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付明樾小心越过那些玻璃碴,回到房间拿上自己的洗漱包,先去卫生间把带了一夜的妆卸了。
冷水扑在滚烫的脸上,付明樾稍显混沌的大脑渐渐镇静下来。
她直起腰,双手撑在洗漱台两侧,抬头盯着镜子里自己湿漉漉的脸。
卸去那些装饰出来的攻击性,她素颜的样子更为清纯稚嫩,皮肤白得能瞧见底下青色的血管,眼仁漆黑硕大,即使不笑卧蚕也很明显。
一张继承了父母所有优点的脸,在不同的年龄段都有不同的美。
可外表再漂亮,也忽略不了她眼底的空洞与疲惫。
像没有灵魂的人偶,美得无趣,不见生机。
付明樾想笑一笑,可唇角宛如千斤重,怎么也扯不动。
她干脆作罢,拭去脸上的水,换下身上的脏衣服塞进洗衣机。
回身时却注意到从衣服口袋掉落在脚边的手帕。
藏蓝色,帕角绣着品牌logo,还能瞧见上面洇干的酒渍。
覃恕淡漠却深刻的轮廓在脑海一闪而过。
付明樾顿了顿,俯身捡起帕子,浸在冷水里手洗干净。
哪天请他吃饭的时候顺道把手帕也还回去吧。
等洗衣机运作后,付明樾返回房间,将手帕摊开晾在窗台,随后钻进被子。
她知道自己正在发低烧,应该吃完药再睡,可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只想躺着一动不动。
想起药,付明樾眉头轻蹙,她挣扎着掀开眼,抬起沉重的手臂拿过手机,点开和覃恕的聊天界面,犹豫了一会,还是转了五百块过去。
转完,她熄掉屏幕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慢慢阖上眼。
许是和覃恕的意外相遇,让远去已久的高中过往被唤醒。
付明樾的意识处在清醒的临界点时,有一段如同梦境的回忆逐帧重现。
那时高一已经开学一周了。
在她绝食三天的压力下,何英南终于将一万块学费砸到她头上。
一堆像是临时凑齐的纸币洋洋散散落了满地。
“没良心的东西,把我逼死你就称心如意了!让你不去念那个破高中你非要去,你出门打听打听,哪家好学校一年要两三万学费的,问都不问我们,说报就报了,当我和你夏叔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啊!”
女人怒目圆瞪,仿佛对面的人不是她的女儿,而是折磨她的讨债鬼。
“姑娘家家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心都读野了,早点打工赚钱多好,多攒点钱以后还能帮你弟弟……”
梧城的九月还残存着夏季的燥热,女人不休的咒骂如同窗外的蝉鸣,付明樾早已经习惯了,一点进不到她的心里。
任由她骂吧,骂完发泄完,也就过去了。
付明樾一声不吭,木然地蹲下身,一张张将钱捡起,动作迟缓而虚弱,手腕和脚腕细得能瞧见骨骼走势。
可这幅营养不良的样子落在何英南眼里却掀不起她半分心疼,只有装模作样的矫情。
“你就不能懂点事,老老实实听我们安排,让我们也过几天安生日子,非要犟非要闹,你以为你不吃饭不说话就无敌了?除了折磨我,你还能折磨谁!”
见女孩依旧不搭理她,何英南气得一把将她推倒,扭曲着那张姣好的容颜,居高临下地指着她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想考大学离开我么,我告诉你付明樾,别想了,你这辈子都得守在我身边!”
听到这话,长久以来支撑她的幻想泡沫骤然炸开,付明樾如死水般的眼眸终于泛起波澜。
无法挣脱命运的无力感汹涌地袭上心头,她胸口剧烈起伏,滚烫的泪控制不住地往外冒,很狼狈很屈辱,但她仍抬头死死瞪向女人,展示自己的脆弱,一字一顿,语气坚定又带着怨:“对,我就是要离开你,离开你们……”
“啪!”
反抗的代价是女人迎面而来的巴掌。
付明樾被打得头偏向一侧,未绑起的长发凌乱地盖住她的眼泪,也盖住了她熄灭的眸光。
何英南面目狰狞,一副气极的状态,垂在身侧的手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发抖,腕上质地温润的玉镯贴着她的皮肉。
哪里是没钱,只不过当用钱的人变成付明樾时,这个家就没钱了。
场面死寂,谁都没再出声。
母女二人如同世上关系最紧密的仇敌,彼此较着劲。
八岁的付绵从卫生间走出来,撞见这一幕,吓得愣在原地,瘪起嘴无声抽泣。
付明樾听见动静默默看过去,瞧着妹妹连哭都小心翼翼的胆怯模样,心猛然一痛。
她吃力地爬起来,走到妹妹面前跪下抱住她,下巴搁在女孩撑不住任何责任的弱小肩头,边轻拍她的后背边柔声安抚:“绵绵不哭,姐姐不疼。”
从以前到现在,付明樾只感谢何英南一件事,那就是生下了付绵。
起码让她在这个家里,不至于一点希望也没有。
……
第二天一大早,付明樾特意提前十分钟来到学校,她放下书包,攥着口袋里的钱,有些忐忑地敲响三楼教师办公室的门。
里头传来一声:“请进。”
付明樾推门进去,班主任的办公桌在最里面靠着窗,她越过其他老师关注的目光,径直走到吴啸面前。
见是她,吴啸温和地笑了笑:“怎么了?”
付明樾低头不好意思看他,将叠放整齐的一沓钱放到桌上,讷讷道:“老师,我来交学费,对不起,拖到现在。”
吴啸看着钱,愣了下,脱口而出:“你的学费已经有人帮你交了……”
话还没说完,他一个急刹,似是才反应过来不能告诉她。
可已然迟了。
付明樾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有人帮我交了?”
“谁啊?”
想起那天少年临走前的嘱托,吴啸懊恼地挠了挠脑袋,有点头疼。
但转念一想,让她知道也好,去跟班长道声谢,不能让人平白做好事。
“是班长,覃恕,他帮你交的。”
听到这个名字,付明樾眼前浮现一道宽阔挺拔的身影。
正是昨天中午收午练时,帮她出头的少年。
“得知你家情况特殊,他怕你被学校劝退影响班级士气,所以主动帮你把学费先填补上了。”吴啸拿起钱重新递给她,“正好,你把钱当面还给他,跟他说声谢谢。”
班主任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付明樾面色一白,整个人僵在那里。
短短一周,足够付明樾看清自己和班上其他同学的差别。
她孤僻、迟钝、不够柔软、甚至算得上寒酸……她既没有富贵的家世和拿得出手的才艺,也没有父母的爱护和开阔的眼界,她身上的气场和同学们的完全不同。
她只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惶惶不安和孤立无援中获得一丝丝安全感。
原来……她极力隐藏的自卑,那人全都知道。
付明樾死死掐着掌心,一瞬间有种被扒光示众的羞耻感。
她忘了自己当时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走出的办公室,只记得她出来后疯了一样向楼下跑去,跑进教室寻找那道身影。
没有。
视线瞥过值日表,看到今早打扫卫生区的人是他。
她跑到覃恕面前,破罐子破摔般捧起那堆钱,却还是忍不住带上哭腔。
“班长,这是还你的钱,谢谢你帮我垫付学费,班主任都告诉我了。”
“我知道班长你是好心,但我不需要,我不想欠你的人情,更不想被你们看不起。”
覃恕没说话,他只是平静地接过,无波无澜,仿佛毫不在意她苦苦支撑的尊严。
其实付明樾并不怪他,也没觉得他多管闲事,他只是尽了一个班长应尽的义务而已。
那一万块钱对覃恕来说或许不算什么,犯不上她如此“斤斤计较”,甚至扯到“人情”和“看不起”这样的高度。
“一点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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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
但付明樾很在意。
在意到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她依然耿耿于怀。
她不想欠他的。
更不想被他当成“特殊”的人对待。
好像也就是学费这件事给她留下了阴影,她在覃恕面前变得愈发拘谨,不敢放肆。
-
另一边,覃恕回到闫礼借给他住的房子里。
位于市中心CBD的一套顶层复式,还带一个露台花园,透过窗户就能看见地标电视塔。
一个人住有点太大了。
大到显得空荡、冷清,没有家的感觉。
他上周才搬进来,许多东西还装在打包箱里没来得及收拾。
几个大行李箱敞开搁在客厅,装着他平时常穿的衣服和必需的生活用品,以及随时可以翻阅的法律书籍。
内地的律师职场和香港区别很大,回来发展就意味着他需要重新开始适应,幸好有闫礼在一旁帮忙,他才能用最快的时间拿到执业资格,搞定律所的审批手续。
来海港的这一个多月,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平均一天睡五六个小时,昨晚还直接通宵了,此刻他只想快点躺下休息,调整好身体状态。
覃恕随手将外套和手机丢在沙发上,走进浴室快速冲了个澡。
从浴室出来,他周身冒着热气,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以作遮挡,发尾滴落的水珠从锁骨滑到结实的胸口,留下蜿蜒的水痕,最终消失在块状分明的腹肌沟壑。
站在镜子前,覃恕抓起一块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动作间,右臂上的纹身在灯下折射低调的暗光。
他的花臂不是很复杂,大臂肌肉几乎被一轮倒着的黑色弦月占满,暗绿色的冗杂荆棘禁锢着它,一只独眼隐在月亮背后,稍淡的着色让那只眼睛有种藏匿在暗处窥伺的既视感。
小臂则纹着一枝长颈百合,一条黑蛇从茎部往上与花交缠,极致的圣洁与肮脏,碰撞出最诡丽矛盾的美。
放下毛巾,顶着一头糟乱的黑发,覃恕眼带审视地看向镜子里自己的身体,拇指下压,将浴巾边缘又拉低了些,露出延伸至下腹的人鱼线以及鼓起的青筋。
——这段时间疏于锻炼,幸好肌肉没掉。
他的动作明明很色气,可表情却是正直的,仿佛在检验产品是否合格。
视线略过脖颈处,覃恕眼梢微动,忽然回味起昨夜抱着付明樾时她双手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感觉。
很软,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那张脸安静乖巧,毫不设防地靠在他胸前,纤长的睫毛时不时轻颤一下,喷洒在他颈侧的吐息又浅又热,唇尽在咫尺,低头就能吻上……
想到这,覃恕眸色渐深,喉结不受控地滚动。
他低头瞥向浴巾下某处,低嗤:“没出息。”
出声时才发觉喉咙烧得干疼,像是干涸已久。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拍了拍自己,安抚道:“着什么急,迟早的事。”
进卧室前,覃恕折返客厅拿起沙发上的手机,边走边点开。
看到来自付明樾的微信通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停住脚步,心跳滞了半拍。
可等他看到对方发了什么后,那点雀跃又烟消云散。
望着对话框上五百块的转账,覃恕不用思考都明白她什么意思——不想欠他的。
可付明樾越是这样,他就越不如她的意。
【?】
他直接发了个问号过去。
与此同时,付明樾枕头底下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提示音,伴随着轻微的震动。
她刚睡着不久,本来觉就浅,被这么一吓直接惊醒,心跳都快了起来。
付明樾眉宇间掠过被惊扰的烦躁,她艰难地侧翻过身,掏出手机点开。
由于熄屏前就停在和覃恕的聊天页面,所以她刚解开指纹锁,那个孤零零的问号便猛地跳入眼中。
“……”
不是……
转账很难懂吗?
扣什么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