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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作者:张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21.起浓雾


    海棠园跟壹号院的灯火通明截然不同,除了院里几棵树上缠着一圈彩灯外再也没有旁的光亮,沈斯棠站在树下看了看,枯枝上挂了装饰的小灯笼,红色线穗顺着风飘下来,在黑夜里十分显眼,给这个冰冷的院子也添了几分温度。


    “你回来啦,快洗手吃饭。”


    向谌端了一大锅冒着热气的汤从屋外厨房走过来,见她站在树下不动开口催促,“我给你炖了排骨。”


    他穿了件红色毛衣,款式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但却意外很衬肤色,沈斯棠多看了两眼,越发觉得他真是生了一副顶好的五官。


    “我脸上有东西吗?”向谌拉开椅子让她坐下,弯腰靠近,盯着她,“为什么一直看我不说话?”


    四目相对,沈斯棠没有避开他,嘴角笑了下,直截了当的承认自己方才心理的想法,“没有,我只是觉得,你长得不错。”


    她以为会看见他迅速变红的耳朵,但却发现他若无其事,甚至还挺直身体,刻意逗她,“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现在才知道我长得不错?”


    沈斯棠被他怼了下,倒是意外。拿起筷子随意尝了口她面前最近的小炒,“你最近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谁给你的勇气让你顶撞我的?”


    向谌站着给她盛汤,末了又挑走碗里的胡萝卜,他笑得谄媚,眼里却没有半分真意。


    “小的知错,再也不顶撞您了。”


    语气恭顺,姿态低下,开着玩笑绕回自己座位,拿出藏在桌下的礼盒。


    “新年快乐。”


    沈斯棠抬手接过,发现是件跟他相同的红色毛衣又扔了回去,“我不穿跟别人一样的衣服。”


    向谌愣了一下,随机应变从盒子里捞起,摊在她面前给她看,“谁说一样了,你的中间有朵小花呢,你看看!”


    “我不看。”她白了他一眼,“这种衣服幼稚园小朋友都不穿了好吗?”


    他说不过沈斯棠,气鼓鼓返回座位,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喋喋不休讲起守岁应该要穿红色,这样来年就会一切顺遂。


    大概是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她也难得觉得放松,吃过饭后任由他一边生气一边收拾餐桌,自己则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放了各色干果,沈斯棠来了兴致,指使向谌来帮她剥。


    他照实做,瓜子仁放在小碟里准备递给沈斯棠时突然往后撤了撤,一脸笑意看着她,“你穿穿试试嘛,红色多好看啊。”


    男人眼睫垂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静静看着,心里突然就像被人挠了一下。


    美色误人,沈斯棠也没逃过。


    于是换上那件劣质毛衣,跟他一起坐在客厅里守岁。距离整点还剩十分钟的时候,向谌又不知道从哪拿出一箱仙女棒,满脸笑容地拉着她去院里一起放。


    沈斯棠嫌他幼稚,可跳跃闪烁的烟花被递到面前时还是笑了一下。


    客厅电视里的新年晚会已经结束,主持人笑容可掬满怀期待地倒计时。随着钟声响起,2014年悄然来临。


    有些骗局在这一天被撕开了个口子,两个人各怀心事,面对那片相同的烟火时却无法拥有同样的心愿。


    /


    正月底,纪黎交代沈斯棠替她去捐赠过的十几家社会孤儿院参加感谢会。


    这些慈善都是纪黎的私人名义,她不想弄得人尽皆知,所以推沈斯棠出来帮她处理。


    沈斯棠没推脱,一连几天都在辗转不同的地方。但她嫌一个人无聊所以带上了向谌。他整日看着不言不语,倒也给她出了份力,她在人前接受院长及媒体采访,他就主动进了院里当义工。


    “纪女士连续十几年给我们这里捐款和物资,我们真是由衷感激。”采访结束院长带着沈斯棠四处参观,两人在教室门口停下脚步。


    屋内向谌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件披风,大约是他从前的戏服,红蓝花纹十分显眼。那些听障儿童都被他吸引,一动不动盯着此刻戴上脸谱的人。


    沈斯棠看了会儿,后知后觉想起他无法唱戏说不定真是损失,眼神游离片刻,若有所思后很快恢复如常。


    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宋确却将她这点变化尽收眼底,待院长跟着记者走后到她面前凑了凑,低下声。


    “资料上信息不多,因为年纪太过久远也找不到养母的信息,只有这一张照片。”


    沈斯棠接宋确递过来被透明胶带缠了一圈的黑白胶带,看了一眼就皱起眉,手一挥拍回他身前,“你拿一张穿开裆裤时候的这谁能看得清?”


    宋确调整了一下眼镜,拿到眼前后试图对比,屋里向谌正扬起披风不停转圈,他迎上沈斯棠锐利的视线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都是保密的,这张照片就找了几个月,至于别的……”他思索片刻,“哦,老院长说身上有块胎记。”


    “什么胎记?”


    “红色蝴蝶形的,在后腰下面,不过万一要是他处理过了……”


    “我知道了。”她开口打断,正逢向谌彻底表演完,他摘下面具,在那些小孩子节奏不一的拍手声中慢慢看向站在门口的沈斯棠。


    两人相视一笑,他却没有看到她眼底的寒意。


    明明距离不远,可他就是看不清,爱是晴朗中骤生弥漫的浓雾,让人失去来路,没有归途。


    沈斯棠刻意控制行程时间,午饭是在食堂跟着那些听障儿童一起吃的,结束后还带着向谌去室外的操场散步。他心情低落,走在她身旁许久未曾开口。


    她放慢脚步,“刚看你在给那些孩子表演的时候很开心,是因为想到自己以后不能唱戏了所以难过吗?”


    “不是。”向谌摇摇头,“我只是想到那些生而不养的父母,难道放弃自己的骨肉就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吗?”


    他目视前方,不知道想到什么,眼里像是蒙了层阴霾。跟此刻头顶灰压压的天一般无二。


    她对他眼中的情绪视而不见,有感而发跟他讲起一个典故来。古时候穷家人典卖子女,为奴为妓,不过混口饭吃。子女是父母的附属品,命是他们带来的,生死自然也随他们去。


    “即便是金尊玉贵的养在身边,你又怎么能知道这天下所有的父母都是温柔慈爱的呢?”


    沈斯棠存心试探,见他沉默对上他的眼,“你好像,从没跟我说过你的父母。”


    向谌低下头,心里有道警铃突然响起,他神色如常,再度讲起假话时倒比从前更游刃有余。


    “他们很早就去世了,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在戏班里。”


    反正联系不上的母亲这些年出现在他身边的次数也寥寥无几,跟去世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可他内心还是渴望亲情的,恰恰是因为缺失,才更执着被爱和温暖。


    所以当沈斯棠脱口而出她也可以做他的家人时,向谌下意识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又沉默。


    “你别折煞我了。”


    他玩笑着,嘴角却并不是上扬的。


    他们是云泥之别,是各怀鬼胎的卧底和猎人,总之,不会是什么正面又美好的关系和身份。


    她一瞬不瞬地看他几秒,没去注意到他眼里的神色已经变了。


    “我在说真的,你要不要好好考虑考虑你当初说的话?”


    向谌被她提醒,很快想到他那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男伴和男朋友。仅仅不到两年,他心境天翻地覆,当初太过急躁,遭受拒绝也没被他放在心上。


    但此时被她说出,他难免生出一种错觉来。


    脑海中最不愿意也是最不敢回想的一幕却在此时格外清晰——离开南淮前他到剧院宿舍收拾行李,门掩了大半看不见屋里,正在门外路过的两个人不停窃窃私语。


    “红包你收到了吗,这给的也太多了,比咱们三个月的奖金都多,早知道欺负他能得钱,我之前就狠狠收拾他了,可惜人就这么走了。”


    “哎哎哎,注意你的言辞,沈小姐说了,这是感谢咱们关照向谌的,关照!你懂了吗?”


    他尽数听了去,不敢相信所以推开门将人叫住。可那两个人看到他后连忙跑走,他追不上,表面安慰自己一定是听错,一颗心惴惴不安,直到在她书房发现了那些像是证据的照片才彻底跌落入了谷底。


    她确实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而他已经被她算计得清清楚楚,毫无还手之力。


    可他还是不甘心,于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问:“是因为我嗓子坏了你很愧疚,所以才这么说吗?”


    他在赌,赌沈斯棠巧言令色的技巧和天衣无缝的话术,然而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她伪装过后让他无法分辨的真诚。


    他依旧判断有误。


    沈斯棠眼眸清澈赤诚,脸上的柔和表情令他诧异似乎从未见过。


    她声音很沉,话语坚定。


    “是我想让你陪在我身边,这不行吗?”


    向谌心脏一震,不知道该劝说自己应该保持理智还是忘记,总之,他被风吹得眼眶微红。


    他不愿再欺骗自己,可如果是她,他或许愿意。


    22.短命鬼


    任务完成,沈斯棠在回去路上转道去了京大跟纪黎汇报。


    助理带她进了里屋坐下,泡了杯茶,“书记有个会,可能要等一会儿了。”


    “没事,我自己待会就行。”


    沈斯棠接过茶杯却并没喝,从黑色皮面沙发上起身打量办公室环境。


    纪黎在工作上一贯严谨认真,书桌上各类文件分门别类相当整洁,乃至于她没合上的工作笔记都行文齐整,规矩到像是没有任何个人情感的机器。


    整个屋子里唯一能称得上是纪黎自己东西的就是摆在桌角的相框,里面是沈斯棠五岁那年跟她去海边游玩的一张合照,碧海蓝天,母女两个人都笑容明媚。


    她年幼时也拥有过父母具象化的爱意,尽管,那些都是建立在她是个妹妹的前提,女孩是点缀,是绿叶,总之不会是锦绣中心。


    “斯棠?”


    赵方濡顺道来隔壁送文件,看见门大敞着就往里看了眼,发现熟悉身影后径直敲门进屋。


    “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倒是不常见你在这里。”


    助理认识赵方濡,且他来往纪黎办公室的次数也不少,礼貌打了声招呼后很快出去,还眼力见百倍的掩上了门。


    “毕了业当然就不想回来了。”沈斯棠听出他声音,放下手里的相框转过身,目光下意识在他身上晃了一圈。


    赵方濡穿了件炭灰色的西装外套,戗驳领在气势上显得他更凌厉几分,但因为内搭的领带颜色鲜明,所以稍稍中和了这份稳重。加上他的标志性淡笑和银边眼镜,冬日里也让人觉得温和没有距离。显然,家里的事并没影响到他。


    他十年如一日,还是习惯在暗处自己消化情绪。


    “我刚路过报告厅,估计一时半会应该结束不了。”赵方濡抬手看了下时间,斟酌着,“门口开了家新餐厅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沈斯棠想起三番五次被她遗忘的饭局,笑着答应下来,“好,那我请你。”


    “你能赏脸我就求之不得了。”赵方濡声音很轻却不难听出笑意。


    两人一起出了行政楼,外面天刚擦黑,下了课的学生们三五成群脚步匆匆。有的神情沉重,啃着面包拿着书往灯火通明的图书馆走。


    沈斯棠给宋确打了电话交代他先带向谌回去,收起手机后对上赵方濡看过来的视线,随便捡了个话题开口。


    “工作怎么样,学生们应该都很喜欢你吧?”


    毕竟法学院那边一水的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重量级教授,骤然多了这么一个新鲜又好看的年轻面孔当然是热烈欢迎。而且沈斯棠听过赵方濡讲课,他的那些知识点不冗长,如果她是学生,也会觉得这样的老师不错的。


    “还好,但是学生们应该很讨厌我。”


    赵方濡跟她换了个方向,让她走在靠绿化带的甬道里侧。


    沈斯棠仰头看他,刚想否认他未免太过谦逊,眼前一道模糊影子走过来,下一秒,身前多了个女孩子。


    “赵教授。很冒昧打搅到您,我叫陶映,之前给您发了邮件……”话到一半,目光瞥到一旁的沈斯棠。两人之间的距离虽算不上亲近,可周遭的气场都完全相同,女生眼眸黯了一瞬,停顿几秒后笑着继续开口。


    “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赵方濡听了个开头就已经明白了大致意思,不过还是耐心等人说完。


    “抱歉陶同学,我手下已经没有名额了,你再去联系一下其他人吧。”


    女生闻言泄了气,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会儿赵方濡,大概是这份视线太过引人注意,沈斯棠作为女生也很快察觉到些微妙的意味。


    正犹豫要不要帮他一把解围,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人拉住。


    赵方濡神色平静给了她一个眼神,沈斯棠心领神会,于是也任由他跟人说了再见后牵着自己离开这里。


    周围有学生经过,齐齐投过来惊讶视线又很快不着痕迹地移开。


    “你利用我啊?”出了学校门口,沈斯棠松开手,笑着感慨,“赵教授啊赵教授,原来你不光是当学生的时候惹眼,就连当了老师也还一样。”


    他当然没那个心思也不屑在人前这样表达自己的情绪,可方才在电话里听她说起那个名字,他便无法控制自己。


    什么徐徐图之什么计划筹谋,他统统不想再等下去了。


    “这不是利用。”赵方濡定定瞧着她的眼,语气笃定,“我在追你,斯棠。”


    夜色朦胧了他眼中分明的澄澈,望过去时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渊。


    沈斯棠愣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


    “方濡哥,我是个短命鬼,你没必要,也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她表情冷静,是一副早就预料的坦然,沈斯棠原本不想这样,可有些话终究还是要说开的。


    尽管,这些话她从未跟旁人说过。


    她声音很沉,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我这辈子都没打算过要跟任何一个人产生羁绊,那天你也看见了,我能活到什么时候都难说……”


    赵方濡心脏微涨,抬手放在她唇前制止,触到她冰凉唇瓣的下一秒又很快退了回来,声音隐忍,“别说这种话。”


    她会长命百岁,福寿绵长。


    沈斯棠笑了下,没觉得说这种话是某种禁忌,家里心照不宣,从小到大多少牛鬼蛇神都是如此。


    幼时病发后医生说她能活到十六岁都是奇迹,若能撑过此后也是无比艰难,不能受一点刺激,任何在旁人那里看起来正常的事在她身上都需要慎之又慎。


    她是被罩子围起来的易碎品,俗世里所有的悲欢喜乐都与她无关。


    一个被困在时间和病痛里的人,如何妄言未来?今后恐怕都是枉然。人拗不过天。


    周遭空气凝滞,沈斯棠知道这餐饭恐怕吃不成了,她摸到外衣口袋里已经温热的翡翠扣,思考着应该说些什么好给方才的交谈划上句号。


    赵方濡深深看她一眼,读懂她的拒绝却也没打算就这样放开。


    他可以等,等她想跟人产生羁绊那一天,又或者是,他亲自成为这个羁绊。他们两个那么相似,而且她对自己也并不讨厌。赵方濡想来想去,都不明白。


    “斯棠,那天你在我怀里喘不过气,我心里最强烈的一个想法就是后悔,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不应该一直隐瞒这份心事。”


    他顿了顿,眼眸认真,“尽管这样说会吓到你,但我绝不是临时起意,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沈斯棠思绪乱麻无法理清,寒风吹过来的时候也带给她一些为数不多的回忆,她依稀记起这几年为数不多却又能称得上印象的点点滴滴。确实藏得很紧,但她实在无暇对他过多注意。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有人偷偷喜欢了她很多年。


    可这份感情被摊开到她面前,一向干脆果决的她却犹豫了。


    气氛是在一辆车停在他们两个面前时戛然而止的。


    “你们俩站在风口不嫌冷?”后车窗缓缓降下,纪黎面色平和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轻声邀请,“正巧碰上了,就一起去吃个晚饭吧?”


    沈斯棠像是抓到根救命稻草,急于逃开当下的困境,于是拉开车门就坐到空着的副驾驶上。


    赵方濡顿了顿,最后还是在纪黎温和的目光下也上了车。


    两人一路安静,到餐厅时气氛总算缓和许多,刻意忘记方才的话题,在纪黎面前强行淡定装作若无其事,一句又一句跟对方交谈。


    越想掩饰就越引人注意,从前一年也说不了几句话的人,如今在她跟前演上戏了。


    纪黎不由得笑了笑,眼风扫过两人,“你们今天是怎么了,有这么多话要说啊?”


    沈斯棠跟赵方濡心照不宣的看了彼此一眼,又齐齐收回视线。到底还是年纪小,做不到气定神闲。


    但纪黎却觉得这俩人坐在一起也颇有意思,吃过饭回壹号院的路上时跟沈斯棠说起她的打算。


    “你也该谈男朋友了,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你,总好过我跟你爸替你担心。”


    家里虽然可以一直为她托底,却也不能不为她计之后的事。说到底她的身体支撑不了繁重的担子,就连联姻也需要过多考虑。虽说沈家不需要跟别人攀扯利益,但沈斯棠这么一个病弱身子确实需要他们好好选一个人支撑以后。


    “谈恋爱有什么好的,最好直接结婚,说吧,您看上谁了?赵方濡?”


    沈斯棠对这类话题早就已经免疫,家里不过是需要她的婚事继续巩固权利,知冷知热不过是母亲的说辞。怪她从小到大见识了太多了,这样家庭里的感情都是最没用的事,她也未曾在婚姻上有过什么期许,活一天算一天。


    “方濡这孩子本身不错,就是多了个眼皮子浅的妈拖后腿,你要对他有意,倒也不是不可以。”


    纪黎认真跟女儿分析,难得没了前几次的严厉,拉过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柔声低语,“但家里更希望找一个各方面都跟你般配的。刚才你们两个说了什么话气氛那么僵持?”


    沈斯棠不适应母亲的亲近,手搭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往后缩了回去。


    纪黎的手很漂亮,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已经不再闪亮。这双白皙修长的手曾在年幼时抱了她无数次,教会她拿起画笔临摹风景,还手把手陪着她弹了许多曲子……


    可也是这双好看的手,在地下室的临时手术室里默许医生将那根冰冷仪器伸到女人的下体,有血从床上流下来,滴滴答答蔓延到地。


    那是她最初发病的根由和原因。而那双手鲜血淋漓,多年过去也令她无法直视。


    她别开脸,望向车窗外的灯火琉璃。


    “什么也没说。”


    23.今宵酒


    初春夜里依旧是深冬气息,四面八方的风吹过来,在脸上划过时像是刀子。


    赵方濡目送纪黎车子离开,打算回家前又被沈谦晔一个电话叫了回来。


    听筒那旁音乐喧嚣,男人开口的声音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方濡,哥们失恋了,你赶紧过来陪我。”


    沈谦晔一贯肆意外放,在他面前这样表达脆弱倒是第一回,赵方濡对他们醉生梦死的纨绔酒局不感兴趣,今天却没有半分犹豫。


    克制太过的清醒也是无趣。


    私人会所不对外开放,包间里也人少清静,赵方濡以为按沈谦晔的性子应该呼朋唤友叫上一大堆人,但等他进门后发现里面只有个顾逢晟。


    而沈谦晔正一手抱着酒瓶另一手拽着顾逢晟,那场景,着实令他震惊。


    “你可算来了方濡。”顾逢晟沉静的面容总算露出几分得救的轻松,皱着眉看向身旁不肯松手的酒鬼,“他哭半天了,你哄哄吧,我说不好他。”


    被叫“酒鬼”的沈谦晔突然清醒,松开攥住顾逢晟西服的手,仰头又灌下一大杯酒。


    他瞥了顾逢晟一眼,“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都被我妹放弃多少年了,你安慰我的那都是人话吗?”


    顾逢晟无语,暂且不去理会被他戳到痛处的伤心事,起身整理好褶皱的西装后坐到一旁离沈谦晔稍远的位置。


    跟一醉鬼没什么好争辩的,他忙到现在连口饭都没吃,安慰人半晌还要被定论不是人。


    “方濡我跟你说,刚才他说我把感情看得太重,那你说人跟动物的区别不就是有感情吗,如果我连一点情爱都没有那我还活什么劲儿,我干脆出家好了!”


    沈谦晔喋喋不休讲述,撂下酒杯后又很快抱住赵方濡,鼻尖在他衣前蹭了蹭,敏锐地闻到一丝有些熟悉的气味。


    混沌意识突然清明,沈谦晔退身向后,一脸从实招来的严谨。


    “你衣服上怎么有斯棠的味?”


    赵方濡经他一提也愣了愣,刚想解释但酒鬼又靠近他身侧确定。


    “没错就是斯棠的香水,这是我给她在法国带回来的古董香,你刚见斯棠了?”


    顾逢晟闻言也向他投过来一道好奇的目光,虽未开口却有些意味深长。


    “属狗的吧你。”赵方濡无奈笑笑,推开沈谦晔落了座,神色平静,自顾自倒了一杯酒。


    沈谦晔大约猜到些缘故,一脸笑着又去顾逢晟那旁凑,“看来今天有人能陪我一起伤心了。”


    这话无稽,只是为了逗趣,赵方濡当然不至于买醉,只是借着酒精发泄情绪。他这辈子也无法像沈谦晔那样随心所欲,任何事前都要思虑再三,小心翼翼,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唯独,在沈斯棠那失了冷静。


    她是他所有克制里的失控,是他的不冷静、不退让。


    加了冰块的酒精悉数灌进口中,胸腔那团名为鬼使神差的火焰稍稍熄灭。他眉间愁思明显,一进来的时候沈谦晔就发现了。


    “斯棠这丫头心思幽深,你俩棋逢对手,从年龄到性格上都不太合适。”


    沈谦晔举杯跟他相碰,是提点也是宽慰,“更何况,她还有个刻骨铭心的初恋呢,虽说这几年她一次也没跟我提过陆冕,但每次路过空政大院她那眼神都不对,八成是心里还有,要不然怎么一直不见她谈恋爱?”


    赵方濡听得认真,却不认同沈谦晔后半段话,比起那个远在西北的初恋和在学校跟他打过照面的应游,他更担心那位能让沈斯棠舍身救命的落汤鸡向谌。


    有些事不能细想,对聪明人而言太过通透也是另一种残忍。


    /


    2014年三月末,相识第二年,沈斯棠给了向谌一份价值千金的合同。


    “当你男伴还要签协议吗?”


    他故意玩笑着,实际上也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


    院里海棠盛放,怎么看都是生机勃勃,但她眼里始终弥漫着他看不清的阴郁。


    留在她身边,成为她身后什么都算不上的人,向谌却并没觉得快乐。这只能姑且算是权宜之计,因为他对蒋文珠断联的事也无比茫然。


    而这些年的筹谋和计划已经成了执念,仿佛不在她身边就无处可去。


    “当男伴用不上协议,但是你的未来需要。”


    沈斯棠神色淡淡,连看也没看他就垂下视线继续研究被她摊在桌上的棋谱。


    她眼眸专注,似乎在对书里的一局死棋下了赌注。


    向谌迟疑她这话,接过文件仔细翻看,终于看到合约之下的剧本。悬起来的心很快收回去,他有些不明所以,“这是?”


    “我给你报了表演班,台词训练以及修复你发声的各种课程。”沈斯棠合上棋谱,静静看他一会儿后勾起微笑来,“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不拍戏不是可惜了吗?”


    他越讨厌的地方她越要让他去,那个追名逐利的师姐他屡次惋惜,那她也让他到那个大染缸里去,顺便看看他是不是一如既往像他表达的那般纯粹。


    向谌皱着眉翻动不算太厚的剧本,应该是电影,场次不多,拒绝的话刚要脱口而出,但看到最后的人物介绍时还是犹豫了。


    “这个人物适合你,虽然戏份不多但也算是很伟光正的角色,而且还是个戏子,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


    她依旧笑容明媚,被她翻动的纸张似乎从向谌的脸上划过,温和又尖锐。


    就像她嘴里轻描淡写说出的那句让他听起来有些刺耳的字。


    向谌并不在意,他已经彻底认清了自己的身份,抬眼跟她确认,“你觉得我能演好吗?”


    “当然,我觉得以你的能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沈斯棠起身绕到他身后,双手放在他肩上摩挲,“这是我目前为止能给你争取到最好的资源了,反正演戏都是融会贯通的,你做做试试,说不定以后还会感谢我今天帮你做的这个决定呢。”


    他微不可察笑了下。决定,她都已经决定好了的事不过是说给他听,表面上看着是遵循他的意见,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拒绝的机会。


    他真正成了被她养在笼子里的鸟雀,飞翔和休息都需要经她控制。


    更恐怖的是,他竟一点都不想逃离。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向谌觉得挫败,相反,他接受得很快。一如那次,她提出让他住进海棠园里一样。


    /


    取景地在京平下属某个县城,开机那天沈斯棠也去了。


    向谌秘密训练了一段时间,站在演员堆里也很拔尖,跟周围浓妆艳抹的男女形成鲜明对比,不寡淡却也不张扬,就那样站在人群一旁,未发一语却轻而易举吸引了很多道目光。


    剧本围读会他没参加,所以当下的出现无异是空降。身旁众人的目光里有审视也有打量,但更多的还是欣赏。


    欣赏这张悦目的脸,欣赏这份不夹杂一丝脂粉气的端正。


    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周钦,见到向谌时也不免跟沈斯棠诸多赞叹。


    “上次你跟我说介绍个人来,我还以为你闹着玩呢?”


    人群喧闹,周钦把沈斯棠拉到他房车上,满心好奇,“什么时候认识的,是电影学院的还是舞蹈学院的?”


    “都不是。”沈斯棠开口,顺着小窗看过去,向谌正站在导演身后跟着敬香。


    她慢慢收回视线,看向一脸八卦的周钦,怕说实话会吓到他,于是胡诌这是她最近的男朋友,岂料周钦眼神更加离谱,抬手准备质问她时又很快被她拦下。


    “男伴男伴,反正这个人比较特殊,你不用对他过多照顾,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就行了。”


    这话说完,沈斯棠不给他继续窥探的机会,头也不回就下车离开。


    外面开机仪式结束,导演组紧锣密鼓进入拍摄。向谌一个人没有助理,暂且不太适应雷厉风行的工作进度,众人散去后他下意识寻向方才沈斯棠所在的方向,却并没见到她人。


    这种感觉奇怪到像是被放飞离巢的鸟,前行路上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看向那片不属于自己的窝,尽管不愿承认,可他确实已经习惯她了。


    点点滴滴渗透在生活里,比爱更可怕的,是习惯。


    “你在找我?”


    沈斯棠措不及防从他身后出现,吓得向谌回头时没看好脚下的路差点被绊倒,即将摔下前,跟在她身后的男人已经扶住他的手,待向谌站定后开口介绍。


    “你好向先生,我是你的经纪人季鞅。”


    沈斯棠也顺势跟向谌交代,“小季负责你工作上的事,司机助理也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好好拍戏,有什么事让小季联系我就行。”


    她仿佛是急于把孩子扔给老师的家长,送进学校就马上离开。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表情太过平静还是眼神太过淡漠,向谌心里不由得一慌。


    “你要回去了吗?”他下意识拽住她衣袖,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个刚送来的经纪人。


    季鞅看到当下场景连忙借口离开,所幸四周无人注意,媒体也都转场进了摄影棚里。


    沈斯棠皱了下眉,看他一眼后把他拽离到空旷人稀的地方。


    “从现在开始你要注意你自己的行为了,片场到处都是镜头,你必须时刻纠正你的行为,保证无论是什么媒体拍到你都是完美的。”


    她有点烂泥扶不上墙的无力感,向谌看出她眼里那点谨慎,轻轻松开手。


    “我知道,我就是有点……”他缓缓抬眼,“有点舍不得你。”


    沈斯棠收敛心底的不耐烦,唇角上挑走到他面前,在他没反应过来时将他紧紧拥在身前。


    跟上次在机场那个告别的拥抱不同,此刻沈斯棠靠近他的时候周身的气场都倾倒般压过来,彼此间毫无距离,仿佛连心跳都能听见。


    向谌呼吸错乱,她感受到他这份不同以往的慌张,抵在他锁骨,语气很轻在他耳边低语。


    “我也舍不得你,但你的成长对我来说也至关重要。这个决定,是我当下能给你的,最好出路。”


    她才是那个摄人魂魄的狐狸,向谌闭上眼,垂在身下的手抬起来,圈住她纤细的腰。


    他想,他已经学会演戏了。


    从这一刻起。


    24.你撒谎


    安顿好向谌,沈斯棠头也不回就离开片场。


    车子从坑坑洼洼的土路驶进两侧柳条抽枝的柏油路,广播里放着她喜欢的京戏选段,只是唱词有些伤感,宋确大概觉得不合时宜所以抬手准备切换,沈斯棠反倒让他调大音量。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我好比鱼儿吞了勾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外面春光明媚,繁花似锦,沈斯棠降下车窗后心情很好地跟着一起哼唱。


    宋确见她神色舒展,紧绷多日的表情也放松下来。事实上从她上次差点发病,他就一直惴惴不安,唯恐向谌这个麻烦还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现在这个决定虽然看起来荒唐,仔细分析下来却也是个能摆脱掉他的方法。


    音乐终止的下一秒,沈斯棠恢复冷静,从后视镜里看向宋确,沉声问道,“养母的信息查的怎么样了?”


    “我还在查,因为时间隔得太久很多手续都找不到,估计只能等那个人再出现才能确定。”


    有风灌进来,沈斯棠慢慢升起车窗,阳光一点一点消失在她脸上。


    沉默良久,她思虑再三才决定。


    “那你就先别查了,我知道她是谁。”


    那日深夜在胡同口的匆匆一面让她记忆犹新,但比这更为久远的,是她刚记事时的寥寥两次偶遇。记忆里那个漂亮女人从头到脚都是精心装扮的,嘴角上扬的弧度乃至走路姿势都经过训练,见到她还很慈爱蹲下身打招呼。


    只是说了什么她实在记不得,唯一清楚的,就是沈哲恐怕跟她关系匪浅。


    人前那个严肃自持又位高权重的父亲,脱掉那层光风霁月的外衣后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


    联想到这,沈斯棠闭上眼。


    /


    安静日子过了不到一星期,沈斯棠又去了医院。


    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那位外强中干在分手后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却差点猝死的二哥沈谦晔。


    赶到的时候沈谦晔已经从昏迷中清醒,病房里除了他助理外还有赵方濡,几天没见,他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颓靡,两道视线交汇,又很快不着痕迹地移开。


    “你怎么也来了?”沈谦晔皱眉,说话有气无力,“我不是说了不让他们告诉你,你身体也不好,再吓着个好歹可怎么办?”


    “是方濡哥告诉我的,我没事。”沈斯棠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打量脸色苍白的沈谦晔,“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多少钱值得你这么拼命?”


    她也知道肯定不是钱的事,想当年她哥刚创业那一年赔了大八位数也没见他有过一顿茶饭不思,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就算周钦不告诉她也能猜出来是因为傅澄。


    沈斯棠意外的是沈谦晔都确信自己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却还是不肯服输把自己弄成这么狼狈,她打心底看不起这种为了情爱放弃自己健康的人。


    “不就分个手吗,你早知道会是这样干嘛还要为难自己,玩深情戏码很酷?”她轻声开口。


    沈谦晔被这句话呛得咳嗽了下,不敢置信瞧着沈斯棠,委屈的眼眶变红,嘴硬着还想给自己辩解,却被赵方濡突如其来递过来的温水堵住了。


    两人各自站在病床一侧,沈斯棠接受到赵方濡的眼神示意后却选择视而不见。


    “哥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恋爱随便谈结婚要包办这么重要的家规你怎么忘了?爱这种事对我们来说不是锦上添花,而是多余。”


    她没有半分收着的意思,甚至没去管她对面脸色也不太对的赵方濡,只严肃地教育病床上这位执迷不悟的兄长。当然主要原因是她觉得那套皆大欢喜的怀柔政策没用,还是要往伤口上撒盐才能愈合。


    “或者你要实在喜欢她,那你就把家里的资源都吐出来,公司你也别管了,净身出户去陪着她,人不是在巴黎参加时装秀呢吗?你以后就当她助理,看看你这个伟大的爱情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美好如初。”


    沈谦晔被呛得说不出话,只能怒视着在他床前像是斗鸡一样的沈斯棠,末了看了眼跟他一样沉默的赵方濡,心里替他松了口气。


    都说了是个无情无义的冷心人,谁跟她在一起都会被中伤的。


    空气凝滞一瞬,沈斯棠反应过来后从赵方濡手里接过水杯,她扶着沈谦晔慢慢喝水,低下声宽慰,“我就是想说,其实她离开你更好,你也是。”


    “我知道。”沈谦晔拍了下她的手,嘴角扯了个微笑,“你替我送送方濡吧,他在这盯了一晚上有些受不住。”


    沈斯棠点头应下,确定他没事后送赵方濡下楼。


    疲劳驾驶危险,她自作主张接过了他手里的车钥匙。赵方濡愣了下,跟在她身后回到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副驾驶。


    车内空间密闭,沈斯棠弯腰调整座椅时随发飘起的香气若有若无钻入他鼻腔里。


    “是去学校还是回家?”她问。


    赵方濡看她一眼,“学校。”


    这一周他连轴转,因为工作也顺便搬出了壹号院。忙起来的时候简直昏天黑地,为了省事直接住在院里分给他的公寓。昨天耽搁了一晚,现在回去也没法休息。


    沈斯棠发动汽车,在阳光下看到他眼底乌青,犹豫两秒还是开口:“你要不要先睡一会儿,到地方了我告诉你。”


    “那不行,好不容易你送我回去,我如果睡觉那岂不是把你当成司机了?”他笑了下,话里有几分打趣,“斯棠,我还没有不懂事到这种地步。”


    大概是在病房里沉默了那么久,沈斯棠以为他不会想跟自己说话,所以才想着给他台阶让他顺势休息。但赵方濡就是赵方濡,即使心里辗转难受许久,在她面前也还是不会表现出一丝丝的不舒服。


    他一直为她考虑,即使表白被拒,却也不希望她会有不自在的时候。


    更何况,若说光明正大,那她上次还没给他确切的回答。这样想着,心底的阴郁又散了散。


    她被他逗笑,侧头看她一眼又很快目视前方,感慨着:“如果我哥也像你这么听话就好了。”


    “你说的话他会听的。”他开口,不知怎的想起了她方才的话,注视她认真开车的侧脸,问:“所以那些,都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他并非质疑她口中对爱的论述,他只是不确定自己所跟她表达的,是否也成了没用的,不值一提的东西。


    沈斯棠很快明白他这句问题,车子停在路口等待红灯,她笑着对上他疑问的眼,点头,“是,但我所认同的这个爱,跟你们所理解的应该都不一样。”


    赵方濡还没思考她口中所说的不一样,正逢绿灯通行,她加速驶过路口,声音平静。


    “我哥只是看不清,她跟我姐一样,都是看不清的人,如果真的爱到一定程度,俗世里任何外在阻碍都抵挡不了的,那些所谓的分手理由,不过是给自己的懦弱找一个借口。真爱一个人,即便没有结果,也应该不留余地拼尽全力。总之没必要为难自己。”


    他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听到这不由得叹了口气。


    “可你又怎么知道,别人不是拼尽全力,或者说,拼尽全力也不一定会有一个结局。”


    爱不是天道酬勤,单方面的付出也是毫无意义。


    沈斯棠顿了顿,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直到车子平稳驶进京大校门后才回复她安静已久的问题。


    “方濡哥,我那天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希望不会影响到你,你还是把我当妹妹吧。”


    她无法适应事态不受她控制外的变化,她却不知道赵方濡不会在乎这些,他从来要的都不是她百分百的付出和感情,而是她那么几分心甘情愿看向他的目光。


    “已经影响了。”赵方濡见车被她稳稳当当停进车位后侧头看她,“你还没告诉我原因,斯棠,你明明不反感我的对吗?”


    这话真情实感,沈斯棠转头瞧见他执拗的眼。


    “我是不反感你,可我也没心动。”她把安全带解开后向他那边凑了凑,在他没反应过来后拿过他的手抵在自己锁骨下的心口,“方濡哥,我没有心。”


    赵方濡愣了愣,掌心触及那片冰凉滑腻的丝绸,这布料也像她,华丽锦绣,却没有丝毫温度。


    周遭沉默一瞬,他凝望她,在日落中清清楚楚看向她此刻浑不在意的神情,她不动声色,他便好胜心更重。


    于是摘下眼镜,倾身向她靠近,近到鼻尖相抵,唇将触未触时他才突然停下。


    沈斯棠眼见男人俊朗面孔在她瞳孔里逐渐放大,周身清冽的雪松香密密麻麻将她裹挟,眼睫轻颤,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他看见她躲闪的眼,掌心那处布料突然热了起来,他收回手,“你撒谎。”


    “是你吓了我一跳。”


    她声音艰难,胸腔像是生了一团蝴蝶,扑闪着翅膀想要涌出来,这份异样让她陌生,于是别开脸再不看他,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忘记方才那阵激烈跳动。


    人在极度恐慌下也是会心跳加速的,更何况她本身就是个病人。


    一定是这样,与他无关。


    赵方濡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眼底有了笑意。


    “我想说的是,你有没有心都没关系,我有就好了。”


    耳旁声音温润,前所未有的笃定。


    “斯棠,我可以等。”


    25.我的人


    进组一个月,向谌最大的感受是他真心讨厌这个地方。


    镜头前光鲜亮丽,镜头背后沆瀣一气。以前在戏班里那套做戏先做人的准则在这里通通是垃圾,娱乐圈哪来那么多温良恭俭的美好品德,实际上都是阿谀奉承,最底层的人要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人只有在足够强大时身边才都是络绎不绝的赞美。


    他这个空降却没什么背景的新人不可避免遭到些冷眼和忽视,这些向谌倒都无所谓,人孤独的时候更能沉下心。他在故事里遗忘自己,全身心投入这个经他创造的角色。


    但他低估了人与人之间的恶意,这天外景夜戏结束,向谌准备跟着大家离开时却被副导演拦住。


    “我刚在里面落了个东西,你拿上手电进去帮我找找呗?”


    取景地在深山里,时间接近凌晨周围已经起了雾,他抬头看了眼漆黑的树林,摇头拒绝,“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您还是自己去吧。”


    他没那么蠢,也不单单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主要是因为这位副导演在片场工作的时候看起来笑嘻嘻颇为随和,实际上却是个带坏风气的。向谌亲眼见过他把那些客串的女演员拉到房间里,这种人他连多看一眼都嫌脏。


    “哎,你这人,我说的话都不听了是吧?”


    副导演从上至下看他一眼,嗤笑一声,“你还真以为自己有后台啊,送你来这的人都不管你你还敢这么横行霸道的?做戏先做人这道理不懂吗?”


    这句话触碰到原本想要息事宁人的向谌,他猛然想起沈斯棠除了刚开工那两天还平均给他打一通电话,最近这半个月竟然都没问他一句。


    大抵是想到了什么,他敛下锋利目光后赔上笑脸,“懂懂懂,那您稍等会,我去给您找找。”


    向谌拿上手电筒往山林里走,周遭漆黑,乌云挡住月亮后唯一一点稀薄光晕也消失掉,他不怕黑,反倒在这样的地方更能得心应手。


    鞋子踩在地面的枯叶簌簌作响,四面八方的风呼呼吹到面前,走了一段后察觉草丛里有人,停下脚步前对方试图伸脚将他绊住。


    向谌反应很快,三两下抓住那人肩膀将他摔下,蹲下身牢牢禁锢在地面,这才看清原来是跟着副导演的实习生。


    “快放开我!”男人在他身下挣扎,“不然我叫人了!”


    向谌力气更大,“你叫吧,反正这也没人,再大声点正好让外面听听是谁想害谁?”


    “神经病啊你。”男人瞪他,“谁想害你了,我不过就是路过。”


    向谌笑了下,一手掰开对方紧攥的手指,一手拿了手电筒过来照,手上有污泥,再向前看,平地上撒了一层均匀的树叶。欲盖弥彰,是想让他踩空掉下去。


    他原本也不相信有人会闲成这个样子,自从嗓子坏了后,凡事难免多留个心眼。


    这样污浊的地方,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向谌抬了抬下巴,手上动作加重,“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把你扔到那个洞里。”


    男人疼得呲牙咧嘴,见状也只能如实交代。


    “这真跟我无关,是副导演让我这么做的,他怕你把他潜规则的事说出去又说你整天目中无人所以让我教训你,把你引到这个落洞里让你待一晚上再出去。”


    向谌松开他后上前拨开树叶看了看,是白天拍戏用到还没来得及填的坑洞,里面垫了一层纸壳箱子。


    他转身看已经爬起来的男人,笑了下,“我又不是傻子,还真能说进去就进去啊?”


    男人看他一眼,话里也颇为无奈,“真的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但是副导演扣着我的实习证明我没办法,我刚才跟你说的这些,你千万不要告诉他,要不然我就完蛋了。”


    向谌盯着地面上挖的这口洞若有所思。他内心阴暗的想到,或许只有等他出了什么事沈斯棠才会风尘仆仆的来找他,就像上次一样,她总是很会找准时机卡点,让他退无可退,只能依存。


    末了他站起身,“没事,你就告诉他你做了。”


    男人愣了下,紧接着听到一声响动,反应过来后向谌已经跳下去了。


    “你,你怎么进去了?”男人直直盯着他,走上前要伸手拉他,“快上来,这里面万一有蛇呢?”


    向谌并不害怕,手电筒在他手里,自下而上的顶光照得他有几分瘆人。他笑声也隐隐约约的,被周围土层分割的有些沉闷。


    “不用管我,你走吧,不然他们也会把你留在这里的。”


    好说歹说给人劝走,他向里靠了靠,拿出手机翻动联系人,没有半分犹豫就给沈斯棠打去电话。


    那旁响了许久都是忙音,他挂断后又看了看微弱的信号,想着再给她些时间,如果半小时她没打来电话,他就自己爬出去。


    可这个时候,季鞅的电话突然打过来了。


    “收工了吗,小张说没见你回酒店。”


    小张是他助理,不过一女孩子总是跟着他不太方便,向谌大多时候不让她在片场。


    这个经纪人跟监视他无疑,向谌草草应付两句他还在山里就借口信号不好挂断了电话。


    就这么静静等了好一会,沈斯棠依旧没来电话。


    她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对待他也不过就像是在丢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


    他在心底嘲讽自己,可在只能听见风声呼啸的黑暗里,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悲戚。这些年他似乎一直都在被抛下,无论是谁,好像都在想着怎么甩开他。


    向谌叹了口气,耗尽耐心准备出去,沈斯棠的电话终于打来了。


    他急忙接通,不管不顾地质问,更多的像是闹情绪。


    “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找我?”开口的话音里透着明显的委屈,“是不是我离你越远越好?”


    沈斯棠揉了揉眉心,心里骂他八百次却还是柔下语气。


    “我最近有点忙就一直没去看你,季鞅跟我说你一切都好我就没再问你。”


    车子驶过灯火通明的商业区,半黑的窗子映出她漠然的视线,唇角上扬,眼中却没一丝情感。


    向谌当然看不见这些,沉默一瞬后故作为难。末了他闭上眼,“我…我好像被困在山里了。”


    “什么?”沈斯棠伸手示意司机转换方向,给了副驾驶上的宋确一个眼神后又问他情况,“周围只有你一个人吗?”


    “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叫我,副导演让我去树林里帮他找东西,然后我被人绊了一下就掉了一个坑里,这里太黑了斯棠,我有点害怕,而且我手机马上就没电了,幸好你打给我了。”向谌哀哀开口,语气里是浓浓的委屈。


    “我知道了,你先别乱跑,等着我去找你。”


    她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冷静,听不出一点着急,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是觉得从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周遭的一切都不再漫长了。


    向谌认为这并非是摇尾乞怜,而是以退为进。他越来越像一个被她养在笼子里的雀鸟,知道该怎么讨主人的欢心,可她真的神情平静时,他又有些失望。


    /


    司机将车开得飞快,高速驶过繁华街道又奔向郊区弯弯曲曲的小路,轮胎所到之处荡起一圈尘土,彻底抵达山上时,已经凌晨三点钟。


    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宋确在沈斯棠拉开车门时开口制止,“我去找吧,天黑路滑,山上不安全。”


    沈斯棠拒绝,拿过车后备箱里的应急手电筒后径直往前走。


    “这个麻烦是我带来的,出了什么事也应该由我解决。”


    亮光划过漆黑如墨的周遭,她脚步很快,按照电话里向谌说的方向剥开草丛往深处走去,宋确在她身旁搀扶,总算见到了被困在坑洞里的向谌。


    “你来了斯棠。”男人在光亮下眼眸委屈,被宋确拿绳子拽上来后第一时间想去抱她,但看了眼自己身上沾染的土还是又垂下手。


    沈斯棠见他瞳孔闪烁,整个人穿了件单薄的T恤冷得哆哆嗦嗦,大概是此情此景他太过落寞可怜,脑海中跟她过去的某个场景重合。她抬手上前,将他拥在怀里,手放在身后抚了抚他的脊背。


    像是安抚瘦弱可怜的小猫,“没事吧?”


    宋确背过身去往后退了退,向谌见状急忙从怀抱中逃离,对上她在深夜中更显沉静的眼,“对不起,我又给你找麻烦了,害得你深更半夜来这种荒山野岭。”


    沈斯棠因他这句话笑了下,原本打算兴师问罪的想法也消了下去。


    她拉过向谌的胳膊往外走,冷声交代宋确,“你去问问季鞅那个副导演怎么回事,为什么欺负我的人?”


    最后三个字,她咬字很重。


    向谌怔愣一瞬,心脏因为她这句话变得有些不受控制地乱跳,他抓住她此刻温热的手,用力扣紧。


    她也是担心他的。


    “其实我没事。”向谌刻意开口,“虽然他总是针对我,但我以后不去理会就好了。”


    “你那都是笨蛋逻辑,那他改天杀了你等你化成魂魄了也要原谅他吗?对他人心软就是对自己心狠,你确定就这么放下?”沈斯棠停下脚步,向谌在她的目光下重重点头。


    “这不是还有你吗?反正沈小姐会罩着我的。”他没出息地笑着,把手伸进她外套袖口里取暖,本就冻僵的手毫无温度可言,沈斯棠难得纵容,快步拉着他一起走出这片森林。


    向谌此后常常梦见那条路。


    黑夜里浓墨无光,高大树木遮去月光和阴影,前路迷雾重重,沈斯棠站在他身侧,任他牵着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去。


    两只被风吹得冰凉的手交互取暖,像是已经在一起多年的夫妻。


    他真真假假的演戏,不曾想有朝一日也把自己演了进去。


    /


    回去路上,沈斯棠当着他的面交代人处理了那位行事不端的副导演,这部电影最大的投资商是她姑姑沈慈的长明资本,原本就是为着主流拍的文艺电影,都是一流的团队,却不曾想背后也这么糟乱。


    向谌在她身旁听着她三言两语的生杀大权,迷迷糊糊有些困倦。


    到海棠园已经快五点,天将明未明,院里最后几棵没开完的海棠在夜色中垂下脸。


    他精神过来,摘下一朵递到她面前。


    白花红蕊,实在好看。


    沈斯棠看他一眼,又把那朵花别到他耳旁。眼前向谌狼狈不堪,因这一簇花又多出几分颜色来。


    他笑得不自然,伸手就要拿开。


    沈斯棠制止,笑着说他现在很好看。


    “你又诓我。”


    “我从不骗人。”


    他在这句话里失神,“真的?”


    “真的。”


    向谌顿了下,似乎还是不太相信她的回答。


    沈斯棠借机直视他的眼,“那你呢,你有骗过人吗?”


    他沉默着,原本在车里的宋确挂断一通紧急电话后突然小跑过来。


    “家里那边让您赶紧回大院。”宋确神色难得有几分慌张,压低音量,“赵家…出事了。”


    26.山雨来


    赵庭敬从小肆意,皇城根底下长大的公子哥都有几分傲气,骨子里这份怡然自得的骄傲让他对任何事都无所畏惧。


    且赵钧这些年一直像老母鸡护崽一样的将他护在巢穴里,一路顺风顺水,做任何事都有人为他兜底。


    这样不管不顾的性子早晚都会出事,沈斯棠觉得没什么惊奇。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壹号院门口的警卫换了一批,往日热闹的院落如今也陷入迷一般的死寂,像是山雨欲来,沉默无声中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沈斯棠撂下宋确特地步行进去,路过隔壁时故意放慢脚步,想着探听院内有无声音,结果被身后赶回来的人用力搂住肩膀往前走去。


    “别瞎打听。”沈谦晔曲指弹了下她脑门。


    “你怎么也回来了。”沈斯棠皱眉,“身体好了你就出院?”


    沈谦晔语气平静,“不回来不行啊,紧急会议,咱俩这种无所事事的人都是重点对象。”


    “沈总可不是无所事事,你最近不是在跟华清合作项目?”


    进了自家院子,沈斯棠松开沈谦晔发问,“赵庭敬到底怎么了?我问宋确他也说不明白。”


    沈谦晔闻言给她眼神示意,回头扫了眼围墙对面的赵家院子,压低声音一脸讳莫如深同她告知。


    “别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死了个很有身份的高级外围,那女人跳楼自杀,警方顺藤摸瓜,查到了她生前坐过赵庭敬的车。”


    沈斯棠一时间也有了些想法,见到沈谦晔有点惊慌的面容,开玩笑逗他,“你又不是第一天在壹号院,这样的事从小到大见的还少吗?”


    她随心所欲,说什么话都没个忌讳,沈谦晔却伸手示意她小些音量。他感慨着,“我只是疑惑,赵叔那么谨慎一人干嘛这么纵容赵庭敬让他从商,他那种性子怎么可能清心寡欲,钱自然是越多越好,天长日久,哪有不行差踏错的时候。”


    “惯子如杀子,若他真有什么事也是赵叔一手造成的,不过这火应该还烧不到赵叔身上吧?”


    沈斯棠开口分析,又在这时候想起几乎是被抛下的赵方濡,这两个儿子真是天差地别。


    屋内沈哲看见他们两个在曲廊里的身影,连忙让人叫他们进来。


    两人进了屋,这才发现家里不太寻常的气息。


    “你们俩倒齐全,先吃饭吧。”


    沈哲从客厅起身挪到餐桌,其他人也随即落了座。


    按理来说这点事不至于敲打他俩,毕竟从小到大这样的事早就司空见惯,奈何沈哲一向爱惜羽翼,周围的任何响动都能成为他草木皆兵的理由。想想也能理解,毕竟忙了一辈子到这个位置,若被子女毁了那真是不值。


    吃到一半,沈哲没言语,坐在主位的沈岳南却发话了,老爷子年轻时扛过枪炮,后来在政法口工作了半辈子,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了。他原本觉得孙辈应该让他们自己折腾,如今却也不得不多提点几句。


    “这些日子风言风语比较多,外面有什么事就当不知道,今后无论是在哪都要时刻记得自己是沈家人,一言一行不是代表你们自己,而是咱们背后这个大家庭。”


    沈谦晔和沈斯棠连连点头应下,老爷子吃了几口就上楼去。


    眼见着饭局要结束,沈哲撂下筷子前又补充了句,“赵家的事与你们无关,人自然也要少接触,就算是方濡那孩子目前来说也还是少来往为好。”


    沈斯棠不喜欢父亲这幅清高的姿态却不好回嘴,沈谦晔也对这种楚河汉界的行为有些不解,于是半开玩笑半试探,“这事不至于这么严重吧?赵庭敬是赵庭敬,您别跟方濡一块连坐了啊,人家在京大可是相当认真,对吧二婶?”


    “你二叔啊,就是太敏感了。”纪黎笑呵呵打起圆场,起身给沈哲添了汤后放到他面前,“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人家老赵如今春风得意,谁敢动他儿子?”


    这话不过是缓和气氛,结果像是触到沈哲的逆鳞,手一挥拂了汤碗,又用力拍了拍桌子,沉声呵斥:“我跟孩子们说话有你什么事?”


    纪黎愣了下,眼里闪过一瞬想要撕破脸的恨意又顾着面子压下,她神情平静拿了纸巾擦拭。


    沈斯棠眼见母亲手背泛红,连忙起身带纪黎到卫生间冲冷水。


    烫伤处起了水泡,沈斯棠又去翻箱倒柜,拉开床头柜抽屉时瞧见棉签旁的安眠药,停了两秒又当没看见似的抬手关上。


    她动作很轻,拿了棉签准备跟纪黎涂药,却被纪黎不情不愿地躲开,她声音冷下来,“我自己来!”


    仿佛是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落了下乘,哪怕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能看轻她自己。


    沈斯棠松手,方才心里的那几分心疼消失殆尽,全当自己多余,转过身去走到落地窗前看向隔壁依旧鲜少有人走动的院里。


    “别看了,方濡不在。”身后纪黎悠悠开口,“他人在南淮出差,我估计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消息。”


    沈斯棠转过头,“这么大的事还能不知道?”


    纪黎把用过的棉签扔到垃圾桶,似是笑她单纯,“京平的消息,自然只能在京平流通。”


    “那我应该告诉他一声。”


    沈斯棠喃喃自语,耳力敏锐的纪黎清清楚楚地听了去。


    她有些诧异,“你不会真的对他有意思吧?他有个那样的妈,身份上实在跟你不匹配,你……”


    “妈。”沈斯棠出声打断,“出身是一个人最无法选择的,这不是他的错,错的是那对生了他又不好好养育他的父母。”


    她思绪很乱,看到纪黎那双手时又很快想到地下室那个被活生生碾碎的婴孩,这段记忆让她割裂,不得不生硬地避开纪黎的直视。


    “而且,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


    只是可怜他跟自己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纪黎静静看她两秒,仿佛看出她未说出口的回答。


    原本被压下去的神经跳了起来,她像是应激反应一样瞪大双眼,“难道你在心疼一个第三者生出的孩子吗?我告诉你,无论他怎么无辜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所有婚姻里的第三者就该下地狱!”


    沈斯棠被母亲吓到,比起手上那片水泡更让她恐惧的是此刻的怒不可遏的眼,周遭连空气似乎都凉了起来。


    纪黎站在她面前,见她不说话直接伸手攥住她衣领,用了极大的力气想要将她悬空。


    “你为什么替第三者说话?告诉我,你为什么替那样的人说话!”


    平日里柔弱的手此刻格外有力,动作中手背上的蜜色膏体蹭到她下巴,沈斯棠在淡淡的药气和禁锢中逐渐喘不过气,浑身发抖,伸出手去抵挡。


    她声音微弱,一声又一声。


    “妈…”


    “我,真的,没有。”


    纪黎在眼前一片失焦的目光中看到她嘴唇变紫,惊慌失色松开手后沉沉呼出一口气。


    沈斯棠腿一软半跪在地板,眼底有绝望也有痛苦,她总算知道那些抽屉里一瓶又一瓶的安眠药是怎么回事,人前风光的母亲需要用药物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


    纪黎见状张开胳膊将她抱在怀里,见她还在颤抖后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让她放松,眼角溢出泪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心脏钝痛,低下头哭出声。


    /


    “先杀这个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吧,先把男的解决掉再埋那个女的,抓紧时间,不然要下雨了。”


    “斯棠你快走,别管我,你快跑!”


    “哥哥!哥哥!”


    ……


    午夜梦醒时,沈斯棠没忍住大喊出声。


    她在黑暗中旋开床头灯,静静看了看屋内四周后将脸埋进被子里。


    五年,这个噩梦她整整做了五年,梦里每一次接近沈斯言,总是转瞬就消失掉。


    没办法,他们兄妹五年未见,是她太思念,也是太害怕了。


    怕在原本的绑架梦境里突然视线一转,怕看到衣冠冢里沈斯言的照片,更怕看到床上那滩始终擦不掉的血迹。


    噩梦反反复复将她带回过去,一遍又一遍凌迟,她是在黑暗里才发现自己并非刀枪不入,只是这些年事情太多,不得不装成一个正常人,家里不会有人在意这些过去,已经结痂的伤疤他们都自认为已经痊愈。


    因为,沈家都是长满创口的人,没人会在意她这些过去。


    她活在一个虚假的家庭。一个在外看来光鲜亮丽,锦绣华服朱门玉户,只有她知道内里早就腐烂彻底。这根本就不可能是一片健康的土地,所以她长成这样,也是命中注定。


    敲门声响起——


    “斯棠,你做噩梦了吗?”向谌踌躇站在门口,“我泡了杯蜂蜜水给你。”


    沈斯棠怔怔回神,拨开额前的头发让他进来。向谌穿了一套月白色的缎面睡衣,扣子解开两颗随意敞到胸口,露出一小片肌肤。


    昏黄台灯下他眉眼如墨画,上下嘴唇都透着健康的红色,她看了他良久,忽然问,“你剧本里,有吻戏吗?”


    向谌愣了下,摇头,话还未开口,沈斯棠已经欺身过来,双手拦住他脖颈,用力往下,“我帮你练习。”


    静谧夜里一切的感官都被放大,两唇相碰,从未有过的接触。


    他最初只觉得柔软,僵硬地站在床头好一会儿才笨拙地去回应她。沈斯棠伸手在他身前游走,指尖所到之处密密麻麻引起电流,脑海中有烟花炸起,全身的所有血液都在不停往上涌。


    他闭上眼,关掉台灯后顺着她的动作上前。


    她床榻间都是她身上的香气,向谌形容不出,只觉得整个人像踩在云端,轻飘飘地沉醉。


    沈斯棠很会转移痛苦,这些年一直如此。


    27.风月妄


    向谌在感情上是一张白纸,这些年除了唱戏再无其他,与异性的相处经验为零,更从未跟人有过亲密接触。情爱对他而言不是具象的动作而是缥缈的虚幻。


    他说不清此刻究竟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沈斯棠像块烧红的铁,锲而不舍想要在他身上留下烙印。这份炙热让他胸腔紧缩,心底空空的没有着落。


    “剧本,剧本你不是看过?”向谌声音很低,躺在她枕头上微微平复呼吸,“而且,我跟季鞅说了不拍感情戏。”


    沈斯棠闻言好奇,支起身体半坐在他身上,睡衣前襟的所有扣子已经被她解开,男人紧实蓬勃的上半身露出来。


    她笑了下,手指无意识点了点他胸膛,“这是什么逻辑?感情戏不是很正常吗?”


    “是正常。”向谌别开脸,避开她直视过来的眼,竭力压抑那份无法形容的欲念,“但是我不喜欢,情之所兴应该是跟爱的人才能表达,而不是在虚假的镜头面前。”


    沈斯棠见他闪躲越发来了兴趣,俯身凑到他面前,眼尾挑起,“你不敢看我吗?”


    两人距离实在太近,她大半发尾都垂在他胸膛,彼此的温度隔了层薄薄布料清晰传来。


    她复又抬起他的下巴吻过去,舌尖轻巧撬开他牙关,向谌呼吸越发急促起来。


    沈斯棠很满意他这个反应,稍一离开,在他耳边低声了句。


    向谌一瞬间迟疑,慢吞吞不肯动作,像是被她点了穴。


    这幅样子让她好笑,没那个耐心所以扯开他上衣后又将手往下挪了挪。


    向谌额角一跳,下意识捉住她的手。在事态彻底失控前制止,“这不行……”


    他这么一开口,她也突然想到了什么,指尖在他后腰上转了一圈,随即打开台灯。


    “转过去。”她声音不似方才炙热,很快降下温度。


    他愣了下,茫茫然不知道她要干嘛,沈斯棠掰过他身体,真正看到那抹过于显眼的蝴蝶胎记后瞬间清醒。


    暧昧氛围戛然而止,她唇上一片潋滟,眼眸却像是突然浸了水的深潭。


    向谌感受到那片炙热远离自己,后知后觉垂下眼,正犹豫着问她是不是自己有些扫兴,他现在是她男伴,确实应该让她开心。


    想到这,他将手放在她的肩,小心翼翼上前讨好试探。


    “斯棠…”


    他声音很低,耳垂像染了血。


    向谌竭力想证明自己游刃有余,眼眸里多了点明晃晃的胜负欲。


    “我这样,可以吗?”


    沈斯棠避开他俯首的动作,抚平睡衣裙摆后淡淡开口,“你回去吧。”


    她方才被感性占据理智,差点忘了,这个人她碰不得。


    向谌停顿几秒后穿上褶皱的睡衣下了床,离开前还很体贴地替她把门关严。


    月光透过玻璃洒在地面,他隐约看见窗外海棠未眠,深夜寂静,有些难言心事也悄悄滋长疯狂蔓延。


    /


    赵方濡从南淮回来已经是三天后。


    在这七十二个小时里,原本能引起狂风暴雨的一场飓风却无声无息地消了失。


    赵庭敬进警局调查第二天就已确认与此案无关,一汪池水被搅和得皱起波澜,又因为这颗投入的石子还算聪明得以干净抽身而出。


    赵钧却因为这事气得不行,大怒之下动了家法,让赵庭敬跪在院子里拿竹板打了无数下。一边打一边骂,整个壹号院里的人几乎都听到了。


    沈斯棠趁着父母不在家回来陪沈岳南下棋,爷孙俩坐在凉亭里,隔壁的所有声响都尽数落入耳里。


    “你赵叔这也是逼急了,不然哪能撂下脸面做这些事。”沈岳南撂下一枚白子,微微叹气,“这做父母的,一辈子都免不了要为子女操心。”


    “您不认为这或许是做戏吗?”沈斯棠声音平淡,棋盘上围追堵截白子,眼见胜负快定时她抬头对上爷爷的视线,“又不是我们让他们非要成为我们的父母,您这话未免太牺牲主义了。”


    沈岳南气定神闲,见被她堵死后又换了条路,置之死地于后生这样的局面不常出现,年轻人心浮气躁,看到大势已去后就慌了阵脚。


    沈斯棠招式直白,机灵劲多也敢做敢为,奈何只顾眼前不看后路,光顾着跟对手攻击周全,却忘了对弈是一个整体。


    这般洋洋洒洒,最后自然落败。


    老爷子将手里最后两粒放回桌旁的青釉盖罐,看向眼前孙女还没反应过来的视线,起身离开时拍了下她肩膀指点。


    “人活一世,要想不牺牲些东西只怕是难,既已牺牲,就该在别的地方上再赢回来。”


    沈斯棠沉默,坐在凉亭里许久,听到隔壁总算没了声音后准备出门。


    赵庭敬一瘸一拐,在身后母亲和司机的搀扶下被送上车,景阿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越过站在一旁的赵方濡时红肿眼里有一晃而过的愤恨。


    沈斯棠装作视而不见,车子扬长而去后她对上赵方濡的眼。


    他身上沾了些土,衬衫袖子也破了几道,细看还有血痕,大概是给赵庭敬求情时一起被打的。眼前状况出人意料,赵方濡看到她笑了笑。


    没觉得自己此刻狼狈,心中有个念头让他更往前走了走。


    “我没事,只是被误伤。”


    他见她视线停在胳膊两侧的伤口,先她一步开了口。


    “来我家涂药吧。”沈斯棠看了他两秒,“这样你也没办法回学校。”


    赵方濡答应下来,越过曲廊经过楼梯,一路跟着她进了卧室。


    小时候他常来这里,沈斯棠房间内的所有摆设他都无比熟悉。目光环视一周后定格在梳妆台旁的木斗柜,周围同一阴沉色调的古董家具上,那一排颜色鲜艳的骨瓷娃娃十分显眼。


    赵方濡嘴角扬了些笑意,沈斯棠拿了碘伏棉签进屋时看见他神情也明白过来,上前卷起他衬衫袖子,“听我妈说你在南淮出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本来也只是参加个讨论会,结束了就赶紧回来了。”他顿了顿,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只是没想到,一回来就赶上这样的热闹。”


    沈斯棠动作很轻,涂完一面后又拉开他另一面的袖子。


    “这种热闹你还是离远点吧,水溅到你身上不是什么好事,你在学院风头正盛,家里这些事也该注意。”


    她知道这两人不是什么兄友弟恭,平常亲兄弟之间若有利益驱使不免还要斗个你死我活。更何况这两人同父异母,且赵庭敬母子已经视赵方濡为眼中钉。


    不然他也不会小心谨慎去做学术,只要不掺和官场,这家里的表面工夫就尚且还能维持过去。


    赵方濡知道她一向聪明,这句提点他也心知肚明,只是有些事哪能说得那么清楚,他不想争的,总有人变着法让他就范。他虽不想在这个时候翻脸,但也不能容许自己继续当个蜗牛。


    今天,他是故意回来的。


    故意在赵钧最动气的时候讲起赵庭敬的把柄,也是故意在那条鞭子打过来时护在赵庭敬身下。这些年的账,他要一一算起。


    可他没想过,沈斯棠会推心置腹跟他说这种敏感的话。


    碘伏抹到创口有些痒又有些疼,赵方濡忽略那些异样,抬眼对上沈斯棠认真的目光。


    他语气很轻,“你在关心我吗?斯棠。”


    周遭空气凝滞几秒,她转身扔掉棉签后低声回了句,“这应该算是提醒。”


    赵方濡全当听不见,看着她背影走出去没一会儿后又拿了套沈谦晔的衣服给他。


    门被关上,屋内只剩他一个人,赵方濡解开扣子时看到被她放在床边的衬衫,唇角笑意更加明显。


    长路漫漫,她也并非如她自己说得那般无心。


    /


    一周后,沈谦晔30岁生日,按照以往惯例在醉香楼的私人包间里组了一桌。


    沈斯棠去片场探了个班,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上楼梯后径直往最里的包间走,却不料撞上醉醺醺的赵庭敬。


    “呦!这不是斯棠妹妹吗?”


    男人身上酒气明显,手上拿了瓶喝到一半的酒,看到她时眯起眼,扯了个笑,“你也有兴致来这玩啊!”


    沈斯棠被酒气熏得皱眉,准备错开时又被赵庭敬伸过来的手拦住肩膀。


    “你说你急什么啊,我不过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咱们哥俩喝一杯,不行吗?”


    往日就纨绔的公子哥喝了酒更没拘束,闻到她衣侧的香水味时更像是壮了胆子,他转头凑近,沈斯棠躲开后掰住赵庭敬的手。


    “我跟你可没什么好喝的。”


    她笑了下,看着面前一滩烂泥的人越发觉得荒谬,换做清醒时哪怕借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样明晃晃来骚扰她。


    “怎么,看不上我啊?你光盯着那贱人了是吧?”赵庭敬突然发力,抓过她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扯。


    沈斯棠吃痛,大骂他一声后伸出脚去踢他身下。


    “你疯了吧!”


    “快放开我!”


    赵庭敬扔掉酒瓶,走廊外不大不小的声音传入包间。


    赵方濡耳力敏锐,刚举起的杯子突然扔下,迎着屋内众人错愕的脸大步跑到外面。


    沈斯棠本就羸弱纤瘦,如今被赵庭敬掐着脖子更显脆弱,浑身的怒气都在向上涌动,赵方濡冲上前毫无犹豫,用力挥手打了赵庭敬一拳又一拳。


    他攥住男人的衣领,“没被调查够是吗?”


    赵方濡声音全然不像从前那般温和,像是解除了某种封印,此刻只余寒气。


    “今天斯棠要是有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28.悟兰因


    “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赵庭敬并不生气,彻底激怒他后还露出笑意,“说吧,想怎么不放过我啊?还用上次那一封举报信吗?你跟你那妈一样下作,都喜欢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就这点本事还想攀上沈家?”


    赵庭敬借着酒气大肆辱骂,走廊外的这番动静彻底吸引包间内的人纷纷出来。


    “你看你那天说了那么多我爸看过你一眼吗?我告诉你,无论你再努力都改变不了你在这个家里多余的事实!”


    沈斯棠眼见赵方濡的目光一点点从冰冷变为狠厉,想着事情再闹大不好收场,在他又一次挥拳时上前制止。


    她拉住他举到半空的胳膊,用眼神示意,“方濡哥,我没事。”


    尽管她不是个息事宁人的性格,可毕竟现在情况特殊。


    不过沈斯棠判断有误,更没拦住也已经喝了几杯的沈谦晔。


    她那一向神经大条的二哥见她受了委屈,扯下领带就跑了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带着这些日子压抑许久的情绪,都悉数转变为手上更加有力的拳头。


    “赵庭敬你大爷!”


    “谁给你的胆子欺负我妹,我弄死你!”


    沈谦晔声音极大,身后众人目瞪口呆几秒后随即上前拉架。


    局势越发失控,闹到最后,一场好好的生日宴变成了去派出所聚会。


    幸而在场的人除了那群只知吃喝享乐的纨绔公子哥们之外还有个聪明人,顾逢晟先一步预料了赵庭敬的想法,在警局来人前先让特助准备了走廊监控,又叫上律师陪同一起去了警局。封锁消息紧急处理,总算把这场闹剧解决干净。


    但耽搁了许久,从警局出来时已经过了整点。


    沈谦晔和赵方濡都受了点轻伤,脸上挂了彩却不怎么在意,尤其沈谦晔,走下台阶时大步昂扬,仿佛是干了什么见义勇为的好事。


    他甚至还颇为回味,感慨着讲起他上次打架已经是中学了,那次情况跟现在大差不差,是为了沈昱宁出头。


    顾逢晟闻言笑嗤一声,“出息!两个打一个还受伤了。”


    “哎,我这已经很不错了好吗,那小子光出阴招,差点没把酒瓶子砸我头上。”


    沈谦晔笑着回答,看向一旁沈斯棠有些自责的神情很快停下脚步,他将手放在她肩膀,声音很轻,“没吓着吧?”


    沈斯棠摇摇头,“我没事,就是你们俩没必要听他胡说。”


    她确实担心这两人受伤,当然脑海中更清晰的理智是短暂冲动过后面临的结果,这么大的动静又闹到警局家里不知道也是不可能了。人不能不计后果的做事情,他们这样的人更是要谨慎,何况家里刚告诫过,一旦有什么事牵扯的是家里。


    然而沈谦晔和赵方濡都没顾得上这些,脑海中唯一的一个想法,就是不能让沈斯棠受委屈。


    纵使这个事可能代价很重,也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


    “别想那么多,天塌下来我俩帮你顶着。”沈谦晔难得有了几分稳重,不过看到顾逢晟后又吊儿郎当的跟她开口:“再说了,这不还有你前姐夫呢。”


    沈斯棠被逗笑,表情放松,总算觉得心口那点淤堵散了散。


    车子停在警局门口,沈谦晔和顾逢晟心照不宣给两人留了点时间。


    “我之前从没想过,原来你还会打架。”


    沈斯棠借着路灯光线看向赵方濡,或许是他今晚表现的实在不同,她竟然觉得他站在那有点锋芒毕露。面具戴久了融入骨血,欺骗旁人的同时也欺骗了自己。她以为自己还算了解他,今天才发觉自己还是太表面了。


    “那在你眼里,我什么样?”


    赵方濡语气随意,卸下那层伪装后觉得周身舒畅。


    她想了想,嘴角多了抹笑,“温顺?我不知道这个词准不准确,但你之前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安静待在自己窝里,避开纷争之外的兔子。”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他听到她这句形容后也笑了笑,抬眼直直对上她的视线,更何况,他从来都不温顺,也根本不是什么兔子。


    他是蛰伏多年悄无声息的野兽,等待许久,只未一击而中。赵方濡确实没想在这时候就跟赵庭敬撕破脸,只是牵扯到沈斯棠后便有些无法冷静。


    “斯棠,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


    他声音平缓,神情却郑重其事像是许下某种诺言。


    时至五月,风里已经有了点燥热的气息。沈斯棠看他一会儿,唇角慢慢漾出笑来。


    她也不知道在为什么而开心,大概是想到撕破脸的赵方濡竟然更跟她志同道合。心里那份说不明的戒备悉数放下,在这一刻真是发自内心跟他亲近许多。


    当然,动的紧紧是恻隐之心罢了。


    /


    赵家两兄弟因为沈斯棠在会所大打出手闹到警局这件事很快在大院传开了。


    诚如纪黎所言,京平没有秘密,身处漩涡之中,任何一点小小的鼓动都能引起巨大的反应。


    所幸两家人都不是什么听风就是雨的,赵钧更是带着赵庭敬亲自上门给沈斯棠赔礼道歉,风言风语无足轻重,用不了多久就会散去。


    但此后的三个月里,沈斯棠因为这件事被沈哲勒令待在家里闭门不出。


    人身自由再次被限制,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唯一还有些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放在外面还未归笼的向谌。


    向谌彻底杀青那天是八月底,季鞅将他接回京平后却带他去了另一处住所。


    市中心的高档公寓,小区里住户也大多是明星,私密性很好,视野更是宽阔。


    “沈小姐交代我把这套房子先给你住,考虑到你现在的身份需要注意隐私,能出门尽量就少出门吧。”季鞅撂下门禁卡和钥匙,放下行李箱后就离开了。


    向谌孤零零站在客厅,最先入目的是窗外引人入胜的夜景,灯火琉璃璀璨夺目,像是永不坠落的星。


    他突然就有些孤寂,整个人还没完全从悲剧角色中抽离出来,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离世的那一场戏,他茫然地在房子里走了许久,缓了许久后才终于清醒。


    后知后觉意识到,每次想见沈斯棠的时候,她都不在。


    “你到底拿我当什么呢?”


    向谌喃喃自语,说出这句后又笑了笑。


    他不知道,更看不见棚顶四角被藏好的微型摄像头。


    沈斯棠看了他许久,连带着那句低弱的问句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末了她放下手里的茶杯,隔着电脑屏幕跟他对望。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圈养一只可爱宠物,而是看管一只日后可能会伤害到人的野兽。


    围猎向谌的每一步过程都让她觉得无比有趣,他寻死觅活她就更好奇不已。


    可如今这么听话顺从,倒让她有点索然无味了。


    于是借此机会彻底把向谌晾在这里不闻不问。向谌虽有疑问但工作被季鞅排得很满,杀青过后又是大大小小的行程和频繁在公众前露面。他丧失时间,也逐渐被训练出些艺人的模样来。


    日子成倍加速,闪光灯和镜头裹挟着他成了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


    再见沈斯棠已经是深冬。


    业内资方创办的一场酒会上,她猝不及防出现在他面前。


    半年未见,沈斯棠气色倒好了很多,向谌借着灯光望去,看见她穿了条黑色挂脖裙,剪裁简单裙摆也不长,似乎是绸缎布料,在光下隐隐约约发出很淡的光。


    原本是很开心的场景,但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时却笑不出来。


    因为她身旁,挽了位容貌出众的陌生男人。


    沈斯棠见到他并不意外,一脸平静地跟周钦介绍,“这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向谌。”


    周钦伸出手,笑容和善,“你好。”


    向谌目光下移,盯着沈斯棠依旧没在男人身上移开的手,那双手大多时候是冰冷的,可那晚吻过来时就像是着了火。


    脑海中被突然涌出的思绪占据,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说了声抱歉转身就走。


    周钦看着向谌逐渐离去的背影,笑了声,“你这男伴,脾气还挺大的。”


    沈斯棠无语,斜了他一眼松开手,拿起一旁侍应生递过来的酒。


    “你不去追追吗?”周钦挑眉,“我想他应该误会了。”


    “不去。”沈斯棠摇头,而后举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眼里透出几分掌握之中的精明。


    她笑着看了眼十分不解的周钦,复又开口:“你信不信,他用不了十分钟就会回来找我。”


    原本不过是兄妹之间的一句玩笑话,周钦不以为然,站在原地跟她碰杯喝酒,没成想十分钟还没到,向谌就阴沉着一张脸折返回来。


    沈斯棠眼底笑意明显,被人拽走时还向后看了眼,她一直都在践踏真心,当然,她那时候觉得向谌不配拥有她一星半点的真心。


    他既然说了一个又一个圆不清的谎话,就该想到旁人也会用他的这招对付他。


    “半年不见,你就跟我演哑巴是吧?”


    沈斯棠被他带到室外,夜色中月光清浅,她挣开他的手后很快站定。


    向谌转过身,闻言扯了下嘴角。


    他垂下眼,声音有些发颤,“原来你也知道是半年没见,我还以为沈小姐日理万机,早就把我这个什么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那套虚假奉承了?”沈斯棠笑了笑,见他不语又问,“那既然这么会说,刚才在里面为什么当哑巴?”


    她向前走近,在昏暗的光线中打量他几乎更胜从前的脸。或许红气养人也有些道理,不然她不会对他过多注视。


    想到这,沈斯棠鬼使神差碰了下他的脸,完全像是安抚猫猫狗狗一样的动作,她声音很轻,开口询问:“怎么,你生气了?”


    “我哪敢生气。”向谌依旧没有看她,“我又有什么资格生气,我不过就是一个…”


    话未说完,她已经堵住他的话。


    他愣了下,感受到唇齿间久违的酥麻后很快揽住她。


    周遭无人,只有时不时刮起的寒风。向谌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将头埋在她肩膀平复着。


    许久,他在她耳边开口。


    “沈斯棠,我不想当你男伴了。”


    29.蛾扑火


    向谌直直对上她的视线,眼眸中罕见多了几分侵略性。他确实飞速成长,令她意外又令她惊喜。


    “那你想当什么?”


    沈斯棠大致能猜个七七八八,心里却仍旧思考着他是否在搞欲擒故纵那一套。


    向谌沉默片刻,似乎真是在做什么为难的决定。


    “需要想这么久吗?”她没耐性,凑近看他,“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能答应的我都会尽力答应。”


    他攥住她手腕,迫使他们能更清楚看见彼此的眼,男人目光灼灼,周遭的气温仿佛也慢慢变烫。


    “如果我说想要跟你在一起呢?”


    不是像个笼中鸟一样依附于她,而是堂堂正正,有身份的站在她身边。


    当然,他知道这不过是痴人说梦。


    “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沈斯棠模棱两可把手放在他掌心,十指相扣,她晃了晃,笑着:“你看,难道这不是在一起?”


    向谌又一次被她说服,可他心里清楚,她永远不会给他回答。


    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是他贪心,还想要她的感情,尽管,他知道她没有感情。


    当晚向谌跟着沈斯棠一起回了海棠园,半年没来,院内一切如旧,只是屋内的陈设换了些,她一直根据季节调整,春夏用冷色,秋冬就用暖色。他莫名其妙,竟然无端生出了几分归属感。


    “你房间的东西都没动,床品是阿姨新换的。”沈斯棠倚在门框边檐,末了拍了下他的肩,“早点休息。”


    她还在披着他的外套,周身气味变了变,两道截然不同的香气混在一起,此刻钻入他鼻腔却有种摄人心魄的味道。


    这让他有种错觉,他们两个离得更近,而他,内心隐隐生出些贪欲渴望。


    他想要的更多。


    向谌拉过她的手,眼中暗示明显,“我想去你房间。”


    沈斯棠读懂他意思,仍旧装痴卖傻的轻笑,“那咱俩换,今天我睡你的床。”


    擦过他肩往前走,下一秒却直接被腾空抱在怀里,短暂惊讶的瞬间,手却不由自主很诚实地揽住他的脖颈。


    两间卧室离得不远,向谌这几步却走得格外慢。沈斯棠听着他胸腔里过分鼓动的心跳,原本打算拒绝的心突然就收了回去。


    反正他的体检报告她都仔细查验过了,睡一次也没什么所谓。


    向谌的吻在放她到床上时一齐落了下来,比起之前的茫然,他已经学会了一点技巧,照葫芦画瓢的手在她身上不停游走,轻轻柔柔,她颇为受用。


    当然,沈斯棠觉得还是因为她空窗太久,所以纵使他足够生涩,她也觉得心情愉悦。


    人可以没有爱,但不能没有性。


    她在他越来越深的亲吻里抬手解他衬衫的纽扣,屋内只开了一盏微弱的夜灯,他脸上的羞怯和慌乱得以很好的隐在黑暗之中。


    沈斯棠循循善诱,彼此间只用眼神交流,向谌毫无章法,清澈懵懂的目光里有些无措,但胜在还算了解她,捕捉到她不同以往的反应后俯身向下,吻得密密麻麻。


    她轻哼,男人空着的手已经绕到她身后灵巧解开系带,裙子剥落那刻,沈斯棠突然惊醒。


    “别…”


    她下意识捂住胸口,慌张抬起头时见他盯着自己那道疤有些怔愣。男人如墨般的眼中情绪流动,她却因完全暴露在他面前有些无所适从。


    方才所有堆积的快感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沈斯棠想要躲开,向谌拉住她手腕,低下头轻轻吻住那条蜿蜒在皮肤上的疤。


    “很疼吧。”


    他声音很轻,吻也像花瓣落下


    她没反应过来,“什么?”


    向谌用指腹浅浅碰了下那道疤,眼里溢满心疼,“我说这里,是不是很疼?”


    沈斯棠胸口温热,说不清是他唇上的温度还是什么别的,总之,原本熄灭的火因他的动作又烧了起来。


    她被他吻得轻哼,身体越发空洞,拉开床头柜后把东西递给他。


    向谌顿了下,拿在手里看了几秒仍旧没动。


    沈斯棠以为他会惊讶自己什么时候准备的,揽过他脖颈后在他耳旁低声了句。


    那晚过后,她确实动过想要碰他的心思。


    向谌没去想这些,他在心里压下那些紧张后低下头吻她耳廓,没什么勇气地小声说:“你帮帮我…”


    沈斯棠笑着,一点一点教会他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向谌也很好学,时刻关注着她的表情,从她眉眼流露的细微表情判断着她是要轻要重。他确实践行了一个男伴应该有的职责,全程极力表现唯恐她不满意。当然,更多的原因是,他怕他表现很差她就不会再给自己这样的机会了。


    而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他们两个是在一起的,心脏纵使隔着骨血和皮肤,但彼此汗水淋漓时的跳动的却是同一频率。


    床榻被濡湿后又辗转到了浴室,浪潮翻涌,至死不休。


    他终于,离她又近了一步。


    /


    之后向谌断断续续往返海棠园,一直到冬至前几天再次进了组。


    沈斯棠倒没觉得他不在身边有什么不同,唯一不适应的就是她入睡有些困难,或许他别的作用都不显著,暖床确实毋庸置疑。她放任自己纵容他越来越放肆,彼此食髓知味,比起男伴似乎更像床伴,但奇怪的是,沈斯棠的身体比以前好了些,心脏检查一切正常,就连咳嗽气喘的老毛病也都没有犯过一次。


    日子平淡,周而复始,2015年就这么来了。


    正月里沈斯棠依旧是在壹号院陪沈岳南,家里只有他们爷孙俩颇为清静,沈岳南带她走亲串友,末了又叫上几个老友来家里聚会。沈斯棠在一旁端茶递水,听着几个老人感慨时光匆匆,又闲聊说起今年的新春庙会很多。


    她心下一动,突然也想去凑凑这个热闹。于是等到吃过晚饭偷偷溜出门,结果人刚到门口就被宋确拦下。


    “庙会人山人海的太不安全了。”


    沈哲这些日子虽然没限制沈斯棠的自由,但宋确揣度着,这种环境还是不利她的病情。


    沈斯棠嫌他啰嗦,眼风一扫夺过他手里的车钥匙,发动汽车就准备走。


    宋确一改往日,绕到车窗旁苦口婆心跟她开口,“上次你让我查的那个人已经有了消息,她在一周前回了国。”


    她这才有了点反应,不过依旧是满不在乎的神情。


    “我又不怕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还能绑架我不成?”沈斯棠笑着,升起车窗挡住宋确扫兴的嘴脸,“放心吧你。”


    车子扬长而去,沈斯棠一路都很开心。


    上次逛庙会还是五六岁,沈斯言带着她看了一场很有意思的皮影戏。所以她这次再来,也是将目光关注到有意思的小玩意上。


    公园门口一排排摆满的小摊是各式各样的小吃和喜庆挂件。沈斯棠走走逛逛,买了串蜜枣糖葫芦后往里去看演出。身后是热热闹闹的烟火气,她总算觉得自己真切活在这世上。


    皮影戏在公园一角,围观的人并不多,她越过行人上前,身旁有道熟悉声线将她叫住。


    “斯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赵方濡笑容和缓,见到她那一瞬间眼眸亮起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好巧。”沈斯棠摘下头顶挡住视线的帽子,一边吃一边回答他,“我无聊就出来逛逛,嫌宋确麻烦就把他丢在家里了。”


    赵方濡鲜少见到她像今天这样俏皮的模样,衣服不再是一水的黑白,而是亮眼又鲜活的红色。她时而专注看向白色幕布后唱起戏来的皮影,时而被身后湖面突然放起的烟花惊吓回头,笑容张扬目光盈盈。


    他突然就被晃了下眼,连带着方才在家里被母亲絮叨的那些气,如今都因她烟消云散了。


    赵方濡知道她心情不好,正月初五是她生日,可她自从沈斯言离开后再也不过生日了。明明是个热闹庆贺的日子,如今却只能孤身一人跑出来躲清静。


    想到这,他突然开口,“斯棠,你想不想吃糖人?在上面画画的那种。”


    他尽力寻找他们两个过去同样不曾拥有的童年,两只被寒风吹凉的手无意识交握,步履一致而昂扬,像是彼此同仇敌忾的盟友。


    /


    沈斯棠玩得十分尽兴,根本听不到衣服口袋里向谌拨过来将近十次的电话。


    赵方濡开车送她回家,到了海棠园后发现她在副驾驶上睡得正熟。


    凌晨一点,这片区域无比安静,他解开安全带后看了沈斯棠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时还是遵从内心,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而后绕到另一旁抱着她下了车。


    大门敞开着,赵方濡没多想,看到屋内四处开着灯这才意识到不对。


    而当他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时,向谌已经出现在门口。


    许久未见,男人变化不小,虽然衣着平常,但眼眸中仍能看出些风发的意气,站在他面前时稀松平常到仿佛是自己家的院子。


    “怎么是你?”


    向谌先开口,说着就要从他手中接过沈斯棠。他面无表情,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接到电话。


    原来是跟着别人出去了,呵!他不在京平的时候她应该一直这样,说不定每一天都有不同的男人陪着她,这个人根本就是个说话不算话的骗子,不止男人在床上的话不能信,就连女人也是如此。统统不作数。


    想到这,向谌又看向那个始作俑者,沈斯棠靠在赵方濡胸膛前睡得正香,男人气宇轩昂,抱她在身上一点都不违和,反而有种温和的般配感。


    他心烦意乱,内心某处又生了许多褶皱。


    赵方濡将他眼中这些说不清是什么的变化和情绪尽收眼底,在向谌又一次将手伸过来后向后躲开。


    “怎么不能是我呢?”赵方濡语气平静,眼神却冷下来,“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他越过向谌往前走,身后男人低低笑了声,跟在他身后一路回到卧室。


    “我就住在这里啊。”


    向谌依旧没脸没皮,毫不客气坐在床边,伸手指给他看床头的两个枕头,眼睛眨了下,“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30.退为进


    屋内气氛诡异,卧室门被关上后两人不约而同去了客厅。


    “赵公子想喝点什么?”


    向谌神色从容地绕到厨房岛台,姿态寻常到像是在他自己家里待客,主人翁口气十足。


    “太晚了喝茶对身体不好,我给你拿瓶别的吧。”


    赵方濡挑眉,略过了他的问题,“你知道我姓赵?”


    “宋确跟我说过你跟斯棠的事。”向谌语气温和,难得没把情绪写在脸上,“谢谢你这么晚送她回来。”


    赵方濡心里堵着一口气,听到这话后更是觉得好笑,他抬眼,眸光凛寒,话也不怎么客气。


    “我送她回家跟你有什么关系,应该还用不着你来替她感谢吧。”


    他停顿一瞬,视线视线扫过地面上还未摆放整齐的气球和蜡烛,在向谌走到他面前后复又开口补充。


    “另外,斯棠不过生日,她最讨厌的就是气球和蜡烛,你这点心思,恐怕是白费了。”


    向谌笑了下,自顾自打开被他刻意忽略的汽水,仰头喝了口,神情依旧得意。


    “谢谢你提醒我,不过,我没打算给她过生日。”他顿了顿,补充,“我们过的是纪念日。”


    赵方濡看了他一眼,自方才进到这里就开始紧绷的那颗心终于坠了下去,他知道此刻身边这个人说什么他都不应该相信,可他无论怎么劝说自己也无法让他平静接受今晚带给他的这一切冲击。


    在他们小时候时不时就跑来玩的四合院,在如今沈斯棠能够称之为她自己家里的地方,平白无故多了个旁的男人,并且这个人他还见过,当初沈斯棠更是明晃晃说过跟他不熟。


    可都住进她家了,又怎么可能会是寻常关系。


    赵方濡心有不甘,未曾想过自己在学院稳定事业这半年被人捷足先登。


    他一直都是个不肯服输的人,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全都势在必得,只要决定了就很难放下。他要亲自听沈斯棠说,而不是被眼前这个人搭台唱戏骗了过去。


    退一万步讲,恋爱了能分手,结婚了还能离婚,她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而眼前这个男人除了一张脸可取之外他看不到任何价值。


    想到这,赵方濡心中宽慰不少,侧头看向谌时还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语气称得上冷静,“哦,那祝你纪念日快乐。”


    向谌低头沉默,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他原本可以劝说自己宽容一些,善待这个深更半夜送沈斯棠回家的谦谦君子。奈何这人一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到底年轻沉不住气,见赵方濡像座山一动不动坐在客厅无法忽视,他心一横,开口下了逐客令。


    “时间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家休息了吧。”


    凌晨两点,再待下去天都要亮了。


    他不走他就没办法回卧室。向谌莫名其妙,好像给自己代入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视角,在眼前男人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下总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赵方濡不为所动,调整坐姿,目不斜视地看着他,未发一语但已经表露态度。


    他是不会就这样把沈斯棠留在有另一个男人的地方,更别说这个人是他。


    向谌见状索性跟他一起坐在旁边,无聊时打开电视调小音量,用里面正在循环播放的春晚节目打发时间,就这么较劲又神经的过了一整晚。


    早晨沈斯棠从卧室走出来那刻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客厅里的太师椅和软榻上,向谌和赵方濡各自占据一方,前者仰头睡得真香,后者身姿端正坐在椅上。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早起的混沌在这一刻突然清醒。


    “斯棠。”


    赵方濡看到她急忙起身,熬了半夜的眼睛微红,边缘泛起淡淡血丝。


    “你,一直没走吗?”


    她还是有些诧异,但这话落到赵方濡耳里有些旁的意思,他转头向后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向谌,眉头微皱。


    “我有些事想跟你说,要不要一起去吃早点?”


    沈斯棠正好肚子饿了,匆匆洗过漱后跟着赵方濡出门,临走时看到向谌衣服单薄,随手扯过毯子蒙到他身上。


    赵方濡看到她这个动作,心里又往下落了落。


    “看起来你很关心他?”


    他本来是要用陈述的语气,但话音滑到后面几个字还是忍不住上扬。他从心底不愿相信,想亲口听她给出的答案。


    沈斯棠心里一想他留在这里的原因,也猜出昨天晚上这两个人应该是撞上了,她有心解释,奈何向谌的身份怎么说都说不清楚。


    她沉默一瞬,赵方濡看出她的犹豫后主动给她找补,“没事,不想说的话就不说,我没有非要问你的意思。”


    早餐店距离海棠园不远,挨着景区所以从清晨起就有很多游客出现在街道上。赵方濡被风吹得头疼,进店后又被里面的暖气扑得周身燥热。


    他心烦意乱,手机里自昨晚起方瑾一条又一条催促他回大院在沈钧眼前露面讨好的消息都被他悉数删除。


    他不容许自己受到挫败,故作无常按下这些情绪,抬手给沈斯棠碗里的豆腐脑倒醋。


    安安静静吃到一半,沈斯棠见他这样倒有些不忍,换位思考过后发现自己这样十分伤人,给他夹了块炸糕后试图解释,“方濡哥,其实我跟他真的不熟…”


    “不熟他住你家里,还自由进出你的卧室?”越描越黑,赵方濡彻底被她折服,最后无奈笑笑,“斯棠,你别往我伤口上撒盐了行不行。”


    沈斯棠也笑了下,发觉自己这话简直是强盗逻辑,他这么聪明,她说再多都是欲盖弥彰。


    “我这样是不是挺过分的?”


    明明知道他在追她,迟迟不回应也就算了,还跟旁人纠缠,并且还让他亲眼看见了。果然感情是麻烦的东西,而她真的无法预料超出自己控制之外的变化。


    因为,她不能把对向谌那一套游戏胡闹的态度放到赵方濡身上。


    他是坦诚又认真的人,那个骗子不配跟他相提并论。


    “我跟他之间的事有点说不清楚,他之前因为我毁了嗓子,我留他在这也是事出有因…”


    沈斯棠斟酌着应该怎样开口,赵方濡看她情急放下筷子,唇角还沾了几粒炸糕上的白砂糖。


    他抽出纸巾给她拭去,动作轻柔,紧接着说出来的话也让她心下一软。


    “斯棠,你不用觉得为难,如果是我的喜欢对你造成了困扰,那我愿意退出。”赵方濡一瞬不瞬地望向她的眼,“你真遇上自己喜欢的人,我也是能理解的。”


    男人眸光真挚,是她一直都能感受到的赤诚爱意。他将纸巾折好后收回手,像是刻意跟她拉开距离。


    “你要真喜欢他,那我之前说的话你都忘记吧,我们做兄妹,做朋友,今后我也尽量跟你保持距离。”


    /


    沈斯棠再回到海棠园,向谌已经醒了。


    他把客厅地面弄了一半的气球和蜡烛一一收起来,见到沈斯棠进门也没有抬头看她。


    哪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纪念日呢,不过是从宋确那打听到她生日想给惊喜,为此特地从千里之外的陵市回来。没成想,最后不止礼物没能送出去,还在客厅受了一晚上的冻。


    “怎么收起来了,我还没仔细看呢。”沈斯棠走到他身边,弯腰看他把东西收了一半的纸箱,“你昨天回来就是为了这些,不嫌麻烦吗?”


    向谌动作麻利,合上箱子后再不让她看到。他摇头否认,声音淡淡,“不是。”


    男人发起脾气有时候要比女人还无稽,向谌脸色难看的显而易见,沈斯棠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是因为赵方濡生气,但她不会主动解释,他不说话她也就不问,冷着他自顾自去了院外厢房里给鸟喂食。


    这间屋子重新加固了保暖设施,雀鸟们虽然不比气候好的时候活泼爱叫,可在沈斯棠推开那扇木门进屋时也会在笼子里高兴的扑闪起翅膀。


    她很享受这一刻的欢迎仪式,连带着投食加水的动作都柔和许多。


    转身时向谌站在她身后,他走路无声无息,沈斯棠撞到他胸膛时连带着手上的水壶都倾斜了。


    “我还以为你走了。”向谌轻声开口,把水壶放在窗下的矮柜上,两手圈住沈斯棠,低下头吻了吻她额头,“早知道你不想我,我就不跑这一趟了。”


    他骨子里其实是个极其依赖感情的人,从小到大体会过的温情实在太少,以至于旁人稍稍回应他就掏心掏肺的付出。却忘了这份感情不该存在自相遇之初就错误的路途。


    末了向谌拉过她的手,趁沈斯棠不防备的时候把一条手链戴到她手腕上。


    沈斯棠感受到皮肤上的冰凉温度,挣开他怀抱抬手看了下,是串品质还不错的钻石。


    “那天拍完戏路路过这家店的橱窗,就觉得你戴上应该很漂亮。”


    向谌垂眸看着在她手腕上闪闪发光的手链,眼中总算有了温度。旁的事都不重要,她这一刻的低眉才是最重要的。


    他喜欢看她认真的表情,哪怕只有一瞬。


    这段无法见光甚至称不上是什么感情的关系,终究是他要先败下阵来。


    “下周我有个新人提名,你要不要来看?”


    他小心翼翼讨好着,像是总算有了一点小成绩才能给家长看的孩子。


    沈斯棠对他更加温和的眼视而不见,不咸不淡叙述自己的观点,“又不是拿奖,人多的地方闹哄哄的。”


    向谌眼眸暗淡一瞬,在她面前却没表现出太多失落。


    可话虽如此,一周后的电影节她还是瞒着他去了。


    演播厅里坐满圈内大大小小的演员导演和投资方,按资排辈向谌坐在末尾几排,两旁都是热度很低的新人演员,连镜头都鲜少注意到这处。


    沈斯棠悄悄在他后面落了座,在大屏幕上闪过他的片段时出声叫他名字。


    向谌怔愣回头,措不及防对上她明亮的眼。她大多时候妆面浅淡,可必要场合装饰起来,反而比平时更要瞩目,那双含情的眼只是轻轻望着,便像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


    “你怎么来了?”他转头看她,压着心口跳动的喜悦,声音也低了几个度。


    沈斯棠竖起手指示意他不要开口,向谌回头时看到大屏已经对上他的脸,台上笑容和缓的嘉宾念出得奖人,一片喧嚣中他听见话筒里传来他的名字。


    身后先响起掌声,向谌起身时沈斯棠俏皮地冲他眨眨眼,而后跟着后面外场一群不知为何而惊呼的粉丝们齐齐发出声音。


    相遇的第三年,她为他起了高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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