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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作者:慕遥而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灰女 14


    整个勘验和现场调查一直持续到下午才结束,方海兰醒来的时候,尸体早已装进裹尸袋运走。在蒋星房门外,方海兰难免又是一阵哭天喊地,但是无论如何却都始终不敢踏进房门一步,众人拉劝了半天,情绪才稍稍缓和。


    接下来方海兰死活都不愿再回到和案发现场仅仅一墙之隔的自己房间,几位阿姨只好将她安顿到一楼蒋方如的卧室休息。


    从星海城返回的宋博和胡广成借着机会对方海兰进行了问询。虽然难以启齿,但是方海兰还是向两人透露了两个女儿与钟云的纠葛,同时对自己没能劝住蒋星乱点鸳鸯谱的行为也感到后悔和深深自责。除此之外,对于昨天订婚现场的描述和其它几人大同小异。


    “或许有些冒昧,但是作为最直接关联人,有个问题按流程还是需要问一下。”


    其实接下来的问题,因为从冯律师那里已经有了一些了解,宋博一开始并没有想问。但是发现了现在所处的竟然是蒋方如的房间时,他还是想亲自从方海兰口中得到一些明确的信息。


    没有给妻子留下任何遗产,女儿的房间也是和阿姨一起安排在了一楼,很显然,长时间以来,蒋星对于这对母女的敌意并非仅仅藏在暗处。


    “那你就快说吧。”方海兰不知是因为体虚还是有些不耐烦,话语间已经多少已经有了些催促的味道。


    “蒋星没有留下任何遗产给到你和蒋方如,你对他会不会有些恨意。”


    “你们已经看过遗嘱了?”方海兰显得很是诧异。


    “是的。”宋博双手交叉在膝上,等待着方海兰的回答。


    “其实和恨无关,这本来就是我和他之间的协议。”这么直白的问题说实话有些唐突,不过警察已经说了这是必须要问的流程问题,所以方海兰稍做犹豫还是开了口,当然长期的身处高位,还是让她保持了自己所认为的不卑不亢。


    “你是说婚前财产协议?”宋博没有点破入赘一说。


    按照冯律师的说法,蒋星当年是带着女儿蒋思怡入赘到离婚2年的方海兰家。单亲父亲带着女儿入赘,说实话并不常见,但是不用问也知道,这所谓的婚前财产协议肯定是当时家境更为殷实的方家所要求的。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方海兰现在的境遇也的确是当年自家的选择,赖不上别人。


    “其实最初我和蒋星之间的个人感情还是很好的。”那一纸婚前财产协议几乎就是方海兰这么多年心中最大的伤疤,此时她并不愿意提及。


    “你的意思是,问题出在了孩子身上?”宋博这时才发现,按照资料上描述的已经五十五岁的方海兰,虽然眼角和嘴边的法令纹已经无法遮挡,但是依然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一位相貌极为出众的大家闺秀。


    “我们这样的家庭,按道理说应该是要很注重两边孩子的融合和感情培养才对,但是思怡和方如两个孩子性格上始终不对付,我和蒋星一直想一碗水端平,不过作为各自的父母,很难做到没有一丝偏心。”方海兰叹了口气,“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日积月累便成了无法调和的大矛盾。不过多亏了方正长大后还算懂事,算是给家里带来了一些平衡,否则我和蒋星应该早就离婚了。”


    宋博听完点了点头,方海兰所描述的情况在很多重组家庭中都会发生,而双方共同血脉的诞生则是能够维系这样家庭的关键。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方海兰提到蒋方正时,立刻让宋博想起了之前猜测的他和蒋思怡之间的关系,不过这样的事情肯定是没办法直接问出口的,宋博只能选择旁敲侧击,“我听其他人说,蒋思怡昨天是在订婚宴上偷偷跑回的家是吧?”


    “是的。”


    “为什么非要让蒋思怡嫁到钟家?”


    “两家本来就是要联姻的,不过最终让思怡嫁给钟云却是我们谁都没想到的。”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蒋星的意见咯?”宋博想想也是,作为亲生母亲,方海兰不可能不知道蒋方如和钟云的关系,而且她的话中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是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半年前开始谈提亲的时候,他还没发表意见,没想到两三个月前忽然就做了这个决定。”


    “那既然蒋思怡不愿意这门亲事,为什么她要等到最后订婚的时候才一个人偷偷逃跑呢?”这是宋博在其他人口中一直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这个我们都有劝,但是蒋星他根本就不听。”方海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是,从提亲到订婚中间这么久的时间,蒋思怡如果想要逃婚,为什么不提早离开,而是非要等到办订婚宴的时候。”方海兰会错了意,宋博继续解释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谁知道这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宋博点点头,想了想继续问道:“听说蒋思怡逃婚的时候,在现场留了纸条是吧?”


    “这”方海兰有些为难,不过稍过了一会,她还是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白纸。


    “这是真的吗?”宋博看完纸上的字迹后不禁皱起了眉头。


    “应该不是。”方海兰难过地摇起了头,“这孩子估计也是最后实在没办法,才想出了这么胡闹的办法。”


    “好的,我知道了。这个暂时放在我这里保管。”宋博收起了白纸,方海兰虽然表面上否定了蒋思怡所写的内容,但是既然她都用了不确定的语气,宋博心里便大致也就有了数。


    虽然警方并没有做明确的要求,但是家里死了人,短时间内肯定是不再适合居住了。在钟五岳带着一家离开之后,方海兰和儿子女儿一起住进了工厂几公里外云泾古镇旅游区的东港星悦酒店,几名阿姨也暂时安排到了工厂的宿舍。


    晚饭前,方海兰和蒋方如来到了酒店顶楼的行政酒廊,为了避免打扰,还特意安排用屏风将酒廊隔出了近乎一半的私密空间。


    “方正怎么还没上来?”方海兰着急地看了看刚刚发出的催促信息。


    “肯定是找不到地方了。”相较于心急的方海兰,蒋方如倒是显得泰然自若,“你那宝贝儿子,成天忙着谈情说爱,一直都不干正事,估计连这里是自家产业都不知道吧?”


    “你说警察不会发现什么吧?下午那个宋警官问的问题都很尖锐。”方海兰又想起了刚刚宋博问她对蒋星有没有恨意的场景,如果不是方如给她打了预防针,她可能会真的以为警方已经怀疑上了她。


    “尖锐就好,我还担心遇上蠢警察呢。”蒋方如笑了笑,“对了, 方正和蒋思怡关系的事情你有没有说?”


    “没有。”


    “怎么没说呢?”蒋方如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这样的事情,警察没问,你让我怎么说?”方海兰赶忙解释。


    “也是。警察如果没问的话,主动说了反倒是显得刻意。”蒋方如点了点头,重又拿起汤匙在咖啡杯中搅拌了起来,“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之前有刻意引导,那负责的警察应该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对了,那警察问我了思怡留纸条的事情。”


    “你给他了?”蒋方如大惊失色。


    “只给了思怡字迹的纸条。”方海兰点了点头。


    “那有没有问鉴定书的事情?”蒋方如放下咖啡汤匙,身体紧张地往前靠了靠。


    “没有问。”


    “那就还好。当时钟五岳碍于面子,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应该没有注意到下面的鉴定书。”蒋方如这才松了口气。


    “让警察发现方正和思怡的事情是不是有些不妥啊?”方海兰有些担心的问道。


    “没有什么不妥,现在的情况下必须得这样做。你不要把警察当傻瓜,要想把所有事情都推到蒋思怡身上,就得给她一个不得不杀人的理由。”蒋方如嘴角微微一提,“专业术语叫什么来着,杀人动机。”


    “制造动机和他们两人的感情有什么关系?”方海兰还是有些困惑。


    “那就得问你那宝贝儿子了。”蒋方如脸上立刻露出厌恶的表情,“他昨晚杀蒋星时,把凶器留在了现场。”


    “啊!那你为什么不带走凶器,清理现场?”


    “根本没用,方正用的是他自己的雕刻刀,单凭创口,警察就可以顺藤摸瓜。”蒋方如摇了摇头,那雕刻刀的指向性太明显了。


    “那怎么办?方正岂不是早晚会暴露?”方海兰忽然一阵晕眩。


    “所以事情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真正要做的不仅仅是把杀人推给蒋思怡,而且还要制造她嫁祸方正杀人的假象和动机。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说要把两人的恋情主动暴露给警方的原因。”


    “不过好在那些警察应该已经开始怀疑蒋思怡和方正之间的暧昧关系了。”蒋方如眯着眼睛,回想着和宋博之间的谈话内容,“所以,既然根本藏不住,还不如顺着这条思路,给蒋思怡安上一个更为可信的杀人嫁祸的动机。”


    “什么动机?”


    “父亲因为无法忍受儿子女儿的乱伦之恋,所以强行将女儿嫁人。而儿子为了遗产也选择将女儿背弃,最终,女儿无法忍受强加的命运和背叛,冲动之下选择了鱼死网破。”蒋方如歪着脑袋,仿佛在讲述一个虚构的故事剧本。


    “可是这样的动机,警察会相信吗?”方海兰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没办法,我能想的就这么个办法,而且现在看来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蒋方如摊了摊手,心里却又开始骂起了蒋方正,“不过,这就需要方正接下来完全配合了。”


    面对昨晚的情况,蒋方如也是有苦说不出,不过只要事后方正配合,努力在警方面前表现出一个只要遗产不要爱情的薄情形象,事情应该就还能圆的过去。而这刚好也和蒋思怡一直到最后关头才逃婚,同时方正在这之前什么都没做的实际情况相符合。


    “可是方正会愿意配合吗?”方海兰有些担忧,“而且这鱼死网破的动机似乎并不直接啊。”


    “他必须得配合。”蒋方如狠狠地说道:“动机总是虚的,只要有合理的解释,警察最终查案靠的还是证据。而按照现场的证据来说,蒋思怡这次肯定是跑不掉的。”


    “你说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蒋思怡昨晚的确杀了人。”说着说着,蒋方如脑中便又回想起了昨晚抓住蒋思怡手扼死护士的场景,眼中更是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狠戾。


    灰女 15


    素白色的屏风从边角合上了一块,听到动静的方海兰和蒋方如立刻停下了交谈。酒廊女服务员引着面色阴沉的蒋方正来到桌旁,正要问喝点什么,却被蒋方如话也不说地直接挥手支走。


    “思怡呢?”蒋方正落座后四下看了看,却发现剩下的一张椅子已经被母亲和姐姐的手包所占领。


    “你怎么搞了这么半天?伤口没事吧?”方海兰把椅子向蒋方正挪了挪,担心地看了看儿子的头侧。在星海城简单包扎的纱布已经被拆掉,但是还是能闻到非常明显的碘伏味道。


    “不打紧。”蒋方正象征性地对母亲提了提颧骨,“我以为是在楼下的西餐厅,跑错了位置。”


    “多大个人了,整天迷迷糊糊的。”蒋方如一边揶揄着弟弟,一边点上一颗烟,然后把烟盒丢了过去。


    “我不抽女士烟,而且你没看到妈也在这儿吗?”蒋方正满脸厌恶,两指一弹,把蒋方如的绿色薄荷烟盒又推了回去。


    “心里难过就抽,不用担心我。”方海兰安慰性地拍了拍蒋方正的手臂,“不过你姐说的也是,接下来你还是要多花点心思在公司上,你爸走了,未来我们一家人就全指望你了。”


    “知道了。”蒋方正点头应付,然后想了想又继续问道:“思怡呢?”


    方海兰为难地瞅了瞅蒋方如。


    “干吗问我们。”蒋方如歪头把烟吐到一边,然后将没抽上两口的烟头摁进了水晶烟缸,“你们不是准备好私奔了吗?难道她把你给甩了?”


    “谁说我们要私奔?”蒋方正眼中带火地看了过来。


    “蒋思怡逃婚,你昨晚又把钟云打成那个样子,如果不是为了私奔,你们难道是吃饱了撑的?”没了香烟,蒋方如只好拿咖啡暂时满足一下口欲。


    话说到这个份上,蒋方正只能是语塞。


    “话说我还挺好奇的,昨晚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星海城回的家。”蒋方如的确好奇,单从技术层面来讲,蒋方正从包厢金蝉脱壳般地溜回家,可比自己藏在箱中跑个来回难度要大的多。


    “你什么意思,你也怀疑是我杀了父亲?”蒋方正突然就拍上了餐桌,咖啡杯被震的叮咚作响。


    “难道不是吗?”蒋方如心里暗骂着虚伪。


    “清者自清,懒得和你解释。”蒋方正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不知为何,蒋方正扭头的一瞬,蒋方如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虽然一直不合,但是从小一起长大,弟弟的个性自己还是摸得一清二楚。这人从来不擅长说谎,一旦什么事被人戳穿,眼神肯定东躲西藏。


    而且虽然昨天没有亲自去看监控,但是警察去到监控室她是知道的。星海城三楼的布局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要想从包厢离开必然会在走廊的监控中留下踪迹。如果警方有发现什么,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方正。她清楚地记得,从星海城回家后,那两个警察可是连话都没有继续再问他。


    难道蒋星的死真的和他无关?蒋方如脑中立刻又浮现出插在蒋星背后的那把明晃晃的雕刻刀。虽然蒋方正从小性格软弱,但是也不至于蠢到把对自己这么不利的凶器留在现场。


    “那你昨晚为什么要想着把钟云困在包厢?”


    “我根本没想困住他,我起初只是想找他讲理,后来是他先出言挑衅的。而且”蒋方正开口解释,不过说到最后却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而且思怡已经被逼到了这个份上,我不能再跟你们一样做缩头乌龟在一旁看好戏。”


    “这么说,昨天思怡逃婚,不是你们俩提前商量好的?”


    蒋方正不想辩解,只是厌烦地摇了摇头。


    “那你和思怡的DNA鉴定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DNA鉴定。”蒋方正满脸不解。


    蒋方如没有再理会,撑着餐桌扶着前额,脑袋一阵眩晕。


    “什么DNA鉴定?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蒋方正又转向了方海兰。


    方海兰听的一头雾水,面对儿子的质问又是心有不忍。不过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再瞒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便把方正身份,还有昨晚方如的整个计划全都战战兢兢地说了一遍。


    “是你杀了父亲,你们,你们”蒋方正难以置信地猛然起身,可是到了最后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是身心疲惫地又瘫坐了下来。


    “小声点,我们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方海兰担心地看了看四周,忽然间又发现了不对,“方如啊,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杀了你父亲?”


    蒋方如这时已经头痛欲裂,刚刚方海兰和方正的谈话她几乎一句也没听进去,被方海兰在肩膀上摇了两下,这才稍稍清醒过来。


    “既不是方正,又不是你,那到底是谁杀了蒋星?你倒是说啊?”方海兰已经有些没了方向,她甚至有些怀疑女儿对她说了谎。


    蒋方如身体跟着又晃了晃,然后才仿佛失了魂一般的缓缓说道:“我们都被蒋思怡给耍了。”


    刚离开港城外环,路灯便断了档,漆黑的夜幕仿佛有形的重物,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单手点了烟,开了车窗想要透透气,可是弹烟灰时,香烟却又被呼啸的夜风从手指间刮走。蒋方如烦躁地拍了拍方向盘,车喇叭被误碰,在寂静的马路上叭的一声响起,惊地她立刻清醒了过来。


    自己费尽心思制造了蒋思怡杀人嫁祸的动机,为此甚至还亲手杀了那名迷晕的护士。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这本来以为凭空捏造的事情却是真实的发生了。


    蒋方如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昨晚的经过。当时整个家里除了阿姨就只有蒋思怡一人,而自己发现蒋星被杀后,这女人却立刻出现,很明显并不是偶然。而且当时她站在床边的时候,不可能没有发现蒋星不在床上,床单和被褥上的血迹也是那么明显,可是她竟然一点惊讶都没有,很显然就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罗阿姨有说过,蒋思怡回家后和蒋星有过近半个小时的争吵,而且是蒋思怡主动进屋发起的。争吵的内容肯定不会是什么子虚乌有的血缘关系,能让蒋星对无比疼爱的亲生女儿开口大骂的,只能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乱伦关系。


    这么一来,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说法,很多之前想不通的问题也都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方正和思怡日常的相处虽然异常小心,但是既然自己都能看出眉目,蒋星这个老狐狸不可能没发现什么。这也就是他明明知道思怡不喜,但却依然强逼着她嫁给钟云的原因。相比较女儿的幸福,家族的丑闻才是真正让他死不瞑目的关键点。


    而蒋思怡是铁了心地要冲破世俗和方正在一起,所以才闹出了逃婚一幕。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方正身份的,但是拖到订婚最后一刻才拿出鉴定书,很显然就是为了做最后一搏,让蒋星在一地鸡毛之后,被迫同意她和方正在一起。


    可是她这么一闹却是连带着把方正一起推进了火坑,更是让蒋星知道了培养了几十年的宝贝儿子不是亲生的噩耗和耻辱,所以蒋星才心急火燎地连夜修改遗嘱。


    蒋思怡肯定没料到结果完全朝着她所设想的相反方向发展,所以才有了最后的放手一搏。这女人完全就是个疯子,同时也验证了不叫的狗咬人才最为致命这个道理。


    不过如果换了自己,肯定也会这么做。父女纵然情深,但是蒋星人之将死,最后几日的父慈女孝,自然是比不过接下来一辈子的幸福。当然,如果自己来做,肯定不会像蒋思怡一样,把事情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以至于完全无法收拾。


    唯一让蒋方如有些想不通的就是那把刀。


    昨晚她没有拔掉插在蒋星背后的那把凶器,一是因为拔了刀后,肯定会喷出大量的血迹,现场必然会留下更多不可预知的痕迹;第二则是就算拔了凶器,警方也会根据雕刻刀独特的创口顺藤摸瓜。那雕刻刀的指向性太明显了。


    所以她才留下了那把凶器,然后配合血字,将警方的视线朝着嫁祸上去引导。只要方正事后配合,再加上现场的证据,就能让这条嫁祸杀人的逻辑完美成立。


    可是设想归设想,蒋思怡实际上还真就这么做了,用方正的雕刻刀杀人,很明显就是为了嫁祸,可是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是为了断了后路,逼方正这个一直无动于衷的怂蛋和她一起私奔?还是真的就是因爱生恨?


    蒋方如越想越头痛,不过百米开外的那栋别墅影子却是让她立刻停止了胡思乱想。


    她现在立刻要面对,并且要当机立断处理的,是现在自己这骑虎难下的处境。


    昨晚多此一举的出现,反而是把事情搞复杂了。如果早知如此,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钻进那箱子的。


    但是现在木已成舟,昨晚不仅被蒋思怡当场撞见,而且自己还亲手结束了那护士的生命。所以现在不可能把蒋思怡当作凶手交出去。


    蒋方如咬着牙,狠狠地朝不远处那栋别墅看去。


    计划只能继续,而蒋思怡也必须得消失在这个世界。


    灰女 16


    从东港环路左转,驶过一条不到十米的水泥小路,蒋方如把酒店的迎宾车停在了一扇双向对开的铁艺大门外。


    别墅是十多年前外公去世时单独留给她的财产,换句话说,这也是她在这个家可怜身份的象征。蒋思怡和方正有蒋星撑腰,而她能依靠的则只有外公的怜爱和未雨绸缪。


    这地处偏远的私建别墅值不了几个钱,相对于蒋家现在的资产几乎是九牛一毛,这么多年一直闲置荒废,蒋方如也是对这土里土气的建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不过谁也没想到关键时刻却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要是没有这里,今天凌晨她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蒋思怡。


    百十米开外还有两栋类似的私建建筑,凌晨过来时不好判断是否有人居住,但是刚刚经过的时候最西边那栋似乎亮着微弱的灯光。这让蒋方如心里多少有些担忧,不过蒋思怡被关在了地下室,这样的情况下应该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连着开了院子铁门和别墅正门的两道门锁,蒋方如稍稍心安,今早在别墅大门门缝上插的两根稻草还被夹在原位,进门后也没有听到什么吵闹的响动。


    关好房门,点亮手机,蒋方如直接沿着大堂左边的楼梯下了地下室。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常年空置的灰尘味,而继续往下则又多了一丝木地板受潮的霉味,接触到皮肤的空气也是一阵让人不喜的湿腻感觉。


    听着自己高跟鞋在地板上传来的尖锐碰响,以及地下室荡起的回声,蒋方如心中暗呼大意。这房间隔不隔音暂且不说,因为空荡造成的回音却是一点都不小,虽然蒋思怡被绑了手脚封了嘴,但是如果她醒后发出声响,马路上肯定是没办法听到动静,可是一旦有人翻过铁门靠近了别墅,她不敢保证会不会被人听到。


    不过此时,除了自己脚步声外,整个地下室显得异常安静,这反而让她有些担心。走下楼梯最后一级台阶,她赶忙拿手机电筒朝着房屋边角照了一番。


    还好,墨绿色的大号旅行箱还在,而蒋思怡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角落的地板上,甚至看不出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


    蒋方如赶忙走上前,蹲下身扯掉了蒋思怡脸上的胶带,蒋思怡的脑袋随着拉扯无意识地晃了晃,看上去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塑胶娃娃。接着又拿手指在蒋思怡鼻孔前探了探,虽然微弱,但是气息尚存,看来这镇静剂的效力还没有完全散去。


    灯光下的蒋思怡面色苍白,嘴唇四周留下了并不规则的方形白印,几缕杂乱的头发粘在嘴角,看上去平静而又可怜。不过此刻在蒋方如的眼中,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女人却是让她恨的牙根发痒,顺带着回忆起昨晚的场景,甚至让她有些头皮发麻,心有余悸。


    很明显,昨晚在佛堂里的时候,蒋思怡就已经发现了藏在箱中的自己,而在箱外的那一番假意的矫揉造作,无非就是为了麻痹自己。


    而随后发现了蒋星的死亡现场后,这女人立刻无缘无故地出现,就是为了把锅扣在自己头上,如果不是当时自己当机立断果断出手,最后肯定就会遭了她的算计。


    想到这里,蒋方如立刻戴上备好的手套,然后双手扼在了蒋思怡的颈上,就像昨晚对那昏迷的护士做的一模一样。


    从别墅大门走出,蒋方如将手套胡乱地塞回风衣兜里,呼出一口浊气后,依然没能消解心中的郁结。


    最后一刻,她还是决定停了手。


    最终的收手,倒不是因为善心大发,可怜了蒋思怡,而是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在杀掉蒋思怡前必须要提前想好接下来的后路。


    处理一具慢慢腐烂的尸体,难度和风险随着时间的推移无疑只会越来越高,无论如何,至少要先找到一个能够合理解决蒋思怡尸体的方法。


    当然,让她暂时留了蒋思怡性命的另一个更重要原因,则是因为不甘。


    昨天和现在,包括接下来要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保住蒋方正的遗产,可是一直到现在,所有的风险几乎全部都是自己在担,为此自己甚至手沾鲜血地杀了人。


    虽然让方正亲手结束蒋思怡的生命似乎有些残酷,而且说服难度也是颇高,但是哪怕从封口和要挟的角度,也一定要把方正牢牢地拉到自己这一边。否则到时候方正倒打一耙,自己可真就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总而言之,蒋思怡的这条命,肯定是要交到蒋方正手里的。她不相信,蒋方正为了一个女人,可以牺牲掉真正的家人并放弃所有的未来。


    想通了这些,蒋方如立刻打了电话,让母亲带着方正赶过来。虽然昨晚的整个过程她有和方海兰讲,但是唯独蒋思怡这一段她做了隐瞒。不知道母子两人等会儿见了蒋思怡并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之后,又会是一个什么样有趣的场景。


    打完电话,蒋方如围着偌大的别墅绕了一圈。蒋思怡的尸体,肯定是不可能埋在这里的。这里的私建别墅属于违章建筑,东港这几年大兴土木,按照区政府的规划,没准明年开年就会拆到这里来。而且这别墅挂在自己名下,到时候一旦被发现,无疑是引火烧身。


    走出别墅大门,四下张望,附近除了马路就是平整的农田。虽然两眼不识田中物,但是春播秋收她还是明白的。总之这附近一片都不是处理尸体的好地方。


    沿着门口的东港环路往西是东港的新城区,往东则是去往港城的方向,中间还未完全开发的地域也就七八公里左右。脑中回忆着日常开车途中的场景,蒋方如皱起双眉摇了摇头。


    她要的是完全解决尸体的方法,而非暂时丢掉烫手山芋。不管未来蒋思怡的尸体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情况下被发现,按照蒋星案的前情,警方最终也还是会顺藤摸瓜。而整个港城几乎快要将土地完全开发的情况,让她基本上摒弃了土埋的想法。


    丢进海里似乎是个可行的方法。将尸体重新装回旅行箱,里面多余的空间再填实沙土,只要能有船只去到近海,那么一切就可以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之中。


    如果是在三亚,蒋方如肯定立刻就会选择这种方法。蒋家在海棠湾的五星酒店里有私人游艇,哪怕没有其他人协助,她自己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全套操作。但是这里是港城,沿海的岸边不是景观带就是管理严格的现代化港口码头。就算能租上一条渔船,自己一个人也是没办法操作的,保不准还会被海警半路拦下。


    混进水泥埋到新盖大楼的地基下也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一旦楼房建成,至少四五十年内是不用再去担心了。不过在脑中仔细地翻挖了一遍,也没能想到公司最近有什么地产项目正处于打地基的阶段。


    再往深发散,什么分尸溶解之类的,蒋方如是不敢去想的,这些完全在她的知识体系之外,而且她也绝对不会亲手去做这些血腥到日后让她无法入眠的事情的。


    还有什么办法吗?蒋方如一阵头大。


    就这么一边等待母亲和蒋方正赶过来,一边思考着,蒋方如不知不觉便顺着马路走到了西边那栋亮着灯光的建筑外。


    从建筑的外观来看,似乎也是一栋私建的违章别墅,和自家的那栋规模大小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则是面对马路的一面没有砌墙,而是立着一整排铁艺栏杆。


    而顺着铁围栏往里稍稍仔细看去,蒋方如立刻就被院子里整整齐齐站着的一堆人给吓了一条,不过借着一楼窗户飘出来的昏暗灯光,她才又发现里面立着的只不过是一个个真人高矮的塑像而已。


    等等


    塑像!


    蒋方如脑中突然一亮。


    灰女 17


    蒋方如站在台阶上稍等了一会儿,房门由内半掩着打开,刺眼的灯光从门缝中涌出,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整个人被映的半明半暗。


    开门的是位英俊的高个子男人,侧分的头发半遮了眉目,细长的眼睛慵懒中带些颓废,不过棱角分明的脸部倒是护理的还算整洁。第一眼看去,蒋方如甚至有些联想到了身高气质都有些相仿的钟云。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蒋方如微笑抬手,以作招呼,“刚刚在铁门外敲了没人应,不过看到有亮灯,所以就冒昧地进来了。”


    “没有打扰,请问你是?”


    男人的声音很暖,态度也还礼貌,蒋方如微笑着指了指门外的塑像回答道:“你这边是做雕塑的吧?”


    男人跟着往屋外的院子看了看,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有个项目想做些雕塑,正好路过,所以就想着过来问一下。”蒋方如继续解释道。


    “哦,不好意思,那些东西摆在外面一年多,还从来没人过来咨询过,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男子笑着摸了摸头,然后赶快开门让出了身位,“有什么事进来说吧,外面还是挺冷的。”


    换做平时,蒋方如肯定不敢在大半夜就这么随随便便进到一个陌生男人的房间,但是现在她急于解决问题,而且男人看上去也相当面善,所以微微点头致意后,便跟着进了门。


    一楼很大,和自己那边的别墅不相上下,房间里靠左整齐地摆放着七八张办公桌,桌上的电脑清一色的IMAC,看起来像是从事设计的工作室。


    “这是你租的工作室吧?”


    快速地打量了一番,蒋方如捋了捋头发转过身,却发现男人关好门后一直站在门口盯着自己,这让她心里一个激灵,赶忙把风衣朝胸前拢了拢。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男人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唐突,连忙挪开了视线,然后从门旁的书报架上取了一份三折页,“这是我们公司的简介。”


    蒋方如接过折页,假装翻看,但是心里却是有些慌乱地回味着男人见过自己的说法,难道是今天早上运蒋思怡过来的时候被发现了?


    “我想起来了,您是星海集团的蒋总,星海城开业仪式那天我有听过您在台上的致辞。”男人显得很是兴奋,不仅立刻改了尊称,而且立马顺势在身上翻找起了名片。


    “哦,是吗?”蒋方如没怎么想起有见过这么个人,不过男人的说法却是让她如释重负。


    “星海城的水族工程还有现场的造景造像都是我们公司做的,我这两天刚好还去过你们总公司去结尾款,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你。”汪海从兜里翻出了名片夹,“这是我的名片。”


    男人双手递出名片,蒋方如低头接过,略略一看。


    鲸蓝水族工程,汪海。


    “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和蒋总见面,真是万分荣幸。”


    汪海将泡好的咖啡放在了办公桌上,态度显得格外谦卑。不过这倒让蒋方如心里有些小小的失望,第一印象中略带颓废的艺术气质几乎瞬间荡然无存,眼前的男人此刻似乎更像是一个极力想促成生意的商人。


    “我刚提的需求,大概要多久可以完成?”


    “按您刚刚的意思,是想要在水族里做一系列水下雕塑是吧?”


    刚刚蒋方如说她觉得星海城水族餐厅还缺少一些氛围,想增加一组雕像装饰,可是汪海想来想去也没想出餐厅里哪里还有空间合适增加装饰,最后只能往水族里猜测。


    “水下雕塑?哦,是的,就是这个。”


    蒋方如听完眼前一亮,立刻跟着点了点头。


    她原本的意思只是以水族餐厅的氛围为借口,增加几个雕塑而已。只要把蒋思怡的尸体封到塑像里,再往某个没人的犄角旮旯一放,虽然不能说万无一失,但是也基本上暂时解决了问题。 同时这样也有了绑架方正,让他出手的最好理由。


    而汪海突然提到的水下雕像,却是让她仿佛又新开了一扇窗。


    将雕像放在所有人都只能看但却永远无法触及的水族里,不仅杜绝了万一,更加安全,而且一想到蒋思怡以雕像的形态沉在水族中供人欣赏,她就觉得无比的有趣。


    “那就真巧了,我最近正在研究墨西哥海底雕塑博物馆的水下雕塑群。”汪海一边说,一边从手机中调出了参考图片。


    “大概要多久?”蒋方如只是象征性地扫了一眼,她现在最着急的是时间。


    “一般水族的造像最好是加灌人工海水前水泥注塑一体成型,现在已经开始营业的话有点麻烦。不过我可以来想办法。”汪海歪着脑袋盘算起了可行性,“考虑到浮力,最好是用水泥雕塑然后做底盘加固。按照餐厅水族的空间,一组五六个主题雕像就差不多,大概也得一个月时间。”


    “太久了,我要一周内完成。”专业性的意见蒋方如一句也没听进去,反而开口就给了一个期限。


    “这”汪海着实有些为难。


    “你们之前给星海城做的雕像报价是多少?”


    “单算造景造像部分的话正好90万。”汪海回道。


    “这次我给你双倍,但是工期必须压缩到一周内。”虽然对这艺术专业一窍不通,但是商业谈判的事情蒋方如却是经历无数,在她的逻辑里,没有钱搞不定的事情。


    “好,既然蒋总这么相信我,我今晚就来加班做方案。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给您做提案。”汪海听完一阵狂喜,整个餐厅水族内外的报价才90万,而工业化的几个水泥塑像根本就值不了几个钱,这完全就是走在路上突然被金条砸中的感觉。


    “不用提案。”


    “不确定方向,我怎么做呢?”汪海有些纳闷。


    “哦,水下雕塑的想法是我弟弟提的,他学的也是雕塑。到时候他会先做一个样板,然后告诉你主题,你照着做就是了。”蒋方如按着之前想好的说辞解释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最好了。”汪海双手合十,兴奋地搓了搓手掌,“不过真没想到您家里也有学雕塑的,到时候刚好可以学习交流一下。”


    “那我就先不打扰了,快的话,明天我会再来找你。”蒋方如没心情和他套近乎,而且算了算时间,母亲和方正差不多也快到了,于是说完便赶忙站起了身。


    “好的,那我在这里随时待命。”汪海看了看桌上的咖啡,杯沿上落了半枚淡淡的唇印。


    在蒋方如的要求下,汪海只送到了门口,不过他依然留了一条门缝,直到那曼妙的身影消失在了铁艺大门外的漆黑之中。


    这时,他才想起来,蒋方如穿的米色Burberry风衣,自己的未婚妻似乎也有一件同款,不过相比较起来,就显得有些臃肿了。


    灰女 18


    回别墅的路上,蒋方如一步三回头,显得格外的小心。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个叫汪海的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


    不过细想一下,问题似乎更多是出在自己身上。大半夜的登门谈生意本就不合常理,自己还提了一堆不明不白的需求,换做任何人恐怕都会怀疑自己来路不正。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个女人,而汪海刚好又是星海城之前的服务商,并且认出了自己的话,估计是连门都不会让自己进的。


    这么看来,自己的确是因为心急而有些唐突了。


    不过不管怎样,一切都还顺利,两边离的这么近,风险基本上降到了最低,简直算是老天帮忙。只要几天之内蒋思怡变成了一尊雕塑,再往星海城水族里那么一放,一切就全都安静了。


    至于雕塑的事情,自己不懂,不过想来也不会太麻烦,反正一切都交给方正就是了,绝对不能只有自己手上沾了血。


    回到别墅,铁门外停了一辆酒店的黑色奔驰MPV,这是之前电话中蒋方如特地交代过的,否则以方正那呆脑袋,搞不好就会大摇大摆地开着自己车出来。


    走过驾驶室,蒋方正隔着车窗正靠在椅背上拨电话。没有理会兜里的震动声,蒋方如直接绕过车头拿钥匙开了门。


    “大半夜让我们来这里干吗?”蒋方正从车窗里探出头。


    蒋方如没有回应,只是将铁门一左一右推开,然后示意车先进门。


    两辆外观一模一样的商务车并排停在了一起,蒋方正打开电动门,然后下车将方海兰扶了下来。


    方海兰一下车便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三层别墅,不知为何,眼角竟泛起了些许潮湿。


    “进来吧。”蒋方如推开黑洞洞的别墅大门,然后对着二人招了招手。


    “来这里到底干吗?”蒋方正搀着母亲一起进了门。


    回应蒋方正的是一声慢悠悠的门响,紧接着就是关门后的一片漆黑。生锈的合叶让关门声迟钝而尖锐,再加上空旷大堂的回音,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带你来回忆一下童年。”手机的筒光在胸前亮起,蒋方如的脸部被照的下明上暗,嘴角处还挂着一丝让人发怵的诡笑。


    “如儿,你到底要干吗?”方海兰心里也开始被这情景搞的七上八下。


    “还记得小时候,你从那上面摔下来,是谁拼了命地背你上的医院吗?”蒋方如把手机往上挪了挪,光束直射向大堂边上的旋转楼梯。


    顺着光照的方向看了过去,蒋方正脑中立刻回想起了12岁生日那天穿着新买的旱冰鞋从楼梯上一滚而下的场景。当年就是外公背着自己冒雨开车去的医院,而也正是那次淋雨让外公的感冒加重并进一步引发了心肌炎。从此之后,外公的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


    之后,家里人对这件事倒从来没有再提起过,不过蒋方正心里却多有悔恨,现在被蒋方如领回现场重新提起,仿佛在他心上狠狠的挥了一拳。


    “知道为什么外公那么疼你,死前却要把这房子单单留给我吗?”蒋方如慢慢地踱到楼梯旁,然后打招呼似地拍了拍老旧的木质扶手,“因为我是最可怜的,不像你和思怡,都有着一望可见的光明未来。”


    “不过”蒋方如忽然转过了身,手机灯光也跟着对向了蒋方正,晃得他赶忙拿手遮眼,“如果外公现在还活着的话,肯定会改变主意把房子留给你,因为现在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你到底什么意思?”虽然蒋方如一直对他多有调侃,但是蒋方正明显感觉到此刻的针对别有用意。


    “我问你,如果昨晚是蒋思怡杀了蒋星,你会怎么办?”蒋方如将灯光在蒋方正的脸上又晃了一晃。


    “不可能是她,你不要含血喷人。”


    “昨晚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半夜回到家的时候,只有阿姨和蒋思怡在家,不是她难道是阿姨不成?”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杀了人然后栽赃思怡,真的算起来的话,你的嫌疑才是最大。”蒋方正冷哼一声。


    “你”蒋方如一时气结,“你这死脑筋。要知道,真正和你血脉相连的可是我,如果不是我,你现在估计早就蹲牢里去了。”


    “我和你姐这么做,都是为了帮你,正儿你可千万要分清谁才是你真正的家人啊。”看着儿女争吵,方海兰心中着急,赶忙帮起了话。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就把话和你讲清楚。”蒋方如继续说道:“昨晚,蒋思怡不仅杀了自己亲爹,而且她还要把杀人的罪名嫁祸到你头上。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说你可怜了吧。”


    “怎么可能,思怡不可能这么做。”蒋方正的语调已经有些颤抖。


    “知道为什么警察要专门跑去星海城调查你吗?”


    “为什么?”


    “因为插在蒋星身上的是你的雕刻刀。”稍稍顿了顿,蒋方如又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鉴定书,“还有这个,你也应该看一下。”


    接过鉴定书,蒋方正越看手越抖,到了最后直接撒手掉在了地板上。


    “这张纸会让你一无所有,应该不用我解释了吧?”蒋方如弯腰拾起鉴定书,然后在空中挥了挥。


    蒋方正失魂般地没有半点反应。


    “明明知道后果,蒋思怡却偷偷地做了鉴定,而且还刚好赶在订婚的时候把这东西拿出来,说她不是提前谋划好的,你相信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蒋方正痛苦摇头,无法相信地自言自语起来。


    “为什么?”蒋方如一声轻笑,“因为你是只缩头乌龟,是个眼睁睁看着她被逼进钟家火坑,却在一边看戏的孬种。是个为了几百亿资产选择牺牲掉她的卑鄙小人。”


    “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带着她私奔?”蒋方如大声地打断,“你这个样子,你觉得蒋思怡会怎么想?”


    “既想要江山,又想要美人,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哦,对了,你不是想要江山美人,你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你完全就是懦弱,你根本就不敢去碰那什么狗屁的道德底线,你就是个只敢玩暧昧,又不敢承担责任的伪君子。所以说到底,一切都是你逼她的,怨不得别人。而且最终来看,面对几百亿的遗产,她可要比你要理智的多。跟人家的杀伐果断,心狠手辣比起来,  你的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反而更像个女人。”


    蒋方如的话语仿佛不断挥下的锤头,让蒋方正原本挺直的身体一点点萎落了下去,最后直接抓着头发坐在了楼梯的台阶上。


    弟弟的纠结和痛苦,蒋方如可以感同身受。一直活到二十多岁才知道了自己尴尬的真实身份,然后又被所爱的人报复式地栽赃,换做任何一个人短时间都会难以接受,更何况是从小到大都活在所有人照顾中的他了。不管面对什么,自己这个弟弟始终是太过懦弱了。


    不过她倒不认为自己刚刚的言辞过激,想要说服点醒他,必须狠下猛药,否则按照他这种性格,就算最终能过的了这一关,未来也会成为其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说到底,我们俩是一个妈肚子里生出来的,现在能够站在你身边的也只有我们一家人。”蒋方如慢慢和蒋方正并坐一排,揽住弟弟的肩膀,语调也开始柔和了下来。


    一旁的方海兰听的心里难受,也触景生情地半蹲了下来,伸出双臂将姐弟二人搂住。


    自从成人后,从未如此亲昵的一家三口,就这样在这早已荒废的漆黑老屋中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手机的灯光被三人的身影围的暗了下去,却又从各自身体间的缝隙中更加清晰和锋利的透出。


    “好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过了许久,三人才从抱团的姿势恢复,蒋方如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必须要你自己去面对了。”


    蒋方正红着眼眶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蒋方如。


    “蒋思怡就在下面的地下室。”蒋方如解释道。


    蒋方正听完先是一愣,然后立刻飞速地站起身,攀着楼梯扶手就往楼下冲去,不过还没下几步,楼道中就传来了鞋底打滑的声音。


    蒋方如赶忙跟着拿手机照路,只见蒋方正不顾疼痛,立刻又扶着栏杆爬起往下冲去。


    无可奈何地摇头叹了口气,蒋方如只好扶着方海兰跟着走下了楼梯。


    “思怡她怎么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刚进到地下室,就听到了蒋方正的一阵嘶吼,手机的光束跟着他身体的颤抖在墙壁上乱晃,整个空旷的地下室也将他的恐惧和不安拉长放大了数倍。


    蒋方如默默地走到角落,看着跪在地上却又不敢往蒋思怡身体靠近的弟弟,又是一阵叹气。


    “我给她喝了这个。”蒋方如掏出一个白色药盒。


    “氯硝西泮?一整盒?”蒋方正抢过药盒,拿手机照了照,然后又在空中摇了摇。


    “是的。”


    “这样她会死的知不知道?”


    蒋方正愤愤地丢掉药盒,然后转身想要将思怡抱起,可是动作还未做全,便被蒋方如一把按住了肩膀。


    “你要干吗?”


    “带她去医院洗胃,她还有呼吸。”


    “你可想好了。我为了你可是已经杀了人,如果你送她去了医院,我肯定是活不了了,妈,还有你,包括她,”蒋方如冷冷地指了指昏睡不醒的蒋思怡,“都会在阴冷又肮脏的监狱中过下半辈子。”


    “正儿,你可不能关键时刻犯糊涂啊。妈这条老命没了不要紧,你可不能毁了你姐和你自己的大好前途啊。”方海兰也跟着哽咽地跪在了蒋方正的身边。


    听着姐姐的威胁和母亲的哭劝,蒋方正面色惨白,浑身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刚刚牵住蒋思怡手的手上也开始没了任何感觉。


    过了许久,才像一个木偶一样,眼神空洞地晃了晃身体。


    “你们要我做什么?”


    灰女 19


    一大早回到了酒店,蒋方如便直接倒在了床上。


    她没想到做一个泥塑竟然会如此复杂。昨晚又是取工具,又是找土料和搭骨架的材料,还要帮着捣炼去杂质,几乎是一夜未眠。


    本来汪海的工作室就在附近,一切在他那里都可以现成搞定,但是为了不画蛇添足,引起注意,她还是只能选择舍近求远。


    不过不管怎样,最终一切都算顺利,特别是亲眼赶到最后一块粘土封在蒋思怡脸上的时候,那感觉简直难以描述。


    就像跑了几十年一直落后的马拉松,结果却在终点线前反超了对手。唯一可惜的,就是那斗了几十年的老对手,再也没机会看到自己登上领奖台的一刻了。


    想到这里,蒋方如不觉又是一阵亢奋,同时也立刻想起当下还不是休息的时候,要想顺利登上领奖台,现在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首先,便是那两尊铜像。从钟家回来后,那两尊之前障眼充重的铜像就一直呆在自己的后备箱里。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现在必须偷偷处理掉。


    另外,钱的问题也要处理。为了快点处理蒋思怡的尸体,最好今晚就能动起来。虽然答应给到汪海的金额并不大,但是要想做到无法追根溯源,还是需要费一番功夫的。


    最后,就是蒋思怡的行踪。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如果蒋思怡从此无影无踪一点行迹都不露出,警方很可能就会在疑惑中改变思路。而一直有迹可循,但却追踪无果,则是让警方视线一直关注在蒋思怡身上的最好办法。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且必须从长计议,持续执行。


    想通了这些,蒋方如立刻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床上爬了起来,而当她顺起车钥匙刚把房门打开,却看见冯律师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从酒店走廊进入了电梯。


    这样的发现,立刻让她眉头紧皱,然后一边暗骂着荒唐一边敲响了母亲的房门。


    “怎么了?”迎了蒋方如进屋,方海兰立刻发现了女儿暗沉的脸色。


    “冯律师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蒋方如强硬的语气,让方海兰突然心虚起来,可是想来想去却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之前就答应过他的,遗嘱如果有什么改动的话”


    “这些我知道。”蒋方如强行打断,“我问的是为什么非要现在见他,给钱的时候不能找个其它更隐蔽的时间和地点吗?”


    母亲一直惦记着遗产,提前准备并无不可,只不过现在是最敏感的时候,蒋方如不能保证警方不会一直盯着遗产这条线做调查。


    “他来的时候,包是空的吧?”


    “是的。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啊?”方海兰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顿时跟着慌了起来。


    “我会把酒店的监控删掉,不过马路上的我可删不了,你先想个这时候见他的理由吧。”蒋方如想了想又继续问道:“你给他的钱是什么时候取的?这时候无缘无故地有大资金周转,肯定也会引起警方的注意。”


    “这个不用担心,都是我这么多年来攒下的私房钱。”方海兰赶忙解释道。


    “现金?”


    方海兰赶忙点头。


    蒋方如在沙发前来回踱了两趟,然后忽然停了下来。


    “你的私房钱里,我还需要两百万。”


    刚到饭点的时候,天空已经暗下了一大片,本来是要等到天色全黑之后才开始行动,但是百爪挠心的蒋方如已经有些按耐不住。


    停好了车,锁上别墅房门,蒋方如直接上了二楼。因为房子早已断电,同时为了赶工,所以凌晨时和方正一起将蒋思怡抬到了楼上。算起来,方正已经忙了整整一个白天。


    一上到二楼,便看见蒋方正在地板上以一个半跪半坐的姿势,呆呆地仰头看着窗前的那尊泥塑。沉重落寞的背影,配合着窗外落日和返照的余晖,样子仿佛是在痛苦的忏悔。


    泥塑已经成形,整体造型是一个双手抱拳在胸前的祈祷少女,线条和体态都颇具美感,不过因为背光的原因,无法辨清面部的细节。


    蒋方如先是来到蒋方正身侧,安慰性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然后继续走到了雕像前。


    因为在蒋思怡的尸体外加了一层厚厚的粘土,为了保持比例,再加上底座,整个雕像的高度要比蒋思怡原来的身高多上了一个头的高度。


    这种仰视的感觉让蒋方如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而正当她刚想伸手碰触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蒋方正阻止的声音。


    “别碰。”


    蒋方如手指随声音停在了半空,然后疑惑地转过身。


    “还没完全干透,可能会留下指纹。”蒋方正拍了拍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然后走到墙角拾起了一卷塑料布,“现在就要搬吗?”


    “时间差不多了,早解决,早安心。”蒋方如收回手臂回答道。


    蒋方正点了点头,然后转着圈将塑料布一层一层地裹在雕塑身上,裹到第三层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却忽然慢了下来。


    “你的计划其实有漏洞。”


    “漏洞?”蒋方正这时候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让蒋方如心里一咯噔。


    “如果是放在水族里,最好是一体成型的水泥塑像,对方肯定会提出专业上的质疑。”


    “昨晚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另外,时间太短,我根本来不及做细部刻画。”蒋方正没有反驳,而是继续说道:“对方是专业的,肯定会产生疑问。而且”


    蒋方正停下了手中的活动,然后指了指蒋方如提着的黑色旅行袋,“而且你给的报价太过夸张,难道就没想过对方会猜忌吗?”


    “那那怎么办?”


    报价的问题,一是当时急于心切 ,二是自己的确不知道行情,只知道按倍数加价来提高对方的积极性。可是方正这么一提,蒋方如也立刻意识到了问题。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也改不了什么。”蒋方正用绳子将塑料布上下扎好,然后站起了身,“这个到时候我想办法解释吧。不过你得先把钱拿出一半,然后,你叫那人自己开了车来这里。”


    “让他过来?那岂不是就把这里暴露了吗?”


    钱先扣一半,蒋方如可以理解,无非就是预付一半,完工结款得逻辑,不过让汪海自己过来在这样一个常年空置得老宅里运雕像,在她看来确实有些不妥。


    “一具雕像而已,没什么暴露不暴露的。而且让他过来,也刚好让你昨晚大半夜找上门的行为可以稍微合理上那么一些。况且雕像这么重,我和你两个人是不可能搬下楼的。”蒋方正象征性地拍了拍包好的雕像。


    “不行,不能冒半点风险。”蒋方如语气坚决,“雕像我可以搬的。”


    整整花了大半个小时,两人才把雕像搬上了车,整个过程几乎是一寸一寸在挪动,不过蒋方如却没有一句抱怨。


    刚好赶在天完全黑下来时,车子载着雕像来到了汪海的工作室门外。


    汪海果然按照约定一直等在这里,见着蒋方如如约而至,本来七上八下的心也是立刻吃了定心丸。


    指挥着车子直接开进了车库,然后和蒋方正一起将泥塑搬进了和车库一门之隔的工作间,接下来汪海当着两人的面拆开了塑料布。不过见着塑像真容的那一刹那,脸上的肌肉却是在尴尬和极力控制之下形成了一个奇怪的表情。


    “应该是刚做还没过一天吧?这么短的时间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功力可是甩了我几条街了。”汪海轻轻地摸了摸胚面,然后闻了闻,赶忙拍着马屁圆起了场。


    “的确是刚完成,不过我这次是想做个试验。”蒋方正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试验?”


    “是的,我想只做最基础的雕琢,然后放在水族中,让海水的侵蚀去做天然的雕刻。就是希望放大这个侵蚀的过程,所以我才选择了泥塑材质。”


    “让自然的力量代替刀锋去雕刻”汪海反复琢磨着这句话,然后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真是好想法,果然只有敢于想象才能创造出真正的艺术,相比较起来真是惭愧。”


    “我的计划是每个季度往水族中增加一座相同的塑像,这样就可以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过程对比,最后形成一组完整的时间痕迹主题作品。”蒋方正没有理会汪海的恭维,继续说道。


    “真是有创意。”汪海自叹不如地摇起了头,不过立刻他又意识到了什么,“每个季度?那意思就是现在只需要往水族里先放这一座咯?”


    “是的,第二座三个月后我会再交给你。”


    “那需要我做什么呢?”汪海看了看蒋方如提着的黑色旅行袋,表情有些尴尬。


    “帮我烧制,然后把塑像放进水族,另外我需要你每天从同一个角度给作品拍一张高清照片,2年之后我会集结成册,然后带到国外参展。到时候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如果愿意,作品也会加上你的名字。”


    蒋方正说完,立刻从蒋方如手中接过旅行袋,然后继续说道:“这里是90万现金,作为预付款,剩下的一半接下来每新增一座塑像再支付一部分,知道项目完成。我姐不是太懂,所以昨晚的意思有可能没有表达清楚,现在你应该可以明白了吗?”


    “十分明白。”汪海兴奋地看向了泥塑,完全没有在意那鼓鼓的旅行袋。


    看着汪海一脸兴奋和向往的神情,蒋方如心里不禁为弟弟叫起了好。短短的时间不仅用巧妙的创意把包括材质,时间等漏洞给圆了过去,而且更是利用成就感将对方的积极性给真正调动了起来。果然相较于金钱,作品和成就更能让这些搞艺术的精神亢奋。


    “你这梭式气窑尺寸似乎太小了吧。”蒋方正往窗边的方形机器看了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哦,这个不用担心,我明天一早就带到工厂去烧制,快的话,明后天就可以安排装进水族。”汪海赶忙解释。


    蒋方正为难地和蒋方如对视了一眼。按照两人之前商量的,是要亲眼见着泥塑进窑出窑的,可是如果要等到明天的话,总不能再当着汪海的面把东西又给搬回去,这样的话就太惹人怀疑了。


    蒋方如也是有些郁闷,这些问题她昨晚完全不可能考虑到,正想要说些什么,身上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看了看屏幕,蒋方如示意二人稍等,然后一个人出了房间。


    电话是母亲打过来的,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母亲来电话是催着二人赶快回酒店,因为警察找上了门,而且点名要见方正。


    灰女 20


    内部案情通报会赶着尸检报告的时间安排在下午三点进行,让宋博没想到的是,分管公检法和经济的两位副市长都参会进行了旁听。按照尸检报告和现场勘验的汇总结果,宋博战战兢兢地进行了案情的初步调查汇报。


    1月8日星海集团死亡案件共有两人遇害。死者之一蒋星,直接死因为利器切断肺动脉导致的大量体内出血,死亡时间为1月8日晚21点到21点30分之间。另一名死者护士常丽娜,体内检验出了大量氯硝西泮,很明显死前被人下药迷晕,而死因则是颈部遭受扼压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为1月8日晚23点30分到24点之间。两名死者死亡时间间隔整整间隔了2到3个小时。


    通过现场勘验,导致蒋星死亡的凶器为23厘米不锈钢雕刻刀,凶器属于死者蒋星独子蒋方正所有,上面发现了蒋方正和蒋思怡两人的指纹。但蒋方正的指纹明显有被覆盖的现象,而且其在蒋星死亡时间段内身处星海城三楼会所,拥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可以暂时排除嫌疑。


    目前除了凶器之外,现场勘验发现的最重要线索为死者蒋星身边出现的少量第二者血迹和死者常丽娜下颌处的带血指纹。


    而经过DNA和指纹比对,第二者血迹和带血指纹均属于蒋星二女儿蒋思怡,而血指纹附带的微量血迹则与死者蒋星相匹配。


    通过现场寻访和监控排查,已经明确案发时,除了两名死者,家中只有三名阿姨和二女儿蒋思怡在现场,而且另一名半夜从宁山返回的王阿姨和公司的司机耿青云证实,大概在昨晚11点半左右的时候,有在家里的佛堂见到过蒋思怡。


    除此之外,还在蒋思怡房间发现了隶属于死者常丽娜带有氯硝西泮的水壶吸管,以及在卫生间台盆清洗血迹所遗留下来的残留。


    而蒋思怡本人则在今早凌晨12点26分,也就是两名死者死亡后驾驶一辆白色玛莎拉蒂MC20离开厂区,并于凌晨3点12分驶出G60高速桐乡收费站,之后便不明去向。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因为逃离时穿戴了墨镜口罩和羽绒服,所以不论是在电梯的监控还是厂区大门的监控,都未照清其正脸。而之所以初步认定逃离的就是蒋思怡,完全是来自家中几位阿姨的指认,身高体型包括所穿戴的衣物均与蒋思怡相匹配。同时,事发当晚能够从家中离开的也只有蒋思怡一人。


    基于作案时间的匹配,事后逃离的不合理行为,以及与两名死者关系直接的相对完整的证据链,目前已将蒋思怡列为最主要的嫌疑人。而犯罪动机目前相对模糊,从死者家族成员的复杂关系以及死者蒋星在死前临时要修改遗嘱的背景情况来看,动机极有可能和遗产的归属还有家族恩怨有关。


    整个案情报告,宋博并没有提及蒋思怡和蒋方正两人的暧昧关系,第一是因为这层关系目前还属于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得到任何人实质性的证实,另外则是他还没有想清楚这层暧昧关系对于案情的侦破到底有什么意义,这样的情况下,在通报会上提出这样的猜测,肯定只会给接下来的侦破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直到会议结束,两名副市长都没有发表任何的观点,看来真的只是来旁听了解情况的,不过会后东港刑侦大队的王队长却跟他透露,不仅港城的领导现在非常关注这个案子,就连隔壁宁山的赵书记先前也打电话过来询问过案情。


    接下来市局会立刻成立专案组,挂帅的层级不会低,王队长表示为了尽可能多地把功劳留在东港,最好是赶在专案组成立前,整个案子的侦破包括对蒋思怡的追捕就能有个眉目。


    胡广成听出了话里的机会,立刻拍上了胸脯,而宋博则是依然有些眉头不展。


    接过了胡广成递过来烟,宋博将昨天方海兰交给他的纸条掏了出来,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一遍。


    纸条经过鉴定的确是蒋思怡的亲笔字迹,本来如果所写内容属实的话,就代表蒋思怡和蒋星之间是有矛盾的,蒋思怡杀人的动机也可以顺着这层关系去挖掘。但是经过DNA鉴定,两人的亲子关系却是准确无误的。


    这样的情况下,宋博完全无法理解蒋思怡在逃婚时留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信息到底有什么意义。


    “还在纠结动机的事情?”胡广成点燃火机,将火苗凑了过来。


    “难道不是吗?如果仅仅是因为逼婚就杀了亲生父亲,那也太经不起推敲了。”宋博对着打火机跳跃的火苗猛吸了一口,“而且,除此之外,嫁祸蒋方正的动机也不明不白。”


    “我觉得还是要从遗产上去考虑,别忘了遗嘱上蒋思怡只占了一成。”胡广成提醒道。


    “为了遗产而选择嫁祸吗?”宋博自言自语地动了动脖颈,脊椎骨发出沙沙的钝响。


    “蒋星本来就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如果是其它原因,根本就用不了这么血腥的手段杀人。搞出这么大动静,明摆着就是为了嫁祸,一旦嫁祸成功,一成就变成了全部。普通人有可能没什么感觉,不过那可是几百个亿的资产,咱们几十辈子都赚不来的。”


    “再结合逃婚和临时改遗嘱的背景其实也可以得出这一点,我甚至觉得蒋思怡能分得那一成遗产的前提条件就是嫁入钟家。结果蒋思怡逃婚,蒋星一气之下就决定修改了遗嘱,最终面临逼婚和什么都得不到的结局,蒋思怡才狠下心做了最后一搏。”


    胡广成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迷晕护士是需要时间的,从时间来讲只有蒋思怡可以做到,而最终选择掐死护士,应该是在寻找新遗嘱的过程中被将醒未醒的护士发现,所以事后在处理了迷晕护士的水壶,清洗了血迹后才选择逃跑。”


    “但是你不觉得按照嫁祸去调查,有几点是说不通的吗?”宋博思考了半天,然后才慢慢说道。


    “哪里说不通?”如此明显的证据链,胡广成搞不清楚宋博到底卡在了哪里。


    “如果要嫁祸,一定得满足必要的条件。那就是被嫁祸人必须有作案的时间,可能和动机。动机这一点先不说,单单时间来讲就不合理,蒋思怡嫁祸一个根本不在现场的人,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而且如果蒋思怡是嫁祸的话,为什么最后又选择逃跑呢?这完全是不打自招的行为。”


    “这一点我还真思考过。”胡广成嘿嘿一笑,“虽然我们做出的是嫁祸的判断,但是更准确一点,应该是一场失败的嫁祸。”


    “失败的嫁祸?”宋博回味着其中的含义。


    “是的。也就是说,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蒋思怡嫁祸的行为失败了,而她自己最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得不仓皇而逃。有一点很值得去推敲,那个司机不是说过,在昨晚11点半左右送礼箱回来的时候,在佛堂碰到过蒋思怡吗?然后你再结合蒋星之前把蒋方正锁在佛堂的情况,是不是就能发现什么了?”


    “你是说,蒋思怡以为蒋方正一直都在佛堂?”宋博立刻明白了其中的联系,而这一点,他之前的确是没有考虑到。


    “是的。那个罗阿姨有说过,她是偷偷放走的蒋方正。而蒋思怡却并不知道,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实施了杀人嫁祸。然后她接着去开了佛堂的门锁,这一点其实也应该是她计划中必须要做的一步,因为佛堂锁住,蒋方正就没办法出来,嫁祸也就说不通了。结果没想到,蒋方正人却不在,而且还刚好被司机和另一名阿姨当场撞见。”胡广成丢掉烟头继续说道:“这其实也从另一个方向解释了为什么两名死者的死亡时间相隔如此之久还有蒋思怡最终逃跑的原因,因为除了寻找还未曝光的新遗嘱外,按照原计划,蒋思怡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过要逃,她只需要呆在房间里,等待第二天尸体被发现就可以了。”


    “这么说的话,的确很多地方都通了,不过难道你没有注意到蒋思怡和蒋方正之间似乎有着一种超越姐弟的感情吗?”


    “你是说感情上说不通?两人之间的感情现在其实也很难确定,而且感情这个东西本来就很虚,跟摆在眼前的实际利益相比,谁知道蒋思怡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胡广成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副曾经为情所伤的表情。


    “而且蒋方正自己都说了自己是缩头乌龟了,很显然他是眼睁睁看着蒋思怡嫁到钟家,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做。这样的情况下,你觉得蒋思怡心里会怎么想?”


    宋博听完沉思良久,然后才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今天出发去桐乡之前,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见一次蒋方正。”


    灰女 21


    在酒店一楼大堂的咖啡吧等了大半个小时,穿着浅色短装风衣的蒋方正才匆匆赶到。


    “只有你一个人吗?蒋方如呢?”宋博往酒店的旋转门瞟了一眼,然后视线重又挪回到蒋方正身上。


    “她去哪里又不会跟我汇报。”蒋方正掀起风衣后摆,坐到了宋博两人对面,脸上完全一副和蒋方如不对付的表情。


    “相比较蒋方如,看起来似乎你和蒋思怡的关系要更好一些。”


    “我们年龄相近,性格也更合得来。”蒋方正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其它多余表情。


    “你之所以选择了艺术专业,应该也是因为蒋思怡吧?”根据资料显示,蒋方正是在瑞士读的高中,毕业后直接选择报考了蒋思怡已经就读了三年的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不过第一次报考没有通过,直到第二年才顺利考取。


    “是受了她很多影响。”


    “你和蒋思怡之间,除了姐弟关系,有没有其它更进一步的感情。”宋博看了看手机屏幕,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从蒋方正口里亲自验证猜想,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不过面对这样直白的问题,他并没有把握蒋方正会有勇气直接承认。


    “你们现在在怀疑思怡?”蒋方正果然选择了转移话题。


    “我们的确是在怀疑她。不过到底她是不是真正的凶手,你和她之间的关系至关重要,所以,请你不要隐瞒。我们只是办案需要,其它渠道绝对保密,这一点请你放心。”


    蒋方正沉默不语,心里回想的却是蒋方如交待他面对警察该要说的话。


    装作为了遗产牺牲爱情的负心男人,然后坐实思怡难忍背叛,嫁祸杀人的动机。蒋方如的确很聪明,但是这样违心的话,自己怎么又能说的出口呢。


    “在我出生前,蒋星只是母亲家工厂的一名厂长,虽然不能说是入赘,但是也算的上是半个上门女婿,所以在方家,思怡的童年一直过的很不顺,除了我之外,她对方家的所有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恨意。”过了许久,蒋方正才慢慢抬起头,“对了,你们应该有看过资料吧,我之前一直姓方,一直到了初中毕业才改姓了蒋。”


    蒋方正话不对题,胡广成刚想出声提醒,却被宋博按住,示意继续听下去。


    “蒋星很有骨气,后来自己带着人出去单干,总算是做成了一番事业,不过也因为一直在外奔波,疏忽了对思怡的照顾。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思怡从小对蒋星就有一种误解,我记得她小时候受了欺负的时候,总对我抱怨说她是捡来的孩子。”


    “你是说蒋思怡不是蒋星亲生的?”宋博不清楚蒋方正讲将这些意欲为何,不过听起来似乎是要往这方面引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抹黑蒋思怡的意图也就很明显了。为了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宋博决定先不戳穿,而是顺着他的话反问。


    “我都说了是误解了,实际情况肯定不是这样。不过那时候都还小,什么也不懂,也就是那么说说而已。不过”蒋方正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不过那时候我却当真了。”


    “什么意思?”


    “小时候我一直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每个人都把我捧着,和思怡的待遇完全是两个极端。不过那时候,我却对她生出了一种特殊的怎么说呢?算是保护欲吧,就像是照顾一个被遗弃欺负的宠物。”蒋方正满脸回忆地补充道:“对了,我是男孩发育的快,那时已经比她高了。”


    “请继续。”宋博点了点头。原来绕了一大圈,蒋方正还是在回答刚刚的问题,只不过两人关系特殊,没办法像普通情侣那样直白地讲出来而已。


    “那时候,其实我已经有了姐弟不能相恋的认知,但是我俩姓氏不同,她又老把自己是捡来的话挂在嘴边。所以潜移默化之下,我就慢慢相信了,觉得我们未来是可以在一起的。”


    “那蒋思怡呢?”胡广成心里暗笑,果然学艺术的说话就是爱绕弯子,连不伦的姐弟恋也能被描述的如此水到渠成,清新脱俗。


    “她对我很好,一是因为我对她很好,另外也因为我是她弟弟。”


    “你是说蒋思怡对你”


    “她有男朋友。”宋博还未说完,便被蒋方正打断,“是法国人,读大学的时候认识的。”


    “这”虽然蒋方正说的很隐晦,但是很明显就是他单恋姐姐,但是两人却并没有明面上的实质恋情。得到这样的答案,让宋博很是诧异,不过仔细回想了下,蒋方正所说似乎并不是瞎编,蒋思怡房间的那些肖像油画,虽然没有面孔,但的确是金发的外国人模样,“那既然她已经有了男友,为什么蒋星还要让她嫁给钟云呢?”


    “人已经死了,在她读研究生的时候,也因为如此,她硕士学业没有读完就提前回了国。”蒋方正面色阴沉地说道:“所以她之前对于嫁到钟家没有反抗,我想也应该有些灰心绝望的意思。”


    “那最后关头,为什么她又反悔逃婚了呢?”宋博追问道。


    “我听说她逃走的时候留了一张纸条是吧?”蒋方正反问。


    “是的。”


    “我想说的是,以思怡的角度,她的确是那么认为的。”


    “认为自己不是蒋星亲生的?”


    “是的。所以她没有逃去别处,而是选择回家,就是为了和蒋星摊牌搞清真相。”蒋方正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是昨晚蒋星肯定不是她杀的,你们搞错了方向。”


    “你有什么证据吗?”


    “调查是你们警方的事情,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罢了。”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蒋星昨晚把你关在佛堂是因为认为你破坏了婚姻。”宋博想起昨天在星海城时,蒋方正是有这么说过。


    “是的。”


    “那这么说,蒋星知道你暗恋蒋思怡的事情?”


    蒋方正低下头没有回答。


    “那你为什么昨晚又要灌醉钟云,想要把他困在包厢呢?”宋博又换了个问题。


    “她之前没有反驳,我自然是尊重她自己的意愿,但是最后她反抗了,我就一定会帮他。”蒋方正吞了吞口水,艰难地说出了自己的立场。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宋博没有选择继续发问,而是和胡广成对视了一眼,然后突然站起身,走到蒋方正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今天的问题就到这里,感谢你的配合,同时也请节哀顺变。”


    与蒋方正别过,宋博和胡广成立刻回到了车里,按照行程他们接下来就要赶往桐乡,追寻蒋思怡的行踪。


    “怎么问了一半就不问了?”胡广成启动车子,拉下手刹。他明显能够感受到宋博似乎还有未尽的问题,但是却主动中断了问话。


    “有塑料袋吗?”宋博没有回答,而是着急地反问了起来。


    “塑料袋?没有。”胡广成一头雾水,“你要干吗?”


    “装这个。”宋博将一直攥着的右手小心摊开,掌心位置立刻出现了几根黑色的短发。


    胡广成愣了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赶忙从兜里掏出烟盒,将里面剩的几根烟丢进了中控台。


    见着两名警察从酒店出来,蒋方如将身体往后靠了靠,刚刚为了避免两人一同出现而被警察怀疑,所以她让蒋方正去见警察,而自己则选择呆在了酒店外的车上。


    盯着两人上了车,蒋方如才重又坐正了身体,不过接下来两名警察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在车里,将手里完全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非常小心地放进了烟盒。


    这样的奇怪行为,让蒋方如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心里却莫名地慌了起来。


    又等了片刻,直到两名警察开车驶出酒店门口的迎客环道,消失在马路的车流中后,蒋方如赶忙下了车,然后连锁车键都没顾上按,便急匆匆地冲进了酒店。


    “警察问了你什么?”在咖啡吧找到了蒋方正,蒋方如立刻着急地问了起来。


    “问了我和思怡之间的”


    “等等。”蒋方如突然开口打断,同时走上前从蒋方正的风衣肩上摘下了一根头发,接着脸色立刻跟着大变,“糟了,警察开始怀疑你了。”


    “我还是没搞明白。”东港环路这一段没有路灯,胡广成把车速慢慢降了下来,“你是想验蒋方正的DNA?”


    “是的。”宋博对着车窗外吐出一团浓烟,立刻被风吹散在夜里。


    “这思路转的有点大,你是怎么突然往这方面想的?”


    “你不觉得蒋方正似乎在暗示我们什么吗?”宋博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的烟盒。


    “暗示?”胡广成侧头看了宋博一眼,然后又转回了前方,“暗示什么?”


    “按照他刚刚所讲的,蒋思怡根本没有杀蒋星的动机,更不会有嫁祸他的动机。”


    “你相信他的话?”


    “我相信。”宋博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说的那些如果是谎言,对他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那这又和查他DNA有什么关系?”


    “刚刚蒋方正一直称呼蒋星其名,你不觉得有些不正常吗?”如果蒋方如的身份来说,这倒没什么,但是蒋方正这么直白的表现出对父亲的不敬,就有些说不通了。问话的当场,宋博就有了这样的好奇。


    “这难道也算他的暗示?”


    “或许吧。”说实话,宋博也有些搞不明白,今晚蒋方正的言辞的确是太奇怪了。


    “那接下来去哪里?蒋思怡还要不要找了?”


    宋博往窗外看了看,路边一片农田,田边立着黑压压三栋大别墅,只有最东边一栋亮着灯,如果要上高速去桐乡,下一个岔口就要选方向了。


    “先回警队。”


    灰女 22


    薄薄的玻璃成为漆黑夜色与房间光亮的分界线,汪海伫立窗边,他能明显感觉到前方强烈的吸引与身后若有若无的推搡。


    没有路灯的马路上,偶有一尾车灯经过,便如流星般快速地聚向远方市区位置散着巨大辉晕的光团。没有人愿意在这荒郊野外多做停留,而相比之下,光怪陆离的港城就像一个不断向心螺旋的璀璨星系,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趋之若鹜。


    汪海当然也不例外。


    被苏芮支到这偏僻的郊野,还要假装很享受这里的清净,想想即卑微又可笑。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至少要比几年前被埋在令人窒息的地下室要好上太多。再忍一忍,只要两人结了婚,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人生总是在不停地变化,未来的不可预知让人既惧怕又兴奋。就像三年前,他没想到会在最落魄的时候遇见苏芮一样。不过人生一旦遇到拐点急攀向上,便再难接受跌回原点,一想到失去现在的所有,重新钻回地下室和老鼠蟑螂争夺生活空间,他的内心就开始无由的恐惧。而这也就是和苏芮确立关系,逐渐发现她的诸多“劣迹”后,他依然假装不闻不问的原因。


    苏芮的诸多“劣迹”之中,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便是她的控制欲,无所不在的控制欲,就像这无边的黑夜,连影子都无处躲藏。


    汪海一度认为,苏芮企图将身边所有事情都牢牢抓在手里的行为,来源于她自负而强势的性格。短短几年,独自将一家半死不活的企业做的风生水起,没有一些强悍和铁腕的手段肯定是很难做到的。


    不过随着了解的逐步加深,汪海才发现,苏芮的控制欲其实只是表象,只是她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在其行为上的颠倒投射而已。换句话说,她其实是一个极度可怜,没有丝毫安全感的女人。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强行披上了并不属于自己的外衣,作茧自缚的同时,自然也就拼命地将认为属于她的所有事物一起牢牢包裹。


    而让她如此缺乏安全感的最直接原因,其实无非就是上一段恋爱多年但却只维持了两年不到便轰然倒塌的婚姻。


    对于这段失败婚姻的经历,苏芮一直有所隐瞒,不过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密不透风的墙。婚姻破裂的原因,公司私下的传闻版本很多,什么男方出轨了,财产纠纷了,不过最让汪海更感兴趣的则是另一则传的不多的秘闻,那就是苏芮的不孕不育。


    起初也只是好奇,不过后来在滨江御景收拾东西时,那纸先天子宫发育不全的诊断书,却让汪海立刻认识到了苏芮内心自卑的最根本原因。


    身体的缺陷对于人的一生来讲往往是最致命的,意味着会断掉一个人在未来的某种可能。而对于苏芮来讲,便是永远无法成为一个正常妻子和母亲,这并非任何意义的精神强大所可以避免的。更何况苏芮并非精神强大,她只不过是内心不安又极其蹩脚的掩饰而已。


    对于这一点,汪海并没有感到多么的震惊,反而认为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至少对他的处境来说有益无害。


    他之所以和苏芮在一起,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这是他目所能及的唯一可以实现阶层跃迁的渠道,说难听点就是权衡利弊之下的选择和攀附。这样的行为在大学时期,他或许还为之不齿,不过经历了几年实实在在冷水浇面的港漂生涯后,他也潜移默化地觉得没什么所谓了。这本来就是一种变现的方式,只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不过在此之前,和苏芮结婚这样的概念多少还是让他担心焦虑过。


    随着两人相处久密,一旦苏芮提了结婚,他的处境无疑就变得异常尴尬。不答应,便是相当于丢了饭碗,而答应吧,心里却又是极度的不甘。不过在知道了苏芮的秘密后,这些就变得迎刃而解了,就算未来结了婚,苏芮的不能生育也成为了他随时可以用来离婚的理由。而一旦离了婚,那天文数字般的分割财产,便成了怎么算都划算的一笔补偿。当然,这些都需要从长计议,比如说如何增加婚后财产的比重,如何让苏芮放松警惕等等。


    想通了这些,他和苏芮之间的相处便没了任何负担。那无处不在的占有和控制,也变成了不那么难以忍受的事情,天下哪有什么不劳而获的道理,更何况苏芮对于他而言已经成了一个完全被看穿的透明人,这样的情况下,两人的相处博弈,反而变得像游戏一样有趣。


    唯一让他偶尔难耐的便是性的问题。不知道是身体原因造成的性冷淡,还是失败婚姻影响下苏芮对他极度小心的考验,总而言之,两人在性话题上完全像是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相处两年多,两人的身体接触也就发展到了相拥而眠的程度。


    在认识苏芮之前,他就是个吃饭都成问题的穷鬼;相比较不怎么物质的大学阶段,从小山村出来的他也完全融不进任何一个圈子;而更加纯洁的少年时光,便也只剩下纯洁了。这也就导致了汪海一直到现在年将而立,可是在性经验上却依然为零。


    说上去也并非完全不能克服的问题,但是某些时候却总能让他焚心般的难受。


    就比如说现在。


    星海集团的大老板忽然间给了大单,但是却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这让他整个晚上都无事可做,腾出了空间的脑袋自然而然地开始钻出了一个又一个蠢蠢欲动的细芽。


    星海城的老板直接给了一大笔现金,完全属于自己又不会被苏芮追查到流水的现金。


    而今晚则是苏芮出差美国的最后一天,飞机要到明早才到,中途大半天的时间,她都飘在太平洋万米之上的同温层。


    如果要破冰,还有比今晚更好的机会吗?


    一个又一个想法,仿佛成群的蚂蚁顺着脚底钻入,爬进了身体的每个角落,然后毫无规律却又连绵不绝地开始将他噬咬。


    不行,汪海咽了咽口水,还得再等等。


    站在窗户边又等了快半小时,外面路上的车辆越发稀少,窗台烟缸里的烟头却是越积越多,就在抽出最后一支烟,将烟盒捏瘪扔进垃圾桶时,苏芮的视讯电话终于来了。


    每次出差,苏芮都会夜间查岗,时间不定,但是却从不遗漏,就连出差国外,也总能算准时差。还好,今天没有太晚。


    手机屏幕中的苏芮坐在汽车后座,可以听到马达的声音,侧面和身后的车窗外天光正亮。


    汪海顺势将手机举起靠在窗台,半夜在家的信息便这么无声无息地传达了过去。苏芮本意并不在聊天,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信息,又抱怨了几句美国的网络后,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丢掉手机,汪海仿佛卸掉重担般地倒在床上,全身说不出来的轻松。铺满床面的钞票跟着在耳边发出悦耳的摩擦声,同时他也立刻感受到身下散乱的红色纸片开始散发出的温度,由温热到滚烫,顺着皮肤烧到心里,接着脑海中也开始跟着闪现出水族中游弋的曼妙身姿,以及肩头那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终于可以开始行动了。


    车子慢慢停了下来,汪海扶了扶墨镜,但却没有立刻下车,人和黑色的车身一起悄然地隐在了星海城大厦的阴影角落之中。


    相较于正门的主路,这里的暗巷窄了不少,勉强可供两车对行。之前这条巷子还有不少灯红酒绿的酒吧,不过星海城开业之后,酒吧的生意完全被挤压一空,能够撑下来的也就巷头巷尾勉强接点人流的一两家。


    之所以选择来到星海城的后门,是因为水族餐厅的人对他实在太熟悉了,他不敢也不可能冒那个险。而想都没想就直接驱车来了星海城,一是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哪里还有类似的发泄渠道,另外就是那心中一直萦绕不散的水中身影。


    不知为何,之前隔三岔五他都会梦到那水中穿梭的身影,而梦中那灰白尘粒感的画面又总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从一个月前开业典礼时看到那水中身姿的时候,就让他嗓子干燥,颅腔轻颤。优雅的泳姿,隐约透光的肌肤,再加上那反差强烈的玫瑰纹身,让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共鸣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和渴望感。而那种愉悦感,比上和苏芮半裸相拥在床上时的亢奋都要来的强烈。


    想到这里,汪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后摇下车窗,抬头往楼上看去。不过一瞥之后,他却不禁皱起了眉头。星海城大厦霓虹依旧,可是三楼却似乎灯光黯淡。看了看时间,现在也才十点不到,这和他之前熟悉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每到午夜时分,星海城三楼会所的女孩们都会陆陆续续下楼来吃些夜宵。汪海本意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不用上楼露面就可以谈妥价格,解决问题。可是现在看来,三楼会所似乎并没有营业。


    难道会所刚好在今晚出了事情?


    汪海心中郁闷,自讨倒霉,正想着到其它什么地方再去寻觅的时候,车尾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撞响。


    后视镜没能看到什么,汪海旋即下车,这才发现一男一女半躬着身子靠在车尾。男人嘴边挂着一条拉长的涎水,地上一滩黏稠的呕吐物直接溅到了轮胎上,女子则似乎有些嫌弃的隔着一段距离,伸直手臂拍着男人的背部。


    “我车要开走了。”汪海暗骂晦气,不过他却不想在这个地方节外生枝,只能是好声好气地提醒了一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女人抬头看了看汪海,赶忙道歉,然后拉着男人往人行道躲闪。


    男人意识模糊,脚步虚浮,再加上女人动作有些着急,脚下立刻就是一个拌蒜。而就在倒地之前,男人下意识地拉了女人一把,可是手上乱抓之下却是直接拉开了女人的短装羽绒服。


    嘶啦一声,男人仰倒在地,而女人的肩膀却是直接裸露在了夜色之中,一朵醒目的玫瑰纹身立刻浮现在了雪白的肩头。四周的霓虹不断闪烁,娇艳的花样纹身被映的忽亮忽暗,仿佛立刻就要在这清冷的暗夜中绽放开来。


    灰女 23


    汪海直直地呆立现场,直到女人拉起衣服遮住了肩头,这才想起上前一步伸出手。


    “谢了。”女人尴尬地表达了谢意,但却直接忽略了汪海的援手,揉了揉膝盖自己站起了身。


    借着起身的机会,汪海这才仔细看清了女人的容貌。总体来说有些清瘦,不知是浓妆还是夜色衬托的缘故,脸色看起来有些过于苍白,不过小巧的五官和脸型,再配上戴着美瞳的大眼却是十分秀色可餐,黑色的抹胸红裙配上黑丝高跟也是异常性感 。


    “你们上面今晚没有开门吗?”汪海指了指楼上,然后又朝巷道远处看了看,星海城三楼没有营业,眼前两人肯定是从巷尾的酒吧出来的。


    女人满是戒心的摇了摇头,想要把醉倒在地的男人扶起,却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动手。


    “我在星海城见过你。”汪海看出了女人的戒备,于是赶忙微笑着套起了近乎。


    “哦?”女人这才诧异地看向了汪海。


    “开业的一个多月,我经常过来。可惜今晚好像关门了。”汪海赶忙解释。对于从事这个行业的女性来说,熟客也就意味着更加的安全。


    “听说这两天查的严,所以上面通知暂时歇业。”女人果然放低了戒心,职业性的笑容也开始出现在脸上。


    “你们认识吗?”汪海把目光移向倒地的醉汉。


    女人赶忙摇头。


    “既然这样,那我送你回家吧?这人不到明早恐怕是醒不了了,你这身板拿他完全没办法。”汪海试探性地问道。


    女人有些为难地低头看了看,男人还挂在嘴边的口水立刻让她嫌恶的皱起了眉头。


    “或者”汪海动了动喉结,然后说出了真实意图,“或者今晚你可以到我那里。”


    “这”


    “钱你不用担心,我可以按照会所三倍的价格付给你。”虽然从没真正意义地进过星海城三楼会所,但是里面的服务和价格汪海还是略有耳闻。


    “那好吧,我知道附近有家酒店还不错。”女人本来就是因为会所歇业才到酒吧来找找外快,对方给出的价格让她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不是说最近查的严吗?地方我来找好了。”


    “那好吧。”


    虽然带着墨镜,但是这男人不论是相貌还是气质看上去都不像恶人,而且开的车也不差,于是女人稍作犹豫还是点头答应,不过上车时,依然出于小心暗暗地记下了车牌。


    车子在夜色中开了快半个小时,然后离开港城市区进入了东港环路。看着繁华的市区慢慢消失在身后,女人心里不免开始打起鼓来。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工作室在东港,很快就到了。”


    “可以下车吗?我刚记起来和朋友还有个约会,下次你再来会所找我好了。”


    “你怕我是坏人是吧?就算这里下了车,你也很难搭到其它车的。”汪海看了看倒车镜,脚下的油门跟着又往下踩了踩,“你不用担心,只是地方是有点偏罢了,等会儿完事了我送你回家。”


    汪海不解释还不要紧,这一解释却让女人越想越不对劲。这男人不仅一直带着墨镜,而且上车时还刻意让自己坐在后座,很明显就是为了防止自己打扰他开车。前面这路连路灯都没有,根本不知道他要开到哪里,要是他是为了


    女人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电影中变态杀人狂的桥段,可是飞快的车速却让她别无他法,想了想只能趁着汪海不注意躲在车座后面掏出了手机,然后打开微信将刚刚记下的车牌号给朋友发了过去。而就在她想着该如何编辑接下来的求救信息时,车速突然慢慢降了下来,汪海的声音也跟着从前排传来。


    “好了,到地方了。”


    女人握着还没编好信息的手机抬起头,一座三层别墅出现在车窗外的夜色中。


    “看我没有骗你吧。”汪海将车直接开进了车库,然后下车打开后门,颇有绅士风度地将女人牵下了车。


    “这是我的工作室,因为平时需要安静的环境,所以地方偏僻了点。”汪海一边解释一边将女人领进了与车库一门之隔的工作间。


    “你是做雕塑的?”推门而入,女人便看见了墙角堆着的许多石膏像,在加上汪海刚刚的礼貌和解释,之前的担心和害怕立刻抛到了脑后。


    “是的。”


    “刚巧,我老家有个朋友也学雕塑。真羡慕你们这些搞艺术的。”女人说着说着便像发现了宝贝似地走到了工作桌旁,“这就是人鬼情未了里面的那个泥塑转台吧。”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教你,这个其实不难。”汪海走到女人身后把身体贴了上去,然后牵住女人的双手搭到了泥塑转盘上。


    汪海虽然靠在身后,但却并没有轻浮地直接贴上来,而是非常绅士地在两人身体间留了一丝空隙,同时动作话语也都是极其温柔,这和平时那些客人猴急眼红的样子完全就是天壤之别。这让女人对汪海顿时有了些好感,看来刚刚在路上的确是自己在吓唬自己。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汪海贴着女人颈部轻声问道。


    “你就叫我小敏好了。”汪海在耳边说话,让女人耳根发痒,赶忙笑着一个扭身钻出了怀抱。


    小敏这个名字听听即可,汪海并不会当真,不过女人娇羞的模样却是让他心头一颤,黑丝美腿下的高跟鞋在地板上小鹿一般的轻撞,更是一点一点踩中了他的兴奋点。


    “我们去房间里吧。”汪海上前牵住女人的手,然后快速穿过工具房进入到了大厅。


    “哇,房子好大。”一进入大厅,女人便发出了羡慕的赞叹,然后像只好奇的小猫一样跳向了南边的落地窗,“竟然还有游泳池,我可以出去看看吗?”


    汪海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跟在女人身后穿过落地移门走进了后花园。


    “要是夏天就好了,可以一边游泳一边看星星。我从小做梦都想有一栋这样的房子。”眼前的景象似乎触动了女人的少女心,一边感叹一边主动地把头靠在了汪海的肩上。


    汪海轻揽着女人的肩膀,轻轻地嗅着发丝划过鼻尖留下的清香,女人的话语却将他的思绪拉进了星海城的水族,那婀娜的人鱼也跟着在他脑海中仿佛慢动作一样游弋飘过,耳边似乎也仅剩下了水下的靡靡之音。


    “如果你想的话,其实可以下水。”汪海自己都没想到为什么会从嘴里蹦出这句话。


    “这个天气我可不敢,太冷了。”女人将汪海的胳膊挽的更紧了些。


    “你说了我当然就信咯,还以为你真的想游泳呢。”汪海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肩头,“如果你真想的话,我其实可以陪你。”


    “你可真体贴。” 汪海略带磁性的声音让女人听来格外舒心,照顾女友般的揽肩姿势,甚至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了一丝早已消失在记忆中的浪漫和温存。如果真有这么一个有钱又温柔的男友,那就太完美了。可是女人知道这完全就是白日痴梦,自己只不过是对方偷情泄欲的一个工具罢了。


    想到这里,女人一个侧身,面对面双臂直接搭在了汪海的肩膀上,“对了,你为什么要去星海城会所。”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两人四目相对,汪海似乎能察觉到女人惋惜的语气,同时更是直接感受到了女人扑面呼出的清甜气息。


    “因为我觉得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女人说的倒完全是心里话。不知为何,虽然只是初识,但是和眼前这个斯文体贴的男人在一起时,总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你知道马奈的那副《奥林匹亚》吗?”汪海歪着脑袋做出思考状。


    女人扑闪着眼睛摇了摇头。


    “你不觉得女性的身体是大自然最美的造物吗?在那些真正艺术家的眼里,没有身份的高低贵贱,只有给他们带来无限灵感和启迪的缪斯女神。”美人在怀,汪海说着说着,自己心里都觉得一阵舒畅。


    “你的意思是说,我就是你的灵感女神咯?”那个姓马的艺术家,女人从未耳闻,汪海的话她也没听懂几句,不过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惬意。


    汪海笑着点了点头,两眼却迷离地盯着女人那仿佛透着光的嘴唇。两片唇瓣仿佛有生命一样的微微颤抖,带着他的心脏一起涌动,然后牵引着他迫不及待地吻了过去。


    可是接下来汪海并没有感受到那该有的柔软和细腻,代之而来的却是头上的一阵轻痛,两人正面相对,额头不偏不倚地碰在了一起。


    “你真笨。”女人娇嗔地摸了摸额头,“你不会侧着头啊?”


    接下来,还没等汪海反应过来,就立刻感到一股力量拉着衣领朝下拽去。脑中还是一片空白,两人的嘴唇便已贴在了一起,潮湿,细腻,温软,腻心


    诸多言语无法道明的感觉正顺着神经传入脑中,女人的嘴唇却像一只蝴蝶一样飞快地离开,汪海意犹未尽,流连忘返,傻呆在原地。


    “这次好多了,不过还是不对,你这时是不能睁眼睛的。”说完,女人拿手蒙住了汪海的眼,然后又主动吻了上来。


    女人的舌钻进了汪海的唇,撬开了他的齿,粘住了他的舌,瞬间让他感受到了一丝清甜从舌尖传进大脑,再传遍全身,接着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条神经都开始颤抖,颤抖,然后再失去知觉,整个身体就像被融化一样,融化的只剩和女人接触的唇间。


    “我以后可以常来找你吗?”过了许久,女人湿润的嘴唇才翩翩离开。


    “什么?”汪海一时还未回过神来。


    “我不要你的钱,我就想多见见你。”女人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我给你做模特好不好。”


    汪海依然沉浸在刚刚的意犹未尽中,并未多想地点了点头。


    “那让我看看你真正的样子吧。”女人说着,纤细的手指便抚上了汪海的脸庞,然后顺势向上,缓缓地取下了墨镜。


    墨镜慢慢取下,视线开始变得明亮而清晰,可是让汪海有些不解的是,女人眸中的星辰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彩,刚刚还柔情似水的表情也开始变了模样,由怀疑到吃惊,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恐惧。


    “对不起,我刚想起来还有个重要的约会,下次我再来找你把。”再接着,女人突然发力将汪海往后一推,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汪海来不及思考女人突然翻脸的原因,不过已被撩起欲火的他却怎么也不可能让女人现在就这么离开,于是赶忙伸手抓住了女人的手腕。


    “求求你,我真的有事。”女人的语调已经有些哭腔,娇柔的身体却如何也摆脱不了汪海的手掌,情急之下只能抡起手提包一下一下朝汪海的头顶砸去。


    汪海的兴致被突然打断,又被女人一阵猛砸,心里顿时就冒起了火来,直接一把拽过提包扔在泳池边,然后两手一弯,将女人整个抱起。


    “今晚你哪里都不能去。”


    话刚落音,颈侧便立刻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火辣,汪海想动却被女人的牙齿紧紧地扯住,只能本能地顺势歪头撞了下去。太阳穴被撞的闷声一响,颈上的咬合也随之跟着松开,汪海赶忙趁机将女人丢了出去。


    耳边依然一阵鸣响,眩晕的脑中也是一阵空白,汪海使劲睁了睁眼,夜色中的泳池里绽开了一朵巨大的白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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