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女 04
“他现在人在哪里?”方正的手机一直显示关机,考虑到可能在一起,方海兰又打了钟云的电话。不过从通话过程中的只言片语,蒋方如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
“方正他醉倒了。”方海兰放下手机,有些担忧地回答道。
“这小子每到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
虽然嘴里这样骂着,但是蒋方如也能一定程度地体会到弟弟的感受。好不容易才策划了蒋思怡的逃婚,结果没想到蒋星却借机倒打一耙,不但直接把婚期给提前,而且还逼着他亲自将思怡给押送回来。这样南辕北辙的结果,换了谁,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
“不好。”方海兰忽然一惊,“你爸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你反应怎么这么慢?”蒋方如没好气地白了母亲一眼,“蒋思怡逃回了家,蒋星肯定什么都知道了。要不怎么会这么急着改遗嘱。”
“改遗嘱,改遗嘱。你的意思是,蒋星明早改遗嘱是要废了方正的继承权?”方海兰一听立刻慌了神,一直不敢直呼的老公姓名也脱口叫了出来。
“花了几十年心血培养的继承人不是自己亲生骨肉,不废才怪。”
“不行。我得马上赶回去。”方海兰扶着沙发站了起来,可是刚起了半个身子,脑袋一阵嗡响,立刻又跌坐了回来。
“你现在回去能有什么用?”蒋方如赶忙扶住了母亲。
“回去回去阻止你爸。”方海兰扶着额头有气没力地说道。
“你拿什么阻止他?下跪认错吗?”蒋方如刻薄地反问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女儿的话立刻让方海兰心凉透底,全身无力地靠在沙发背上,仿佛失了魂一样,半天只重复着同一句话。
母亲中邪似的呓语,让蒋方如脑中一片烦躁和混乱,同时也在心底暗暗地将蒋思怡和蒋方正一并骂了个遍,刚刚还对弟弟处境的感同身受,也一股脑地抛到了云霄之外。
现在的情况下,不用想也能知道后果有多严重,而把局面突然搅出如此波澜的无疑就是今天蒋思怡的逃婚和那一纸鉴定书。如果没有逃婚这一出,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蒋思怡和钟云订个婚而已,接下来至少还有一周时间可以转圜。而现在不仅破坏两人婚姻的最后希望破灭,还牵连着让方正板上钉钉的遗产继承也跟着打了水漂。
一想到蒋思怡带着所有的遗产嫁到钟家,而母亲,自己,还有方正三人突然变得两手空空,蒋方如头皮就是一阵发麻,恨不得立刻将蒋思怡和方正二人拉过来狠狠地抽上两耳光。
“如儿啊。你可得想想办法。”
正在恼怒时,蒋方如被母亲握住的手上忽然感觉到一紧。
“想办法?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蒋方如憋屈地摔掉了母亲的手,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当然也逃不了母亲这么多年的愚蠢行为。
“你一定得想想办法。过了今晚,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要过了这一关,妈一定帮你说服钟家重新提亲,怎么样?”儿子颓废醉酒,方海兰自己也是完全无计可施,现在能指望的只有眼前的女儿了。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蒋方如没好气地说道:“一切都是你那宝贝儿子闹出来的,你等着他酒醒了自己解决吧。”
“怎么能这样说,好歹你们都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而且他没了遗产,我们一家三口以后该怎么过?”方海兰愁眉苦脸地说道。
“那我也没办法。”蒋方如躲过母亲的眼神,蹲在茶几旁将一堆杂物收进包里,闷声不再说话。
看着一向点子多的女儿也没了办法,方海兰立刻心如死灰地瘫软在了沙发上。
“没想到我苦苦地忍了一辈子,却在这最后的时刻捅破了天。蒋星根本就没几天可活了,为什么偏偏赶在了这个时候,真希望真希望他今晚就断了气。”过了许久方海兰才从嘴中气若游丝地飘出了这么一句绝望却又狠毒的话语。
蒋方如心里一阵苦笑。谁也没想到,现在最希望蒋星快点死掉的竟然变成了母亲。不过母亲刚刚那充满怨气的诅咒,却让她脑袋像是过电般的猛然一颤。
今晚的确是最后的机会,明天的婚礼还是小事,而一旦明天早上新遗嘱白纸黑字的落了地,那可就一切都晚了。
想到这里,蒋方如重重地将救心丸的葫芦瓶扔进包里,然后转身盯住了母亲那有些泛灰的眼睛。
“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帮方正保住遗产吗?”
蒋方如突然的一问,让方海兰立刻重新清醒了过来,女儿眼中闪出的凶光甚至让她有了一种害怕的感觉。不过她依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接下来一切必须听我的安排。你刚刚答应我重新提亲的事情”
“只要能够保住遗产,妈肯定帮你做主。”蒋方如还未说完,方海兰就把话抢了过去。
蒋方如点了点头,不过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不光如此,事成之后,你必须让方正把遗产分我四成。”
“你”方海兰没想到女儿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你准备怎么做?”
“我的计划就是,”蒋方如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窗边,望了望挂着大红灯笼的厂区大门,“今晚我们就呆在这儿,哪里也不去。”
公共洗衣区的一排水龙头哗哗地开的老大,不过依然没能压住一堆女工们的嬉笑打闹声,整个寝室楼的走廊都回荡着一股青春的喧闹。
耿青云吹着口哨从公共卫生间出来,一边提起脚跟拉着裤链,一边探头朝铁栏杆那头的女生宿舍望去。几名女工似乎听到了这边口哨的动静,赶忙晃着白白的大腿,端着脸盆从洗衣区躲回了寝室。
男生寝室太脏太乱,有碍形象,公司女工数量又相对较少,女工楼空置了不少房间。所以总务部门将靠边的部分女工宿舍集中隔了起来当作了临时客房。蒋家今天跟着过来参加婚礼的司机,阿姨之类的随行人员便安排在此。
除了宿舍楼建造时结构已定,房间里没有独立卫生间之外,总体来说客房环境还不算太差,不过现时寒冬,不用洗澡,而且也只会住上这么一晚,耿青云心想着也就将就着这么一过了。
哼着小曲,打了个酒嗝,耿青云回到房间。打开皮包掏出还未开封的一条中华烟,手指刚刚拽住了透明封条,想了一想又放回了包里,接着从衣兜里掏出了自己的红双喜。
今天宴席上和一众女眷分在了一桌,酒席上的两条中华自然被他收入囊中,只可惜一桌下来没其他人开酒,酒瓶目标太大又不好携带,否则这一趟那可就真的算是赚大了。
本来想着一周后还有一场规模更大的婚宴可以捞上一笔,可是今天订婚宴的突然中断,却是让他又生起了担忧,不知道接下来这婚礼会不会也一起给取消了。
心里正盘算着,一起随行的王阿姨却突然打了电话过来,说是要趁夜赶回东港。耿青云一脸纳闷,不过还是赶忙收了行李下了楼。
钟家的住宅甚至连布局方式都几乎和蒋家几乎一模一样,安排在了整个厂区的龙眼位置,方方正正一共六层,下面四层作为高层的核心办公区域,而上面两层则是老板的大宅。
耿青云熟门熟路,电话里面也提前有交待,坐到四楼下了电梯,王阿姨已经等在了隔断的铁门处。
“不是说在这里过夜吗?怎么这么晚又要往回赶?”耿青云赶忙问上了话。
“我咋能知道。”王阿姨边说边领着耿青云上楼。
到了客厅大堂,王阿姨指着电梯旁提前借好的手推车说道:“把这个推上。”
“怎么,要把陪礼搬回去?”耿青云拽上推车把手好奇地问道。
“这婚估计是结不成了。”王阿姨点点头。
两人来到方海兰的客房,王阿姨轻轻地敲了敲,房门立刻被打开,方海兰让到一边给二人腾出过道。
“方总,您气色看上去不太好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看着方海兰苍白的面容,耿青云习惯性地表达了关心。
方海兰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然后示意二人赶快进屋。
王阿姨立刻白了耿青云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把这箱子带回家,直接放进顶楼的佛堂里。里面都是贵重物品,搬运的时候务必小心,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可饶不了你。”方海兰走进房间表情严肃地交待道。
耿青云惶恐点头,这箱东西是经他手搬过来的,里面装了什么他有听说过,可是让他有些好奇的是,箱子上的锁头这时候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变成了系在锁扣的白色塑料绳,箱子两边也各绑上了一条麻绳。
“锁头找不到了,不过你可千万不能打开,里面要是少上一样东西,一辈子你都赔不起。”方海兰注意到了耿青云的疑惑。
“我办事,您放心。”
“等等,你是不是喝酒了?”方海兰皱起眉头,动了动鼻翼。
“我以为今晚不回去了,所以才”耿青云赶忙解释。
“不用解释了,总之路上小心就是,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有你好果子吃。”方海兰一阵头大,不过这时却也没了其它选择。
耿青云不敢再多说,赶忙示意王阿姨一起搭手搬箱,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王阿姨力气太小,总觉得这箱子比来的时候重上了不少。
“仓库里那些回礼是不是也要一起搬回去?如果要的话,我得打电话回公司叫货车。”把箱子搬上了推车,耿青云拍了拍手问道。
“给宾客的随礼就不用了,等会上了车,你直接回公司,路上不准耽误。这随礼有多备,你们俩都拿上一份吧。”方海兰说完,立刻从茶几上提了两个礼袋递给二人。打一巴掌给颗枣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那就太感谢方总了。明天我再来接您吗?”耿青云惶恐地接过礼袋,心里却按捺不住地狂喜。这订婚随礼里面不仅有好烟好酒以及名贵的保健品,而且还装了2根200克的银条。怪不得他们老说给老板开车是个肥缺。
“不用了,明天我还有事。”方海兰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对着王阿姨说道:“你也跟着一起回去,到家后给我打个电话。”
方海兰陪着一起坐电梯下了楼,直到彩礼箱搬上了保姆车,她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了下来。
远远地看着车子顺利地开出大门,然后绕了半圈消失在大门口的厂前喷泉池后,方海兰长长地叹了口气。
按照女儿的计划,今晚肯定是异常凶险,稍有不慎,女儿包括自己都会搭进去。不过,只要蒋星死了,也就保住了方正的继承权,就算赔上这条老命,一切也都算值得了。
灰女 05
送走了礼箱,方海兰立刻上了楼,不过按女儿的交待,她没有直接回客房,而是在客厅大堂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等待的过程中,她和几名负责收拾打扫的阿姨或多或少地都寒暄招呼了几句。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一直等到客厅的时钟指到十一点整的时候,她才起身走上楼梯,来到了钟五岳和卫秀玲的主人房外。
在房门上敲了两声,又自报了身份后,屋里回应声响起。十多秒过去,穿着睡衣披着披肩的卫秀玲打开了房门。
“兰姐,这么晚有什么急事吗?”卫秀玲理了理披肩,倚在半开的房门上问道。
“一直睡不着觉,想找你聊聊天。”方海兰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回道。
“我看你气色不太对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卫秀玲立刻发现方海兰的脸色有些不对,于是直接合上房门走了出来。
“心悸。”方海兰揉了揉胸口。
“高血压药吃了吗?”卫秀玲牵住方海兰的手,关切地问道。
“吃过了,不顶用。”
“要不要我让医务室的医生过来帮你看看?”
“不用了,陪我聊两句就好了。”
卫秀玲转身打开房门朝屋内招呼了一声,然后便回头扶着方海兰下了楼梯。下到客厅,招呼阿姨切了水果,两人并肩坐到了沙发上。
“妹妹啊,有些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方海兰把手轻轻地搭在了卫秀玲的膝上。
“这么多年下来,你还当我是外人不成。有什么事,姐姐你直说。”
“我总觉得钟云和思怡的婚事有些不妥。”
“这”卫秀玲有些为难,她没想到方海兰提的是这事。
“你也知道,钟云和我们家方如从小都亲密,现在强行把他和思怡硬牵在一起,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得多尴尬啊。”方海兰一脸担忧地继续说道:“而且照方如那丫头的脾气,未来我们两家估计都不得安宁。”
“这事儿咱之前也聊过,实不相瞒,今天晚上我还劝过五岳。不过你也清楚,五岳和你们家老蒋一个德性,认准的死理,谁都拉不回来。”卫秀玲赶忙搭上方海兰的手劝解道。
“你能不能再劝劝五岳,把婚期拖一拖,我也再和蒋星说说,最好能撮合钟云和方如到一起。我知道这么一变,两家的面子都过不去,但是为了儿女的幸福,咱们这些老脸也不值几个钱。”
“这明天就要办婚礼,现在再说怕是来不及了。不过,等会儿我再劝劝吧,看看还能不能再争取争取。”卫秀玲知道事情不可能改变,但是顾及到方海兰的感受,只能是随口先应了下来。
听了卫秀玲的话,方海兰先是叹气摇了摇头,接着脸色忽然间就变了样,手捂着心口,整个五官也立刻痛苦地挤在了一起。
“姐姐你可别吓我,是不是心脏不舒服。”看着方海兰突然犯病,卫秀玲立刻慌了神,抓起手机就要打电话叫厂医。这个时候,方海兰要是在自家出了什么意外,那事儿可就闹大了。
“不打紧,不打紧,一口气没顺过来,缓缓就好了。”方海兰一边伸手拦住卫秀玲,一边小口地顺着气息,“还是不能坐,得起来走一走。”
卫秀玲赶忙将方海兰扶了起来。
“要不要到外面花园走走,等我上去换件衣服。”
“不用了,外面又黑又冷。围着客厅转转就行。”
两人就这么互相搀着开始沿着客厅边缘一边聊天一边散起了步,走到廊道边靠近蒋方如的客房时,方海兰忽然撑着腰窝停了下来。
“帮我叫下方如,这丫头一直在闹情绪,我还是得劝劝她。”
卫秀玲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房门走去。
趁着卫秀玲背身,方海兰赶忙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看着卫秀玲敲响了房门后,立刻拨下了女儿的电话号码。
“不要来烦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不行吗?”房间内传来了蒋方如带着哭腔的喊声。
门内的喊声一停,方海兰便赶忙按下了挂断。
“方如啊,我是你卫阿姨。”
卫秀玲招呼了一声,然后又跟着敲了两下,可是房内却没半点回应。
“这孩子真是不懂礼貌。”方海兰满脸怒气的走向房门,可是还没走两步,又弯腰捂住了胸口。
卫秀玲见状赶忙回来搀了一把。
“这丫头脾气太倔,我这病根,有一半都是她给气的。”方海兰抚着胸口顺了顺,然后无可奈何的说道。
“这孩子对我们家钟云也是一片痴情,今天晚上我一定要跟五岳再好好讲讲道理。”卫秀玲听的心酸,心里反倒为蒋方如叫起了可怜。
“罢了,罢了。这一道坎,她早晚得跨过去,给她点时间,自己总能够想开的。”说完,方海兰便拉着卫秀玲离开蒋方如的门口,继续沿着回廊走了起来。
“好点了吗?”又走着聊了几分钟,卫秀玲看着方海兰呼吸顺畅了不少。
“好多了。现在心里有什么事,也就只能跟你聊上几句了。”方海兰揽着卫秀玲的手感激地说道。
“都是应该的。”
“那你赶快上去睡吧,打扰了你这么久,明天还得早起呢。”
“那你也早点休息。哦,对了,你家老蒋有打电话跟你说过吗,他明天一大早也要赶过来。”
卫秀玲突然提到蒋星,让方海兰微微一愣,不过立刻又调整好了表情回道:“明天办婚礼,他肯定是要到场的。”
和卫秀玲互道了晚安,方海兰赶忙冲回了自己房间,然后将房门锁好,近乎虚脱似地靠在门后。
刚刚的心悸和胸闷倒并不全都是装出来的,一想到今晚将要发生的事情,她的心跳就突突地止不下来。
说实话,女儿刚提出今晚的计划时,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顾虑和抗拒的,不过刚刚卫秀玲提到蒋星明天要来参加婚礼的时候,她却又无比地希望立刻就能听到女儿的好消息。
蒋星没有给自己打电话,意思已经非常清楚,就是要等到修改遗嘱后,明天亲自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当众羞辱自己。所以,如果今晚蒋星不死,不仅儿子女儿未来的生活没了保障,自己也只有含羞寻死这一条路了。
想到这里,方海兰立刻担心起女儿来。一直到现在,计划都进行的十分顺利,不知道女儿现在那边情况又是如何。
方海兰点亮了手机,刚想拨电话问问司机情况,可是屏幕上一列拨出号码中蒋方正的名字却让她脑中猛地一震。
不好,计划有漏洞。
按照计划,对于蒋星的死亡,自己和女儿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可是如果方正刚好在家,那不是把嫌疑都推到了儿子身上吗?
一时间,方海兰心乱如麻。给儿子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忙音,接着打了钟云手机,也是提示关机。
这一下,方海兰心里完全没了主,女儿手机留在了房里联系不上,所有的行动肯定是不会停下来的。现在只能祈祷,方正那边不要出什么岔子了。
方海兰快步地走到床边,掀开了羽绒被,一块块明晃晃的金条,还有一堆让人足以眼花的珠宝玉器立刻显了出来。
从中间挑了一件拳头大的玉佛握到胸口,方海兰立刻跪倒在地,然后嘴唇颤抖地祈祷了起来。
灰女 06
四周一片漆黑,空间又是异常狭小,蒋方如蜷着身子才能勉强躲在箱中,不过好在礼箱并非密闭,暂时还没有出现呼吸困难的情况。
唯一让蒋方如难以忍受的,便是这一路的颠簸。保姆车底盘本就低,再加上箱子放在车尾,路面稍有不平,这上下的颠簸感便会被成倍的放大,大半个小时下来,整个脑袋感觉已经被晃成了搅碎的鸡蛋。
突然间,不知道是不是没有降速就驶过了减速带,车子猛然一颠,蒋方如整个身体经历了短暂的失重后,头部重重地撞在了箱子内壁上。接下来,胃里一股酸水经过食道立刻涌入了嘴里。
顾不上头顶的疼痛,蒋方如赶忙拿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手心上立刻一阵黏稠。这时候肯定不能吐在里面,否则一旦留了痕迹,整个计划可就完全泡汤了。
牙关紧紧一咬,蒋方如硬生生地把泛着红酒味的酸水一股脑全又吞了回去。
不知道是酸味冲了鼻腔泪腺,还是心里实在憋屈,蒋方如的眼眶立刻润了起来。不过此时,她还真的有些撂蹶子不干的想法。
这些事本来就应该是蒋方正去做的,可是现在所有的担子却全都压在了自己身上,一旦被发现,所有的风险也都是自己来承担,母亲和方正事后甚至可以完全撇的一干二净。再联想到方正偏偏在这么个节骨眼喝酒醉倒,蒋方如突然间甚至觉得,搞不好这就是母子二人提前商量好了,故意挖的坑让自己跳。
不过埋怨归埋怨,蒋方如也知道自己这猜测根本没有半点依据。今天的事情都是偶发,没有任何人可以预料,而且母亲也不会拿自己开玩笑,就算她狠心舍车保帅,自己出了事情对她和方正也没有半点好处。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现在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而今晚则是关系到未来的最后一丝机会。
想到这里,再加上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蒋方如赶忙将一股脑杂念从脑中强逼了出去,开始最后检视自己接下来要施行的计划。
今晚的目的就是要让蒋星在明早改遗嘱之前断气,这一点总的来说并不难。蒋星因为脑肿瘤压迫神经,最近经常会出现昏迷甚至休克的情况,拿医生的话来讲就是,做手术根本没有半点成功几率,就算用上最好的设备,也顶多再撑上一个月。
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在医疗设备上稍作手脚,所有人都会认为蒋星只不过是正常死亡。而唯一麻烦的则是一直守护在蒋星旁边房间的轮班护士,这一点的确头痛,不过护士不可能整夜不睡觉,只要给到5分钟的空当时间,就完全足够了。
而整个计划的最关键一点,同时也是蒋方如敢于如此冒险的原因,则是在母亲的配合下制造的完美不在场证明。
只要在一路上不出差错,自己跟着礼箱回家,再随着礼箱重回钟家,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到事发当时身在七八十公里外的自己身上。而且礼箱一来一回也完全有着合理的理由,蒋思怡跑落,订婚中断,回礼当然是要搬回家,而婚礼继续,东西肯定又得搬回去。
虽然卫秀玲告知婚礼照办的消息在前,回礼搬走在后,但是也可以推成忘记通知司机而已,最不济也就是事后拿钱封住司机嘴巴即可。当然,这也是最坏情况下的方法,蒋方如相信,只要认定了蒋星是正常死亡,根本就不会有人往这方面去想。
又在箱中憋闷了十多分钟,保姆车停了下来。蒋方如听到了车外司机呼叫保安帮忙抬箱子的声音。
晃晃荡荡上了电梯,又把箱子抬到了佛堂门口,王阿姨拿出了方海兰提前给到的钥匙打开了门。
佛堂是蒋家非常私密的地方,里面不仅供着黄大仙和关财神,蒋家和方家老一辈的牌位还有诸多贵重物品都存放于此,日常都是锁上的,只有蒋家的直系亲属配了钥匙有资格进出。耿青云搬着箱子一进门,眼珠子就没有停过, 边上的一个个垒起的木箱,让他顿时有了一种身临宝藏的感觉。
箱子放到了墙角,保安招呼了一声离开房间。王阿姨一边掏出电话准备向方海兰汇报,一边示意耿青云一起出门。
“等等。”耿青云赶忙拦住了王阿姨,“你不想看看里面的宝贝吗?”
“你要干吗?方太可交代过,少了什么东西,我们可赔不起。”王阿姨立刻摆手。
“只是看看而已。里面的宝贝,估计咱一辈子都没见过,你就不想过过眼瘾吗?”耿青云偷笑着问道。
“这”王阿姨有些迟疑,“那说好了,看一眼就走啊。”
在箱中听到对话,蒋方如心中急的将二人八辈都骂了个遍,没想到计划还未开始,便败在了这两个杀千刀的身上。
没过多久,箱外便传来了绳索解开落地的声响,声音虽轻,但却如千斤重物般地砸在了蒋方如的耳膜和心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箍在额头上的发网边缘渗了出来。
再接着,第二条绳索也被解开,蒋方如浑身每个毛孔都能感觉到,一双大手重重地落在了头顶的箱盖上。
此刻,蒋方如已经没了任何办法,只能是藏起了事先准备好用来割绳的小刀,然后快速地思考起了下一刻箱子打开,自己被二人发现后的解释和说辞。
而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佛堂排位后面响起,已经搭在头顶上方的那个大手也紧跟着立刻离开了箱盖。
“你们在干什么?”
“思怡小姐。太太让我们把回礼搬回来,我们在检查里面的东西路上有没有磕坏。”王阿姨反应迅速,同时,蒋方如还听到了司机重新系绳的声音。
“你们赶紧走吧。”
随着蒋思怡的呵斥,箱外传来了慌乱离开的脚步声和关门声,但是很明显,蒋思怡并没有跟着离开。
该死,这么晚了,这死女人怎么会还呆在这里。蒋方如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立刻又往上窜了窜。
如果被两名下人发现,事后多少还能压的下去,现在要是蒋思怡打开了箱盖,那肯定什么都没得解释了。
正担忧着,忽然间,一声巨响从耳膜传来,然后在脑中爆开。蒋方如恍了恍神,然后立刻意识到,是蒋思怡一脚猛踹上了箱体。
蒋方如恨的牙痒痒,但是此刻却只能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接下来,第二声巨响又震进了耳膜,再接下来,第二脚,第三脚,仿佛鼓槌一般,在蒋方如的头顶上一声声接连炸开。
灰女 07
蒋思怡在箱外雨点般地踢了四五脚后,立刻便又安静了下来。
躲在箱子里的蒋方如心脏狂跳,不知所措,脑子里第一个想法便是蒋思怡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自己。
控制着力道咽了咽口水,蒋方如双手撑着箱底,极为小心地抬起头,将眼睛凑向了木箱正面的缝隙,却发现蒋思怡已经面朝箱子席地坐了下来。
佛堂房间平时不亮大灯,只有供台上长明的仿烛灯散出了些黄红相间的薄辉。木箱缝隙仅有一毫,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箱外蒋方如肩部以上的部位。不知道是光线的原因,还是视线受限产生的错觉,蒋方如发现刚刚还在疯狂发泄的蒋思怡,现在却是面色痛苦,泪流如注。
再接下来,一阵漆黑盖住了缝隙,蒋思怡整个身体直接扑倒在了木箱上。
“为什么我要生在这样一个家里。”蒋思怡有些哽咽的声音,就这样贴着箱子传了进来,在木制箱壁的共鸣传导之下,蒋方如听来仿佛耳语。
“所有人不是视我为眼中钉,就是当我作工具。难道我的生命就像这嫁妆一样只有价值没有灵魂吗?”
“矫揉造作。”蒋方如屏住呼吸,心里却是暗骂矫情。不过听到这里,她却也心中稍定,看来蒋思怡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不过是见了搬回来的礼箱触景生情,把对这场婚姻的愤怒与不满全都撒在了上面而已。
“难道我真的没有其它退路可选了吗?”蒋思怡不断拿额头撞击着箱体,或轻或重。
“啰里啰唆,最好哭完赶紧滚蛋。”蒋方如在箱中憋急的牙只痒痒。
就这样伏在箱上自怨自艾地哭诉了好一会儿,蒋思怡才有气无力地缓缓起身推门而出。
蒋方如一直悬起的心脏立刻落下,不过她却不敢有丝毫大意,直到门外的脚步声消失,然后又过了几分钟后,她才赶快地拿出小刀,塞入箱子正面的缝隙中,将左右两边的麻绳一一割断。
蒋方如小心地托起箱盖,大口地呼吸起来,一股浓烈的香火气息立刻涌入胸肺,不过相比较一直呆在箱里的压迫和憋闷,却已足以让她如获新生般的畅快。
简单地伸展了一下有些僵麻的双臂,蒋方如弯腰从箱子角落拿出提前带好的备用麻绳,然后前后脚地跨了出来,快速地抬起空箱,抽出割断的麻绳丢入箱里。再接着合上箱盖重新固定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来到佛堂门前,将耳朵凑了上去。
反复确定门外的确没有任何动静之后,蒋方如才轻轻地将房门推开一人缝隙,然后弓着身子一溜烟钻了出去。
虽然大力投资房产之后,蒋家最初发迹的光伏产业在集团的营收占比和地位已经大大降低,但是蒋星依然将家和集团总部安在了工厂的厂区之内。而钟五岳那一套把家宅放在主办公楼顶楼两层的做法便是学的蒋星。
之前蒋星身体健康的时候,还经常会将楼下办公的中高管请到家里吃便饭,按他的理论来讲,就是让公司的员工们在潜移默化中能有一种家的归属感。
两家在家厂一体的理念上出奇的一致,甚至连主办公楼和家里的装修布局也几乎一模一样,而唯一有些不同的则是,蒋星在主楼的楼顶之上加盖了一个四分之一楼层大小的骑层,也就是现在勉强算得上是七楼的佛堂了。
佛堂有楼梯可以直接下到五六楼的跃层别墅,别墅正中是十多米高的挑空大堂,大堂外面是上百平的空中花园,而大堂客厅的四周则成凹字形分布着两层各式用途的房间。
蒋星和方海兰已经分房多年,生病之后更是将正卧旁的书房打通留给了陪理的医护。方海兰的卧室邻着正卧,蒋思怡和蒋方正的房间则是分别占了东西两边。虽然六楼的房间多有剩余,但是蒋星依然把蒋方如的房间和下人们一起安排在了楼下。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蒋方如一直对蒋星心怀怨恨的一大原因。
锁上了佛堂房门,蒋方如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来到了六楼。大堂灯光全闭,只有外面花园的景观灯穿过落地玻璃,在客厅正中留下了一方方淡而清冷的光块。
除非主动招呼,已经接近十二点的深夜里,阿姨们根本不会随便上到六楼,而此刻除了蒋星和陪护的护士,只有蒋思怡在十多米外的西厢侧卧里。这一切无疑为接下来的动作提供了极其良好的环境。
蒋方如蹲在了扶手下,沿着护栏缝隙观察了一下西边蒋思怡的房间,然后一点一点挪动到了蒋星的卧房门口。
一般情况下,这时候蒋星肯定早已服药睡下,而虽然陪护房和卧室联通,但考虑到私密,睡觉时房门肯定是关起来的,蒋星不按下呼叫铃,护士也不会无端打扰。
耳朵贴在门上反复确定了没有动静之后,蒋方如拧开了房门把手,虽然带着塑胶手套,但是她依然能感受到从指尖到胸口都是彻头彻尾的冰凉。
从门缝中闪进了房内,蒋方如立刻贴着墙根伏在地板上小心地观察了起来。旁边的陪护房房门紧闭,房屋正中的铁艺床上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床另一头的医疗设备亮着点点绿光。
房间里热烘烘的暖气,让蒋方如额上的汗珠更密,而燥热的空气中则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和铁锈味道混合的奇怪腥味。
缓缓地站起身,蹑手蹑脚地朝屋内走去,而离床头越近,那股奇怪的气味就越发浓重,这让蒋方如心中好奇,之前在这房间里是从没闻到过这种味道的。难道是临时换了新药?
小心地摸到床头,定睛往床上一看,蒋方如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被子被杂乱的掀开在床尾,而床上则根本没有半个人影。房间里虽然光线昏暗无法看清,但是床单和被罩上点点不规则的黑块,还是立刻让她直接联想到了血迹,而这时她也瞬间明白了那浓浓的腥味来自何处。
怎么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景象,让蒋方如脑子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现在所处的危险环境,呆呆地立在床头。而这时,身后的卧室房门却忽然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蒋方如脑中仿佛过电般地抽搐了起来,留给她躲避的时间只在瞬息,而这时已经完全没有其它可以藏身的地方,她只好本能地趴倒在地,双脚乱蹬地窜进了床下。
房门吱的一声打开,拖鞋摩擦地板的脚步声也跟着响起。可是此时所有的动静都没能进入蒋方如的耳中,因为床下恐怖的一幕已经完全将她吓傻惊呆。
刚刚躲避的过程中,因为发力过猛,一钻进床下,蒋方如的额头便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东西。吃痛之下微微抬头,这才惊恐地发现蒋星那张煞白的面孔几乎就这么贴着自己出现在了眼前。
扁平的眼球没有半丝光泽,极度扩张的瞳孔和从口中半挂出带血的舌头,在黑暗之中仿佛恶鬼一样想要舔食自己的面孔。蒋方如赶忙拿手捂住嘴巴,才把尖叫声硬憋回了喉中。可是与此同时,嘴边脸上却立刻传来了黏糊糊的滑腻感,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也直接从鼻腔钻入脑中。忍着几欲作呕的冲动往下瞥了一眼,一滩夸张的血泊边缘,正好留下了自己半个手印。
蒋方如好不容易憋住了恶心呕吐的欲望,身后却又立刻传来了危险感,拖鞋擦地的声音由远及近,而且似乎已经来到了床边。
颤抖着往后看了一眼,蒋方如立刻认出了床边那人脚踩的正是蒋思怡的拖鞋。这死女人真的是阴魂不散 ,蒋方如忍住骂出声的冲动,可是眼睛往边上瞥了一眼,却又立刻暗叫起了不好,刚刚仓惶之间,自己并没有完全藏进床下,整个右脚加上半个小腿正正地贴着床腿露在了床外。
还好, 蒋思怡脚尖朝着床头,应该还没有发现什么。
蒋方如暗呼庆幸,然后屏住呼吸想要偷偷地把脚给缩进来,而还未来得及发力,蒋思怡在床外却忽然转过了身,蒋方如根本来不及躲避,直接被一脚踩在了脚腕上。
脚腕一阵吃痛,蒋方如赶忙抽脚转身,而蒋思怡则一声惊呼,踉跄倒地。
就这样,姐妹俩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同样惊恐的眼神立刻在满是血腥味的空气中撞在了一起。
灰女 08
箍了发网,满脸是血的蒋方如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在床下,让蒋思怡惊地满张了嘴巴,而就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将要破喉而出的瞬间,蒋方如没有迟疑地一个前冲,天灵盖重重地撞上了她的面门,让那本该划破夜空的惊叫,仿佛突然断了弦的弓箭一般,刚露了一丝前音,便立刻转成了一声闷响。
蒋思怡被撞倒地,口鼻冒血,眼神游离,蒋方如立刻借着机会从床下快速爬了出来,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尽所有力气便朝蒋思怡的脑袋上狠命地一踢。
蒋思怡立刻没了声息,蒋方如也跟着瘫软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
对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脑中完全是一片混乱,而稍微成形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赶快逃离,可是仅存的一丝理智却又告诉她不能这样做。
蒋思怡已经看到了自己,虽然蒋星的死和自己并没有关系,但是这个时候,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这里,不管事后如何争辩,肯定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里,蒋方如立刻看向了陪护室内的房门。刚刚动静不小,摔倒前蒋思怡还叫了一声,按道理说陪护的护士早就应该出门查看,可是现在看起来里面却没有任何反应。这让蒋方如立刻心生疑惑。
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走到陪护室门边,蒋方如伸头看了看,却发现房门并非完全紧闭,而是开了一条极其微小的缝隙,而且里面似乎还透着淡淡的灯光。
稍稍犹豫了下,蒋方如还是决定进门看个究竟,不过刚伸出手,却发现右手的手套上已经沾满了血迹,于是赶忙褪下手套塞进兜里,然后拿左手开了门。
房门推了半开,蒋方如的动作便没有再继续进行下去,因为值班护士正仰面躺在门前,一只胳膊还挡在了房门往里推开的路线上。
难道值班护士也被害了?
产生这样的想法水到渠成,要想杀掉外面的蒋星,贴身护理的值班护士肯定是必须要先解决掉的障碍。
可是仔细看了看护士身体周边,却没发现任何血迹。蒋方如疑惑地拿右手往护士的鼻前探了探,虽然气息轻缓,但是很显然还有呼吸,而且似乎还能听到微微的轻鼾。
抬头往门旁的护理桌上看了看,蒋方如立刻明白了些许。桌上的呼叫音响旁倒着一个印着跳跳虎卡通形象的粉色保温水壶,而一排排整齐排列的药盒瓶剂中,单单一瓶口服镇定剂被挑了出来。
镇定剂是用来在睡前防止蒋星神经亢奋误拔氧气管的,当然不可能是护士自己误服,那么剩下的唯一一种解释便是凶手在杀蒋星之前,就地取材先迷晕了护士。而要想无声无息地做到这些,肯定只有家里人。再结合母亲一直给蒋方正打电话都无人接听,蒋方如心里立刻便有了答案。
想通了事情的始末,蒋方如反倒镇定了许多。不管怎么样,目的最终算是达到了,只不过最后呈现出来的现场有些惨不忍睹罢了。
想到这里,蒋方如心里开始暗骂起了方正的愚蠢,明明可以简简单单办到的事情,最后却搞得如此血腥。不过,此刻更让她头痛的则是接下来自己的处境。
按照原来的计划,蒋星死后,自己是要重新躲回礼箱的。凌晨时分,母亲会以婚礼照办为由,临时通知司机将礼箱再重新搬回钟家。
只要顺利地返回钟家,那么基本上就算是高枕无忧了。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将原本完美的计划全部打乱。
蒋思怡已经看到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活下去。可是先不谈如何解决蒋思怡,接下来光是礼箱那头都成了大问题。
稍后司机回来搬礼箱,如果发现箱子空空,所有的事情也同样会跟着暴露。而如果自己按照原计划钻回了礼箱,蒋思怡的处理又成了尾大不掉的麻烦。
这在时间上完全相互矛盾的两点,立刻让蒋方如焦躁了起来。不过着急归着急,现场的痕迹肯定还是要先解决掉的。
沿着刚刚进门的路线,蒋方如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一路上应该都没有什么纰漏,唯一可能留下痕迹的便是床下。
绕过蒋思怡的身体,克服着心里的恐惧,蒋方如趴下身体,重新钻进了床空。直接入眼的便是那摊血迹边缘的半个手掌印,而刚想动手将掌印抹去,蒋方如却立刻又停了下来。
一个十分大胆却让她自己都有些害怕的的想法在脑中一点点冒了出来。
一回到寝室,耿青云便迫不及待地将老婆王艳从床上拉了起来。
看着耿青云将礼袋中的好烟好酒还有铁皮石斛一一拿出,睡眼惺忪的王艳立刻停下了埋怨声。而当两块塑封在亚克力盒中的银条从耿青云身后神神秘秘地掏出后,她更是直接瞪圆了双眼。
“这些刚好过年孝敬你爸妈,银条找人融了给你做首饰。”耿青云笑嘻嘻地说道,模样口气都像是在外赚了大钱回家摆阔的成功男士。
“银首饰又不稀奇,还不如直接换钱,我看应该有几百克,能换好几千块呢。”嘴里虽然这样说着,王艳心里还是暗自乐开了花。
“看来给老板开车的确有油水。改天得给总务部的马总送点东西,干脆直接把老钱这肥缺给顶下来。”司机老钱原是蒋星的专属司机,蒋星病倒后改成了给方海兰开车。耿青云本来并没怎么羡慕,不过这次趁老钱请假提前回老家过年顶了一遭后,他才算是真正尝到了甜头。
“哪有这么简单,以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赶紧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睡什么觉,今天忙了一天可给我累死了。你来帮我捏两下。”耿青云说着说着,一双大手便从王艳的秋衣下沿伸了进去。
“一身酒气,先去洗洗。”王艳浅笑着给了个白眼,将耿青云的手拍了出去。
洗完了澡,被窝里一番云雨后,耿青云靠在床头舒坦地抽起了烟。
“烟抽完了赶紧睡觉啊,你可把我折腾死了。”王艳把被子往肩头扯了扯,然后转过了身。
耿青云笑了笑,把烟头丢进了床头柜上的八宝粥铁盒里,正准备钻进被窝再上下其手一番,柜上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王阿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耿青云心里一阵忐忑,立刻想到了之前在佛堂被蒋家小姐撞见的事情。
“搬回去?现在吗?不是取消了吗?”
“好的,知道了。”挂掉电话,耿青云立刻掀开被子穿起了衣服。
“这么晚了,又要去哪儿?”王艳转过身好奇地问道。
“婚礼继续,今天又有油水捞了。”耿青云一打响指,兴奋地说道。
指挥着耿青云和王阿姨把礼箱搬到了床尾,又将二人打发离开后,方海兰立刻锁上房门,解起了箱子上的麻绳。
麻绳还是按着原先的系发打的结,看来一切都还顺利。
“如儿啊,今晚可是多亏了”方海兰一边说着一边掀开箱盖,可是见到箱中的景象时,整个人却立刻呆在了现场。
“怎么怎么会这样?”
箱子里根本没有女儿的半点身影,取而代之的则是黄大仙和城隍爷的两尊黄铜像。
“难道出了事?”
方海兰立刻瘫坐在了地板上,不过稍一深思,却发现有些说不通。既然箱子里装了东西,那就代表是女儿故意放进去的。刚刚司机和王阿姨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家里也没传来什么其它的消息。先不说最终计划有没有成功,至少女儿的行踪应该暂时还是没有暴露的。
只不过女儿如果没办法回到房间的话,昨晚的事情可就不好解释了。
就这样瞎猜担心了一夜,早上六点半的时候,卫秀玲就敲响了房门叫吃早饭。
床上的金银珠宝全都装回了箱子,三四十斤的铜像也被自己艰难地先藏进了床下,方海兰回头检查一遍无误后,忐忑地打开了房门。
“怎么脸色这么差?”一开门,卫秀玲就发现了方海兰憔悴的面色。
“身体有些不舒服,你先忙,我再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得让方如带我去趟医院。”方海兰靠在房门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是她花了一晚勉强想出来的借口,只要支开了卫秀玲,再趁其他人忙活的时候开了方如的车离开,方如不在的事情就能暂时遮挡过去,至于接下来该怎么联系方如,那就只能之后再来考虑了。
“刚好早上让阿姨熬了海参粥,昨天晚宴的时候我就看你没吃什么东西,就算要去医院,也先得填填肚子。”
“还是不了,胃里难受,什么都不想吃。”方海兰摆了摆手。
“那好吧,你先休息着。我先叫方如把早饭吃了,等会儿我让司机送你们。”
卫秀玲说完便朝旁边的房门走去,方海兰赶忙跟上去阻拦,而这时,客房的房门却突然从屋内打开,蒋方如一脸无事地一边扎着头发一边走了出来。
灰女 09
双手撑着地板站起身,宋博又看了看散在床单和被罩上的凌乱血迹,然后转身踱到了陪护室的房门旁。
一起命案,两名死者。
看着仰面倒在陪护室门口的年轻女护士,宋博浓浓的双眉立刻皱的连在了一起。
让他眉头不展的不仅是临近年关还发生了这样的血腥事件,更让他心里犯愁的则是死者的身份。
蒋星是港城民企总商会的名誉会长,不管是和市里的老一辈领导还是新上任的领导班子关系都十分紧密,蒋家的集团公司更是港城的支柱企业。这样的情况下,接下来的破案压力不言而喻。
“现场留下的线索不少。”胡广成安排完勘验人员进场,然后走到了宋博身边。
宋博看了看已经开始工作的工作人员,然后有些担忧地说道:“有些蹊跷。”
“你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吗?”胡广成好奇地问道。
“我是说死者被害的时间有蹊跷。”宋博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我刚刚已经问过了医生。”宋博指了指床下,“死者蒋星是脑瘤晚期,最多也撑不过两周。”
胡广成听完也立刻陷入了沉思。
“发现死者的目击人现在在哪里?”宋博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
“你是说那个冯律师还是家里的阿姨?”
“律师。”
刚到的时候,那名律师便透露了之所以发现死者,是因为蒋星昨晚让他今天一大早过来修改遗嘱。结合蒋星的病情以及如此巧合的死亡时间,宋博立刻就意识到这份遗嘱的关键。
“就在外面走廊。”
“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去了解些情况。”宋博知会了一声,然后埋头走出了房门。
“我们上去谈。”出门见到了冯律师,宋博四周环顾一圈,然后就近走上了通往上层的楼梯。
西装革履的冯律师赶忙夹着公文包跟了上去。
“是蒋星昨晚亲自让你今天一早过来改遗嘱的?”宋博一边上楼梯一边问道。
“是的。”
“如果真的很急,为什么不昨晚就把遗嘱改掉?”
“这一点我倒没问。不过对于这样的家庭,修改遗嘱是大事,按照蒋董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况,肯定是没办法进行书面遗嘱的。所以之前我有跟他建议过,要改遗嘱最好是通过视频录像的方式,当然也必须有两名以上非利益关系人进行当场见证。所以我今早才带了摄像设备和助手一起赶过来。”冯律师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这么说,新遗嘱的内容你还不知道咯?”两人边聊边上到了七楼的佛堂门外,宋博摸了摸门上的金锁,然后往里推了推,房门纹丝不动。
“是的,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就”冯律师面露遗憾。
“之前的遗嘱也是通过你立的吗?”
“是的,这么多年下来,蒋家还有整个企业的法律事务都是我在代办。”
“遗嘱现在在哪儿?”
“就在我包里。”冯律师赶忙从公文包里抽出了一个封好的牛皮袋,“新遗嘱立下,老遗嘱就会当场销毁作废,所以我就一并带了过来。”
宋博没征求冯律师意见,便直接强行拆了封条,不过拿出遗嘱简单看了一遍,脸上却露出了疑惑。
“家族成员一共五人,为什么只有蒋思怡和蒋方正两人有继承权?”
“多年前蒋董是因为丧妻,所以才带着女儿蒋思怡和刚刚离婚的方总结婚的。两人婚后又生了蒋方正,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只有蒋思怡和蒋方正和他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冯律师赶忙解释道。
“星海集团的企业名,是各取了蒋星和方海兰名字中的一个字组成的吧?”宋博想了想继续问道。
“是的,这些都写在公司的企业介绍里,集团的员工没有不知道的。”
“这么看来,蒋星夫妻俩的关系应该不错才是。而且按道理来讲,结婚了这么久,财产理应归属夫妻共同所有,为什么遗嘱里根本就没有提到方海兰?”蒋方如没有继承权也倒能理解,遗嘱完全没有妻子的份儿,宋博就有些想不通了。
“企业宣传是一回事儿,实际情况其实要另当别论。”冯律师有些尴尬地说道。
“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夫妻俩关系不和睦?”宋博听出了蹊跷,而且从遗嘱内容来看,两人关系不仅是不好,甚至能看出些许不对付的味道,否则哪有给老婆什么都不留的道理。
“也不是关系不好。”冯律师赶忙解释道:“多年前蒋总其实是入赘到方家的,那时方家经营着一个服装厂,家境不错,所以结婚的时候签了婚前财产分配协议。这份协议按蒋董的坚持,现在一直都还生效,所以方总和蒋董之后独立获取的财产是没有关系的。”
宋博听的一怔,不过还是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如果按照现在没有新遗嘱,蒋星又身亡的情况下,最终遗产分配还是会按照老遗嘱来执行咯?”
冯律师被问的楞了一愣,然后才慌忙回道:“原则上是这样。”
和冯律师又了解了一些蒋星的相关情况,宋博回到了案发房间。一进门,胡广成就一脸兴奋地迎了上来。
“似乎找到了一条明确的线索,如果不出意外,应该立刻就可以锁定嫌疑人。”
“这么快?”宋博有些难以置信地抬手看了看腕表。
“你跟我来。”
胡广成将宋博领到了卧室中间的床边,然后两人一起蹲了下来。床下的尸体已经简单拍过照,不过随行法医还在和其它工作人员商量,到底是挪尸体还是搬床。
“有点像是女人的手印。”胡广成先是拿手电晃了晃尸体背部插着的刀柄,然后又指向血迹边缘的半个手掌印说道。
“这个我知道,然后呢?”这个手印,刚开始的时候宋博就已经有发现,只不过却只有手印没有指纹和掌纹,很显然就是带了手套所致,这样的情况下可以获得的信息量并不大。
“再来这边。”
胡广成又换到了床的另一边,然后蹲下拿电筒往尸体的右手边照了照。
“有字?”宋博有些吃惊。刚刚只是进门看了一眼尸体,所以因为遮挡并没有发现。
“确切地来讲,应该是个没写完的字,只是个偏旁部首。”胡广成解释道。
宋博顺着灯束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因为角度问题看的不是太明显,但是依然能认出大约是个手指沾血写成的不太工整的竖心旁——“忄”。
迅速地将刚刚遗嘱中出现过的几个名字在脑中过了一遍,宋博立刻便锁定了蒋思怡,不过蒋思怡是蒋星唯一亲生女儿,同时也是遗产受益人的身份,却让他有了一丝迟疑。
“难道凶手就没有检查过现场吗?怎么会大意到留了这么明显的线索。”宋博第一时间想到了嫁祸的可能。
“凶手有可能第一次作案,应该非常慌张,你看,不连凶器也都留在现场吗?”胡广成又拿灯光照了照尸体背部的刀柄。
宋博舔了舔嘴唇没做回应。
“我的理解是这样。”胡广成站了起来,然后指了指带着血迹的床单说道:“凶手应该先是突袭了蒋星,但是并没有一刀致命,所以床上留下了血迹。之后蒋星挣脱下床,不过因为身患重病无法有效逃离,所以只能往床下躲。而就是这个时候,因为动作迟缓,才被凶手赶过来从背后完成了致命一击。”
宋博点了点头,初步的还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之所以凶手留下了凶器,应该是凶器对凶手的身份并没有太明显的指向性,而且凶手又带了手套的原因,所以我猜刀柄上应该查不出什么指纹。”
胡广成想了想继续说道:“而写下的血字之所以没有被抹掉,要不就是蒋星当时并没有第一时间丧命,等到凶手离开后才留下了线索;要不就是凶手没有经验,简单地检查了死者气息后就匆匆离开,再加上光线阴暗,视线阻挡,所以并没有发现。”
“就这些吗?”目前都只是没有尸检和细致勘验下的简单推测,宋博相信如果不是有更明确的关键信息,一向严谨的胡广成不会这么轻易做出能够锁定凶手身份的判断。
“我说的线索是一个链条,只不过是从这儿开始,所以先介绍了这里,真正关键的信息在那边。”胡广成朝陪护房那边努了努下巴。
引着宋博又来到陪护房门口,胡广成蹲下身子,然后拿手朝护士的颈部比划了一下。
“有没有注意到,勒痕有些奇怪?”
“一只手勒死的?”宋博跟着胡广成的提示,盯向死者颈部,立刻便发现了玄机。
如果凶手是正常的两手勒压致人窒息死亡,那么死者的颈部两侧应该会留下趋向于对称的勒压痕迹,但是此刻护士的颈部只有正中靠喉部位置的一道深色的勒痕。
“是不是有些奇怪?”
“的确有些不合理。”宋博点了点头。单手将人勒杀,难度肯定大了不少,要不就是凶手力气极大非常自信,要不就是有其它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
“如果再结合刚刚床下的那半个血手印来看呢?”胡广成提示道。
“原来如此。”宋博转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立刻明白了过来,“凶手一只手不小心沾染上了血迹,脱掉了手套,所以之后过来勒死护士的时候,为了不留下指纹,只能用了单手。”
“是的,凶手非常小心,但是慌乱中还是留下了罪证。”
胡广成轻轻地掰过护士的下巴,一个非常浅淡的红色点迹出现在了下颌骨边缘。印记约莫手指尖大小,仔细看还能隐隐约约分辨出淡淡的乳突纹路。
灰女 10
“因为担心力道不够,所以凶手习惯性地将另一只手压在了带着手套的那只手上,但是还是无意间地碰触到了死者的身体。留下的指纹乳突纹线并不明显,不过我想应该是够用了。”胡广成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而且,单手的勒压痕迹更容易让我们判断凶手手掌的虎口开合大小,再加上那边的半个血手印,我觉得把凶手的身份往女性方向聚焦应该是没问题的。”
“手小不代表一定就是女性。”宋博张开虎口,对着护士喉间的勒痕隔空比了比。
“我刚刚已经问过阿姨,昨晚除了蒋星外,整个屋子没有其它男性。”胡广成补充道。
“这样吗?”宋博咂摸着胡广成的分析,脑子里却一直闪现的是床下那个血色的竖心旁,“走,我们去蒋星女儿的房间看看。”
两人出了房门,在阿姨的指点下,穿过走廊来到了西边的蒋思怡房间。
整个房间布置清雅,墙边的书架旁整齐地堆放着一排封框的油画,靠近窗台飘窗处还放了一个木质画架。画架上的油画似乎是一副还未最终完成的男子肖像,背景服饰均有细节刻画,唯独缺了面部的五官。
“搞艺术的?”
胡广成径直朝房内走去,宋博简单望了一眼后却第一时间拐进了门口旁的卫生间。
洗手台的仿古台盆中还挂着些许水珠,宋博将头半埋入台盆中用力地耸了耸鼻翼。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气味,但是却在黄铜盆塞周边的接缝处发现了一丝淡淡的红色。
虽然并不能确定是否是清洗所留下的血迹,但是宋博还是立刻蹲了下来,将塑料下水管给拔了出来。
“我知道陪护的护士为什么在死前没有反抗了。”
身后的房间内传来了胡广成兴奋的声音,看来应该是有了什么发现,宋博赶忙冲出了洗手间。
“应该是凶手遗漏的。”胡广成拍好照收起手机,然后带着手套从床脚下捏着中段拾起一根粗粗的塑料吸管,其中一头还有一只尾巴和四肢都缠在吸管上的跳跳虎。
“这是什么?”看着胡广成小心翼翼的样子,很显然是发现了什么关键线索,但是宋博却搞不清这根普普通通的吸管到底有什么问题。
“这吸管应该是那名护士死者的,陪护室的桌上有同一系列的餐具和饭盒,但是却没发现水杯。我猜凶手应该是在护士的水杯中下了迷药,所以逃匿时才带走了下药作案的水杯,但是却无意中遗落了吸管。”胡广成解释道。
胡广成的分析并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从尸体的初步情况来看,护士死者的确没有什么反抗的痕迹。而且杀害蒋星的过程动静不小,事现下药迷倒护士的说法也不无可能。
宋博眯着眼睛盯着与极具艺术气息的房间格格不入的卡通吸管,又转身往洗手台盆看了看,然后沉声说道:“立刻调查昨晚蒋思怡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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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对别墅几位阿姨的问询,再配合电梯,主办公楼大堂以及工厂大门处的监控,宋博和胡广成开始对昨晚这间别墅的人员情况和时间线有了一个相对清晰的还原。
整个别墅的常住人员共有8人,包括3名阿姨,蒋星方海兰夫妇,儿子蒋方正,以及两名女儿蒋思怡和蒋方如。另外,从一个月前开始,还有医院安排的医护进行驻家轮班护理,而已经证实死亡的女护士常丽娜是轮班最多,也是蒋星本人最中意的一名医护。
昨天中午前,方海兰带着儿子女儿以及一名阿姨去东港西南的宁山市参加女儿蒋思怡的订婚宴,而蒋星则因为身体原因留在了家中。
在此期间,公司的财务总监在下午时有到家中找过蒋方正,但是知道人不在后,又立刻下了楼,除此之外便再无他人进出别墅。直到傍晚18点30分左右,蒋思怡一个人回了家。
据家里管家性质的罗阿姨描述,当时她正和护士常丽娜一起服侍蒋星吃晚饭,而中途蒋思怡却有些不开心地冲进了房间。之后两人在蒋星的示意下离开,留下父女两人独处。
父女两人在房间里独处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蒋星让罗阿姨带蒋思怡回房间禁足,并交待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不准离开房间。罗阿姨表示刚开始的时候听到房间里似乎有争吵的声音,当然做出父女俩争吵的判断,除了事后的禁足外,还有蒋思怡从房间传出来的远高于平常的声调。但是两人交谈的内容,罗阿姨却并没有听到。
蒋思怡回到自己房间没过多久,大概是在19点10分左右,蒋思怡的未婚夫钟云和蒋方正也一起从宁山回了家。在罗阿姨通报之后,蒋星将蒋方正单独招进房间,几分钟后,蒋星交待罗阿姨将蒋方正关入7楼佛堂面壁思过。
蒋星关蒋方正禁闭的原因,罗阿姨没敢问。而在问到为什么蒋方正后来又离开时,罗阿姨表示,蒋方正被关进佛堂后苦苦地哀求了她,说是如果自己被关,那么蒋思怡就会嫁给一个恶魔,永远过上生不如死的生活。罗阿姨从小看着姐弟二人长大,一时间软了心肠,于是便偷偷地将蒋方正给放了出来。
随后和蒋星复命的时候,因为害怕挨骂,同时担心蒋星受刺激,所以罗阿姨选择了隐瞒。再之后,蒋方正和钟云一起开车离开。
客厅大堂的监控显示,罗阿姨和另一位阿姨在蒋方正和钟云离开后,就一直在五楼忙碌,并没有再上过6楼,直到晚上10点回房休息,期间并没有出过房间。
再接着便是公司车队的司机耿青云与跟去宁山的王阿姨在夜间11点10分左右带着一个木箱回到了别墅。让人有些不解的是,两人在凌晨三点左右又原封不动地带着箱子离开。对于此,家里的其它两位阿姨都表示并没有看到二人回家的过程,不过阿姨们却都指出,两人带回又带走的木箱,是用来装订婚时给男方的回礼用的。
而宋博和胡广成两人最为关注的蒋思怡,则是在凌晨12点30分左右拖着一个墨绿色的大号旅行箱乘电梯下楼,然后开车离开了公司。
“有些问题啊。”宋博在用来理时间线的本子上画了好几个大大的问号。
“是啊,明明是订婚,新娘和新郎却一前一后地跑了回来,蒋星和子女的争吵,还有对两人强硬的态度,应该是和几人离开订婚宴有关。这富人家的事情可真让人摸不着头脑。”胡广成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挠了挠头。
“蒋方正对待姐姐婚姻的态度,还有那司机搬着箱子来来回回的行为也很蹊跷。”宋博拿笔在本子上敲了敲。
“会不会是”胡广成还没来得及分析,一名技术科的工作人员便在楼上的栏杆处打起了招呼。
“上面应该是有结果了。”胡广成拍了拍宋博的膝盖提醒道。
“走,先上去看看。”宋博啪地一下合上了记事本。
两人重新回到案发房间,铁艺床已经被搬到了一边,蒋星尸体旁的那个血字看的也更为直接,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是还是能很明显认出是一个竖心旁。而脑中思索了半天,宋博也没能从这两短一长的三根竖线想到什么其它可能的文字或符号。
“案发现场似乎并没有经过特别的清理,整个房间的脚印和指纹都很杂乱,而且多有覆盖,相对完整的不多,我们做了提取,回去确定比对标的后可以进行比对,不过参考意义我觉得并不大”一名技术人员汇报道。
“女死者下颌的那枚指纹可以比对吗?”胡广成打断道。目前的主要怀疑对象不出意外应该可以锁定在家里的熟人范围内,日常肯定会经常出入房间,除非出现在关键位置的指纹,其它的参考意义不大。他现在最在意的便是护士下颌留下的那枚血指纹。
“那枚指纹并不完整,不过如果有明确的比对目标,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你继续。”
“其它暂时没有发现比较明显的线索,不过我们在现场找到了除了男死者外第二个人的血迹。”
“哦?在哪里?”陪护房的护士死于勒压窒息,并没有流血迹象。如果发现了第二个人的血迹,那就很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胡广成和宋博同时精神一振。
“这边,血迹不多,因为凝固程度和血液颜色有区别,我们才得以发现。”
宋博和胡广成看了看所指地板上的两三点血迹。血迹不多,并非喷溅状,看上去更像是不小心滴落的,而且虽然床已挪开,但是从位置来看很明显就是处于床的左手边。
“这些血迹有一定程度的稀释现象,我猜测应该是从口中流出,混杂了一些唾液成分。”随行法医在一旁补充道。
“看来应该是凶手刚出手时,和死者有一定的搏斗。”胡广成分析道。蒋星身体有恙,受致命伤后又钻进了床下,如果有争斗,应该就只会发生在凶手下手的开始阶段。
“是的,从死者的伤口来看,也可以得到一些印证。”法医附和道:“死者身上有三处伤口,其中致命伤为背部左肋,从位置来看刀体应该是穿过肋间隙,插到了左肺动脉和静脉交接处,这也是为什么现场血迹主要是来自口中的原因。而其它两道伤口都不是很深,分别位于左手小臂和左臂肱二头肌外侧。”
“床左侧是面对房间大门的,我的判断是,凶手进门后以为死者睡熟所以对死者发动了偷袭,不过死者第一时间警觉,拿左臂进行了格挡,过程中应该是击中了凶手的嘴部,之后死者趁机从床右侧逃离,但是碍于身体虚弱,所以选择了钻进床下,然后被凶手绕了过来直接一刀从背后命中要害。”
听完法医介绍,胡广成点了点头,这和之前自己的还原差不了太多。
“死亡时间呢?”宋博在一边继续问道。
“因为房间一直开着暖气,所以在没有进一步进行尸体解剖和化验的情况下,我只能做一个大致推断。男性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20点30分到22点30分之间的一两个小时之内,而那边的女性死者,死亡时间要晚一些,大概是在昨晚23点30分到今天凌晨1点30分之间。”
“怎么相差这么久?”宋博和胡广成有些诧异地对看了一眼。
灰女 11
法医对两名死者死亡时间的描述,让宋博和胡广成双双错愕。
虽然现场的初步判断存在较大的误差,但是就算算上误差,两者死亡间隔的时间多则三四个小时,最少也有一个小时,这就让人很难理解了。
意思就是凶手在杀了蒋星之后,在现场或者现场附近又呆了数小时才又杀害了护士,然后才选择离开。
“护士的确切死亡时间还可以再往前挪一些,应该是在凌晨12点30分之前。”电梯的监控显示蒋思怡是12点30分左右离开的别墅,胡广成心里多少已经将其列为了最大的嫌疑对象。
“就算是提前了一个小时,两者的死亡间隔时间也太久了。”宋博心烦意乱地捏了捏鼻梁。
“对了,除此之外,现场留下的凶器也很特殊,是一种非常锋利的尖头雕刻刀,这种刀具柄长刃短,所以金属刀柄没入了死者体内许多。这种雕刻刀一般用于艺术雕塑,使用场景并不多,我想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来追根溯源。”法医继续说道。
“嗯,了解了。”胡广成点了点头,脑中立刻闪现出蒋思怡艺术氛围浓厚的房间,还有那一幅幅油画,同时也让他想起了在那房间床下发现的那根吸管,“对了,那根吸管有没有检查出什么?”
“吸管中找到少量的淡黄色结晶,我在陪护室的药箱里比对了一下,应该是氯硝西泮一类的口服镇定剂。氯硝西泮在水中几乎是不溶的,所以才能肉眼发现明显的残留。”法医回复道。
“不溶于水吗?那意思就是如果下药在一般的水杯中,死者大概率是会发现的咯?”胡广成继续问道。
“通过吸管里的残留来看,药应该是下在奶茶里的,而且是通过吸管吸入,我想这应该是死者没有发现的原因。”法医解释道。
“这种镇定剂的药效有多久?”
“不知道剂量,这个我还真不好说。”
“那能不能查出什么时候下的药呢?”
“这个有点难度,不过回去解剖后,我可以试一试。”
胡广成点了点头,不再问话。思考了一会儿,他转向宋博说道:“既然已经证实护士是先被下药迷晕,那会不会是凶手杀了蒋星之后,担心过了药效,才又回来杀了护士?”
“那就更说不通了,既然凶手知道药效有时间,就更不会在现场多做逗留了。”宋博摇了摇头。
“如果是要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呢?”胡广成想了想然后补充道。
“找东西?”宋博听完脑中一亮,然后立刻恍然大悟般地说道:“遗嘱。”
“蒋星有没有跟你提过,为什么要突然临时修改遗嘱?”宋博和胡广成又找上了冯律师。
“这个倒没说。”冯律师摇了摇头。
“修改遗嘱的事情你有没有和其他人提起过?”
“这个绝对没有,这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和操守。”一提到这里,冯律师立刻严肃了起来。
“那他是什么时候通知你的呢?我需要具体时间。”
“昨晚19点24分给我打的电话。”冯律师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话记录。
“好的,知道了。非常感谢配合,不过这份旧遗嘱需要先留给我们,等调查结束后,我们会原物奉还。”
感谢并支走了冯律师后,两人又开始重新仔细研究起了遗嘱,胡广成看完立刻对方海兰为什么没有继承权表达了疑问,宋博将之前了解到的背景介绍了一遍,这才消解了他的疑惑。
“一切似乎都连起来了。”胡广成合上遗嘱,“蒋星分别见完女儿和儿子之后,立刻打电话给了律师要求修改遗嘱。再结合与子女两都发生争吵并关了两人禁闭来看,这么着急着修改遗嘱的原因应该是和蒋思怡和蒋方正有关。”
“确切地说,应该是订婚现场那边发生了什么突发事件。否则两人也不会在订婚当天一前一后地赶回来了。”宋博点了点头,“对了,去到宁山那边的其它家属有通知吗?”
“早通知了。”胡广成抬了抬手腕,“应该已经快到了。”
“蒋星应该是在和女儿儿子争吵的过程中透露了一些重立遗嘱的信息,而且新遗嘱肯定是严重损害了某位继承人的利益,所以凶手才赶在昨晚这关键的时刻,冒着风险杀害了本来并活不了多久的蒋星。”宋博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凶手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去杀害一个将死之人。
“虽然新遗嘱还未来得及立,但是两位遗产的关联人是不知道的,所以才在杀害蒋星之后,拼命地去找这份并不存在的遗嘱。按照之前的背景,无论遗嘱如何修改,和方海兰蒋方如两人肯定都是没关系的。而蒋方正在昨晚事发前就已经离开,这样看来,应该可以锁定蒋思怡为犯罪嫌疑人了。”胡广成顺着宋博的思路,补充了想法。
“一切还不能过早下结论。”宋博还是有些犹豫,“不过人还是要先找到的。你立刻去安排追查蒋思怡昨天离开后的行踪,动作得快,她是开车走的,现在已经过了七八个小时,如果离开了港城,那就麻烦了。对了,一家人的资料也让队里赶快传过来。”
宋博话刚说完,胡广成还没来得及动作,屋外的走廊便传来了一阵匆忙而杂乱的脚步声。
宋博转身看了过去,一堆人挤到了门口,不过却被工作人员给拦了下来,站在最前的那位中年妇女往屋里的尸体位置看了一眼,然后立刻便晕倒在了地上,身后的几人传来惊呼,乱作了一团。
经过介绍,宋博了解到一行几人是接到通知后,从宁山赶回来的方海兰蒋方如母女,以及蒋思怡这次订婚对象钟云的父母钟五岳和卫秀玲。而让他特别留意的还有昨晚在别墅有些蹊跷地走了一个来回的司机和阿姨。所以在那名名叫耿青云的司机正要离开时,宋博特地出声让他留了下来。
方海兰受了刺激晕倒,没办法进行问询,不过一一和剩下几人进行了访谈后,宋博慢慢了解到了一些事情的前因。
在昨天下午的订婚宴上,蒋思怡背着所有人,偷偷落跑逃了婚,而蒋方正和钟云两人也是受了长辈的指派回来寻找蒋思怡的。
这样的补充信息解释了昨晚蒋思怡,蒋方正以及钟云三人赶在订婚这么重要的时刻,却一前一后赶了回来的原因。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蒋星要和蒋思怡发生争吵,并关了女儿禁闭。
而且很明显,这一逃婚事件也正是导致了蒋星立刻做出修改遗嘱决定的直接诱因。
不过,宋博知道,这些信息并不完全。因为蒋星肯定不会单单因为逃婚,就去修改或者废掉女儿的继承权。要想知道蒋星为什么要突然临时修改遗嘱,以及遗嘱的修改方向,必须得弄清蒋思怡逃婚的真正原因。但是经过宋博的再三追问,几人却都表示并不知情。
接下来,宋博又询问了司机耿青云和王阿姨。据交待,二人昨晚是因为订婚中断取消,所以将嫁妆给带了回来,而后凌晨时分又接到了方海兰第二天订婚宴继续的通知,才又连夜把礼箱给运了回去。
这样的解释合情合理,不过第二天订婚继续的说法却是引起了宋博的注意。
将刚刚逃婚的女儿强行又送回去,如此强迫的手段,很明显说明了父女两人关系很是紧张,这似乎又为蒋思怡反抗甚至杀人的动机提供了一些论据,同时宋博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样的逼婚或许也和蒋星修改遗嘱有着一丝联系。
考虑到女儿婚嫁肯定是由父母做主,而且现在也只剩了方海兰还没有问询,所以宋博叫了已经安排完工作的胡广成又来到了方海兰休息的房间。
敲门后推门而入,方海兰还是躺卧床上不见苏醒,而女儿蒋方如则忧心忡忡地坐在母亲身边。
“打扰了,还有几个问题想要咨询一下。”宋博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进了房间。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蒋方如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母亲,然后有些歉意地说道。
宋博理解蒋方如的担忧,于是便直接带着她出了房门。
“你们兄妹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应该互相之间都很了解吧?”
“也说不上,我是后来才改姓蒋的,小时候并没有怎么玩在一起。”蒋方如靠在走廊扶手上,有些漠然地望着楼下的客厅大堂,仿佛这富丽堂皇的家和她完全没什么关系一样。
“不管怎样,你们总归是生活在一起的。蒋思怡昨天逃婚,你能不能再想想其中的原因。”蒋方如直白的态度让宋博有些诧异,不过想了想她在家里尴尬的身份,倒是也能释怀。
“这个刚不是问过了吗?蒋思怡根本不喜欢钟云,这样的情况,换了是我,我也肯定不会答应。”
“你的意思是,蒋思怡的婚姻,是你父母强迫的咯?”
“那还用问?”蒋方如脱口而出,不过立马又补充道:“这和我妈可没什么关系。而且可恶的不光是蒋星,钟家也没安什么好心,如果不是觊觎蒋家的财产,你以为他们会这么舔巴巴地过来提亲?”
宋博和胡广成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这女人是神经大条,还是真的对蒋星恨意积深,这样的敏感时刻,不仅直呼父亲其名,而且完全不掩饰对蒋星的怨恨。
“对了,听说原本今天订婚还是要照常进行,这应该是昨晚你父母商量的结果吧?”
“这可跟我妈没关系,全是蒋星一人的馊主意。昨天明明是订婚取消,司机把礼箱都搬了回来,今天却又搬了过去。”蒋方如一脸鄙夷,“根本想不通他是怎么想的,真是嫌昨天丢人丢得还不够大。”
“等等。箱子是昨晚11点多搬回来的,凌晨才又搬去了宁山。这么晚是谁通知的呢?”
宋博突然间发现了其中的蹊跷。蒋星死于昨晚八点到十点之间,如果决定订婚继续肯定是这之前通知的。
“11点多才搬回来的吗?”蒋方如一脸纳闷,“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记得昨晚订婚宴取消,跟随行宾客道了歉后就通知司机运回来了。可能是司机也没想到会取消,在酒席上喝了酒,一时不方便开车才等到了晚上吧。至于什么时候通知又搬回去,那就得问我妈了。”
宋博点了点头,刚还想继续问下去,一名工作人员却打着招呼跑了过来。
“我们好像发现凶器的来源了。”
灰女 12
跟随勘验刑警一进到走廊东边的卧房,宋博就看到有工作人员举着相机对着窗户边的书桌上拍照。
跟着走近,桌上平铺着一个打开着的牛皮包,深棕色的皮包有些发旧,边缘几乎全都磨出了白色的短毛边,而包中间整齐地卡着一排银色的细长刀具,刀刃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精致而锋利,但是却散发着让人胆寒的冷光。
刀具按长短和刀头的形状从左到右排列,而最右边的卡位上刚好空了最长的那一把。刀具的形状的确少见,按照法医的说法是各类雕塑用的雕刻刀。
“我们让家里的阿姨对那把凶器进行了指认,阿姨很明确地说是蒋星儿子的,所以我们才来这里找到了这些。”勘验刑警在一旁解释道。
宋博有些纳闷地看了看胡广成。之前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蒋思怡,可是现在唯一却也是最重要的凶器证物却和蒋方正挂上了关系。
“看来我之前的分析有些问题。”胡广成有些苦笑不得,一开始他就指出凶器留在现场应该是和凶手身份关系不大,不过现在却是立刻被打了脸。
“你不觉得这指向性有点太明显了吗?”宋博摇了摇头反问。
“你是说嫁祸?”现场两个最直接的线索非常明确地指向了死者的一儿一女,胡广成首先能想到就是这种可能。
宋博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回身将整个房间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了书架顶层的一排手办大小的石膏像上。所有的石膏像都是中发女性的造型,形态各有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则是所有雕像都只有面部轮廓而没有五官。这让宋博立刻回想起了蒋思怡房间画架上那个同样没有五官的男性肖像画。
“也不排除共犯的可能。”思考了许久,宋博才缓缓说道。
“共犯?”胡广成陷入了沉思。
“没有默契之下的共犯。”宋博补充道,“两名死者的死亡时间相隔太久,而且就算凶手杀了蒋星后寻找遗嘱,在案发现场呆这么久也有点难以理解。我总觉得两名死者会不会有可能是两个不同的人所杀。”
“你的意思是蒋方正杀了蒋星,几个小时后蒋思怡发现然后帮他善了后?”胡广成思索着所谓的没有默契是为何意,不过立刻便又摇头,“这不可能。如果是善后的话,为什么单单留了指向性这么明确的凶器在现场,别忘了蒋星死前还留了血字。而且监控里明明白白,蒋方正在蒋星死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我觉得还是嫁祸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的确是有很多疑点。还是先不要急着下结论,再多了解一些情况吧。”
说完,宋博便走出了房间,他总觉得这姐弟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不一般,而且刚刚询问的那些人也都似乎不约而同地在隐瞒着什么。
一出门,宋博便瞧见了靠走廊扶手而立的蒋方如,不知是刚刚聊完之后没有离开,还是因为好奇刻意过来了解情况。
“对了,蒋思怡的职业是?”趁着机会,宋博又立刻问起了问题。
“人家可是蒋家大小姐,还用得着她来干活?”蒋方如一脸鄙夷。
“那蒋方正呢?”
“集团总裁。”蒋方如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他并不情愿,不过蒋星病倒后,我们一家女眷,也只有他可以接班了。”
“蒋方正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雕塑。”
“如果是指定的家族接班人,为什么不去学企业管理相关的专业呢?”虽然艺术是有钱人才能玩的起的东西,但是宋博还是很不理解蒋方正的专业取向。
“谁让蒋家血脉的人都这么有艺术细胞呢?”蒋方如轻笑道。
宋博咀嚼着蒋方如话中的含义,然后情不自禁地又看向了和这边隔空相望的蒋思怡房间。
通过市交通指挥中心的协助,蒋思怡的行踪终于有了反馈。正如宋博所担心的那样,从昨晚开车离开后,蒋思怡的玛莎拉蒂MC20便沿着东港环路往西南方向离开,然后驶入宁山和杭州方向的G60高速。而最后出现在道路监控的时间和地点,则是今天凌晨3点12分的桐乡收费站ETC出口,之后便不明去向。
对此,宋博只能请求桐乡交警部门继续协助追查。而相较于蒋思怡,蒋方正的行踪却是非常明确。昨晚和钟云一起开车离开后,便于19点57分驶入港城江南区滨江的星海城地下停车场,之后便再也没有离开。
经过一番商讨,宋博和胡广成决定先去找蒋方正。考虑到星海城是蒋家的产业,为了方便搜寻,两人同时带上了目前唯一可以随行的蒋家成员蒋方如。
一路上,在宋博的追问之下,蒋方如又补充了蒋思怡和蒋方正一前一后前往法国求学的信息,不过在旁敲侧击地问到两人各自的情感经历时,蒋方如却以不清楚为由给搪塞了过去。
到了星海城停车场,在蒋方如的帮助下,很快便找到了蒋方正的车,而进到星海城人鱼餐厅,管事经理也表明了蒋方正和钟云的确是昨晚就来了这里,而且进入包厢一直到现在都没出来。可是宋博让经理领着去找人时,经理却露出了为难之色。
“去开门吧。”蒋方如这时候起到了关键作用。
老板发了话,管事经理自然只能应承,随即带着几人穿过空荡的餐厅大堂,然后来到办公区的二楼。
宋博和胡广成几乎是瞪圆了眼睛看着经理从走廊的自动贩卖机后打开了一条密道,他俩都没想到这里竟然藏着这样隐蔽的入口。
而沿着密道上了三楼,眼前的景象也立刻印证了两人的猜想。虽然现在还不到中午饭点,下面的餐厅和这里都还没有顾客,但三楼的格局装修和设施却足以让他们明白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场所。不过现在重点不在这里,两人还是跟着经理来到了最靠角落的爱琴海包厢。
“一直都没出来过?”从昨晚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宋博不信蒋方正和钟云这两个大男人就一直呆在这包间里。
“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是早上九点半刚来上的班。”经理盯着宋博制服上的肩章,有些惶恐地回答道:“不过昨晚蒋总是有嘱咐过,没有他的安排,谁也不许进。”
宋博纳闷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敲响了房门。这家人的行为也都太奇怪了。
借着几名警察敲门喊话,蒋方如赶忙把经理拉后了两步,然后快速地小声交待道:“现在立刻去把三楼的监控全删了,后面几天会所也暂停营业。”
“叫人找钥匙把门给打开。”不论如何敲门,房内都没有半点反应,宋博回过身,发现经理正要离开,于是赶忙开口叫住。
经理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发出嗞嗞白噪音的对讲机呼叫起了前台。
“还有,现在带我们的人去备份这里的监控。”宋博抬头看了看走廊中间的监控摄像头,然后拍了拍身边一位警员的肩膀,“顺便查一查昨晚这间房的出入情况。”
经理尴尬地举着对讲机,苦着脸看向了蒋方如,可是蒋方如却当没事儿一般地避过了视线,于是他只能悻悻地领人离开。
没过多久,一个身穿蓝色短裙制服的前台小妹攥着一串钥匙,叮叮当当地跑了过来。可是哪怕宋博几人让开了道,她还是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
“哪一把钥匙?”胡广成不耐烦地伸出了手。
“18号。”前台小妹翻出贴有数字18标签的钥匙递了出去。
房间是从里面反锁的,胡广成拧了整整三圈才将门打开,然后立刻推门进入拍向了门口墙壁的按钮。
“不是说过不要进”刺眼灯光亮起的瞬间,蒋方正便拿手遮着眼睛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过从指缝中见着冲进来的是一群身着制服的警察后,立刻就颓然地坐倒回了沙发上。
宋博没有理会蒋方正,因为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毯上另一名男子。
男子仰面倒地,手脚分开,沾着大量血迹的侧脸旁碎了两个红酒瓶,一大张玻璃茶几也被掀翻在脚边。而更为夸张的则是,一瓶750毫升的伏特加空瓶,就这么直直地插进了嘴里,整个嘴巴被撑成了绝望呼叫的形状。
宋博赶忙跑上前去,拔出酒瓶,男子嘴巴却依然保持着崩开状。直到拿手探了探鼻息,宋博才立刻松上了一口气。
“钟云。”蒋方如在门口一声惊呼,立刻也冲进来跪倒在男子身旁,想要救助,颤抖的双手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不用担心,酒喝多了而已。”看了看钟云半合的眼皮中微微震颤的眼珠,宋博对着门口招了招手,“把人抬出去包扎一下,顺便醒醒酒。”
看着蒋方如对自己的亲弟弟不管不顾,却跟着工作人员一起将钟云抬出房间,宋博脑袋里一阵混乱。这家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复杂关系。
揉了揉太阳穴,宋博转身走到被胡广成和另一名刑警按在沙发靠背上的蒋方正身边,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二人松手。
蒋方正闭嘴仰头,没有任何想要反抗的迹象,眼神有些恍惚,看来同样喝了不少,而这时宋博才发现,蒋方正的脖颈侧后方也贴着两条半干涸的血迹。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要杀了他。”
灰女 13
蒋方正满口杀人,可是经过颤抖的语调和身体这么一过滤,整个话语却变成了“我为什么没敢下手杀了他”这样颇有些自怨后悔的意思。
从包厢内杂乱的情况来看,两人的确是爆发了颇为激烈的打斗,而且十多个小时过去,蒋方正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来结束钟云的生命,但是实际上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虽然说人的很多行为都在于一念之间,但是绝大多数激情杀人的案例主要还是因为一时冲动,行为过当导致了悲剧。
而蒋方正把钟云带来了包厢,很显然并不属于激情,而是早有预谋,但其最初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杀人,否则也不会选择在这市中心的闹市区,而且还是自家的产业里动手。至于后来为什么又动了杀心,应该是过程中又受了什么刺激。
可以看的出来,这十多个小时里蒋方正肯定是经过了极为复杂的心理斗争,现在的半醉状态,应该也是想通过酒精麻痹意识,盖过理性。但是最终将一整瓶白酒灌入钟云嘴里,却也就是他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你是想把钟云困在这里,然后破坏他和蒋思怡的婚礼是吧?”虽然之前罗阿姨描述把蒋方正从七楼佛堂放走时已经提到了蒋方正的目的,但是宋博还是想亲耳了解他的完整想法。
蒋方正两眼失焦地点了点头,似乎还沉浸在没能达成目的的失落之中。
“蒋思怡昨天为什么要逃婚?”
蒋方正缓缓抬头刚想回答,可是双眼却是立刻一惊,盯向了宋博。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父亲昨晚被人谋害了。”宋博稍稍顿了顿,不过还是告诉了蒋方正实情。如果只是以解救钟云为由,接下来很多问题是没办法问的。
“怎么怎么会这样?”蒋方正原本还有些迷离的眼神,立刻变得清醒过来。
“所以希望你能好好的配合回答我的问题。昨天的订婚宴上,蒋思怡为什么要突然逃回家。”宋博重又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从蒋方正的表情和眼神里看到的不仅仅是突闻哀讯的悲伤,而是一种杂糅了悲痛、意外、困惑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惊喜的复杂情绪。
“我不知道。”蒋方正摇了摇头。
“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把钟云困在这里,阻止他们结婚呢?”蒋方正很显然在回避什么,于是宋博又换了个他没办法避开,但却含义相似的问题。
“思怡根本不喜欢钟云,甚至讨厌这个人,而钟云和方如才应该是一对,这样的联姻根本就是胡闹,家里所有人都会跟着陷入痛苦,我不允许好端端一个家就这样被毁了。”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等到昨天才闹出这么大动静,之前难道就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吗?”
“没用的。”蒋方正丧气地摇了摇头。
“蒋星为什么非要促成这场婚礼?”这也是宋博一直没有想清楚的问题。
“两家是必须要联姻的,可是父亲和钟家都不认方如,所以只能是思怡做了牺牲品。”蒋方正攥得指节作响。
“昨天蒋星和你说了什么?为什么要关你禁闭?”
蒋方正诧异地看了看宋博,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了解如此之细。
“他觉得是我帮思怡逃的婚。”
“实际上呢?”
“虽然我知道思怡不愿意嫁给钟云,但是我也没想到她会选择在那样的时候逃婚。”蒋方正紧锁眉头,似乎是在回忆昨天的事情,“不过我也不想解释什么,既然思怡勇敢地做出了决定,我就不能再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保持沉默。”
整个问话过程中,蒋方正提到了所有人,但是却刻意地回避了他和蒋思怡之间的关系。不过通过现在了解到的情况,宋博也差不多猜到了七七八八,而且这样有些不合伦理的关系,摆在台面上讲破并不合适,说不定还会激化蒋方正的情绪,所以宋博选择不在此多做纠结。
“昨晚蒋星有没有和你提过修改遗嘱的事情?”
“改遗嘱?”蒋方正似乎比刚刚听到父亲身亡的消息更为惊讶,“怎么可能?”
“那你昨晚有没有离开过这里?”
“一直都在包间里。”
“就和钟云两个人?”
“是的。”
“钟云醉晕之后呢?”
按照蒋方正的说法,灌醉钟云是为了阻止婚礼,但是也不能排除是为了故意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可能。
“你是在怀疑我?”蒋方正忽然反应了过来。
“正常流程,回答问题即可。”
“既然不相信我,外面走廊有监控,你们大可以去查。”
“那就先这样,我们等会儿会送你回家,不过在此之前,还请你先呆在这里。”宋博赶忙站起身,蒋方正刻意地提到监控,让他忽然想到了会不会有提前损坏监控视频的可能。
留了一名警员看在门外,宋博赶忙打了电话给到刚刚安排去查监控的同事,在得到正在排查的回复后,他才稍稍松下了一口气。
而这时,旁边的包厢房门打开,头部已经做了简单包扎的钟云扶着门框走了出来,见到宋博和胡广成,立刻踉踉跄跄地冲到两人身前。不到3米的距离,钟云脚步虚浮,身子也是一直歪向一边,多亏了胡广成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倒在地。
“警察同志,就是蒋方正那小子害死了他爹。”钟云努力地保持着语言的逻辑,但是话语还是有些含糊不清。
宋博满脸诧异,刚想问钟云是怎么知道蒋星遇害的事情,不过随后跟着从包厢出来的蒋方如却立刻解决了他的疑问。
“为什么这么说?昨晚你和他不是一直在一起吗?”宋博试探性地问道。
“昨晚他把我打晕了,而且,而且之前他就离开了一段时间。”
宋博立刻和胡广成对视了一眼,看来蒋方正刚刚说了谎。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钟云挠了挠头,然后在身上的兜里翻找了起来,“咦,我手机呢?”
“帮他把手机找出来。”宋博朝守在蒋方正包厢门口的警员歪了歪头。
过了一小会,警员推门而出,拿了两部手机上前递给了钟云,钟云取了其中一部点亮,然后翻出了来电记录,找到了昨晚方海兰给他打电话的时间。
“昨晚8点半左右,我离开了包厢,后来回来时蒋方正不在包厢了。我明白了,包厢里自带的有卫生间,他却假装去了外面的公共卫生间,肯定就是这小子搞的鬼。”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抓到了明确的把柄,钟云指着包厢房门幸灾乐祸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昨晚8点半你离开了包厢,蒋方正不在,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出现,并且借口自己去了卫生间?”胡广成听的有些混乱。
“是的,那女人也是他故意叫来故意把我引开的。”
“你从头说起。”胡广成更加混乱了。
接下来,钟云把昨晚包厢里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不知他是酒精上头,还是本来就没当回事,就连和陪酒女到旁边包厢一番云雨的事情都没有遗漏,完全不顾身边蒋方如的感受。
“看来蒋方正还是说了谎,离开的时间刚好可以和蒋星的死亡时间大致对上。”将钟云和蒋方如支回了包厢,胡广成赶忙和宋博商量了起来。
“时间点的确很敏感,不过这离开的一个半小时,时间上有些不够啊?”宋博心里估摸着时间和距离,提出了疑问。
“一个半小时往返这里和东港是有些紧张,但是车开快一点,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那护士迷晕的时间呢?法医说过镇静剂从服用到生效还是有个过程的。”
“说不定是之前就已经提前下药了,蒋方正离开之前在蒋星的房间呆过。”胡广成提醒道。
“也有可能。”
“那现在要不要进去和他对质?”
宋博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包厢,然后说道:“我们先去监控室。”
两人来到一楼最角落的监控室,先前安排过来刑警小黄一边看着监控,一边和保安有说有笑地聊着昨晚曼联的联赛比分。见着宋博和胡广成进屋,小黄赶忙站起身,然后凑到了二人身边。
“那三楼好像在经营色情服务,规模似乎还不小。”
“包厢的情况呢?”
“没什么异常。”
小黄平时工作还算严谨,但是因为钟云的指控在先,宋博还是决定亲自看上一遍。经过高倍速的回放和有针对性的验证,十来分钟后,宋博和胡广成对昨晚包厢的情况有了一个清晰的了解。
正如钟云所说,他在昨晚20点25分带着一名穿着性感的女子离开去了另一间包厢。但是之后的时间内,蒋方正因为醉酒并没有离开过包厢,直到21点22分时才有些踉跄地出了包厢,先是在走廊和公共卫生间门口呼喊寻觅了一番,然后才进入到卫生间内。
这样看来,蒋方正只是出门寻找不见的钟云,而顺便使用了外面的公共卫生间而已,在卫生间呆了不到十分钟后,蒋方正几乎是踩着潇洒完后的钟云后脚重返了包间。之后,包厢的房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看来,蒋方正的嫌疑可以排除了。”胡广成盯着继续高速播放的视频,双臂叉在胸前缓缓地说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