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戏楼回去后当晚,沈家老宅难得热闹起来。
正逢回到京平开会的沈哲得了空,往日只有沈岳南自己的餐桌上今天快要坐满了,加上宋确和沈哲的随行秘书一共六个人。
沈谦晔一向畏惧这个高风亮节的二叔,见沈哲回来一脸严肃还顺便留下那位跟他十年的政治秘书吃饭,心想不妥,于是人还没上桌就借口自己还有应酬溜了。
沈斯棠没有理由也无处可去,似乎只要有她爸在的饭局空气总会容易变得凝滞,桌上沈岳南问起他近期的日程安排,沈斯棠就只好坐在一旁不发一语。
大概聊了十分钟,沈哲看向沉默的沈斯棠,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她碗里,“怎么才几个月没见就瘦了这么多?”
“可能最近熬夜比较多。”她没动那块红烧肉,挖了一小口米饭后乖巧回答。
宋确接受到她眼中的示意,很快从她这里接过话茬,笑着看向沈哲,“临近毕业焦头烂额的。”
沈哲微微点头,云淡风轻地给沈斯棠撂下定论,“等毕业了就在家休息吧,正好也陪陪你爷爷,你身体不好,该休养着好好调理,你妈妈上次跟我说给你找了个好大夫,也别太累了。”
这话说完,碗里又是一块她不喜欢的松鼠鳜鱼,鲜红色的料汁染在白饭上,让她彻底丧失了那点本就为数不多的食欲。沈斯棠食不知味,但又不得不继续坐在饭桌上,长辈没撂筷子前就算是再大的事也不能离席。
“好,谢谢爸。”
她强撑着吃掉那块不喜欢的鱼肉,见到沈哲不再看向自己后慢慢将嘴里咀嚼的咽下去。
没意思。早知如此,她不该回来的。
晚饭结束,沈斯棠透气去了池塘喂鱼,家里的阿姨拿了软垫让她坐在曲廊上,递过来一盒鱼食后又站在一旁看着她。
“我妈最近没回来吗?”她抓了一把撒到水里,看着在夜灯下聚集到一起的各色锦鲤。
“夫人最近在南淮有个学术会,这一个月都没回来。”阿姨仔细回答她的问题,又回忆着,“不过倒是打过两次电话的,问了问沈老先生的身体状况。”
沈斯棠低下头,不再说话。他们一家三口在市中心的那套房子,一年到头都没个人影。亲疏缘浅,再亲的人也是远的。
二楼书房,沈哲签完文件后把宋确叫到了这里,算是照例询问也算是敲打。
“说说你们俩最近的情况。”
宋确简明扼要,自然知道他不重要,所以按照从前的惯例只讲了沈斯棠。
“小姐平时就在上课,临近毕业事情很多也比较忙,她除了偶尔休息出门大多时候都在学校,最近常去周钦少爷的片场,要不然就是小沈总的公司。”
“你在她身边凡事得规劝着点,现如今这节骨眼多少人盯着咱们家呢,没事别让她总出门,知道了吗?”沈哲话里颇有深意,转头看到窗外楼下曲廊里的身影,想了想,又问:“她在学校有没有谈男朋友,或者是关系密切的?”
宋确低着头,脑海里闪过一个接一个的人名,最后浮现的竟然是向谌那张脸。他垂眸,矢口否认:“没有。”
毕竟沈斯棠只是找乐子,最多算得上交朋友,却不是什么恋爱关系。
沈哲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好,你好好看着她,有什么事及时向我汇报。毕业后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是。”宋确后退直至关上门,彻底看不到沈哲那张严肃的脸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下楼时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半,沈斯棠却还站在廊下,看到他走出来很快招手叫他。
“我闲的无聊想出去转转。”
宋确明白她意思,回到屋里拿了车钥匙,悄悄跟着她一起出去。
初夏天气,夜晚却凉嗖嗖的。沈斯棠出门前阿姨给她拿了条披肩,裹在身上,坐在后座将车窗打开,让四面八方的风肆意灌进这个密闭的空间。
她看宋确在后视镜里看她好几次,升起一半车窗后挑眉问他:“我爸又给你上课了吧。”
“也没有。”宋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说与不说都瞒不过她。
沈斯棠轻哼一声,闭上眼将手伸到车窗外想要握住那些风,也不知怎的,白日里站在台上唱戏的那张脸莫名浮到眼前,她收回手顿了顿,“去柳条胡同。”
宋确照办,半小时后停在胡同口外面的街道。这处是老城区,一直尚未整改,房屋凋敝老旧,连路灯都昏暗至极。
“我一个人进去,你在这等着我。”宋确拉开车门后沈斯棠告诉他。
“那不行,你一个人不安全,万一……”按照沈哲的吩咐他要寸步不离。
沈斯棠拿起座旁昨天就已经看完的详尽资料,手指点在那张照片上,唇角溢出几分笑意。
“没有万一。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你听着点手机,有什么事的话我会发你消息。”
她是不信这么一个愚蠢的生瓜蛋子能对自己做些什么,何况向谌也不像是会有些胆量将她一击而中的性格。她就是要慢慢磨着他,看这个人到底所图为何。
沈斯棠几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从小在京平长大,却从没想过这瑰丽璀璨的繁华背后还有这样的地方。
胡同里小路狭窄,纵横交错挤着许多分割开的院落,道路坑洼不平还有些泥泞,越是往里路灯越是昏暗。
所幸向谌所在的大杂院外面还有多年前的戏班标识,她很快找到,走到门口时看到大门敞开。
院中央是座戏台,旁边一根长棍支起来的昏黄电灯在风中摇摇晃晃的亮着,男人穿了件纯白上衣,笔挺直立站在台上,手里拿了一杆长枪由前及后快速地耍着枪花。
影影绰绰的不明光线里,沈斯棠看到他侧脸轮廓出众,俊逸硬朗之余也有几分清爽。
想来向谌跟她虽说只差一岁但也勉强算得上是同龄人,他若不学戏而在大学读书想必也十分招蜂引蝶。这张脸就注定平凡不了。
沈斯棠隐在门口的黑暗里静静看了会儿,待他把那一整套动作都耍完之后这才现身。
她走上前,“都几点了,还这么刻苦啊?”
向谌听到熟悉的语调猛然转身,看到她的那刻心脏悬起来,沈斯棠又换了件裙子,整个人格格不入地站在门口。昏暗的光线里隐去了他此刻的慌张,他跑下戏台,极快地反应过来,“您,您怎么来这了?”
他没告诉过她自己的地址,向谌在心里猜想自己是否已经被她看穿,胸腔里激动着不安,却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对上她的视线。
“汪老板告诉了我你以前戏班的地址,我正好路过就来看看。”沈斯棠语气随意,很快转移话题,指向他手里的长枪,“我能看看吗?”
“当然。”向谌恭敬地双手递上,心里松了一口气。
沈斯棠其实并不好奇,她从小到大听的戏也不少,五六岁时她奶奶有一班小戏常年到家里,戏班里每次来都是十几大箱的行头和道具,她那时候什么不摸什么不玩,早就没了这份意趣。
“你一直在这里吗?”她见向谌一直盯着自己,手稍一用力将长枪复又扔到他手里。环视四周看了看,确实如他所说的一样破旧凋敝。
向谌抬手接过,拿稳长枪后点点头,“从我记事起就一直住在这里,其实十年前这里还是很热闹的,只是最近几年人越来越少了。”
沈斯棠勾起嘴角,没话找话的附和着,“不是谁都能做到一辈子只专注一件事的。”
毕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坚定只存在于古老的过去,是人都有新鲜都会厌烦,任何喜欢的事物亦或是人也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更改,乃至是彻底丧失这份喜欢。
她本质上就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事物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这些年一直顺从着家里完成自己该完成的事,除此之外,大多随着自己的性子。
但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沈斯棠想到这视线又黯了黯,抬眼看着向谌,故意夸赞他,“所以你很厉害。”
人这一生能够无所顾忌的做一件事需要勇气,但这份勇气对她而言代价却太大了。此时此刻,她倒还真有那么一点羡慕他。
“我这算不上什么,我师姐才厉害呢,她是我见过最有天分的人,师傅都说她是祖师爷赏饭吃。”向谌跟她聊得熟了,说到这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像是小孩子一样的语气,笑了之后又很快消失,“但是她也不唱了。”
沈斯棠想起初见那日,随口问了下去,“就是那天在郊外的那个人吧。”
“原来您认出我了啊。”向谌眼睛亮了亮,笑容逐渐含蓄,对视的目光也渐渐下移,“我还以为,您不记得我了。”
他说这话时跟之前都很不同,整个人像是落到太阳里一样炙热,黑夜掩去了脸颊和耳垂的红晕,却挡不住那双澄澈真挚的眼。
沈斯棠将他所有的小动作都收入眼帘,知道他这话的意思,饶有兴致对上他此刻羞怯的视线。
“当然记得。”她笑了下,明眸皓齿,“不记得又怎么会让你留在那唱戏呢?”
他那份详细的生平资料所有信息她都记得。又何止这些?
向谌依旧笑着,沈斯棠却没耐心再耽搁下去了,她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于是跟他说自己还有事要走了,向谌让她等等,自己转身去屋里拿了手电筒,一分钟不到走了出来,嘴角仿佛还有刚才的弧度。
“我送您出去,外面路灯坏了。”
他打开手上提着的老式手电筒,慢慢跟在她身旁一起走。
夜晚静谧,萧索空荡的院子里只余断断续续的风声,月色下两道影子映在石砖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