犹豫的跪拜下去,卫逾之亦紧随其后跪伏在地。
“太傅授业解惑之恩,学生没齿难忘!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聆听太傅教诲,学生……学生……”
他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化作无尽离愁。
太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天际。东宫中,夏阳灿烂,鸟鸣清脆,仿佛一如往常。
卫逾之浑浑噩噩的回到天水居,翻看太傅言及的横渠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她心中默念着。太傅究其一生,便如飞蛾扑火追逐着这四句话,然后呢?
然后,是他呕心沥血推行变法,却在各方势力的扼杀下黯然收场;是他忍辱负重抱住城池的功劳,被轻易扭曲贬低得一文不值;是他只能辞官归乡,孤独离去。
这四句话,太重,太耀眼了,如天上的太阳,让人仰望,却也灼人。
卫逾之低下头,又回想起卫家村那日的瓢泼大雨,遇狼时的血迹斑斑,皇后殡仪老乞丐磕破的头颅,寻梅在昏暗牢房中的奄奄一息。
她敬佩太傅,真心实意的敬佩。但她却觉得,这样活着,太累了,太苦了。似乎,没有好下场。
“我真的能做到吗?我真的敢吗?”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卫逾之心底响起。
她没有太子肩负江山的责任,也没有太傅那样崇高的理想。她想要的,或许很简单,活下去,她只想要好好的活下去。
这种想法,与太傅风光霁月的胸怀相比,显得那样渺小,甚至有些“自私”。
卫逾之感到一阵羞愧,可那念头,却在她心中扎根,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