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马车碾过几处水洼,泥水溅起三尺高。
卫余在颠簸中反复发热,她的额头像一块烧红了的木炭,寻梅刚想用湿帕子擦拭,手指刚触上去就本能的缩回。
“让开。”男孩突然挤了过来,粗暴的扒开卫余的嘴巴,往里面放了一颗褐色的药丸。
“你干什么?!”寻梅扑过来拽起他的胳膊,男孩并没有拂开她的手,“只是能让她好受点的药罢了。‘’
“你也不想让她这么快就烧傻了吧?”男孩说着,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擦擦吧,你的脚看着骇人得很。”
寻梅接过瓶子,闻见里面传来的药香,她从来没有见过药膏,往常在村里崴了脚,只有自己去找些碾碎了的草药敷在脚上。
她好奇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你还懂医术?”
男孩脸上浮现出一抹忧伤,“我家世代从医。”
寻梅还想说什么,马车忽然停下,王大哥王长勇掀开车帘,“我们得换条路,如果继续走下去马车就会驶入晋城。”他顿了顿,看向寻梅,“等到了城里面戒备会更森严些,我知道一条小路,何公子可得小心看好你的朋友。”
晋城是东安九郡最后一道关卡,它坐落在地势奇险的河谷一带,东侧是陡峭山路,西侧是湍急河流,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偏偏是这样一座军事要寨,也因为地势偏远,人力缺少,故而极少有商业往来。
他们一行人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我想去城里找大夫给小余看看。”寻梅担忧的看着角落里的卫余,小声道。
“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难缠?”王长勇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我们做的可是杀头的买卖,要尽可能的避开人多的地方。到时候被发现了,你和你朋友都得遭殃!”
寻梅低下头,她在卫家村见过太多淋了一场雨,从此就一病不起,一命呜呼的人了。
男孩一直不说话,或许是看寻梅这个样子实在可怜,他终于开口道:“有我在,她死不了。”寻梅感激又犹豫的看向他,眼里藏着一丝怀疑,男孩被寻梅的表情气笑了,“你可别看不起我,城里的大夫未必有我厉害。”
之后的几个时辰里,他像是要证明自己自己一样,又是配药又是施针。寻梅看他忙碌的样子,倒还真有点医师的样子。
几根银针扎入卫余的穴位,卫余的睫毛颤动几下,喉咙发出一声轻咳,竟真的睁开了眼睛。
“小余,你没事吧?”寻梅喜极而泣,卫余不可置信的看着收针的男孩,“你救了我?”她的声音还有点沙哑。
男孩冷哼一声,把头扭向一边。寻梅笑着握住男孩的手,眼里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多亏了你,想不到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居然比我们村里的老大夫还厉害呢!”
男孩脸色微红,不自然的咳嗽几下,“不是年纪越大他的能力就越高,你现在相信我了?”寻梅红肿着眼睛,忙不迭的点头。
马车碾上一条羊肠小道时,天色已将近正午。
卫余掀开车帘一角透气,看见两棵歪脖子树立在活像门神般立在路旁,大胡子剥开密密麻麻的灌木,一条狭窄的路出现在大家面前。
“这么窄的路,别说是马车,怕是骑马都不好过去。”她正喃喃自语,王长勇已经把她和寻梅吆喝下了马车,“这里马车过不去了,你们还有何公子跟我一起从这里穿过去。”
“其他人,拉着马车继续进城,遇见了官兵不要怕!”王长勇大声指挥着,又看向大胡子,“老二,你和我一起保护何公子。”
“明日天亮时分,在老地方汇合!”交代完这些,已经有人去收拾起干粮。
寻梅突然僵住了。
她的手在腰间摸索了好几遍,脸色逐渐发白。“小余……”她的声音都得不成调,“包袱……包袱不见了……”
卫余猛然回头,只见寻梅腰间空空荡荡,那个装着二十文钱和干粮的包袱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不是昨日狼袭时不小心弄丢了?”卫余急声问,寻梅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往下砸。
那包袱里装着她们的全部家当,没有了盘缠干粮,她们怎么撑到下一个城市?
卫余急得眼前又开始发黑,可当她看见寻梅哭的通红的鼻尖,泥泞不堪的衣角时,那股焦躁忽然散了。
“丢了就丢了,那些可都是卖你的钱,早该丢了!”卫余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寻梅的脸,语气轻松的好像弄丢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寻梅却哭的更凶了,男孩本来坐在树下整理药材,闻言慢条斯理的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丢到寻梅怀里。“诺,”他强撑着冷脸,“就当我喂了只兔子。”
纸包里是几张面饼,寻梅呆住了,手悬在空中不敢动。
“放心,没下毒。”男孩翻了个白眼,“见死不救非医者,何况我也不想你们脏了我的眼。”
寻梅破涕为笑,她小心的扳下一块递给卫余,自己吃着残渣,眼眶又湿润了。
“吃完了就快点赶路,到时候天黑了路不好走!”大胡子走过来催促,手里还握着半块没吃完的烧饼,不时咬一口,浓密的胡子上粘满了烧饼的碎屑,随着他说话不停的抖动,看起来滑稽极了。
大胡子浑然不觉,继续大口咀嚼,结果才刚一张嘴,一大块饼皮就“啪嗒”一声落在胡子上,晃晃悠悠的挂着,像是胡子在吃饭一样。
卫余先笑出了声,大胡子立刻去摸胡子,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你笑什么?!”见他炸了毛,寻梅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胡子抬手一擦,结果没有擦掉饼渣,反而把油抹了上去,胡子顿时像涂了蜡一样油光发亮。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胡子跟着抖了抖,又掉下了几颗芝麻。最终,大胡子放弃挣扎,索性把整张饼往嘴里一塞,含糊不清道:“算了,就当是粮食储备。”
卫余笑得抱着肚子大叫,寻梅更是扎进落叶堆里,发梢上沾满了枯草。
一缕阳光透过树林,斑驳的照在男孩身上,他的嘴角抽了抽,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没有讥讽,没有冷漠,眉眼弯的像月牙,两颗尖尖的虎牙露了出来,像个真正的十岁男童。
暮色四合,树林渐渐沉入暗影中。
王长勇和大胡子在前面探路,他们手持斧头,遇见荆棘挡路,便一斧头砍去。
“何公子,你小心点!”王长勇叮嘱男孩,“这些刺缠人得很,要是把你刮伤了就不好了。”
寻梅和男孩走在卫余前面,二人的影子时不时交叠在一起。
“给你。”男孩不知什么时候翻出了一双崭新的草鞋,寻梅光着的脚下意识往裙摆里缩了缩。
男孩看她呆住,不自然的轻咳一声,嘴硬道:“医书上说:荆刺所伤,其创虽小,而易蕴毒,盖棘刺多携山岚瘴秽,入肌则焮肿作脓,不可轻忽。我可不想到时候还要给你治病。”寻梅心里一暖,蹲下身穿上草鞋,脸上带着一丝浅笑。
卫余落在最后,她的目光扫过沿途的断崖,若有所思着什么。
几人徒步迈过荆棘丛,来到一条湍急的溪流旁,大胡子抱来几块青石,铺在河中垫脚。“现在是涨水期,小娃娃们别被水卷走了。”他拍着卫余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卫余见此处山野茫茫,本来应该没有路径。想来是几人惯常做走私生意,才在这里踏出第一个脚印。
待过了这条河,几人看见山壁藤蔓间影有一条窄径,宽不盈寸,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大胡子拨开杂草,率先钻进去,众人鱼贯而入。
初时杂草乱枝牵衣,怪石嶙峋,不过行得一里路,便是豁然开朗。
这羊肠小路竟蜿蜒直下,直通晋城后山!几人钻出最后一道灌木,城池的背影赫然在目。
此时,已过了子夜。商队的马车早就等候多时,几个车夫远远看见王长勇过来,连忙起身迎接。
“大哥,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过来了!”王大勇挥挥手,牵起一旁的马,吩咐众人准备晚餐。
众人原地休整一会,王长勇拉起男孩在旁边不知说了什么,男孩神色一变。
“就到这里了。”他看向寻梅,又恢复了冷漠的声线,“我们要往西走。”
寻梅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极小的呜咽。卫余沉默的数着包袱里所剩无几的干粮,她们要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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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撑到长安。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寻梅拽着男孩的衣角,鼓起勇气道。
风拂过树梢,惊起几只寒鸦。
男孩一言不发,半响才道:“萍水相逢,何必告知姓名?”。寻梅吸了吸鼻子,不再追问。
她的手上忽然一沉,男孩又给了她一个油纸包,“核桃糕最宜蠢人补脑,以后可别犯蠢了。”
“我们得快点出发了,”大胡子拿来几块酥脆的烧饼,一块给了男孩,其他的都塞到了卫余手上。“往东走个三里有驻军关卡,你们去找军爷带你们回家,女孩子家家的别在外面晃悠!”
卫余垂下眼眸,她们哪里还能回家?
男孩爬进熟悉的车厢,车夫扬鞭催马,銮铃声响过,渐行渐远。
车帘突然被撩开,男孩探出半身。
“何生尘!”
“什么?”寻梅不自觉的向前迈了几步,男孩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我叫何生尘。”
“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的生尘!”
她追着马车跑了十几步,最终被卫余拽了回来。马车尘土飞扬,混着天边月光,终至不见。
那夜天穹高远,夜色如墨。一轮冷月悬于苍穹,照亮四野。点点星子点缀在夜幕之上,愈显寂寥。
第七个月夜。
发霉的面饼硬的像块石头,掰开时露出青绿色的纹路。
卫余小心翼翼的啃咬着没变质的部分,寻梅在一旁干呕,还是逼迫自己往下咽,这是她们最后半块干粮了。
“要是何生尘在这,他又要说医书上……”寻梅的话戛然而止,她的眼眶微红。卫余借着月光研究着地图,仿佛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接下来往北走。”
不知道过了几天,或许是她们对时光的感知已经变慢。这几天没日没夜的赶路,寻梅新的草鞋磨的只剩一半,卫余脚上更是起满了血泡。
那日黄昏,寻梅突然拽住卫余的衣角:"你听!"
风中飘来模糊的铃铛声。两人跌跌撞撞爬上山坡,远处官道上,一队插着青色牙旗的商旅正缓缓前行。
卫余却盯着更远的地方。
地平线上,一座城池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长安......真的是长安……"寻梅的眼泪冲开脸上的泥垢,下意识的握紧卫余的手,却摸到了一手冷汗,"我们到了?"
卫余微微发抖,还没反应过来就随着寻梅向前跑去,丝毫不顾已经血肉模糊的双脚。
不远处的城郭在黄昏中泛着金光,城楼比十个卫家祠堂还要高。官道变得异常拥挤,牛队、骆驼队、商队……空气中混杂着胡饼和香料的气息。一个挑担货郎和她们擦肩而过,担子里挂着的笼子里是只五彩鹦鹉。
“长安!长安!”
鹦鹉的叫声惊醒了寻梅,“是真的!小余,这真的是长安!”她转身冲着卫余大喊,却见卫余盯着城角下的阴影。
那里蜷缩着几个衣不蔽体的孩子,年纪和卫余差不多大,他们正用木棒扒拉着商人们不要的垃圾堆。
城门洞下,两个门卒手持长戟,眯着眼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寻梅兴高采烈的拉着卫余排队进城,却见前方门卒长戟一横,“可有过往文书?!”
排在二人前面的商人满脸堆笑,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长轴并几锭银子,就要塞到门卒手中,“军爷您行个方便。”
门卒冷哼一声,掂量着手中银两,指挥着官兵放行。
寻梅欢快的脚步停住。
她们身无分文,更没有文书,只有半块发霉的饼,和满身灰尘。
卫余拉着寻梅退至人群边缘,暮鼓已经响过三轮,再不进城就要宵禁了。
“现在怎么办?”一道晚风吹来,寻梅的牙齿有些发抖。
卫余注意到那几个垃圾堆边的孩子突然活跃起来,像老鼠般沿着城墙根向西窜去。
"跟着他们。"卫余压低声音,"贴着阴影走。"
寻梅死死抓住她的衣角:"可、可我爹说《宸律》上写私闯城门......"
"《宸律》还说童女不能祭河神呢。"卫余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