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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糖醋水晶脍与金汤玉片(下)

作者:东南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当松泉将这热气腾腾的食盒,摆到沈恕床前的案几上时,窗外天色已过申时。


    松泉忐忑地摆好碗碟,端起那碗温热的杏仁粥喂到他嘴边。


    沈恕目光落在这满桌的珍馐之上,胃部传来一阵痉挛。


    这种充满规劝、逼迫进食的方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是个废人,这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他必须尽快康复。


    可是,如何康复?半年过去了,他分明连最简单的靠自己力量起身也办不到……


    “侯爷,多少用些吧。”


    “恕儿,你怎么又吐了,你这就这么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


    “兄长,为了沈氏,您必须尽快好起来。”


    “哥哥,你不吃饭,你不乖!”


    ……


    数道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嗡鸣,他闭上眼,嘴唇紧抿,无声拒绝。


    松泉知道这是侯夫人特意重做的,着急之下低声道:“侯爷,您清晨用的粥既顺当,这碗也多少用些吧。”


    这句话无比精准地挑动了沈恕脆弱紧绷的神经。


    一股无名火骤然窜起,烧得他心口发闷。


    “拿走。”他声音暗哑,带着压抑的火气。


    松泉还想再劝:“侯爷,您……”


    话音未落,沈恕猛地抬手,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一挥!


    “哐当——!”


    林知微敏锐地捕捉到他情绪的细微波动。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瓷碗应声碎裂在地,温热的粥羹溅开,一地狼藉。


    满室死寂,松泉脸色煞白,噗通跪地。


    默然静立在侧的林知微,目光从沈恕因激动而急促起伏的胸膛,移到他剧烈颤抖的手,最后落在那片狼藉上。


    她明白了。


    不是粥的问题,是“喂粥”这个行为本身,激怒了他。


    那里面蕴含的怜悯、规劝和如履薄冰,像针一样扎在他骄傲敏感的神经上。昨日和清晨的成功喂食,或许恰恰在于她那份自然、不经意。


    她背对着他,自顾自地将菜肴装了回去,将食盒推到一旁放好。


    待她再转身时,案几上就剩下一碗飘着红绿点缀的金汤玉片,与一小碟酸香扑鼻的糖醋水晶脍。


    她自然的坐在床沿位置,随意地将份菜挪到自己面前,仿佛只是在拜访自己的茶点。然后,他做了意见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她拿起银箸,夹起一片水晶脍,旁若无人地送入了自己口中。


    她细细品了品,仿佛在确认味道,然后才侧过头,看向床上紧绷着的沈恕。


    “唔,酸得挺正,正好开胃。”她语气平常得像在闲聊,随后又夹起一片,这一次,却是稳稳地递到了他的唇边。


    没有劝慰,没有期待,甚至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那碗汤羮之上,仿佛这只是席间一次随意的布菜。


    “……”沈恕愣住了。


    预想中的劝诫、惶恐或不满都没有出现。她甚至无比自然地吃掉了属于他的膳食!


    那抹微酸的香气钻入鼻腔,勾起了身体最诚实的渴望。


    拒绝的话语卡在喉间,他看着那片近在咫尺、晶莹剔透的水晶脍,又瞥见她那副“你爱吃不吃”的侧影,紧绷的下颌线,竟莫名松弛了一分。


    他终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屈从于本能的狼狈,张开了嘴。


    凉滑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有效地压下了那阵翻搅的不适。静待片刻,预想中的呕吐感没有上涌,身体反而叫嚣着获取更多。


    林知微见她咽下,没有继续喂他,而是放下银箸,走到那摊打翻的杏仁粥前,蹲下身,平静地开始收拾碎片。


    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清晰而平稳:


    “侯爷,您看见了,我会收拾干净打翻的粥。”


    “同样的,我也会小心翼翼地呵护您,因为这关乎你我二人的立身之本。”


    “但除此之外,我不会、也不能如履薄冰地伺候您。一个时时看人脸色、摇尾乞怜的伙伴,不值得信任,也注定走不长远。”


    “我要成为的,是与您并肩走出困境的盟友,而非顺从的奴婢。”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死寂。


    沈恕胸腔震动,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冲散了那点被冒犯的怒意。


    他从未听过如此离经叛道、却又坦荡无畏的宣言。她将他内心那点的挣扎与不堪看得清清楚楚,然后选择了一条最艰难、也最光明的路走到他面前。


    她不是在请求他的垂怜,而是在宣告她的入场。


    他看着眼前这张坚定的脸,清晰地意识到:他派人去查的,或许不是细作,而是一个他生命里从未预料到的——‘变数’。


    林知微说完,不再看他,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只是寻常闲谈。


    她重新坐回床沿,端起那碗温度适中的金汤玉片,用汤匙舀起递到他唇边。


    这一次,沈恕没有抗拒。


    他沉默地由着她将清鲜的汤与软滑的面片喂入口中。整个过程,两人再无交流,只有汤匙偶尔碰触碗边的轻响回荡。


    他吃得不多,但每一口都安稳地咽了下去。


    待他微微摇头示意后,林知微便放下了碗。她依旧没有多言,只跟着松泉一起收拾。室内再次恢复整洁,松泉拎着食盒悄然退下。


    她凭窗而立,望着院中沉沉的暮色。


    沈恕闭目不语。她方才的话,如同钟罄的余震,一遍遍在他脑中低沉嗡鸣,挥之不去。


    直到门外传来松泉刻意提高的通报声,才打破了这满室寂静:


    “侯爷,夫人,李医官到了。”


    “请进来吧。”


    李医官瞧着不过二十出头,身着半旧官袍。他脚步匆匆赶来,冲林知微简单行礼后,便径直坐在床前的的矮墩上。


    放下手中医箱,他以三指轻轻搭上沈恕手腕,指腹贴着脉搏细细探查。不多时,他便蹙眉沉吟,照本宣科叽里呱啦说了一番“邪风郁表、正气亏虚”的套话,提笔斟酌是否要冒险修改,那吃了数月的由院使大人开的老方子。


    “医官请慢。”林知微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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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开口,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她看向沈恕,话却是对太医说:“侯爷近日脾胃极弱,清晨用上半碗粥已是极限。此前汤药喂下,不过一刻便会引发呕吐。这药若真有效,侯爷何至于此?如今连水米都难进,再灌这穿肠毒药,是嫌他走得不够快吗?”


    她顿了顿,目光恳切:“侯爷今日寒气入体,引发高热,便是由擦拭降温和食疗的法子,热度渐退,未再反复。妾身想着,可否暂缓部分汤剂,先以易克化的药膳饮徐徐图之,待胃气稍复,再行斟酌?”


    沈恕闻言,眸色微动。她竟观察得如此细致,更懂得把握时机。


    李医官先是一愣,立刻伸手再度探向沈恕的额颈,确认温热正常。


    他心下恍然:难怪!院使大人的方子益阳峻猛,易致“正邪交争”而持续高热,最耗元气。夫人那番擦拭与食疗,恰是扑灭了这部分邪火,令阴阳重归平衡之境。


    高热既退,便是转机,加之他资历尚浅,平日只有听训的份……再一想院使大人那句“尽人事,听天命”的叹息,心头一动,竟生出几分借势的胆量。


    他放下笔,搓搓手,语气为难:“夫人有所不知,这药方是我们院使大人亲定,下管实在……”


    林知微眉头微挑,状似强硬道:“夫君都瘦这样了,还灌什么药?若院使大人若问起,就说是靖安侯夫人强行停药…”


    李医官目光炯炯。


    林知微继续试探:“而且,她还强迫你,交出了珍藏的食疗方子。”


    李医官这才“屈辱”点头,提笔道:“夫人明鉴!既然如此,下官便直言了。”


    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总算有人将他不敢明言的医理说了出来。院使那方子过于峻烈,对侯爷这虚极的身子,无异于以火救火!


    他看向林知微,如同在黑暗中独行已久,终于见到了同路之人,语气都带上了几分遇到知音的激动:“譬如这剂中的黄连,便可暂以石斛替代,药性温和,更能养阴益胃。下官这里有几个食疗方子,正合此理……”


    他认真地说起了山药如何健脾胃,秋梨如何润肺燥。林知微听得专注,不时点头。


    沈恕靠在引枕上,看着这两人,竟当着他的面合谋,将他那些名贵药材安排的明明白白,转而讨论起萝卜白菜的好处来。


    一种荒谬又新奇的感受,驱散了连日来萦绕不去的药石阴云。


    他静静合眼,耳边是她与医官关于食材火候的细致商讨,这絮絮叨叨的琐碎平常,在几天前只会让他觉得聒噪难忍。


    但此刻,这声音却同窗棂间斜映的余晖,妥帖的覆盖周身。


    连日来紧绷的神经悄然松弛,更令他惊异的是,那股盘踞胸腹、时时欲呕的浊气,竟也在他们对一餐一饭的细细规划中,被悄然抚平,终至消散。


    李医官留下一叠食疗方子之后,意犹未尽地起身告辞。他与林知微实在是相见恨晚,二人相约五日后的复诊日,再登门商讨后续方案。


    林知微相送至垂花门,方才依依不舍地折返。这等良师益友,实在是难得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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