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有可能
向谌言辞真挚,台下掌声此起彼伏。
沈斯棠静静注视聚光灯下的男人,眼里也被暖色调的顶灯渡了层温度。
男人在台上遥遥同她对望,那目光穿过人群熙攘,确定她还在椅子上后嘴角慢慢漾出一个温暖的笑。
“看来这个人在你心中有些份量。”周钦避开镜头总算坐到沈斯棠身旁,感慨道:“能让你这么抛头露面的,也是头一遭了。”
“想多了,宋确在后面呢。”沈斯棠侧头对上周钦好奇的眼,唇边笑容收敛,压低音量,“而且,我来这也不是为了他。”
她坐直身体,紧盯前排一众投资商最右侧座位上穿了件黑色丝绒礼服的中年女人,时隔一年蒋文珠终于露面,她心里反而更轻松几分。
母子相见这种温情场景,她非常乐意促成。
那道目光里多了些寒意,沈斯棠起身向后,“提前祝你得奖,我先走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临走前跟季鞅交换了个眼神,很快消失在喧嚣的会场中。
向谌下台看见蒋文珠那刻愣了愣,像是在做梦一样难以置信,满腔疑问想要开口出声,下一秒季鞅已经转道带他去了后台休息间。
“工作室要给你拍几张宣传图,你先在这等一会儿。”
门被季鞅关上,屋内恢复安静,只剩下他一个人。突然从众星捧月的热闹场景分割出来,向谌多少有些心神恍惚。
桌上的金色奖杯闪闪发光,向谌看了一眼又很快移开,他想起大杂院里庆云房间的柜上曾摆满了戏曲届的所有奖杯,那些在外形上或许不够精美,但幼年他看到时也曾期待过自己总有一天能拿到跟师父一样的荣誉。
可如今,他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一条外在看起来繁花似锦,内里却如同行在深渊之上的钢丝,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思绪被敲门声打断,向谌以为会是沈斯棠所以加快了脚步,门缓缓向后,退到尽头后蒋文珠出现在他眼前。
“妈…”
一年多杳无音讯,向谌原本有很多问题想要质问,但那些气过了这么久,等她站在面前,却又问不出了。
“刚才人多不好说话。”蒋文珠关上门伸手抱他,“好孩子,你得了奖妈也开心的。”
母亲为数不多的怀抱令他陌生又亲切,向谌不受控制鼻尖一酸,眼睛似乎也生了些雾水。
“您,您这一年去哪了?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了。”他话里有无法掩饰的委屈,连带着今晚得奖的这份感动,纷纷化为眼眶不太出息的泪水。
他实在太孤独了,从小就一直是被抛下,被遗忘太久的孩子,就连撒娇都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蒋文珠拍了拍他身后,柔下语气开口解释:“当时你告诉我你嗓子坏了之后我就一直很担心,想着先回国帮你联系医生,结果回去的时候自己先病倒了,做了两个手术,怕你担心所以一直没告诉你。怎么样,你现在都好吗?”
向谌闻言急忙抬头,认真看向蒋文珠有些变化的脸,他联想不到会是医美,只是先入为主的认为母亲这一年一定是受了很多苦,不然不会变成这样。
人在自己在乎的亲人乃至是爱人面前,总是能愚蠢的相信对方所说的任何鬼话。
“我一切都好,只是您为什么连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病严不严重?现在都没事了吗?其实我可以回去照顾您的。”向谌满眼心疼,蒋文珠就此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了,就是不放心你,你是怎么想到去做演员的?”她笑了下,眼中有他看不到的精明,试探着,“是她,给你介绍的资源吗?”
向谌心心底划过一抹悲凉,衣袖的指节攥紧又松开,他点头不语。
“那就好,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确定了吗?她是不是做过心脏手术?”蒋文珠继续开口,没去在意和理会向谌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
这是他必须要完成的事,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多远,他都必须是这计划之中的一部分,是刽子手也是棋子。尽管,她在消失这一年的时间里也曾培养过新的人,可如今既然他已经在她身边站稳脚跟,那也用不上什么别的人了。
所以,她才会有这一场阔别再遇的戏码,而不是若无其事当做没看见他。
向谌沉默许久,眼角泪水干涸后总算抬眼直视蒋文珠,“妈,我们俩一年没见,所以你只关心这件事是吗?”
他语气很轻,传达的意思却很坚定。
“是不是,我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您这件事?我所受到的伤害,所经历的事情,都是为了这件事呢?”
屋内气氛冷下来,连奖杯在灯下泛出的光都有些刺眼。向谌在心底叹气,到了这步,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从六岁那年起,他就迷失彻底,被带往了一条不归路。
母子俩彼此对视,各自静默着都没开口,茶几底部牢牢吸附的黑色圆形物却一清二楚将所有对话都传达到那旁沈斯棠的耳机中。
她听到向谌的那些话语,唇角透出嘲讽的弧度。到底是个没出息的,只会顺从别人就只能成为案上待崽的羔羊。
她只当他懦弱,怎么都没想到,或许他是喜欢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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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外派八年的沈昱宁终于回了国。
姐妹俩上次见是五年前,沈斯棠挨不住思念,在沈昱宁抵达京平的第一时间就去机场接她。奈何当天雾霾严重,空气浑浊和灰蒙蒙的天空下,沈昱宁憔悴的一张的脸格外明显。
“姐,我在醉香楼订了一桌给你接风。”
沈斯棠抬手接过沈昱宁的行李却被她拒绝,女人一双疲惫的眼在望向她时多了几分柔和。
沈昱宁挤出一个微笑,“我还要回去述职,咱们俩改天再吃好不好?”
她还未从战争的惨烈中抽身而出,失眠多日整个人情绪混乱,如今完全是强撑着一口气。
沈斯棠见她舟车劳顿也只得作罢,跟身旁前来接她的男人打了个招呼,一路目送着她上了车。
直到她自己回到车上,看着窗外高架下密密麻麻的拥挤车流,这才后知后觉琢磨出不对劲来。
于是忙不迭拿出手机跟顾逢晟告知情况,沈斯棠如实开口,顾逢晟听完后却并不意外。
他知道她回国的消息,并且也筹谋着要在合适的时机跟她见面。没想到沈斯棠这么惦记他,喋喋不休跟他分析了一大堆,念着她这份辛苦,挂完电话后不久给她转了一笔辛苦费。
沈斯棠欣然接受,正想着要不要定下之前在拍卖册上看过的紫檀鸟笼,纪黎的电话就又打了过来。
她妈罕见地柔声细语,告诉她有份急用的文件落在家里书房,让她帮忙送到学校。
沈斯棠照办,半小时后准时出现在纪黎办公室,转交给助理后她松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缓解自己小跑上楼梯的这点呼吸不均。
赵方濡进门时她正准备倒茶,听到声音后抬头,两道视线交汇,沈斯棠笑着跟他招手。
“方濡哥,快来喝茶。”
她难得这么热情,大概是心情不错,虽然她不开心时很难看得出,可是开心的时候还是很明显的。
尽管沈斯棠不是那种会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但赵方濡也能从从她此刻的笑容里猜到她是有什么好事。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平时明明最烦看到那些明星的消息,可最近在网页上搜索向谌的次数却有几十次。
想到她或许是为了他而开心,嘴角的笑容便有些僵硬。
“不了,我还有事。”
他看到屋内没有纪黎,说完这句就转身向后。
赵方濡面色平静,但沈斯棠能看出他十分抗拒见到自己的神情。也不是他明显,而是他从前从未露出过这样闪躲避开的眼神。
“你要去哪?”她起身将他叫住,站在他面前直直对上他的眼,问:“你在躲我吗?”
“没有。”赵方濡顿了顿,极力寻找挑不出问题的理由,“我只是还有些工作没完成。”
他编起瞎话来也很认真,沈斯棠盯着他看了两秒后,不由得被逗笑。
“笑什么?”赵方濡定定看她,眼眸里闪过片刻流星。
沈斯棠又往他面前走了两步,近到连他身上的香水气息都清晰可闻。她轻声开口,有些阴阳怪气,“我笑某人原来也会找工作当借口,如果真这么忙的话就不会现在出来了。”
她聪明百倍,当然能从他的状态里看出他是刚下课而不是伏案工作。正直的人不会撒谎,何况他给出的理由和借口也都千篇一律。
赵方濡闻言也笑了笑,见她还在看自己不等她追问便如实开口,他声音很轻,竭力掩盖着心底的悲伤。
“没有躲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自己见你。”
“你跟我见面为什么还要说服自己?”沈斯棠皱眉,很快也反应过来,想到他上次说的保持距离,又将余下的话压了回去。
赵方濡也没打算听她继续讲,他低头,目光锁在她的脸上。
“见你当然不需要说服自己。”
声音被窗外吹进来的风不甚清晰,他顿了顿,苦笑,“是说服我自己,接受你可能会喜欢上别人的可能。”
32.庸俗语
喜欢别人。
沈斯棠觉得这是句有意思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更有意思了。以往对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光风霁月只顾充实自己的赵方濡,如今低下姿态直截了当告诉她不要喜欢别人。
对他而言,这已经是最大的诚意和坦白。是真喜欢她,才会主动把最脆弱的心事直面给她。
这般坦然,倒让沈斯棠有些无措,她本想告诉他确切的回答,可这种光明正大把自己内心所有想法跟人和盘托出会令她丧失掉很大一部分安全感。她做不到,更无法忍受跟任何人剖析自我,再说向谌不过是个玩物,何谈喜欢?
“其实你不用……”
话刚说到一半,纪黎的助理急匆匆走进来
“书记让我给你带个信,她让你先暂停工作回去休息几天,今年的评选恐怕也不能往下进行了。”助理面色凝重,停在赵方濡身旁压低音量,“论坛上有一个关于你的帖子热度很高。”
“什么帖子?”
沈斯棠皱眉,一股不太好的强烈直觉突然闪现在脑海,上次赵庭敬在人前人后都吃了瘪,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从前赵方濡尚且明哲保身,如今经过这一遭已经是彻底跟他亮了明路。
助理看了她一眼,神色为难闭口不谈,末了又移开眼。
纪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一向平和的眼中也起了些波澜。她在人前是慈母形象,如今刚结束会议走廊里还有其他领导,办公室的门大开着,里面情形一目了然,所以她把沈斯棠拉到一边。
“你在这不能待太久,赶紧回家吧。”
她用眼神给沈斯棠示意,门外又响起一阵不小的聒噪声音,紧接着,三四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敲门进屋。
“请问赵方濡,赵教授是哪位?”为首的男人亮起证件,“我们是市局景阳分局的,现接到报案说您涉嫌性骚扰,劳烦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沈斯棠心一沉,当即确定这会出自赵庭敬的手笔。她眼中神色变了变,担忧地向赵方濡投去一道视线,他心里或许跟她一样惊诧,但长她几岁的年纪和本就深沉的性子让他在这种关头也依旧气定神闲。
他或许不愿承认,其实自己骨子里有股读书人的正义凛然,他清高又目空一切的认为,只要自始至终行的正坐的直,即使被人泼了满身脏水,也能清洗干净。
命运一次又一次违反他的心愿,三番五次让他在喜欢的人面前难堪。
赵方濡转身时避开她关切的眼,看见沈斯棠被急忙赶来的宋确带走后这才放下心来。
学院行政楼前停了辆警车,这在任何时候都是能引起轰动的大事。看热闹是人的本性,这种丑闻出在高校里无论如何也都会导致轩然大波,何况校内论坛上大大小小的帖子已经是满天飞了。
沈斯棠马不停蹄,在回去的路上抽空了解情况,登录论坛看到发帖人的实名后更是没有半分怀疑的确定这件事跟赵庭敬脱不了干系。
因为那个实名举报的女学生不是别人,正是她之前见过两次的陶映。对,两次,第一次是在学校被赵方濡表白那天,第二次则是给沈谦晔过生日那天,她在上楼梯时看见一个眼熟的女侍应生。
沈斯棠一向过目不忘,却还是秉持着多一重保险看了看论坛上发帖人的身份证照片,最后确定下来,一时间眉头皱成一团。
“这赵庭敬还真是心狠手辣。”车内只有她跟宋确,她感慨过后觉得憋闷又降下车窗,四月里的春风还带着丝丝寒意,灌到身上令她打了个寒颤。
这些日子她睡眠很差,因为调查蒋文珠的事又劳心劳力,还要抽空去见向谌,分身乏术确实疲惫,就连每月都约好的检查也一再向后推迟。
“有些话我不该说,但是,赵家的事您还是别掺和的好。”宋确始终对她恭恭敬敬,虽然同龄但自小靠沈家培养也见识深远,他将后车窗升起,目光定在车镜里依旧愁眉不展的沈斯棠脸上,“这种新闻就算平息也是后患无穷,赵公子的教授生涯怕是到了头。”
沈斯棠抬手揉了揉眉心,想到什么又拿过身旁手机,在那条回复无数的帖子向下翻,几十条阴阳怪气赵方濡上位的质疑帖子浪潮般涌上来——
【还以为真是什么学霸圣体,一路过关斩将成了法学院的副教授,事实上就是个靠着女人上位的啊!】
【听说他是纪书记的得意门生?】
【错了错了!不是门生而是乘龙快婿,怪不得升这么快呢!】
这些乱七八糟的酸话最后还被附上两张高糊的照片,沈斯棠没耐心加载,一眼认出这是他们两个那天演戏手牵手的场景,原本是给他解决麻烦,不曾想如今成了回旋镖又扎到他身上。
她万分后悔,却没时间再去思考已经过去的事,想着应该做点什么帮他,于是自顾自揽过了寻找陶映的事。
宋确带着她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打听,从京大出来后一直奔波到天黑,可无论如何都找不见人影。
八点钟车子开回壹号院,沈斯棠路过赵家时特地从窗户向外看了看清楚,她以为赵家又会是一场狂风暴雨,下车走进后才发现这次竟然比上次还要平静。
但得到消息的方瑾却怎么都冷静不下来,一意孤行违反约定跑到大院,情急之下来求赵钧。她手里唯一有价值的棋子如今被困,无论是身为母亲还是身为执棋者都无法容许是这样的结局。
可方瑾似乎忘了这个孩子自出生就不被赵钧钟意,轻声细语楚楚可怜说了一大堆赵钧都没回应几句,饭桌一旁的赵庭敬更是大言不惭戳她心窝。
“方姨,要我说这事还是得等着警察调查清楚,说不准是方濡一时犯错,男人嘛总有把持不住的时候。”赵庭敬无畏主位上脸色本就阴沉的父亲,扔掉手上剥完的虾壳后笑着,“谁让他自个儿也不争气呢?”
方瑾险些被激怒,赵钧听不下去撂下筷子,他一向最重视脸面,可这些日子这两个儿子几乎让他丢尽了脸。不是看不出这些事蹊跷,而是在他心里赵方濡不值当他冒着风险出手搭救。
他们这样的人,放不下权力放不下名声,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
可纵使这样想,面子上还是要说得好听。
“清者自清,我相信方濡,你就安心在家等待调查结果吧。”
方瑾到这一刻才明白,任何人都靠不住。她心灰意冷走出门口,看见沈斯棠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沈!你快帮帮阿姨吧。”黑夜遮挡了女人眼眶一部分湿润,方瑾拉过她的手,是真的慌到了极点,肢体微微发抖,话也变得愚蠢迷糊,“能不能跟家里说一声,让调查组那边松一松?”
沈斯棠感受到女人手心冰冷,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也搭上来给她取暖,她声音放轻,宽慰道:“方阿姨,你别担心,方濡哥没做过的事谁也不能诬陷他,咱们也得相信法律对不对?”
方瑾也意识到自己这样有失体面,缓了缓后抬手拭掉眼角的泪,再看沈斯棠时眼里多了几分温柔。
沈斯棠从没见过方瑾这幅模样,不合时宜地想起从前母亲对她的评价,她想不到那么多,她只觉得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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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黎在侧厅久等沈斯棠也始终不见她进屋,于是走出来准备叫她,却没成想看到她女儿亲亲热热拉着方瑾的手,那场景即使是在黑夜也让她有些刺痛。
忍耐许久的气性连带着论坛上那张照片一齐发作出来,在沈斯棠刚进屋时就大声告诫,“你以后不许去学校了,谁叫你你都不许去!”
“我今天去不是因为您叫我送文件吗?”沈斯棠毕竟是个成年人,当面斥责她还是有些过不去,看到沈哲不在家后便大着胆子怼了回去。
纪黎见她这样更是动气,什么都顾不得了,似乎只是想让这个此刻跟自己顶嘴的孩子得到惩罚。她冷下声,抬眸对上沈斯棠的眼,“我问你,你跟方濡是不是在谈恋爱?”
“没有!”她如实否认,思索着,“但是方濡哥确实在追我……”
“那就对了。”纪黎分析问题也完全是成人的精明姿态,“他为什么追你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他想从政,就必须娶一个对自己事业有助力的老婆,你被人当枪使了你知道吧?现在这么多风言风语,咱们就算不解释你们俩的事也成了事实。”说到这,纪黎点开手机把论坛上乌烟瘴气的词条放到她面前,“我本来想让技术科把论坛关掉,结果就连官网的权限都被人黑掉了,系统根本操作不上,而且这才多久网上也有了这些帖子。”
她叹了口气,望向沈斯棠的冰冷目光里仿佛是在责怪她不理智的行为,那眼神似乎在说,你瞧瞧你们两个惹出的祸事,就连我都跟着连累了。
沈斯棠听着这番言论,心也一点点沉下去,如坠湖底,周身都泛着寒气。
她又想起十六岁那年纪黎和沈哲在她跟沈斯言被绑架后的不闻不问。人体的细胞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生一次新陈代谢,将一身细胞换掉需要七年。也就是说,每七年,都是全新的一个人。
但沈斯棠看着面前因生气而表情狰狞的纪黎,悲凉地发现,哪怕所有东西都更换,有些骨子里的冷漠也更改不了。
任何人都不能动摇他们手中的权力,这对父母,一向都是如此。
末了她闭了闭眼,声音无力。
“既然是我们俩惹出来的事,那就由我们俩来解决,您放心,绝不会影响到您的名声。”
33.流萤地
到警局后的第十二个小时,调查因为证据指控不足只能中断。
凌晨四点,赵方濡刚从警局出来就被顾逢晟和沈谦晔带到从前常去的那家私人会所。
他毫无心情,进了包间落座后扯过毯子准备闭上眼休息。沈谦晔见状以为他自暴自弃,于是抬手支起他准备躺平的身体,顺便拿了杯酒递到他手上,“一醉解千愁。”
赵方濡推了回去,揉了揉快要爆炸的太阳穴。他在问询室里坐了一整晚,身体和精神都有些疲倦,酒精会加剧这些痛苦,还是远离为好。
“网络上的消息我都找人撤了,不过一味捂嘴也不行,大众对咱们这种辛秘本来就很好奇,以讹传讹什么样的事都有。”
沈谦晔恢复严肃神情,一本正经替他分析,“赵庭敬这是故意搞你,所以选个了最对立的话题挑起舆论。”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事的缘由都在赵庭敬那,也只有他这种不择手段的人才会用这么不堪的方式来毁掉一个人,桃色新闻在娱乐圈无足轻重,可放到学术界就是能将所有荣誉都夷为平地的一枚炸弹。
现如今只是刚开始就这样,日后保不定还有什么脏招等着他就范。
顾逢晟也看他一眼,声音低沉,“想好怎么反击了没有?”
赵方濡沉默不语,盯着桌上方形果盘最边檐的小番茄若有所思。他不是没想过有这一天,事实上从他决定对付赵庭敬那天起就已经想过任何后果了,他不怕一无所有,因为他本就一无所有。
但眼下令他为难的是,对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学生。他就算再心狠手辣,好像也没办法对一个女人做些什么。
沈谦晔还在一旁给他出谋划策,“我觉得现在还是得盯住这个女学生,不过斯棠说这人不见了,没在…”
“斯棠?”赵方濡出声打断,神色担忧,“你让她离我的事远点。”
沈谦晔无奈笑笑,说起话依旧不疾不徐。
“那我说了她也得听啊,你都不知道她为你这事急成什么样了,在家跟我二婶吵了一架,稀奇吧?丫从小到大一声不吭的人如今因为你快把家吵翻了。”
赵方濡愣了下,抬眼望向沈谦晔时似乎不太确信。
“你俩这张照片沸沸扬扬的,估计我二婶还以为你俩谈恋爱呢,她那人最谨慎,知道这事发酵的这么严重肯定会提点斯棠。”沈谦晔掏出手机把论坛里的消息给他看,说到这又怕他多想,没心没肺地宽慰道:“不过没事,你要真成了我妹夫我肯定是一百个赞成!”
顾逢晟无语,一记眼风扫过去,暗示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赵方濡仔仔细细把帖子翻了个遍,亲眼看到那些骂他难听的话时倒是没什么波澜,可那些无故说起沈斯棠的,他却没办法选择性忽视。沈家一向低调行事,纪黎新官上任也可以说是兢兢业业,如今他这摊事一出,纵使处理清楚却也免不了这些风言风语。
他从不后悔,但想到自己这摊浑水会连累到沈斯棠还是有些不安。赵庭敬这一步棋实在高招,断了他的念想又让沈家彻底对他没了好印象。
胸腔仿佛生出一股无名怒火,赵方濡盯着桌上冰块融化了一半的酒水,仰头喝光了整整一杯。
一旁的顾逢晟和沈谦晔各自看他一眼,又若有所思地沉默。三人各怀心事,却没办法在这种时候畅所欲言,每个人都有处理不掉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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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沈斯棠总算能趁着纪黎上班离开大院,可事态发展远远超出她所预料的,上午还未过半,京大论坛上又是一条热帖顶了上来。
那位举报赵方濡性骚扰未能成功受理的报案人陶映,因为绝望所以在宿舍卫生间选择割腕,她在被救护车拉走前登陆论坛发了最后一篇长文。字字句句都在控诉这位道貌岸然的教授长达一年对她的骚扰,其间甚至还提到了在出差时曾试图闯进她的酒店房间。
如此激烈的帖子一经发布,所有人的情绪又一次被挑了起来,甚至有许多情绪激动的人自发到了行政楼抗议,要求院里开除这位“劣迹斑斑”的赵教授。
媒体们闻风而动,电话和镜头齐齐对准这座百年学府,领导层无可奈何,迫于里里外外的压力发布了对赵方濡的停职通知,并且申请调查组介入。
可那些挑起事情的人依旧不认同,似乎有马上要将赵方濡就地正法一样的气势。
沈斯棠忧心忡忡,只好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入院治疗的陶映,一路开车跟着进了医院,又在抢救结束被推回病房后冒充自己是院里来看望的老师。
调查组还没来人,医生护士也没多问,她跟宋确顺利进了病房,女生惨白着一张脸,手腕处被纱布缠严。到底年纪小,认出沈斯棠那张脸后脆弱的眼中闪过一瞬慌乱。
她站在床边,看了眼头顶药瓶的滴速后直入正题,“你明明不是赵方濡的研究生,南淮项目里也没有你的名字,为什么你也出现在那家酒店呢?”
沈斯棠语气很轻,三言两语说出关键问题。她气势很足,骨子里这股对任何事都坦然的镇静导致她面对谁都有种上位者的掌控感,陶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聪明劲儿够却少了些底气。
她避开沈斯棠俯视的眼,话也变得磕磕绊绊,“我,我好像没必要跟你交代这些事吧?请你出去!”
沈斯棠料到会是这个反应,抬脚上前更加靠近病床边,她笑了下,声调温和轻柔,不是威胁只是劝解。
“你还年轻,一时犯了错不要紧,但人不能为了一点私欲违背良心,你这么漂亮学习又好无论做谁的学生都会有个很好的前程,何苦剑走偏锋选了这条路呢?”沈斯棠垂眼,仔细观察着陶映已经有些变化的神情,语气放重,“你难道不知道,有些捷径也是要付出沉痛代价的吗?”
陶映不作声,沈斯棠也没再多费唇舌,她起身准备离开,似乎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又停下,用眼神示意宋确在床头柜上撂下一张名片。
“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打我电话。”
她没问赵庭敬的事,问了她也不会说,尽管宋确已经查清她在赵庭敬的分公司实习过,可没有两人确切的证据还是无用。
沈斯棠愁眉不展,没成想刚走出病房就撞见赵庭敬的秘书,西装革履的男人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转身向后躲,宋确对上沈斯棠的视线,心领神会上前跟住男人的脚步,一路配合默契把人拦在消防通道的步行楼梯间。
沈斯棠那张阴沉的脸总算露出笑来。
“你们赵总怎么派你来这了,好像有点凑巧吧?”
她想做的事一直都很容易,但沈斯棠花了半个月总算找到能拿捏赵庭敬的把柄以及说服陶映作证时,赵方濡却迎着所有人不解的视线主动递上了一份辞呈。
她得知这件事那天是沈岳南寿辰,大院里老老少少聚了一群来庆贺的人,赵家那一行人里唯独没有赵方濡。
“他不在,人已经离开京平了。”顾逢晟看她在饭桌上全程游离的视线,起身追向前方走远的身影时回头告诉她一直得不到的答案。
沈斯棠下意识皱眉,“他去哪了?”
“不知道。”顾逢晟摇头,余光瞥到她眼中隐隐约约的担忧又开口:“他就说想一个人安静安静,你也知道这些日子确实是不太好过。”
“再怎么样也不能辞职啊,他原来就是这么退缩的人吗?”沈斯棠不解,说这话时更是带了点气,因为自从这件事发生起,赵方濡连她一个电话都没接过了。
她知道自己管的有点宽了,他出什么事合该也轮不到她管,但她思前想后,还是没办法袖手旁观。
“斯棠,可能你很难理解,但像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亏欠对方一丝一毫都会于心难安。”顾逢晟笑着看她一眼,话里意味深长,“他这是怕你为难。”
顾逢晟点到即止,说完后径直跟上前方沈昱宁不曾停下的脚步。两道般配身影被月光拖长,沈斯棠突然像是被击中,很快反应过来。
姗姗来迟的沈谦晔见她停在原地,小跑过来时还笑着对她晃了晃手。
周遭是喧嚣热闹,她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异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烟花飞升照亮夜空,向谌的电话也打了过来。他刚收工不久,这两周一直是跟她断联的状态,所以一有空就赶快联系。
“你在做什么?”男人语气雀跃,“有没有想我?”
眼前是绚烂夺目的烟火,沈斯棠在光下那张脸依旧是毫无温度的。
她声音很淡,“在看烟花。”
“这么好呀,我也想看,不过我头顶连星星都没有。”隔着听筒,向谌看不到她逐渐寡淡的眼,笑着开口讲起这通电话的关键,“我下周能匀出两天休息,回京平了你也带我看烟花好不好?”
沈斯棠沉默一瞬,答:“我下周有事。”
34.在一起
老爷子寿辰后的第二天,沈斯棠终于在沈谦晔那探听到关于赵方濡的行踪消息。
一个叫雾泉县的南方小城,是傅澄的老家,沈谦晔承包了那里所有的茶山。但赵方濡能在那做什么,她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到。于是订了最早一班机票,简单收了几件衣服进行李箱就准备去找。
家里还有陆陆续续赶来庆贺的人,沈斯棠想借着这份热闹偷偷溜走。结果人还没出大门口,就被回来的纪黎撞个正着。
大概是身后有宾客,纪黎的脸色也没什么变化,笑呵呵上前接过她手上的拉杆,又给了宋确一个眼神示意。
沈斯棠没有松手,迎着头顶刺眼的光线终于看到站在纪黎一旁的身影。男人穿了件蓝色军衬,金色领章闪闪发亮,棱角分明的脸在背光处慢慢清晰起来,她抬眼,看清来人是陆冕后下意识愣了愣。
六年没见,少年的稚气悉数褪去,只余被时间捶打后的坚毅。
纪黎见两人沉默,回过头热络地跟陆冕开口,“小冕啊,你还记得我家斯棠吧。按理说你这么久没回来小时候的朋友肯定多多少少都没什么印象了。”
“您说笑了。”男人用余光打量此刻垂下眼眸的沈斯棠,话里透出几分坚定,“我跟斯棠做了六年同学,当然记得。”
当年是地下恋情,除了同班里几个关系相熟的人外再没人知道,就连沈谦晔都是分手后沈斯棠无意跟他提及才知晓。沈斯棠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这段感情终究是她对不起人家更多,但再见到被自己伤害过的前任心中生出的波澜跟此刻她好奇纪黎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相比,她还是更在意后面的。
“好久不见,陆冕。”沈斯棠若无其事对上男人的视线,“你没怎么变,还跟以前一样。”
陆冕轻扯嘴角,眼中情绪说不上淡然,“是吗?”
纪黎依旧笑着,越看陆冕越觉得满意。她跟沈哲难免挑到一个各方面都符合标准的女婿,若不是他出任务正好回到京平并且代替家中长辈来给沈岳南贺寿,这两个人的见面机会实在难凑。
就这样,沈斯棠不仅被纪黎强制带回,还被迫控制着跟陆冕待在只有他们两个的侧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最后她索性坐也不坐了,站在雕花窗前寻找机会。
陆冕见她这样,不由得想起她刚才寒暄时说的那句没变,他怎么可能没变呢?没变的人是她沈斯棠。
依旧目中无人浑不在乎,当年拿他的爱当做自己逃避痛苦现实的一剂药方,如今也是一样,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放下茶杯笑了笑,问:“沈斯棠,你就这么讨厌跟我待在一起吗?”
沈斯棠转身看他两秒,没回答那句跟他此刻格格不入的矫情问题,思索片刻,静静注视他依旧好看的眼眸。
“陆冕,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周遭空气凝滞一瞬,陆冕仔细观察着她有些焦急的神情,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纪黎见两人并肩走出去总算放心,笑着跟座旁的沈慈说婚事有了着落。姑嫂俩聊得热火朝天,一口一个金玉良缘,丝毫不知,大门外离开站岗亭不远的两道身影正在浓密的树荫下分道扬镳。
沈斯棠上车前回头看了眼站在道旁的陆冕,总算露出一个笑来。
“谢了,等你下次回来请你吃饭。”
她随口客气,话还没说完车门就已经关闭。
陆冕无奈笑笑,早已习惯她有些话跟她这个人一样,急匆匆出现在某个人的世界里又急匆匆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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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方濡来到雾泉已经一星期,远离尘世的喧嚣浮躁,人会更加清楚看见自己。
说实话,他一直都觉得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这些年在家里虽说是小心翼翼,可在逃离纷争后赢得一片人人对他尊重的清静之地也是一种能力。这种做什么都必须成功的劲头大概要归功于从小赵钧对他的忽视,越不让他做的,越警惕的,他越要事事做好。
大概是因为快到三十岁的缘故,感觉生活中的一切都在加快,留给他蹉跎的时间剩不下多少,对权力的渴望也就日益增加。他从来就不喜欢做学问,只是避开锋芒好以此作他之后前程的跳板。
他没想过会闹到如今的地步,但赵方濡并不是悲观的人,既然事情已发生,那就坦然接受。
借此机会休息一段时间,重整旗鼓后再回京平跟赵庭敬斗,反正这辈子,从出生起就注定了。
赵方濡想过一切可能,唯独没想过的是,沈斯棠会这么不顾一切来找他。
细雨绵绵,空气宁静,他在山顶沈谦晔专门派人修建的禅居别院小住。又高又险,下了雨又湿滑泥泞的山路,沈斯棠一个人撑着伞费力爬了上来。她从未走过这样的地方,被山路气得不行,中途崴了下脚,洁白鞋面沾满泥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所以一见到赵方濡她就直接把这份隐忍许久的气发泄到他身上,随身包的链条成了武器,最末端的金属装饰甩到他身体。
沈斯棠动作很轻,话却一句比一句重。
“为什么辞职?”
“干嘛不接我电话?”
“你跑这来装什么隐士!”
赵方濡怔愣着,看到她在雨中朦胧的面孔还以为是因为周遭起雾导致的幻觉。
可她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裙摆被雨沾湿,发尾也带着潮气,连带着紧拢眉头之下那双眼,也像蒙上一层水雾。
他心突然就颤了颤,伸手将她拢进怀里,屋檐滑落的雨滴越来越密,恰好隐藏他此刻极不平稳的心跳。
“对不起斯棠。”赵方濡声音很轻,“我不是故意不联系你的,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让你因为我饱受争议,我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这种脏水泼到他身上也就算了,可沾她一丝一毫他都会愧疚不已。他又怎么不知道自己娶了她所得到的助力,但纵使千万种好处摆在他面前,赵方濡仍是愿意一次又一次忽视。
他喜欢她,跟她身后所代表的所笼罩的一切都无关。他对她的感情一直都是纯粹,即使有那个运气跟她喜结连理,那他也会提前做好协议。总之,比起别人,赵方濡更想靠自己,尤其那个人是她时。
沈斯棠被他紧紧抱着,头被男人坚硬胸膛抵住,她抬眼看他,笑了下,“我是那种玩不起的人吗?你不要觉得被人说几句就是连累我,而且我也没觉得跟你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的,我已经查明……”
话说到一半,紧接着,是男人炙热的唇落了下来。
赵方濡平日里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此刻却跟以往截然不同,他的吻十分汹涌,宛若涨潮的海面,随着漫灌的风一样悉数朝她拍打而来。
沈斯棠完全怔住了,她几乎忘了时间,更忘了自己应该去推开,她不合时宜想起纪黎所期许的婚事,她不想再受家里的摆布了。
如果一定要她选一个人结婚的话,那还不如是赵方濡。最起码跟陆冕相比,他的性格更对自己的脾气。
想到这,她轻轻撬开男人牙关,唇舌交缠,赵方濡感受到她的回应,逐渐加深这个吻。沈斯棠身体完全软下来,被他稳稳当当抱在怀里,在这个绵长的亲吻中慢慢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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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势稍稍变小时,赵方濡松开沈斯棠后彼此平复依旧急促的呼吸。
四目相对,两人注视时周遭的气氛也平静了,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他的目光却坚定而清晰,“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唇上似乎还有她的细腻触感,赵方濡思绪都飘了起来,可他仍然记得,方才沈斯棠说的那句在一起。
“真的。”她微移开视线,声音有经过深思熟虑的笃定,“虽然我爸那个人不愿意扶持女婿,但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他说不定会愿意。”
赵方濡被她逗笑,从天而降的幸福险些将他砸晕。一向稳妥谨慎的人来不及思考她反常的背后,只是欣喜认为自己的付出感化成喜欢。
“我还没正式告白,你这是在跟我求婚吗斯棠?”他眼眸熠熠,玩笑过后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坐到沙发上,又拿过吹风机替她吹干被淋湿的发尾。
沈斯棠当然想不到那么多,她都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如今被他一提,倒显得自己有些急切。
“你不同意就算了,反正扶持你们男人最后的结果都是变成负心汉,那我不如换个人去扶持。”
吹风机在耳边嗡嗡作响,赵方濡却还是听见她这番感慨,吹干后关掉聒噪的按键,弯腰对上她看不出情绪的眼。
他笑,伸手捏了下她的脸,“不许算了,斯棠,落子无悔。”
“陶映那边你怎么想,她已经承认是赵庭敬指使了,要不要顺便借着这个由头打击赵庭敬?”沈斯棠拨开他的手,认真讨论起关键问题。
她顺便环视屋内的陈设,实木风格的装修看起来脱俗又不简朴,窗下书桌和餐厅都被摆放了几瓶插好的鲜花。她也实在是佩服眼前这个人,都在京平被骂成筛子了,还能这么气定神闲的过悠哉日子。
“她也不是故意的,一个女孩子因为莫须有的事被指指点点,名声上终究不太好听。”赵方濡坐在她身旁,声音平缓,沈斯棠听完却又一惊。
她笑,“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着别人的名声。”末了,唇线又一点点扯平,语气透着不容置噱的严肃,“那你的名声呢?你考虑过吗?”
35.玩意儿
“我的名声算不得什么。比起这些,我更在意你。”赵方濡对上她整肃的目光,眼中溢满柔情,“你这么不管不顾地来找我,想过家里吗?”
他长她几岁,这种不顾后果又惹得满城风雨的事他不会做,沈家那么重视声誉,沈斯棠从小到大又是小心谨慎被养护在家里,无论去什么地方都要人跟着。如今一个人离开京平实在太过冒险也太过肆意,这根本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沈斯棠却不想回答他更深一步探究自己内心的问题,她方才所说的话已经足够表明立场。在她认为,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理由,她只是恰好借着他的事逃脱家里,顺便解决掉自己一定会面临的麻烦。
而为什么是赵方濡?大概是因为他跟自己足够相似,也只有像他们这样所有筹码都被握在家里的人,才能更深刻理解彼此。
但赵方濡眼眸实在真挚,沈斯棠声音低下来,“我以为我来找你,已经代表了我的心意。”
她笑,想到这一路畅通无阻都归功于陆冕,眼神又玩味起来,直直看向他,反问:“还是说,你要让我回去跟别人在一起?”
“别人?”他眉头蹙起,脑海中却无端浮现向谌的身影。
沈斯棠不知道他所思所想,也没讲起是跟陆冕重逢,只是颇为郑重的点头跟他说家里在给她物色联姻。
“你忍心赶我回去跟别人在一起啊?”她碰了下他的手,掌心潮热的温度一点点透过皮肤。
赵方濡摇摇头,反手将她手扣得更紧,男人温热的气息扑了过来,鼻尖相抵,各自眼中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不行。”他声音笃定,将她稳稳当当抱在怀里,贴着她耳畔低声唤她名字,“我是太高兴了。”
高兴他所付出的无望感情如今终于有了回响,高兴沈斯棠跟他总算又近了一步。怀中人是心上人,任凭是谁都会在这时候丧失理智。
一向聪明的他却未曾深究,沈斯棠每个突如其来的行为背后都有原因。
她只是习惯用一个麻烦来解决另一个麻烦,而这些,都与感情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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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落雨渐停,而京平的阴雨才刚刚开始。
向谌再回到海棠园时发现大门的密码已经改了,他连着试了三次都没能进去,最后系统自动锁定,响起一阵又一阵恼人的报警铃声。他连着熬了五个大夜,身体困倦意识不清,被这铃声吓了一跳后彻底惊醒。
原地驻足了两秒,向谌丧气地锤了下门板,摘下挡住大半侧脸的口罩。
转头正要离开。远处走来的两道身影又把他的脚步定在了原地。
向谌视力极佳,年少时跟着庆云学艺,讲授的位置不过是在院子里,还挤满了其他慕名而来的学徒。他年纪最小,时常被挤到最后一排。但即便如此,他纵使踮脚站在板凳上,也能清清楚楚看见最前面师父手里的动作。
此刻,他的目光不可置信地停在两人交握的指节上,只恨自己不是个瞎子。
“沈斯棠!”
心口涌起突如其来的烦闷,几乎顾不上什么形象,向谌三步并两步走到两人跟前。
他过来时像一阵风,沈斯棠被突然冲进视线的人吓到,她笑了笑,对他的所有行程了如指掌。
“你怎么这时候回京平了,不是在肃扬还有个广告没有拍摄吗?”
向谌尽力压制胸腔那股无名之火,视线在两人身上停了两秒又移开了。
他垂眸,眼睫投出一片很明显的阴影,“拍摄推迟了,我想回来看看你,结果…”
想到赵方濡还在身侧,说了一半的话又急忙收回,向谌顿了顿,一本正经讲起谎话。
“结果我刚要进去你就回来了,走吧,咱们一起回家。”他往前走了两步,试图挤开赵方濡在她身旁的坚硬身躯,竭力想要将那两双黏在一起的手分开却怎么也没能如愿。
赵方濡将他所有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角有了抹很淡的笑意,他松开沈斯棠的手,神色并不介意。
“那你先去收拾东西,我在车上等你。”
这句话很轻又很温柔,落到向谌耳里却像是一根针刺,在神经里不停搅动。
他几乎完全丧失思考能力,一双有神的桃花眼死死盯着眼前表情依旧淡漠的沈斯棠。半个多月没见,她头发更长了些,穿着打扮似乎也变了变,往日在他跟前爱穿深色衣服的冷酷女人,如今站在赵方濡身边反倒温柔得有些不像她.
这些关于她的细枝末节的变化要将他折磨崩溃,从门口再到院里这一段路都变得漫长不已。
以至于只是刚到客厅,向谌就拉过沈斯棠的手到水池冲洗。
“他为什么牵你?”
他不受控制加重力气,水花四溅跳起来蹦到他眼底,在光下像是晶莹的泪滴。
“电话不接,门锁密码你也换了。”向谌语气很低,话里更有难言的晦涩,“为什么这样,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吗?”
都这时候了他还在替她找理由,沈斯棠心里更多了几分鄙夷。人一旦没了底线,最后一点尊严也会被践踏至脚底。她总算觉得满意,因为眼前这个人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总算看出来他有些离不开她。
这是她想要的,所有不自量力接近她的人都该是这种结局。
她抽回那只被他放在温热水流下冲洗的手,稍稍跟他隔开一些距离。
沈斯棠扯了下嘴角,疲于应付,“显而易见,我跟他牵手是因为我们在一起了。”
向谌愣住了,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水龙头源源不断的水流下去,他抬手关掉,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开口:“在一起?”
他重复着问了两遍,沈斯棠终于找回一些兴趣,眼皮微掀,“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向谌完全不可置信,怔怔对上她毫无情绪的眼,“那我们呢?”
“没有我们。”她当即开口,十分享受眼前这个人脆弱的面孔,沈斯棠借着余晖打量他,发现他往日挺拔的脊背在这一刻仿佛也弯了下去。整个人像是乡下路边的一株枯草,蒙上尘土也蒙上风沙。
男人清澈的双眸逐渐变红,沈斯棠伸出那只湿漉漉的手覆到他一侧的脸颊,她声音低下来,唇齿间呼出的气息温热话却是冷彻肺腑的。
“我希望你理解,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情我愿,无关感情,更谈不上什么承诺和约定。”
她有一双很好看的含情眼,淡然注视万物都像是溺满情感,也是因为这双眼,他屡次三番错失机会。
向谌泄了气,余光扫到客厅边柜上的相机,那是蒋文珠给他的命令,他的母亲为了复仇可以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一名艺伎,教会他在床上讨人欢心的手法还拿出相机,告诉他可以趁意乱情迷拍下证据…
想要沈家完蛋,就要彻底摧毁这些在各行各业都闪闪发光的子女。
可他做不到,他对沈斯棠生出不该有的占有欲。他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到她身边。
他体会不到亲情,这些年都始终孤苦无依,是沈斯棠给了他这么一个短暂的庇护所,在海棠园里,他可以肆无忌惮享受着她的淡漠和她三分钟热度的好感,也是因为这样忽远忽近的距离,让他生出她是否也曾对自己有过片刻真心。
可现在看来,他在哪里都是个玩意儿,是鸟亦或是鸭,总之不是个人。
沈斯棠看不到他逐渐黯淡的眼,依旧笑着跟他讲起客套的散场话语。像是要给他们这场荒唐的相遇一个还算过得去的结局,其实不过是要他过得去罢了。
“你现在虽然还是新人,但也有了口碑,今后即使没有我也能过得很好。”
她收回手,绕到岛台后拿出橱柜里的酒杯,若无其事开了瓶红酒后倒了两杯。
“所以,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都不算数了?”向谌抬眼,喉间像是被人灌满沙石一样粗粝,“你说过我无论说什么都会答应我,那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你不能就这样让我离开。”
沈斯棠没什么耐性,仰头尝了口酒后皱起眉头,“怎么,难不成你还要分手费啊?”
她语气越说越冷,向谌心一点点沉落谷底,总算发现她眼中的倒影里没有自己。他不甘心,他不想就这样接受这个结局,于是上前将她搂进怀里,向谌力气很大,沈斯棠下意识挣脱却没有松动片刻。
男人强抑的气息落在她耳畔,缓慢的语速衬托得愈发落寞。
“沈斯棠,我喜欢你,你不能就这样赶我走。”
他将头埋在她颈窝,眼角滚烫的泪滑落她衣侧,像是黔驴技穷,所有手段都用了只剩下眼泪的无用之人。
“而且,而且你在南淮说过不会不管我,是你要我陪在你身边的,你不能,不能就这样反悔。”
向谌拨开她领口,打算找到她锁骨那块软肉咬下去,那里是她的敏感点,他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证明她需要自己。吻和泪水都密密麻麻侵袭,沈斯棠衣襟被扯到肩头,他正在俯身的动作却突然顿住。
她锁骨下多了抹红痕。看印记,应该是最近。
他终于死心,也在周遭静默的这一秒彻底算清了自己。
他什么都不是。
不过是个玩意儿。
36.纵棋局
盛夏天空气里都是粘腻的闷热气息,顾逢晟的一通电话宛若及时雨,给有些密闭的车里稍稍降了层凉气。
“赵庭敬昨晚上又被调查组带走了。”听筒那旁男人语气沉稳,“什么时候回京平,我去接你。”
赵方濡并不意外,抬手看了眼时间,笑,“我已经回来了。”
“这么快?”顾逢晟微讶,很快想到最近传了个遍的风言风语,话拐了个弯儿,“看来还是斯棠说话好使。”
赵方濡不置可否,瞧见向谌走出门口,男人低着头,经由两侧威严的石狮雕像衬托得更加失魂落魄。他目光不由得停驻,计算着十分钟两个人大致能说些什么。不想下一秒,敏锐余光扫视到墙后鬼鬼祟祟拿着相机蹲守拍照的记者。
他挂断电话急匆匆下了车,趁其不备直接在身后拦住对方去路。
向谌还没反应过来时赵方濡已经从人手里夺过相机,他背光站立,一一删掉那些有沈斯棠的照片后把相机又塞到向谌手里。
赵方濡轻拍他肩膀,神色平淡,“你带来的麻烦,剩下的就交给你处理了。”
向谌想着不过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娱报记者,三两张捕风捉影的私生活照片也构成不了什么。但看到墙角旁鸭舌帽下男人有些久违的熟悉面孔时,到底还是惊诧片刻。
因为眼前这个人,是蒋文珠用了很长时间的暗探。
心底有股不太好的预感驱使,他当即上前带着人离开到自己停在路旁的车,三两下将人塞到后座,关上车门后质问开口:“你跟我多久了,是不是我妈让你来的?”
向谌心里本就不痛快,见人不说话准备打开相机自己查看。
“别这么激动。”男人拦住他的手,解释,“蒋总说这些事你都知道,所以我就没告诉你。”
向谌皱起眉头,看着男人拿过相机换了张储存卡后熟练地给他翻看照片,里面是近两年他跟沈斯棠在一起为数不多的画面,有些不清楚有些角度一看就是偷拍,可一张张在他面前划过时,到底还是像走马灯一样串联起这几年。
他突然就像被打回了现实,此刻摆在他面前的,是他跟沈斯棠之间那道燃着浓浓烈火和仇恨的界限。
想到这,他别开眼,视线望向车窗外。
沈斯棠从门口台阶走下来,她又换了件衣服,是条偏中式设计的长裙,腰部收紧裙摆垂至小腿,黑色锦缎上缀了几簇竹叶,金色丝线经光一照有些刺眼。
赵方濡跟在她身边,两人说说笑笑一路走到车前。
天边余晖拉出两道亲密背影,这才是一个世界的人,般配到和风微煦,连落日都给他们镀上同样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
他心脏迟缓地蔓延出几分钝痛,最后只好怅然若失地移开视线。
沈斯棠在他心里下了一个噬心的蛊,靠近她会酸楚也会幸福,可一旦远离,便是痛彻肺腑的无尽痛苦。他应该忘掉这出戏,也应该尽快从沈斯棠的世界抽离。因为他总算可以不用违心在人面前戴起面具,可他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自在。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他当年拼命想逃离的地方,时过境迁,竟然舍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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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抵达壹号院时,沈斯棠后知后觉自己忘了点东西。
赵方濡俯身过来替她解开安全带,瞧见她神色迟疑后轻声发问:“怎么了?”
“忘带驱蚊水了。”沈斯棠见他注视过来的眼,抬手指给他看脖颈以及手臂上几处泛红的蚊子包,微蹙着眉,“痒。”
天气热她也不能穿太过高领的衣服,这条裙子只勉强遮住手术疤痕,她皮肤很敏感,稍微小一点的蚊子包都要用很久才能消。
赵方濡看见她在皮肤上反复拉扯的指甲,制止她越来越激烈的手部动作。
“再挠该破皮了。”他眼底带笑,翻出自己放在车里的风油精,旋开瓶盖后上前给她涂抹。
刺鼻的薄荷味在周身蔓延,连带着感官也越发敏感起来。仿佛此时面对的不是夕阳,而是雾泉那场烟雨。
赵方濡动作很轻,温热鼻息喷洒在她耳后,“你不去碰它明天就不会痒了。”
沈斯棠点头,余光瞥见车外一抹身影,名为反叛的那颗心动了动,她抬手勾住他脖颈,在他唇瓣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赵方濡有些意外她的主动,很快反客为主扣住她身体,将人拢进自己怀里,仔仔细细看她眼里未曾显露出的真情。
他故意打趣,捏着她的耳垂,“这算是弥补我刚才一个人在外面等你?”
沈斯棠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心底短暂惊讶两秒后笑了笑,“你在吃醋啊?”
“当然。”
赵方濡眸光坦然,有心试探向谌但又觉得不合适。过去了就过去了,他虽然偶尔吃味在她身边短暂停留的其他男人,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她今后会在哪里。
想到这,他又笑着否认,“逗你的,我哪有资格吃醋。”
沈斯棠语气轻松,见他这样也觉得稀奇,她从没见过赵方濡这样子,心底生出几分胜利者的愉悦,伸出手在他脸上捏了捏。
“你当然有了,男朋友还不够有资格吗?”她凑到他面前,“所以男朋友,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
赵方濡被她哄得心情明媚,没去想她有些一反常态的行为也没看见车外走过的身影,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只是一个顺手牵羊解决当下困境的助力。
她那一贯顺从听话的性子,压抑多年后总算迎来了报复性反叛。沈斯棠想摧毁一切,这个家这个自己,她通通不想要了。
如她所想,纪黎到底没有选择视而不见,拿着手包径直朝车的方向走过来,
连日跟丈夫吵架让纪黎脸上没有半分悦色,见沈斯棠下车后拉过她的胳膊就往里面走,纪黎怒气冲冲,手上力气极大,像是在押解犯人一样,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把细小的手腕硬生生扯碎。
沈斯棠忍着这份跟心脏相比微乎其微的痛苦,任由纪黎将她带至只有她们两个的书房里。
“你是想造反吗?”纪黎一路扯着将她扔到沙发上,“我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你怎么不回?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沈斯棠眼见着母亲瞳孔越发怒视的火焰,笑着挣脱被牢牢抓住的手腕。她慢慢对上纪黎的眼,“妈,是不是我不回来,您跟我爸也不会去找我?你们只会在意我这个行为是不是让你们难堪或者说是加剧了外面这些风言风语,对不对?”
她一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命跟那些外在的声誉相比还是一文不值。
当年如此,如今依旧如此。
“你还好意思问我这些,你跟赵方濡到底怎么回事,我越不让你做的事你越要做是吧?”纪黎抬手扶住因为动气越来越痛的额头,毫无理智就去抹她唇角的口红,“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这两天,你一直跟他在一起吗?”
沈斯棠被这个动作激怒,“是,我们一直在一起,我回来就是告诉家里我们两个在一起了,你跟我爸都省省心,我不会也不想成为你们两个巩固利益的联姻工具。”
话到最后,她有些发颤,后背都密密麻麻起了层冷汗。
眼泪无声滑落在地,沈斯棠支撑靠背站起身,脑海中想起从小到大无数次面临选择时被放弃的自己。
是不管她多努力,永远都被忽视,被看不见的自己。
“妈,你是要让站在你面前这个孩子,再死一次吗?”
37.血泪逝
对一个孩子而言最痛苦的不是直截了当的不爱和漠视,而是面对抉择时毫不犹豫的放弃。
沈斯棠不愿深究自己骨子里这份近乎病态的性格缺陷,但不可否认的是,父母给她造成的这份影响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沉重。没什么是比打碎自己一贯认知还要可怕的事。
从记事起,她所接受到的爱意都是众星捧月。父母恩爱,一家子长辈和哥哥姐姐也都纵她宠她,在阳光下长大的孩子,姑且看不到太阳落下后的阴暗。幼年时她明媚热情,发自内心听话,顺从,没有因为过度的宠爱变得娇纵,是个乖巧懂事,自始至终都沐浴在这份温暖。
可这份天真无虑并没持续太长时间,六岁那年,她在某天跟沈斯言藏在衣柜里时无意听见外面沈哲和纪黎的怒骂争吵。
平日里讲话都温声细语的夫妻似乎变了个样子,脱离伪装,彼此是毫不留情的恶语相向。
沈斯棠不解父母为什么一夜之间变成这样子,好奇着想推开柜门走出去询问,身后的沈斯言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没事的,爸爸妈妈在说事情。”
她安静下来,捂住耳朵乖乖待在他身旁,希望外面的争吵能赶快过去,但结果非但没有安静,反而还越发激烈起来。所有趁手的物件都成了可以被泄愤的工具,花瓶、台灯、摆件乃至梳妆台上一众的瓶瓶罐罐都被摔至碎片。
沈斯棠听得害怕,心脏突突跳动剧烈,末了只好缩在沈斯言怀里。
只比她早几分钟出生的哥哥颇为适应这个兄长角色,小手拍在她后背,一声又一声低哄让她不要害怕。
可那仅仅只是个开始。
自那之后沈斯棠开始频繁听到两人争吵,人后吵到打架动手疯癫无状的父母人前依旧是那个恩爱夫妻。面对采访和镜头时还会下意识十指交握,仿佛从未有过龃龉。
她不理解,她那时候就已经开始觉得割裂。
她想求个答案,一向宠爱她的爷爷奶奶也不告诉她原因。只是用大人口吻告诉她父母有他们自己要处理的事。那阵子她郁郁寡欢,天性敏感让她过度早慧乃至痛苦不已。
也是之后的一天,她提前从幼儿园回来后在侧厅会客室见到了蒋文珠。
她穿着平底鞋,青蓝色长裙掩盖有些臃肿的身体,还是很漂亮的一张脸,坐在红木椅上令人难以忽视。
沈斯棠躲在花架后看着听着,从缝隙里目睹爷爷奶奶往日慈祥一一消散不见。
那年代还没有逼宫这个词,但她隐约察觉这是件麻烦的事,因为一直身姿挺拔的纪黎似乎不如从前那般凌厉。
她穿着纯白色的正装套裙,岿然不动落座在蒋文珠的对面,是骨子里这份骄傲强撑着让她没有败下阵。
可这样的对峙和输赢,根本没有丝毫意义。
最后的结局,就是她无意撞见地下室那一幕,随着那滩血流出的,还有一个年幼孩子随之崩塌彻底的世界以及同样错乱倾覆的心跳。
她脑海中那个纯良正直的母亲跟此刻取人性命的恶魔绝不是同一个人。她又怕又惊,生生控制着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转身拼命跑离这里。
沈斯言撞见她小脸煞白,伸手给她顺气问她怎么了。
沈斯棠神色怔怔,眼里只剩下惊恐,“我,我看见妈妈和一个人,好多血,好多好多血。”
她抓住他的手,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她不知道,她身体里从早产时就隐藏很好的病到了这一刻才显露出踪影。
“斯棠!”身后急匆匆跑来的纪黎连忙拽住她的手,“你别胡说,是不是没睡醒?”
纪黎半蹲在她面前,说完这话就要抱她起身。沈斯棠太害怕了,母亲原本是在做安抚动作的手被她飞快闪躲,她拼命逃离纪黎所在的地方,直到在门口迎面撞上刚下车的沈哲。
沈斯棠大脑空白,腿和手都哆哆嗦嗦,她低声呢喃着,头像摇摇晃晃的拨浪鼓。
“好多血,好多血,妈妈杀人了,妈妈杀人了!”
她只记得自己脑海里像是有一台无休止的搅拌机,轰隆隆发出声音时也敲碎她所有理智。
沈哲听不清楚,见到沈斯棠这样也急忙走到她面前,“我的乖女儿今天怎么了,告诉爸爸好不好?”
眼前是张慈爱温柔的面庞,沈斯棠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她盯着父亲那双黑沉的眼,一字一句加重语气。
“地下室有好多血,那个阿姨流了好多血…”
话未说完,纪黎用力打了一巴掌在她的右脸,对上沈哲已经了然的视线,顾忌着是在室外,她冷静开口:“这孩子可能是生病了。”
沈斯棠只感受到脸颊像是拱起火来,紧接着是突然变黑的视线,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她晕倒在两人脚边。
那天是他们兄妹俩的生日,但她差点命丧于此。
可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从医院清醒过来后所有人的否定。
周遭一切如常,沈哲和纪黎来看望她时依旧亲密,众人对她口中的话丝毫不理,就连医生也证明她眼中看到的都是假的。大家对她任何话都不在意,一副童言无忌随她去的样子,那一切就像是从未发生,只是她自己做了一场噩梦而已。
但沈斯棠知道那不是噩梦,可说再多都没用了。比起她的那些胡言乱语,家里更担心的是她的身体。沈岳南遵医嘱,配备专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彻底被看护着封闭在壹号院。之后的日子,沈哲和纪黎因为工作被调往各地,她就始终一个人留在京平。
这对夫妻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沈斯言身上,可一直到上了中学,沈斯言的表现也总是达不到标准。
沈哲嫌弃沈斯言读书吃力,从早到晚请了无数个名师来辅导成绩,他想让他唯一的儿子将他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也是为了沈家这颗枝繁叶茂的大树添姿。奈何这世上有人擅长就有人不擅长,无论沈哲如何教育,沈斯言始终难以令他满意。
接受子女的平庸令他这个骨子里满是骄傲的掌权者失望不已,他见不得庸庸碌碌的后辈,秉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态度继续教育,成绩达不到期许就拿出竹板藤条来打,沈斯棠也是从那天起再没见过慈爱温柔的父亲。
他只是一个自大,自私又极度充满控制欲的烂人,他不是在教育子女,而是在驯服不听话的畜类。自己工作乃至生活中各种不顺心的事情,都能一一成为发泄在他们身上的怒气。
沈斯棠常常听到窗外廊下沈斯言被打的闷哼,她无数次冲上前去挡住他身体,沈哲会停下来,但找人把她拉走后便会打得更重。
沈哲完全忘了,当年他们两个因为难产不得不提早降生时他也曾彻夜守候在产房外。最初的最初,他也只想他们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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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那年夏天,忍无可忍的沈斯言选择离家出走。他离开前路过沈斯棠卧室,看到她床边的药碗到底还是进了屋。
“药都凉了,还不好好喝?”沈斯言放下身后背包,从托盘里拿过一颗冰糖,“一口气喝掉,就不苦了。”
沈斯棠皱眉喝掉那碗苦涩的汤药,从他手中接过那颗冰糖,“你今天怎么没去学校?”
他们兄妹俩一直感情很好,虽然同龄但也并不像旁人那般吵吵闹闹。常言道双生子性格都一冷一热天差地别,可到了他们两个这完全改了,好像只有性别不同,其余的都几乎相同。
沈斯言没去回答她的问题,坐在床边静静看她。
良久,他轻声嘱咐,“好好吃药,别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沈斯棠笑着,没去读懂他眼中的不舍和悲凉。
直到看着他掩门离开,天边打起闷雷,她从窗外看到阴云遍布的天,这才隐隐约约像是萌生出什么预感。
亲兄妹之间应该是有心灵感应的,所以她只是披了件薄衫就连忙跟着沈斯言出去,随手打了辆出租车就跟着他的车一起离开。天渐渐黑下来,两辆车相遇在郊外,四周是偏僻的山群,周遭没有一点光线。
车门被用力关上后两个司机走下来,黑暗里看不清对方面貌,但光是身影就能看出都是有些手脚的练家子。
沈斯言比她先反应过来,下车后意识到这两个人是一伙人,于是先一步跑到她身边。
“你们知道我爸是谁吗?”沈斯言将她搂在怀里,“现在放我们回去我可以不追究你们。”
为首的男人呲牙咧嘴笑了起来却不说话,很快拿了绳子将他们两个控制着绑起来。
那一年沈哲为了环保拆掉了临市十几个地头蛇的项目,那些穷凶极恶的人做事不会考虑后果,受了气就要千倍百倍的还回去。何况背后有人撑腰,绑架这样的事更是无所畏惧。
他们拿刀划过脸侧细嫩的肌肤,沈斯棠隔着那把泛起冷光的刀片仿佛看到淋漓的鲜血。
她别开眼,撞见一旁扯了裤子小解的男人。
下一秒,男人冲她嘿嘿笑着,她像是意识到什么,浑身发抖,急忙将头牢牢闷在沈斯言的胸膛中。
“别怕,有哥哥在。”
他们两个被绑在一起,到了这地步也知道要做最坏的打算,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沈斯言抬眼,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跟人谈判。
“你们想要什么?”他保持镇静,“如果是钱的话你可以说个数,只要放了我们俩,多少钱我们沈家都给得起。”
男人收起刀向后,声音寒飕飕,“我可不稀罕你们沈家的钱。”
周遭停顿一瞬的空白,站在另一侧的男人突然蹲下身,他伸手想要抹沈斯棠的头发却被沈斯言的头一把顶开。
男人依旧笑着,唇角咧开,“把你妹妹给我玩玩,我就放你们回去怎么样?”
沈斯棠惊恐地抬头,想要啐人一口时被沈斯言从身后的手拦下,他压下胸腔那些愤怒,笑着对上男人恶心的面庞。
“我妹妹不懂事,我替她来。”
那是她记忆里最不愿意回想的一幕。
那个在她面前一直骄傲的少年弯下腰半蹲在一旁的草地上,他让她不要看,沈斯棠闭上眼后不久听见一声很大的痛喊。
沈斯言趁着男人流血时拿起石头又一次用力砸了过来,突然下起的雨为他们两个赢得了一点时间。
他拉住他妹妹纤细的手腕,在黑暗里步履不停向前奔跑,中途另一个男人很快跟了上来,沈斯言停下脚步跟人周旋,推着让她赶快跑开。
“你快走!”
“不要管我,快走!”
38.害煞人
书房里只剩下细微的啜泣声。
沈斯棠低着头,感受到陷入回忆后眼角涌现的那些炙热的泪滴伸手拭去。天边夕阳透过玻璃悉数照耀到她身上,连发丝都蒙上一层淡金色的光。
可她心底仍旧寒意顿生,像是站在雨雪不停的漩涡里。
良久,她抬起头,语气极轻,“反正我也活不长,就让我自生自灭吧,我想自由地活着,不想成为你们巩固地位的垫脚石可以吗?”
纪黎因她这番话脸色越发难堪,扎在心口这头尖刺经年过去如今成了自己的女儿来狠狠戳破,她既茫然又唏嘘,事到如今却也没办法再就过去的事做出什么解释。这世上的许多事就是说不清的。
所幸屋内气氛没有僵持到更糟,沈斯棠说完这话后不到五分钟纪黎就被一通工作电话叫走。
门被轻轻关上,沈斯棠浑身酸软,泄力靠在沙发上不停喘息。
她闭上眼,抹去额头上密密麻麻的一层冷汗。
说出来也好,有些话说出来总比痛在心里要好受多了。
她就半躺在沙发上休息了半个小时,直到心脏跳动的频率渐渐平稳,沈斯棠这才从书房离开。
她脸色仍然有些惨白,宋确在楼梯口撞见她时有些担心,“你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
他自然听见了母女两个那番话,可就算是不听他也知道,沈斯言的事是横在沈斯棠心中的一颗巨石,这样痛苦挣扎的家庭里,或许遁入空门也是一个好的去处。
沈斯棠摇头,径直越过他的肩膀继续向下走。
“向谌呢?”
“季鞅说他要回肃扬拍戏,这会儿应该快上飞机了。”
她明白过来,目光没在脚底高跟鞋差点踩空,宋确伸出手试图搀扶,原本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沈斯棠却像是有些应激。
“我不用你。”
她神志不清,拂去男人手臂后抓着身侧的扶手慢慢下楼。
她还没病到连下个楼梯都这么费劲的时候,何况宋确不过是个家奴,他有什么资格像一个兄长一样站在她身边?
脑海中这些回忆驱使她此刻有些面目可憎,眸光里罕见多了几分狠厉,宋确被这道目光震慑,后知后觉她跟这对父母没什么不同。对这些上位者而言,任何关心和友善都无法捂暖他们骨子里的冷漠。
/
向谌是在去机场的路上才想起自己有几件厚衣服落在市中心那套房子里。
尽管他承认自己此刻无心工作,但适应下来这份工作强度后也知道有些事轮不到他说什么,他别无选择,做什么都别无选择。可既然已经跟沈斯棠结束了,那就没必要还赖在她给的房子里,不仅仅是因为脸面,实在还是他近乡情怯。
她一次都没去过那里,可他觉得每一间屋子好像都有她身上的气息。
季鞅没说什么,仔细查看过日程安排后让司机送他回去。
向谌在这里住的时间不算久,大多是在京平工作时偶尔回来过夜,因此这里除了他几件换洗衣物外再没有旁的,他收好衣帽间里的衣服一一叠放到行李箱里,准备离开时到底还是在客厅停下了脚步。
住进来的时候是夜晚,离开时依旧还是夜晚。
就像他们之间这段关系,总是不能坦然出现在阳光面前。
向谌看到阳台上拉了一半的窗幔,走上前把多余的布料拉回原处。客厅吊灯晃眼,他把窗幔拉到顶后发现有个东西从墙上落了下来。
他弯腰捡起,是个黑色的微小零件,秉着这份疑问的好奇,向谌抬眼仔细寻找落下的地方,拿了梯子站上去翻看窗幔夹缝,却不料想,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藏在天花板角落上的微型摄像头。
那一瞬间,向谌像是突然被雷击中,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被调动到一处。
是摄像头,竟然是摄像头。
他在这一刻总算算清楚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从一开始,不过就是警戒着将他圈养好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后来种种,不过是情之所兴,拿他当个玩意儿看着他认真,再一点点看着他沦陷无可逃脱。
扶着梯子的手都在发抖,向谌三两下爬下来,从裤子口袋里翻出手机给沈斯棠打去电话。
他话音发颤,整个人也不太清醒,眼睛眨动的频率丝毫不像是在闪光灯前经过无数训练的人。
“我想见你。”他低声重复,“沈斯棠我想见你。”
他到这时候还愿意相信她是不是有什么缘故,亦或是担心他的安全才做此举。人总是会为了感情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蠢事,他扮演蠢人这么久,如今竟隐隐希望自己不如真当个蠢人。
半个小时后,沈斯棠摁动门锁,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到阳台。
向谌转头看她一眼,将手上的零件伸到她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他声音都有些沙哑起来,站到沈斯棠身侧,指着天花板上那一角的摄像头,“还有这里,都是怎么回事?”
沈斯棠倒是没想过他会发现,安装的时候她找人做的很隐蔽,却不想质量过了这么久也是一般。她这个人不会狡辩,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加上今天心情不好,脸色沉下来语气也并不和缓。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她笑着看他,眼神坦荡,“摄像头啊,用来看你的。”
向谌那双眼突然就变得落寞,湖面上起了层雾。沈斯棠觉得痛快几分,对上他的眼又凑到他耳旁补充道:“准确的说,是用来监视你的。”
她身上的香水味跟以往都不同,沁到他鼻腔后竟然有些刺激。
向谌眼眶更红几分,心脏丝丝麻麻传来痛感,“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他身侧的手收紧攥成拳头,指节用力到泛白。这一切都令他无法接受,白天她带着别的男人宣告跟他关系结束,晚上又发现一直以来监视自己的摄像头。两把尖锐刀刺到他心脏,狠狠搅动那片早就模糊的血肉。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对我?”他吸了口气,眼泪滑落在地,“难道,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
向谌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像是溺水前被人摇晃着在水里不停换气,他胸腔闷痛着,那颗名为沈斯棠的巨石终于狠狠砸到他五脏六腑。
“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你吗?”
沈斯棠声音冰冷,一如眼眸中的沉静。
“你的喜欢根本不值得信任。”
她只觉得可笑,一个故意接近目的不纯,却只是因为她略施小计就献身的卧底根本不值一提。
那些个在他视角里看似温暖的过去,实际上不过是因为她比他还要更投入的演技。没心的人能做到收放自如,哪怕上一秒她在跟他上床,下一秒她仍旧能拿出监视他的证据。
沈斯棠从没想过放过他。他们这样不择手段对付她的人,就该受她一遍又一遍的折磨和凌迟。
她唇角笑容讥讽,“你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来历吗?”
向谌愣了下,很快又听到她浑不在意的坦诚。
“我告诉你吧向谌,从你出现在我身边起,我就把你所有的信息都查了个底朝天,你们确实很谨慎,但是也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
沈斯棠从上至下看他一眼,“我从来没喜欢过你,你更没资格做我男伴,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你降低警惕,好心甘情愿沦为我的玩物。”
玩物。
他闭上眼,总算在这一刻接受了现实。
爱上纵局者是棋子的宿命,他何尝不知道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从小到大研究她这些年,沈斯棠这三个字刻在骨子里,他又怎么没想过会有如今这一天。
可是每次面对那双含情的眼,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贪念。
眼泪像是泄了闸一样侵袭而来,向谌不甘心落败,因为她这句玩物突然失控起来。
他用力抱过沈斯棠将她摔到沙发面,随之俯下身来,男人炙热的呼吸落在她脖颈,气息划过那片细嫩肌肤,最后落在她唇瓣,一下又一下用力啃咬着。
“那你说过的那些话呢?”
“也都是假的。”
沈斯棠含糊不清地回答,早在他撬开牙关时就已经拿出袖口里放好的一把小刀,灵巧调动位置,将刀尖对准他。
冰凉的金属戳在他轻薄的一片皮肤上,向谌被尖锐刺痛,起身退后,静静看她片刻后又抬起头。
到了这地步,有些话不说像是落了下乘。
他也笑着,但眼中看不到丝毫快感。
“当然是假的,我知道什么都是假的,我还知道你不喜欢太聪明的人,所以故作愚蠢,在你面前惺惺作态装作懵懂无知。”向谌声音依旧沙哑,“我也知道你送我去南淮没有好心,左不过是找个理由让我吃些苦头,我甚至连跳江都是故意的,其目的就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
向谌盯着她眼中的神情变化,看着沈斯棠有些失神后攥住她拿刀的手。
沈斯棠挣脱着想要防御,还以为他是要伤害自己,可下一秒,只听到金属掉落地面的声音。
他弯下腰,眼里仅剩的是颓然。
“可我,可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
39.挣不脱
“这些恶心人的话还是留着说给你自己听吧。”
沈斯棠制止他的回答,唇角上扬的弧度极尽嘲讽。
她心里痛快,享受向谌的这些破碎,她发现这种碾烂人心的法子远比她在家摔瓷器碎片还要治愈。沈斯棠也是到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摧毁一个人要比破坏一件东西更加美妙。
顶棚刺眼的灯光下,沈斯棠一片寂冷的眼底越发黑沉。
向谌沉默良久,看到那双眼没有他的倒影后站起身,男人宽阔的肩膀挡住她面前这片灯光,像一堵坚固的墙。
“既然如此…”他收起所有情绪,淡淡同她对视,“你想怎么处置我?”
这一晚打碎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连带着那些被她粉饰华丽的过去,一一成为不可挽回的碎片。
他再也无话可说了,是他三番五次违背蒋文珠的计划,也是他把自己变成一个笑话。他舍不得用蒋文珠口中那样低劣的手段去对付她,可她却从没想过要放过他。
事已至此,向谌愿赌服输,彻底吃下这一盘败局。
沈斯棠盯着他,内心巨大的愉悦随着他越来越差的脸色渐渐涌动出来。
但想到今后没办法再这样肆意玩弄一个情绪摆件,她又有那么一分后悔。
“我倒是第一次看见认罪这么快的。”
沈斯棠站起身,高跟鞋踩在地板声声作响,每一步都在搅乱他原本就糟糕的心跳。
“但你觉得,光是道歉我就会原谅你吗?”
向谌低着头,神色顺从,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当年戏楼老板说她吃人不吐骨头。
几年过去,他倒真成了她砧板上的肉,只怕还不如当年那个双眼红红的应游。他眸光下移,瞥见她脚边那把泛着冷光的刀。
“当然没用,如果道歉有用的话…”他停顿片刻,“你就不会拿这个了对吗?”
向谌笑着,终于清算了自己在她那里的位置。她防备他到了如此地步,只是单独见他都要拿着刀防身,若说他不是穷凶极恶,都配不上这把精巧锋利的刀。
沈斯棠见他拿起刀愣了愣,他们两个之间距离很近,她微微颔首就能看见他盖住眼睛的长睫,像冬天的松针叶子,浓密,但凑近才能发现,锋利的边缘。
向谌自顾自从沙发边缘摸到刀鞘,盖严后重新交回她的手。
“当年我想跳河的时候,其实你身上也带着刀的,是不是?”
四目相对,他语气放低几分,“我都知道的,但是你不用这样戒备我。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这样对我我都会愤怒,可是你不会,你骗我我都是开心的。”
男人眼眸真挚,沈斯棠刚想开口时心脏猛一阵绞痛袭来,她呼吸一滞,强忍着没在他面前发作。
周遭静默一瞬,沈斯棠皱着眉,“你走吧。”
“你说什么?”
“我让你滚!有多远滚多远,你我之间两清了。”她语气加重,见他纹丝不动又怒斥,“你是聋子吗?”
向谌差点被她吓到,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斯棠。她撕掉伪装的样子令他陌生,心底更莫名其妙生出几分畏惧来,他早已经没那个资格让她对自己高抬贵手,她的手段他也知道。此刻唯一能做的,不过是顺从着她的话离开。
屋内恢复安静,沈斯棠给宋确打了电话后蹲下身缓解。她后背出了层汗,湿透的布料黏在一起,紧紧箍住她身体。
也是疼得实在厉害,她快要失焦的眼无意中瞥见摊在地上的行李箱,几件叠放整齐的黑色正装下漏出一段五颜六色的戏服。
沈斯棠被那块布料吸引视线,挪动身体微微上前,伸手拽到眼前后突然一怔。
她记得的,记得还是那个噩梦的夜晚,沈斯言拉着她跑到山下后又去跟身后紧追不舍的男人斡旋,而她心脏病发晕倒在漆黑的小路。周遭无人,除了越来越密集的雷鸣外还有被惊吓的鸟叫声,没人能听见她微弱的求救声。
沈斯棠以为她要这样死在荒郊野岭时,有张模糊人脸凑到她面前。黑夜晕染了对方的轮廓视线,可她抬头时看到一团黑红面具的脸还是下意识往后躲开。
“你别怕,我是戏班的,今天在村子里唱堂会,脸上是油彩。”
那人声音很轻,将她抱起来后加快脚步向前。
“我带你去医院,很快就到了。”
“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
那是救了她一命她却连样子都未看清的人,只记得黑夜里飘动的戏服一带,以及,被记忆模糊的,越发浑浊的声线。
尘封许久的记忆在这一刻涌现脑海,沈斯棠心脏急促,跳动愈来愈快,在她又一次仔细翻看那件有些发黄的戏服后,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
这次发病远比上次还要凶险。
宋确一路战战兢兢送她到医院,慌里慌张看着她人被推进抢救室外第一时间告诉沈哲。
电话那旁的人语气很不好,从秘书手中接过手机后压低音量,“让李医生给她加药不就行了,这点小事也至于麻烦我,要你是干什么用的?”
宋确愣了下,没成想这么生死攸关的时候还会被沈哲数落,但还想再说点什么时电话已经被中断。
他急的不行,转手拨通纪黎的手机,结果持续打了三次还没接通。沈岳南上了年纪不好惊动,几番犹豫,最后只好告诉沈谦晔如今的情况。
不过宋确没想到跟着沈谦晔一起的除了赵方濡外还有沈昱宁。
三人神色慌乱,各自沉默着站在走廊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等待无比漫长,连带着心脏也悬到嗓子眼,在医生走出来后齐齐围上前,一句又一句询问。
“只是情绪激动引起的休克,现在已经没事了。”医生摘下口罩,逐一望向四人担忧的眼,“不过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按照病人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沈斯棠对此一无所知,整个人意识不清,混混沌沌中被推回病房。
她眼皮很沉,朦胧中只断断续续看见几个人影,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刺得晃眼。一片虚焦的视线中,赵方濡的脸最先映入眼帘。
男人神色担忧,眼底写满心疼。
他没开口,身旁的沈谦晔和沈昱宁看到她戴着氧气面罩和一旁各项监视指标数据的仪器,也随之安静下来不敢聒噪。
但沈斯棠无论如何也休息不下来,她刚清醒不久便已经在脑海中不停寻找那段快要被她断掉的记忆。
这几年她不是没找过那个一路送她到了医院的救命恩人,只是因为当时光线太暗而且对方脸上又勾了面,无异是大海捞针。后来宋确被沈哲安排到她身边,她还特地让他查过周边的戏班,几次一无所获后,她也就慢慢忘掉了这件事。
可她从没想过,更不敢想。
这个多年前救她一命的人会是向谌。
这实在太荒谬了。命运冥冥之中无形指引,撕扯游离,却还是将他们两个送到对方面前。
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这是宿命,挣脱不掉的宿命。
40.业障缘
蒋文珠回国后披了个古董商人的身份,在京郊买了块地皮开了一家私人展览馆。
向谌在网上看过图片却一直没去,自从上次跟蒋文珠重逢后他就尽量避免着跟她相处,工作忙碌通告不停给他找了很好的躲避理由。
可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他脑子成了浆糊无法思考,不得不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后打了辆出租车赶过去。
夜色浓重,从流光溢彩的繁华市中到到漆黑如墨的郊外。向谌整颗心脏也随着那些消失的光亮黯淡,入目皆是暗无天日的黑。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劝母亲放下那些顽固执念,他们母子俩远走高飞,过清静自在的日子。
可他没得选,蒋文珠这辈子大概也不会放弃这份复仇的意念。一个付出自己大半人生押上全部赌注甚至不惜牺牲孩子作为棋子的人,根本不会回头。
展览馆占地很大,足足有三层,向谌被员工指引着上了三层最里,那是蒋文珠的休息室。
屋里布置简单,书桌和沙发都很是普通款,电视机里播放新闻,主持人讲解着京平大学近期开展的各类活动,画面一转,记者拿着话筒递到院长面前。
镜头里纪黎穿了件深蓝色正装,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显得干练,被身后一众男领导簇拥着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蒋文珠目不转睛盯着屏幕里滔滔不绝发言的纪黎,眼中的情绪很淡,听见他脚步声后慢慢移开眼。
“你来啦?”蒋文珠忽略他脸上过于明显的愁绪,笑着,“我刚还想给你打电话呢。”
向谌脑海中仍然萦绕不断的是名为放弃的那根线。他什么也不想做了,他为了这件事情已经放弃了太多。既然现在东窗事发,那不如彻底终结。
“妈,您放弃吧。”他冷着脸,神色认真,“您根本不是沈家的对手,我也是。我们两个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从未这么疲惫过,如果复仇的代价是让对方鲜血淋漓的同时自己也千疮百孔,那他真心甘愿当个懦夫。
向谌觉得这几年一直都在被人推着走,没有反悔也没有喘息的时候。这个圈子令他憎恨也令他恶心,那些人将他从前最敬爱的师姐变成一个在饭桌上谄媚低下的菟丝花,他怕他用不了多久也会变成那样。
毫无尊严,彻底成为一个被资本裹挟,被控制在掌心的笼中雀。沈斯棠今晚的那些话点醒了他,他想活得像个人,而不是被踢来踢去的玩物。
假使这一切从未发生过,那他现在一定还在好好唱他的戏,不会毁了嗓子,更不会这么不人不鬼供人取乐。
“你瞧你,不就是被发现了吗?没事的,你放心。”
蒋文珠从上至下打量他一眼,语气笃定,脸上连半分担忧的影子都没有,眼眸里反而还露出些喜色,“沈斯棠时日无多,等她死了沈家的其他人也找不到你。”
母亲声音轻快,落入向谌耳中却像是一剂重石。
他有些错愕,“时日无多?她怎么了?”
“刚在医院的暗探告诉我,她发了病在抢救呢,恐怕凶多吉少,这真是太好了,省了我们一番力气。”
蒋文珠置身事外,说这话时还对着屏幕里的纪黎,“也是他们自食其果,子女夭折都怪父母作孽太多,希望她下辈子,能投胎去个好人家吧。”
向谌愣住了,看了眼墙面上悬挂的时钟。
两个小时,他不过刚离开沈斯棠两个小时她就发了病。
向谌大脑飞速旋转,第一时间想到她赶他走时下意识抬手的动作和惨白脸色,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是因为自己沈斯棠才会发病,愧疚和担忧涌上来,席卷着他本就撕扯的心脏。
蒋文珠看不到向谌越来越怪异的脸色,拿了个新杯子就要给他倒酒庆祝。
她蛰伏这些年,所想所做不过也是要纪黎饱尝她当年的苦楚。心愿一朝达成,自然痛快又高兴。
“来,咱们娘俩喝一杯。”
向谌静静看着灯下被递过来的酒,深红色液体微微晃动着,他没接过,只是轻声开口:“她在哪家医院?”
“你怎么了?”蒋文珠笑着,“这么失魂落魄的,你应该高兴啊,今后她不会再控制你了。”
向谌转过身,巨大的悲拗将他笼罩着,他不自觉加快脚步,对身后蒋文珠的声音置若罔闻。
这种感受令他无措,他知道她对自己是逢场作戏,也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围绕的是一个又一个谎言,但即使是彻底撕破所有伪装了,他也还是想为她做一些事。
深夜十一点,京郊寺庙后侧的禅居别院门户紧闭,响起一阵又一阵闷沉的叩门声。
向谌伸手用力,被推开门的小师父呵斥叨扰清修后连忙低下头道歉。紧接着目光向后,借着院内几盏幽暗的灯笼看向无言所在的厢房,向谌说明来意,见那间房门始终关闭便大喊救命,一直叫到第五声,门总算开了。
男人没有露面,只有略带疲惫的声音传来,“让他进来吧。”
向谌进门后对榻上的沈斯言行了个礼,直接开门见山要求,“你去见见她吧,好不好?”
在一起这么久,他多多少少能从沈斯棠梦魇的呓语中听出些什么,何况当年的事他也知晓。向谌知道这是沈斯棠的症结所在,她这些年无数次往返寺庙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她明明是不信佛的。他想帮她圆这个遗憾。
“你深夜叨扰我不怪你也就罢了。”沈斯言抬头,在微弱的烛火中望向男人的眼,试探问道,“误入他人因果是要被业障缠绕的,你不怕吗?”
“我不怕。”向谌受不了他这份不疾不徐的样子,声音急促起来,“你快去见见她吧,她恐怕,恐怕时日无多了。”
佛珠声停,沈斯言神色微变,周遭沉默好一会儿,他伸手指给向谌看他没注意到放到地上卸下来的假肢,声音低沉而悲伤。
“我去不了的。”
“你帮我把东西带给她吧,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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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第二天,医生出于多番考虑建议沈斯棠先转到南淮的一家私人医院。那里有最新的仪器,能更全面检查她现在的状况,而且南淮气候湿润也适宜养病。
沈斯棠答应了,但沈谦晔和沈昱宁因为各自的事情不能离开京平,交代过宋确后又只好让赵方濡陪同。
“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赵方濡声音坚定,仿佛是在做什么海誓山盟。
沈斯棠坐在轮椅上被宋确推着出来,听到这话后也只是轻轻扯了下嘴角。
她心很乱,路途中还抽时间问宋确关于向谌的消息。
“你跟季鞅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联系到他,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出现。”
不可否认那件戏服给了她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这令沈斯棠无法接受。她可以接受向谌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接受他是当年救过自己命的那位。
赵方濡听到这个名字短暂挑了下眉,看到她还是苍白的脸,伸手拉下她额头上的眼罩让她休息。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旁人。”他语气有些发颤,牵住她的手在掌心来回摩挲。
事实上从得到消息来医院起他就一直陷入很难过的情绪里,赵方濡明明不是个容易后悔的性格,但他此刻是真的后悔的,他应该早点跟她在一起,而不是蹉跎这么久浪费这么多时间。
他那一向都需要深思熟虑的性格在这一刻再也无法从容了。
“斯棠,我们结婚吧。”男人眼眸真挚,“让我来好好照顾你,好不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