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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琵琶音

作者:张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五月第一天,沈斯棠花重金购得的东西总算拿到了手。


    她一向是急性子,有点什么事都不愿等,一个电话就叫应游来跟她见面。


    本来是不想见的,原本打算让宋确把东西送过去便彻底了事,可想了想还是舍不得这么好的琴音,最好木材做的琵琶声音自然清润园韵,得来不易,该好好欣赏一番。


    正赶上家里老爷子想听戏,沈斯棠就顺手把见面的地点挪在了常去那一家戏楼的二层包间。


    戏楼颇负盛名,算是京平距今最有历史的一家,民国时这里曾作为一家商会的银号,历史悠久,陈设装潢也都极尽古味。


    沈斯棠跟宋确不过刚进去,老板就慌里慌张走到跟前,笑容谄媚,“是您啊!有事让人吩咐一声不就行了,还劳您大驾来这一趟。”


    生意人多大年纪也改不了舌灿莲花,说完这句奉承后又挥手叫人看茶,见人走出去时又吆声补充道:“把沈小姐爱吃的玫瑰豆蓉酥上一碟来。”


    沈斯棠淡笑,给了宋确一个眼神让他开口,对方心领神会,拉着老板出去确定包场的日期和时间。


    一杯热茶放到半温,应游才姗姗来迟。


    男生是很清润的长相,眉眼柔和,气质温吞,一双弹琴的手指修长漂亮。


    “等我很久了吗?”


    应游轻声开口,见她不语便又很快解释:“外面下了雨,我背着琵琶骑车不太好走,所以就慢了点。”


    沈斯棠最不愿意听违反约定后的苍白理由,她没耐心,这点时间完全超出了她的最多限度。如果不是因为最后一面,她应该会甩手就走。


    但下一秒,她抬起头,看着他小心的眼以及灰色卫衣上被浸湿的雨水后还是压下那些无名怒气。


    “我不跟你说了不用带琵琶了吗?”


    地毯绵软,应游踩在上面时竭力控制着脚步平稳,他解开身后背着的琴包,准备拿出自己一直在用的花梨木琵琶时却被身后走过来的沈斯棠阻止。


    她叫他名字,亮出太师椅旁桌子上被她打开包装的紫檀琵琶,迎着他眼里的错愕和惊诧放到他手上。


    “送你的,以后就用这个吧。”


    应游愣了愣,手掌接触到细腻木质时仿佛像是被烫到手心。他小心翼翼,垂眸认真看向此刻被他接在手里的昂贵琵琶。


    “这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


    沈斯棠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于是当他面拨动琴弦,“你之前跟我说琵琶有金石之声,所以做这把琴的师傅在相之间加了点金条,音色确实还不错。”


    耳边几道清脆透亮的音律中,她慢慢看向他的目光,男人长睫微敛,带着几分明显的怯意。


    沈斯棠语气平淡,“弹弹试试,我很久没听了。”


    上次见面还是一个月前。既是最后一次,那当然不要辜负彼此听个痛快,可沈斯棠没料到,往日技艺精湛弹起琵琶行云流水的应游在今日像是突然断了弦。


    他始终难以专注,坐惯了的位置也无比局促,心里像是多了无数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咬侵蚀,让他心绪迷乱,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额头沁出细汗,手也有些不稳,最后只弹了没几个音就低下头。


    “对不起,沈小姐。”应游道歉,如实开口:“我怕把它弄坏。”


    沈斯棠笑出声来,眼角虽未上扬但也觉得他实在好笑。


    她试图劝说,语气平淡但话里却带了寒,“这有什么可怕的?再难得也不过就是一把琴,如果弹不出好曲子那更是什么都算不上,这是咱俩最后一次见面,你要是弹不好那就算了。”


    “最后?”应游捕捉到她语气里的倦怠散漫,抬起头,瞳孔闪过片刻震惊。


    沈斯棠却只是微微颔首,神情漫不经心到跟方才说这把琵琶送给他时一模一样,脸上没有半分情绪转变,连嘴角上扬的笑容弧度都未变分毫。


    她一直都是个这样的人,跟在她身边这大半年她总是如此,神神秘秘地出现在面前,又不着痕迹地很快离开。


    而他除了知道她姓沈,出手阔绰。除此之外,他对她一无所知,应游也把自己当成任由有钱人取乐的把件,未曾认真的在她身上动过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可她今天送了他一把价值百万的琵琶,这份沉甸甸的贵重不得不让他萌生出一点幻想和错觉。


    他调整好坐姿,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伸手轻勾琴弦,在悠扬曲调中慢慢对上她的眼。


    沈斯棠坐姿端正,靠在椅上也并没有半分惫懒,一只手搭在椅弯,随着熟悉曲调轻打节拍。


    室外小雨绵绵,雕花窗户半敞开,潮气随着凉风一起吹进来。


    一曲毕,沈斯棠起身往外走,越过应游时,男人伸手拽住她衣袖。


    她侧头,眉心微皱,“还有事?”


    “不是…”他显然是紧张,眼眸闪烁像是熄灭又亮的灯泡,瞳孔中迸发着细小流星,他轻声开口:“沈小姐,我能,我能追求你吗?”


    沈斯棠闻言笑了笑,从上至下将人看了一圈。


    往日里应游每次见她都是应付一样的心态,大多时候清冷又孤傲,就连超过约定好的报酬给他他都会拒绝,那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多少令她高看两眼。


    但现在,那些凛然和坦荡在这张俊脸上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讨好谄媚继而想要青云直上般毫不遮掩的欲望。


    这些人都差不多,没什么意思,她以为应游或许能坚持的更久呢?现在想来还是她太高看了。


    “那恐怕不行。”沈斯棠拂开他的手,目光平静,“我是个俗人,应同学。”


    阶级的界限从来明显,此刻雨水被风裹挟着,从窗外吹到应游的脖颈处,很凉,凉到他脖子都红透。


    应游收回手,有些哑然,唇张张合合好半天也没说出成句的话来。


    宋确也在这时候回来,拿上被沈斯棠落在桌上的包,跟在她后面。


    穿过黑压压的长廊,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木质楼梯往下走,戏楼今天并没开放,所以两层观厅都空空荡荡,雨天光线更暗,原本就黑色的一大片桌椅更显压抑。


    幽暗的环境里沈斯棠不愿多待,可楼梯下了一半时耳边传来一声悠悠戏腔,她顿住脚步,循声望向正中央的雕花戏台。


    一抹亮色毫无征兆进驻视线,岿岿定在台上的男人穿了件粉色水袖戏服,衣料上绣满花团锦簇和蝴蝶元素,虽未装扮分毫却也能从神情姿态上看到几分传神。


    胡琴伴奏悠扬,唱腔婉转,深闺女子的哀怨娓娓道来。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


    《春闺梦》选段


    沈斯棠被这声音吸引,站在楼梯的扶手旁静静听完了这折戏,等周遭安静,她拍手鼓着掌下楼梯。


    “汪老板,你这什么时候来新人了啊?”她走到台下不远,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唇角微弯,“倒是唱得有几分味道。”


    向谌似乎没认出她来,目光连交汇都没有便直接移开,他绕到台后走下来,紧张神色有所舒缓,开口跟刚从座椅上站起身的老板争取机会。


    “您刚才也听过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资格来您这,以前戏班出去唱堂会还有义务戏我都唱过的,您别看我年纪小可我跟师傅学了很多年了,从六岁起就住在戏班里,您……”


    “您不用说了!”老板抬手制止,露出个标准性的假笑,“我刚才都听了,唱的是不错,不过我们这呀别说堂会,就连搭戏的人也不缺,您还是想想别的地方吧。”


    现如今京剧虽说不上繁荣,可到底也是纵横颇深,其中派系诸多门户也杂,若无德高望重的师傅带头领进门,毫无根基的普通人可能要花费许多年才能稍稍摸到其中的门道,虽说天赋不是谁人都有,但后天的训练和眼界也极其重要。


    他一个没门没户,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仗着有几分天赋也是寸步难行。


    向谌认清现实,礼貌性地鞠了个躬准备离开时被沈斯棠叫住。


    他抬头,看到她那双看不出心思的眼像是在打量猎物,这种像是被人挑选的感受令他无所适从,脸色沉下来,视线也随之偏移。


    他后知后觉,想起之前都在说他那过于单薄的心理素质。


    “汪老板,把他留下吧,戏酬那部分我单独给。”


    周遭安静一瞬,沈斯棠的声音在空旷的戏院里格外清晰。


    身后男人干笑一声,“沈小姐,这不合适吧?”


    她一向说一不二,此刻也是如此,偏过头去看向他闪烁躲避的眼,嘴角笑容越发浓烈。


    “我说合适就合适。”


    这话说完,沈斯棠转头离开。


    那是两人第二次见面,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仅仅听他唱了那一小段戏就这么简单草率的决定了。


    这是她的下一个乐子,毕竟她这两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物质上的丰盈造就了灵魂的空虚。


    对她而言拿捏像他们这样的下位者来说不过是在逗笼子里的一只蛐蛐。那些漂亮出色的男生是一个无用的摆件,是她填满就要悉数放出的水池。


    看着一个清高的人一点点被利益金钱蚕食,堕入凡尘,从无到有再到一无所有这个过程让沈斯棠痛快不已。


    所有外在能给的,在她眼里都是虚无。而那些因为舍不得权势金钱面目全非对她苦苦哀求一改往日的人,才是最好的风景。


    没办法,她就是爱看那样花团锦簇的鲜亮事物,她以此为乐,以此,为活下去的信念和理由。


    更重要的是,沈斯棠实在好奇,她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能耐蓄意接近。


    待人走出许久,戏楼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老板才无奈开口:“这叫什么事啊?”


    男人将目光移到向谌面前,眯缝起小眼又从上至下打量一圈,最后探头定格在他的脸。


    “你还挺好命,搭上沈家以后保准是吃穿不愁了。”老板笑了声,凑到他面前,“不过那位沈小姐,你可得离远点。”


    向谌不解,后知后觉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眼,外面雨已经停了,那道影子也早就消失不见。


    他温和笑笑,一脸谦卑地低下头,“这从何说起?”


    “哎我告诉你啊…”老板刚要开口,楼梯又一次响了起来,两人齐齐抬头看,瞧见背着一把琵琶的应游正低着头下楼。男人应该是哭过,清隽面容上一双清澈眼下通红,仔细看还有明显的泪痕。


    向谌注意到他走出来的包间位置是沈斯棠的,好奇驱使他看向应游,两个年纪相近的男人目光交汇,眼眸中怀揣着各自难言的心事。


    老板伸手晃了晃向谌,也不在意此时还有旁人在,声音不大不小,但意味深长。


    “那位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我劝你还是离远点好。”


    向谌收回的视线再次落向空寂的大门,没接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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