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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言甚谌

作者:张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蒋文珠打来电话时,向谌换下衣服刚准备往大杂院走。


    “来后山。”


    听筒那旁话音生冷,撂下这三个字后就挂断。


    向谌早已习惯,他乖乖照办,一路爬着湿滑的青石板在雨后上山。


    这里其实是块荒山,不过因为春日里添了很多绿色,郁郁葱葱的地面上长满了无数簇淡紫色的铃兰,向谌放慢脚步,尽量避免自己踩到那些花,紧绷的脸色因为这片好看风景稍有舒缓。可紧接着,蒋文珠一向冷肃的脸转过来面对他时还是让他又一次紧张起来。


    “这几天怎么样了,见到人了吗?”


    她只关心动向,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


    向谌垂眸,轻声回答:“见到了,她让我留在戏楼唱戏,花费由她来出。不过现在还没什么机会单独跟她接触,也没说上什么话,她连我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蒋文珠看他一眼,嘴角总算露出一丝笑,“名字有什么重要的?你只要制造好经常见到她的机会就好,知道了吗?”


    她穿了件跟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水墨色套裙,鲜明的黑和晕染的白揉在一块布料上。自他印象里蒋文珠就一直穿得很考究,因为长得漂亮也爱打扮所以到了五十岁也依旧爱美,仔细装扮过才出门,指间加着一根烟,猩红色指甲油看起来十分明显,她心满意足将唇对准,吐出烟雾时想起了件旁的事。


    “戏班里的事你师傅都跟我说了,现如今既然这样了你也就别惦记了,专心做这件事,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蒋文珠语气浅淡,曲指轻弹烟灰,“反正一开始让你唱戏也是师夷长技,现在有了机会也就不重要了。”


    烟雾缭绕间,向谌皱起眉,“可是…”


    他声音一直很低,不敢在母亲面前违背话语,可这一刻却挺直了腰背。抬眼看她,在不断吐出的刺鼻烟雾中对上那双冷寂的眼,“可是我喜欢唱戏,戏班,戏班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那里虽然承受了他这十几年来全部的汗水和眼泪,却也有他割舍不掉的亲情和温暖。


    蒋文珠颔首,对他这句喜欢并未听到心上,踩灭地上的烟头后又从烟盒中翻出一支。


    向谌上前制止,总算在恢复清澈的空气中看清她的脸,他把手挡在快要空荡的烟盒前,眼神关切,“妈,您注意身体。”


    “我知道。”


    蒋文珠回答得很快,推开他手后将烟含住,点燃后从口袋里翻出一串珠子放到他手里。向谌仔细看了看,是串品相不错的沉水香,108颗小尺寸念珠,拿到手里还有极细微的味道。


    “她出入寺庙的次数不少,你拿了这个去讨好也不算冒失,就说是感谢她帮你安排了去处。”


    向谌疑惑时蒋文珠告诉他原因,说完这些交代后拍了拍他的肩,一如既往地语重心长:“唱戏不过是辅助,别忘了正事。”


    /


    三天后就是沈斯棠定下观戏的好日子。


    爷爷沈岳南自从老伴去世后一直郁郁寡欢,这三年都鲜少在人前露面,人上了年纪不免伤春悲秋的感叹。沈斯棠自小在爷爷奶奶膝下长大,见不得老人家终日伤怀,所以一有空就回老宅陪着,想尽法子逗人开心,听戏这宗主意也是沈斯棠偶然想起。正好赶上周六,沈谦晔也有了空闲,就由他们两个带着老爷子,一边一个搀扶着到了早就清场的戏楼里。


    向谌排不上戏,戏楼里来的那一班都是沈家用惯了的人,他在后台多余出来,像是个跑堂的被人使唤。一会儿是让他拿戏服一会儿又是让他搬行头,班主像是累傻小子一样让他跑腿,他后知后觉,待人都上台只留他自己时无奈笑笑,掀开那道帘子看向外面。


    沈斯棠穿了件月白色的暗纹连衣裙,身姿端正地坐在一排中央的座位上,她身旁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穿了件白衫黑裤,随着锣鼓声脚步点地打起节拍。他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莫名又定格在她露出的一小节手臂,如玉无暇的白皙肌肤上空无一物,就连一处修饰都没有。


    向谌确定心中猜想这人不爱金银。正胡乱想呢,抬眸时措不及防见到沈斯棠望了过来。


    他手上一松,门帘动了动,她尽收眼底,合上手里把玩的折扇,笑着招手让他过来。向谌愣了下,口型微微张开,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沈斯棠点头,唇角笑容更浓,连皓白的牙齿都清晰可见。看到他过来时站起身到沈岳南面前,语气很甜,“爷爷,这是我专门给您找的新人,待会儿啊我让他唱一段,您绝对满意。”


    向谌被动地被沈斯棠抓住手臂,整个人站在她身侧,近到连发丝都蹭到他胳膊上,鼻尖挥之不去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他愣了愣,看到一旁沈谦晔盯过来的炙热目光后这才移开视线,在沈岳南面前低下头做出恭敬状,“沈小姐谬赞了,向谌愧不敢受。”


    “你叫向…?”


    “谌,言甚谌。”


    是真诚,相信的意思。


    沈岳南打量他一眼,见他并未装扮便问起原因。向谌干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说没人跟他搭戏还是没排他的似乎都不太好。沈斯棠看他犹豫,正逢台上的一折戏已结束,心下有了主意,便告诉沈岳南稍等一会。顾不上问他的意思,半拉半拽地跟他一起进了后台。


    沈斯棠一进去就开始翻箱倒柜,挑了衣架上的红色戏服后拿到他面前。


    “我今天可就是为你来的。”她看起来心情不错,目光不像上次那般冷肃,甚至还有点自来熟。


    向谌愣了愣,看着她水濛濛望过来的一双眼,坐在椅子上僵了下,紧接着听到她继续说:“我爷爷最爱苏三起解那一折,你抓紧扮上给他老人家唱一段,要是唱得好以后就让你一直唱了。”


    “一直唱?”他不解,拿过她在自己身前比量的戏服,试探问:“我能一直唱吗?”


    沈斯棠微微点头,让他站起身转了个圈,环在他身边走了走,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他脸上。


    “你是不是很喜欢唱戏?”


    “喜欢。”向谌眼眸都亮了起来,但想到如今戏班的情况又很快低下语气,“不过,我现在只有自己,从小学到大的戏班也没什么人了。”


    沈斯棠双手抱臂,饶有兴致看着他此刻粉饰得当的天真表情,顺着他的话音继续开口:“这不难,我可以给你们戏班出资。”


    “真的?”他嘴角浮出一抹弧度恰当的笑,因为激动下意识去碰她的手臂,指腹接触到细腻绸缎的下一秒,向谌反应过来便迅速收回。


    他拿出总算找到理由要送的东西,转身去衣架外套里拿出装着手串的绒布包,交到她面前,小心翼翼的发表感言:“上次的事谢谢,希望沈小姐,务必收下。”


    沈斯棠挑眉,当着他面打开,拿出那串淡绿色的手串,“这是什么?”


    “听说您信佛,我买不起太好的所以就自己找了一块绿檀木割了珠子。”向谌仔细打量着她眉眼,“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沈斯棠圈起那串又长又小的手串,笑着打断:“你自己做的?”


    他点头,不太自然地摸了一下鼻子。都怪蒋文珠太急于求成,所以不惜贵重买最好的,可他觉得凡事太凑巧就多了些刻意。所以在回去的路上找了家几家文玩店,几番对比过价格后选了个最高的卖了那条沉香手串,然后在一叠人民币里抽出一张拿了店里最便宜的一串绿檀。


    向谌觉得便宜倒是没什么,主要体现心意。


    生平第一次编瞎话,其实他也心慌得厉害。所以说完后不得不转身坐在梳妆台前开始装扮,借着挂了圈五颜六色小彩灯的镜子看向身后的沈斯棠。


    她站在那没动,举到眼前自己看了看,倒是认真。


    屋内光线昏暗,沈斯棠那双聚焦的眼却十分明显,向谌放下梳子,背对着她低下头偷笑一瞬。


    这哪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啊,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女人。准确的说,不过是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沈斯棠余光瞥到他在镜子里的表情,将他方才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勾着手串玩了玩,并没回答他什么就离开了逼仄昏暗的屋里。


    向谌正在化妆的手停了下,转头看了眼,门口没有她的身影,只剩下还在飘动的薄纱门帘。


    他莫名思虑着自己是否搞砸了这次难得的独处机会,加快速度换上戏服和行头,简单开了嗓后登台唱戏。许是戏楼清静,除了沈斯棠这一行人之外再没旁人,他这一折唱得无比投入,女起解戴着鱼枷和锁链更显得楚楚可怜,唱到动情处看到台下老人家聚精会神的眼,以及沈斯棠手上一晃而过被她戴在腕间的手串。


    向谌心底彻底松了口气,随着胡琴弦乐唱得越来越好。


    沈斯棠仰头看着台上粉了扮相跟台下完全是两个模样的向谌,纵使是男扮女也有一份独特气韵在,素颜时脸上的阳刚气更重,唱起戏来却又随着角色转变,嗓音开阔唱腔饱满,一举一动都极其精准,这般的功底,没有童子功是难成的。


    她思绪游离,莫名想到他刚才说的名字,侧头看到桌上盖碗里的茶已经放凉,于是趁着没人倒了些茶水在杯托里,拿手指沾了水在深色木桌上写他名字。


    奈何“谌”字笔画太重,她来来回回沾了好几次也没写完。


    人正专注,身后换了座位的沈谦晔悄悄坐到她身旁,看了眼桌面上的鬼画符皱起眉。


    “这人你又什么时候认识的?”


    又来了。沈谦晔又替她操心起不该操心的事了。


    沈斯棠怎么写都不好看,最后索性抹去那些水痕。她转头,没什么好气的晲他一眼,“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嘿,拿了钱你就不认账是吧?”沈谦晔被妹妹气笑,抬手捂住嘴到她耳边,拉长语调,“你该不会看上这戏子了吧?”


    她笑着把玩那条廉价手串,笑着想起方才在后台忘了回他一句。


    她可不信什么神佛,她向来只信自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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