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之月》
7. 伏线
Chapter07
车开进医院停车场,覃恕套上大衣,熄火下车大步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弯腰将付明樾打横抱出来,朝门诊部走去。
感受到她过轻的体重,覃恕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骤然离开温暖的车厢,夜风肆无忌惮刮蹭滚烫的皮肤,付明樾打了个哆嗦,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帘。
视线先是一片模糊,随后慢慢清晰。
入眼是男人硬朗分明的下颌线,以及靠近喉结处的一颗明显的黑色小痣。
付明樾恍惚地盯着那颗痣,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
多年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场景。
午后阳光刺眼,少年头顶阳光,坚毅的轮廓似披了层耀眼金边。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在脖颈处同样的位置,一颗小痣随着他的喘息在她眼前晃动不止。
“付明樾!”
少年焦急的呼唤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远远灌入耳中,和此刻男人低沉的嗓音重叠。
付明樾心头一颤,从混沌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她怔怔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反应了好久才认出对方。
不是林彦濯……
“班长……”她嗓音低哑得几不可闻。
覃恕听到了。
他垂下眼,因脚步匆匆而气息微喘,望向她的目光晦暗而低迷。
付明樾靠在他怀里,贴得太近,敏感的耳朵都能感受到他结实胸膛下有力搏动的心跳。
她身子瞬间麻了一半,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动了动唇,她刚想问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会被他抱着,就被覃恕先一步打断。
“你发烧了,我送你来医院。”
经他提醒,付明樾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身上的异常,抬起发软的手探了探自己的额温,确实烫得不行。
她强忍着不适,讷讷地说:“谢谢……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
覃恕停下来,没什么情绪地挑了挑眉:“你确定?”
付明樾迟钝地点了下脑袋。
但那副烧得糊里糊涂的神情却没什么说服力。
覃恕直直看了她两秒,没跟她掰扯,干脆地将她放下。
脚刚触地,跟踩在云上一般,一双腿软得不像话,付明樾整个人不受控地晃了晃,下一秒跌坐在地。
覃恕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胳膊,才不至于让她摔得太惨。
他暗暗叹了口气,跟着她一块蹲下身,眼神有无奈,也有不明显的笑意。
“不是说自己可以么。”
付明樾没吭声,残存的醉意搅合着发烧的晕眩折磨得她神志不清,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得有团火从体内深处一路往上烧过。
好难受……
她捂着嘴,毫无预兆的往路边的草丛里吐了起来。
胃里空空荡荡,实在没什么可吐的,只有酸涩难闻的酒液和苦到令舌头发麻的胆汁。
付明樾流着生理性的眼泪,双手无力地撑着地面,整个人难受得仿佛要死掉一样。
实发突然,覃恕愣了一瞬,随即身体快过大脑,掌心向上摊开伸到付明樾下巴处,试图帮她接住吐出来的秽物。
望着面前白净的手掌,付明樾顿了顿,思绪有些空白。
他的意思是……
让她吐在他手里吗?
为什么?
不嫌脏吗?
付明樾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好意”,宕机的大脑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轻轻抿唇,有气无力地顺着这只往上看去。
那双泛着水汽的眼睛落在男人少见失去平静的脸上。
覃恕来不及掩藏的担心暴露无遗。
心脏的位置莫名被撞了一下,付明樾不由失了神。
二人的脸此刻离得很近,就这么一动不动的静默对望,平缓的呼吸间,彼此鼻尖萦绕着轻微的酒味。
时间的流速忽然变慢,呼啸的晚风也跟着温柔。
覃恕背对着昏黄的路灯,一双眸子似幽潭深沉,可眸光却极亮,从她的眉眼一寸寸描摹到唇瓣,眼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稠与侵略,仿佛移开半秒都像亏了一样。
“我是不是要死了……”呆呆地盯着男人看了许久,付明樾嘴里忽然喃喃地冒出这么一句傻里傻气的话。
闻言,覃恕神色微变,被欲望侵染的眼神瞬间恢复如常。
画面定格了两秒。
他没错过付明樾眼底真挚的迷茫,看来她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怎么连糊涂了都这么可爱。
思及此,覃恕没忍住轻笑出声,胸膛跟着发出震颤,猝然弯起的眉眼闪烁着令人目眩的光晕。
他起身弯腰,重新将她打横抱起。
付明樾这次没逞强,双手软绵绵地勾住男人的脖颈,慢半拍地抬起头,迎上他垂下来的柔和目光。
视线再次纠缠,覃恕低缓的嗓音含着的笃定又温柔的笑意:“有我在,想死没那么容易。”
一种不可名状的安全感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付明樾陡然卸下心防,疲惫地闭上了眼,歪着脑袋轻靠男人的肩膀,意识再次沉入黑暗。
……
等护士帮忙挂上点滴,躺在病床上的付明樾依然睡得很沉。
“她有点低血糖,等她醒过来可以买点清淡的东西给她吃。”护士离开前嘱咐道。
覃恕点头道谢,人走后,他搬了张凳子在床旁坐下,眼尾倦怠微垂,可鹰隼般如炬的目光还是片刻不离地粘在付明樾恬静苍白的睡颜上,就这么无声地守着她。
她睡着之后和醒时没什么分别。
一样的安静,嘴硬……一样的,让人放心不下。
深夜的门诊格外冷清,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更显夜色寂寥。
视线低垂,他看向付明樾落在被子外的手。
她没做美甲,甲床干净素雅,手指似纤细的玉葱,骨节也很明显,皮肤在炽灯下白得晃眼。
她太瘦了,瘦得连血管都不好找,刚刚护士攥着她的手背拍了好一会儿才将细细的血管拍出来。
他看着不禁拧眉,名为心疼的情绪在胸口乱窜,又化为不知该向谁发作的生气。
或许是气她,或许是气自己。
半晌,覃恕自嘲地扯了下唇,伸手将被子掀开一角,严实地盖住她的手。
口袋里的手机这时震动了几下,他拿出来看了眼,是闫礼发的微信。
接连三张照片。
还没点开,就能从小图认出里头的主人公是躺倒在床上的林彦濯。
闫礼:【刚把他搬到酒店房间,看样子不睡到日上三竿是醒不过来了。】
闫礼:【你那边现在什么情况?人直接送回家了?】
覃恕手指慢慢敲打:【送医院了。】
闫礼回得飞快:【卧槽?】
不等覃恕解释,对面直接打了通语音电话过来。
覃恕往床头的方向瞥了眼,起身走到输液室外,姿态懒散的往走廊墙壁上一靠,将近一米九的高挑身材在地面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轮廓略显孤寂。
接通后,闫礼的声音带了点大舌头,显然也喝高了:“你小子不会半路兽性大发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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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硬上弓,结果被人家打了吧?”
闻言,覃恕眉头一皱。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会儿在医院,他不好敞开骂,只能用气音低低嗤出一声“神经”:“整天脑子里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么。”
闫礼被骂得反应过来,醉醺醺地笑了笑,但随后又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你确实不是那种会强上的野蛮人,你是会下圈套一步步迷惑猎物,然后在对方心理最薄弱时将之一口吞吃的老阴比。
当然这话他只敢在背后说说,借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捅到覃恕面前去。
他这位好兄弟,表面看着寡言无情,一副对什么都淡淡的模样,实则心思极其深沉,耍人玩的手段多不胜数。
是在律师圈人人闻之色变的存在,每次对方律师得知对手是他,都会祈祷在法庭上不要输得太惨。
以至于当他前段时间知晓覃恕要舍弃在香港打拼的一切回内地重头开始时,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想法都是他太过狂傲惹到了什么大人物,终于要被制裁了。
可结果竟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一个已经变成他好兄弟女朋友的,女人。
像覃恕这种把真实欲望藏在假面之下,知白守黑旁观一切的冷心人,居然会搞暗恋这一套。
搁两个月前,闫礼死都不信。
思及此,闫礼看向醉成一滩烂泥的林彦濯,不禁在心里为他点了根蜡烛。
他虽然瞧不上这位不学无术的纨绔,但也不妨碍他对他生出悲悯的情绪。
谁让盯上他的,是那位哪怕鱼死网破,也要取得最终胜利的覃律呢。
“所以你今晚就守在她身边不走了?”闫礼问。
覃恕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下意识摸进口袋掏烟,但又想起这里是医院,遂把手放下。
“那个罗威你打算怎么处理?”闫礼想起罗威的惨样,没憋住笑,“你一练过拳击的人下手不知道注意点,他下巴都被你揍脱臼了,口水流了一地。”
提起这人,覃恕藏匿于幽暗中的黑眸掠过危险的暗光,他舔了舔牙根,语气不带丝毫温度:“一条靠覃家生存的狗罢了,想让他''死''还不是老爷子一句话的事。”
听到这话,闫礼迟疑地问:“你要去求叔叔?”
“求?”覃恕冷嗤,“现在谁求谁可不一定。”
老爷子现在不光得求着他,还得主动开口问他想要什么。
当年为了将他和母亲赶走,废了那么大一番功夫,如今又后悔要求他回去,企图掌控他的人生。
还当他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是,只能任由他们随意羞辱拿捏的孩子吗。
覃恕薄唇微抿,雕塑般立体冷峻的脸半明半昧,眼底腾起上位者的狠厉。
父亲,人得服老。
“罗威骚扰付明樾的事先别告诉林彦濯。”沉默片刻,覃恕低声嘱咐。
闫礼了然:“明白。”
挂断电话前,他忽然想起什么,急急叫住对方:“哎,我刚才带人去搬走罗威的时候,在他身边捡到一个有趣的东西。”
闫礼举起手中的卡片对着光源看了看。
“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某种私人派对的邀请函,而且我在林彦濯身上看到一张一模一样的,只有上面的编号不同。”
闻言,覃恕挑起单边眉,没应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以这俩人的尿性,估计这个派对的内容不是很健康。”
覃恕神色又阴沉几分:“查一下派对主人是谁。”
闫礼玩味一笑,就知道他会好奇。
“得嘞。”
8. 伏线
Chapter08
挂掉电话,覃恕重新回到输液室,在他出去打电话的间隙,隔壁病床来了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
她瘪着嘴被她奶奶圈在怀里,哭唧唧地望着一旁准备输液工具的护士。
“呜呜呜奶奶我不要打针!”
眼见护士拿着针头朝她过来,小女孩彻底崩溃,分贝极大的哭喊声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所有人耳朵一痛。
覃恕立刻看向付明樾。
睡梦中的她眉头无意识蹙动,紧闭的眼睫不安分地颤了颤。
女孩尖细的嗓音俨然有掀翻屋顶的气势,她边哭边挣扎,动作幅度之大,眼看她奶奶即将控制不住,覃恕上前对她轻轻比了个“嘘”的手势。
一个高大帅气的哥哥突然出现在面前,小女孩嗓子一梗,下意识停止哭喊,抽抽搭搭地望着他。
覃恕笑了笑,稍稍俯下身与女孩平视,手指捻去她挂在鼻头的泪珠,声音低浅含笑:“告诉哥哥,你是不是勇敢的小女孩?”
女孩迟疑地点了点头。
“勇敢的孩子是不怕打针的哦。”
女孩这次没点头。
覃恕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要是你能忍住不哭,哥哥明天给你一个奖励。”
听到奖励,女孩囔声问:“真的吗?”
覃恕失笑:“当然。”
经验丰富的护士见女孩注意力被分散,她握住女孩的小手,快准狠的将针扎好,等女孩回反应过来,手背上的刺痛已经消失。
她奶奶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不能哭,不然奖励就没有啦。”
女孩泪眼汪汪,不甘心的将哭嚎憋了回去。
世界重新归于宁静。
覃恕坐回付明樾床边,望着她舒展的眉目轻轻松了口气。
小女孩无聊地喝着ad钙奶,大眼睛乱瞟,见刚才的大哥哥一直盯着床上的姐姐看,动都不动,跟学校里静思而坐的雕塑似的。
她忽然问道:“哥哥,姐姐为什么不醒啊,是因为不想理你吗?”
“……”
覃恕撇过头看她,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因为姐姐是睡美人,需要亲吻才能将她唤醒。”
小女孩大眼睛眨巴了两下,显然不信。
“那你亲一下给我看看。”
“……”
覃恕喉头一噎,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小朋友就是生猛。
女孩咬扁吸管继续补刀:“哥哥你是不是不敢啊。”
覃恕不咸不淡地扯了扯唇,莫名想起今晚林彦濯亲在付明樾脸上的那一口。
他沉默下来。
指骨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脆响,覃恕眉峰压低,漆黑瞳孔如暗处的蛇,森冷异常。
周身的不爽如有实质。
视线又落回付明樾安静的睡颜,着重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停留片刻。
-
清晨,天蒙蒙亮,付明樾被隔壁病床的动静吵醒。
长睫轻颤,她缓缓睁开眼,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
付明樾扶着隐隐涨痛的脑袋半坐起来,身上的被子随着动作滑落,微凉空气钻进衣领,她不自觉缩了缩脖子,转眸间,还惺忪的目光和隔壁床上的小女孩对上。
小女孩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嘴巴微张,仿佛看到了什么稀罕物,嘴角还粘着饭粒,连她奶奶刚剥好的鸡蛋都顾不上了。
付明樾被她的表情逗笑,不由想起付绵小时候,也这么呆,像条跟屁虫一样追在她屁股后面糯声叫姐姐。
见漂亮姐姐冲自己笑,小女孩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举起小胖手捂住脸揉了揉,接着扑进奶奶怀里再不肯抬头。
见状付明樾笑得更开怀,洁白整齐的牙齿都露了出来。
覃恕拎着早餐进来时,恰好撞到这一幕。
付明樾整个人沐浴在的晨曦中,略显蓬乱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每根发丝都乘着光。
她脸上的笑容真挚而温暖,左侧脸颊凹陷出一个浅浅的酒窝,黝黑如玻璃珠的鹿眸藏着星光,熠熠生辉。
像坠入人间的精灵。
轻盈、温柔、明媚……
在他的记忆中,她鲜有如此明媚的时刻。
每次见到她,她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总是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雾气,像一汪最小的湖泊,将他淹没其中,忍不住为她揪心。
覃恕黑睫无意识煽动,定在原地看了许久。
“麻烦让一让。”
身后响起的声音将他唤回神,覃恕下意识往旁边让开,等人走过他再抬头,女生已经敛了笑,正怔愣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覃恕下颚收紧,恢复淡漠神情。
付明樾没有酒后失忆的毛病,她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
包括自己被罗威骚扰,班长出手相救。
包括自己突发高烧陷入昏迷,被班长送来医院。
班长救了她两次。
她也彻彻底底麻烦了他两次。
付明樾注意到男人身上还穿着昨晚那套衣服,不过敞开的衬衫领口此时已经扣好,袖口也捋直收紧,显得身形板正,宽肩窄腰,一丝不苟。
目光下移,她看见搭在床尾的男士外套,不禁思绪微滞,手指攥紧被子。
也是班长昨晚穿的那件。
覃恕朝她一步步走来,将手中的打包袋搁在床头柜上。
付明樾看了眼袋子里种类丰富的早餐,接着昂起头,有些怯怯地对上男人压迫感十足的目光,想说些什么:“你……”
“大哥哥你来啦!”
小女孩充满惊喜的嗓音突然插进二人之间。
覃恕转身温和一笑,从掌心变出一包彩虹糖,递给女孩:“没骗你吧,说好的,给你打针没哭的奖励。”
小女孩矜持地接过,脸上却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她奶奶忙向覃恕道谢,小女孩有样学样,也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哥哥!”
覃恕摸了摸女孩的发顶,在付明樾的床沿坐下。
宽阔的肩背顿时帮她挡住大半刺眼的阳光,沉稳的香水味混杂着若有似无的烟草气息霸道覆盖四周的空气。
有种领地被侵占的感觉。
付明樾弱弱地收拢膝盖,清瘦的身体缩成一团藏在被子里,望向男人的眼神欲言又止。
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去而复返,还是……在这待了一晚上?
刚才醒来没见到他,她还以为他夜里就走了。
毕竟两人不熟,帮一个生病的陌生人送到医院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唇瓣蠕动两下,付明樾还是把询问的话语咽了回去。
很奇怪,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面对班长时依然很拘谨,无法放开。
覃恕将餐盒一样样拿出来,再一样样揭开盖子,霎时,食物的香气勾去付明樾的注意力,她盯着那盒晶莹剔透的虾饺,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她忙捂住肚子,不好意思地瞥了眼男人的侧脸。
他应该是没听见,手上动作不停,继续拆一次性筷子。
“哥哥,睡美人姐姐在看你。”
许是见覃恕一直没和病床上的姐姐说话,小女孩好心提醒。
睡美人姐姐?
付明樾眼眸微瞠,疑惑地望向女孩。
是在说她吗?
下一秒,她感觉一道极有分量的目光随着男人偏头落在她身上。
付明樾转眸与他对上视线,没错过他眉宇间转瞬即逝的笑意。
“睡美人姐姐是有话想跟我说么?”
覃恕学着女孩的称呼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语气淡淡,和“打趣”这个词一点联系不起来,寻常得好似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付明樾莫名脸热,不自在地别开眼,脚趾在被子里分开又合并,没去争辩自己怎么就得了个睡美人的外号。
“时间这么早,班长你怎么又过来了?”鼻塞严重,声音闷闷的。
她已经自动将覃恕划分到了去而复返那一项。
没换衣服可能是因为来不及吧。
覃恕明白她的意思,似笑非笑:“我一直没走。”
听到这话,付明樾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都睁大了些:“啊?”
覃恕塌着肩,很放松的姿态,浑身气息慵散而懒怠,本该精心打理的头发失去了形状,发丝随意散落额前,影影绰绰间,天生带有攻击性的凌厉眉眼柔和似云间远山,不见昨晚在包厢重逢那一眼的冷冽与疏远。
不知是不是晨曦的功劳,此刻他注视着她的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温驯与柔顺。
覃恕倾身靠近,低额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原本稍浅的双眼皮因熬夜而略微加深,更显目光专注:“我在你床边守了一夜。”
尾音低缓,说不出的暧昧。
距离拉近,付明樾后知后觉发现男人眼睛里的红血丝,以及眼下淡淡的乌青。
无一不在证明他守了她一夜的事实。
付明樾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此刻她脑子里蹦出来的唯一念头就是——该怎么把欠他的这些人情还回去。
女生瞬时迸发出来的慌乱和无措没有逃过覃恕的眼睛。
她太好猜了。
覃恕喉结轻滑,敛眉藏起眼底的情绪。
“小姑娘,你男朋友对你真不错,你打了多久的点滴,他就陪着熬了多久,昨晚到现在一眼没合,这不,怕你早起肚子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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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跑去买了这么一大堆吃的。”
许是男才女貌凑在一块太过惹眼,女孩的奶奶在一旁笑眯眯帮腔。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一僵。
覃恕眼尾微不可察地上扬,他突然就噤了声,一言不发地盯着付明樾。
付明樾嘴巴微张,脸上写满了震惊,她回过神后磕磕巴巴的向女孩奶奶解释:“您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他……”她忽然顿住,脑子一时短路,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覃恕,定了好几秒才蹦出一句,“他,他是我男朋友的,朋友。”
男朋友的朋友……
这关系听着挺正常,可结合男人昨晚对她细致入微的照顾,包括但不限于掖被角、摸额头、捋碎发等等亲昵又暧昧的举动,这所谓的“男朋友的朋友”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女孩奶奶八卦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就差把“年轻人就是会玩”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覃恕听完也乐了。
合着介绍他还得捎带上林彦濯。
他低眸轻嗤,这下真生出点“怨妇”的情绪了。
瞧出女孩奶奶并不相信她,付明樾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颊涨得通红,她还想解释,却被覃恕抢先。
“我们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我确实是帮她男朋友来照顾她的。”
男方都这么说了,女孩奶奶再不相信也不得不相信,她讪讪一笑,拍了拍覃恕的肩膀,赞许道:“小伙子人真仗义。”
这话不知哪里戳中覃恕的笑点,他勾了勾唇,没再说什么。
付明樾踌躇地观察覃恕的脸色,见他并无不悦,这才稍稍松口气。
平白无故被人误会成男女朋友关系,是个人都会心里不舒服,还好班长心胸宽广。
她已经够麻烦他的了,刚才听完女孩奶奶描述覃恕如何如何照顾她的场景,那种欠了别人的负担感更加强烈。
想到这,付明樾抿了抿唇,小声唤他:“班长……”
覃恕瞥眼瞧她,眸色深深。
付明樾眼神真诚,鼻音浓重道:“不好意思,昨晚给你添麻烦了,我没想到你会留下来照顾我,真的很谢谢你,要不……我改天请你吃饭吧。”
她暂时能想到的最好的偿还方式就是请客吃饭。
覃恕看了她一会儿,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目光带着点审视的意味,莫名让人有压力。
付明樾空咽了一口,以为他会拒绝,却见他很淡地点了下头。
“行啊。”
付明樾心头一松,商量道:“那,我们加个微信?我定好日子告诉你。”
高一的时候她加过班长的QQ,但他好像已经不用那个号了,这么多年就没见他发过一条动态。
覃恕狭眸微眯,突然面无表情地冒出一句:“这可是你主动跟我要的联系方式。”
“……”
付明樾眨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强调这一点。
是她主动要的,所以呢?
付明樾迟疑地“嗯”了声:“我主动的。”
仿佛有什么封印随着她的话落被解开,覃恕薄唇轻扯,慢条斯理地调出微信二维码。
付明樾低头翻找自己的手机,没看到他那个意味深长的笑。
最后在包包内侧夹层里找到手机。
解开屏幕锁,无数条消息夹杂着几通未接来电一股脑跳了出来。
她皱了皱眉,大概扫了一眼。
都是些恭贺新年快乐的祝福微信。
仅有的三通电话来自住在她隔壁房间的室友姜樱。
电话的时间集中在凌晨两点多,最后一通停在两点四十分左右。
由于手机在她进包厢时便已静音,后来又被她随手放进包包,所以夜里屏幕亮起的时候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心口有些不安,付明樾攥着手机的指节下意识收紧。
覃恕还在举着手机等着,她暂且搁置电话的事,点开扫码界面,申请添加好友。
不一会儿,聊天界面便出现一个崭新的对话框。
覃恕的微信名很简单,一个大写的Q。
Q……
付明樾一顿,忽然想起那个匿名的送花者。
每次留在卡片上的落款,也是Q。
应该是巧合吧。
付明樾的目光又扫过他的头像,本来不在意的,却莫名多看了两眼。
那是一张单手举起红苹果逆光拍摄的照片。
苹果右侧不知被谁咬下一口。
衬托苹果的是一片盎然的绿色,依稀能瞧出是夏季枝繁叶茂的梧桐。
这个头像太过阳光,太过趣味,与覃恕本人的气质天差地别。
是在cos苹果公司的商标吗……
付明樾胡乱想着。
9. 伏线
Chapter09
覃恕的微信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压在付明樾心头的包袱猛一下松懈。
加上好友就表示能联系到他,那欠他的人情便有了着落。
付明樾挪到床边,在覃恕旁边坐下,对他说:“班长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我自己可以。”
她本意是不想再继续占用他的时间。
可落在男人耳朵里却被曲解成了另一番意思。
这是要赶他走了?
覃恕周身气息骤冷,他凉凉地斜了眼付明樾澄澈的眸子,起身走到床尾,拿起外套搭在臂弯,腕上的百达翡丽折射冷硬的暗光,整个人又恢复疏离刻薄的精英模样。
“我去车里等你,你吃完饭直接到停车场,我送你回去。”
男人一米九的身高压迫感十足,裹着墨色的狭眸沉静地锁住她,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冷淡。
看见这样的他,付明樾莫名有种上庭的既视感。
她仿佛变成了覃恕的当事人,必须对他绝对信任与服从。
付明樾面上浮起为难,促声道:“真不用等我,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付明樾。”
覃恕忽然叫她的名字,低沉微哑的声线搭配上一瞬不瞬的漆黑瞳孔,极具威慑力。
“跟我较什么劲?”
听到这句话,付明樾神情一滞,眼睫颤了颤。
她没有较劲,她只是不习惯让别人等她。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等待的那一方,所有人都有比她更重要的事要忙。
四目相对,空气安静下来。
望着女生陡然怔住的眉眼,覃恕以为自己刚才过于严肃的语气吓到了她。
他低睫疲倦地沉了口气,眸底闪过懊恼。
再抬眸,覃恕滚了滚喉结,神色淡淡地解释道:“身为你男朋友的朋友,不把你安全送回家,你男朋友怪我怎么办。”
他刻意强调“你男朋友的朋友”这个身份,合理化送她回家的行为。
“……”
男人这话彻底堵死付明樾继续拒绝的可能。
她低下头,默默夹起一个虾饺塞进嘴里,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
覃恕回到车里,阖上双眼仰靠头枕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脖颈微昂,凸出的喉骨跟随吞咽的幅度上下滑动,优越的面部折叠度使五官轮廓如混血般立体。
回想起付明樾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客气疏远的模样,心口便腾起一股邪火往全身乱窜。
[你男朋友怪我怎么办?]
呵……
也亏他说得出口。
覃恕缓缓掀开眼,低垂的眸中充斥着不爽,脸臭到不行。
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沦落到要借另一个男人的面子才能跟喜欢的女人多待一会儿。
喉口泄出一声自嘲的轻笑。
他不禁再次感叹付明樾可真有本事。
静默半晌,覃恕将车发动,调高空调风量,等车里温度上来后他开门下车,斜斜倚着车身。
下意识捻起一根烟呷在嘴边,正要拢手点火时,他动作猛顿。
嘴里会留下味道。
指尖微动,烟被他折成两半,重新塞进烟盒。
看来从今天开始,他得戒烟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覃恕低头点开手机。
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跳入他的视线——【瑞山医院顶层特护病房,算我求你,来看看他吧。】
看完短信里的内容,覃恕便知道了号码主人是谁。
昨晚挂掉覃恩的电话后,覃恕就把她拉黑了。
他态度强硬,丝毫面子不给,是个人都不会再自讨没趣,没想到她竟然换了个新号码继续“骚扰”他。
覃恕的视线定在“求”字上,漠然的双眼漾起些波澜。
他思绪不觉飘远,眼前晃过七年前,二十三岁的覃恩站在楼梯上,一脸嫌恶居高临下审视他的姿态。
那时的她估计死也想不到,未来有一天,她会放下身段来求这个她曾经不放在眼里的弟弟。
覃恕神情冰冷,像对待垃圾短信一样把它删除,顺手将这个新号码也拉黑了。
做完这一切,他斜前方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着有些虚浮拖沓。
覃恕似有所感,收起手机抬眼看去,收拾妥当的付明樾正拎着包朝他慢悠悠走来。
在他的视角,她身形单薄得几乎撑不住大衣,紧窄的脸被五官堆满,一点多余的肉也没有,露在外面的皮肤如冷月般寂白。
感觉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只是遥遥望着这一幕,心脏就好像被一只手猛攥了一下。
覃恕下颌收紧,冷感的眉眼散出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烦躁。
她那些所谓的“自己可以”,就是把自己照顾成这样么。
付明樾走到男人面前,仰脸笑了笑,嗓音温和:“没让你等太久吧?”
覃恕盯着她没心没肺的眼睛,控制他心脏的那只手愈发肆无忌惮,他脸色微沉,偏头错开视线的动作却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没有。”他没什么情绪地说。
付明樾抿唇点点头。
相对无言,气氛一时尬住。
覃恕余光瞥见她冻红的手,呼吸顿时不畅,他率先打开主驾车门,顺势转头对站在原地不动的付明樾道:“还愣着干嘛,上车。”
付明樾慢半拍的“哦”了声,快步走到副驾驶开门坐进去。
车厢内外的温度差让付明樾有片刻的失神,她极快地看了眼男人,随即低头默默系安全带,尽量不发出引人注目的响动。
“床头那袋药没忘了拿吧?”覃恕手搭在档把上,出声问。
“没有,在包里。”付明樾抬头回答的速度如惊弓之鸟。
“对了班长,你帮我垫付的医药费是多少,我转给你。”
经他提醒,付明樾点开微信作势要转账。
从昨晚开始就“班长班长”个不停,他名字是烫嘴吗?
覃恕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他目视前方,换挡踩油门,没接话。
付明樾以为他在算账,便静静等着。
等了能有一分钟,车子开出医院大门,在路上平缓行驶,身旁的男人还是一句话也没有。
场面滞住,车厢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是没听见吗?
付明樾看向男人,轻声提醒:“班长……”
她话还没说完,覃恕突然打断:“你就这么喜欢算账啊。”
话落,他踩住刹车,在红灯前停下,冷漠地侧过脸,与付明樾视线相对。
覃恕极缓地眨了下眼睛,光影错落间,面前的人忽然变成九年前的模样。
五官稚嫩,马尾低垂,眼圈湿润泛红,显然哭过一场。
她气喘吁吁地找到在楼后卫生区值勤的他,把手里皱皱巴巴的旧纸币递到他面前。
“班长,这是还你的钱,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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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帮我垫付学费,班主任都告诉我了……”
像捧着自己破碎的尊严,付明樾嗓音哽咽,眼神却倔强地看着他。
“我知道班长你是好心,但我不需要,我不想欠你的人情,更不想被你们看不起。”
闻言,覃恕脸色一瞬苍白,他机械地接过钱,人走远了还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盛夏清晨暑气蒸腾,蝉鸣聒噪,日头炽烈地照着他。
十块、五十、一百……还夹杂着零散的硬币,厚厚一沓。
覃恕低头盯着钱,心脏好似漏了一个洞,冷风呼啸灌进来。
脑海里反复闪现付明樾临走前望向他的那个眼神。
是在怪他自作主张吧。
彼时情窦初开的少年,自顾自沉浸在一厢情愿的付出中,根本没有察觉女生入学以来一直紧绷的神经与强撑的自尊。
开学第二天,覃恕就将全班的学费清点好了。
只差一人没交。
他看着前排女生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并未打扰她,而是先去办公室跟吴啸汇报。
吴啸笑眯眯地夸他效率高,低头翻看名单,视线在滑到最后一个名字时顿住。
他手指点了点付明樾的名字:“就她没交了是吧。”
覃恕敛眸轻“嗯”了声。
吴啸沉吟片刻,道:“行,东西放这,你回去吧。”
覃恕没动。
吴啸抬眼见他墙一样堵在面前:“还有事吗?”
覃恕淡声问:“要去催她么?”
吴啸摇头:“先不催。”说罢,他合上备课本,抱臂叹了口气,“你是班长,那班里同学的情况你也得清楚。”
“这个叫付明樾的女孩吧,是从六中考进来的,开学前她父母就跟学校沟通过,说不想让她念了……”
覃恕皱起眉,没忍住情绪,插嘴道:“为什么?”
能从升学率垫底的六中考到今阳,足以想象她付出了多少的努力,为什么不让她念好不容易考上的高中?
吴啸耐着性子解释:“今阳是私立中学,学费比普通公立高出几倍不止,她家里条件一般,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覃恕不解。
所以呢?
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自然想不到这世上竟然会有被一万块学费难倒的人,也没听懂“家里条件一般”和“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的言外之意。
吴啸看他一眼,浅浅一笑,没再深入,只是说:“收学费这个任务你完成的很好,回教室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覃恕唇线抿直,有些不甘心地转身离开,快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住,扭头问吴啸:“拖欠学费,会被学校退学吗?”
吴啸继续备课,闻声头也没抬,语气带着敷衍:“可能吧。”
那一刻,少年还未确定自己的心意,却已经在害怕分别。
“老师……”
覃恕去而复返,重新站定在吴啸面前。
吴啸抬头无奈叹笑:“又怎么了?”
覃恕深吸口气,清俊的面庞透着果决:“学费我帮她垫付吧。”
吴啸一愣,表情严肃起来:“你凭什么帮她垫付?”
覃恕被问住,镇定的眉眼闪过难得的慌乱。
凭什么?
他低眸思索,良久才平静地说:“凭我是班长,我不想看到班上任何一个同学中途离开。”
也是那时覃恕才知道,自己还挺会冠冕堂皇这一套的。
……
10. 伏线
Chapter10
视线再度清明,入目是付明樾茫然不解的神情。
覃恕回正脑袋,闭了闭眼,有点后悔自己方才没有沉住气。
“不用了,一点小钱,转来转去的,麻烦。”
他语气生硬,在绿灯亮起前一秒踩下油门,发动机低低的轰鸣覆盖他的失态。
闻言,付明樾面色微僵,不知想起什么,睫毛半掩的眸暗淡下来。
空气回归安静,无人再展开新话题。
与昨晚不同,此时的付明樾烧退了,酒醒了,也没有沉浸在被骚扰的害怕和委屈当中,她心情相当平和,于是对氛围的感知力也回来了。
这会儿再和班长单独相处,她僵硬到能感觉身体里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嘎吱作响。
装模做样地看了几分钟窗景,付明樾实在撑不住车内令人尴尬的沉默,顾不上晕车,低头玩起手机。
时间还不到八点。
幼儿园元旦放假一天,身为幼师的姜樱估计还在睡。
付明樾打消了回拨电话的念头,转而给姜樱发去一条微信:【怎么半夜给我打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她和姜樱上一次对话还是在三天前。
公用卫生间的马桶堵了,姜樱自己请了师傅来通,让付明樾A钱。
钱不多,她爽快发了红包。
付明樾半年前才从首都搬来海港,彼时她全身上下凑不齐一万块钱。
海港没有首都大,但繁华程度和消费水平一点不比首都低。
为了省钱,也为了快点安顿下来,付明樾没花太多时间在找房子上,当天就租下了一个条件一般的隔断房。
隔断房所在的小区年代久远,设施老旧,三个分割出来的房间都没有独立卫浴和阳台,所以像客厅、厨房、卫生间这种公共区域出了什么问题,由租户共同负责。
类似马桶堵塞的情况时常发生,谁看见了谁就收拾一下。
付明樾手指向上轻划聊天记录。
姜樱收下红包后还跟她吐槽了几句。
【还是你痛快,我刚向对门那个要钱,她竟然问我为什么不提前和她商量,话里话外指责我没事找事,马桶堵了犯得着专门叫师傅来通嘛,明摆着是想故意多收她钱。】
【我:???】
【马桶为什么堵她心里没点数嘛,每次上完厕所随手就把厕纸扔马桶里,根本冲不下去,我都帮她清理过多少次了,好言好语提醒她,她就一副全世界都针对她的样子,也不解决问题,光会阴阳怪气。】
【我真的要被她烦死了,能不能快点转钱啊!】
……
聊天记录里提到的“对门那个”,是除她和姜樱之外的另一名租客。
也是女生,姓卢,比付明樾早搬进来一个月,是个毕业没多久的应届生,没见她出去找过工作,整天宅在房间里打游戏,面儿都很少露。
工作性质的缘故,姜樱很爱干净,有时候说话做事不经意强势。
小卢应该自小家里比较宠,行事更自我。
两人的性格和生活习惯天差地别,时不时闹出龃龉,光在公共卫生这一块就吵过不少架。
付明樾夹在中间,偏袒谁都不太好,只能打马虎眼敷衍而过。
按灭屏幕,付明樾没什么焦点的视线再次落向窗外。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她当时哪来的勇气,敢贸然辞去央台的正式工作,独自一人跑到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
或许……她只是单纯的想换一个新的环境,让自己开心一点。
凭借漂亮的履历,她成功入职海港电视台,成为一名台聘主持人,虽然收入比之前少,但并不限制接私活赚外快。
后来,她又和林彦濯重逢,弥补了年少时的遗憾。
在海港的这半年,她开心的次数确实比在首都时要多。
可心头还是似有若无的压着些什么,让她无法真正的开心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街景变得熟悉,快到小区了。
这附近路况很差,不好停车,摄像头也多,付明樾怕覃恕不小心违章被拍,于是说:“班长你把我放在前面那个公交站台吧,剩下的小段路我自己走就行。”
覃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没有纠缠:“嗯。”
车停稳,付明樾解开安全带,边开门边回头冲他客气地弯了弯唇:“谢谢你班长,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覃恕静静望着她,颔首的幅度略显滞缓,一夜未睡积累的疲累仿佛在此刻迸发。
付明樾下车的动作一停。
瞧着他的状态,突然有些心绪难安。
“班长,你别忘了补觉。”她提醒道。
“你这是在关心我?”覃恕语调懒散,明知故问。
付明樾哑然。
不明显吗?
见她又不说话。
覃恕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在他要将这个话题略过去时,却听付明樾恳切道:“当然了,你因为我一夜没睡,还这么早开车把我送回来,我关心你是应该的。”
还真是有理有据。
覃恕低睫轻哂。
“那我走了,班长再见。”付明樾合上车门,站在路边隔着车窗冲他摆摆手。
目送她消失在街角,又等了一会,覃恕启动车子右拐跟上。
隔着一段距离看去,付明樾正慢吞吞地走进小区大门,围着蓝色围巾的灰色身影和她微信头像上那只背对着大海的企鹅玩偶如出一辙。
覃恕笑了笑,薄唇无声开合——
新年快乐,小企鹅。
-
拖着灌铅的双腿,付明樾艰难爬上五楼,一层对门两户,她住左边这一家。
楼道里弥漫着潮湿难闻的气味,门上的春联已然斑驳褪色,锁孔附近贴满了小广告。
付明樾喘着气,顺手撕下一张新贴的揉成团,低头翻找包里的钥匙,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她下意识后退避让,与房东阿姨打了个照面。
“付小姐回来啦。”见是她,房东扯出一个牵强的笑。
“陈姨?”付明樾正惊讶房东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下一秒,她视线越过对方注意到客厅里的狼藉,声音戛然。
只见木质的桌椅全倒了,顶上的灯罩也碎了,玻璃碎片砸了满地,堆在墙角来不及扔的黑色垃圾袋不知被谁踹飞,袋子破损,垃圾散的到处都是。
“这是怎么了?”望着像遭了贼的房子,付明樾皱眉问。
想起昨晚发生的事,陈姨就气不打一处来:“别提了,昨晚小姜老师和卢小姐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付明樾难以置信,蓦然想起姜樱在凌晨给她打的几通电话。
不会就是那个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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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昨晚卢小姐把男朋友带回来住,可能是发出的动静吵到小姜老师休息了,不知道怎么的三人就动起手来了。”说着说着,陈姨忍不住叉腰啐道:“我这些可都是上个世纪的红木家具,灯也是老古董了,俩小赤佬全给我砸了!现在的小年轻不是自己的东西一点不知道爱惜!”
男朋友、带回家、打起来……这些词组在一块信息量太大,付明樾消化了好一阵才回过神,她咽了咽涩痒的嗓子,囔声问:“那他们现在人呢?”
“夜里就被派出所带走了,等回来全部给我打包滚蛋!”抒发完胸口的郁气,陈姨叹了声,指了指地上的碎玻璃:“你回房间小心点别被扎到,等我找人过来收拾。”
付明樾点点头,站在门外表情还有些木然。
刚踩上楼梯,陈姨又忽然停下,眼珠子精明地转了转,扭头叫她:“付小姐,既然她们都不租了,你这几天也赶紧另找住处吧。”
话音刚落,准备进屋的付明樾兀地停下脚步。
另找住处?
她诧异地转过身,望向陈姨语气试探:“您是要让我退租的意思吗?”
陈姨讪讪一笑,也不打算瞒了,干脆道:“是这样的付小姐,我女儿下个月就要从国外回来了,我打算把这个房子重新装修装修给她住,你说巧了不是,我刚想跟你们开口就遇上这种事。”
听到这话,付明樾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
陈姨也晓得自己没理,轻咳一声,继续道:“这样吧付小姐,我也不贪你的,你之前预付的租金我退给你,押金就不退了,你看我这房子被糟蹋成这个鬼样子,修修补补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钞票呢。”
付明樾眉心深深皱起,她舔了下唇,耐着性子同她讲:“陈姨,首先您的损失不是我造成的,您扣我押金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再者,我们的租赁合约还有三个月才到期,您都没提前告知就突然单方面让我搬走,按理说您算违约了,租金和押金得一起退给我。”
许是意识到面前的姑娘不是能任她随意摆弄的主,陈姨顿时拉下脸,也不再维持表面平和,嗓音陡然尖利:“什么叫没提前告知,我现在不就是在告知你嘛!”
她故意斜眼上下打量付明樾,目光在她拎着的包上停留片刻,刻薄道:"小姑娘平时看着温温柔柔的,还以为是个没脾气的,没想到为了三千块钱押金跟我斤斤计较,有本事拎这么贵的包,怎么不去租市中心大平层啊!”
闻言,付明樾下意识看向自己手里的包,不由呼吸一紧,嗓子像被棉花堵住,再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面皮因难堪而微微发烫。
见对方被自己镇住,阿姨神色得意,语气软和下来,但姿态依旧傲慢:“你们三个的押金我都不会退的,把我房子搞成这样还好意思要钱?门都没有!如果你觉得时间太匆忙,那我给你一个星期找新房子,一个星期后我过来收房,到时候要是看到你还赖着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她轻蔑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再给付明樾辩驳的机会,快步下楼离开这里。
听着楼道里回荡的脚步声,付明樾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突然脑袋一晕,全身脱力般阵阵发软。
她连忙抬手扶住门框才不至于摔倒,紧接着额头冒出冷汗。
25岁的第一天,她一点也不快乐。
只觉得好累,好冷,连骨头缝都沁着寒意。
11. 伏线
Chapter11
付明樾小心越过那些玻璃碴,回到房间拿上自己的洗漱包,先去卫生间把带了一夜的妆卸了。
冷水扑在滚烫的脸上,付明樾稍显混沌的大脑渐渐镇静下来。
她直起腰,双手撑在洗漱台两侧,抬头盯着镜子里自己湿漉漉的脸。
卸去那些装饰出来的攻击性,她素颜的样子更为清纯稚嫩,皮肤白得能瞧见底下青色的血管,眼仁漆黑硕大,即使不笑卧蚕也很明显。
一张继承了父母所有优点的脸,在不同的年龄段都有不同的美。
可外表再漂亮,也忽略不了她眼底的空洞与疲惫。
像没有灵魂的人偶,美得无趣,不见生机。
付明樾想笑一笑,可唇角宛如千斤重,怎么也扯不动。
她干脆作罢,拭去脸上的水,换下身上的脏衣服塞进洗衣机。
回身时却注意到从衣服口袋掉落在脚边的手帕。
藏蓝色,帕角绣着品牌logo,还能瞧见上面洇干的酒渍。
覃恕淡漠却深刻的轮廓在脑海一闪而过。
付明樾顿了顿,俯身捡起帕子,浸在冷水里手洗干净。
哪天请他吃饭的时候顺道把手帕也还回去吧。
等洗衣机运作后,付明樾返回房间,将手帕摊开晾在窗台,随后钻进被子。
她知道自己正在发低烧,应该吃完药再睡,可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只想躺着一动不动。
想起药,付明樾眉头轻蹙,她挣扎着掀开眼,抬起沉重的手臂拿过手机,点开和覃恕的聊天界面,犹豫了一会,还是转了五百块过去。
转完,她熄掉屏幕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慢慢阖上眼。
许是和覃恕的意外相遇,让远去已久的高中过往被唤醒。
付明樾的意识处在清醒的临界点时,有一段如同梦境的回忆逐帧重现。
那时高一已经开学一周了。
在她绝食三天的压力下,何英南终于将一万块学费砸到她头上。
一堆像是临时凑齐的纸币洋洋散散落了满地。
“没良心的东西,把我逼死你就称心如意了!让你不去念那个破高中你非要去,你出门打听打听,哪家好学校一年要两三万学费的,问都不问我们,说报就报了,当我和你夏叔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啊!”
女人怒目圆瞪,仿佛对面的人不是她的女儿,而是折磨她的讨债鬼。
“姑娘家家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心都读野了,早点打工赚钱多好,多攒点钱以后还能帮你弟弟……”
梧城的九月还残存着夏季的燥热,女人不休的咒骂如同窗外的蝉鸣,付明樾早已经习惯了,一点进不到她的心里。
任由她骂吧,骂完发泄完,也就过去了。
付明樾一声不吭,木然地蹲下身,一张张将钱捡起,动作迟缓而虚弱,手腕和脚腕细得能瞧见骨骼走势。
可这幅营养不良的样子落在何英南眼里却掀不起她半分心疼,只有装模作样的矫情。
“你就不能懂点事,老老实实听我们安排,让我们也过几天安生日子,非要犟非要闹,你以为你不吃饭不说话就无敌了?除了折磨我,你还能折磨谁!”
见女孩依旧不搭理她,何英南气得一把将她推倒,扭曲着那张姣好的容颜,居高临下地指着她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想考大学离开我么,我告诉你付明樾,别想了,你这辈子都得守在我身边!”
听到这话,长久以来支撑她的幻想泡沫骤然炸开,付明樾如死水般的眼眸终于泛起波澜。
无法挣脱命运的无力感汹涌地袭上心头,她胸口剧烈起伏,滚烫的泪控制不住地往外冒,很狼狈很屈辱,但她仍抬头死死瞪向女人,展示自己的脆弱,一字一顿,语气坚定又带着怨:“对,我就是要离开你,离开你们……”
“啪!”
反抗的代价是女人迎面而来的巴掌。
付明樾被打得头偏向一侧,未绑起的长发凌乱地盖住她的眼泪,也盖住了她熄灭的眸光。
何英南面目狰狞,一副气极的状态,垂在身侧的手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发抖,腕上质地温润的玉镯贴着她的皮肉。
哪里是没钱,只不过当用钱的人变成付明樾时,这个家就没钱了。
场面死寂,谁都没再出声。
母女二人如同世上关系最紧密的仇敌,彼此较着劲。
八岁的付绵从卫生间走出来,撞见这一幕,吓得愣在原地,瘪起嘴无声抽泣。
付明樾听见动静默默看过去,瞧着妹妹连哭都小心翼翼的胆怯模样,心猛然一痛。
她吃力地爬起来,走到妹妹面前跪下抱住她,下巴搁在女孩撑不住任何责任的弱小肩头,边轻拍她的后背边柔声安抚:“绵绵不哭,姐姐不疼。”
从以前到现在,付明樾只感谢何英南一件事,那就是生下了付绵。
起码让她在这个家里,不至于一点希望也没有。
……
第二天一大早,付明樾特意提前十分钟来到学校,她放下书包,攥着口袋里的钱,有些忐忑地敲响三楼教师办公室的门。
里头传来一声:“请进。”
付明樾推门进去,班主任的办公桌在最里面靠着窗,她越过其他老师关注的目光,径直走到吴啸面前。
见是她,吴啸温和地笑了笑:“怎么了?”
付明樾低头不好意思看他,将叠放整齐的一沓钱放到桌上,讷讷道:“老师,我来交学费,对不起,拖到现在。”
吴啸看着钱,愣了下,脱口而出:“你的学费已经有人帮你交了……”
话还没说完,他一个急刹,似是才反应过来不能告诉她。
可已然迟了。
付明樾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有人帮我交了?”
“谁啊?”
想起那天少年临走前的嘱托,吴啸懊恼地挠了挠脑袋,有点头疼。
但转念一想,让她知道也好,去跟班长道声谢,不能让人平白做好事。
“是班长,覃恕,他帮你交的。”
听到这个名字,付明樾眼前浮现一道宽阔挺拔的身影。
正是昨天中午收午练时,帮她出头的少年。
“得知你家情况特殊,他怕你被学校劝退影响班级士气,所以主动帮你把学费先填补上了。”吴啸拿起钱重新递给她,“正好,你把钱当面还给他,跟他说声谢谢。”
班主任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付明樾面色一白,整个人僵在那里。
短短一周,足够付明樾看清自己和班上其他同学的差别。
她孤僻、迟钝、不够柔软、甚至算得上寒酸……她既没有富贵的家世和拿得出手的才艺,也没有父母的爱护和开阔的眼界,她身上的气场和同学们的完全不同。
她只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惶惶不安和孤立无援中获得一丝丝安全感。
原来……她极力隐藏的自卑,那人全都知道。
付明樾死死掐着掌心,一瞬间有种被扒光示众的羞耻感。
她忘了自己当时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走出的办公室,只记得她出来后疯了一样向楼下跑去,跑进教室寻找那道身影。
没有。
视线瞥过值日表,看到今早打扫卫生区的人是他。
她跑到覃恕面前,破罐子破摔般捧起那堆钱,却还是忍不住带上哭腔。
“班长,这是还你的钱,谢谢你帮我垫付学费,班主任都告诉我了。”
“我知道班长你是好心,但我不需要,我不想欠你的人情,更不想被你们看不起。”
覃恕没说话,他只是平静地接过,无波无澜,仿佛毫不在意她苦苦支撑的尊严。
其实付明樾并不怪他,也没觉得他多管闲事,他只是尽了一个班长应尽的义务而已。
那一万块钱对覃恕来说或许不算什么,犯不上她如此“斤斤计较”,甚至扯到“人情”和“看不起”这样的高度。
“一点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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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
但付明樾很在意。
在意到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她依然耿耿于怀。
她不想欠他的。
更不想被他当成“特殊”的人对待。
好像也就是学费这件事给她留下了阴影,她在覃恕面前变得愈发拘谨,不敢放肆。
-
另一边,覃恕回到闫礼借给他住的房子里。
位于市中心CBD的一套顶层复式,还带一个露台花园,透过窗户就能看见地标电视塔。
一个人住有点太大了。
大到显得空荡、冷清,没有家的感觉。
他上周才搬进来,许多东西还装在打包箱里没来得及收拾。
几个大行李箱敞开搁在客厅,装着他平时常穿的衣服和必需的生活用品,以及随时可以翻阅的法律书籍。
内地的律师职场和香港区别很大,回来发展就意味着他需要重新开始适应,幸好有闫礼在一旁帮忙,他才能用最快的时间拿到执业资格,搞定律所的审批手续。
来海港的这一个多月,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平均一天睡五六个小时,昨晚还直接通宵了,此刻他只想快点躺下休息,调整好身体状态。
覃恕随手将外套和手机丢在沙发上,走进浴室快速冲了个澡。
从浴室出来,他周身冒着热气,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以作遮挡,发尾滴落的水珠从锁骨滑到结实的胸口,留下蜿蜒的水痕,最终消失在块状分明的腹肌沟壑。
站在镜子前,覃恕抓起一块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动作间,右臂上的纹身在灯下折射低调的暗光。
他的花臂不是很复杂,大臂肌肉几乎被一轮倒着的黑色弦月占满,暗绿色的冗杂荆棘禁锢着它,一只独眼隐在月亮背后,稍淡的着色让那只眼睛有种藏匿在暗处窥伺的既视感。
小臂则纹着一枝长颈百合,一条黑蛇从茎部往上与花交缠,极致的圣洁与肮脏,碰撞出最诡丽矛盾的美。
放下毛巾,顶着一头糟乱的黑发,覃恕眼带审视地看向镜子里自己的身体,拇指下压,将浴巾边缘又拉低了些,露出延伸至下腹的人鱼线以及鼓起的青筋。
——这段时间疏于锻炼,幸好肌肉没掉。
他的动作明明很色气,可表情却是正直的,仿佛在检验产品是否合格。
视线略过脖颈处,覃恕眼梢微动,忽然回味起昨夜抱着付明樾时她双手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感觉。
很软,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那张脸安静乖巧,毫不设防地靠在他胸前,纤长的睫毛时不时轻颤一下,喷洒在他颈侧的吐息又浅又热,唇尽在咫尺,低头就能吻上……
想到这,覃恕眸色渐深,喉结不受控地滚动。
他低头瞥向浴巾下某处,低嗤:“没出息。”
出声时才发觉喉咙烧得干疼,像是干涸已久。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拍了拍自己,安抚道:“着什么急,迟早的事。”
进卧室前,覃恕折返客厅拿起沙发上的手机,边走边点开。
看到来自付明樾的微信通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停住脚步,心跳滞了半拍。
可等他看到对方发了什么后,那点雀跃又烟消云散。
望着对话框上五百块的转账,覃恕不用思考都明白她什么意思——不想欠他的。
可付明樾越是这样,他就越不如她的意。
【?】
他直接发了个问号过去。
与此同时,付明樾枕头底下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提示音,伴随着轻微的震动。
她刚睡着不久,本来觉就浅,被这么一吓直接惊醒,心跳都快了起来。
付明樾眉宇间掠过被惊扰的烦躁,她艰难地侧翻过身,掏出手机点开。
由于熄屏前就停在和覃恕的聊天页面,所以她刚解开指纹锁,那个孤零零的问号便猛地跳入眼中。
“……”
不是……
转账很难懂吗?
扣什么问号?
12. 伏线
Chapter12
付明樾边低低咳嗽边打字回复:【这钱应该够还你帮我垫的医药费和今早的那顿早餐了。】
看到这句话,覃恕胸口没由来发闷。
就这么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吗……
【我说过不用还了。】他耐着性子回道。
付明樾:【我知道你是看在彦濯的面子上才不要的,但一码归一码,扯上钱的事还是算清楚比较好。】
又是钱……
覃恕无力地闭了闭眼。
他坐到床边,点开转账,随后又转了三百过去。
【两百就够了。】
付明樾也没跟他客气,利落地收了钱。
对话似乎到此为止。
覃恕熄掉手机向后躺倒,胸膛因叹息而深深起伏。
另一边,付明樾见他终于收下钱,心头陡然放松。
她搁下手机,目光不自觉落向窗台上的手帕。
它就在那里,极具存在感,和这个简陋的小房间格格不入。
明明在钱方面和覃恕两清了,可这个手帕又好像在提醒她,不可能两清的。
付明樾有些逃避的将被子拉过头顶,闭眼酝酿睡意,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一把扯开被子,脸颊因低烧而泛起不健康的红,付明樾索性爬下床。
她先去厨房烧了壶水,等水开的间隙,翻出包里的退烧药,慢吞吞地拆起药盒。
一旁的手机在这时亮起,付明樾瞥了眼,是姜樱回她微信了。
【别提了,你现在在家吗?】
付明樾:【刚回来,还撞上陈姨了,跟我讲了昨晚发生的事,情绪挺激动的。】
付明樾:【你俩怎么好好的就打起来了?】
姜樱:【唉,说来话长,我这会儿在酒店,等我回去跟你好好讲。】
付明樾见状没再多问,点开微信上第二个置顶的对话框。
敲下一行字发送过去:【彦濯,醒了告诉我一声。】
林彦濯昨晚被灌那么多酒,这会儿应该还在熟睡。
想起今天是元旦,她又补了句:【新年快乐。】
付明樾初次恋爱,在表达爱意这方面的经验几近于零,盯着干巴巴的四个字,她抿了抿唇,点开表情那栏。
幸好付绵平时常发些可爱的表情包,她存了不少。
手指上下滑动,最后付明樾选了个不那么腻乎的小狗歪头动图。
没和林彦濯确定关系的那一个月里,似乎知晓她是什么样的性格,每次都是他先主动挑起话题找她聊天,一点一点卸下她紧张生涩的心防。
正式在一起后,两人聊天的频次比之前降低,但在他的影响下,她也开始试着慢慢打开自己,学着主动、撒娇、示弱,努力让这段感情能长久一点。
林彦濯很讨异性喜欢,情史也很丰富。
情史丰富就意味着他不是个能轻易定心的人。
上头快,下头也快。
这点付明樾很早以前就清楚。
高一结束文理分班时她选择了文科,林彦濯是她高二文科班的同学。
高二开学当天林彦濯便展现出强大的交友能力,一上午就和周围一圈同学混熟了,下午体育课成群结队去操场打球。
阳光开朗,社交达人,是和她完全相反的人——这是付明樾对他的第一印象。
起初她并没觉得林彦濯有多特别,也没觉得自己会和他产生什么交集。
直到那人出现……
想起那个人,付明樾心口猛然一窒,她手撑着台面,拧眉深呼吸。
下一秒,开水沸腾的急促“咕嘟”声将她从惊惶的状态中拯救出来。
付明樾拔掉插头,将滚烫的热水倒进杯子,溅出的浅浅水花落在皮肤上,她却似感受不到痛一般,一动不动。
可死死紧咬唇瓣的动作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对劲。
原来,靠时间淡化的阴影是经不起回忆的。
-
吃了药,又灌下一大杯热水,付明樾裹紧被子将自己闷出一身汗,胀重的大脑总算轻了些。
昏昏沉沉间,大门处传来开门的动静,也响起姜樱的呼唤:“小付,我回来了!”
付明樾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她披上厚厚的外套走出房间,声音沙哑:“回来啦。”
似是才看清自己搞出来的狼藉,姜樱被硬控了好几秒,低低骂了句:“卧槽……”
她低头注意遍地的碎玻璃,一步步挪到付明樾面前,抬头瞧见她明显虚弱的模样,不由一愣:“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生病了?”
“有点发烧。”付明樾吸了下堵塞的鼻子,将房门敞开一些,“进我屋说吧。”
“发烧啦,吃药了吗?”
姜樱顺势走进去,巡视一圈,最后在书桌前落座。
付明樾倒了杯水给她,随后坐在床边,与她面对面:“已经打过针吃过药了,不碍事。”
姜樱闻言点点头,她一脸倦容,看样子也是一夜没睡:“唉,真是开年不利,新年第一天就进派出所,倒霉死了。”
付明樾特意在她露出来的地方扫了眼,没找到伤,胳膊和腿也都完好:“警察怎么说的?”
“本来应该算是互殴,但除了那个男的手臂被我抓出血外也没造成什么别的严重后果,警察调解之后我们就放弃继续追究了,凌晨四点多我才从派出所出来,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酒店住下,卢静词和那男的一块走了,不知道去哪。”
“给你打电话那会儿我已经坐上警车了,想提醒你要是回来看见家里的样子别被吓到。”
“当时我在医院挂水,手机静音了所以没接到。”付明樾解释完又问,“你们到底发生什么矛盾了,至于上升到动手的程度吗,还有小卢什么时候找的男朋友?”
提起这个所谓的男朋友,姜樱立刻嫌恶地摆摆手:“什么男朋友啊,就是她打游戏认识的网友,昨天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当晚就领回来了,你都不知道那男的什么德行,又肥又丑,横得不行,脸上那痘让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见都能原地升天!”
“网,网友?”付明樾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胆子这么大。”
“可不是么,往家里带就算了,一点分寸都没有,竟然让那男的用我们的浴室洗澡,还不锁门,我晚上和朋友吃完饭回来想去卸妆,结果开门迎面撞见那堆白花花的肉,他手里正抓着我的浴球给自己擦身子……”
说到这,姜樱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感觉下一秒就能吐出来,“吓得我赶紧把门甩上了,正好卢静词从屋里出来,我问她浴室里的人是谁,她说是她对象,我说你怎么能让陌生男人用我们几个女孩子的浴室呢,万一有病传染给我们怎么办,你知道她怎么回的么?”
没等付明樾说话,姜樱气急败坏道:“她竟然骂我神经病,说我故意找茬,还说忍我很久了,我靠——拜托大姐,到底是谁忍谁很久了,她平时不讲卫生也就算了,这次不经过我们两个的同意,就擅自让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使用公共卫生间,本来就是她有问题啊,她还倒打一耙上了!你说她是不是不讲理!”
眼见姜樱越说越激动,眼角都在冒泪花,付明樾赶忙抽了张纸塞进她手里。
毕竟付明樾昨晚不在现场,她不好只听姜樱单方面的情绪输出就跟着她一块骂,只能安抚地捏捏她的手臂。
姜樱揉搓着纸巾,缓了缓呼吸,情绪比刚才平复了一点:“吵了几句我就回屋了,那个男的估计也听见了我说的话,洗完澡出来还故意在我门口吐脏字,他块头大,我没敢出门理论,等他们进屋,我去卫生间把我所有的洗漱用品都拿回来了,那个浴球我直接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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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抓住付明樾的手提醒道:“小付你也把你的东西收起来吧,如果有使用过的痕迹就赶快扔了。”
付明樾:“好。”
姜樱吸吸鼻子,继续道:“有男的在我也没敢洗澡,卸完妆随便擦擦就准备睡了,可是对门一直吵吵闹闹安静不下来,这破房子的墙跟纸糊的一样,根本不隔音,你也知道我有点神经衰弱,又好不容易有个假期,睡不好非常崩溃,我就敲他们的门,让他们小点声,结果五分钟不到又恢复如初,来来回回好几次,折腾到夜里一点,终于没动静了,我以为总算能睡觉了,结果,结果……”
她突然顿住,极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神情一言难尽,说不出话来。
付明樾开始没懂,过了几秒反应过来,同情后知后觉从眼里显现。
“我当时心想大不了再忍半小时,可我还是高估他了,十分钟就结束战斗了,然后最绝的来了,你知道他们接下来干什么了吗?”
或许人无语到极致就会笑出来吧,姜樱笑道:“两人跑客厅看电视去了,完全把我当成空气,声音放得比跨年烟花还大,你说我继续忍下去还算人嘛。”
“后面的事你应该也能想象的到,虽然我弄的挺狼狈的,但卢静词和那男的也没讨到好。”
付明樾了然点头。
想起早上房东来过的事,姜樱忙问:“对了,陈姨怎么跟你说的,是要让我和卢静词都走吗?”
付明樾苦涩地弯了弯唇:“嗯,而且不光你们,还让我也搬走。”
姜樱震惊地“啊”了声,往前坐了坐:“不是,为什么啊,昨晚的事跟你又没关系。”
“她说她女儿下个月从国外回来,这个房子要给她住,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找新房子,押金不退。”
姜樱皱起眉:“她没事吧,不退我和卢静词的押金也就算了,凭什么不退你的,她这是违约啊。”
付明樾没什么力气地耸了下肩:“我跟她说了,可她这人你也清楚,讲理是讲不过她的,没关系,就当花三千块钱买个教训了。”
“你脾气也太好了吧,三千诶,又不是三百,这钱她本来就应该退给你,不管从哪个方面都是你有理,她再霸道也不能违法啊!”
话落,她掏出手机,翻出陈姨的电话就要拨过去:“你不好意思跟她吵,我来,什么玩意,她就是想坑你……”
付明樾先一步拦下她的动作,劝道:“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你这个时候找她不正好撞她枪口吗,算了,我真没什么的。”
“哇……小付,我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没脾气到窝囊的人。”姜樱语气染上感慨,看向付明樾的眼神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架势,“之前卢静词偷偷吃你放在冰箱的东西你也一声不吭,我还以为你是不差那点钱所以不想追究,现在我反而觉得,你可能就是那种把吃亏当成家常便饭的人。”
“小时候受委屈是不是从来没人站在你那边啊?”
这句话姜樱是带着开玩笑的意味说出口的,却让付明樾猛一下怔住。
仿佛有根无形的针若有似无地刺向心脏,引起难以言喻的酸楚,一直蔓延至眼底。
付明樾长睫急颤,眸光晃了晃,一瞬间好似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的愣在那儿。
姜樱没察觉到付明樾的不对劲,见对方不吭声,还以为她面皮薄,被自己说难堪了。
她低低叹了口气,沉吟半晌,给她出了个主意。
“哎,你认不认识律师啊,或者法学生也行,只要熟知法条就可以,把陈姨电话给他,让他在电话里把违反租赁合同的后果背一遍,最好说得严重一点,陈姨这种欺软怕硬的人,电话一挂她立马把钱退给你。”
……律师?
付明樾流转的视线略过窗台上的那方手帕,喉头一梗。
她还真认识一个。
13. 伏线
Chapter13
见付明樾不否认,姜樱便知道她有相识的法律从业者。
她软下嗓音,循循劝道:“一通电话的事,硬气一回把自己的钱要回来,三千块够你重新租一间比这里好许多的房子了,没必要委屈自己。”
姜樱柔声细语的关切让付明樾莫名失神,她眼前忽然闪过何英南年轻时的模样。
“你为什么不拉住你爸,眼睁睁看着他和那个骚狐狸走,你不是最讨他喜欢嘛,没用的东西,我当初就应该扔了你!”
女人漂亮的脸蛋被愤怒扭曲,她眼里实打实的恨让付明樾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释怀,多少次午夜惊醒,年幼的她流泪自责,为什么没有拉住付远东,让妈妈那么伤心。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变成何英南嘴里的“罪人”,过着“罪人”般寄人篱下谨小慎微的日子,弥补她被男人抛弃无人供养的罪。
没人在她受委屈时为她撑腰,也没人告诉她其实有时候根本不必受委屈。
付明樾初中三年是在梧城最差的六中念的,那里毫无学习氛围可言,学生恋爱的恋爱,打架的打架,乱到老师都懒得管。
十四五岁的男生最是叛逆无序,她长得好,性格又内向,便成了他们言语骚扰调戏的对象。
周围很多女生也不喜欢她身体柔弱,觉得她很假,于是自然而然被孤立了。
她一直默默承受,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闹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在初二,她当时的同桌把她趴在课桌午睡的偷拍照片发到了学校贴吧,被初三一个很出名的混混看见。
混混名叫程衍,个头很高,长相却十分斯文,傍晚放学将她堵在门口,玩笑般问她要不要做他的女朋友。
他身后的狗腿子不嫌事大的开始起哄,引起一帮人上前围观。
因为营养不良,那会付明樾只有一米六,瘦瘦小小的她被簇拥在这些或是恶意、或是玩笑的凝视中,紧绷许久的心弦陡然崩裂。
她攥着双拳,抬头冷冰冰地盯着程衍,嗓音艰涩:“我不要。”
向来胆小的女孩第一次反抗,后果是被恼羞成怒的少年推倒在地,手掌和膝盖都擦出了血。
动静闹得有点大,老师叫了双方家长过来。
付明樾站在办公室里,直到天黑何英南才出现在门口。
程衍早已被他妈领走了,女人走前还朝她撂下一句:“这事你俩都有错,就算了。”
付明樾不懂自己错在哪儿,错在没答应程衍的表白?还是错在不应该当面拒绝?
她不懂。
就像不懂明明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一方,为什么何英南怪罪的却是她。
“你一天不给我找事皮就痒对不对?”女人铺天盖地的指责裹挟着手掌挥动的风落下来,“不好好学习学人家早恋,你怎么跟你那个该死的爸一样,不知廉耻!”
何英南动作太快,老师来不及劝阻,那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付明樾脸上。
付明樾偏过头,愣了许久才恍惚抬起擦破的手捂住脸,火辣辣的刺痛在掌心和脸颊交汇,疼得她短暂忘了呼吸。
女儿被骚扰被欺负,在她口中竟被扭曲成早恋、不知廉耻。
自从生下夏明阳后,何英南原本苗条的身材略微走样,脸也出现明显疲态,她怒目瞪着与前夫七分相似的付明樾,嘴里污言秽语不停。
一旁的女老师看不下去,出声解释了前因后果,表明不是她女儿的错。
可何英南并不领情:“平白无故的人家为什么要骚扰她,肯定是她做了什么,老师你不了解她,这丫头心机得很,打小就会装惨卖乖……”
付明樾原本还沉浸在那一巴掌的余震中,闻言彻底崩溃,尖叫着打断她:“我做了什么?你说我做了什么!”
她难得如此激烈地释放情绪,倒将何英南怔在了那里。
“我什么也没做,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你为什么不能像别人的妈妈那样维护自己的小孩,为什么!”
付明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似决堤的瀑布,满眼受伤地盯着女人,像只被抛弃的小狗,疑惑不解又极尽哀求,哀求妈妈能给她一个理由。
一个不爱她的理由。
当时的付明樾年纪还太小,不知道这世上多的是不爱孩子的父母,不知道从你祈求爱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要受伤流泪。
何英南没有回答她,而是平静地转身离开办公室,留付明樾一人在那儿备受自我怀疑的煎熬。
那件事之后,付明樾愈发沉默,愈发逆来顺受,她依旧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儿,也不明白妈妈为何不爱她。
内心却愈发坚定,她要从六中考出去,考到市里升学率最高的今阳一中,考上大学,离开梧城,离开何英南,逃得远远的……哪怕被骂自私也无所谓。
……
思绪回笼,付明樾咽下喉头的苦涩,她眨了眨酸胀的眼,朝姜樱用力点点头:“我知道了。”
姜樱松了口气,她起身抱了抱付明樾,语气感慨:“我表姐在汇南区帮我找了个房子,就在幼儿园旁边,我收拾完东西下午就搬过去了,你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付明樾抬手回抱对方,心里泛起不舍。
姜樱是她来海港后对她释放善意最多的人。
“想我了就来找我玩,别不好意思。”姜樱又说。
付明樾笑着点头,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不会找她的。
一直以来付明樾就没什么特别铁的朋友,基本都是泛泛之交。
她大学四年忙于兼职,所以和舍友的关系也是淡淡的,毕业后离开集体环境,自然而然就和大家断了联系。
她不擅长维系感情,或许是因为性格缺陷吧,也或许源于她骨子里的胆小和自卑,她总下意识担心自己的主动会打扰到对方,担心得不到回应,哪怕对方或许根本不在意。
她留不住任何人,一直以来,身边也从未出现过一个怎么赶也赶不走的人。
她孤独到已经不觉得自己孤独了。
不过,她现在有了林彦濯。
他是她唯一主动打开心房放进来的人。
-
姜樱走后,付明樾琢磨着刚才她给的建议,唇瓣轻抿。
她攥着手机磨磨蹭蹭地缩回被子里,点开和覃恕的对话框。
两小时前她抱着和对方两清的心态,把话说得有点绝,这会儿再开口求人,实在有些……厚颜无耻。
但她已经答应了姜樱要把钱要回来,而她自己也难得想硬气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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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帮忙打通电话,应该不算太麻烦他……吧。
付明樾纠结了半天,最后决定发个万能开头语【在吗】开启一下话题,等他睡醒后看见消息也能顺理成章聊下去。
这么想着,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戳下一句:【班长,在吗?】
发送了过去。
付明樾立刻反扣手机,头闷进被子一动不动。
内心祈祷覃恕已经睡着了。
可事与愿违,手机的震动让她眼睫跟着颤了颤。
回复得这么快……
他还清醒着?
覃恕:【?】
又是一个问号。
且联系上下文后,这个问号多了几分不耐烦的意味。
仿佛在说:钱都清了,又想干嘛。
付明樾深吸口气,厚着脸皮往下说:【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你,是我突然有一件和法律相关的小事想请教你,请问你现在方便吗?】
发完她觉得用词不妥,又飞快补充:【现在不方便也没关系,等你有空了我们再聊。】
【着急吗?】
覃恕单刀直入。
付明樾老实回复:【不着急。】
覃恕:【小事,是多小的事?】
多小的事……
付明樾眨眨眼,兀地想起姜樱的话,稀里糊涂地说:【一通电话的事。】
她没意识到这句话存在的歧义。
只见对话框静止了大概五秒,随即变成微信来电页面,那个苹果头像跳入眼底。
覃恕打过来的。
付明樾呼吸一停,盯着手机愣了好几秒。
那促耳的铃声仿若催命符,她赶忙坐起身,清了清嗓子,按下接听键:“喂……”
男人低磁沙哑的声线从手机里响起,连词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黏滞,有种刚醒的慵懒:“说吧,我听着。”
付明樾把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最后着重提到给陈姨打电话这一点。
话落,覃恕那边陷入沉默。
付明樾紧张地抿唇,攥着手机的指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安静良久,男人淡声道:“我可以帮你打这通电话。”
付明樾胸口提着气松了下来,她刚要道谢,却被打断。
“不过……”覃恕话锋一转,“我很贵的。”
“你找我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听到这话,付明樾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她就get到了男人的意思——她这算法律咨询,得收费。
覃恕语调染上点微不可察的轻快,拿她的话堵她:“毕竟是你自己说的,一码归一码,扯到钱的事还是算清楚比较好。”
付明樾被噎住,她嘴巴微张,顿时哑口无言。
据她了解,香港那边律师都是按小时收费的,不知道覃恕这种级别的大律师,一小时多少钱。
思及此,她瞥了眼通话时间,还不到十分钟。
付明樾吞咽一口,试探地问:“你……一般要多少?”
覃恕在床上悠闲地翻了个身:“一小时三万港币。”
三万港币……
付明樾大概算了下,折合成人民币差不多也快三万块了。
“……”
她忽然觉得自己那三千押金没了就没了吧。
14. 伏线
Chapter14
气氛陷入僵滞。
覃恕静静等着她,也不催,仿佛最有耐心的捕手。
短暂的沉默被付明樾没忍住的咳嗽声打破。
她握拳抵住唇,偏头拿开手机咳了好一阵才止住。
付明樾细细喘着气,再开口时声音明显嘶哑,试图和他讲讲理:“只是在电话里稍微警告一下对方,应该不会占用你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吧,至于到法律咨询的程度么?”
覃恕没应她,而是忽然冒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药吃了吗?”
话题转得太快,付明樾思绪被打断,她愣了下,回:“吃了。”
男人没什么情绪地“哦”了声,像是突发奇想礼貌性的关心一下,紧接着又回到正题:“你能保证对方一定会乖乖退钱吗,如果她铁了心要昧下押金,那作为你的代理律师,我势必得进行下一步工作。”
不是,怎么就变成代理律师了……
付明樾发现自己在覃恕面前就像一只嘴被焊住的鹌鹑,紧张且怂,脑子转得也比他慢,覃恕三两句话便能拿住她。
知道自己说不过也辩不过,继续纠缠只会被他带着绕进他的逻辑里,不如趁现在赶紧道个歉,结束眼下这通略显荒诞的电话。
这么想着,付明樾向来柔和的语气难得生硬起来:“不好意思啊覃律师,你收费太高,我付不起,我还是另找旁人吧,抱歉浪费你时间了。”
听到这声极为冷淡的“覃律师”,覃恕颇感意外地挑了下眉。
昨晚到现在,她终于改了对他的称呼。
只不过是从还算熟络的“班长”,变为明显带着情绪的“覃律师”。
覃恕无声一笑,心情反而愉悦。
总算有点脾气了。
“付明樾。”男人金属质感的嗓音懒懒散散地念出她的名字,莫名性感,“不扯上你男朋友,只谈咱俩,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付明樾皱了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又问这个,隐隐约约觉得有坑,她谨慎地没有开口。
覃恕好似也不在意她的回答,继续说:“虽然高中那会儿我对你印象不深,但好歹我们同班过一年,算得上是老同学了。”
“既然老同学——”他停顿了一下,勾起唇,“你主动找我,态度还这么诚恳,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就勉为其难免费帮你一次吧。”
“……?”
付明樾有点跟不上他想法改变的速度,怎么刚刚还在强调“我很贵”的男人突然就“免费”了。
你们律师这么喜欢反复横跳吗?
但覃恕都这么说了,付明樾没理由再继续推辞,她顺着台阶默默收回方才拒绝的话。
“那麻烦你了。”
覃恕轻哂:“你这点事对我来说算不上麻烦。”
“……”哦。
尘埃落定,可付明樾心里还是有一种被对方拿捏的不爽。
这人明明可以从一开始就表明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免费帮忙,却非要拐个弯为难她一下,仿佛存心要捉弄她一样。
她不愿细究覃恕的做法是否带着恶意,或许他平时和别人也是这么交流的。
不过这样真的不会被打吗……
付明樾在心里默默吐槽。
“你说要请我吃饭的,别忘了,我等着呢。”覃恕的声音又响起,提醒她还欠着自己一顿饭。
付明樾闻言忙道:“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按照你的时间来,我都可以。”
“不着急。”
覃恕沉吟片刻,问,“你房东让你在一周内搬走对吧。”
提起这茬,付明樾表情明显低落,她垂眸闷闷地“嗯”了声。
“新房子有眉目了?”
付明樾语调丧丧的:“还没有。”
一周时间要找到一个通勤时间少且租金合适的房子着实困难,她打算先问问周围的同事,如果有人恰巧缺合租室友,那她正好搬过去。
如果实在找不到……她只能打扰一下林彦濯了。
想起自己的男朋友,付明樾唇角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动荡的心奇异地安定下来。
原来,有一个可以依靠和托底的人在身边,感觉这么好。
覃恕将她抽离的意识拉了回来:“需要帮助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找,谢谢你班长。”
已经麻烦他那么多次了,况且付明樾也能听出来覃恕只是跟她客气一下而已。
覃恕没再出声。
见状,付明樾也准备结束通话:“那先这样,我不继续打搅你了班长,房东的电话我等会儿就发你,吃饭的时间你定好后随时联系我……”
电话那头的男人却突然叫住她:“付明樾。”
付明樾顿了顿:“你说。”
安静几秒,覃恕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可以换一个称呼吗?”
付明樾愣住。
男人磁性低沉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似音质失真的低音炮,震得右耳微微酥麻。
“高一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我早就不是你的班长了。”
不知怎的,这句话如同一颗掷入心湖的石子,扑通一声,溅起小小的水花,付明樾长睫轻颤,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自心口荡开。
她下意识抬手揉了揉耳朵,讷声问:“那,我怎么称呼你?”
“覃律师?”
“我叫什么?”
覃恕语气平静无波,像是随口一问,却莫名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付明樾唇瓣嗫嚅,有些迟疑地回答:“覃恕。”
时隔多年,她久违地念出男人的名字,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高一2班。
宽敞洁净的教室,埋头做题的同学,鼻间隐隐嗅到身下课桌散发出来的木头气息,耳边响起从背后传来的,少年握着笔尖稳健又笃定的书写声……
隔着手机,终于从付明樾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覃恕眸色一暗。
许是生病的缘故,她这声鼻音浓重的“覃恕”听着格外动人,像刚从炉子里飘出来的棉花糖,带着丝丝缕缕的甜味,柔软又轻盈。
他喉结轻滚,再开口时嗓音染上几分意味不明的沙哑:“记住了?”
“……嗯。”
-
结束通话,付明樾将陈姨的联系方式发给了覃恕。
她对覃恕的靠谱滤镜太深,下意识觉得没有事情交给他是做不成的,于是连一句叮嘱都没补充。
对方也没再回复,两人的对话框戛然在此处。
付明樾盯着男人的头像,手指轻点,莫名想看看他的朋友圈。
背景图是简单的纯黑,设置了半年可见,唯一的一条还是九月份发的。
是一张傍晚时分维港的照片。
粉紫色调的天空,高楼林立,粼粼水面倒映着游船星光。
纸醉金迷的浪漫。
【我害怕时间一长,我就不喜欢你了。】
看着这句和配图完全不搭的文案,付明樾缓慢地眨了眨眼。
班长他有喜欢的人了?!
人家的隐私付明樾不敢胡乱揣测,她默默退出朋友圈,没留下任何痕迹,坚守“视监”的基本原则。
……
将手机重新塞回枕头底下,付明樾侧躺闭眼,准备眯个两小时再起床收拾东西。
许是这段时间工作上累积了太多的疲惫,外加昨晚好一番折腾,又是醉酒又是发烧的,她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夜幕降临。
付明樾睁开眼发现屋子里昏暗一片,只余窗外泄进城市夜晚的点点灯光。
额角还未蒸发的汗珠显示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期间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但好在烧彻底退了,只是身体还有点虚弱,没什么力气。
付明樾缓了缓神,清醒后的第一想法不是开灯,而是点开手机看林彦濯有没有找她。
屏幕亮起的同时,她看了眼左上角的时间,已经夜里八点多了。
出乎意料的是,往常从未漏掉过她一条消息的男人,今天竟然隔了快十个小时都没回复她。
和他的聊天对话框还停留在那句【新年快乐】。
通话记录里也没有林彦濯的来电。
付明樾蹙着眉,从床上坐起身,给林彦濯拨了过去。
耳边“嘟”了好几声,就在她以为没人会接时,电话通了。
她还没来得及欣喜,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率先从那头响起,伴随着隐约的、男女不明的喘息。
但下一秒,那喘息便消失了,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黑暗中,付明樾握着手机神情微顿,她莫名屏住呼吸,没说话。
“小月,找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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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的嗓音听起来在刻意压低,比平常要粗沉,鼻息也很重,像是突然中止运动接的电话。
付明樾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勉强扯唇:“你在干嘛呢,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林彦濯短促地笑了下:“没有,我在健身房呢,刚做了一组卧推。”他转而问,“你呢,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闻言,付明樾凝滞的呼吸渐渐恢复,她抱着蜷缩的膝盖,望向窗外不见星月的浑浊夜空,一种不可名状的孤独感袭上心头。
“我刚醒,看你没回我消息,有点担心你。”
林彦濯懊恼地“啊”了声:“对不起啊宝贝,我今天一整天都没看手机,昨晚喝得太多了,睡到下午才起来,浑身不舒服,回去换了身衣服就过来运动了。”
付明樾笑了笑:“知道啦,你没事就好,不用跟我道歉。”
林彦濯似乎并不知道昨晚她和罗威在会所走廊上发生的事,也没关心覃恕送她回去的细节。
付明樾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声音轻轻柔柔的:“那我挂了,不打扰你了,你健身完别忘了吃点东西,还有……”她轻顿,“新年快乐,彦濯。”
“小月。”林彦濯叫住她。
付明樾乖乖地应了声。
男人语气明显比方才更温柔了几分:“明天中午我去接你下班,有家新餐厅想带你尝尝。”
付明樾眉眼弯弯:“好啊。”
……
林彦濯刚挂掉电话,属于女人的白嫩胳膊便从身后缠了上来。
栗色长发的年轻女人柔若无骨地攀在他肩头,细长的指甲在他胸前暧昧轻划,颈侧新鲜的吻痕格外惹眼:“林少,你的宝贝要是知道你骗了她,你其实正在和另一个女人睡在一起,她会不会很伤心啊……”
不等她说完,林彦濯抬起胳膊挥开她的手,力道极重,女人精致的面容扭曲一瞬,眼神诧异地看向他。
林彦濯从床上下来,他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披上睡袍,冷着脸对她吐出一个字:“滚。”
女人很会审时度势,见他这个态度便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她赶忙爬过去搂住他的腰,撒娇道:“不嘛,自从上次游艇派对结束以后人家已经好久没见你了,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人家想你想得都要生病了,只好撇下脸皮主动来找你,你不能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啊。”
林彦濯任她抱着,闻言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他抬手掐住她的下巴往上抬,低眸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角锋利如刃,语气不带半分情谊:“你也知道你是主动送上门的玩意儿,让你滚就滚。”
女人面色猛然苍白,眼底挣扎着羞愤与怨怼。
她不懂方才还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为什么接完电话后变得如此无情。
难不成他对他那个女朋友是真的?
林彦濯甩开女人,坐到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里,翘起二郎腿,嘴角噙起顽劣的弧度:“二十万,明天打你卡里,今天是我俩最后一次见面,懂点事儿,以后再赖在我家门口不走,别怪我叫保安。”
女人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乖乖穿上衣服,临走前还是没忍住好奇,问:“林少,既然你那么在乎你女朋友,为什么还跟我上床啊?”
林彦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是陷入了某种沉思,良久才面无表情地开口:“她和你不一样,她太乖了。”
“……”
这是在拐弯抹角骂她骚?
女人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男人果然都是一个贱样,喜欢乖的又嫌弃没滋味。
切,吃锅望盆罢了。
人走后,林彦濯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酒,屋里没开灯,他倚着岛台,低头点开手机,屏幕柔白的灯光点亮他的眼眸,稍显凌乱的额发散在眉前。
此刻他正看着的,是一张付明樾身着纯白连衣裙站在台侧的照片。
从舞台的装饰和照片清晰度来看,应该是很多年以前拍的了,模糊的画面反而让整张照片自带一层柔光滤镜。
付明樾长发披散,手拿话筒,身段窈窕纤长,一束追光打在她身上,似给她镶了层金边,漂亮得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这张照片躺在他的相册里快八年了。
其实刚刚林彦濯回答女人的话并没有说完。
——她太乖了,也太缺爱,我这样的人,给不起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