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童话》 1、001 人鱼之殇 01 沿着外马路开了五六分钟,又围着巨大的灰色桥墩绕了两圈,车子才慢慢挤入云港大桥长长的尾灯车潮之中。不过这时比正常的晚高峰要早上了近一小时,车流虽然夸张,但是桥上的通行却是相对有序,倒不至于走走停停。 歪头看了看倒车镜,汪海将视线重又挪回到正前方的挡风玻璃上。 身后江北前港CBD一幢幢入云的高楼,已经迫不及待地亮起了绚烂的景观霓虹,笼罩其上的整个天空也被映染的黑中透紫,而江对岸远处广阔的天际线,却依然挣扎着一抹落日未落的橘白色。 从这个角度来看,港城的确是太大了,大到不经意间就会迷失其中。 汪海还能回忆起刚来港城上大学时,自己拖着行李箱,背着旧被褥的寒酸模样,当然还有乘坐学校接送巴士穿梭在高楼大厦间时,彻彻底底被震撼到的场景。 那时他还年少气盛,隐隐的自卑感几乎在瞬间就被昂扬的斗志所冲散。他相信在未来,车窗外仰着脖子都见不着顶的云端,一定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是,云端毕竟飘渺,并不是单凭一股心气就能轻易扶摇直上的。毕业没几年,他便像绝大多数人一样,还没来得及起飞,便重重地摔在那将整个城市无死角包裹的灰色混凝土上。 灰头土脸之下,汪海学到了一个新名词——变现。 简单来说就是,他的寒窗所学根本无法变为实实在在的钞票,一直热爱并引以为豪的梦想,到头来却让他连填饱肚子都成了问题。而当他拍着灰土起身环顾时,才悲哀地发现了另一个哭笑不得的残酷现实——不仅是自己所在的雕塑系,整个学校所有其它艺术院系,几乎就没有一名学生像他一样来自穷乡僻壤的小城镇。 果然就像导师所说的一样,艺术真的是有门槛的。 不过回过头来看,汪海自认为还算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倔强而无助地挣扎了数年之后,就在考虑着是不是要彻底认输,然后自学电脑软件去应聘设计师,或者干脆从最基础的文员做起时,他遇见了自己人生中的伯乐。 其实,相较于“伯乐”,“贵人”这个词应该更加合适一些。因为苏芮根本不懂他的作品,甚至连假装出一丝最低限度的兴趣都从未出现过在她的脸上。而单从身家来讲,苏芮的确可以从字面上完完全全匹配“贵人”这个词语的所有含义。 不过,不管怎样,苏芮至少给他提供了一个让他的梦想,不,让他的“手艺”能够变现的机会。而这也是后来在两人关系逐渐亲密,汪海偶然发现苏芮隐瞒了一段失败婚姻时,却依然假意不知的原因。 想到这里,汪海情不自禁地扭头看了看副驾驶座。 为了让苏芮能够更舒适些,出发之前他特意调了半躺模式,可是苏芮上车后,却第一时间把车椅给扳了回来。而与此相矛盾的是,一路上她都不言不语地侧靠在椅背,单看侧影,似乎整个身体都充斥着疲倦。 意识到苏芮可能是还没调整好时差,汪海赶忙关上了其实还算舒缓的音乐。这时,刚刚还浮在远处地平线上的那抹残光已经完全被夜幕所遮盖,取而代之的则是挡风玻璃上或远或近的点点灯光,以及自己那模糊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脸部倒影。 忽然之间,车窗上的虚影让他脑中一阵恍惚,车身也跟着切断意识的双手脱离了控制。 一身冷汗之下,汪海立刻把稳了方向盘,可是刚刚车前玻璃上映着的那张脸却像默片一样,伴着还未平复的心跳,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车窗上的浅影很明显就是自己无疑,可是那眼尾还有嘴角挂出的颇具谄媚味道的弧度,以及立刻毫无痕迹地转为阴沉的表情,却让他感到既陌生又恐惧。 学习雕刻让汪海拥有了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而这么多年来,违心的笑容和麻木不仁是他在这个城市最司空见惯的两种表情。他从没想过,这两种最为鄙夷的肌肉组合有一天会出现在自己脸上,而且还进行着如此熟练的转换。 而更让他恐惧的则是,刚刚的扭头一瞥,苏芮完全是侧身背对的。意思就是,那让人恶心至极的谄媚和变脸,完全就是这些年自己潜移默化下形成的肌肉记忆。 这样的发现,让汪海既感到悲哀,又觉得可笑。未及而立,自己却已经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怎么了?”车子突然的颠簸,让苏芮攥紧安全带坐正了身体。 “应该是磕到什么东西了。”汪海随口搪塞,微微上扬的弧度又重新回到了眼角和嘴边。 苏芮没再接话,只是默默地靠回椅背。 “长途飞机很累吧?一路上都没听你说上几句话。”汪海安慰似地想要去牵苏芮搭在膝盖上的手。 长久以来,两人并没有太多的共同话语,不过苏芮对他这双所谓“艺术家”的手却是情有独钟。在苏芮时不时就会无端来些小脾气或者两人陷入无话可说的冷场时,这种十指相扣的简单肢体接触往往屡试不爽。 “累倒不累,只是有些胸闷。” 顺着话语,苏芮故意借着开窗让汪海扑了个空。一阵湿冷的江风顺着车窗缝隙灌入,车内的温度立刻又降了不少。 “你是在怪我早上没有去机场接你吧?”汪海小心地想要观察苏芮的表情,可是入眼的却只有被风吹乱的发丝。不过苏芮的失望和不满,从她刻意的回避和一路上的状态来看,却早已显露无疑。 “你发的航班信息是英文的,我真的是看错时间了。”汪海满脸懊悔地挠了挠头。 很显然,这样的解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苏芮依然没能给他正脸。不过数秒的尴尬过后,苏芮却忽然转过了身,满脸怀疑却又带着一丝期待地问道:“你不会是借我出国的这段时间,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吧?” 汪海不知道苏芮为什么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句,不过听到“惊喜”二字时,手心却是紧张地渗出了些许汗液。本能地想在风衣衣摆上擦擦手,可是苏芮的目光却又让他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 和苏芮确立关系之后,她便对自己从农村带出来的许多小习惯颇有微词,甚至在私下里创作时往围兜上擦泥灰的习惯性动作,也会被她称之为粗鄙。 “好吧,都是我的错。你要什么补偿尽管提,我绝不讨价还价。”汪海小心地在方向盘上蹭了蹭手心,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显得风趣,不过同时也借着看路躲开了苏芮的眼神。 “算了,去吃饭吧。”失望重又回到苏芮的脸上。 “想吃哪家?”汪海很庆幸苏芮主动将话题移开。 “星海城。”苏芮扭过头向桥下江滨望去,不远处的霓虹在她眼中跳跃闪烁,直到模糊。 “星海城”位于江南区滨江大道东段,离云港大桥不到五百米,沿江傍海,位置绝佳。而其中新建成的号称港城乃至华东地区最大的水族餐厅,更是让这一城市综合体在最近几个月赚足了口碑和眼球。 苏芮倒没怎么逛过“星海城”的商场,不过对于地下的水族餐厅会所,却是比任何人都熟悉。 七年前,也就是第一段婚姻结束的时候,苏芮继承父业,经营起了水族工程。那时公司的业务仅限于港城海洋馆的日常维护,营收差强人意。 刚从婚姻中败下阵来的苏芮,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公司运营中来,再加上她眼光独到,看准了国家城镇和商业化蓬勃的发展趋势,直接将水族业务多元化,小型化。几年下来,不仅把生意做进了商场酒店,而且还因为品牌效应加成,反过来又促成了大型水族项目的发展,陆陆续续赢得了数个城市级海洋馆的建设标的。 而“星海城”的水族餐厅便是最近的几个重要项目之一,考虑到港城的辐射力,苏芮完全是当作样板来做的,这半年来没少花精力在上面。 “看起来还不错,就是整体环境好像有些偏暗了。”从落座起,苏芮两眼就没有停下来过。相较于用餐,此行的目的反而更像是在工程验收。 “平时要好一些,应该是现在还没到饭点吧。”汪海一边回应,一边打开蓝色菜单,然后递到了苏芮面前。 “对了,造像造景不是一个月前开业时就完工了吗?你最近怎么还跑的这么勤?” 造像造景本不包含在水族工程项目之内,前些年在做一个酒店大堂工程时,客户有主动提到这方面的需求,所以苏芮便敏锐地将此纳入作为增值服务。也正是因为如此,苏芮才遇到了学习雕塑的汪海。 最开始,汪海是被作为员工招聘进来的,不过两人关系好上之后,因为之前那段失败婚姻的教训,苏芮心里多少还是存着些戒心。既不能让汪海委屈成一个小员工,也不想让他直接参与公司管理,所以就索性投钱单独成立了一个工作室。于是公司和汪海的工作室也就成了明面上的合作关系。 “哦,背后大老板突然提的新需求。”汪海颇为得意地笑了笑。 “新需求?”星海集团是港城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就算水族餐厅工程签约的时候,苏芮也没能有机会见上一面。 “要做水下雕塑。”汪海指了指厚厚的水族亚克力玻璃。“听说是刚从墨西哥海底雕塑博物馆参观回来,非要照着概念也来上一套。现在的土老板们,有了钱就爱装高雅。” “那就恭喜你了,又签了一笔大单。”汪海在合同外另签项目,按道理算是接私活了,换作平常苏芮肯定不依不饶,不过现在她却没心思跟他计较。 “我们之间还要分这么清楚吗?你可是我老板。”汪海捧住苏芮的手,然后面色温柔地补道,“一辈子的老板。” 苏芮提了提嘴角,不过这次她却没有刻意躲开。 两人话语间,餐厅的环境光又渐渐暗上了一些,这使得餐桌旁碧蓝的水族更显通透。 整个餐厅将近千平,中间八根方形立柱将大堂隐隐分为了南北两区。南区餐位相对密集,其间有数个方型落地热带鱼缸和圆柱水母缸作为点缀。而北区则相对宽阔了许多,尤其是紧靠水族墙的景观位,一字排开,仅有十席。 所谓的景观,也是整个餐厅最大的噱头,便是苏芮公司全权包揽打造的巨型水族墙。整个水族墙高约五米,宽度近三十米,配合上斑斓的珊瑚,五彩的热带鱼群,再加上来回穿梭的海龟和大型魔鬼鱼,给人带来的震撼丝毫不亚于海洋馆。 这时刚过下午五点,餐厅人头不多,不过北区暂空的餐桌上几乎都摆上了水贝形状的预定牌。 “应该是有表演,不过时间好像比平时早了许多。”随着灯光变暗,音乐渐起,汪海合上菜单有些疑惑地抬手看了看腕表。 话音刚落,水族墙右上方便开始出现了美人鱼扮演者的身影。刚刚还安安静静的餐厅大堂,也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不过除了几名孩童满脸兴奋地跑过来仰头贴在玻璃墙上之外,其他顾客并没有过于靠近打扰到观景餐位,更多地只是坐在座位上掏出手机举在了头顶。 整个表演很显然经过了专门的编排,数名人鱼扮演者很快便有序地分散在了水族中的各个位置,保证每个角度的顾客都能够有所照顾。 表演者也都表现的非常专业。有的在水中来回穿梭,优雅地表演着水下舞蹈;有的与鱼群嬉戏互动,让整个水族慵懒的空间氛围瞬间变得缤纷生动;而有的表演者则靠近水族玻璃,或挥手,或比心,与餐厅的观众食客亲切互动。所有的人鱼都各司其职,富有层次的表演也立刻让整个餐厅的氛围活跃起来。 因为角度的原因,再加上人鱼表演者都要交替上浮到视线无法企及的上方水面进行换气,所以并不能很确切地搞清表演者的数量,但是整个动静却明显比平时的日常表演要盛大许多。 从表演开始的那一刻起,汪海的视线都没离开过水族正中的那名人鱼表演者。不仅是因为她身着区别于其它蓝绿色人鱼的红色C位表演服,更重要的原因则是那名红色人鱼左肩内侧十分显眼的玫瑰状纹身。 富有层次感的玫瑰纹身,仿佛带着炙红的温度,让他热血沸腾,心跳加速。 “身材的确很好,不过天天都过来盯着看,还没看腻吗?”苏芮一脸嫌恶地看着汪海。 “哪有闲工夫看这些,最近一直都泡在这里做规划找灵感,对方老板要求高,方案一直通不过,太头痛了。”汪海赶忙把视线收回,以皱眉抱怨来掩饰心中的尴尬。 听完汪海解释,苏芮嫌恶的表情更甚,不过正当她想着怎么继续让眼前的这个男人难堪时,水族中的动静却突然转移了她的注意。 刚刚还四散在水族各处的人鱼不知何时已经聚集在了苏芮和汪海身旁的正中水域,而那C位的红色人鱼却已消失不见。 五名身穿蓝绿渐变色人鱼服的表演者在两人眼前上下游弋,不一会儿便非常娴熟地自上而下排成了一个V字造型。 五名人鱼确认了下汪海和苏芮都看向这边后,忽然之间便各自同时快速地挥动起了手臂。霎时间,一连串浓密的白色水泡在人鱼表演者的手臂间,从水中魔法般地凭空冒了出来,然后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心形。 而这时,刚已不见踪影的红色人鱼,突然从上方视线外的水面像箭矢一般快速地冲下,然后带着水花,不偏不倚地从心形水泡中穿过。 就这样,一场一箭穿心的表演快速而惊艳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而还未等苏芮反应过来,那名红色人鱼一个漂亮的翻转,然后舒展双臂,两手间立刻出现了一条鱼线串连的PVC字母组合——MARRY ME。 求婚的标语仿佛一道发令枪,整个餐厅顿时人声鼎沸,口哨声,喝彩声不绝于耳。 接下来,其它人鱼扮演者陆续离开水族,而红色人鱼牵着求婚标语在水中又来回游弋了一番,然后才挥手送出祝福,慢慢地上游离开了视线。 苏芮不敢相信地捂嘴缓缓站起身。刚刚还一片开阔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人群。一眼望去,公司许多熟面孔赫然在列,几名相熟的闺蜜也都悉数到场,刚刚那几个扒在水族玻璃前的小孩儿,虽然不明状况,但也都挤着脑袋凑起了热闹。 与此同时,一群餐厅的工作人员牵着彩色气球,推着点燃蜡烛的求婚蛋糕,从人群让出的通道缓缓来到了苏芮和汪海的餐桌前。 满眼的笑脸,点点烛光,再加上唯美通透的碧蓝水族,将二人浪漫包裹。苏芮似乎还未从突然天降的惊喜中缓过神来,过了许久才将嘴边的双手放下,瞪大了眼睛看向餐桌对面的男人。 “你骗得我好惨,没想到给我准备了这么大个惊喜。”苏芮缓慢的话语间满是嗔怪,但却依然掩饰不住兴奋之情。 汪海似乎有些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水族幽蓝的光线也将他面庞映照的半明半暗,看起来仿佛一座木讷站立的雕像。 “戒指啊。” “求婚啊。” 周围的人群开始有人催促起哄,汪海这才下意识地将手伸进风衣口袋,可是里面却空空如也。 “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杂七杂八的哄闹声就像有人在指挥一样,很快就变得整齐划一,而就在所有人都等着汪海掏出戒指,跪地求婚时,刚刚那名已经离开的红色人鱼扮演者却又重新回到了水族,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还有表演。”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吆喝了一句,此起彼伏的祝福声便跟着陆续地停了下来。 红色的身影头偏朝下缓缓坠落,没有优美的水中舞姿,没有灵动的鱼尾摇曳,斑斓的鱼群也纷纷从她下行的路线中四散游开。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眼前这奇怪的一幕,可是到最后却依然没等来期待中未尽的表演和惊喜。 人鱼舞者就这样缓缓地沉落至底,然后便没了任何动静,只有在红衣衬托下显得异常白皙的双臂还微微高举。修长的手指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是手指上方却只剩下若有若无的红色血迹,在幽蓝的海水中稀释飘散。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02 人鱼之殇 02 沈彦飞带队进入水族餐厅表演后台的一刻钟后,120的急救车才匆匆赶到,据说是被滨江大道的晚高峰整整堵了十分钟。 不过看着急救人员只进行了简单的检查和施救便摇着头匆匆地将溺水者抬走后,他便知道希望已经极度渺茫了。 从接到报警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近半小时,到达时溺水者已被救起,餐厅的两名常驻救生员也已经第一时间进行了心肺复苏急救,不过呼吸和心跳却依然没能恢复。沈彦飞有在网上看到过心跳长时间停止后依然成功获救的案例,不知道接下来经过专业的医疗抢救,会不会有奇迹的发生。 溺水者名叫程雨,餐厅会所表演组员工,专职水族的日常表演,从开业前培训入职到现在刚工作满两个月。以目前简单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因意外导致溺水的可能性似乎要更大一些,不过,现场一些暂时未知的情况却让沈彦飞心有隐忧,不敢太过武断地做出判断。 首先,便是当时在水族墙边的众多顾客以及工作人员提到的血迹。 这一点,虽然到达现场后沈彦飞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如此多目击者同时反应,肯定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应该就是出血量不多,然后被水族中的人工海水所稀释。 但是与此矛盾的却是,溺水者程雨身上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导致出血的外伤。 当时为了方便施救,程雨下半身的人鱼表演服已经被脱掉,整个身体除了三点式内衣几乎全部裸露在外。到达现场后,沈彦飞有进行过仔细的检查,包括口鼻腔在内都没发现明显的异常。 唯一能称为创伤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程雨左前额的一块乌青,可以理解为撞击或者钝物击打所致,但是皮肤组织并没有破损,远没有达到出血的程度。 而另一处则是左肩上拳头大小的烧伤疤痕。为了美观,程雨纹了玫瑰状纹身对疤痕进行遮盖,但不论是烧伤疤痕还是玫瑰纹身看得出来都已经有些年月,很显然也并非血迹的来源。 当然,是否是私密部位有伤处,或者会不会有内出血的情况发生,这些都需要后续的检查来验证。不过无论如何,众多目击者所提到的血迹,肯定是必须搞清楚来源的。 如果说血迹的问题还需等待后续验证,那么剩下的另一处疑点却是让沈彦飞有些想不通其中的逻辑。 事发时,水族表演的后台共有八人,加上程雨在内总共六名女性表演者,剩下两人为会所的男性救生员。其他五名表演者完成表演后提前上了岸,而因为是C位要做收场表演的原因,程雨上岸的时间要稍晚上了半分钟。 根据几人的描述,程雨上岸时,其他人都已整理完毕,两名救生员将程雨拉上岸并协助脱掉表演服后,因为值班经理催促再加上天气寒冷,所以其他七人都一起去到了走廊对面的更衣室,谁也没注意到落在后面的程雨没有跟上来。 这其中让沈彦飞难以理解的关键点就在于,明明已经脱了表演服,但是程雨再次落水直到溺水被救起时,却又是完完整整穿着人鱼服装的。 也就是说,不论程雨是因为意外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导致二次落水,她在上岸后利用其他人去到更衣室的空当,自己又穿回了表演服这一点上是毋庸置疑的。不过,这样的行为,在逻辑上就很难说通了。 想到这里,沈彦飞摸着下巴重又把后台环顾打量了一番。 整个表演后台是一个四五十平的半开放式房间。之所以说是半开放,是因为房间靠西便是巨大的水族缸,房间与水族之间由三十公分左右高的马赛克防水台阶隔开,台阶正中固定着游泳池常见的金属扶手,表演者便是通过这里下的水。水族之上还有3米多高的距离,密密麻麻地排布着钢梁和各种粗细不一的水管。 或许是怕影响到水族中的生态,上方的悬顶没有安置灯光,后台的光线也是采用了相对柔和的隐藏式灯带。整个房间几乎是靠漫反射来照明,视线上倒是完全没问题,不过配合上旁边水族持续的湿气以及时不时发出的水流声,总让人觉得有些冷暗,身体也禁不住地跟着直打寒颤。 剩下的三面便是封闭的墙体,南边靠着外部走廊,唯一的房门正对走廊另一边的更衣室,房门旁孤零零地放着一个蓝色的大塑料桶,桶里面堆满了表演者刚换下的服装。东北两边都靠墙立着高高的四层金属搁板架,一边搁板上摆放着潜水面罩,脚蹼,氧气瓶等工具,另一边则整齐地放置着十来个规格一致的白色塑料收纳箱。刚刚沈彦飞有打开看过一眼,里面全是各类的表演服装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表演道具。 两边金属架相接的墙角位置杂乱地堆放着搁板上放不下的大型道具,一只近两米长的树脂鲨鱼模型尤其显眼地平放在两个金属架之间,沈彦飞抬起鲨鱼模型看了看,鱼肚下开了个窄洞,不过进深只有半米多点,顶多只能容人钻进上半身,很显然也是无法藏人的。 除此之外,整个后台别无他物,一目了然。 沈彦飞若有所思地走到靠近水族的防水台阶旁。 浅灰与白色相间的马赛克瓷砖上,一片片拇指大小的红色塑料亮片格外显眼。之前有做过对比,塑料片是程雨表演服上剥落下来的。 如果没人协助的情况下,身着鱼尾服一个人想要下到水族,的确很容易因为湿滑或者绊脚而摔倒。沈彦飞有设想过,程雨额头上的乌青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摔倒而造成,不过地上的红色塑料亮片已经很难判断到底是落水还是救起时剥落的了。 刚刚也试过以塑料片散落的地点为中心,在台阶周围寻找是否有明显的磕碰痕迹,不过却并没有任何发现。将人从上千立方的水族中救出并非易事,如此大的动静之下,就算有什么痕迹,肯定也早已被破坏殆尽。 绕过地上散落的红色亮片,沈彦飞一只脚踏上台阶,身体前倾往下看去。从这个角度得到的观感与在餐厅大堂观赏水族完全不一样,不仅让人有些眩晕,而且整个人也仿佛有种要被吞噬进去的感觉。 沈彦飞赶忙退了回来,同时长出了一口浊气,不过脑海中却依然还是回荡着刚刚一直没有想通的问题。 半个小时前,程雨在结束表演之后,为什么要一个人重新穿回人鱼服装呢? 落水的真正原因,难道仅仅是因为意外吗? 如果不是,又会有什么其它的可能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03 人鱼之殇 03 “咚咚咚。” 身后的敲门声突然打断了沈彦飞的思绪,扭头回看,身着冬装警服的何胖正向他歪头示意:“这边都好了。” 沈彦飞点了点头,快步走出房间,然后直接两步穿过走廊进入到对面的更衣室。 更衣室分为男女间,外部的公共区域只有五六平,墙边还有一张摆放着吹风机的木桌占去了不少空间,两男五女聚在其中显得十分拥挤。沈彦飞只能停在门口,硬生生把何胖给挡在了门外。 把最接近现场的七人留下来,是为了协助还原事发当时的信息,不过几人为救程雨重新下水,所以简单问了几句后,只能让他们先行沐浴更衣。 见着身着制服的沈彦飞进门,屋内几人赶忙贴墙站好,坐在木桌上的两个女孩也立刻跳了下来,畏畏缩缩地挽手挤到了墙角。 “你们确定当时程雨上岸后已经脱掉了表演服吗?”没有耽搁时间,沈彦飞直接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确定,是我帮着给拽下来的。”站在最外侧的平头救生员配合着手势给出了回答,几人中他个子最高,身板也最为壮实。 “这种人鱼表演服是不是必须有人协助才能穿上或者脱下?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独自完成穿戴吗?”沈彦飞目光扫向靠里的五名女生,这种问题,只有直接操作者的回答才最有参考价值。 五个女生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想出头,过了好一会儿,被夹在中间那名稍显成熟的短发女孩才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其实其实也不难,我平时都是自己穿的,不过脱下来的时候,有人帮忙会方便一些。” “你们的表演都是提前编排好的吗?” “是的。”卷发女孩点头回答。其他几名女生也都跟着附和。 “那今天的表演全部完成了吗?程雨一个人留了下来,是不是还有她自己的单独表演?”问出这个问题,主要是为了搞清程雨为什么后来又穿上了表演服。 “应该没有吧?”短发女孩一边回答,一边不确定地用眼神询问左右同伴。 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最让人头痛,沈彦飞想了想进一步提示道:“听说今天是有人求婚,客人会不会临时提出一些特殊的需求?” “这个倒有可能,之前也有过,不过如果是现场临时提需求的话,那就得问经理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沈彦飞稍稍振作了一些。 因为求婚,客户临时提了额外的需求,但是因为不是日常的规范操作,所以程雨上岸后才想起来,于是又匆匆穿回了服装继续表演,结果因为无人协助,下水时失足造成了意外。这是沈彦飞唯一能想到的,对于程雨重新穿上表演服的合理解释。而现在有了这种可能性,自然是要立刻去搞清楚答案的。 没有任何客套和结语,沈彦飞立刻转身把何胖推出了门,将一众人等晾在了身后。 “你安排他们几个各自单独做笔录,把事情的所有经过都写下来。写完你都简单看一看,觉得应付的就重写。” “怎么才算应付呢?”何胖挤眉弄眼,看上去像是接了个极大的苦差事。平时跑腿出体力,哪怕冲锋陷阵都不在话下,现在让他检查作文,却是直戳了他的软肋。 “事无巨细。从表演开始到把人捞上来的过程,还有他们对程雨的了解,近期在程雨身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其他的你自己想,多了解些信息总归没错。”沈彦飞快速地交待完,便赶忙朝走廊中段的楼梯口跑去,留下何胖一个人楞在了门外。 那对求婚的顾客还有值班经理现在都在一楼大堂,能不能解决心中的疑问,问一问应该就会清楚了。 沈彦飞心里盘算着,三两步间便下了半层,急冲冲地攀着扶手刚要下转,却差点在拐角处和正在上楼的行人迎头相撞。 往后闪了半步,沈彦飞才发现差点撞上的正是刚到酒店时有过简单交谈的值班经理,而其身后跟着的是一直在大堂负责维持秩序的刑警小宋。 西装革履的值班经理面色焦急,见着来人是沈彦飞后立刻堆笑抬手,似乎有急事要说,不过沈彦飞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今天求婚的客户对于人鱼表演有没有提什么特殊的要求?” 刚遇上就砸过来一个问题,值班经理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有带过几个场子的经验,知道面对警察说话要谨慎,不过对方提的问题似乎无关紧要,于是便根据自己知道的情况如实回答:“特殊要求吗?是有提那么一个。” “什么要求?”沈彦飞一听有戏,立刻追问。 “哦,客户有特别要求让我们的表演团队结束后一起参加求婚仪式。” “就这?还有其他要求吗?”让付出劳动的表演人员一起见证人生的关键时刻,这种需求倒也合情合理,不过这与沈彦飞想要得到的答案却是完全搭不上边。 “没了,其它都是按平时排练的套路来表演的。客户也是好心,可惜唉!”值班经理满脸愁容,一声叹息。刚开业一个多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前期大量的宣传基本上打了水漂,对餐厅的影响肯定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抵消的,再加上接下来各种监管部门的排查整顿,说实话,他已经做好了卷铺盖走人的心理准备。 “对了,当时表演完后,你催着表演人员赶快更衣,也是因为客户提的这个要求吗?”虽然这一点与溺水事故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如果不是值班经理催促,其它人员也不会这么快地离开把程雨一个人落在后台,所以沈彦飞还是觉得有确认一下的必要。 “是的。因为是额外需求,所以我当时给忘了,准备求婚蛋糕的时候才又想起来,所以上去叫了一声。” “这家店是新装修的吧?为什么单单表演后台没有装监控?” “女孩们有时会在后台换衣服,这个开业时也征求过大家的意见。”值班经理赶忙解释。 沈彦飞象征性地点了点头,所有的回答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对了,领导。”见沈彦飞不再发问,值班经理立刻眯起眼睛小心问道:“下面餐厅的顾客是不是可以先” 之前点头哈腰费了诸多功夫才劝走了堵在门口的预订客户,现在餐厅里已经被留了大半个小时的数十名顾客也开始陆陆续续抱怨起来。刚刚就是为这个事,他才要求小宋带着他上楼来找沈彦飞的。 “信息都登记了吗?”沈彦飞问向身侧的小宋。 小宋点头回复。 “顾客录的视频呢?”之前因为考虑到大堂的监控可能会不清晰,所以沈彦飞特意交代了要搜集现场顾客拍的手机视频。 “收集了,各个角度都有。” “那就先疏散吧。” 话语间,手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沈彦飞抬手向小宋稍微示意便接起了手机,不过放在耳边没两秒,他便开始皱起了眉头。 打电话来的是安排到餐厅监控室调取监控的陈晨。陈晨在电话中语气紧张地让沈彦飞赶快过去,说是监控室有情况。 这时值班经理和小宋刚下到楼梯中段,沈彦飞立刻挂了电话将两人叫住。 “人员疏散我们来安排,你跟我去监控室。” 听到要去监控室,值班经理有些失神后才不情愿地慌忙点头,而这一点并没能躲过沈彦飞的眼睛。 因为并非一般意义的餐厅,“星海城”水族会所还单独设立了不小的办公区,可能是为了防潮,监控室被安排在了一楼办公区的最里端。 一进门,沈彦飞便看见扎着马尾的陈晨环抱双臂,以一种警戒的姿势守在了门口。侧身往里看了看,一名身着保安制服的男子面朝门口坐在监控墙下的办公椅上挪来挪去,显得有些焦躁。 “少了一些监控画面,而且不止一个。”看到沈彦飞赶到,陈晨赶忙指着监控墙的右下角汇报情况。 沈彦飞顺着陈晨手指的方向看去,整个监控墙有四排,每排大概七八个十几寸的显示屏,正中的几块屏幕还可以看到不同角度餐厅大堂的场景,不过右下角却有五个显示屏完全是黑屏的状态。 见着值班经理也跟着进了房间,保安立刻站起身来,脸上一副求救的表情。 “为什么会少了几块?”仅仅一眼,沈彦飞就大致明白了什么意思,而且很显然程晨和监控室保安的沟通并没有什么效果,所以便直接转身找值班经理要解释。 “哦,那几个是安装监控时预留的,怕未来有新增机位的需求。都是空的,都是” “没对好口供吧?”值班经理话还未尽,便被陈晨幸灾乐祸地给打断,“刚刚还说是摄像头坏了在维修。” “硬盘查了吗?”沈彦飞忽略掉值班经理的回答,直接问向陈晨。 “查了,黑掉的几个屏都有对应的文件夹,不过里面是空的,应该是内容被删掉了。”陈晨利索地回答道。 “走吧,带我们去看摄像头的位置。”沈彦飞没再给值班经理做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做了个请的手势。 值班经理并不懂其中的技术,当时只是知道警方要来,按规矩通知删除那个地方的监控录像罢了,但却没想到这几个警察查的这么细,更没想过要提前对好说辞,这时只能吃瘪地对着保安点了点头。 通过办公区楼梯,保安带着三人上到了水族后台所在的二楼,然后右转抵达走廊东边最尽头,朝着斜上方指了指,一个圆形摄像头隐蔽地嵌在墙顶角落。 沈彦飞四下仔细看了一圈,走廊尽头没门没窗,空空荡荡,只有一台饮料自动贩卖机孤零零地靠在墙壁,完全想不通摄像头设在这样的地方到底有何意义。 “剩下的四个呢?” 保安避开沈彦飞冷峻的目光,面色为难地看了看值班经理。 值班经理知道这次是躲不过了,又想着反正已经做好了辞职走人的打算,于是干脆心一横,直接上前扳着贩卖机后沿往外一拉,一个黑黑的门洞便从贩卖机后显了出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04 人鱼之殇 04 结束了星海城的现场调查后,本应该是要去医院的,不过途中急救中心却传来了溺水者程雨经抢救未果身亡的消息。沈彦飞不假思索地电话安排了法医接手尸体,然后便决定改道直接回警队。 程雨身亡的结果,其实并没有太出乎大家的意料,不过依然让车内的氛围立刻变得无声而压抑。 “那三楼隐藏的色情会所应该和案子有些关系吧?”过了好一会儿,何胖才从车后座探出头来,打破了沉默。 何胖提的问题,其实也是沈彦飞现在正在思考的事情。 虽然水族中出现过的血迹尚未明确来源,程雨脱下又穿回人鱼表演服的行为也有些让人迷惑,但这些更大可能是因为信息缺失所导致,并不能因此就贸然把这次溺亡事件上升到更高的程度。 不过自动贩卖机后面隐藏空间的发现,却让他心里蒙上了一层萦绕不散的灰雾。 通过贩卖机后面的门洞,沈彦飞发现了三楼的隐藏空间,规模大概有一楼餐厅的一半,但是装修的豪华程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种经过巧妙设计的非法经营场所,之前他见过不少,而且通过其中的装修和设施,一眼便能分辨出里面到底经营的是什么不法勾当。不过在报警时,三楼的人员都已经提前撤出,而且除了贩卖机后面的那道门洞,也没有发现其它与水族餐厅相连的通道。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发现,让沈彦飞很难不把两者关联起来,但是其中到底有什么联系,仅凭现在所掌握的信息,他却也很难说清。 “那三楼里面是色情场所吗?我怎么没看出来?”沈彦飞沉默不语,与何胖同在后座的陈晨却来了兴趣。 “你没光顾过,当然不会知道了。”何胖一脸坏笑。 “快跟我讲讲,里面有什么门道?” “讲是可以讲,不过请你以后在公共场合先把我的名字叫对。我叫何畔,颇暗畔,不是胖,整个形象都让你们给叫没了。”何胖一边说,一边炫耀似地弯起手臂,“还有,我这是壮,跟胖完全扯不上边好不啦?” “保证。”陈晨四指并拢朝上,“公共场合会给你留面子的。” 接下来,何胖眉飞色舞地科普了一遍什么“金鱼缸”,“选妃”,“水磨床”之类的专有名词,听的陈晨瞠目结舌,啧啧称奇。 “那每个包间里面的透明水缸又是干什么用的?”听了一大堆歪门邪道,陈晨不仅没有显露出半点尴尬,反而有些意犹未尽地继续主动发问。 “那个就不常见了,我猜应该是单对单表演用的吧。这餐厅会所的特色不就是水族人鱼吗?” “单对单表演?啧啧啧”陈晨一阵恶寒。 沈彦飞对何胖无聊的科普知识并不感兴趣,身后两人的交谈也是听的有上句没下句,不过两人最后的几句对话却是让他眼前忽然一亮。 特别是陈晨提到三楼包间里的透明水缸时,他的脑海里竟然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溺水者程雨裸露着身体,在那水缸中诱惑舞动的虚景。 而他一直没抓住的,隐在三楼秘密会所与表演后台之间那根虚无的细线,似乎也开始闪出了一丝难以察见的微光。 回到警队后,沈彦飞便立刻安排起了工作。 首先就是让何胖负责整理那七名当事人的笔录,为的是查漏事发现场可能缺失的信息。他和陈晨则开始排查收集到的监控录像。 而查监控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验证事发当时表演后台是不是真的只有程雨一人。 本来按照五名表演者和两个救生员的描述,这一点似乎并不需要来特别验证。但是在回警队的路上,沈彦飞却想到了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从表演结束到大堂顾客观察到的程雨二次落水,中间差不多有整整三分钟的时间。按照在表演后台另外七人的证词,他们离开去到更衣室的时候,的确只有程雨一人落在了后台。但是表演后台与更衣室也就一个走廊相隔,七人穿过走廊进到更衣室只需要花费几秒钟的时间。也就是说,这其中还是存在两分多钟时差空当的。 而让沈彦飞心里一直放不下的那个隐藏门洞,与表演后台同属一层,一个在最东边,一个在最西边,中间走廊的距离也不过二十来米。 如果有人从贩卖机后面的门洞出来,利用空当时差进入到表演后台,这两分多钟还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虽然自动贩卖机处的监控录像已经被人为提前删除,但是好在走廊中段楼梯处还有一个面西的摄像头,表演后台和更衣室所处的走廊西段刚好能够照顾到。沈彦飞的猜测能不能得到验证,查一查从表演结束到程雨二次落水中间的这数分钟监控内容,便能一清二楚了。 按照沈彦飞的指示,陈晨从硬盘的一大堆文件夹中找到了目标视频,然后单独拷贝到电脑上点开。 因为刚开业装修一个多月,监控视频的清晰度还算不错,整个楼梯道一直到表演后台房门的景象尽收眼底,如果在那三分钟有人来过,肯定不会漏掉。 “等等,这里停一下。”视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西装背影,让沈彦飞稍有些紧张,不过看了看视频左上角的时间,正好是表演结束没多久,而通过背影辨认,来人应该是上来提醒的值班经理。 “继续吧。” 接下来,视频中值班经理直接推开了表演后台的房门,然后站在门口挥了挥手臂便转身离开。几秒钟后,后台的几名女性表演者环抱着双臂,哆哆嗦嗦地快速走出房门。 “这里慢一点。”沈彦飞提醒道。 陈晨立刻暂停,然后调成了四分之一速度播放。 “一,二三,四。”盯着一个个鱼贯而出的身影,沈彦飞一直数到了七才停下。 “看来七名当事人并没有说谎。”陈晨晃着鼠标侧看向沈彦飞。 七名当事人都是在值班经理催促后立刻就离开后台进了更衣室,中间没有停顿,也没有人刻意落在后面。这至少排除了七名当事人中有人作案的可能。不过接下来进入更衣室后有没有人再出来,则需要继续观察。 沈彦飞点了点头,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屏幕,而接下来视频中的一幕却让他眯起眼睛向电脑贴了过去。陈晨也是立刻按下了暂停。 “程雨是自己关门的?”陈晨有些不敢相信地又慢动作回放了一遍。 沈彦飞一言不发地盯着屏幕,虽然从监控的角度无法看到程雨的身影,但程雨自己关上门这一点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从门外把手的扭动来看,程雨还专门锁上了房门。 这就代表就算后来真的有人过来想谋害她,也是无法轻易进门的,之前怀疑有人通过隐藏门洞进入表演间的想法看来并不成立。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沈彦飞还是坚持将视频看完。 不出所料,接下来一直到程雨再次落水的两分多钟时间里,没有任何人接近过表演后台的房间。而视频中再次出现人影,便是大量工作人员被挡在门外,然后破门而入进行施救的场景。 “会不会是自杀?”陈晨关上视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程雨自己锁上房门,而且还穿回了已经脱掉的表演服,通过这两点得出自杀的结论似乎水到渠成。不过沈彦飞却依然十分谨慎,没有立下判断,而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你先看着,我去一下法医室。”沈彦飞拿起手机瞟了一眼,是法医室老宋的来电。 “有什么方向吗?”陈晨皱眉问道。 “你自己判断吧,其它的等我回来再说。”随着几个猜测相继被推翻,说实话,沈彦飞现在也一时说不出什么方向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05 人鱼之殇 05 快速下到法医室所在的负一楼,沈彦飞一眼就见到了法医老陈以及几名助手推着的运尸车。不过看方向,几人应该是要直接把尸体送进低温停尸间。 “这么晚辛苦大家了。”沈彦飞赶忙追了过去,不过人却正正地堵在了停尸间的门口。 “不辛苦,应该的。”老陈客套地寒暄。 沈彦飞瞥了一眼黑色的裹尸袋,然后便上前把老陈拉到了一边。 “老陈,能不能先帮我检查一下尸体的情况。” “这个”老陈显得有些为难,“如果不是刑事案件的话,最好还是先通知一下死者的家属,要不我这边不好动刀啊。” 从医院接收死者尸体的时候,老陈有从急救人员那里大致了解事件的过程,按他的理解,很明显就是一起意外事故。 如果是刑事案件,按照流程赶赶时间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如果是案都没立的意外事故,贸然动刀肯定是会有些风险的。虽然尸检并不是一定要征得死者家属的同意,但是死者家属如果较真的话,事后难免会引来诸多误会和麻烦。 “家属那边会去联系,不过现在我着急了解一些基本情况,其实不麻烦,也不需要动什么刀。” 沈彦飞明白老陈的担忧,也知道老陈是出于善意的提醒,于是便把程雨溺水时出现不明血迹的事情,还有查明血迹来源的需求快速说了一遍。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倒好说,你就在这里等等,应该很快就可以搞清楚。” 说完,老陈便指挥着将尸体转移到了解剖室。 接下来,没过几分钟,老陈便推开了解剖室的大门,而且脸上还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 “怎么样?是不是有内出血的情况?”沈彦飞第一时间迎了上去,他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现在没办法确定,不过依我的经验来看,应该不会有体内出血的情况出现。”老陈摇了摇头。 “其它的外伤呢?” “也没有。” “那就奇怪了,血迹难道是从海鱼身上冒出来的?”沈彦飞摸了摸下巴上浅浅的胡茬,心里一阵犯难。 通过事后收集的观众手机视频验证,程雨溺水时飘散在海水中的血迹,虽然并不明显,但的的确确是存在的。 “不过,血迹来源我倒是找到了。”看着愁眉不展的沈彦飞,老陈故意忍了忍才笑着说道。 “到底什么个情况,你就别卖关子了。” “你要是现场敢扒开内裤看一看,也就用不着到我这儿来了。不过我知道你就算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哈哈哈。”老陈大笑着脱下乳胶手套,然后塞进衣兜。 “难道是性侵?”沈彦飞立刻皱起了眉头,脑中重又闪出了那道通往三楼的秘密门洞。 “哪门子性侵,越扯越远了。卫生棉条的线头都露在外面,你就没发现吗?” “你的意思是经血?”沈彦飞差点没被口水给呛着。 这时,运尸车从解剖室推了出来,尸体已经重新装回了裹尸袋。沈彦飞朝一边让了让,眼睛却止不住地朝尸袋下方瞟上了一眼。 “你们搞刑侦的就爱小题大做,自己吓自己,什么都往命案上想。现在治安那么好,天天哪来那么多杀人放火。”老陈拍了拍沈彦飞的肩膀,“好了,什么都明白了,要是没什么其他事,我就收工了。” “等等。还要咨询个技术问题。”沈彦飞赶忙伸手留人。 “什么问题?” “一个会游泳的人,如果想要跳水自杀的话,可以实现吗?”沈彦飞脑中又浮现出程雨自己锁上后台房门的景象。 “这个应该不可能。虽然老话常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但大多都是以出现抽筋力竭等情况为前提。像游泳,骑自行车这些运动都属于学了就不会忘的肌肉记忆,人一旦落水,面临窒息都会有本能的自救反应,更何况是这种以潜水表演为生的专业人士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老陈心里却嘀咕着沈彦飞往自杀上去猜测根本就是瞎扯淡。 谢过老陈,回到办公室,陈晨正一边剪着指甲一边往电脑里拷着视频,何胖则从茶水间端出两桶刚倒满开水的泡面。 “家属联系过了吗?”沈彦飞给何胖让开了道。 “联系不上。”注意力都用在维持手上的平衡,何胖只能草草回答。 “血迹的来源找到了吗?”听见沈彦飞的声音,陈晨转过椅子问道。 “找到了,是经血。” “什么?啊!”何胖一阵惨叫。 因为过于吃惊,泡面桶里的开水溢出,直接撒到了手上,何胖忍着疼痛,龇牙咧嘴地快步将泡面放到了桌上。 “谁让你水倒这么满?”陈晨一边递出纸巾,一边还不忘调侃。 “面汤最大化吗。这么冷的天,喝碗热汤多舒坦。”何胖直接把沾满面汤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陈晨一脸嫌弃地看着何胖,不过立刻便像发现了什么似地转过了身,“不对,如果是处于经期,程雨干吗还要下水表演?” 沈彦飞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那应该就是自杀。如果是一心求死的话,也就不会在乎这点小事了。”陈晨面色开始严肃起来。程雨身陷淫窝,贞洁被辱,最后毅然跳水,以自杀来报复星海城的一幕幕场景,仿佛默片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串联起来。 “什么自杀?我是不是错过了啥?”何胖听的一头雾水。 陈晨忙把程雨将自己锁在表演后台的发现描述了一遍,何胖听完稍稍细想,也是赞同了自杀的说法。 “还是有问题,落水自杀再怎么不是都应该有些自救挣扎什么的吗?我印象里程雨落水后好像没什么动静啊?”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陈晨赶忙调出了当时顾客在大堂拍的手机视频。 “你看,我说吧。”陈晨指了指电脑屏幕,“ 会不会落水前就已经晕倒了?” 虽然水族上方还有一米多的高度被遮挡,但是视频中程雨从在水族中出现到沉底,都几乎保持着一个相对静止的姿势,仿佛像是睡着了一般。 “额头上好像有撞伤。”何胖提醒到。 “自己撞的吗?”想象着程雨撞头落水的景象,陈晨脑门上似乎也跟着有些火辣辣的感觉。自己把自己撞晕在水里,那得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啊。 “有什么不可能的,古代不还有触柱而亡的说法吗?” 两人相互讨论的过程中,沈彦飞都是一言不发,不过这种情况基本上属于常态,何胖与陈晨早就习以为常。 沈彦飞本就话少,处事风格更是谨慎稳重,涉及到重大决定时,一般不会轻易下结论。而一旦他开口定性,那就代表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那时案件离真相也就基本上八九不离十了。 刚开始跟着沈彦飞的时候,不管是何胖还是陈晨,对于这种过于谨慎的风格多少都有些微词,但是几年下来,两人反而越来越适应。不仅有了一种有人托底的踏实感,相对于其它组的同事,两人也都有了更多的发挥和成长空间。 “沈队,你怎么看?”如果不是刑事案件,那就代表不用立案了。陈晨和何胖都感觉这次的溺亡事件已经相对清晰,于是便开始征求沈彦飞的意见。 “单从程雨锁门这一点就判断是自杀,还是有些不全面。”沈彦飞想了想才慢慢开口,“毕竟这两分多钟时间内,后台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清楚。说不定还有什么其它可能。” 听到这里,何胖默默地喝着面汤,心里却嘀咕着又开始钻牛角尖了。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后台发生了什么当然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但是这样怀疑来怀疑去的话,那就没完没了了。 “反正如果不是自杀,那就是意外事故咯。”陈晨倒是不以为意,如果真是模棱两可的话,她倒更愿意定性为意外事故,那样死者家属至少还可以多向那不法商家要求一些赔偿。 “另外,如果说是自杀,动机方面还有待继续考证。仅仅只是从星海城的色情生意这方面来关联,我觉得还是有些弱。”程雨如果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通过其它更合理的方式来表达诉求呢?沈彦飞觉得程雨身上一定还藏着什么难以言述的秘密,就算这次事件真的只是自杀,那其背后关联的秘密和罪恶也是值得花时间去探究的。 而让沈彦飞迟迟未下决断的更重要原因,则是他心中一直秉持的观念。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瑕疵和漏洞,也要尽可能地去搞清楚。如果懈怠了,那就代表100个案件下来,就定会有一个案件出错。 这不仅仅是个冷冰冰的概率数字,一个错案背后,关乎到的是对一个逝去生命的解释,甚至会改变更多关联人的一生。 “而且”想到这里,沈彦飞继续分析,可是而且了半天却没了下文。 “而且什么?” 陈晨疑惑地看向沈彦飞,而沈彦飞却权当没听到似地盯着电脑屏幕,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发声:“往回重看一遍。” 陈晨愣了一下,然后把程雨二次落水的视频又放了一遍。 “有没有发觉什么不对?”沈彦飞指着水族前的那对求婚男女问道。 那名求婚的男性,从程雨落水后,就显得有些异常,等到程雨沉落至底的时候,整个人甚至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相比较其他人来说,见到死者溺水的反应的确有些过激了。不过我觉得似乎也没什么,胆子小的男生,也不是没有。”陈晨有些不以为意。 “宾客资料有登记,立刻去查一下这对求婚者的资料。”沈彦飞稍作迟疑,还是下达了指令。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06 人鱼之殇 06 黄白相间的挡车杆缓缓抬起,门卫室的窗户也跟着透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保安缩着手伸出一只半空的袖管打招呼,口中呼出的白雾立刻让玻璃上模糊一片。 平时面对保安,汪海都会不嫌麻烦地善意回应,哪怕再忙也都至少点头示意,这在他看来是居住在这个高档小区的最基本礼仪。 不过这次,挡车杆刚刚升到一小半的时候,汪海便阴沉着脸,一脚踩下了油门,车子几乎是擦着挡车杆下沿而过,然后俯冲进了地下车库的斜坡。 下到地下停车库,没有像往常一样追求严丝合缝,汪海把车歪歪扭扭地停到了车位,然后便立刻下车到后备箱取出苏芮的行李。 车门重重的撞击声,仿佛冲木一样准准地砸在了苏芮的心头,让她浑身一颤,半天没有反应地呆坐在副驾驶座,直到看见汪海推着行李箱走远,才匆匆下车追了上去。 进了电梯刷了卡,35F的按钮亮起。汪海没有帮忙挡住行将关上的电梯门,苏芮几乎是擦着门沿才勉强冲进了电梯。 贴着镜面不锈钢内壁,苏芮站到了角落,望着汪海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从星海城回家的路上,两人刚好彼此颠倒了位置。一路上都是苏芮想方设法地找着话茬,可是汪海却狠心的连个语气词都没有回她。 电梯缓缓上升,苏芮想着该如何打破这样的尴尬,可是见着汪海那仿佛因重压而低落的肩膀,到了嘴边的话语立刻又咽回了肚里。 在星海城水族前,汪海的背影便是如此,低沉,落寞,甚至透露出一丝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这让苏芮当时根本不敢上前去安慰上哪怕一句。 到了35层,苏芮一言不发地跟着走出了电梯,而当看见汪海默默地停在房门外时,她才想起这几年自己一直都没帮他录入过指纹。 平时自己在的时候,汪海才会跟着住过来,而自己出差或者不想见他时,就会把他打发回他自己的住处。 自己的戒心会不会太过了? 这样的发现,让苏芮有些内疚。这么多年来,就两人的感情来讲,自己对待汪海的态度的确有些过于不公平了。 “顺便把你的指纹也录上吧。”苏芮拉起防尘盖,按下指纹。 “没必要。”汪海冷冷丢下一句,然后推门进屋。 进门换好鞋,打开中央空调点起灯,客厅立刻敞亮起来。苏芮想了想,又把所有的电灯开关一一点亮。 这些事,平时都是汪海来做的,有时心情好,他还会开玩笑似地假扮侍者,半跪着帮自己脱掉鞋,然后再十分温柔地给自己套上拖鞋。 苏芮紧了紧脚趾,那种脚端被轻轻握起的腻心感觉,以前她并不在意,可是现在突然之间却是异常的怀念。 将鞋子摆放整齐,缓缓抬起头,门口玄关的油画一点点映入眼帘。那是第一次带汪海进这个房间后,他亲手画好带过来的。 这个房间缺少色彩和温馨,色彩总会给人带来好心情。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汪海一边调整油画位置一边说过的话。 之后每次出差回家,哪怕身体再疲惫,只要抬头看见画中那紧紧相扣的一双手,心里也都会立刻变得温暖起来。 想到这里,苏芮委屈的有些想哭。 她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从今晚开始,她和汪海之间或许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你要去哪儿?”见着汪海把行李箱放在角落就转身往门口走来,苏芮赶忙挺直身体挡在了门口。手里的提包也因为慌张脱手落在了地上。 “我回工作室。”汪海想要拔开苏芮,可是胳膊抬了一半却又停在了空中,似乎有些下不去手。 “这么晚就别回去了吧?”苏芮配合语气想要努力地给出一副暧昧的表情,可是肌肉却有些僵硬的不受控制。 “我还有事。”汪海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 “求求你了,我一个人害怕。”苏芮近乎哀求的语调甚至带着一丝哭腔。 这倒不是她故意做作,经历过星海城的那一幕后,飘散在水族中的骇人血迹,还有那红衣人鱼毫无生机沉落水底的样子,时不时便会出现在她脑海中。 只要一闭上眼,那双在海水中睁大到极点但却空洞无物的双眼,便立刻会在黑暗中与自己四目相对。 这样的情况下,没有汪海在身边,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熬过这漫长的黑夜。 看着欲哭无泪,楚楚可怜的苏芮,汪海有些心软,脸上一直绷着的肌肉,也开始慢慢松缓下来。 “唉”长出一口闷气,汪海无可奈何地转身绕过玄关走进客厅。 见着汪海愿意留下,苏芮立刻松了口气,地上的提包也不管,直接兴冲冲地跑进了厨房。 厨房一直都被汪海收拾的干干净净,大理石台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刀叉碗碟都分门别类地放在落地橱柜的抽屉里。苏芮抬头又找了找,两人年中在巴厘岛旅游时带回的那几罐咖啡,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透明吊柜中。 苏芮也不知道汪海喜好哪种口味,只能踮着脚,挑了一罐看上去还不错的现开现泡。一分钟后,咖啡机提示响起,热腾腾的液体流入杯中。 细心地加了糖奶后,苏芮将咖啡杯碟放入木质托盘,浓郁的香气让心中的阴霾立刻消散了不少。不过端着托盘走出厨房时,客厅里却没看见汪海的身影。 还未来得及担心,苏芮便发现落地窗帘被拉开了一条一人宽的缝隙,一点烟头的火光,透过落地窗在漆黑的阳台上忽暗忽明。 将咖啡托盘放在茶几上,苏芮轻声地走到窗边敲了敲。 “我帮你泡了咖啡,进来趁热喝吧。” 烟头亮了一瞬又暗下,阳台上沉沉的背影却纹丝不动。 拧了拧窗户把手,却被汪海从外牢牢锁死,苏芮只好悻悻地坐回沙发。 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下也好,等他平复了心情,再想办法慢慢解释吧。 踩灭了烟头,汪海又立刻续上了一支。 这样光明正大在苏芮面前抽烟的举动,不知为何,竟让他有了一丝解气的畅快。过程中,苏芮又过来敲了几次窗,他都没有理会,多少都有些让这几年积攒下来的怨气一次性发泄的意思。 阳台上的风很大,江边的潮气更是让寒风中多了些许深入骨髓的湿冷。 这样的江景房,在汪海看来,其实有些鸡肋。所谓的一线江景,常年入眼的却只是一尘不变的几何高楼和刺目的灯光污染。江面上来回的各种驳船也是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宛如顺流而动的翻肚死鱼。远不如老家五道河上的草木丛生,渔舟唱晚来的赏心悦目。 不过如果真的让他永远离开这里,他却有些难以接受,或者说是不甘心。 这里应该算是港城的云端了吧? 汪海撑着阳台扶手往下看了看,小区遛狗的行人完全就是一大一小两个黑点。这让他又想起了7年前刚进港城时,仰望高楼暗吞口水的场景。 如果按照最初的轨迹,就算再给他几个7年,现在的生活肯定也是无法企及的。不过,经历了今晚的事情后,汪海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瞬间发生了巨变,不仅过去一去不返,自己规划的未来也跟着一起碎成了粉齑。 这样想着,那鲜血一般的玫瑰纹身,立刻又涌回脑海,让他颤抖不已,接连的烟草侵袭也让他喉间一阵烟熏火燎。 干呕了几声,抹了抹嘴角,汪海折下风衣领口,丢烟转身。 随着哗啦一声门响,一阵寒风夹着浓烈的烟草味袭入客厅。苏芮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不过抬眼见着汪海后,脸上立刻又漾起了笑容。 “外面冷吧,泡了咖啡,不过已经凉了,过来坐着稍等下,我帮你换一杯。” 苏芮拍了拍沙发,示意汪海坐下,然后拢了拢肩上的丝巾,端起托盘站起身。 看着苏芮的背影,汪海欲言又止。 那条橙白相间的波普风格巴宝莉丝巾,是通过苏芮第一次成功变现后,他特意挑了送给她的。多多少少可以算作两人的定情之物。这两年从没见苏芮用过,这时不知道她从哪里又翻了出来。 汪海现在也有些分不清当时为什么会忍着肉痛去买这奢侈品。或许是出于感谢,或许是因为四下无助时突然抓住救命稻草的那份饥渴和敏锐,或者两者兼有。 不过这时见着这条丝巾,汪海却并没有怎么触景生情。 两人关系确定后,苏芮有时会带他出席一些高端场合。互相介绍时,总会有意无意炫耀般地提到他是搞雕塑的艺术家。 起初,这反而让汪海更加的自卑和尴尬,不过在见识了苏芮一个月都不重样的海量奢侈品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或许也只不过是她众多奢侈品中比较特殊的一件罢了。 想到这里,汪海深叹一口气,默默地转进了与厨房方向相对的起居区。 端着重新泡好的咖啡走出厨房,苏芮直接隔着客厅撞见了提着行李箱从卧室走廊出来的汪海,嘴角的笑意立刻凝固。 “你不是答应我不走吗?” “抱歉,我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为什么?”看了看行李箱,苏芮听出了些许诀别的味道,眼中的泪水立刻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汪海暂停脚步,与苏芮四目相对,眼神中却仿佛燃烧着无尽的恨意。 “平时如何对我都无所谓,但是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铛的一声,苏芮手中的咖啡杯瞬间脱手,碎落一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07 人鱼之殇 07 滨江御景是港城数一数二的高层豪宅,离江南区刑侦大队只有十多分钟的车程。不过让沈彦飞决定连夜造访这里的,除了路程,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在星海城那对求婚顾客身上有了重大的发现。 近距离面对溺水事故,而且还与死者仅仅一道玻璃相隔,正常人难免都会惊慌失措。但那个名叫汪海的求婚者,在现场的反应却太过异常了,异常到其他顾客甚至都被他过激的行为所吸引。这样的情况对于敏锐的沈彦飞来说,肯定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本来也没抱什么太大的希望,但是经过调查,汪海的背景却开始慢慢显示出,对于这次溺水事故,他似乎并非一名巧合在场的旁观者这么简单。 汪海在去年年底时获得了一本难求的港城户口,但是沿着原籍追查,却发现他和这次溺水事故的死者程雨一样,籍贯都隶属于邻省南县石库镇的五道河村。 而继续深挖,两人竟然还有着在石库中学同校同班的同窗经历。 这样的发现,虽然还暂时看不出对于事件的性质会有什么直接的改变和影响,但是却让所有人都不得不重新重视起来。何胖和陈晨也是又一次对沈彦飞的慧眼如炬表达了由心的佩服。 按照沈彦飞的安排,何胖调取了汪海和他求婚对象苏芮两人更加详尽的资料。而看完背景资料后,几人进一步发现事情似乎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不仅汪海与死者程雨之间有着旧识的关系,那名被求婚者苏芮竟然也和星海城水族餐厅会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苏芮是港城鲸蓝水族工程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近几年公司的迅猛发展让她身家暴增不少。而鲸蓝水族则是星海城水族项目设计和施工的独家承揽商。 整个工程完成于11月初,而水族餐厅也在12月中旬正式开始营业,就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两家公司之间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纠纷。但是基于三楼那个隐藏会所的考量,两者之间具体有没有什么更深层的利益关系,还需进一步的调查。 不过不管怎样,目前显示出的几点已经足够关键。 求婚现场,旧识殒命,再加上与星海城水族会所如此直接的联系,沈彦飞有足够的理由对此二人进行怀疑。 滨江御景门禁严格,小区内部也是采取了人车分离,为了方便,沈彦飞三人直接把车停在了滨江大道路边,然后选择步行进入。 整个小区只有三栋,皆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居住其中的业主非富即贵。按照资料显示,虽然汪海和苏芮还没有结婚,但是两人居住地址都填写的是这里C栋的35层。 按道理,为了避免扑空,来之前是要先打招呼确认一下的,不过现在已经入夜,两人经历了溺水事故后应该没什么心情再去他处,再加上考虑到万一两人真的和这次事件有关,那么出其不意的临时造访,相比之下反而更为有效。 夜色已深,三栋高楼亮灯却并不多。绕过花园式的核心绿化带,沈彦飞三人来到了C栋楼下。没有任何提前分工,陈晨直接上前按响了35楼的应答门铃。这属于几人之间长时间相处下来的默契,不论什么类型的寻访,女性打头阵总会更容易一些,至少可以一定程度上降低受访者的反感和戒心。 门铃按下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回应,就在沈彦飞以为白跑了一趟的时候,扩音器中才传来了接通的声音。 “你好。请问苏芮女士在家吗?”陈晨故意放慢了语速,让声音更富有亲和力。 “我就是,有什么事吗?”不知道是不是门铃扩音器的问题,苏芮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沙哑。 “我们是江南区刑侦队的,想就今天星海城水族餐厅的事情跟你了解一下情况。” “这”听筒那端似乎有些犹豫,不过没过多久,大门便响起了开锁声。“那你们直接电梯上来吧。” “还好没有扑个空,要不这夜风就算白吹了。”何胖用手拦住门,最后一个上了电梯。 “你皮糙肉厚的,吹吹夜风怕什么。”陈晨准备按楼层,却发现35F的金属按钮已经亮起了红色底灯。 “我这不是替你操心吗?你可是我们人人关爱的队宠。”何胖揉了揉冻红的耳垂,然后开玩笑似地拿胳膊肘碰了碰陈晨。 “这个苏芮听起来还算配合,如果真有问题,我觉得汪海的可能性会大一些。短短几年,从一个小山村爬到了这么好的位置,没点什么手段,普通人肯定是做不到的。”陈晨懒得与何胖贫嘴,于是直接侧身和沈彦飞商量起了案情。虽然只是简单的过了一遍背景信息,但是她脑海里没几分钟便自动勾勒出了一个吹捧拍舔的凤凰男形象。 “有这种出身歧视可不对啊。”何胖在一旁又岔上了话。 “我哪有歧视,明明是在合理分析好吗?”陈晨也是来自小城镇,被何胖误解成出身歧视,让她有些急眼,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 “刚刚打招呼时,说话还那么温柔,现在原形毕露了吧。”何胖一阵坏笑。 陈晨被惹的气结,直接一个白眼怼了回去。 “就现在来看,并不算是一起刑事案件,你们也不要有太多的主观臆断。这次主要是来搞清两人与事件之间的关系,不代表他们一定有问题。等会儿不要给对方太大压力,尽量多了解些信息就可以了。” 抬头看了看楼层显示LED,沈彦飞又对何胖提醒道:“就要到了。等会儿谈话时,录音笔就不用拿出来了。” 下了电梯,一条宽走廊直通大门,防盗门是打开的,门口左右各摆了一盆半人高的虎皮兰,而苏芮正拿了一沓白色布鞋套等在了门里。 门内的玄关上挂着一副简洁但却极富冲击力的油画,单色的笔触勾勒出了紧扣的两只手,除此之外皆是留白。粗旷的画风,让两只手的线条和棱角有些过于夸张的分明,远看过去,反倒有些两手正在角力的味道。 沈彦飞对艺术没什么研究,分不清具体是什么流派,不过单从他的欣赏角度来讲,这样的画挂在进门的地方着实怪了些。 站在玄关前的苏芮穿着单衣,橙白相间的丝巾裹住了上半身,整个脸部看不出来什么表情,不过两边眼角却是有些微微泛红。 “这么晚打扰,真是不好意思。”陈晨一边礼貌地打着招呼,一边接过鞋套递给了身后的沈彦飞和何胖。 苏芮没有跟着客套,只是勉强地笑了笑,然后便往墙边后退一步,给三人进门让出了通道。 带上房门,跟着苏芮绕过玄关,陈晨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汪海。 汪海埋头撑膝抽着烟,就当没动静似的一眼也没往这边看,完全一副大老爷的模样。这让陈晨心里多少都有些不爽。 进屋的过程中,沈彦飞快速地将房间打量了一番。虽然提前知道这里是一层一户的大平层,但是房间的面积之大还是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想。 光是下沉式的客厅便有四五十平,再加上玄关后面的通体餐厅,就足以抵上港城普通一家三口的平均住房面积了。 右手边吧台相隔的开放式厨房同样宽敞,而左边深深的走廊很明显连着面积更大的起居区域。 这么大的房子,两个人住着似乎有些冷清,不过从整个房间的整洁程度来看,家里的老人有跟着住在一起也说不定。 伸着脖子往起居走廊看了看,并没有见着其他人,不过突兀地放在走廊正中的一个小型行李箱却是引起了沈彦飞的注意。 “这么晚了,你们是准备出门吗?”沈彦飞指着行李箱问道。 “嗯?哦,我今天早上刚从国外回来,因为有急事处理,所以下了飞机直接去了公司,行李箱一直带在身边。”被问了这么个怪问题,苏芮先是一愣,然后看了看沈彦飞所指的行李箱才赶忙回道。 16寸的行李箱,出国的话肯定是不够用的,而且这灰黑的款式很显然更适合公务男性。沈彦飞回头朝门口位置看了看,果然在玄关后面发现了两个颜色更为亮丽的大号旅行箱。 “你们先坐,我去倒点茶水。”苏芮朝客厅伸了伸手,汪海这时才跟着站了起来。 “不用麻烦了,我们只是简单了解些情况,用不了太久。”陈晨赶忙阻止。 陈晨这样说,苏芮也就不再客气,她心里其实也想着让这些警察尽量快点离开。 苏芮领着几人下到客厅,落在最后的沈彦飞却在台阶旁稍停了一下。微抬起右脚,一块拇指大的蓝色瓷片刚好膈在了脚底。看来是摔了东西又经过打扫后的漏网之鱼。 这样的发现,再结合突兀的小号旅行箱以及苏芮泛红的眼眶,沈彦飞心里立刻有了些不确定的猜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08 人鱼之殇 08 似乎不想离几人太近,汪海换到了靠近阳台的贵妃椅上,顺手还夹着烟把茶几上的咖啡杯移了过去。房间里没有看到烟缸,烟灰和三四个掐灭的烟头都堆在咖啡杯下面的蓝色碟盘上,这与整个屋子的整洁有序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们想了解什么情况。”苏芮拢了拢肩上的丝巾,坐到了汪海原先的位置。 从资料上看,苏芮今年刚满34,比汪海整整大了5岁,不过看得出来平时在保养上下了极大的功夫,除去眉眼间透出的些许疲惫,看上去也就三十不到的样子。 汪海一直埋头抽烟,再加上半长的头发垂在额前,让人有些看不清眉目。不过单从脸型来看,倒是格外俊朗,特别是刀削般挺拔的鼻梁,让他的五官有着东方人少有的立体感。 而不知道是不是沉默寡言的缘故,汪海给人的初印象似乎有着超越他年龄的成熟。从这个角度来说,两人倒显得还算是般配。 “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些遗憾,不过现场你们是最接近的目击者,我们需要了解一些细节,所以还请理解。”陈晨掏出准备好的记事本铺在腿上,“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就进入正题。” 苏芮点了点头,汪海却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今天的求婚仪式,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吧?” 这个问题是抛给汪海的,更多是试探的意思,当然也是三人提前做好的设计。既然汪海和程雨相识,那么这场时间地点都如此巧合的求婚就显得特别的突出和关键了。 过了半天,汪海才意识到话是对着他说的,这才掐灭烟头抬正脸。 “这似乎与晚上发生的事情没有关系吧?” 陈晨稍稍楞了一下,她没想到汪海的态度一上来就这么强硬。 “我们只是按流程了解信息,如果涉及到隐私的话,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气氛一下显得有些尴尬,一旁的苏芮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汪海转来的眼神给按了回去。 “一周前吧。” “你的意思是,差不多筹备了一周是吧?” “也不算。一周前苏芮去了美国,每次她出差回来,我都会给她准备一些惊喜,不过这次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点子。直到昨晚我才决定向她求婚。”汪海的态度稍稍有些改善,话语也跟着多了起来。 “也就是说,在星海城求婚实际上是今天才做的安排咯?”陈晨特意在本子上记下了时间。 “是的,今天早上。” “那除了值班经理,求婚的事情还有细节,你有没有和星海城的其他工作人员沟通过?” 如果以汪海和程雨相识为前提重新来看今天的溺水事件,程雨的诸多行为看上去似乎都是有准备而为之,沈彦飞认为汪海很有可能提前告知了程雨,所以陈晨才出言试探。 “没有。”汪海直接否定。 “星海城水族餐厅是贵公司负责施工的吧?”陈晨转向了苏芮。 “是的。”苏芮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只是水族部分。” 苏芮有些刻意的补充,让陈晨立刻联想到三楼那个隐藏空间。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是作为关联施工方,陈晨相信,苏芮对于色情会所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是知道一些的。 “施工过程中,应该和星海城的工作人员打过不少交道吧?” “是的,对方有专门的工程人员和我们对接。不过一个多月前验收完毕后,我就没怎么关注过了。” “施工过程你有参与吗?”陈晨重又问向汪海。 资料上显示,汪海曾在苏芮的公司工作过大半年,后来便出去开设了自己的工作室,不过五险一金却还是一直挂在了鲸蓝水族。 “有参与,我负责水族的造景造像部分。”汪海点头回应。 “造景造像具体指的是?”汪海还真参与了星海城的施工,这一点倒是陈晨几人没想到的。 “水族里的人工景观,主要是一些假山假石,不过有时候也会按照客户需求做一些沉船雕像什么的。当然,水族之外如果有需求,我们也是可以接的。像这次星海城门口的人鱼雕像,还有室内的许多主题装饰都是从我们这里出的。”聊起和业务相关的事情,汪海开始显得放松了起来。 “这些人工景观是怎么放进水族里的呢?通过葫芦吊吗?”沈彦飞突然在一旁岔上了话。 “不。景观都是施工时直接用水泥浇筑的,人工海水灌满,海鱼养进去之后就没办法操作了。”汪海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星海城那边前段时间要求新增加一系列水下雕像,我正头痛怎么操作呢。你提的葫芦吊倒是一个好办法,现场我看过,应该可以试试。” “意思是你进过二楼的表演后台咯?”能够进入水族的除了喂养与维护室,就只剩下了表演后台,沈彦飞直接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沈彦飞的问题足够直接,陈晨立刻明白了他中途打断的目的。而同时,汪海和苏芮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 这样的问题实在太过敏感,客厅中立刻陷入了一片沉默。 “请回答我的问题。”沈彦飞继续施压。 “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是我把人推下水的吗?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意看到,好好的一个求婚变成这个样子,我们也是受害者。你们不去调查人死的真正原因,反而跑来挑起我们的伤处,难道就不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吗?而且事情发生时,我就在餐厅大堂,难道你们都不会去查监控的吗?”汪海突然之间变得激动万分,和之前沉着冷静的样子相比完全是变了一个人。 陈晨直接忽略掉汪海的歇斯底里,侧身看向了沈彦飞。沈彦飞面色入水,不置可否,不过何胖两眼却冒出兴奋之色。很显然他和自己一样都从刚刚的对话中抓住了一些东西。 作为有经验的刑警,肯定不会只看到案件表面浮现出的信息。今天的事件中,程雨看上去是溺亡,但是落水后的确没有挣扎自救的行为。而且尸检报告没出来,真正的死因完全未知,一切都不能妄下定论。 沈彦飞曾经说过,表演后台被锁上的那两分多钟,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除了自杀,说不定还有其他可能。当时陈晨想当然地理解为,沈彦飞说的是意外落水。不过现在看来,他很显然早已有了其他的判断。 抛开自杀和意外事故,单从他杀的角度进行假设性反向推导的话,陈晨能想到的可能有两种。 首先,便是被人打晕抛入水族,然后因为失去意识导致溺水。 程雨额头上有乌青和肿块,可以为这种推导提供一定的论据。但是推导要想成立,还必须达成一个最关键的条件。那就是有人可以在这两分钟时间内进入表演后台,完成袭击、穿衣以及将程雨抛落水中这一连串动作,然后再悄无声息地潜出后台房间。 2分钟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以暂且不做考虑。但是要想无声无息地进入再逃出后台却几乎不可能。 能够进入后台房间只有两个方向,一是水族,二便是房门。房门这条路通过监控已经堵死,而要想涉水进入后台,必定逃不过餐厅众多观众之眼。所以这种推断暂且可以排除。 而另一种可能,则是陈晨刚刚才想到的,那就是投毒。 投毒这种杀人的方法非常特殊。不论是慢性投毒、延时投毒或者是触发式定时投毒,行凶者都不必出现在现场。这也是汪海刚刚刻意提到自己身在餐厅大堂时,陈晨心中一动的原因。 虽然这些投毒方式非常少见,但是教科书上也多有真实案例。而且在现有已知的背景下能够实施这样投毒的方式,陈晨也能想到许多,例如说程雨表演时佩戴的潜水面罩。 这样看来,在尸检都没做,真正死因也还不清楚的情况下,自己就心急地做出自杀的判断,的确是有些唐突了。而这时,陈晨也才更加深刻地理解了沈彦飞经常挂在嘴边说的那百分之一的道理有多么的重要。 有了这样的想法,陈晨颇为振奋,接下来询问的方向,心里也都整理的七七八八。不过看了看沈彦飞盯着汪海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问题似乎还没有结束。 “我要确认的是你之前有没有进过二楼的表演后台,你不用过度解读,我没有其他意思。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见着汪海情绪稍稍稳定,沈彦飞继续发问。 “后台去过两次。”汪海言简意赅,似乎生怕再说错什么。 沈彦飞点了点头,示意陈晨接过问话权。 “那你和程雨,也就是溺亡的那位表演者有没有透露过今天求婚的事情?”接下来,陈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搞清楚汪海和程雨之间的关系,验证他有没有加害程雨动机。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程雨,请你们不要再无事生非了好吗?”汪海又开始上火起来。 陈晨微微一愣,她完全没想到汪海竟然会直接否认和程雨相识的事实,这样的情况下,接下来想好的问题也就没法继续下去了。 和沈彦飞换了换眼神,也是一副没有必要再问下去的表情。 “好了,情况就先了解到这里。”沈彦飞忽然站起身,“不过,还请你跟我们回一趟警队,配合我们做更深入的调查。” “你们有什么证据吗?为什么要乱抓人。”汪海立刻跳了起来摆出了戒备的姿势。 “你刚刚所说的和我们已经查明的真实情况有很大出入,也就是说,你对我们撒了谎。另外,我们并不是要抓你,只是需要你配合做进一步调查而已。” 说完,沈彦飞给何胖递了个眼色,何胖立刻绕过陈晨,伸出粗壮的胳膊,做出了请的手势。 “等等。”一直没有发话的苏芮,这时忽然伸开双臂挡在了汪海身前。“一切和他无关,他刚刚说谎都是为了保护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09 人鱼之殇 09 苏芮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的话语,瞬间在房间里荡出了回音,客厅中的其他几人则仿佛雕像一般呆在了原地。 沈彦飞三人完全不明白苏芮突然冒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而汪海则是因为没来得及阻止苏芮而在一旁懊悔叹气。 “这么说,汪海和程雨相识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咯?”在沈彦飞的示意下,众人又静静地坐回了沙发。 苏芮满脸悲戚地点了点头,刚刚明显经过了掩饰的泛红眼眶,此刻又开始润起了潮气。 “那你说的保护你又是什么意思?”沈彦飞一边发问,一边暗示何胖打开录音笔。 “今天下午不是他向我求婚。”苏芮泪眼婆娑地看向汪海,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从星海城回来后,苏芮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向汪海解释,现在警察上门戳破了一切,反倒让她再没了什么顾虑。而汪海明知不可为,还故意当着警察的面说谎保护她,更是让她有了一丝愧疚。 “这”陈晨与何胖诧异地互看了一眼,他们都没想到竟然会冒出这么个答案。 “今天下午的求婚都是我一手安排的。”说到这里时,苏芮垂下双目,不敢再看汪海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是你向他”求婚两个字,最后还是被陈晨咽了回去。一是顾忌苏芮的感受,同时也是因为她觉得太不可思议。 女追男在现在这个社会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女方主动向男方求婚,却是远远超出了陈晨的认知。 “不。”苏芮摇了摇头,“根本没有什么求婚,今天发生的一切全都是我一手策划的闹剧。” 说到这里,苏芮感觉就像当众脱光了衣服般的满心羞愧,眼泪也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不着急,你想到了什么可以慢慢说。”虽然不明白苏芮的意思,但是沈彦飞相信任何事情都有其潜在的逻辑,而相较于答案,他更愿意了解导致结果的过程。更何况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还完全不知道。 说实话,眼前的这三位警察态度还算是不错的,也没有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不过汪海就在身边,苏芮还是有些开不了口。毕竟和警方交待事实与向汪海解释完全是两码事,氛围语境还有情绪都不在同一个角度。 怯怯地看了一眼汪海,苏芮还是一声不吭地低下了头。 苏芮的犹豫,沈彦飞看在眼里,多多少少也猜到了她的顾虑。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想和苏芮女士单独了解一些情况。”沈彦飞面向汪海,然后又对何胖歪了歪头。 “走吧,我们到外面楼道抽支烟。”何胖随即会意站起了身。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苏芮已经把窗户纸捅破,没了挽回的余地,汪海也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何胖走出了客厅。 “谢谢。”随着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苏芮仿佛卸下重担般地舒了口气。 “汪海现在已经不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们了。” “其实我已经结过一次婚。”手指绕着丝巾尾端,苏芮慢慢地抬起头,“不过这件事,我却一直瞒着汪海。” 苏芮在七年前离过婚,背景资料上是有记录的,而汪海不知情这一点,沈彦飞倒也没有太过诧异。刚刚通过房间的诸多细节判断来之前两人有过争吵,应该就是和这件事有些关联。 “离婚后,我就再也没想过感情上的事情,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公司的运营上。这些年公司发展的不错,不过或许是我太过严厉和强势的原因,身边的人除了工作上的事情,私下里都对我敬而远之。直到两年前汪海的出现。” 对于失败的婚姻,苏芮一笔带过,不过提到汪海的时候,眼中却是有了一丝回忆的闪动。 “那时汪海很及时地补充了公司在造景造像领域的短板,对公司业务帮助很大,为人活泼开朗,冲劲十足,工作上也是尽心尽责,所以我对他这个新人很是器重。而从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学艺术的原因,汪海有着比其他人更敏锐的观察力,待人待事也很细腻。经常能从别人看不到的一些细节,帮我解决很多问题。对于当时举目无亲的我来说,他几乎成为了我唯一能够倾诉的对象。” 听到这里,沈彦飞才想起汪海是港城民族大学雕塑系毕业的,这样说来,那看起来有些颓废的半长发型倒也对上了他艺术工作者的身份。 “我们之间发展很快,不到半年差不多就确定了关系。那时公司已经进入快车道,而且时隔多年又重新收获了感情,按道理我应该很知足才对。不过”苏芮顿了顿,悲伤和悔意重又染回了脸上。 “不过因为之前失败婚姻给我留下的伤害太大,我心里一直有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看着汪海在公司里和女下属聊工作,我就会不舒服,甚至看到他和女客户谈业务,我心里也能生出刺来。最后实在无法忍受,所以我就出钱单独帮他成立了一间工作室。明面上说的是让他更专心于创作,但是实际上”苏芮咬着嘴唇,肩上的丝巾也被她拽的绷紧了起来。“现在看来,的确是我太过自私了。” 看得出来,苏芮对汪海还是有感情的,不过她处理感情的方式却是有些让人唏嘘。单独让汪海脱离公司去做工作室,说好听点是占有欲强,而难听一点就是圈养。 这种年龄、背景都存在代沟的恋情,很多都是这样的情况,而金钱、身份和经历占据上风的一方,则往往会表现出超过常识的控制欲,甚至会派生出更加畸形的关系和纠葛。在以往经手的案件中,沈彦飞也曾遇到过类似情况诱生的悲剧。 “单独成立工作室后,汪海对我依然很好,也没表现出什么怨言。而就在两个月前,我开始突破心障考虑起了结婚的事情。” 一直到现在,苏芮所描述的都和案件没有任何直接关系,这让一旁的陈晨有些着急。不过看着沈彦飞一直在耐心倾听,她也就没好意思出言打断。 “不过我实在经不起再一次的婚姻失败,所以在下定决心之前,我对他进行了一些背景调查。” “背景调查?”陈晨不禁皱起眉骨摇了摇头,心里却嘀咕着不知道是不是有钱的女人都这么能生事。 “不是你想的那样。”苏芮赶忙摆手解释:“汪海出身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他一直拖着的助学贷款都是认识他后我帮他一次性还清的。” “那你是要调查什么?”陈晨不解地问道。 “我根本不在乎什么门当户对,能够收获一份真挚的爱情,我就已经很知足了。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出身的问题,身边一直有朋友提醒我汪海接近我是不是为了图钱。” 陈晨笑了笑,这种朋友怕是要加上个引号了。 “对于这种提醒,我本来是非常不屑的。不过耐不住这些闲言闲语一直出现在耳边,我最终还是生起了一丝戒心。而且朋友们还提到了”说到这里,苏芮似乎有些犹豫。 “还提到了什么?” “还提到了我的年龄。” “年龄怎么了?”看得出来,苏芮对于自己的年纪很是在意,不过陈晨觉得她和汪海之间五岁的差距并不算什么。而且在她看来,34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讲,正是最有魅力的黄金时段。 “女人的状况自己心里最明白。我的青春已经浪费,而汪海却正值风华。这样的情况下,我心里不可能没有疙瘩。”苏芮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朋友们让我提防汪海有没有其他女人,所以我才对他的过往做了些调查。” 听到这里,陈晨豁然开朗。以汪海的外形和气质来讲,的确有花心的资本,要是说汪海没有几段情史,她反而有些不相信。而从汪海与程雨多年旧识的关系来看,苏芮查到的其他女人应该就是程雨,这样一来,就和案件关联上了。 “那你查到了什么?”陈晨迫不及待地试探问道。 “刚开始并没有什么发现,不过最近一个月来,我却察觉到他隔三岔五地就会去星海城。” “不是因为施工吗?这有什么不妥?” “施工早在2个月前就完成验收了。”苏芮解释道:“汪海给我的解释是对方要新增水下雕像,但是我早就打听过了,甲方在完成合同结款后,根本就没有再提过任何新的需求。” “我本来以为他是流连星海城的声色场所,但是后来做了调查,他并没有去到过三楼。这让我稍稍安心。不过” “你知道三楼隐藏会所的事情?”沈彦飞突然打断道。 “是的。”苏芮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三楼也有不少小型的水族项目。” “请继续。” “为了搞清汪海为什么这么频繁出入星海城,我特意查了监控。最后发现,他每次都是赶在晚餐的表演时段去用餐,每次都是在同一个位置长时间的盯着同一个表演者,而且那个人鱼演员每次都会刻意地在水族中绕在他周围和他暧昧地互动。” “程雨?”苏芮和沈彦飞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的。我后来特意查了员工资料,发现她不仅和汪海是同乡,而且从初中起就已经认识了。” “可是,就凭这你就”陈晨有些郁结,这样的杀人动机,未免太过儿戏了。 “不。”苏芮眼中闪出一道厉色。“不仅如此。”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0 人鱼之殇 10 从造访开始一直到聊了这么久,苏芮不论话语还是态度上都还算平和。而刚刚一瞬露出的狠戾眼神,才让沈彦飞猛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原本就是一个经受过婚姻失败的打击,但却忍辱负重,一个人扛起并发扬光大了整个家族企业的商界女强人。或者说是极富手段的狠角色。 从这个角度来讲,她对汪海的占有和控制,肯定不会只是像她话语中描述的这么温和。 “我不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苏芮语调又开始柔和起来,“彼此相遇之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就像就像我也遭遇过婚姻失败一样。如果他只是碰到了相识,正常叙旧的话,我并不会在意。所以,当时虽然心里依然有些疙瘩,但是我并没有刻意点破。” “不过,这次从美国回来后,陆续发生了几件事情,却让我不得不和他摊牌。”苏芮立刻话锋一转。 “你不是今天早上才下的飞机吗?”沈彦飞很好奇这短短大半天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以至于让苏芮如此地失去理智。 “是的,我今天早上8点落的地,不过汪海没有去接我。” “咳咳”一向稳重的沈彦飞听了这话,也直接被呛的咳出了声。如果没有接机这种小事都要摊牌的话,换作自己,估计一整副扑克牌都还不一定管够。 “下飞机后,他没来接,我就索性自己打车回了公司,不过到公司后我越想越不对,所以就查了工作室的监控。” “等等。”沈彦飞打断道:“你公司在江北,然后查东港新区工作室的监控。意思是你平时都有远程监视他的工作咯?” “不是,不是。”苏芮慌忙摇手,“工作室其实就是我原来的别墅婚房,离婚后一直闲置。位置虽然远了些,但是相对安静,而且地方也足够大,所以当时才和汪海商量改造成了工作室。” “至于监控”提到监控,苏芮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当年是我装了用来抓证据,打离婚官司的。后来工作室装修的时候拆了室内的部分,不过前院车库外有一个没拆。” “你在监控里发现了什么?”苏芮的解释略显苍白,反倒坐实了对汪海日常控制之严。忽然之间,沈彦飞觉得这两人其实都蛮可怜的,不过两者的可怜却又有着完全不同的含义。 “昨晚,他带了女人回工作室。”说完,苏芮咬着牙又重重地补充道:“呆了整整三个小时才离开。” “程雨?” 苏芮稍作回想,然后点了点头。 警察登门之前,因为汪海向她质疑下午的事情,所以两人曾有过几分钟短暂的争吵。虽然汪海解释只是叙旧,但是她依然无法释怀。 大半夜,还专门挑了自己长途飞行不通网络的时间段,而且两人还在房间呆了整整三个小时。苏芮也想说服自己相信汪海,但是一想到他和程雨在房间里可能发生的事情,心里便如同刀绞。 “那星海城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这次出国之行本来就不是很顺利,一下飞机还碰到这样的事,我当时几乎气晕过去。本来我是打算直接撕破脸皮将他扫地出门,老死不相往来的。但是一想到被他欺骗了两年多的感情,我心里就极不服气,甚至感觉受到了侮辱。所以” “所以你才策划了下午的那场逼迫式求婚?”沈彦飞想了半天才找到这么个相对合适的词。 “是的,当时我在气头上,觉得不能就这么便宜他。我的本意是逼着他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向我求婚,然后再当着他和程雨的面,把鲜花砸在他们的脸上,把他对我的欺骗和侮辱当场还回去。” “你有点名程雨必须参加表演?” “是的。而且我还专门邀请了所有表演人员一起到场。只是没想到中途却遇到了程雨落水的意外。现在想来,我当时的确是太过偏激了。”苏芮脸上写满悔意。 沈彦飞点了点头,这和值班经理的描述是一致的,而且这样也就提供了程雨身处经期却依然下水表演的合理性。 “这么说,程雨的死与你无关咯?”想了想,沈彦飞若有所思地继续问道。 “我知道,发生这么荒唐的事情,你们肯定会认为是我杀了程雨。而且不光你们,汪海也这样怀疑我。我承认我很自私,当众羞辱他们的想法也过于偏激,但是再怎么样,我也不会不理智到因为这样的事去杀人。对于此,我不想辩驳什么。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我可以跟你们回去配合调查。但是一直到程雨落水,汪海对于整个事情都是完全不知情的。他之前说谎,也都是为了保护我。”一直到现在,苏芮才挺直身体,摆出了她作为商业女精英原本的样子。 “我没有怀疑你杀人,我只是问,你觉得程雨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沈彦飞的话,立刻让苏芮陷入了沉思。 经过刚刚的交谈,对于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几名当事人之间的关系,沈彦飞已经了解的十分清晰。 苏芮所言真假其实不难验证。监控,电话记录包括与星海城沟通预订的记录都是在案可查的。不过抛开真假,沈彦飞倒并不认为苏芮描述的是一场所谓的闹剧,反而觉得能做出这些事情,和她的性格经历倒是极度的吻合。 每个人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只不过就算有过激的冲动,大多数普通人也都会被现实关回牢笼。而苏芮有钱有势,有了想法,哪怕再荒唐,也可以轻易施为。从这个角度来看,金钱和权力有时候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不过,如果事情的真相真是如此,在已经无法挽回的悲剧下,程雨就显得有些无辜和可怜了。 重新回到房间,见着苏芮低眉不语,汪海知道,该说的她应该都已经和警察说过了。 “我想知道,你和程雨之间真正的关系。” 沈彦飞的话立刻将汪海挡在了下客厅的阶梯上。 “下午还有昨晚发生的事情,苏芮已经都和我们交待过了。”沈彦飞刻意强调了昨晚两个字,以提醒汪海不要想着有所隐瞒。 “我和程雨的确认识。”汪海脚步沉重地走到客厅中心,却刻意与苏芮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过在昨天见面之前,我已经差不多有十年没有见过她了。” “昨天是你们第一次见面?”苏芮忽然抬起头。 十年没有见面的说法让苏芮有些诧异,不过想着最近这一个月,两人隔着水族玻璃互动的场景,她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信不信由你。”汪海话语如冰,苏芮心头一凉。 “你先冷静一下,让他把事情说清。”沈彦飞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调解夫妻关系的居委会大妈。 “我和程雨是初中同学,不过初中毕业后她因为家庭原因辍学,高考完我来港城读大学,她去广东打工,临别那晚,我们见了最后一面。”虽然是一句话带过,但是汪海眼中却满是回忆。 “你和她那时是情侣关系咯?”沈彦飞问得相当直白。 汪海似乎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开了口:“我们互有好感。” 初高中段,情窦初开,很多所谓的男女之情,更多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懵懂状态,并不能称之为真正的爱情。汪海没有刻意辩解,倒也显得坦荡。 “那你和她又是怎么重新相识的呢?” “星海城开业的时候,我和苏芮去看了表演。那时虽然程雨带着潜水面罩,但是我差不多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因为纹身吗?”汪海立刻想到了程雨肩头那处显眼的玫瑰纹身。 “不。”汪海摇了摇头,“因为泳姿。” “泳姿?”陈晨有些好奇。 “她家住在水库边,高中时有教过我游泳。” “过来坐下说吧。”陈晨站起身把侧坐沙发的位子空了出来。 单凭泳姿就能认出十年未见的旧识,足以证明他对程雨思念之深。这让陈晨对汪海并不怎么好的初印象有了些许改观,之前认为汪海借苏芮上位的偏见,也开始慢慢地从认知中消散。 汪海缓缓坐下,垂着双目向陈晨略表谢意。 “你认出了程雨,所以后来才偷偷地与她见面咯?”沈彦飞继续问道。 “我承认,时隔十年重新见到程雨,的确勾起了一些回忆。不过”汪海抬头看向苏芮,仿佛接下来的话是专门对她所说,“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还有爱情。程雨的偶然出现,对于我来说,无非只是一些褪了色的记忆罢了。” “那你为什么昨晚还是和她见面了?” 汪海似乎很难受地动了动喉结,然后目光凌厉地慢慢说道:“为了救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1 人鱼之殇 11 汪海的话,让所有人都有些不解。不过沈彦飞想了想,却大致猜到了些眉目。 “你是说三楼的那个色情会所?” “是的。开业表演时,我虽然认出了程雨,但是却依然有些不确定。”说着说着,汪海眼中便笼上了一层黯淡,“在我记忆中,程雨是个纯洁善良的女孩,我很难把那艳俗的纹身和她联想在一起。” “因为这个原因,心里就一直惦记着,之后为了验证,我又去了几次星海城。经过近距离的观察,我最终确定了她的身份。” “我不知道十年对于一个人来说,会发生多么巨大的改变。但我清楚,我和她都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没了把心中所想一点点塑造成形的任何欲望和灵感,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和一尊石雕并没有什么两样。而她在水中的舞姿虽然依旧优美,但是却多了一份让我无法接受的妖娆妩媚。” “每次在水族边,我发现她都会刻意地靠近我所在的地方表演,有时候,甚至能直接对上她的眼神。这让我非常确定地意识到,她也认出了我。”汪海的视线呆呆地落在阳台前的落地窗上,仿佛玻璃那端就是那旖旎的水族。 “我承认,意识到她也认出我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里的确泛起了一丝涟漪,而更让我欣喜的是,我那早已没了灵感,竭尽枯死的脑袋里竟然又重新闪起了一星灵光。就是那么一刹那,我差点直接冲进表演后台,等着她上岸。但是,稍稍冷静后,我又释然了。” “程雨也认出了我,但却并没有想打扰我,闯入我的生活。那我为什么非要硬去把玻璃打碎,将本来平静的海水搅出漩涡呢?把眼前的一切当作一幅流动但却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画,偶尔可以看着望着,应该就是最大的满足了。” 汪海越说越忘情,这让陈晨颇为担心地看了看苏芮。不过还好,苏芮脸上并未显出什么不悦,反而是以一种理解的表情专注倾听。动情之处时,还不时垂目颔首,仿若身受。 陈晨并不清楚像汪海这样搞艺术的人脑袋里会和常人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但是她却深知,触景生情是人之常情。 十年后的偶然相逢,唤起了初恋般懵懂的回忆,当然也就像汪海所说,同样也点起他早已枯竭的灵感之光。从这一点来讲,陈晨并不认为这是汪海对苏芮的背叛。 而汪海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对于性格直爽的陈晨来说,甚至觉得有些惋惜。不过她倒也能理解汪海的想法。而且再结合那朵玫瑰纹身,她猜汪海不想让两条平行线相交,其实也是怕真的重新认识程雨后会带来失望。这一点虽然汪海没有说,但是陈晨认为多少都是有些关联的。 相较于之前直接的否认和辩解,汪海并不避讳的由心坦诚反而更显真实。陈晨只希望苏芮听后对汪海能够有一份重新的理解和认识。毕竟汪海以石雕自嘲的现状,大多都是苏芮对他的控制和压抑所造成的。 “本来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汪海顿了顿,继续说道:“直到前几天,我偶然听说了星海城三楼色情会所的事情。这也就是我刚刚说要救她的原因。” “我可以接受她的困苦潦倒,接受她任何合理的改变,但是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她坠入那样的深渊。所以,昨天我下定决心要把她拉出泥沼。” “对于我的主动相认,程雨刚开始是有些抗拒的。我明白她是怕我知道她除了人鱼表演之外的其它身份。我没办法直接点破,所以才带她到工作室。我的本意是想表现的乐观自然一点,如果她愿意,甚至可以在工作室给她安排一份工作。没想到,她却哭着跟我坦白了一切。” “她跟你说了什么?”沈彦飞面无表情地问道。 “她跟我聊了很多。包括她到广东打工,后来因为要帮养父养母治病欠下了高利贷,然后一步步走向失足的事情。所以我私自拿了刚到的工程尾款给到了她。” “你给她钱,她就收了?”沈彦飞本来是想借汪海之口更多地了解一些程雨情况的,不过汪海选择了一笔带过,很明显就是不想再碰伤处。于是他也不便再做多问。 “钱的事情”沈彦飞提的问题,汪海却转向了苏芮,“我要和你道歉。至少,应该先和你商量一下。不过,接下来,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苏芮一脸悲戚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过看了看沈彦飞三人,却又没能说出口。 “好了,该了解的都已经差不多了。感谢你们的配合。”看到这里,沈彦飞自然是很识趣地站起了身,然后发话收工。 “那”苏芮也跟着站了起来,“我还要跟你们回去配合调查吗?” “你想去吗?”沈彦飞有意无意地笑了笑。 苏芮和汪海一直跟着将沈彦飞三人送上了电梯。 在央求了一定要抓到杀害程雨的凶手后,电梯门慢慢合上,而汪海则仿佛虚脱般地瘫靠在了墙上。 苏芮想要上前搀扶,汪海却十分倔强地摆手躲过。 “对不起,我误解你了。”跟在汪海身后回到客厅后,忐忑了许久,苏芮才鼓起勇气重新开口。 之前一想到汪海和程雨昨晚在工作室的那三个小时,苏芮心里就是火冒三丈。哪怕今天下午发生溺水事件后,她也只是对这些年对待汪海的态度有了些反省。不过在听完刚刚汪海发自内心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苏芮不仅觉得自己误解愧对汪海,甚至有些偏激地认为真正该死的,反而应该是自己。 “钱我会慢慢还你的。”汪海的眼中依然蒙着一层浑浊。 汪海的状态和话语,仿佛针芒,扎得苏芮心中一阵刺痛。 “如果你和我商量,我一定不会反对。” “别说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汪海苦笑,脸上更多的却是一股哀伤。 “不,我要说。”苏芮一脸坚决,“如果你当时跟我说你还爱她,我甚至可以一声不响的离开来成全你们。” 这种话从一向强势的苏芮口中说出,让汪海大感诧异。 “你打我吧。打了我,你心里会好受些。” 苏芮突然拽起汪海的手臂,想往自己脸上揽,但却被汪海及时反应过来,发力僵持在了半空。 “唉!”汪海长叹一口气,“之前我对你也有误会,我们就算扯平。求求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好吗?” 苏芮呆了呆,半天才反应过来汪海所说的误会,指的是之前怀疑自己杀害程雨的事。立刻,她又想起了刚刚那位姓沈的警察问了自己两遍的问题。 程雨的死到底和自己有没有关系呢? 顺着这个问题往下,苏芮越想越心惊,心里也是彻底凉到了冰点。 “程雨的死应该就是我造成的。”苏芮对着汪海,但是婉若游丝的语调却更像是喃喃自语。 汪海疑惑地看向苏芮,不知她所说何意。 “如果不是我无中生有的这场闹剧,程雨根本不会死。”虽然知道说出了心中所想,汪海一定会更恨自己。但是苏芮还是决定说出来,否则自己一辈子都会陷入自责而无法自拔。 “同为女人,我完全可以体会程雨当时的感受。你昨天刚刚和她相认,相隔一天却又当着她的面向别人求婚,而且还让她亲自表演祝福。你觉得她当时在水中会怎么想?”苏芮一边摇头自艾,一边反问汪海。 汪海立刻被问的哑口无言。 “女人都是敏感善妒的。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会认为你是在玩弄甚至羞辱我。分别十年,重又相聚,相当于刚获得幸福,又坠下深渊。一喜一悲,一升一坠,这么短时间内面对如此反差,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经不住这样的打击。” “还记得我们在巴厘岛时的无氧浮潜吗?”苏芮继续问道。“当时我不就是差点因为缺氧晕过去吗?” “当时程雨已经在水里表演了十多分钟,就算她经过了专业训练,也一定是气虚体乏。在加上突然遭受那样的打击,所以才遭遇了溺水。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发生。” 一口气说完,苏芮立刻轻松了许多,忽然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立刻站起了身。 “警察应该还没走远,我现在就去追上他们,向他们自首。” 苏芮还未来得及转身,却被汪海拽住了手腕,这时,她才感受到汪海掌心那让人心痛的冰凉。 将苏芮重新按回沙发又过了许久,汪海才慢慢地说道:“程雨的死,并非你说的那样是一场意外。” 苏芮还想反驳,不过看着汪海的眼神,却并不像是为了安慰自己而随口而说。 “你没有注意到海水里漂的血迹吗?” 听到这里,苏芮心中一震。 “肯定是有人谋害了她。我一定要搞清真相。” 苏芮呆呆地看着汪海,那双眼中的坚毅和怒火,让她即痴迷又害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012 人鱼之殇 12 夜里飘了一场装模做样的小雪,到了早上却又升起了老大的太阳,不过气温倒能明显感觉到又低上了几度。 江南区刑侦大队楼矮院小,没有专属的食堂,要想吃顿午饭,必须得穿过公安家属大院,到南边的公安分局食堂蹭伙食。距离也就两百来米,不过夏天来回总能湿掉半件衬衣,冬天又是冻手冻脚,遇上路面结冰,下坡时保不准还会滑上一跤。 而最要命的是,分局那帮家伙平时慢条斯理,一到吃饭却个顶个的积极。路上的时间一耽搁,等到了食堂,几乎每次都只剩下了些残羹冷炙。 何胖晃着洗好的不锈钢饭盒,一路抱怨着再这么下去肯定会营养不良。陈晨却因为难得一见的深冬初雪显得心情大好。 “昨晚”何胖正准备和陈晨继续谈案情,忽然之间耳边就是一阵冰凉。赶忙低头弯腰拍了拍颈脖,不过没拍掉什么雪沫,雪水倒是立刻灌进了脖根。 “不讲武德,跟我玩偷袭。”何胖龇牙咧嘴的想要反击,可是看了一圈,却几乎找不到可以下手的积雪。 陈晨把饭盒夹在腋下,带着半指毛线手套在警车的挡风玻璃下沿刮着碎雪,不过积雪太少,还未聚拢成形便已化的七七八八,只好拍手作罢。 “昨晚那女人可真是能作。”因为在门外盯着汪海,昨晚苏芮的描述,何胖是没亲耳听到的。不过刚吃饭的时候,陈晨顺道跟他简单地说上了一遍。 陈晨倒没怎么添油加醋,不过经过昨晚的寻访后,她对苏芮的确没什么好印象。 “昨晚说的事你信吗?”陈晨朝手上哈着气,因为刚刚玩雪,十根手指都已经冻的有些发红。 “听上去的确胡闹,但是我看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觉得那个苏芮有没有嫌疑?” “动机倒是有,而且作为施工方,对于水族内部构造也熟悉。不过”何胖摸了摸下巴便没了下文。跟着沈彦飞这两年,别的没什么长进,这种思考时的小动作却是学的有模有样。 “不过什么?” “不过逻辑上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何胖摇了摇头,“在自己的求婚现场杀人,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不是求婚,完全就是一场闹剧。”陈晨提醒道,“而且这样反倒是提供了最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 “说的也是。不过那你倒是说说,她隔着水族,怎么杀人?难不成是请了杀手或者变了戏法?”何胖咧嘴一笑。 “话说沈队怎么还没现身?”提到杀人手法,陈晨也是没法再接,看了看手表,指针已经指到了十二点半,沈彦飞从昨晚把二人送回家后,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来警队。 “昨晚搞那么晚,肯定又被嫂子闹了。” 何胖一脸幸灾乐祸的上着楼梯,后脑勺却冷不丁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给拍了一下。 “臭小子,又在背地里说我坏话。”沈彦飞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两人身后。 “吃过饭了吗?”陈晨捂嘴偷笑。 “没呢。食堂还有东西吗?”沈彦飞指了指饭盒两人手中的饭盒。 “白面馒头管够,不过得自带咸菜了。来,我的借你,不用客气。”何胖从兜里掏出一瓶快见底的老干妈。 “算了,我还是泡面对付吧。” “沈队,你一上午都跑哪里去了?”陈晨问起了正事。 “上去再说。”沈彦飞往上挥了挥皮手套。 直接跟着沈彦飞进了办公室,何胖帮着泡了泡面,想了想又把老干妈放在了面桶旁。 “沈队,昨天的案子怎么说?要立案吗?” 虽然有了昨晚汪海和苏芮闹出来的小插曲,但是现在看来依然对案件性质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而且再没几个星期就要到年关了,何胖心里还真不想赶在这时候冒出什么麻烦的案子。 “你们觉得呢?”沈彦飞抄起一本《痕迹检验》教材压在泡面上。 “我觉得应该不是刑事案件。”沈胖说完扭头看向陈晨,陈晨想了想,却没跟着点头。 “那如果从找漏洞的角度来看,你们认为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陈晨和何胖知道,沈彦飞接下来应该是要下结论了。就像交卷前最后一遍的检查,每次案件调查形成统一意见之前,沈彦飞都会让大家从找漏洞的角度再重新审视一遍。 “从现在掌握的线索来看,如果按正常逻辑和流程,其实应该是可以排除他杀可能的。非要说还缺什么的话,应该就是尸检结果了。虽然肉眼上看,除了额头上的乌青,程雨的尸体没有其它伤处,现场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争执打斗的痕迹。不过因为溺水事故发生后,大量的工作人员进入后台进行施救,所以可能存在现场被破坏的情况。从严谨的角度来讲,案件的定性还是要等最终的尸检报告出来。”陈晨认真地分析道。 “还有吗?”沈彦飞赞许地点了点头。 “刚刚是从查漏补缺的角度来考虑。如果按照他杀的假设来做可能性排除的话,我觉得至少有两点还需要再做进一步验证。” “哦?说来听听。”沈彦飞揭开泡面盖,饶有兴趣地问道。 “程遇左前额有伤处,我们之前分析过可能是失足撞伤或者自残所致,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有被人击晕再推下水的可能。” “可是,监控不都已经看过了,当时后台房间只有程雨一人,而且还被她锁上了吗?”何胖好奇地问道。 “水族和后台是相通的。”陈晨提醒道。 “哦。”何胖点头后又立即摇头,“也不对啊?当时大厅这么多观众,还有一堆手机摄像,如果有人在那两分钟通过水族潜入后台,肯定会被发现的。” “嗯。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就没提。不过昨晚我又仔细回忆了一下,从餐厅大堂能够观察到水族的最高视线之上,还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才到水面。如果有人从水面游进了表演后台,是不会被发现的。不过,水族之上没有监控,这一点恐怕很难验证了。”说完,陈晨露出了说了等于白说的遗憾表情。 “考虑的很周到。”沈彦飞抹了抹嘴巴,伸出大拇指,“不过这一点也不是不能验证。” “哦?”听到自己的想法能被验证,陈晨立刻兴奋地挺直了腰背。 “整个水族上方是悬空的,正面和两侧都是亚克力玻璃,背面是瓷砖墙。总的来说,除了表演后台外,还有三处和水族是相通的。第一处是瓷砖墙背后的设备间,里面有备用人工海水池,控温系统,过滤系统等设备。通过注水管,排污管和过滤口是可以到达水族内的,不过这三处都有过滤网牢牢焊死,所以可以首先排除。” “第二处是维护与喂养室,我早上上班刚好路过星海城,所以专门又去看了一遍,里面因为有设备和物资,所以装了监控。而通过监控录像来看,事发当时,房间里是没人的。” “剩下的最后一处就是水族上方的悬空部分。上面的通风管道和三楼隐藏会所的通风管道是相通的。” 提到三楼会所,何胖和陈晨立刻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如果是上方通风管道的话,要想下到水池,肯定会有很大动静,大堂应该也会有所发现。除非是用吊索。”何胖分析道。 “是的。所以昨晚我向汪海问了葫芦吊的事情。上午我特地从三楼钻了一遍通风管道,水族上方通风口的栅栏是新装修的,没有打开过的痕迹。而且考虑到用吊绳的话,时间应该是不够的,所以,有人潜入表演后台这个假设应该可以完全排除了。” 三个方向可能都被排除,何胖和陈晨都有些失望。 “干吗那种表情?能够排除他杀可能不是一件好事吗?”沈彦飞笑了笑,“对了,你刚刚不是说有两点需要验证。还有一点是什么?” “哦,还有一点我是考虑如果没有人进入后台的话,会不会还有毒杀的可能。不过这一点也是要等到尸检报告出来了。”陈晨立刻回应。 “说到尸检,家属联系的怎么样了?”沈彦飞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何胖。 “一直联系不上。资料上显示程雨父母均已过世,餐厅留的员工信息也只有租房地址。” “昨晚,汪海不是提到过她有养父养母吗?”沈彦飞想起了汪海提到过程雨为帮养父母治病欠下高利贷的事情。 “应该不是正规的领养关系,户籍系统根本查不到。不过查询的过程中,我发现了程雨有过一次案底,当时填的紧急联系人叫庄广富,原籍地址和程雨一样是南县石库镇五道河村,应该就是她说的养父。不过当时是很早留的座机号码,现在已经打不通了。” “程雨有过案底?”沈彦飞眉头皱起,“这么重要的事怎么现在才说?” “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也是上午才查到。”何胖赶忙解释。 “什么案底?” “2010年在广东东莞,程雨作为一家KTV的工作人员,因为和客人争执打斗被收容教育过。” “那时候应该才十八九岁吧?”陈晨听完心里一阵惋惜。 “程雨的手机呢?一直没有找到吗?”沈彦飞继续问道。 “没找到。”何胖摇了摇头,“说起手机也是有点蹊跷。我有问过,一般表演前,衣物和贵重物品都是放在更衣室衣柜中的,不过现场查找的时候,只在后台置物架上找到了衣服,没找到手机。有可能是其它工作人员见到程雨溺亡后占了小便宜。不过其它表演者反应过直接在后台换衣的情况,所以也有可能是程雨没有把手机放进衣柜带进了后台,然后二次落水的时候掉进了水族。” “手机肯定还是要找到,不过尸检那边就不用等了,你现在就去找老陈,昨晚我已经提前跟他打过招呼了。” “好嘞。” 与何胖起身领命几乎同时,桌上的座机忽然响了起来。沈彦飞把泡面推到一边儿,提起听筒。不过听了没几秒,便皱着眉头让对面等等,然后挂上了电话。 “怎么了?”陈晨好奇地问道。 “汪海和苏芮找上门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013 人鱼之殇 13 苏芮和汪海这时候找到警队来,沈彦飞有些惊讶。不过两人的目的,他却也大致能够猜到。 从昨晚汪海表现出来的真情实感,肯定是想搞清程雨的死亡真相。而苏芮,一方面应该是陪同,另一方面则多多少少是因为愧疚。 程雨的溺亡不论是意外还是自杀,苏芮导演的那场闹剧,都是最直接的诱因。这也是昨晚沈彦飞刻意问她那问题的原因。 “他们俩过来,应该是想要了解案情吧?”陈晨问道。 “应该是的。过几分钟我还有个会,你去接待一下。”陈晨心思细腻,昨晚也已经见过面,沟通应该是没问题的。 “我该怎么说呢?” “照实说就行。” “那会不会有点”陈晨心里有些顾虑。 “程雨的死,或多或少和他们都有关。接下来法律上肯定是跟他们没半点关系的,让他们良心受点谴责,我觉得并不为过。”沈彦飞话很干脆,看上去似乎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嗯。”陈晨点了点头。苏芮其实她并不在乎,如果有法可依的话,她甚至希望苏芮能受到一些实质性的惩罚。她只是觉得什么都照实讲,对于汪海来说,会不会有些不公平。 “差不多了,一起下去吧。”沈彦飞戴上警帽,又顺了一个本子夹在了腋下。 “那你的意思是,就不用立案了是吧?”沈彦飞刚刚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不过陈晨觉得还是有必要再确定一下。 “不用立案了。等尸检报告出来,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连带资料一起转交辖区派出所吧。”沈彦飞顿了顿,然后给出了十分明确的回复。说实话,这样的事件,如果不是因为程雨死前的异常行为,是不用花这么大力气去做深入调查的。现在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排除的均已排除,程雨行为异常的来源,也从苏芮汪海两人交待的背景中得到了合理的解释。这时候给出结论,基本上算是没有遗漏了。 简单地问明了来意,陈晨将苏芮汪海两人带上了二楼的一间空置小会议室。一楼还是有些太嘈杂。 隔了一晚再次相见,两人之间似乎有了些变化,没有了昨晚的剑拔弩张,眉目交汇也都是温和相待,看来彼此之间的误会已经消除。不过见着苏芮挽着汪海手臂并排坐下的时候,陈晨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这时候,她顿时觉得沈彦飞要让二人受些良心谴责的说法,真的是无比正确。 “没有影响你们的工作吧?”接过陈晨递过来的茶水,苏芮显得特别客气。 “年底了,是有些忙。”陈晨面无表情地坐到了对面。 “那还真是打扰了。”察觉到陈晨言语中的冰冷,苏芮显得有些尴尬,“我们过来是想问问昨天的案子有没有什么结果。” 其实对于亲自到警局询问案情,苏芮最开始内心是有些抵触的。不过夜间无眠再一深思,她的想法却有了一些转变。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程雨的溺亡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而这肯定会成为她和汪海之间一道无法弥合的鸿沟。未来和汪海相处的方式,自己怎么改都可以,但是自己变相杀害了程雨一旦成为事实,以汪海的性格,必然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心魔。 这样的情况下,就算自己强行留住了汪海,两人的未来几乎也是可以想象的一片暗淡。 而如果真的能证明程雨的死另有它因,那么不但自己内心的煎熬会少了许多,和汪海之间的隔阂也肯定会有一定程度的改善。 有了这样的想法,苏芮对于了解程雨死亡真相的急切,倒并不比汪海弱上多少。而这也是她一上来就如此主动的原因。 她也希望汪海能够看到自己的态度,毕竟两人之间误会的消弭,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昨天的事情,其实并没有立案。”陈晨扫了一眼二人的表情。 “什么意思?”苏芮显然并没有明白,看了看汪海,也是满头雾水的模样。 “通过现在掌握的线索,昨天的溺水事件并不属于刑事案件。接下来,我们会把资料转到滨江街道派出所。如果你们和程雨相熟,可以帮忙通知家属和派出所进行后续的对接。”陈晨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有心的话,可以帮助家属争取一下赔偿事宜。程雨家人应该对法律不是太熟,而星海城作为雇主,肯定需要承担主要的法律责任。” “那昨晚?”汪海的脸上写满了疑问。 “昨晚是因为你们和死者的关系比较特殊,所以才做了例行的问询。”陈晨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程雨的死是一场意外?怎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发生?”苏芮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为什么会这么巧,应该不需要我来解释吧?”陈晨一声轻笑。 “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看到水里面漂着血迹,一定是有人杀害了她。”苏芮被陈晨怼的无语,汪海却变得异常激动起来。 “那是程雨自己的经血,与案情无关。” “经血?”这样的答案有些超出汪海的认知,不过稍稍反应过来后,他还是提出了疑问,“不对,如果她处于经期,为什么还要下水,肯定是有人故意做了什么安排。” “这个你就需要问她了。”陈晨看向了苏芮。 “不,我不相信。你们一定是遗漏了什么,我要知道案情的过程。”汪海两眼发红,用力地捶打着会议桌。 “昨天表演完后,程雨已经在同伴的帮助下上岸脱了表演服,但是在同伴离开后,她一个人又重新穿回了服装,而且她还自己锁上了后台的房门。”陈晨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说实话,她并不想把话讲的太明。 “你的意思她是是自杀”汪海两眼空洞,一副失魂的样子,话到最后也只剩了哽咽。 苏芮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一直挽着汪海的手臂立刻颤抖着耷拉了下来。 对于汪海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陈晨可以理解。 抛去苏芮制造的那场闹剧,严格意义上来讲,如果不是汪海沿着记忆捅破那层纸,固执地与程雨相见,程雨也不会死。虽然他的初心是为了帮助程雨脱离苦海,但是这样的结果将不可避免地让他陷入深深的自责。 想到这里,陈晨甚至有些后悔说出实情。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如果不把实情托出,对于程雨这名无辜的死者来说,却又太不公平了。 虽然程雨因为环境所迫走上了以色谋生的不光彩道路,但是在陈晨看来,这个女孩还是有着非常强的自尊心的。 看得出来,虽然相隔十年,但是程雨对于初恋汪海依然怀着很深的感情。否则,她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地隔着厚厚的水族玻璃,在汪海身边羁绊流连。 这种童话般的重逢,或许让海水中的程雨曾经有了那么片刻新生的希望和错觉,但是自知脏了身子的她,还是明白过来已经配不上现在风度翩翩的汪海。 一水之隔,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平行世界。 所以,程雨只能选择躲在潜水镜下,深藏思念,压抑感情,隔着厚厚的水族玻璃将汪海一遍又一遍的注视。 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汪海对她记忆尤深,仅仅通过泳姿就认出了她,执着地找到她,还帮她偿还高利贷,助她脱离苦海。 这一切梦幻般的经历,无疑可以将任何一个女人推上幸福的顶点。但是程雨却没想到,这种幸福的感觉仅仅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噩梦。 陈晨无法判断程雨在海水中举着求婚标识表演,却发现自己祝福的对象是汪海时,会是一种多么复杂绝望的心情。 但是从最后的结局,以及二次落水前的反常行为来看,程雨在最复杂的情绪下最终还是做了最简单的选择。 短短的几分钟内,程雨肯定想到了很多,肮脏的过去,痛苦的现在,绝望的未来但是跃入水族的那一瞬,她的脑海中应该只剩下了成全和解脱。 “自杀怎么会是自杀?她那晚明明说过,还上了高利贷,就会重新好好生活,她明明那么乐观” 汪海依然像失了魂般地喃喃自语,不过猛然间,他便站起了身,近乎咆哮般地嘶吼道:“一定是有人害了她。那些放高利贷的,那些逼迫程雨走上失足道路的,还有这个操蛋的世界都是谋害她的凶手。就算沿着这么多年她走过的脚印,一步步再回溯走一遍,我也一定要让这些凶手付出代价。” 汪海的歇斯底里,忽然间让陈晨有了一种近乎虚脱的无力感。作为警察,她当然会不遗余力去打击所有不法犯罪,但是她也知道,警察和法律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而这个世界上的恶,也不会在某一天彻底消失。 看着汪海两人离开的落寞背影,陈晨心中一阵唏嘘,不过似乎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她立刻跟着追了上去。 “等等,还有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和程雨提过你已经快要结婚的事情?” 面对陈晨的追问,汪海晃了晃脑袋后,继续头也不回地蹒跚前行,根本看不出是点头还是摇头。 苏芮赶忙停下来帮着回道:“昨晚我也问过他。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提了,说是就因为如此,程雨刚开始还死活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他给了程雨多少钱?” “不多,也就三十万。每个月月底财务才会把工作室的钱汇回总公司账上,我听财务说临时放在工作室保险箱里的这三十万,是刚到没两天的工程尾款。” “为什么不转帐汇款,而要取现金呢?” “或许”苏芮叹了口气,“或许是怕我知道吧。” 陈晨点了点头,不再发问,只是目送着苏芮和汪海慢慢下楼,然后便呆呆地靠在门框上。 过了不知多久,十多名警察从二楼尽头的大会议室陆陆续续推门而出,而沈彦飞也身在其中。 沈彦飞刚出门便看见了状态明显异常的陈晨,于是立刻走上前,往陈晨身后的房间探了探。 “人走了吗?干吗一个人靠在这里发呆?” 陈晨慢慢地抬起头,然后缓缓说道:“沈队,我觉得还有疑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014 人鱼之殇 14 沿着滨江大道往西南6公里就到了外环,过了外环再往下两站便是地铁八号线延申段的终点站。 这里的西林镇是汇云区在云港河南岸的一块飞地,因为垃圾填埋场和环林监狱的原因,整个地区的发展在全港城来讲都是远远地落在了后面。特别是与江南区交界的几个老街区,因为区划模糊的原因,多多少少都存在一些管辖真空的情况,包括西环林路在内有很多都是修了一半就没了下文的断头路。 陈晨和何胖紧急到访西环林路,是因为3个月前程雨来了港城之后就一直租住在这里。而在沈彦飞已经给出了结论之后,陈晨还力争继续调查的最主要原因,是因为她在送走苏芮和汪海后,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丝新的疑点。 疑点之一便是汪海昨天取现给到程雨的那三十万。 虽然在苏芮口中,三十万是个小数目,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特别是程雨来讲,这笔钱都应该算得上是巨款了。 在对程雨有了一些自己的判断后,陈晨总觉得程雨开口要钱,特别是在知道了汪海已经快要结婚的情况下,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笔钱,多少都有些怪怪的。 当然,长期身处声色场所,对于金钱的理解,包括面对金钱诱惑时的抵抗力,程雨肯定是与常人有着很大不同的。再加上家中实在困难,接受汪海钱财这一点,倒并不是一个完全说不通的事情。 但是不管怎样,程雨已经身亡,单就帮汪海追回这三十万,跑上这么一趟也是理所应该的。而钱是昨天中午时段才交给的程雨,经过查询,程雨的银行账户昨天并没有存汇记录,所以现金大概率应该还是存放于住处。 除此之外,另一处疑点或者说是矛盾之处,却是让陈晨有些无法释怀。 程雨的溺亡,从她死前的异常行为来看,判断为自杀应该是没问题的。而在中午接待汪海和苏芮时才得知的,程雨已经知道汪海要结婚这一信息后,陈晨对这一判断却有了些动摇。 程雨与汪海重逢却又在相隔一夜后亲眼见到汪海求婚场景带来的巨大刺激,是做出自杀判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但是既然程雨已经知道汪海要结婚,这样的前提,现在看来似乎就并不是那么牢固了。 知道了汪海要结婚,还接受了钱财,这就代表程雨心中虽有遗憾,但却已经接受了现实。而汪海也说过,程雨乐观地表示还掉高利贷后,会帮养父母治病,重新好好生活。从这一点来看,程雨不论是基于成全汪海,还是自我解脱的自杀行为,从逻辑和情绪上都有些说不通了。 更何况,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当着汪海的面自杀,程雨不可能不知道对汪海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哪怕对汪海还存着那么一丝感情,程雨也不应该这么做。除非,她是故意想让汪海难堪。 但是,这也就太让人不可思议了。而且再怎么说,不管是汇回老家还是用作他途,至少要处理掉这笔钱再做其它考虑,但是从拿到三十万到溺亡也就几个小时,这期间程雨明面上并没有对这笔钱有过动作。 基于这样的考虑,陈晨才觉得要不是汪海说了谎,要不就是还有不为人所知的隐情。所以沈彦飞经过深思熟虑后还是同意了陈晨继续调查的建议。 而调查的方向也就集中在了那三十万,以及程雨的人际关系上。 三十万的下落,目前不得而知,程雨也没有银行的存汇记录。而程雨的人际关系却相对模糊,能够入手的除了老家就只有工作还不到两个月的星海城。 通常来说,通过死者人际关系查线索,最怕遇到做生意和做小姐的,交际实在太杂,往往耗时耗力但是最后却依然毫无头绪。 所以,陈晨才决定先造访程雨的住所,然后返程时再顺道去星海城。 西环林路并不长,充其量也就三四百米的样子,路中间是没有防护栏的两车道,两边倒是沿街布满了小商铺。 商铺还算整齐,看样子是集中进行过治理,不过整顿似乎有些过了头,所有的街铺招牌都做了统一,除了店铺名称,招牌材质包括字体都几乎是一模一样。这样一来,整齐倒是整齐了,但是却也少了街铺本该有的丰富多彩。整条街道看上去清一水的黑底金字,让人一点进去逛逛的欲望都很难生起。 不过整齐划一的街道,倒是给陈晨和何胖带来了便利,顺着单号升序门牌,没两分钟,两人便找到目标弄口。 进了巷子,道路就开始歪歪扭扭起来,巷道本来就窄,两旁的老式楼房还动不动多出来一处铁皮简单围成的违章建筑。 市中心已经很难见到的水泥电线杆,这里倒是从巷头一直顺到了巷尾,密密麻麻的电线上落着不怕人的麻雀和楼上扔下的塑料袋,电线之上则是从两旁阳台上伸出的拼刺刀般的晾衣竹竿。 脚底下是水泥路,不过路面隔不了几步就是小坑小洼,坑洼中积满了昨晚雪化的污水,摩托车迎面而过时,必须躲到楼下台阶上才能避免被溅上一裤管泥水。 走到了大概巷子中间位置的时候,何胖停了下来,“就是这里了。” 陈晨抬头看了看,4层的灰楼,每层楼面只有2个窗户,楼房的纵深也不长,看样子一层楼也就两个房间。 半掩的铁门上挂着褪了色的青年公寓招牌,但是进了门后左右两边的两个房间里,却全是支了麻将桌的老头老太。 “你好,请问房东在吗?”陈晨敲响了左边洞开的房门,往门里探进了半个身子。 桌上的四位牌手和旁边的两名看客,不知道是不是年老耳背,均没有回应的意思。又敲了一遍房门之后,面门坐在东风位的一名带着棉耳罩的老头才往房门处斜瞟了一眼。 陈晨的一身警服,立刻将那老头从座上拉了起来。或许是因为惊慌,赌筹一样整齐码在桌角的两摞一元钱硬币,跟着被带翻洒落一地。这时,牌桌上的几人才顺着老头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顾不上收拾洒落在地的硬币,老头立刻挪了木凳,满脸堆着褶子碎着小步走了出来。 “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找一下401的租客。” “401吗?”老头从半谢了顶的头上取下棉耳罩,然后眯着眼看了看挂在侧墙上的老式时钟,“昨晚好像就没看到她们回来,不过现在已经快3点了,应该也是出去上班了。” “您是说401住了不止一名租客?”陈晨听出了些额外信息。 “我就说两个姑娘老是晚出晚归,肯定有问题,她们是不是干那事被抓了?”老头本就是个三角眼,八卦起来立刻显得有些猥琐。 “您刚说的晚出晚归是常态吗?她们的日常作息能不能描述一下?” “一个每天差不多中午出门,晚上10点左右的样子回来,倒还规律,不过另一个就说不准了,没有12点前回来过,大多都是凌晨三四点,一夜不归也是常有的事。前几天还说老是麻烦我开门不好意思,让我给她配一把大门钥匙。” “您确定昨晚两人都没回来过吗?”10点左右的话应该赶的是8号线的末班车,更晚的那个说的应该就是在星海城工作的程雨了。程雨昨天溺亡,另一名女孩没回来却不知道什么原因,保险起见,陈晨还是多问上了一句。 “确定,配钥匙的事我没答应。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吧?”老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立刻皱成了一团。 “我们想进401看一眼,能帮我们开一下门吗?这是我的证件。”为了打消老人家的顾虑,陈晨立刻掏出了警官证。 老头往证件上瞟了一眼,点起了头。 上到二楼,打开房门,陈晨二人进了房间,嘱咐了老人家外面稍等后,便反手锁上了门。 房间不大,十四五平的一个带卫单间。或许是刚住过来没几个月,房间里还没来得及置办什么家当。整个屋子看上去很是简陋,除了一张一米五的大床外,就只剩下了一张摆满了化妆品的木色长桌,以及靠墙角立着的两个浅蓝色简易布衣柜。 “两个人睡一张床,关系应该是很亲密了。”何胖指了指木床。床上两个枕头,两床被子,都是叠的整整齐齐。 整个房间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一心找钱的陈晨直接弯腰看向了床下。床空下有两个大号行李箱,试了试锁扣,一个可以打开,另一个却上了锁。 拖出了那个没锁的箱子,翻起箱盖,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反季的衣服,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陈晨简单地伸到衣物中探了探,也没有摸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这里有发现。”何胖站在拉开了拉链的衣柜前,朝陈晨招了招手。 陈晨赶忙上前,不过看了半天才明白何胖所说的发现为何物。两个衣柜应该分属两人,左边的衣柜中挂的都是大衣、羽绒服之类的冬装,而右边的衣柜,除了冬装之外,还有许多暴露的性感服饰。 对着两眼一直盯在性感内衣上的何胖翻了个白眼,陈晨立刻转身走向了化妆柜。抽屉里也没找到什么能够装钱的物件,不过却发现了一张塑封的两人合照。 照片中程雨和另一个女孩歪头比心,满脸笑意,看起来关系不错,应该不是因为合租而刚刚相识。那女孩和程雨一样,长相都还算得上秀丽,不过妆容却是比程雨浓上了许多。 放回照片,又看了看床下那个上锁的行李箱,陈晨最终还是放弃了强行打开的冲动。 没有找到那三十万,陈晨有些失望,只得将房间的物品重新归位,然后离开了房间。 “两人租房时有登记身份信息吗?”从房间内的发现来看,另一名女孩是目前找到的第一个有可能与程雨有密切关系的人员,如果可以联系上,或许能有更深入的了解。 “有的。”老头点了点头,然后将二人领下了楼。 “两个人是同乡?”从登记信息中,陈晨一眼就发现了蹊跷,立刻照着手机号码打了过去,提示的却是关机。 “这个叫庄敏的女孩如果回来,请第一时间和我们联系。”陈晨留了名片给到房东。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女孩身份应该很关键。 “大半夜也要联系你?”房东看了看名片,觉得有些不妥。 “你是说经常晚归的是这个庄敏?”陈晨听出了不对。 “是的。这姑娘也倒礼貌。不过平时看穿衣打扮就知道干的不是什么正经行业。” 陈晨楞了楞,很显然这与之前的判断完全相反。不过转念一想,立刻对着何胖说道:“走,我们去星海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015 人鱼之殇 15 对着奔驰GLC宽宽的后脸礼貌性地又挥了挥手,骆斌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直等到车子行远之后,脸上才慢慢由晴转阴。 汪海刚来时候满脸阴沉,着实让他吓了一跳。本来他以为是因为昨天在餐厅求婚遭遇了意外过来闹事情的,不过只是问了一下三楼会所一个女员工的信息后就又急冲冲地驾车而去。 之前装修时,汪海就知道三楼的事情,施工完毕后也是经常过来,当时还以为他对会所感兴趣,尝试跟他推荐过两次,却都是摆手拒绝。不过也是,汪海外形条件这么好,又有经济实力,自然不需要到这样的地方来解决生理需求。 遭遇了昨晚的事情,三楼会所甚至整个餐厅短期之内应该都不可能再营业,至于什么时候能风平浪息,那就看上面的关系硬不硬了。不过从昨天事发一直到现在,上面都还没有怪罪下来,甚至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这让骆斌很是意外。 按照以往公司女老板雷厉风行的性格来讲,昨天晚上自己应该就会被骂的狗血淋头,甚至可能直接卷铺盖走人,可是现在差不多又过了一天,除了通知要遣散三楼会所员工外,其它的却什么都没提,这反而让他有些寝食难安。 不过这些也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唯一可以祈祷的就是最好能捱过年关,这样就算走人,来年再换工作也要相对轻松一些。 正思忖着,一辆警车突然就从视线外冒了出来,正正地停在了餐厅门口。骆斌本能地想要往门里躲,可是副驾驶车门已经打开,下来的警察第一时间便将站在大门正中的他牢牢锁定。 骆斌一眼就认出了是昨晚大闹监控室的那个女警,脸上堆着笑赶忙迎了过去,心里却暗叫着晦气。 “我们想要找一位会所的员工了解些情况。”陈晨几步便轻盈地上了楼梯,面对昨晚推三阻四的值班经理,她没有客套,直接就是开门见山。 “您要找哪一位?”骆斌赶忙将陈晨二人领进了餐厅,虽然临时歇业,根本就没客人,但是两个身着制服的警察堵在门口却总是不好的。 “三楼会所的,庄敏。”说实话,陈晨并不确定和程雨同租的女孩是否在这里工作,不过按照房东提到的作息时间以及出租房衣柜内发现的那些性感服饰,包括和程雨表现出来的亲密关系来看,陈晨暂时能联想到的只有这里。 “庄敏?”听到这个名字,骆斌有些诧异。原因是因为刚刚汪海过来问的也是这个人。汪海和警察连番来问,再加上庄敏和程雨的关系,立刻让骆斌将这个名字和昨晚的溺水事故联想在了一起。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陈晨看出了骆斌表情有些不对。 “哦,没什么。只不过昨天求婚的那位顾客刚刚也来找过,是不是和昨晚的事故有关?” 作为这里的管理者,如果对昨晚事件的调查不闻不问,反倒是会让人觉得反常。所以,骆斌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不过他倒没点出汪海的名字,以及与汪海认识的事情,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汪海?”陈晨诧异地与何胖对视了一眼。 “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骆斌假装思考地点了点头。 “他还在吗?”陈晨往餐厅里望了望,大堂一片昏暗,只有巨大的水族墙和几处水母缸散发出隐隐的蓝光。 “刚走。” “对了,昨天的求婚,是汪海自己来预订安排的吗?”因为对案件重新有了疑惑,陈晨甚至有些怀疑苏芮和汪海昨晚的证词。这里刚好提到了汪海,于是便顺道验证一下。 “这倒不是,是他公司秘书昨天中午临时过来安排的,而且还让我保密来着。事情很突然,时间也很紧,一直到最后我们才把表演人员凑齐。”骆斌尽量表现出十分配合的样子。 “把表演人员凑齐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公司秘书安排的话,那就代表至少苏芮没说谎了,而凑齐表演人员,则让陈晨立刻联想到了程雨的经期。 “哦,我们专职表演人员就3个,其它都是兼职的大学生。”骆斌赶忙解释。 “那昨天表演有专门点名程雨必须参加吗?”骆斌会错了意,陈晨继续发问。 “好像有提到过。难道难道真和他们有关?”警察不会无的放矢,再把所有事情联系在一起,骆斌惊地一时合不拢嘴巴。 陈晨不置可否,想了想继续问道:“汪海过来都问了什么?” “也没什么,庄敏没找到,所以问了个电话就走了。” “有没有提找庄敏干什么?” “我没问,他也没说。” “这么说,庄敏现在人不在咯?” “是的。昨天的事情发生后,三楼会所的员工就安排遣散了,不过今早通知结算工资的时候,却一直联系不上她人。哦,想起来了,昨天下午她好像就没来上班。”说着说着,骆斌自己都有点心惊。不过转念一想,如果程雨的死真的不是安全事故,那么自己身上的责任相应也就会小上许多,说不定,这份饭碗还有保住的机会。 “昨天就没来”陈晨喃喃自语。这个时间也太过巧合和敏感了。 “这个庄敏和程雨平时的关系怎么样?”稍过了一会,陈晨继续问道。 “刚开业没多久,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而且餐厅和会所是两个体系,交集不多,工作时间也不一样。不过,好像听说程雨就是这个庄敏介绍过来的。” “你们有没有向员工放过高利贷?”陈晨想起了汪海提过程雨欠高利贷的事情。 “怎么可能,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可是正规公司。”说到正规公司的时候,骆斌倒没怎么心虚,毕竟星海集团在港城还是有名有号的。 “那你们是怎么招聘的员工。”因为对这个行业不熟,陈晨想当然地认为会所那些女孩,应该就是通过高利贷这样不合法的手段吸纳甚至逼迫进来的。 “餐厅都是通过正规招聘进来的。”骆斌赶忙解释。 “三楼会所呢?” “会所的话,一般都是有人带进来的。”三楼会所昨晚当着警察的面被曝光,说到这里时,骆斌倒也没什么顾虑。 “鸡头?”何胖岔道。 “算是吧。”骆斌叹了口气。 陈晨点了点头,不再问话。 回到了警队,陈晨和何胖立刻向沈彦飞汇报了在程雨住处以及星海城寻访的情况。 突然冒出了庄敏这个新人物,而且还一下扯出了这这么多新线索,沈彦飞不得不重新重视起来。 庄敏和程雨的关系已经很清晰,但是尚不明确与昨晚的事件有什么联系,不过沈彦飞有种预感,这起案件似乎并不像之前分析的那么简单。 “汪海去星海城问了什么?” “没找到人,只问了个联系方式就离开了。”陈晨没想到沈彦飞首先关注的还是汪海,“庄敏和汪海还有程雨都是同乡,从这个角度来讲,汪海可能认识庄敏,但是从要联系方式这点来看,应该之前并没有见过面。” 沈彦飞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想了想又接着问道:“三十万一直都没找到?” “没有。不过出租房内有个行李箱上了锁,我们没打开。”何胖回答道。 “这么大一笔钱,不会是放在租住的地方。西林镇治安不是很好,程雨住在那里心里应该很清楚才对。如果我是她,肯定会第一时间存到银行。”沈彦飞分析道。 “可是程雨银行账户并没有存取记录。” “这笔钱的下落,应该和这个庄敏有关。”沈彦飞敲了敲办公桌。 陈晨与何胖对视了一眼,两人在车上也有过这样的怀疑,不过一时也拿不出合理的解释。 “会不会是庄敏知道了程雨溺亡,于是就偷偷地带着这笔钱跑路了?”何胖分析道。 “有这种可能。”沈彦飞点了点头,不过立刻又若有所思地追问道:“如果是庄敏拿钱在前,程雨溺亡在后呢?” “值班经理提到过,庄敏昨天下午就没有去上班。”经过沈彦飞这么一提醒,陈晨脑中立刻一震。 “还有半个小时下班,你们赶快把庄敏的资料整理出来。如果有可能,看能不能查到她这两天的行踪。对了,还要查她的银行账户。”沈彦飞看了看手表,立刻安排起了工作。 陈晨和何胖起身领命,不过出了办公室后没两分钟,两人却又重新返回,沈彦飞纳闷地往门口看了看,却发现了两人身后的苏芮。 “刚下楼时碰到了她,说是”陈晨看了看苏芮,“还是你自己说吧。” “我下午陪汪海一起去了趟星海城,回家的路上他却把我半路放了下来。分开的时候,我看他脸色好差,我怕”说着说着,苏芮眼眶就开始红了起来,声音也是带着一丝哭腔,“我怕他做什么傻事。” “汪海应该是发现了什么。”陈晨提醒道。 “你们分开后,他是往哪个方向走的。”沈彦飞皱起了眉头。 “外环方向。”苏芮哽咽地回道。 “应该是去了西林镇,要不要我现在跑一趟?”何胖看向沈彦飞。 “不。”沈彦飞摇了摇头,“看来,我们得跑一趟南县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016 人鱼之殇 16 从汪海先到星海城询问,再到西林镇找人的动线来看,他的目标无疑就是庄敏。 庄敏也在星海城工作的信息,大概是汪海在前晚重逢时从程雨口中得知的,不过就像之前分析过的那样,他和庄敏应该还没见过面。 一直到今天中午找到警队时,汪海都没提及过庄敏这个名字,但是下午却又急冲冲地到处找人,应该是临时想到或者发现了什么。至于他为什么不通过警方而选择私自行动,或许是他对自己的发现并不确定,所以想要先独自进行一番验证。当然,多多少少也和陈晨明确告诉了他警方不会立案有些关系。 按照这样的分析,汪海找庄敏到底要问什么干什么就变得异常关键,不过除此之外陈晨却比其他人更多了一份担心。 她清楚地记得汪海说出“就算沿着程雨这么多年的脚步再重走一遍,也要让凶手付出代价”这句话时,眼中燃起的怒火到底有多可怕。 她担心如果先警方一步发现了什么,汪海或许真的有可能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不过虽然苏芮着急万分,陈晨也提出了担忧,但是沈彦飞觉得目前还不知道庄敏和汪海的具体动向,事情也没到连夜追寻的地步。而且就算急着赶到了南县,能不能找到人是一说,大半夜也基本上是没什么工作效率的。所以还不如先做好调查工作,然后根据线索明天早点动身。 正如沈彦飞料想的一样,汪海到了西林镇没找到人后,直接从外环上了G60高速。昨晚18点28分和21点36分,汪海的车在港城外环和邻省南县路段留下了上下高速的ETC记录。 除此之外,通过连夜的查询,并没有得到其它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庄敏绑定手机的银行账户每天都有小金额的进进出出,但却没有那三十万的痕迹。汪海的手机一直没人接听,苏芮尝试联系过汪海老家的电话,其父母却表示未见其人。 唯一让沈彦飞几人有些意外的,是在查询庄敏有没有什么案底的时候,发现她和程雨在2010年因为同样的KTV伤人事件,一起被收容教育过。不过这也只能说明庄敏和程雨的关系密切,从最开始外出打工,两人便一直在一起。但是这件事和程雨的溺亡有没有什么关系,现在暂时还完全看不出来。 因为晨间路况良好,300多公里的高速路段不到3个小时便跑完,不过车子下了南县高速口后,却在弯弯拐拐的县道和乡路上整整耽搁了1个钟头,一直到了中午饭点才到达南县最西端的石库镇。 石库镇属于典型的浙中丘陵地貌,镇中心嵌在周山环绕下的一块狭长盆地之间,所以整个镇子街道不多,但是一条主路却是足够绵长。民居大多为三四层的自建房,沿主路一字整齐排开,从车上的视角看去,竟有些一眼望不到边的错觉。 除此之外,沈彦飞还发现了镇上另一个比较有特色的地方,那就是许多民居外的场院里都摆放着形形色色的石雕和天然山石,不时还能听到叮叮咚咚的铁锤凿击声,看上去应该是前店后厂的石器作坊。 一路上都没见着镇里有什么其它厂子,因为地貌的原因,农田也是寥寥无几,看来石器加工应该就是这里的主要产业。如此说来,汪海从这样一个小村镇跑到港城学了雕塑这么个冷门专业,倒也并不显得多么奇怪了。 除了山多,石库镇水系也是十分发达,镇西不到一公里的地势高处还修了一座小规模的水库,而庄敏和程雨老家所在的五道河村就坐落在水库边上。 在镇上简单解决了午饭,沈彦飞几人立刻驱车往西。 五道河村不大,沿柏油山路缓缓向上的民居稀稀落落,一眼望去也就百十户人家的样子。虽然已是正午,但却见不着几家开了门,直到快接近水库的时候,才有三三两两的村民迎面而下。 陈晨赶忙摇下车窗打听庄敏家的具体住址,几位村民看了看车门上的公安二字却是有些欲言又止。过了片刻,站在最前的灰发老者才叹着气说道:“你们就别查了,庄家老婆子是自己喝农药自杀的,这么多年下来,是人都熬不住啊。” 陈晨听的一头雾水,一番细问下来才把事情搞清楚。原来庄敏母亲因伤病折磨卧床多年,大前天晚上偷偷喝了百草枯没救过来,今天刚好是停丧守灵的第三天,明晨就赶着要出殡下葬。 这样的消息立刻让车内几人陷入了沉默。 “会不会是我们多虑了?”陈晨慢慢地升起车窗。 按照值班经理的说法,庄敏是程雨溺亡事发当天旷的工,之前因为这个时间太过巧合所以才有了些怀疑,但是现在看来,因为母亲突然去世而紧急离开港城,完全合情合理。 “先去看看再说。”沈彦飞皱着眉头往前望了望。 虽然刚刚村民给的指示很模糊,但是几人还是很轻易就找到了庄敏的家,因为村子尽头就那么两座土砖房,其中一座还像是被烧过一样根本没法住人,而另一座的围墙门口则刚好斜撑着两个简陋的花圈,围墙内还依稀传出低沉而缓慢的鼓镲声。 沈彦飞把车子叫停在了离土房还有十多米的一颗香榧树下,盯着门口的花圈看了老半天,然后才往来时的方向戳了戳:“先下去吧。” 陈晨和何胖都以为沈彦飞觉得已经没有了继续寻访的必要,但是直到回到镇中心街道上,沈彦飞找了一家服装店给三人各买了一件外套后,两人才明白了他的用意。 不管庄敏与程雨的死有没有关系,在置办丧葬的时候穿着警服上门,肯定是有些不合适的。 警服外面套着尺寸有些偏大的棉布外衣,让三人看上去都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就算平时老爱耍宝的何胖,此刻也没了一丝逗笑的情绪。 取下警帽,头发几乎贴在了头皮上,沈彦飞把头发朝上拢了拢,然后又上前一边帮何胖把外套拉链拉到顶一边提醒道:“等会儿吊唁为主,了解信息为辅。如果真有什么情况,也等到明天下葬之后再说。” 将警车远远地停在坡道上,三人重又回到了庄敏家。到了门口时,沈彦飞特意看了看花圈挽联上的“孟玉莲女士”几个字。 跨过门槛,L形的平房和两边的红砖围墙刚好围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中间用蓝色雨布临时搭起了十平左右的防雨棚,雨棚下面摆着3桌流水席,席面上已经没了食客,2个围着围裙的中年妇女忙着将剩饭剩菜收拾到左手边的厨房中。 透过流水席可以看到大门洞开的正中堂屋,长长的白幡布遮住了门口的对联,沉哀的鼓镲交替声便是从里面传来。 沈彦飞三人正准备绕过雨棚进到屋内,还没走两步,身侧却突然传来了两嗓子拉高的咳嗽声。转头看了看,一男一女坐在一张木桌后面,刚刚那咳嗽声便是那穿着皮衣的中年男子刻意发出的。 瞅了眼桌上留了一道缝的白纸箱,沈彦飞立刻便明白了意思。想要从内兜里掏钱包,却又担心里面的警服漏了馅,于是赶忙背过了身。 这动作立刻就引来了那男子的一阵鄙视的白眼。 从钱包里取了两百块钱,沈彦飞正要往纸箱里塞,那男子却赶在钱入箱前,一把把钞票抢了过去,然后塞进了自己兜里。 对于男子的行为,旁边的中年妇女也是有些不满,不过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当没看见一样递过来名册问起了沈彦飞三人的身份。 “哦,我们是庄敏的同事。”沈彦飞在名册上胡诌了个名字,然后跟在名后照着样子又写了个二百。 “亲娘死了,自己不回来服丧,让同事过来凑场子,庄广富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皮衣男子翘着二郎腿,似乎怕屋子里的人听不到,故意把尾音拖得又长又高。 皮衣男子声调模样都让人生厌,不过沈彦飞提前有过交待,何胖虽然气愤,但也只能咬着牙关压住了火。 “庄敏好像没有回来过。”陈晨将沈彦飞拉到一边,刚刚那皮衣男的话语中似乎透露了这样的信息。 “也不一定,说不好是为了躲人。”沈彦飞转头又看了一眼气焰嚣张的皮衣男子。 庄广富这个名字在十年前的收容过程中,出现在了程雨和庄敏的紧急联系人中,再结合汪海之前提到的高利贷,以及刚刚发生的行为,那皮衣男子应该就是趁庄家办丧,专门来抢礼金抵债的。 这样的情况下,庄敏就算回了老家,为了躲避债主而不露面也是说得过去的。 沈彦飞三人正商量着,正中堂屋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咒骂和劝阻声。一位佝偻着身体的老人不顾刚刚那两位围裙妇女的阻拦,绕过流水席冲到了皮衣男子身前,然后将一个沉甸甸的无纺布袋重重地丢在了木桌上。 “谁说我女儿没回来?你不就是要钱吗?拿了钱赶快滚蛋。”老人声音充满了怒气,但是语调却有些含糊不清。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皮衣男子将无纺布袋倒了个,一捆捆百元大钞立刻散落在桌面上,“啧啧啧,你女儿可真有本事。” 皮衣男子又将钱一捆一捆边数边装回口袋,等到最后一捆入袋,整整好三十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017 人鱼之殇 17 用恶狠狠的眼神将皮衣男子驱走,庄广富这才发现了沈彦飞三人的存在。 “他们是敏子的同事。”刚刚那位负责收礼金的中年妇女赶忙介绍。 “同事?”庄广富抬起头将三人打量了一番,似乎有些诧异,不过依然颔首行了个礼。 这时沈彦飞才看清庄敏父亲其实年纪并不大,仔细辨认的话也就五十多岁的样子。只不过因为烧伤,整个左脸一直到颈部皮肤都更深一些,而且因为没有做过皮肤修复手术,瘢痕挛缩让整个脸部变形的厉害,左眼基本上被挤成了一条缝,嘴角也被夸张地往斜上方拉起,看上去让人既害怕又心酸。而这也是他口齿有些不清的原因。 跟着进入堂屋,沈彦飞一眼就看到了铺着红布的棺材。棺木头朝外脚对里地竖放在房间正中,后面墙上挂着庄敏母亲年轻时的黑白肖像。棺木旁坐着两位老人,一人敲鼓,一人拨镲,木鼓槌声声落在鼓心,沉重低回,铜镲并不抬起,只是左右闭合摩擦,发出有些凄厉的哀悼之音。 整个屋子很是简陋,沈彦飞并没有发现香台,于是便带着陈晨二人弯下上身,深深地行了个鞠躬之礼。 庄广富面露谢意,不过想了想还是摊手示意几人进里屋说话,伸出的左手同样因为瘢痕挛缩显得肿大粗壮,但却比正常人小上了整整一圈,所有手指也仿佛切掉了前端一样,短上了一截。 不知为何,这样的惨象突然让沈彦飞联想起了程雨肩头那处用玫瑰纹身美化遮挡过的烧伤。 进了里屋,庄广富搬了木板凳并排而放,招呼三人落座,然后自己转身坐在了木床沿上。 “我们是庄敏的同事,前天庄敏突然离开了港城,也没留个信息,我们有些担心,所以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您还请节哀。”陈晨赶忙临时编了个理由,表达慰问。 庄广富听完不语,脸上因为皮肤紧绷变形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低头沉默了许久,才又抬起头缓缓说道:“你们是来讨债的吧。” “我们” “你们三个人一起过来,肯定不是为别的。”庄广富打断了陈晨,眼睛却直直地盯在了何胖和沈彦飞的身上,“而且敏子应该也不会交上你们这样的朋友。我知道敏子一下拿出这么多钱,来路一定有问题,不过你们刚刚也看到了,钱到了那混账的手里,就很难吐回来了。唉我也是一时被激如果你们早点到的话,我肯定不会动那笔钱。” “你们不要为难敏子,明天下了葬,我再找那混蛋想想办法,一定把钱还给你们。” “您别误解,我们真不是什么要债的。您看我们也不像那样的人是吧?”陈晨赶忙解释,不过却也想不出什么更合理的话来。 庄广富听了陈晨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上门讨债的人哪个不是凶神恶煞,怎么会像眼前这几人般的彬彬有礼。不过又看了看三人脚上的皮鞋,眉头一皱,脸上的愁云突地一下变的更甚:“你们不是要债的,那就应该是警察了。敏子这些年在外面做些什么,我心里都清楚。不过我向你们保证,敏子虽然脾气倔了点,但是绝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说着说着,庄广富便抹起了眼角。 陈晨还想解释,却被沈彦飞一把拦住。既然对方已经有了猜疑,再多解释反而显得有问题。而且有了前面的铺垫,庄敏的行踪肯定也是问不出什么了。还不如含糊过去,说不定还能了解到一些相关的背景信息。 “家里之前遭过火灾是吧?”沈彦飞直接找了个其它话题介入。 “是的,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对方没有对来意再做解释,庄广富越发认定了自己的猜测。不过既然是警察,只要不涉及女儿,其它问题自己肯定是要配合的。 “火灾的起因是什么呢?” “都是小孩子不懂事。”庄广富一笔带过,似乎不想多提。 “可以详细地说一下吗?”虽然在这样的场合重提旧伤有些不合适,但是听到庄广富提到了小孩子,沈彦飞自然就联想到了庄敏和程雨,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发问。 庄广富有些犹豫,不过叹过气后还是开了口:“那时候,我们家还不是这样子。水库里打打鱼,跟着村委种点香榧,日子也还算过得去。不过邻家当时却是很困难,很多时候都需要我们接济。” “您说的是旁边那座房子吧?”沈彦飞想起了围墙外那栋烧的只剩残垣的平房。 “不,那原来是我们家,发生火灾后,我们无力重建,刚好那时候邻家老太太去世,留了一个孙女无人照顾,所以我们合计着就搬到了这边。一来也是没有其它地方可住,二来也能顺便帮忙照顾孤儿,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那场火也是那小孙女不小心造成的,所以村子里其他人对我们合着住,也倒没什么闲话。” 三人听后皆是一阵吃惊,不过沈彦飞想了想又继续试探性地问道:“您说的哪个邻家的小孙女叫程雨吧?” “是的。”听到对方提到了程雨,庄广富起先是有些诧异,不过转念想着程雨和女儿这些年一直都在一起,对方既然认识女儿,知道程雨也就不奇怪了。 “程雨那时多大?” “程雨和敏子是同岁不同月,那时初中毕业又过了两年,大概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吧。”庄广富默默在心里算了算。 “十六七岁应该很懂事了,怎么会不小心引了火呢?”虽然并不明确,但是沈彦飞冥冥觉得当年的火灾应该和程雨的死能够搭上些关系。 “也不能全怪那孩子,我们也有责任。”庄广富停下来拿袖口擦了擦左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烧伤留下了眼疾,沈彦飞发现庄广富每隔几分钟左眼便会留些眼泪,所以虽然讲到了关键处,他也是不忍心有半点催促。 “小雨父母死的早,一直都是奶奶拉扯长大,奶孙两人的感情很深。那时候小雨奶奶应该七十了吧,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不过之前小雨年纪小,老人家都是强撑着,直到火灾那年,突然间就得了痨病。” “老人家担心传染,所以就把小雨托付到我们家住。但是我们知道老人家是明白自己活不久,想把治病的钱留下给孙女,所以拖着病在家等死而已。每晚听到隔壁一直不断的咳嗽声,我们心里都是异常的难受,更何况小雨了。”庄广富一声长叹,“唉!要是当时我们能帮上一把,最后也不会这样。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火灾是怎么起的呢?”沈彦飞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那时小雨闹着要出去打工给奶奶治病,不过因为小雨奶奶有交待,我们拦了一把。而且那时她还未成年,镇子上也没地方让她赚钱。后来,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了在水库偷油卖钱的损办法。” “偷油?” “是的,水库是文革时期镇上自己出劳力修的,后来镇里农业一直没发展起来,水库也就相当于半废在那里。上世纪末,村子里有人投了鱼苗,慢慢地也就半公开地变成了一个公共的大鱼塘,各种各样的渔船也就多了起来。那时小雨可能和镇子上的混混有关系,听来了偷柴油卖钱的方法。” “小雨在水库偷油的行为持续了多久,我不是很清楚,但是从后来的火势来看,肯定不是一次两次,而且后来她有跟我们交待,为了避免船主察觉,每次都是只偷一点。为了怕我们发现,她把油桶藏在了床下,每次夜里偷了油再倒到油桶里,积少成多。” “等等,当时程雨应该跟庄敏住一间房吧,庄敏怎么会没有发现呢?”刚刚进门时,沈彦飞有观察过,堂屋就只有一左一右两个卧房。虽然庄家的老房已被烧毁,但是构造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庄广富或许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愣了半天才回了一句:“小雨每次都是凌晨深夜行动,应该是她很小心吧。” 沈彦飞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火灾发生的那天也是凌晨,大概三四点钟的样子。据小雨后来交待,她当时点了蜡烛照着往床下的油桶里灌油,却不小心烧着了床褥。当时敏子惊醒后,立刻带着小雨逃出了房间然后叫醒了我们。不过当时火应该是点燃了柴油,卧室里的火势已经不是我们自己可以扑灭的了,所以我立刻出门找邻居帮忙。可是敏子妈不知道是烧着了柴油,所以直接到厨房接了冷水去灭火,结果” “柴油遇了水,火势瞬间无法控制,敏子妈被烧的最厉害,我也是把敏子妈救出来的时候一并烧伤的。”庄广富说着说着,左眼又开始滚出泪珠来。 听到这里陈晨和何胖都是不住叹气,沈彦飞心里也是一阵唏嘘。 如果不是为了帮奶奶治病,程雨就不会去半夜偷油。如果不是怕庄家知道,程雨也不会把油桶藏在床下这么危险的地方。虽然柴油沸点高,但是有了棉布床褥作为介质却依然极易引燃。而当时火势局限于一间卧室,如果知道有柴油,庄敏母亲根本就不会用水来灭火,整个庄家也不会完全毁于这场火灾。 可以说,所有悲剧的来源最终都归结于程雨偷来的柴油。 听到这里,当年的火灾始末,沈彦飞已经了解的清清楚楚,接下来犹豫了许久,他才艰难地问出了一个不想问但却不得不问的问题。 “你们恨程雨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018 人鱼之殇 18 沈彦飞的问题太过直白,连陈晨和何胖都有些惊讶,不过似乎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多年,庄广富倒并没有刻意回避。 “要说不恨那是假的,可是没亲没故的一个小姑娘,我们又能拿她怎么样呢?”庄广富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况且,事发后也都是小雨在照顾我们夫妻俩。再大的怨恨,这么多年过去,该散的也早都散了。” 沈彦飞点了点头,对方并没有刻意的掩饰,表露出的感情和事实也都合情合理。 “那庄敏呢?她和程雨关系怎么样?” “敏子和小雨关系一直都很好,小雨因为爹妈死的早,性格有些孤僻,在学校除了敏子也没什么其它朋友。” “那火灾发生后呢,她俩的关系有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这个问题仿佛带着针芒,扎得庄广富本就绷紧的脸瞬间抽搐了一下,刚刚还温和的眼神也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这些年,敏子和小雨一直在一起,关系也很好,两个人都是我的女儿。” 庄广富的话,沈彦飞肯定是不信的。庄敏那时还未成年,思维不会像父母这般成熟,待人处事的方式肯定也更为直接。面对毁掉自己一家的程雨,不可能不心怀怨恨。不过庄广富既然露出了抵抗之意,沈彦飞也就不好再施压询问。 “火灾后发生的事情,可以简单说一说吗?”沈彦飞立刻又换了个角度旁敲侧击。 “我们因为治病,耗光了家里的积蓄,但是敏子妈伤势太严重,后来找我堂弟借了五万,才勉强补上了窟窿。” “你说的堂弟就是刚刚那个?”沈彦飞没想到刚刚那凶神恶煞的讨债者竟然是庄广富的自家近亲。 “是的,别的亲戚家也都困难,他家做沙石生意稍微好点,当时只能找他救急。不过这十几年下来,利滚利就滚到了三十多万。”说到这里,庄广富气的咬牙切齿。 “后来庄敏和程雨就一起出去打工了是吧?”沈彦飞接着问道。 “是的。敏子先出去的,快一年的时候,带回来些钱,不过依然杯水车薪,所以小雨也跟着一起去了广东。” “听说程雨父母早亡是吧。”沈彦飞发现,只要一提到庄敏,庄广富就话少的可怜,于是便又把话题转到了程雨身上。 “说来也是可怜。”提到程雨父母,庄广富就是一阵摇头,“好好的一家人,被一场车祸弄的家破人亡,而且还让小雨一直背着杀人犯女儿的骂名长大。” “可以说说具体情况吗?”听到杀人犯三个字,沈彦飞立刻发现了不对。 “大概是在小雨十岁左右的时候,小雨妈妈就在这山下面的马路上骑三轮车运货时,被人醉驾撞死了。结果后来被判了个责任各半。” “醉驾怎么会这么判呢?” “对方是县检察院的一个什么厅长,刚在水库边的农家乐喝了酒。”庄广富解释道,“后来对方想赔点钱了事,小雨爸爸却不服判决,自己找了过去,结果一言不合,失手把别人给捅死了。也是造孽啊。” “判了死刑?”沈彦飞疑惑地问道。过失杀人,而且又有前因,按道理来讲是不至于判死刑的。 “不是,听说是在看守所自杀了。不过谁知道呢?”庄广富惨淡一笑。 又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包括庄广富堂弟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后,沈彦飞三人离开庄家,步行回到车上。 “既然已经捅破了,为什么不继续问庄敏的下落?”何胖觉得目的有些没达到。 在钱的问题上,庄广富的解释是前天晚上,也就是庄母服毒自杀抢救无效返回家中时,在家里床上看到的,但是只见了钱没见到人。意思是说庄敏带了钱回家,然后人却没露面。这在何胖看来,肯定是胡说一气。 “你觉得问得出来吗?”沈彦飞摇头一笑。 “那接下来怎么办?” “人肯定还是要找到的。”沈彦飞往石库镇方向指了指,“下午还有时间,再多了解些情况吧。等会儿到了石库镇中学,把我和陈晨放下来,然后你去找庄广富的堂弟。” “把钱要回来是吧?”何胖早就看那人不顺眼,听到安排立刻挺起了身板。 “钱怎么处理等案情明白之后再说,你先去看看那些钱是不是连号,把钞票上的冠字号码拍下来,然后和苏芮提供的编号比对一下。” “好吧。”何胖有些失望。 分头行动几个小时后,沈彦飞三人重又在石库镇中心会合,因为少不了要讨论案情,所以几人找了个带包间的小饭馆汇总信息。 何胖通过比对,确定了庄广富还债的钱就是汪海工作室的那三十万。而沈彦飞和陈晨在石库中学并没有了解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唯一让二人有些意外的是程雨和庄敏两人在之前带班老师印象中的反差。 程雨学习一直很好,只不过因为家里条件差,初中毕业后才没有读高中,而庄敏不仅成绩差,而且还属于让老师头痛的那种校园大姐大式的人物。 不过老师也有提到,程雨因为父亲判刑的事情,备受同学冷落,甚至遭受过欺凌,而庄敏则是她少有的朋友,并且还多次帮她出过头。这也倒验证了庄广富对于二人学生时期关系的描述,不过经过火灾一事后,两人之间关系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就不得而知了。 “钱已经对上了,很明显就是庄敏偷拿了程雨的钱。时间也很明确,就像沈队之前分析的那样,拿钱行为应该是在程雨溺亡之前,否则时间上根本来不及。”何胖敲着筷子分析道。 “也不能一定说是偷拿。庄敏父母对程雨再怎么说也有养育之恩,庄家的悲剧也算是程雨一手造成,而且接受汪海的这笔钱不就是为了帮忙还债的吗?”陈晨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比较好奇的反而是庄敏母亲去世,为什么程雨不跟着一起回来奔丧。” “这些暂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程雨的溺亡到底有什么关系。”沈彦飞把菜单递给陈晨,让她优先点菜。 “动机至少有了吧。”何胖端起水壶往三人水杯里依次倒上茶水。 “那庄敏又是怎么杀人的呢?”沈彦飞脸上依然有些犹豫。 “我倒有个猜测。”陈晨想了想,接过了话头。 “哦?说来听听。”沈彦飞和何胖不约而同地向陈晨看过来。 “先说动机。”陈晨稍稍理了理思路,“虽然是意外,但是程雨一手毁了整个庄家却是不争的事实。庄敏父母或许可以以德报怨,但是十六七岁的庄敏肯定不会有这么高的觉悟。但是,我觉得光是这些应该不足以成为庄敏杀害程雨的动机,否则十年前或许就出事情了,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沈彦飞点了点头,这和他之前的想法一致。 “火灾之后,两个女孩之间关系发生了什么变化,有没有什么冲突,我们不得而知,但是肯定不会是一片风平浪静。这一点其实从之后的事情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什么端倪?”何胖有些不明白。 “火灾后,因为急着帮父母筹钱治病,庄敏选择离家外出打工。过了一年后带了些钱回来,之后程雨也跟着她南下了广东。庄敏父亲是这么说的吧?” “是的,这些方面应该还不至于说谎。”何胖回道。 “你想想,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只身踏入社会,能怎么挣钱呢?” “未成年肯定找不到什么正规的工作,这个就不用说了,后来不就是在KTV出的事情吗?” “那你觉得在那样身体饱受摧残的几百个日日夜夜里,庄敏当时的心情会是如何?”陈晨继续反问道。 陈晨的问题立刻让何胖和沈彦飞都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何胖才猛地拍手说道:“你是说,程雨是庄敏拉下水的?” “一个刚踏入社会的小姑娘,为了筹钱帮父母治病,忍辱负重地委身于那样的环境下,身心遭受的折磨可想而知。而造成自家悲剧的罪魁祸首却在老家和汪海清纯地谈着恋爱。从这一点来说,庄敏心里肯定是接受不了的。”陈晨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这么说有些夸张,但是按汪海的描述,当时程雨的确是和他处于热恋之中。” “换了谁,心里都会不甘心。”何胖苦着脸摇了摇头。 “庄敏应该是采取了欺骗的方法,将程雨带出了老家。而到了广东得知了从事的是出卖身体的行当后,程雨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那就是强逼的咯。”何胖忿忿地岔了一句,这种事情他看的太多了。 “刚开始的时候有可能,但我不认为庄敏一直采取的是逼迫的行为。从两人十多年来一直形影不离来看,我认为更有可能是要挟。” 陈晨说完想了想又改口道:“要挟也不对,毕竟光凭要挟也无法牢牢地控制程雨这么多年。应该叫什么来着?精神控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019 人鱼之殇 19 “精神控制?”何胖一拍大腿:“那不就是PUA吗?” “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陈晨继续说道:“刚尝过了最美好的初恋,就立刻陷入这样的泥潭,程雨肯定万分抵触。但是亲手毁了庄敏一家却是她如何也逃不掉的心咒。而这,也刚好成为了庄敏要挟,并逐渐精神控制程雨的关键。” “庄敏将程雨拉下了深渊,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她也是将程雨和汪海强行拆散的罪魁祸首。十多年下来,程雨肯定不可能再收获感情,汪海则成为了她最纯美的记忆。这也是她时隔多年,在星海城水族中认出汪海后,会情不自禁绕着汪海游弋的原因。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千疮百孔,所以才压抑着感情,不愿和汪海相认。”说到这里,陈晨便停了下来。 一想到程雨和汪海各自经历苦难,相隔十年才又奇迹般重逢,但却隔着水族四目对望无法相认的场景,她就有些莫名的鼻酸。特别是想到这么一个残酷,遗憾但却唯美的画面,之后竟被苏芮误解为两人互玩暧昧,并施以报复的行为,更是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真正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你倒是继续说啊?”何胖不解风情地催促道。 “我之前一直有个问题想不通。”陈晨调了调鼻息继续说道:“在知道汪海已经快要结婚的情况下,还接受他金钱上的帮助,这一点我认为应该不是程雨可以做出的行为。” “按这样分析的话,的确是有些不合理。”沈彦飞点头表示赞同。 “汪海是大前天晚上和程雨见的面,按理说应该当场给程雨钱,但是却等到了第二天,这中间肯定有曲折。我的理解是,前天晚上程雨明确拒绝了汪海,但是经过一夜的思考,汪海还是决定要帮助程雨,所以才拿钱去西林镇找程雨。” “之前在西林镇的时候,房东有说过,程雨和庄敏的作息时间是不一样的。程雨每天都是中午出门,晚上十点多回家。也就是说汪海带着钱到西林镇的时候,刚好和程雨错过。但是因为和庄敏认识,而且也知道所谓的高利贷都是替庄敏家还的,所以才安心把钱交给了庄敏。” “至于汪海后来到星海城询问庄敏的信息,应该不是没见过面,而是不知道手机号码而已。程雨溺亡,汪海又在星海城得知了庄敏没有领工资就不辞而别,自然会心生疑惑,所以才中途放下苏芮,私自回了南县。啊!”陈晨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却被烫了嘴唇。 “你的分析还是很合理的,而且还一并解释了汪海临时起意追寻庄敏下落的原因。”陈晨逻辑严谨,分析到位,沈彦飞甚是开心。 “至于动机,说到这里其实已经不难理解。”陈晨放下水杯继续说道:“钱或许只是一个导火索,但让庄敏做出杀害程雨决定的真正原因,应该藏在她和程雨这十多年的经历和情感纠葛之中。” “情感纠葛?”前面何胖已经听的很明白,到了这里却又立刻抓了瞎。 “是的,任何两个人形影不离地同吃同住,同寝同眠,一起工作生活十多年,难免会生出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 “这两个女的”何胖一副奇怪的表情。 “你脑袋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陈晨一个白眼怼了过去,“我说的情感纠葛不是你那个意思。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关系肯定和普通人会不一样。当然在程雨和庄敏身上更多地却是一种偏于负面的复杂关系。” 何胖依然一副不解的表情。 “对于程雨来说,和庄敏在一起无疑相当于一种精神上的囚禁,但同时因为时间的研磨,她根本就早已没了反抗的欲望,或者说已经认命,甚至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陈晨继续解释道:“而对于庄敏来说,对程雨的操控也成为了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不仅物质上享受着程雨的供养,精神上对于她来讲也形成了一种乐趣,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依赖。” “从事性行业,收入应该远高于其它正常工作,这一点你们应该比我更了解。” 何胖尴尬地点了点头。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她们两个人一起为什么还没帮家里把债还清呢?她们租处的情况你也看到过,十分的简陋。我猜,应该是庄敏有了其它需要钱的地方。” “毒品。”何胖十分肯定的说道:“这个行业做了这么久,十有八九会碰上毒品这个东西。” “可能吧。”陈晨点了点头,“经过这么多年,程雨已经被牢牢地精神控制,习惯认命。但是到了星海城,重新遨游在水中,却又让她感受到了一份久违的自由,心态也在慢慢发生着变化。接着又隔着水族玻璃奇迹般地偶遇了汪海,更让她本已绝望的人生重新燃起了憧憬。” “前天晚上,汪海应该跟程雨交流了很多,我想这也为程雨这么多年第一次下定决心摆脱庄敏控制踢上了临门一脚。但是” “但是庄敏肯定是不能接受的。我在整理那7名当事人笔录时,就有两人写到程雨有跟她们提到过做到春节放假就要辞职的想法。”何胖直接抢着说了出来。 “是的,程雨说了离开,对于庄敏来讲,那就是永远的离开了。”陈晨继续说道,“这一点庄敏肯定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收入忽然就少了一半,手中操控的丝线突然被剪断,精神上的依赖也骤然消失,这么多年两人还共享了太多的秘密,或许像你说的还有毒品的影响。甚至可能还有对程雨重获新生,包括抛弃自己重新投入汪海怀抱的嫉妒、怨恨从中作祟。再加上忽然得知了母亲自杀过世的消息,旧仇新恨一起爆发,所以” 见着沈彦飞和何胖听完都静默不语,陈晨绕了绕耳畔的发卷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案子和之前碰到的太不一样,我说的有些感性了。不过我想表达的是,对于庄敏来说,最终的结果肯定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某一个诱因,而是长时间平衡被打破下,诸多复杂情绪共同作用下的爆发。” 沈彦飞笑了笑:“这个我能理解。人毕竟是感性动物,做出任何一个决定肯定都是多种情绪共同作用下的结果。本来就是程雨让庄敏跌入的深渊,而现在程雨要丢下她一个人升入天堂,对于庄敏来讲,阻止不了,那就只能拉她一起坠入更深的地狱了。” “动机我明白了,那庄敏又是如何杀死的程雨呢?之前该排除的都已经排除了,而且别忘了,表演后台的门可是程雨自己关上的。”何胖想了想又提出了新的疑问。 “杀人的方法和过程,之前有说过,我现在依然认为毒杀的可能性最大。两人生活在一起这么久,彼此的习惯,毛病肯定都了解的一清二楚。想要下毒,甚至是延时下毒应该都不难。这一点,等到验尸报告出来应该就会清楚了。” “至于程雨自己关门这一点,之前的确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麻烦,甚至让我们做出了自杀的错误判断。但是现在回过头来看,其实并不难解释。”说着说着,陈晨便闭上了双眼,顷刻之后复又睁开,仿佛将自己暂时放进了当时的表演后台。 “程雨当时已经知道了汪海求婚,虽然她愿意放开心怀隔着水族玻璃亲自送出表演和祝福。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够鼓起勇气,摘掉潜水镜,以自己本来的面貌近距离地站在汪海和他未婚妻的面前。程雨在值班经理催过一次后,立刻选择了反锁上房门,应该想的是能够静悄悄地躲过这一场尴尬的碰面吧。” “啪啪啪”陈晨刚说完,何胖便送出了掌声,“亲娘死了都不露面,庄敏的嫌疑肯定跑不掉。分析的严丝合缝,合情合理,这次我坚定站你这边。” 何胖的彩虹屁,立刻让陈晨一阵脸红,赶忙端起茶杯,低着头将嘴唇压向了杯沿。 “沈队,接下来怎么办?再怎么说人要先控制住吧。”何胖立刻转向沈彦飞。 沈彦飞也跟着抿了口茶水。 “明早下葬,庄敏一定会出现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020 人鱼之殇 20 昨晚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雪,汪海并不确定,不过几个小时下来,柏油路面已经看不到了黑色。看来,前两天的好天气不过只是山雨欲来前的一个假象而已。 漫天飘落的雪花已经有拇指大小,而且没有一点停下来的迹象,照这样的速度,用不了一天,山上积雪的厚度应该就会很严重了。这对接下来的行动无疑增添了许多麻烦,而且雪势如果继续扩大,短时间内会不会封山封路也完全不好说。 想到这里,汪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除了漫天的雪花,天空中一片漆黑,左手边往下是横穿石库镇的县道,没有路灯也没有行车,右手边则是黑压压一片山林,偶有山风穿过密林,发出沙沙的诡音,让人毛骨悚然。 平时这个时候过来走山路,说实话有点危险,不过现在路面一条雪白,倒还算是有个明确的方向,不至于摸着黑一脚踏空坠了下去。 又走了几步,坡度渐渐明显,脚下也开始有了些滑腻的感觉。出发的时候,大概是凌晨两点左右,一路走过来,应该也有一个小时了吧? 汪海心里算了算时间,不得不又加快了步伐。 接近民居集中区域时,少数民房还亮着灯,地上的积雪也被微弱的光线罩上了一层薄薄的辉光。 顾不上喘口气,汪海下意识地竖了竖羽绒服衣领,然后将滑雪帽的系绳又紧了紧,整个头部立刻便只剩下半个鼻梁和眼睛还暴露在外。 四周望了望,汪海赶忙跑向了那颗往空中伸出数条手臂的巨大野榧树,然后将身影匿在了粗粗的树干之后。 紧紧地靠着野榧树干,过了许久,汪海狂跳的心脏才慢慢平复下来。 因为伞状枝叶的遮挡,树干依然干燥,贴着壑纹密布的树皮,甚至可以嗅着一股清淡湿濡的幽香,和十多年前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傻子,记忆怎么会有味道呢? 汪海苦笑着摆了摆头,不过稍稍抬眼的空当,余光中却又似乎真的在粗细交叉的枝桠间瞥见了那两个满是青春气息的纤丽身影。 记忆当然不会有味道,颜色也只剩灰蒙蒙一片,甚至连表情都是模糊不清,这也是汪海这么多年每次想动刀刻出那段时光,却又无从下手的原因。 但是那种感觉 哪怕过了十多年,哪怕自己已经被揉捏的面目全非,每每闭眼闪回,却依然能让他燥热心悸。 在汪海的记忆中,庄敏和程雨在学校时大抵是没穿过裙子的,而第一次见两人套上裙装,便是初中毕业暑假时,三人相约来她俩家门前的香榧树摘榧果。 他没料到,两个女孩平时不声不响,但是爬起树来却是个顶个的敏捷。他更没想过,原来女孩子衣物包裹下的身体竟然可以美到那样无法描述的程度。 攀在树干上如豆蔻般的脚趾,挤出了些细细的肉窝,阳光照耀下的腿肚,甚至可以看见闪闪发光的绒毛,牙雕般光洁的大腿也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再往上便是微微隆起的臀部,那美妙的弧度瞬间让人口干舌燥,腿根处藏着的那抹阴影更是让他不敢直视。 一枚青绿色的香榧果从天而落,正中脑门,汪海顾不上疼痛赶忙挪开视线,弯腰拾起青果,尴尬地送进嘴里。 “哈哈哈傻子,是苦的!”头顶上庄敏和程雨晃着大腿坐在树干枝上,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香榧要炒了吃里面果核的,傻子。” 两个女孩烂漫地笑在那阳光织成的网里,但是她们哪里知道,那时汪海的嘴里根本没有半点苦楚,一口咬下去的只有初尝青春的甜涩。 那是多么美的瞬间啊! 被树叶缝隙聚成线的阳光,再被纱裙透滤散成了辉晕,然后像光釉一样轻覆在瓷器般的美丽肌肤之上 汪海真的希望时间可以静止在那个旖旎的午后,而自己则舔尝着唇舌间的涩甜,永远以仰视的角度来欣赏这副朦胧但却美丽的幻画。 可是时光散去,日夜轮替,眼前却只剩下了想要抖去浮雪,但又无可奈何的枯枝乱叶。 一道凄厉的喇叭声突然响起,撕裂了雪空,同时也将汪海从思绪中惊回。 接着,低沉的鼓锣声交相奏起,一个个身披白色丧服的人影从庄敏家的矮院门口鱼贯而出。 汪海从野榧树后微微探出半个身子,紧紧地盯着不远处自动汇成一条线列的白色队伍。 他知道,走灯开始了。 走灯法事,汪海还是小时候奶奶去世时经历过那么一次,不过现在镇里早已抛掉了这些繁复多样的传统仪式,只有五道河村这种甚至还偷偷保留着土葬风俗的落后地区,才偶尔能够见上一回。 那时,作为直系长孙,他抱着奶奶的遗像走在长长的队伍最前,身后有人锣鼓开道,身旁有人点灯照路,而身前则是不知去向,不明目的的无尽漆黑。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心情。没有身后大人们失声痛哭的悲伤,面对身前黑洞洞的一片,他也毫无一丝惧意。相反,心里却充斥着一种带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夜间寻宝探秘的兴奋与刺激。 自己当时的确是年少无知,但是现在想来,此刻的境况和那时却又是无比的相似。同样的漆黑一片,同样的不知前路,自己引着身后的那些人,不知道最后能不能顺利地抵达终点。 和多年前奶奶的送葬队伍相比,眼前的规模可以说是相当寒碜了。身披丧服的人数,三两个巴掌可以数过来,而其中还包括了专门请来帮忙的街坊邻居。 直系子孙不在场,只能是庄敏父亲亲自抱着老伴的黑白遗像走在最前。十多年前,庄敏母亲被烧的面目全非,所以遗像用的是三十多岁的老照片,看得出来长相还是很清秀的。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庄敏父亲那张诡异扭曲,不断抹泪的怪脸,配合上微微前倾的半驼身子,身旁惨白的灯笼再这么半明半暗的一照。不明情况的路人,肯定会以为遇到了夜间勾魂索命的恶鬼。 走灯法事一般都是安排在停丧最后一天的深夜凌晨,走灯结束,就会立刻下葬。下葬的时间和地点,风水先生早已算定,这就意味着走灯之时,不管天气如何恶劣,都会一条道的走到底,没办法推迟或者中断。 如果家殷人足,队伍浩荡,一排排的灯笼点过去,倒也热闹。此刻黑夜里蹒跚前行的寥寥十多人,星星点点的几笼光,看上去却极为凄凉。 随着哀乐奏起,沿路的民居也都开始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灯。 走灯路线是提前规划好的,走一家停一家。每家都有人早起守着,门口备好了香纸和鞭炮。走灯队伍一到,便放鞭烧纸,队伍中的亲属对着燃烧的纸堆行跪礼,待鞭炮响完后才能起身。迎灯的人家烧香时多会说些老人保护后代平安之类的话语。 一家走完,便是下家,仪礼相似,以此类推。 五道河村居户本就不多,整个走灯仪式不到两小时就早早完成。接下来,队伍从下山的柏油路绕到了另一条崎岖的山路上,然后抬着棺木沿路上到了山半腰。 汪海一直跟在队伍二三十米处,并没有刻意隐藏,队伍里众人各自忙碌,自然也没人顾着身后。不过转路上山时,汪海却停下了脚步。队伍里男女老少情况不一,上山时速度会慢下来,而且会多有回顾。他还是不想被人认出来。 葬洞是提前挖好的,墓碑也是早早的立了起来。棺木入洞,填土封坑,花圈和祭奠物品落地,又经过一番祭拜之后,送葬队伍才慢慢下山离去。而此刻,山远之处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见着人群离远,汪海才从一颗粗树干后显出了身影。沿着队伍下山留下的脚印,他很快就找到了山腰上的墓地。 在墓地前站立目视了许久,汪海才慢慢跪在了还未燃尽的香纸堆前,面朝墓碑深深地叩了三下。 而最后一下身起时,一双沾着泥雪的黑色皮鞋突然出现在了抬起的余光之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人鱼之殇 21 一直到棺木下土,庄敏依然没有出现。不过在出殡下葬的过程中,沈彦飞三人却刚好发现了了偷偷跟在送葬队伍身后,行踪神秘的汪海。 出殡时间定在凌晨三点十九分,沈彦飞是提前从邻居口中得知的。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三人也是选择了暗中观察,没想到却无意间做了在后的黄雀。 本来以为汪海和他们一样也是趁着这最后的关口来寻找庄敏的。但是汪海一直跟着送葬队伍一家一家地走过来,甚至在棺木下葬,所有人都下山返家后,他还一个人神神秘秘地上了山。所以,考虑到汪海是不是还有其它不为人所知的目的,沈彦飞并没有第一时间打断他。 不过跟到了墓地,沈彦飞发现汪海并没有其它动作,而只是跪倒在了坟前自行祭拜了起来,于是这才主动现了身份。 汪海对于突然冒出来的三人也是十分惊讶,不过看着沈彦飞有话要问,他立刻指了指墓碑,然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沈彦飞会意地点了点头。逝者为大,这里的确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 双方都没有开车,而且五道河村现在也暂时没有再待的必要,于是四人选择了步行返回石库镇。 “你当时把钱直接给了庄敏是吗?”山上坡陡路滑,几人无暇分心,下山后陈晨便立刻抢在沈彦飞之前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昨天是案件发生后做出的第一次相对完整的推理,而且经过一晚上反复地思考,陈晨更是自信满满,现在见到了汪海,自然是急着想要进行一番验证。 汪海似乎没有明白陈晨的意思。 “你前天早上取出的三十万,是交给的程雨还是庄敏?”陈晨又重新问了一遍。 “程雨啊,为什么要给到庄敏?”汪海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同时对于陈晨为什么要这样问也有些不理解。 “这”出师不利,不过陈晨依然没有放弃的意思:“为什么当晚不把钱直接给到程雨,而是又过了一晚。” “那晚我没有保险箱的密码,第二天早上才找了个理由逼着财务开了保险箱。”汪海立刻解释道。 汪海的解释合情合理,陈晨立刻语塞。 “对了,你们不是说不立案吗?为什么这时候是不是?”见着陈晨一脸失望的样子,汪海似乎想到了什么似地反问起来。 陈晨刚想回答,却被一旁的沈彦飞给拦了下来。 “昨天你为什么突然离开港城来这里?” “难道你们是追着我过来的?”汪海是又好气又好笑,同时还透露出一丝失望。 “先回答我的问题。” “和程雨见面那晚,她有跟我提到过庄敏和她一起在星海城工作,当时我并没有在意。不过昨天你们跟我说程雨是自杀,我无法接受,所以一时急不过,才想着去星海城找庄敏问情况。” 听到汪海提到自杀,沈彦飞立刻沉下脸看向了陈晨。 昨天接待汪海和苏芮的时候,陈晨并没有明确点明程雨自杀的判断,不过话语间的确是造成了汪海这样的理解,陈晨自觉理亏,只能是不言不语地埋下头。 “到了星海城后,我了解到庄敏没有领工资和遣散费就不声不响地离开,而且还旷了两天工。”汪海继续解释道:“时间太巧合了。路上我越想越觉得不对,所以才中途放下苏芮,直接回了老家。” 沈彦飞点了点头,自己一行人差不多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才赶来了石库镇,以汪海的态度来讲,他如果不这样做反倒是显得不正常了。 “那你回来后,有见到庄敏吗?”沈彦飞继续试探性的问道。 “没有。”汪海摇了摇头。“回来后,我直接去了庄敏家,才知道庄敏是因为母亲突然离世急着赶回来的。所以应该是我多虑了。” “你难道没发现,庄敏在母亲停丧甚至出殡时都没有出现吗?”听到汪海说多虑,陈晨一时急不过,于是便又岔上了话。她刚刚又想了下,虽然汪海否认了将钱给了庄敏,但是对于自己昨天的主要推断,并没有实质上的影响。 “是有发现,所以我刚刚才跟过来看看能不能见着她。不过她不出现应该也是有原因的,可能是为了躲债主吧?”汪海回答道。 “债已经还上了。”陈晨立刻又跟上了一句。 “还上了?” “用你给程雨的钱还上的。” 陈晨的话如同一道宽宽的路障,立刻让汪海呆立在了原地,过了许久才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钱怎么会在庄敏手里?” “没有搞错,我们让你老婆哦不,让你未婚妻帮查了那笔钱的编号,已经都比对过了。”何胖帮忙解释道。 汪海显得有些惊讶,不过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庄敏父母对程雨有养育之恩,而且那笔钱本来就是用来还债的。应该是程雨自己给到庄敏的吧。” “那既然程雨知道庄母去世,为什么不跟着庄敏一起回来奔丧呢?”陈晨继续追问。 汪海听完不语,思索了一阵,脸色立即又暗沉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我吧。” 汪海的话模棱两可,不过也不难理解。见着话题又拉回了那场闹剧,陈晨失望地捏了捏手,扭头转向了一边。 而一旁的沈彦飞听着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心里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汪海急冲冲地回老家寻找庄敏,人没见到,不仅没有起什么疑心,反而所有的事情一笔带过,话语中甚至有些帮庄敏说话的意思。不过汪海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也都合情合理,沈彦飞一时也找不出什么漏洞。 这时,几人刚好走到了位于五道河村和石库镇中间的镇中学门口,沈彦飞想了想,然后转向汪海:“你和庄敏也是同学吧?” 汪海点了点头,看向晨霭中有些冷清的学校门口时,他眼中微微闪烁,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可以和我们讲讲庄敏的事情吗?” “其实,我和她也说不上太熟。” “不是同学吗?” “是的,不过在学校时她和我们不是同一路人。”似乎担心沈彦飞不理解,汪海继续解释道:“她学习不是很好,而且经常和校外的一些社会人士混在一起。” “我读高中的时候,程雨经常约我到她家摘香榧还有去水库游泳,因为邻居的关系,庄敏有时也会跟着我们一起。后来接触多了,我才发现庄敏其实人还不错,除了性格泼辣一点,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样痞里痞气。” 汪海所说,倒是和学校老师的描述不谋而合,沈彦飞想了想继续试探性地问道:“她和程雨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她在学校时就很照顾程雨。后来辍学后,两个人似乎也都是形影不离,至少我每次去找程雨时,她俩都是腻在一起的。” “庄敏家发生火灾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当时我读高三,学习比较紧张,不过火灾的事情那时传的还是很开的。”汪海点了点头。 “那火灾之后,两人的关系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呢?” 庄广富对这个问题一直采取的是回避态度,而汪海则和两人都相熟,所以沈彦飞想着是不是能从他口里问出点什么。 “变化吗?”汪海仔细想了想,然后回道:“那时我学习很紧,和程雨见面的次数也就少了很多。不过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两人的心里肯定都不会好受。我事后专门过去安慰过她们,她俩都挺失落的。” 很明显汪海并没有听懂意思,所以沈彦飞继续提示道:“庄敏家的火灾是程雨引起的,我的意思是,难道庄敏当时对她就没什么怨恨吗?” “火灾是程雨引起的?”汪海的表情有些疑惑,不过立刻又恢复了正常,“哦,当时大家的确都是这么说的,刚开始我也这么以为,不过,事情其实并非如此。” “什么意思?”汪海虽然没有说明,但是沈彦飞三人都从话中听出了转折。 “当时,火灾的起因镇派出所其实有调查过,是因为私藏的柴油不小心引燃导致的。后来不知道从谁开始传起,说是寄宿在庄家的程雨偷柴油才引了火灾,很多人也都私下开始说起了闲话,说程雨忘恩负义,毁了恩人一家。”说着说着,汪海就开始有些义愤填膺。 “我那时并不相信这一说法,因为在我看来,程雨不可能去偷什么油,不过亲自问她时,她却没有推卸地承认了。这件事让我很是低落,高考的时候也受了些影响。一直到高考完,程雨说是要出去打工,在跟我道别的时候,她才向我说了真相。” “什么真相?” “其实庄敏从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和社会上的那些小混混在一起想办法挣钱,水库偷柴油就是其中之一,那时村里早就有了油耗子一说。火灾后,因为柴油就是藏在庄敏的床下,所以派出所调查柴油来源的时候,直接就认准了是家里自己人。但是因为父母被烧的面目全非,庄敏根本没有勇气站出来承认,程雨念着庄敏一直保护照顾她,所以就站出来认了错。” “意思是,程雨当年是帮庄敏顶了罪咯?”沈彦飞倒吸了口凉气。 “是的。一想到程雨遭受了这么多年的误解和指责,我心里就难受的想哭。当时程雨让我发誓保密,虽然现在她人已经不在了,但是如果和案情无关的话,希望你们还是不要把这件事捅开。要不庄敏她”汪海有些无力地叹了叹气。 人鱼之殇 22 回到了石库镇上,汪海告诉沈彦飞自己会在老家多留几天再回港城,同时邀请三人到自己家坐坐,顺便解决午饭。 沈彦飞此时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当场婉拒,不过路过时,还是见到了汪海父母家崭新的五层洋楼。看来汪海这两年赚到钱后,对老家的反哺并不少。 虽然对于出外闯荡的人来讲,不论是出于面子还是感恩回报,在事业有成后帮老家的父母改善居住和生活环境并无不对。但是看着眼前新建的洋楼,再联想到庄敏和程雨家残破潦倒的境况,沈彦飞心里多少都有些不舒服。 回港城的路上,车里的氛围有些压抑。除了何胖时不时讲些笑话来保持自己开车时的清醒外,整个车内几乎只能听到发动机老化的轰鸣声。 从上车后,陈晨便一头钻进后座一言不发。 庄敏引火,程雨顶罪的说法,刚从汪海口中冒出时,便如雪日里的一盆冰水,将她从头到脚淋了个遍,直接让她心凉透底。 在此之前,哪怕汪海一开始就否定了把钱给到庄敏的猜测,但是对于自己的推理并没有什么实质影响。她依然认为昨天的推论有理有据,而且几乎把之前所有可以解释不能解释的线索都完美地串联在了一起。接下来,就只需要等着尸检报告出来验证立论,再顺藤摸瓜搞清证据链,最终真相大白,将庄敏绳之以法。 但是庄敏引火的事实冒出来后,却让整个推理瞬间全部崩塌。 陈晨甚至连重新找漏洞去填补或者反驳的念头都无法生起,因为对于自己的整个推理来讲,程雨偷柴油不小心引火这一点是最底层的支撑。少了这点支撑,推理中的每一点都立刻变成了毫无根据的胡编故事。 没有程雨引火,就不会有庄敏拖她下水,精神控制一说,而没有这些,后来的杀人动机也瞬间跟着粉碎。而且按照程雨顶罪的说法,庄敏反而应该感谢甚至报答程雨才对,这么一来,将庄敏作为嫌疑对象根本就成了一个最为滑稽的笑话。 而这无疑对陈晨的自信心带来了极大的打击。 与此同时,坐在副驾驶的沈彦飞也正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其实,沈彦飞刚开始有怀疑过汪海会不会是在说谎,但是稍一思考,他却没办法不接受这种意料之外但却情理之中的转折。 首先,汪海没有任何值得去冒险说谎的理由,他甚至连现在调查的方向都不知道。 另外,相较于程雨偷油引火来说,庄敏失手引起火灾,程雨冒名顶替的说法其实更加符合事实。 庄敏父亲曾经说过,正因为从社会上的混子那里得来了偷油卖钱的方法,才有了盗油藏匿的行为。但是不论是在学校老师还是作为同学的汪海口中,庄敏都是和社会不良青年有着实际交集的那一个。 而很早其实就有一个细节也能侧面对此做出印证,那就是程雨肩上的烧伤。 如果是程雨不小心烧着床单被褥,作为第一个发现失火的人,她自己受伤的概率其实是不大的,反而当时躺在床上熟睡的庄敏更有几率受伤一些。而实际情况却刚好恰恰相反。 另一点,因为自己的愚行,使得整个家里一夜之间只剩残垣断壁,后又见着父母被烧得面目全非,撕心裂肺的样子,面对民警的质问时,十七八岁的庄敏自然是没有勇气,更没有力气来承认这一切的。 而同样尚未成年的程雨,不仅学生时期一直承着庄敏的照顾和庇护,自己和奶奶的日常生活也是靠着庄家的接济和帮扶才能撑下来。那时她的思维意识还不成熟,一时意气用事帮自己唯一的朋友把失误引火的责任扛下来,也完全说的通。 那时的程雨可能并没有意识到担下责任的严重性,后来铺天盖地的指责和闲语,肯定超出了她的意料和承受,所以一年后跟着庄敏南下打工,应该也有些逃避的意思在其中。 最关键的一点发生了转折,这两天一夜的寻访相当于白跑了一趟,而程雨溺水的案件也重又退回了原点。不过抛开案子本身,沈彦飞现在最为担心的反而是陈晨的状态。她感情细腻,这次案件投入的精力也最多,刚刚做出了完整的推理,结果不到一夜就被完全推翻,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不过,来来回回,跌倒再爬起,案件调查的过程本就如此,只希望她能快速地调整好心态,重新回到案件中来吧。 因为突降大雪的缘故,返港的路走的磕磕绊绊,一路上遇到三四起路滑引起的车祸,收费站前还被堵了整整一个小时。回到警队时,天色竟已黑了大半。 本来按照昨天的节奏,陈晨回港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到法医室催尸检报告,可是回到办公室后,她却第一时间瘫坐在了办公椅上,电脑也不开,只是转着铅笔对着屏幕上自己的倒影默默发呆。 “怎么?这就灰心了?”安排何胖去到法医室问情况后,沈彦飞踱到了陈晨身后。 “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陈晨手上的铅笔啪地一下掉在桌上。如果不是自己多此一举地挖出庄敏这个人物,也不会白白浪费掉这两天的时间。 “尸检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沈彦飞安慰似地拍了拍椅背。 “你们可真会赶时间,每次都卡在下班的点上。” 话语间,法医老陈夹着个蓝色文件夹,一脸抱怨地推开了办公室大门。何胖跟在身后,晃动下颚做着鬼脸。 “结果出来了吗?”沈彦飞一边搬椅子,一边示意何胖倒茶。 “嗯。”老陈把文件夹递给沈彦飞,“自己看。” “干性溺亡?”翻开尸检报告,沈彦飞立刻皱起了眉头。他本来以为会看到中毒身亡的判断,但报告中却明显写着体内未发现中毒迹象,而死因那一栏只写着干性溺亡四个字。溺亡他明白,但是前面加了个干性却是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是的。体内器官的确检查出来了溺液,成分和水族中取样的人工海水一模一样。但是呼吸道和肺泡中的溺液不多,和正常溺死表现出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老陈想了想继续说道:“其实把死因归结为干性溺亡严格意义上来讲有些不精确,不过我也想不出其它的说法,只能先这么写了。” “什么意思?”沈彦飞有些没明白。 “目前学界对于干性溺亡有不同的解释。一种情况是死者在水下呛了水,当时没有反应,但是上岸后由于肺内的水没有完全排出,随着时间推移,导致肺功能受到影响,最终出现呼吸困难引起死亡。” 接过何胖递来的茶水,老陈继续说道:“另一种情况是有些神经性敏感体质的人,下水后受到刺激,导致迷走神经兴奋,反射性引起心跳骤停和原发性休克。白话一点来说就是水中休克死。” “那本案属于哪种情况呢?”沈彦飞问道。 “第一种情况多见于游泳初学者,应该可以排除。第二种情况的话,死者经常下水表演,应该不会有这种体质,除非遇到什么巨大的精神刺激。案子背景我不清楚,这个需要你们调查后自行判断。”老陈回答道。 “有没有其它可能呢?” “其它可能?”老陈有些不明白。 “比如说晕倒后再落水。” “不会。”老陈摇了摇头,“晕倒只是意识暂时丧失,呼吸是不会停止的。如果晕倒再溺水,也属于正常的溺亡机制,呼吸道和肺泡内不可能只有这么少的溺液。” 老陈说完,沈彦飞立刻陷入了沉思。 “剩下的就没什么了,除了额头上的乌青,体表没有其它外伤,体内器官也没有受损情况。”老陈将一口没喝的茶水放在了桌上,然后站起身,“要是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下班了。” 沈彦飞想了想,立刻又把老陈按回了座上。 “先别走,再帮我们分析分析。” “还有什么好分析的吗?”老陈有些疑惑。虽然他嘴里说的是不知道案情背景,但是他之前多少都有些了解,而且刚刚已经就死者有没有可能受到巨大精神刺激这一点咨询过了何胖,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大大剌剌地在尸检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我觉得,程雨真正的死因并非如此。”沈彦飞将尸检报告丢在了桌上,“一定还有其它情况。” 人鱼之殇 23 虽然沈彦飞身经百战,但是在法医学上却是个门外汉。突然说出这么肯定的话语,立刻让在座几人都有些不解和惊讶。 而且老陈就在现场,直接否认尸检报告,无疑让现场氛围一下变得十分尴尬。 “还能有什么其它可能?”老陈没发话,何胖先出了声。 “我也不知道。”沈彦飞摇了摇头。 “那你是什么意思?”老陈有些坐不住了。 “我不是否认尸检报告的结果。”沈彦飞赶忙解释,“我只是觉得现场的情况和报告中可能的几种死因都对不上。” “程雨受了那么大的精神刺激,怎么会对不上呢?”何胖有些纳闷。 “先不用急,我们用排除法一项一项来看。”沈彦飞双手在空中压了压。 “我们先来明确一下案发现场已经确定的线索。”沈彦飞转向陈晨,“你来说说。” “首先,程雨表演完后上了岸,在同事的帮助下脱掉了表演服;之后,后台的其它7人在值班经理的催促下离开到了走廊对面的更衣室;从这时到程雨重新出现在水族,中间经过了1分28秒,而这1分半时间内,程雨锁上了后台房门,重新穿上了表演服,然后再次落水。这期间没有人再从房门进入过后台。”陈晨稍稍想了想,然后摊开双手,“已经明确的线索就是这些,其它不明确的就暂时不提了。” “嗯。”沈彦飞赞许地点了点头。陈晨简明扼要,以老陈的资历,应该可以通过这些信息对于案件背景有个最快速的认识,“基于这些明确的线索,我们当时得出最有可能的结论就是,程雨因为意外滑倒撞了头部导致了二次落水。” “也可能是自己主动撞的。”何胖补充道。 “算是吧。总之就是先晕倒再落水。”沈彦飞点了点头,“但是晕倒后再落水,呼吸依然存在,呼吸道和肺部一定会大量进水,这与尸检结果是完全相悖的,所以首先这种可能就可以完全排除了是吧?” “是的。晕倒后再溺水,死亡体征和正常溺亡是一样的,可以完全排除。”老陈回道。 “好,那么我们再接着看干性溺亡的两种情况。”沈彦飞拿起尸检报告看了看,然后问向老陈:“首先第一种情况下,如果是先呛水,上岸后再导致呼吸困难,身体应该会有很明显的反应吧?” “是的,会伴有嗓子痛,咳嗽等情况,而且因为呼吸困难,肯定是会有明确的求救行为。” “但是程雨上岸后并没有出现这些情况,不是吗?” “说实话,其实这种干性溺亡的情况发生的概率极小,我觉得可以不用考虑。” “那我们再来看最后一种可能。”沈彦飞点点头继续说道:“最后一种可能其实是最有迷惑性的,因为从案件背景来看,程雨的确有产生巨大精神波动的可能。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程雨是二次落水。” “没听明白。受到精神冲击和二次落水有什么矛盾吗?”何胖不解地摸了摸下巴。 “水中休克死的前提一定是发生在水中吧?” 沈彦飞回答之前还是有些不确定,于是又问向了老陈。 “是的。主要是因为呛水后对呼吸道和肺部的刺激,再加上人在水里本来就会闭气导致供氧不足,还有水中的压力大等综合因素造成的。” “那因为神经敏感体质或者精神刺激导致水中休克属于骤发性的吗?” “任何死亡都是有一个过程的,哪怕心脏骤停或者休克,发生之前在水中都还是有一定本能挣扎的反应的。”老陈解释道。 “那就对了。”沈彦飞兴奋地拍了拍手,“之前我们已经说过,程雨已经知道了汪海要结婚的事情。也就是说情绪上是打了预防针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先前在水中表演时并没有受到刺激的原因。那么到底又发生了什么,让程雨在短短的2分钟内情绪重新产生了巨大的波动,而且还刚好在第二次落水时受了精神刺激导致了水中休克呢?” “精神活动也是有过程的吧?上岸后,越想情绪越激动,然后就”何胖指了指脑袋,然后做了个假装歪倒的动作。 “那又如何解释程雨的二次落水呢?就算程雨一边穿好衣服,一边锁上房门,然后越想情绪越激动,然后刚好倒进了水里,但是不要忘了,程雨二次落水到最终沉底溺亡完全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 沈彦飞的分析立刻让其他人没了话说。 “所以我认为,干性溺亡的可能性还是要打一个问号的。你再帮想想,从医学的角度来看,还有没有其它的可能。” “有呛水,但却不是溺亡”一边重复着,一边犯愁地抓着头发,过了许久,老陈才摇着头说道:“这可真难倒我了,完全想不出其它可能。我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肯定不是正常溺亡,因为死者是落在海水池中的,可是既没有肺水肿,血液浓缩粘滞度也没有增高除非” “除非什么?”沈彦飞立刻尖起了耳朵。 “除非落水之前人就已经死了。”老陈有些犹豫。 “啊!那不就是他杀吗?”陈晨惊地喊出了声。 “可是程雨尸体既没有其它外伤也没有内伤?人又是怎么死的呢?”何胖也同时表达了疑惑。 “这里要做一点补充。”老陈想了想继续说道:“就算是落水前人已经死了,按照死者的情况,也必须满足几个前提。” “什么前提?” “首先,必须是呼吸或者心力衰竭而死。只有这样才会和溺亡产生混淆。其次,还必须解释死者呼吸道和肺泡中存在人工海水溺液的情况。” “人死之后灌进嘴里的?”何胖张大了嘴巴。 “如果不是主动吸入,必须施加一定的压力,人工海水才能到达肺部,灌是达不到这样效果的。”老陈摇了摇头,“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死者先呛了水,然后才因为其它原因导致了呼吸和心力衰竭死亡。” “什么其它原因呢?”何胖问道。 “方式就很多了,只要能够让死者无法正常呼吸即可,但前提是死者没有反抗,尸体身上并没有出现扭打和反抗的迹象。” “那也不对。”沈彦飞立刻打断道:“别忘了从房间其它7人离开到程雨二次落水,中间只有1分半钟,普通人闭气1分半都不一定会死,更何况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潜水表演者了。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人,还要满足这么苛刻的条件,时间根本不够。” “而且所有能潜入再潜出后台的可能我们也都排除过了。”陈晨一边看着尸检报告,一边补充道。 “到底问题出现在哪里呢?”沈彦飞开始在办公室烦躁地来汇踱步,他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溺水案件,在尸检报告出来后,竟然变得如此复杂。 “等等。这里有问题。” 陈晨突然冒出的一句,将沈彦飞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吞了吞口水,陈晨把文件夹倒了个方向,然后用手指着尸检报告最下面一行说道:“看这里。” 沈彦飞与何胖争相把头挤了过去,却赫然发现陈晨手指之处印着“处女膜完整,没有破损情况。” “程雨是处女?不过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说实话,程雨还是处女完全出乎了何胖的意料,但他却依然想不出里面有什么问题。 “不,有大问题。”陈晨面色沉重地看向沈彦飞,“这代表汪海一直在说谎。” 人鱼之殇 24 口鼻中喷出的白烟和同时呼出的雾气在空中混作一团,但是仔细观察还是能将两者有效地区分开来。烟草的白烟更浓更密,在淡白色的水蒸雾气中汇聚成明显的丝状螺旋而上,不过数秒之后,两者都在漆黑的夜幕下稀释消散的无影无踪。 两年前苏芮以建独立工作室为由,将汪海赶到了东港新区的自建别墅,让他敢怒不敢言,毕竟从家乡的小山村钻破头皮来到港城,可不是为了享受这郊野闲趣的。不过此时,这里的僻静偏远却给他带来了得天独厚的便利。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住在市区的话,接下来将会变成一个怎样无法收拾的残局。 东港环路离别墅不到十米,白天的话还算车来车往,不过现在大半个小时也见不着一台路过的车辆。最近的另外两处自建别墅也都在五十米开外,一栋一直空置无人,另一栋租给了园艺公司,不过一直要到早上八九点,才会有工作人员过来开门迎客。 园艺公司的那个女老板娘平常无事时偶尔会磕着瓜子找过来闲聊,但是只要赶在天亮之前将一切化为灰烬,任何人都不会有所发现了。 不过。汪海看了看手表,指针模糊地落在了四点五十八分,看来要加快速度了。 又对着烟嘴猛吸了一口,汪海将还未燃尽的烟屁股丢进了浅浅的土坑,然后重新拾起地上的铁锹,对着旁边矮矮的土堆奋力下铲,将新鲜的黑泥扔进土坑中。 十几分钟后,土坑渐渐填平,汪海开始更为细致地处理表面。虽然开挖的时候,他已经将地表的草皮部分单独放在了一边,但是重新覆盖上以后,还是很难完全恢复原貌,特别是边缘的接缝位置,大量草根都已被斩断,露出很明显的拼接痕迹。不过刚刚给他带来巨大麻烦的积雪此刻却又起到了用处。 站在填平的草皮上来来回回反复踩实,再用铁锹背面将薄薄的积雪拢到接缝处,汪海满意地拍了拍手。 雪势短时间内不会停,用不了几个小时,草面就会被新雪覆上,然后再过上几天,这里应该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吧。 丢下铁锹,汪海来到放在草坪外鹅卵石小路上的推车旁。推车上盖着工具房临时找来的锈红色雨衣,不过雨衣长度有限,两条还有些僵硬的小腿白晃晃地裸露在衣摆之外,而且整个下半身也直接耷拉在了地上。 汪海耸起眉骨摇了摇头。平时运货的铁质板车只有五六十公分的长度,但是尸体僵化很难折叠,平放只能容下三分之一,这样的情况下,搬运起来肯定不易,说不定稍一颠簸,就会溜下推车。 汪海原地想了想,然后以一种骑马的姿势,单脚跨过推车,躬下身子,隔着滑腻腻的雨衣摸到了尸体的腰身位置,接着猛地发力往前一提,尸体的背部和臀部好刚落在了推车平板的前后沿。这样,雨衣包裹的僵硬尸体立刻形成了跷跷板似的平衡状态。 硬胶材质的万向轮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路面上接连发出密集的哒哒声,在静夜中显得异常的刺耳。而随着持续的小颠簸,尸体的腿部和头颈部也呈现出弹簧般有规律的跳动。 虽然雨衣的头罩盖住了尸体面部,但是背身拖车的汪海依然可以看到在自己脚上方来回颤抖的侧颈。颈根处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耳蜗中则是填满了黑润的泥土,而雨衣头罩前沿的透明位置还半遮半露出一只直盯向他的眼睛。 汪海暗吞了吞口水,把头强拧到身后,这时他才发现已经快从后院绕到了车库。 汪海赶忙停了下来,然后踱步到车库正前方的花坛边。虽然苏芮说已经安排人拆掉了监控,但是保险起见,还是得再检查上一遍。 摄像头藏的很隐秘,刚好落在花坛矮灯后方的灌木里,这样不仅能为监控提供足够的照明,而且因为光源的遮挡,晚上也基本上不可能被发现。 拨开冬青枝叶,汪海拿手机电筒照了照,摄像头已经不在,两股绝缘胶布包起的裸露电线,让他立刻松下了一口气。 接下来没了顾虑,汪海一鼓作气将尸体用推车拉进了车库,然后转身关上了卷闸门。 苏芮家的别墅是十多年前在自家地上盖起来的,多少都有些半违法的性质,当时或许是为了三世同堂而考虑,房子修的特别大,地上三层,地下还叠了一层。因为这里离市区较远,来回都需要用车,所以车库也留的很大,足足可以停下三四辆还有余。 别墅改成工作室后,前院和地下室变成了展示和仓储空间,一楼用来办公,二楼存放杂物,汪海则独居在了三楼。而车库也被隔出了大半当作工具房和汪海的雕塑室。 水泥雕塑和金属雕塑部分都有合作的厂家,汪海在这里主要做石雕,石膏像和陶器。 雕塑室很是杂乱,正中放着一张原木工作桌,斜支的画架经常看心情被他挪来挪去,角落横七竖八地堆放着许多石膏像以及陶件的残次和半成品,一袋袋的石膏粉和粘土料沿墙堆成了一排,而靠窗的位置则放着一台用来烧陶用的燃气梭式气窑。 把挡在路中的画架,椅子和杂物收拾到了一边,汪海把推车直接推到了四四方方的气窑旁。 打开厚厚的窑门,拆掉中间的金属棚板,窑炉内立刻出现了一个完整的空间。 接下来的步骤就是把尸体装入窑炉内,不过掀开雨衣,将尸体挪到窑口位置的时候,汪海却遇到了麻烦。 因为平时只是用来烧制陶件,所以购置设备时选择了小型的气窑。这种小型气窑的优势是便捷易用,节能环保,大多数陶艺教室用的便是这种设备。但是最大的劣势却是有效空间太小。 当然平时正规使用时,这根本不能称之为劣势,但是现在用来焚烧尸体,空间太小的问题就立刻暴露了出来。 整个窑炉内的空间只有半个立方,长宽接近一米窑口其实还好,问题是里面的进深只有不到50厘米。 那就只能侧着放了。 对着窑口,在心里测算了下摆放的位置,汪海左手插进尸体腋下,右手拖住膝弯,以一种公主抱的姿势,将尸体抬起。 尸体太沉,汪海憋了老长一口气才勉强直起了腰身,而因为抱姿和尸僵的原因,“公主”的面部几乎贴在了他的左脸上。一股似有似无的冰凉气流立刻从尸体的嘴鼻中窜进了他的左耳,耳膜上还似乎跳动回荡着一种从喉间摩擦出的嘶嘶声。 这让汪海直接一口气松下来,瘫在了地上。 尸体直接重重地压在了汪海腰间,肝肾瞬间仿佛被挤破了一般往大脑中传递着痛感。顾不上疼痛,汪海手脚并用使尽全身力气,才像一个躲在尸堆下的逃兵一样,从尸体下惊慌地钻了出来。 靠着墙壁连着抽了两支烟,汪海的身体才慢慢止住了颤抖,抬头看了看窗外,黑色的天空已经开始蒙上了一层灰白。 时间快不够了,不能在最后的关口败下阵来。 汪海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浊气,重新来到窑口旁。这次他更换了策略,直接把尸体推进了窑内,然后将尸体上半身靠放在炉壁,再将下半身硬塞了进去。 做完这些,汪海顾不上喘口气,直接从工具箱取出了一把锋利的雕刻刀。 等一会突然受热,尸体内部肯定会产生压力,说不定还会发生炸尸。 蹲在窑口旁,汪海用刀划开外衣,直接握起刻刀顶着肋骨下沿插进双乳下侧正中的腹腔,然后顺着乌青的皮肤一直切到了下腹,接着又沿着切口位置左右横划了两刀。 伴着微微的肌肉阻力,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流出的血水不多,更多的则是发黄的体内组织液,接着,微微泛绿的肠子和内脏也淌了出来,不过都被兜在了破开的衣服里。 整个过程,汪海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多用上哪怕那么一秒,这噩梦般的场景只会更加深入地刻进他骨髓。 再接下来,汪海又从工具架上取出了提前准备好的2升汽油壶。 燃气式窑炉最高炉温可以达到1300摄氏度,对于火化尸体来说按道理已经完全足够了,但是他并不确定液化气燃料能不能产生黏附式的燃烧效果,所以还是双保险为宜。 拧开油壶,汪海尽可能从头到脚将尸体都淋上汽油,但是还没淋掉四分之一,汽油已经渗到了窑炉底部。 想了想,汪海用刀拨开腹腔上外翻出来的皮肤,直接将油壶里剩下的汽油一股脑全都倒进了尸体腹中。 关上厚厚的金属窑门,做了最后的检查,汪海打开燃气阀门,按下窑炉开关,然后将炉温调到了最高。 汪海终于把一直憋在胸中的那股气给呼了出来,然后全身瘫软地靠在了椅子上。 金属窑炉开始慢慢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但是汪海的耳中却似乎听到了灵魂被灼烧的呐喊声。 首先烧掉的应该是毛发,还有瞬间即化的皮肤,再接着,肌肉组织和内脏也都会立刻跟着变成火团。骨头很快就会露出来,特别是头骨,头部的肌肉最少,眼睛也会融化,只留下黑黑的眼眶洞。 汪海靠着椅背,闭上双眼,可是满脑子都是一片火红,以及尸体一点点消失在熊熊火焰中的场景。 骨头会烧光吗? 可能会留下一些碎骨吧。 那灵魂呢? 灵魂也会在这密闭的空间中被烧的一干二净吗? 人鱼之殇 25 一到饭点,大办公室的同事便三五成群地直奔食堂。应了声招呼,陈晨拿起了饭盒,不过还未起身,她又把不锈钢饭盒放回了桌上。实在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在昨晚确定了汪海的说谎嫌疑后,沈彦飞和何胖一大早就赶去了石库镇。汪海说过,还要在老家再多呆几天才会返回港城。之所以没有采取电话传唤,是担心打草惊蛇。 而陈晨现在纠结顾虑的是,这次会不会又是一场虚惊。 之前就是自己发现了庄敏的存在和诸多疑点,三人才急冲冲地跑长途去了石库镇。可是整整两天折腾下来,却发现大多都是巧合,白白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如果紧跟着再来上这么一次,她肯定是不敢再正眼面对沈彦飞了。 想了想,陈晨立刻从抽屉里翻出了星海城值班经理骆斌的名片,然后用手机拨了号码。 电话接通,对方应该是在吃午饭,嘴里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 “我想知道程雨在星海城的工作性质。”介绍了自己身份后,陈晨直接问出了问题。 “真的只是负责表演吗?”在对方给出回复后,陈晨又确认了一遍。 陈晨想了想又对着话筒问道:“那庄敏呢?” “好的,知道了。” 了解完情况后,陈晨直接挂上了电话,心里的顾虑也稍稍散了那么一些。 之前在程雨和庄敏租处的时候,房东就有描述过两人不同的作息时间,这样看来衣柜里的性感服饰就是庄敏的,而程雨的确是没有从事过性交易相关的工作。 而从这一点来看,汪海说谎的推断,应该就毋庸置疑了。 在事发当晚的问询中,经过了多番推阻汪海才承认了与程雨之间的关系,以及在溺水前一晚与程雨见面的事实。而且汪海有明确提到过,程雨亲口和他讲述了自己过去十多年来一步步走向失足的痛苦经历。他最终下定决心与程雨见面也是因为想要拉程雨出火坑。 但是验尸报告上写的清清楚楚,程雨至死都还是处女之身。这显然与汪海的描述是完全相悖的。 可是汪海为什么要在这一点上撒谎呢? 难道他根本就没和程雨见过面,一切都是他瞎编的? 也不对,汪海和程雨的关系在前几天的寻访中,已经得到了侧面的印证,而且苏芮也在监控中亲眼见到了汪海带程雨进到工作室的场景,按她的描述,两人在工作室整整呆了三个小时才离开。 难道苏芮也撒了谎? 想到这里,陈晨头皮一阵发麻。 最开始对两人问询时,汪海就为了保护苏芮隐瞒了事实。虽然汪海和程雨多年前的感情不假,但是毕竟十多年未见,程雨也已经身亡。从现实角度来讲,苏芮才应该是他的未来,而且如果没有苏芮,汪海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空中楼阁。这么看来,汪海还真有包庇苏芮的动机。 想明白了这层关系,陈晨兴奋地往桌上一拍,立刻起身拿起手机冲出了办公室。 鲸蓝水族的注册地和工厂均设在东港老县城的工业园区,不过信息显示公司在前港CBD还有一处独立的办公地址。考虑到苏芮作为老总应该不会长期委身在工厂,所以陈晨直接乘地铁来到了江北。 公司的办公面积不小,足足占了前港中心A座33层的四分之一,办公区域装修的也极富有海洋气息。在会客等待区向外望去,云港江景尽收眼底。 前台进去通报后不到一分钟,苏芮便亲自出来相迎。 见着来人是陈晨,苏芮立刻问起了汪海的情况。 “到你办公室再说吧。”陈晨看了看前台小妹,这里并不是问话的好地方。 进到苏芮明亮豪华的办公室,陈晨第一眼就看到了落地玻璃旁的高倍天文望远镜,而顺着望远镜所指的方向,滨江御景的高层住宅竟然刚好与这里隔江相望。 看来苏芮对汪海的监视真可谓是无处不在。陈晨心里止不住地鄙夷起来。 “你们找到汪海了吗?”秘书倒完咖啡离开后,苏芮立刻迫不及待地问起了汪海的消息。 “找到了,他说老家呆几天就回,你不用担心。”陈晨冷冷地回复道。 “那就好!可是为什么他不给我消息,电话也是不接?”苏芮也没问陈晨到访的目的,只当她是来告知自己汪海事情的。 “这个你自己想办法联系,我现在有几个问题要问你。”陈晨指了指沙发,示意苏芮坐下。 “什什么问题?”这时苏芮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而且陈晨面色严肃,很显然不是简简单单来告诉自己汪海行踪的,这让她立刻忐忑了起来。 “星海城的那场求婚,真的只是你的临时安排吗?” 虽然之前在星海城已经有过了求证,但是并不能排除这是苏芮和汪海两人共同演的一场戏。 “之前不是,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为什么又要问这个问题。”重提那场闹剧,苏芮仿佛又被揭开了伤疤。 “那汪海是真的不知情吗?”陈晨没有理会,继续发问。 “他不可能知情的,我当时跟秘书说过要严格保密,其它受邀到场的人也都不知情。”对于这一点,苏芮倒是没有丝毫迟疑。 “那事发前晚,你真的看到汪海和程雨在东港新区的工作室见过面吗?我的意思是,你确定见到的就是程雨而不是别人?” “这”苏芮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陈晨盯着苏芮眯了眯眼睛。还记得第一次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苏芮回答的也不是很干脆。 “你当时说是通过车库外的监控看到的是吧?” “是的。” “监控视频还在吗?” “这个”苏芮有些犹豫,不过片刻后还是指向了办公桌,“在我电脑里,还没删。” “打开给我看看。”陈晨率先站起了身,直接往电脑走去。 苏芮打开了一层层文件夹,然后才找到了目标视频。陈晨凑近身子,抢过鼠标,直接夺取了操控权。 视频中灰蒙蒙一片,还有少量的枝叶遮挡在屏幕近角,而整个左上方因为靠花园灯太近,产生了大量的光晕和曝光。看来摄像头应该是藏在灌木丛中的。 陈晨直接拖动鼠标快进,直到有车辆从屏幕中滑过时,才停了下来以正常速度播放。 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正好是22点30分,这和程雨的下班时间还算吻合,从星海城到东港新区的工作室,开车快的话一个小时差不多。 车子开进了屏幕左上角的车库,只露出了后半个车身,接下来汪海下车,走到后座打开车门,然后从车内牵出了一只手。 陈晨眉头紧缩,按下了暂停。她有两点想不通,一是为什么大半夜的汪海要带墨镜,第二则是为什么程雨要坐在后座。 带着疑惑继续观看。后座的女人穿着红色短裙,脚踩黑丝高跟下了车,外面还套了件黑色的短款羽绒服,可是从下车一直到离开屏幕,整个人的脸部都被花园灯泛出的光晕挡住,完全无法分辨。来回又仔细地看了两三遍,还是毫无所获。 没有办法下,陈晨又把时间条往后拖了三个小时,可是从车库门打开到驶离,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 “没有其它的?”陈晨转向苏芮。 苏芮摇了摇头。 “根本看不清脸部,你怎么就判断出来是程雨呢?” “除了她还能是谁?”陈晨责问的语调颇为严厉,苏芮有些委屈地回道。 陈晨叹了口气,不再和苏芮纠结,然后重新把进度条拉回到女人下车的时间点。 不知为何,陈晨总觉得这身衣着有些印象,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仔细回想了下程雨租处的那两个衣柜,似乎也没有见到过这身衣服。 不过单从穿衣风格来讲,陈晨还真不认为这个与汪海夜晚相见的女人是程雨。 难道汪海见的是别的女人? 还来不及继续深想,陈晨手机响起,抬起看了下是沈彦飞的电话。 而接起没听几秒,陈晨立刻吃惊地喊出了声:“什么,昨晚就离开了?不是说” 斜眼看了看一旁的苏芮,陈晨立刻举着手机跑出了办公室。 人鱼之殇 26 虽然雪天路滑,但是何胖依然不愿把油门放的太松,有些老旧的警车顺着高速路上两道宽宽的黑色车轮印,从南县奔向港城。 “这汪海肯定有鬼,嘴里根本没有半句实话。”方向盘被何胖拍的啪啪作响。 正是因为在石库镇分开的时候,汪海说过还要在老家多呆几天,他和沈彦飞才一大早匆匆动身,结果没想到汪海自己昨晚就已经偷偷离开,两人算是又白跑了一趟。 沈彦飞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车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默不作声。 三天之内两次急访石库镇,目的不同,却都一样扑了空。沈彦飞在意的不是浪费了多少时间,毕竟石库镇的寻访还是获得了不少背景线索,他关心的是这两次扑空之间的关系,再进一步也就是说汪海和庄敏这两人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你说汪海为什么要撒谎?”何胖稍稍放慢了车速。 “你问的是哪部分?”沈彦飞转过身。 “就是无中生有,说程雨从事色情行业的那部分。”沈彦飞一提醒,何胖才想起来,现在来看,汪海之前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没那么可信了。 程雨从事色情行业的线索,看似无关紧要,但是在案件调查的过程中却是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之前陈晨得出的一整套完整推断,很重要的基础也是来源于此。不过说实话,这个错误的信息,从最开始发现星海城三楼会所起,就已经露出了萌芽,只不过在汪海一次又一次的强调下,让他们接下来根本就没有在这一点上去做怀疑的想法。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但是有些地方实在是太过矛盾。”沈彦飞盯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思考着刚刚陈晨透露的信息。 “的确是有些矛盾。”何胖看着前路点了点头,“如果说他和程雨的死有关,之前得出不立案的结论时,他又是最极力反驳的。如果不是他来警队闹,说不定这事早就过了。但是如果说他和程雨的死没关,却又故意造程雨的谣。真想不通他壶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情我们搞错了方向。”沈彦飞反复地将手机点亮又按灭,仿佛这样可以稍稍缓解心中的烦躁。 “会不会是程雨为了从汪海那里得到钱,故意卖惨说了谎话?或者,或者是直接要挟了汪海?”何胖脑中忽然亮了一下,这样的话,就可以合理解释汪海对程雨失足的错误描述,甚至还让汪海有了些谋害程雨的动机。 “不会。”沈彦飞摇了摇头,“或许汪海那晚根本没有见过程雨。” “怎么会?”何胖疑惑地转向沈彦飞,然后又看回了路面,“监控不都拍下来了吗?苏芮不是说亲眼见到两人在工作室呆了三个小时吗?” “监控的确拍到了那晚汪海有带一个女人回工作室,但是因为角度问题,那女人的长相根本看不清。”沈彦飞解释道:“陈晨刚已经去苏芮那里看过监控视频了。” “啊!”何胖一个吃惊,车身也跟着晃了一晃。 “陈晨觉得汪海那晚带回工作室的应该不是程雨。” “不是程雨还会是谁?” “她认为可能是庄敏。”陈晨在电话中虽然并不确定,但是的确是有提这么个猜测。 “庄敏?”何胖又是一惊。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石库镇呆了两天,为什么连庄敏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不是说因为躲债吗?” “躲债的确是个很好的理由,后来的出殡下葬也可能是庄敏父亲因为我们的到访,故意把她藏了起来。但是村子里的街坊没一个人对庄敏回来有印象,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就庄敏的行踪,沈彦飞大前天在五道河村就有挨家挨户地问过,村民们都表示完全不知情,而且言语中还多有责备她没参加母亲葬礼的意思。 “会不会”何胖有些犹豫,过了老半天才继续说道:“会不会,庄敏已经死了?” 为了赶时间,陈晨放弃地铁选择直接搭了出租车,但是到东港新区的路程还是远远超过了她的估计。 车费一共花掉了128元,有点小贵,陈晨要了发票,然后推门下车。 下了东港环路,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的三栋别墅。别墅有些类似于农村的自建房,但是规模和外立面装修却要豪华很多。 三栋别墅间距差不多五六十米,各有一条不长的水泥道连着马路,别墅后面则是茫茫一片雪白,通过裸露出来的少量黑色井字形田埂,才能勉强分辨出是冬歇的成片农田。 门牌需要走近了才能看清,但是陈晨还是直接选择了最左边的那栋。因为隔着铁艺栅栏可以隐约看见别墅前院错落放置的许多石雕,只不过雕像大多落了雪,看不出来具体的造型模样。 水泥路很窄,刚好够进一辆车,路面上覆盖着平整的积雪,没有脚印也没有车轮痕迹,这让陈晨有些担心起来。 难道汪海离开石库镇后并没有回港城? 也不对,之前苏芮有说过,连着财务,再算上廉价实习生的话,工作室应该有七八名员工才对,现在已经是下午,再怎么也不会像此刻一个人都没有的样子。 带着疑问,陈晨还是往别墅大门走去。 黑色的铁艺大门上拴着上锁的铁链,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疏忽,链条并没有绕圈,两扇铁门间的缝隙足够让人钻进去。 侧身微蹲钻过铁艺门,拍了拍身上的落雪,陈晨四周一番打量。 三层的楼房不算太高,但是横截面却将近三十多米,这样算来,一层至少也应该有300平了。前院面积也很大,而且看上去还有不小的后院,这样占地面积的私建住宅,如果不是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根本是不可能看到的。 整个住宅四周都有2米高的围墙立起,不过应该是为了展示,面对马路的一面推了大半的墙体加上了铁艺栅栏,两边的接口处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改造的痕迹。 前院左右两边都有通往后院的石路,但是右半部分包括别墅正门台阶的两侧都摆放着形形色色的石雕,基本上算是把路封了个牢。前院左边是三门车库,左右两间闸门紧闭,但是中间的一扇卷闸门却微微拉起了脚踝高的缝隙。缝隙中似乎飘出了些暗黄的灯光,隐约之间似乎还可以听到一两声椅子挪动的声音。 这样的发现,让陈晨放弃了正中台阶上紧闭的别墅大门,直接转左。 对照之前监控视频的角度,她很轻易就找到了花坛夜灯后面的监控位置,不过摄像头已经拆下,只剩了光秃秃的绝缘电线。看来苏芮认错的速度还挺快。 陈晨心里暗笑着走到中间那扇闸门前,把耳朵直接贴到门上,却没听到有什么声音,指关节敲了敲,除了回音也没有任何回应。 又敲了两声,稍等了片刻,陈晨决定打开闸门亲自看看,刚刚明明听到有些动静,不可能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蹲下身,两手抓住卷闸门下沿,伸进门里的手指前端明显感受到了一阵潮热。看来里面正开着暖气。 这下,陈晨没了任何迟疑,配合着起身,两手往上一提,卷闸门便被拉到了下巴处,一阵热空气立刻扑面而来,嘴鼻面颊瞬间挂上了一层潮湿。动了动鼻翼,似乎还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道。 陈晨稍稍低头钻了进去,房里果然既亮着灯管又开着空调。 整个房间不算太大,不过看的出来三个卷闸门内原来应该是一个完整的大车库,只不过左右用三合板隔成了三个带门的独立房屋。右边木墙的上方角落有个四方小洞,空调刚好卡在洞里,一半留在这间房,而另一半则伸到了木墙的另一边,看来应该是为了同时为两间房一起供暖。 这样看来刚刚的动静应该是旁边的房内发出的,如果不出意外,旁边的房间应该还有道门刻意直接通往别墅大堂。这时陈晨才明白,为什么那晚的监控中,汪海带着那女人是直接开车从车库中离开的。 认准右手边的房间应该有人,陈晨立刻准备去开中间的房门,但是视线却被门旁不远处一尊半成品的人形雕塑所吸引。 称为人形雕塑其实有些勉强,下半身刚用泥土堆出了个雏形,腰部往上还裸露着用铁条拧成的形体框架。单凭这些根本猜不出成品之后的模样。 雕塑脚下放着一个大塑料盆,盆内堆放着似乎经过反复捣炼的成块粘土。看来应该是有人正在创作,否则粘土盆应该封上才对。这样的温度下,暴露在空气中的粘土应该用不了太久就会硬结。 陈晨据此做出了判断,不过在此工作的到底是汪海还是工作室的其他员工,她就没办法知晓了。 这时,中间房门吱的一声突然被推开。 “汪海。” “是你。” 突然的碰面,让陈晨和汪海各自惊讶地喊出了声。 满头大汗的汪海穿着短袖,系着满是泥渍的围裙呆立在门洞下,怀里还捧着一个V字开头品牌的黑色鞋盒。鞋盒打开着,里面露出了一把长长的木柄。 “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汪海赶忙合上了鞋盒盖,但是木柄让盒盖只能勉强盖上一半。 “你不是说要在老家多呆几天吗?怎么这么急着就赶回来了?”突然碰面,而且还是在自己擅闯的情况下,陈晨一时难免心跳加速。但是她看得出来,汪海似乎比她要更加紧张一些。 “哦,之前不是说过星海城要求增加一批水底雕塑吗,工期催的紧,没办法,只能提前赶回来了。”汪海一边笑着解释,一边将鞋盒放到身后墙边的置物架上,转身时还刻意用身体挡住了盒子。 一听到汪海拿出了这样的解释,陈晨立刻就认定了他心里有鬼,因为苏芮之前已经跟星海城确定过,根本就没有什么额外的项目。不过此刻更让陈晨觉得可疑的,反而是汪海鬼鬼祟祟想要遮挡的那个鞋盒。 “这里这么乱,真是不好意思。”汪海尴尬地挠了挠头,手上的灰泥直接沾在了头发上,“有什么事,我们去正屋里面聊吧。” 汪海让出了一步,腾出了房门位置,同时也更加严密地挡在了放着鞋盒的置物架前。 “不了,就这里聊吧,几个简单问题而已。”陈晨往门里看了看,貌似是个工具间,而里面的确还有一道房门,通过方向判断应该就是通往别墅一楼大堂。 “这”汪海明显有些顾虑,不过一时却也找不到让陈晨离开这间房的理由。 “就这里聊吧,那边不是正好有椅子吗?”陈晨转身指了指房间正中的木桌,然后动手搬起了挡在木桌前的画架。 “我来,我来。” 汪海赶忙抢过画架,然后搬到了一边。而陈晨立刻趁着这个空当跑到置物架前,打开了鞋盒。 鞋盒里放着一把木柄铁锤,而铁锤的旁边散落着零零碎碎的一堆灰白色骨块。 陈晨不敢相信地拿手捂住了嘴巴,这才阻止自己惊出声来。而还未等她合上盒盖转身,脖子右侧的动脉处便传来了一阵冰凉的寒意。 人鱼之殇 27 最直接的威胁来自于颈部的刀片,但是更让陈晨感到危险和恐惧的却是背后汪海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阴森寒意。 “双手交叉放在身后。”汪海的话语也是刺骨的冰凉。 锋利的刀片往肌肤上抵了抵,陈晨只能照办。双手背过身后,立刻被简单地缠上了几道胶带。陈晨可以感受到汪海单手操作的慌乱,胶带卷因为撕扯滚到了地上,颈上的皮肤也在汪海的手忙脚乱中被刀片割出了一道伤口。 缚上了陈晨的双手,汪海立刻放下了雕刻刀,快速地拾起胶带卷又重新紧紧地绕了几圈,然后将陈晨背身拉到木桌旁,按坐在椅子上。 “你现在这样是在犯罪。你会毁掉自己未来的。”陈晨尽量控制语调,以免激怒汪海。 汪海一言不发,半蹲在地上将陈晨的两脚分别绑在了椅子左右腿上,然后站起身看着陈晨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陈晨还想说什么,嘴巴却立刻被粘稠的胶带封了起来。 汪海拍了拍陈晨的衣兜,从里面掏出手机,看也没看一眼就直接关了机塞进自己裤兜里。接着又瞥了瞥陈晨因为紧张而伸直的颈脖,然后从桌上抽了两张餐巾纸,轻轻地将渗出的血迹小心地拭去。 汪海这稍带“善意”的动作,让陈晨楞了一愣,接着她赶忙趁机隔着胶带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喉音。只要汪海能够撕下嘴上的胶带,和自己对上话,说不定还能有一丝稳住他的机会。 可是接下来,汪海却并没有理会她的请求,直接将她留在雕塑室,然后一个人只穿着短袖和围兜走出房间,拉下了卷闸门。 十多秒后,门外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铁链撞击声,过了一会儿,远处又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竹扫帚扫雪的声音。 陈晨心里猛的一惊,很显然,汪海是要清扫自己到访的痕迹。 汪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陈晨还并不了解,但是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却是再也清楚不过。因为自己的突然闯入并发现了他的秘密,所以他要将自己囚禁起来。 沈彦飞和何胖现在应该还在返回港城的高速公路上,之前的电话中也没有和他们提及过自己要来这里。如果汪海真的把自己囚禁起来,短时间内,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不,可能不仅仅是囚禁。 黑色鞋盒中的碎骨片立刻出现在了陈晨的脑海中,提醒着她事情的严重性。 慌乱地往置物架上的鞋盒看了一眼,旁边一台方方正正的蓝色机器也同时出现在她视线内。而机器正面贴着的高温危险的黄色警示贴立刻让她脑中一震。 陈晨瞬间便明白了这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焦糊的气味和灰白的碎骨块很明显就是来自于那台高温窑炉,而有些发白的粘土很显然已经混入了骨灰。 如果不是自己突然闯入打断的话,汪海要做的就是用铁锤将剩余的骨块砸碎,然后就这样将一个逝去的生命混入粘土,做成雕塑。 想到这里,浑身的气血立刻直冲天灵盖,脑袋也跟着一阵胀痛。陈晨知道必须立刻逃离这里,否则等到汪海再次出现,自己的命运肯定会和那碎骨的主人一模一样。 没有丝毫迟疑,陈晨立刻全身挣扎了起来,可是胶带缠的太牢,根本不可能挣脱。 放弃了挣断胶带的想法,她又开始尝试能不能移动,试了半天才形成了一个前躬下身子,脚掌落地,将木椅背在身后的奇怪姿势。但是因为双脚被固定,要想移动只能靠跳,而且跳跃的过程要非常小心,一旦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自己根本不可能再爬起来。 瞥了瞥落下的卷闸门,陈晨最终选择了通往工具房那个洞开的木门。工具房联通别墅一楼,说不定会有其它的工作人员。 确定了方向,陈晨开始小心的挪动起来,不过这样的姿势下,行动的确太难,五六米的距离,整整花去一两分钟。到了工具房那头通往别墅的房门时,她已经全身汗如雨下,大小腿都传来了抽筋般的疼痛,而腰背间也已经几乎丧失了感觉。 快速用鼻子调整了气息,陈晨开始用前额顶着门把手不断往下按压,这个过程相对顺利,房门也非常幸运的没有上锁,没用多久铁门便吱的一声打开了缝隙,可是门打开的方向却是朝向工具房一方。陈晨心中叫苦,只能又跳着挪到一边,利用椅子后腿将门缝一点一点抵开。 房门终于洞开,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湿冷的气流,密布汗珠的额头和颈项瞬间一阵凉意,抬眼大致扫了一圈,陈晨心里也立刻跟着凉透了底。 别墅一楼除了沙发,雕塑和几张办公桌外,根本就没有半个人影。这样的情况下,汪海一旦回到房间,自己根本躲无可躲。 这样的发现,让陈晨体内一直憋着的那口力气瞬间消散,椅子往后一倒,整个人重又回到了瘫软的坐姿。 而这时,一阵电话铃响突然间就在空荡的大厅里荡出了回声。陈晨一个激灵坐正了回来,一边尖起耳朵判断电话的位置,一边重新聚起气力调整回躬身前行的姿态。 四米,三米,两米 陈晨此刻已经顾不上摔倒的风险,大步跳向了办公桌,而就在电话座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铃声却嘎然而止。 有电话就有机会求救,陈晨并没有灰心,立刻用面颊蹭掉了话筒,稍稍迟疑了半秒,她还是放弃了回拨选择了拨打110报警电话。 自己嘴巴被封,只有110报警服务台的专业人员才会在不能话语的呼叫声中生出怀疑,然后顺着电话顺藤摸瓜的找到这里。 陈晨立刻调整了姿势,甩了甩挡在面前的头发,用鼻尖逐一按下了号码键,而就在0键声音响起之时,一只沾满泥渍的大手将话筒狠狠地拍了回去。 陈晨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拉的仰面倒下,闭着眼睛做好了后脑勺着地的准备,身体却又顿在了半空中。睁开眼后仰望去,汪海就这样拽着椅把,硬生生底将自己和椅子一起重新朝着车库方向拖去。 回到雕塑房,陈晨被丢回了原地。 汪海喘着气,盯着生无可恋的陈晨想了想,然后上前做出了撕下胶带的动作。似乎担心突然扯下胶带会弄痛陈晨,整个过程他的动作都极其轻微。 “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你不该来这里。” 胶带除去,陈晨嘴巴一阵发麻,不过更多的则是重新能够用嘴呼吸带来的畅快感。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避,陈晨没有选择大喊大叫,反而开始清醒地思考起汪海的所作所为以及与程雨案件的关系。 “你根本没有见过程雨,那晚跟你在这里碰面的是庄敏,而且你已经杀了她是吗?”稍过片刻,陈晨很容易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汪海面带痛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为什么要杀她?” “是一场意外。”汪海眉宇之间满是悔恨。 “意外?”陈晨脑中开始急速地运转起来,“那就是过失杀人咯。如果你现在去自首,或许根本用不了判多少年。” 陈晨的话似乎起到了些作用,汪海眼中开始有些犹豫的闪动,不过片刻之后他的眼神立刻又暗淡下来,然后苦笑着看向了那尊刚起完半个泥胚的雕像。 “已经晚了。” “根本不晚唔”陈晨还没说完,汪海立刻又将胶带重新封上。 “我没有时间再和你聊天,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真的想伤害你。接下来,我会把你锁到地下室,同时还会给你留足够的水和食物。给我两三天逃跑的时间,等我安全了,我会通知人来救你,你可以配合我吗?” 陈晨看着汪海已经有些失神的眼睛,快速地点了点头。能够活下来,这已经是能够想到的最好结果了。 汪海长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进了工具房。 看着汪海的身影消失,陈晨心中巨石立刻落下,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汪海又转了回来,手中还提着那把木柄铁锤。 “我根本没地方可逃,都是你,你为什么要蹦出来打乱我的计划”愤怒地说着,汪海就对着陈晨举起了铁锤。 陈晨完全没想到,汪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心理就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看着舞到空中的铁锤,立刻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心里也绝望到了极点。自己死后,应该也会被他焚烧,然后和庄敏的骨灰混在一起,做成雕塑吧? 不,锤子只会将自己打晕,自己再醒来应该会被活活烧死在窑炉中吧? 一秒,两秒,三秒。 铁锤迟迟没有落下,而是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随着铁锤落地,陈晨惊恐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汪海十分痛苦地抱头蹲在地上。 “不能杀人,不能杀人我的手是为艺术而生的,我不能杀人” 陈晨小声喘着气,不敢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生怕又将汪海那邪恶的一面唤醒。不过事与愿违,汪海自言自语了几句后,又立刻拾起铁锤重新站起。 “都是你,我奋斗了这么多年,所有的一切都被你给毁了。” 这一次,汪海刚举起铁锤还没多久,却又仿佛千斤重量握在手中一般,吃力的垂了下来。 再一次的惊吓,让陈晨的心脏完全像坐了过山车,卡在嗓子眼一直都不敢落下。她不知道所谓的艺术家是不是都这么神经质,但是看到汪海面对杀人时的纠结,已经让她完全相信庄敏应该是被他误杀的了。 没过多久,汪海又再一次举起铁锤,这一次他没再言语,眼神中也少了许多摇摆不定。陈晨屏住了呼吸,她知道该来的,总归还是逃不掉的。 而就在陈晨放弃希望准备闭眼时,视网膜上忽然一闪,汪海身后因为刚刚到别墅一楼追自己而忘了关闭的卷闸门处,似乎有一道人影晃过。 再接下来,一个石膏像突然重重地砸在汪海的头上。 汪海眼珠不受控制地乱晃了几下然后倒在地上,而随着汪海倒下,石膏碎片落地,陈晨看到了汪海身后面色痛苦,整个人瘫倒在地的苏芮。 祝各位可爱的读者朋友们牛年牛气冲天,每思皆能如愿!!!:) 人鱼之殇 28 抖了抖黑色鞋盒,里面可以看到烧的有些变形的大腿骨残骸,仔细分辨还能找出有些弧度的头骨碎片。法医老陈摇了摇头将鞋盒放在木桌上,跨过地上的粘土盆,走到窗户边上的梭式气窑旁,然后打开了厚重的金属窑门。最下面的棚板上放着一把毛刷,刷毛发灰,旁边还有不少未扫尽的灰白色骨灰沫。 “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处理尸体,这机器应该是烧陶瓷用的吧?”老陈往墙角打量了一番,可以看到几个石膏像和泥塑,但却没见着什么瓷器作品。 “还能验DNA吗?”沈彦飞站在只起了下半身泥胚的雕塑前,用手指捏了捏,还有些湿软的泥胚上立刻留下了两个浅浅的指窝。 按照陈晨的说法,骨灰应该是混在了粘土中,如果晚到半天,泥塑成形,再经过烧制,估计神仙下凡都发现不了什么了。 “都烧成无机物了,还怎么验。”老陈苦笑着摆了摆头。 “那还有其它方法可以验证尸骨身份吗?”虽然陈晨提到过汪海有承认杀了庄敏,但是如果没有直接证据,沈彦飞心里还是有些不那么顺畅。 “应该也不难。”老陈拍了拍手,“尸体是在这里处理的,如果不出意外这栋别墅应该也就是杀人现场。仔细找找,总能找到一些死者DNA线索的。不过这里这么大,你们得赶快审出点东西来。” 沈彦飞点了点头,转身走出车库房,不再打扰勘验人员的工作。 别墅的铁艺门已经被完全打开,不过为了不破坏现场,所有的车辆均都排成一列停在了东港环路的路边,多少造成了些交通拥堵,时不时还有路过的车辆缓下速,摇下车窗往里张望。 陈晨将苏芮安排到了警车上,返回时刚好在铁门处碰到了沈彦飞。 “你这次有些莽撞了。”看着陈晨颈部和额头的刀伤蹭伤,沈彦飞心里一阵内疚和怜惜,想要说些安慰话来着,可是话出了嘴却变成了责问。 “下次我注意。”陈晨咬了咬嘴唇。 “去看看人醒了没。等会儿的审问你来主导,问完了就地指认现场。”沈彦飞转身指了指别墅大门,“还有,这次结案报告你来做。” 陈晨听完心中顿时一暖,她知道沈彦飞是在帮她揽功。 两人刚走到别墅大门,防盗门就被推开,何胖站在门口朝身后戳了戳,“人醒了,情绪有点激动。” 沈彦飞和陈晨对视了一眼,然后跟着进了别墅。 汪海双手被手铐拷在一张办公椅的扶手上,头上的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后脑勺的头发被血污粘成了结。医务人员已经帮他套上了一件羽绒服,但是里面还挂着那件满是泥污的长围兜。 一直到现在,汪海都不知道自己被谁偷袭,心里有些憋屈,身体也不断扭曲地做着些无谓的反抗。不过见到刚进屋的陈晨时,激烈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眼神也开始躲躲藏藏。 沈彦飞帮拉了一把椅子放在汪海的正对面,朝陈晨点了点头,然后自己直接靠在了办公桌沿上。 “你是怎么杀害庄敏的?”陈晨面朝汪海坐了下来。 “我已经说过是一场意外。”汪海吞了吞口水,可是嗓子里却是一片干燥。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1月9号晚上。” “地点呢?” “后院的游泳池。”汪海往身后后院方向摆了摆头,眼睛却依然不敢直视陈晨。 “游泳池?”陈晨往落地玻璃外的泳池疑惑的看了一眼,对于这样的死亡地点,她是完全没有想到的。 “是的,她是不小心淹死的。” “淹死的?哼。”陈晨轻笑一声,知觉告诉她汪海是在撒谎,“游泳池能有多大,难道你没时间救她吗?而且这么冷的天,庄敏又怎么会掉进游泳池?” 汪海似乎也认识到这样的说很难让人相信,不过却找不到解释的方向,索性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不再说话。 “1月9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5天,昨晚你从老家回来才焚烧了她的尸体,那这中间几天,你把她尸体藏哪里了?”见汪海不语,陈晨立刻换了个问题。现在首先是要找到尸体的关联信息,以方便勘验人员现场寻找线索。至于杀害庄敏的真实过程,汪海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 “因为担心第二天上班的员工发现,所以1月9号当晚我把尸体埋在了后花园。这几天越想越怕,所以昨晚才临时赶回来处理了尸体。” “后花园具体哪个地方?” “游泳池右边的草坪里,员工平时不会去那个地方。” 沈彦飞听完朝何胖点了点头,何胖领命立刻跑出了房间。 一直到现在,面对其它问题,汪海都是供认不讳,但是唯独庄敏的死亡过程,他却支支吾吾。 汪海在这一点上避而不谈,要么就是他所谓的意外根本就是说谎,要么就是他有其它不想让警方知道的隐情和动机。 陈晨察觉到了蹊跷,但是她也知道不能过于着急地逼问。 “我再问一遍,庄敏是怎么死的?” “她真的是自己淹死的。”汪海的脸为难地皱成一团。 “尸体已经被你烧成了灰烬,如果你不据实交待,检察机关只能按照恶意杀人罪提起公诉。这样最坏的结果,应该不是你想看到的吧?”陈晨开始了攻心战术。 “你都说了尸体已经成灰,我就算交待的再清楚又有什么用?”汪海惨惨地笑了笑。 “当然有用,你不要小瞧了我们警方的刑侦手段。我们进行调查,不光是为了侦破案件,更重要的则是还原真相。我们既不会让罪恶有一丝漏洞可钻,也不会让你担上不该你承担的责任。如果你交待的够仔细,我们肯定能找到还原现场的办法。”陈晨将语调稍稍放缓。 听了陈晨的话,沈彦飞在身后欣慰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是真的?”汪海眼中还是有些犹豫。 “请你相信我。”陈晨点了点头,“但是前提是你不能有任何隐瞒。” “唉。既然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汪海长叹一口气,似乎终于放下了心结,“是我在争执中把她推下游泳池的,但是我没想到她不会游泳,而且当时我脑袋也像抽了风一样,看着她呼喊挣扎,完全没有一丝想要救她的念头。” “你们是因为什么起的争执?” “我没认出她,但是她却认出了我。”汪海犹豫了下,像是在回忆确认,“我想应该是这个样子。” “你没认出她?”陈晨有些糊涂,“没认出她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我的确没认出她,过了十多年她的面相我早就模糊了,而且她还画了很浓的妆。后来把她从泳池捞出来,看了身份证之后,我才想起来。”汪海解释道。 “能不能从头说起,你是怎么和她相遇,又是什么原因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你们也知道,苏芮之前去了国外一周,1月9号晚上正是她坐飞机回国的时候。那晚她手机没有信号,查不了我的行踪,飞机也要第二天早上才落地,所以对于我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陈晨依然是一头雾水,不过沈彦飞却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眯起了眼睛。 “找女人。”汪海埋下了头,眼中尽是羞愧。 “你继续。”听到这句话,陈晨当场呆住,沈彦飞却在身后示意汪海继续。 “你们也许会笑话我。但是事实的确如此。我”汪海仿佛当众脱光了衣服般的羞耻,头也几乎低成了直角,“我今年29岁,过完年就是30了,但是我还从没真正碰过女人。” 听到这里,陈晨刚想提苏芮,但是想了想却又作罢。虽然苏芮有过一次婚姻,但是她此前一直瞒着汪海,而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吃过亏的苏芮拒绝婚前性行为,甚至以此作为对汪海的考验都有可能。 “其实从苏芮出差那一天起,我心里就开始有了些想法,刚好那天星海城要付尾款,我以回扣为名,让对方负责人给了我现金,这样就算苏芮查到金额少了,我也有说法。几十万现金在手,想法就开始在心里面躁动,然后一点点变成行动。” “所以你去了星海城的会所?”陈晨问道。 “那地方我早就知道,但是肯定是不敢去的。” “然后呢?”陈晨点了点头,三楼会所苏芮比他还熟,而且之前查会所监控的事情,说不定汪海也都知道。 “其它地方我也不知道哪里有这些资源,所以当天晚上和苏芮电话确认她上了飞机后,我就等在了星海城的后门。当时庄敏刚好从后门出来,看她的穿着我就知道有戏,所以才上前询问。她本来是接了其它应召要出门的,为了省时间,我直接许诺了她三倍价钱,她才跟我上了车。” “为什么要来工作室,而不选择酒店?”沈彦飞问道。 “酒店开房会留下身份信息,而且苏芮手机里可以查我手机的共享位置。所以工作室反而是最安全的。刚开始装修工作室的时候,监控都是我看着拆掉的。结果没想到车库外还留了一个。” “庄敏当时没有认出你吗?”沈彦飞心里暗自摇头,苏芮对汪海的监视和控制根本就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我当时戴着墨镜。”汪海立刻解释道。 “后来到工作室你们又是怎么发生争执的?”陈晨继续问道。 “我” “等等。”汪海正准备回答,却被沈彦飞打断,然后指了指后花园方向说道:“这一部分去现场说。刚刚说过了,因为涉及到现场还原,所以希望你事无巨细。当然,如果你当中有一点细节说了谎,我们的技术人员也会有一百种方法把你的谎言给摘出来。” 人鱼之殇 29 两幅手铐换成了一副,沈彦飞和陈晨领着汪海来到了车库前,紧接着何胖也接到通知带来了摄像人员。 “从下车开始说起,尽量还原当晚的动线和所有细节。”沈彦飞直接拉起了卷闸门,然后对汪海做出了请进的手势。 汪海看了看摄像机,有些犹豫。 “内部资料,不会外泄。”何胖不耐烦地说道。 汪海只好点了点头钻进了车库。 “下了车后,我带她直接从这里进了别墅一楼。”汪海站在车库中间,然后指了指通往雕塑室的木门。 “谁开的门?”沈彦飞上前看了看,室内的金属把手指纹应该可以保留很久。 “我开的。” “当时,庄敏坐在车上的哪个位置?” “后座。” “这几天车后座有载过人吗?” “没有。” “为什么不从外面进别墅?”沈彦飞边问边示意何胖记录下来。庄敏之前有过案底,有可供比对的指纹留下,车后座肯定是要仔细查过的。 “她当时穿的很少,我担心她冻着,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也想让她看看我的雕塑,我觉得女人应该都对搞艺术的男人会有好感。”汪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听到这里,沈彦飞心里忽然即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悲。这个都字,除了这里所说的庄敏,另指的肯定就是苏芮了。虽然不知道原来的汪海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和苏芮在一起的这短短两三年,似乎很多东西都烙进了他的骨子里。仅仅是金钱层面的性交易,他竟然还会考虑到对方会不会着凉,而且还想着获取对方的好感。不过这一点也从侧面说明,汪海没碰过女人的说法可能真有其事。 “你印象中,她有在这三个房间做过什么停留,或者触碰过什么东西吗?”穿过木门,老陈蹲在窑炉口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沈彦飞手势示意不会破坏现场很快就离开。 “她当时摸过做泥塑的转盘。”汪海直接指向了木桌上一个灰色的手工转盘,摄像机也跟着对焦了过去。 “当时我告诉她可以教她做陶艺,她很感兴趣。其它的我就想不起来了,那间屋子是工具房,我们随后就直接进了一楼大厅。” “庄敏在大厅有碰过什么东西吗?”一众人重新回到大厅,沈彦飞继续引导寻找线索。 “没有,本来是准备直接领她到三楼卧室的。不过到了大厅,她看到后院的游泳池显得很兴奋,然后就开了门到了后院。”汪海解释完就朝落地窗走去。 “等等,你是说她开的门?”沈彦飞上前拦住。 “是的。” “接下来呢?”得到确定的答案后,沈彦飞亲自戴着手套拨开了月牙锁,然后小心地拉开了落地移门。 “她当时说要是夏天就好了,还可以看看星星游游泳。”走到泳池边,汪海说着说着脸色就暗了下来,“如果不是她突然兴起跑到后院来,或许后面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为什么?” “因为她的话,让我当时突然有了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想看她游泳。”汪海盯着还飘了些落叶的水面幽幽地说道。 “变态吗?那么冷的天。”何胖在一边嘟囔出了声。 听到变态两个字,汪海身体有些轻微的发抖,整个人也有点癔症的样子,似乎受到了刺激,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你继续。”沈彦飞瞪了何胖一眼,然后转回到汪海阴晴不定的脸上。 “我之前撒了谎。” 过了好一会儿,汪海才恢复了正常。不过说出来的话确让沈彦飞几人大惑不解,不知道他所说的撒谎所指为何。 “星海城开业表演的时候,我根本没认出程雨,她带着潜水面罩,身材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且她的纹身根本超出了我对她的认识。” “那你后来为什么这么频繁的去星海城?你们不是还有所互动吗?”陈晨很是诧异,哪怕后来知道了汪海说谎,她也从没怀疑过这一部分。 “她肯定是认出了我,所以才会在我用餐的地方多做了停留,但是我的确是没认出她来。而之所以后来频繁的去看表演,是因为我被她水中的表演勾起了欲望。” “什么欲望?”陈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汪海之前说过的创作灵感,不过转念一想才发现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顿时脸颊烫了起来。 “我之前也看过很多的人鱼表演,但是从没有过那种感觉。”汪海并没有被陈晨所打扰,“可能是因为表演的人是程雨吧。” “我初中毕业才开始和程雨有了些朦朦胧胧的关系,严格来说我的性启蒙就是来自程雨。”汪海抬起头来,仿佛又看到了程雨和庄敏穿着纱裙在香榧树上攀爬的景象。 “高中时候,因为和程雨的关系,我经常去她家,有时候她会带我爬门口的那颗野榧树。我教她高中课程,她教我游泳,我和她第一次身体接触就是在水里。”汪海满是回忆的脸上忽然间就变得痛苦起来,“我是变态,我的确是变态。她在水中绕着我,想从我的眼中得到回馈,可是隔着水族玻璃的我心里却只有欲望。我完全被点燃了,看不到心里就难受,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去星海城,所以我才在苏芮出国的时候,欲火焚身地想要去找女人。所以我才把她推下水,然后看着她在水中挣扎,心里却只有兴奋。” 汪海说着说着,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似乎脑子里已经完全分不清那个她到底是谁。忽然,他便举起双手猛地朝自己额头狠狠砸去,沈彦飞想要阻拦,但却为时已晚,手铐顿时将左眼眉骨砸出了血来。 叫来了法医助手帮汪海眉骨止住了血,又过了好几分钟,汪海情绪才稍稍稳定下来。 “你是在哪里把她推下水的?”汪海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但是沈彦飞还是要把所有细节尽可能的搞清楚,以排除汪海造假的可能。比如说如果只是在岸边把庄敏推下水,庄敏就算不会游泳,也完全有机会攀着游泳池边自救,也不至于一个人在泳池中挣扎着淹死。 “我当时看她还挺随和,所以摘掉了墨镜,同时告诉她如果想的话,完全可以下水。其实如果她不愿意的话,我根本不会强求。但是她回过头看到我的时候,却忽然脸色大变,告诉我身体不舒服,想要回家。当时我并不理解她为什么忽然变脸,但是看的出来她是真的要走。所以我搂住了她,阻止她。但是她却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一时气不过,就直接把她抱起来扔到了泳池中。”汪海走到泳池边缘靠右的地方,望着泳池中的水呆呆地说道:“后来我才想到,她应该是当时突然认出了我,所以态度才有了这么大的转变。看着她在水中挣扎,我并不知道她从星海城出来竟然不会游泳,而且当时我脑子里也只有亢奋,等到发现不对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你说她咬了你,咬在哪里?”沈彦飞问道。 汪海愣了愣,然后稍测过头,拨开衣领。沈彦飞伸头看了看,颈后靠近肩膀的位置果然有一道深深的牙印,怪不得前几天他一直都故意穿着高领毛衣。 “后来呢?你就直接把她给埋了?” “没有,当时我很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汪海拢回了衣领,然后看向了围着几名勘验人员的埋尸洞,“不过没过多久,她的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发现是程雨打来的电话。所以赶忙翻了她包里的身份证,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我才立刻下决心埋了她的尸体。” “庄敏的手机和其它物品你是怎么处理的?” “能烧的都烧了,手机的话”汪海看了看挖了一半的埋尸坑,“当时砸烂了一起埋在了土里,今天烧尸体的时候,因为赶时间,天色又太暗,所以没挖出来。” “这么说,你最终还是决定掩埋尸体是因为程雨?”沈彦飞点了点头,只要还在土里那就一定找的出来,只不过不知道汪海砸烂到了什么程度,还能不能复原手机内容。 “有一部分原因,但是最主要的是这一切不能被苏芮知道。否则”汪海没有继续往下说。 陈晨听完不住地摇头。汪海当时完全可以报警自首,但是程雨和苏芮一个是他前任一个是他现任,报了警,两人肯定都会知道实情。而且就像他没说出口的一样,一旦苏芮知道了实情,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部都会彻底化为泡影。 “我明白了,所以你后来又制造了程雨意外死亡的假象,来嫁祸已经是死人的庄敏,对不对?”何胖听完一声轻笑。 汪海先是惯性地点了点头,但是突然间却又似乎反应过来,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问道:“ 你们 你们不是说她是自杀吗?” 人鱼之殇 30 汪海的先点头再反问,很显然包含了两层意思,那就是他承认是想将程雨的死嫁祸到庄敏身上,但是却否认程雨的死与他有关。这样的情况,让沈彦飞先是有些不解,但是稍稍一想却又觉得不无可能。 虽然就像何胖所说,按照汪海杀害庄敏的事实以及后来的种种迹象来看,推导出来汪海杀人嫁祸的行为似乎顺水推舟。但是现在还存疑的验尸报告中至少有一条已经很清楚,程雨并非被毒杀。这样的情况下,汪海是无法隔空杀人的,至少不是他亲自动手杀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的确想嫁祸庄敏,但是程雨的死却与你无关咯?”沈彦飞想了想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程雨是怎么死的。”汪海欲哭无泪。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你继续。按事实情况说,不要受我们的影响。”沈彦飞说完和陈晨何胖各自递了个眼神,让他们不要再随意中途进行任何引导。 “我知道尸体埋在这里肯定不是长远之计,所以之后立刻开车到外面寻找抛尸的地点,可是一整晚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当时我很着急,因为路上到处都是监控,我不确定把庄敏带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拍到。所以我第一时间想到了逃跑,所以在第二天早上上班后,我用回扣的说辞,逼着财务打开了保险箱,然后拿走了尾款。这也就是那天早上我没有去接苏芮飞机的原因。”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没有逃跑呢?” “不甘心。”汪海面带不甘地摇了摇头,“要是我逃了,那就代表之前努力奋斗的一切都没了,我的未来也全毁了。而且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可以用烧陶瓷的气炉来处理尸体。只要我把尸体处理的干干净净,说不定还有机会,所以我决定冒险赌一次。” “再接下来,就是星海城的事了。我没想到苏芮在车库前还留了一个监控,更没想到苏芮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安排一场假求婚羞辱我的闹剧。但是最让我震惊的却是程雨竟然在我们面前淹死了。” “苏芮发现了前晚的事情,我面临的直接后果就是被她扫地出门,这么多年我忍辱负重,苦心经营多年换来的地位和财富,都将瞬间灰飞烟灭。而且不仅如此,程雨意外溺水,庄敏也一定会被牵出来,我的整个人生也就毁了。当时我慌张极了,差一点当着她的面全部坦白。但是她当时却比我更慌张,而且她之后和我透露了几件事情,让我觉得事情还有转机。” “什么事情?” “首先,她的确知道昨晚我带了女人回工作室,但是她却误认成了程雨。另外,她自己跟我道歉,说是程雨的意外溺水可能和她制造的那场闹剧有关。所以我临时想到了一个可以一次性解决当时困扰我两大难题的方法。” “也就是说,在事发当晚我们到滨江御景的时候,你就已经想好了要嫁祸庄敏咯?”沈彦飞皱起眉头问道。这么短的时间,汪海能够想出这样的方法简直胆子大的有些匪夷所思。 “是的。程雨的死与我无关,我根本不怕调查,所以你们一开始问话的时候,我就当着苏芮的面撒了谎。这样就算被你们当场戳穿,苏芮也会认为我是在保护她。接下来按照苏芮的误解,我坦白了和程雨的关系,而你们给出的程雨自杀的说法,更是让苏芮无比的内疚。 而后来的发展也印证了我的想法, 这些不仅让我过了苏芮这关,而且还大幅地提升了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事后,苏芮对我的态度几乎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 “那晚你们走后,我信心大增,于是就开始着手制定接下来嫁祸庄敏的计划。”汪海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我的计划其实很简单,我知道庄敏家多年前遭受了火灾,而且还欠了债。所以我就打算利用那三十万来做文章,制造庄敏谋财害命的杀人动机。不过这个方案行不行得通,还必须有个前提,就是得了解程雨得真正死因。” “所以你第二天就过来问了?”沈彦飞不得不佩服汪海的胆量。 “是的。”汪海点了点头,“按照我描述的情况,不来问肯定是不合理的。而且万一你们调查出来了程雨的死另有他因,我再继续计划的话,反而会露了馅。而那天当你们告知我程雨是自杀之后,我其实很纠结要不要终止计划,直接烧掉庄敏的尸体。但是最终我还是决定继续。” “为什么?”沈彦飞也很好奇,如果当时汪海直接放弃计划,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怀疑到他身上来。 “因为那三十万必须有个交待。程雨死了,你们一定会查那三十万的去向。而且,庄敏平白无故消失,早晚还是会查到我的头上。所以我才决定直接去石库镇,将那三十万放在了庄敏家。而庄敏母亲刚好去世的事情,无疑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母亲去世,她却不露面,你们肯定会以为她急着逃命。” 听到这里,沈彦飞有些头皮发麻。这样的情况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绝境,而汪海却如履平地般神奇地把一切麻烦都解决了。地位和财富都没有离他远去,相反,苏芮还就此一改往日的强势对他变得服服帖帖。 接着,汪海顺着形势又玩了非常大胆而又高明的一招。那就是反驳程雨自杀,要求继续调查。这一招不仅瞒过了警方,而且让其有情有义的形象继续提升。这样的情况下,就不能只说他胆大包天了,他的整个计划也几乎是滴水不漏,甚至还可以根据新的情况来查漏补缺。 如果不是陈晨偶然间发现了验尸报告中程雨还是处女的信息,产生了新的疑点,如果不是陈晨冒着生命危险现场发现了他处理尸体的现场,后果完全不堪设想。 “你继续。” “后来你们跟着到了石库镇,我就知道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接下来只要顺利解决了庄敏的尸体,所有的事情就都解决了,庄敏已经化为灰烬,自然不可能为自己洗冤,而你们也会离事实的真相越来越远。告诉你们会晚几天回港城,就是为了连夜赶回来处理尸体。结果没想到,你们还是找上了门。”说完,汪海一副丧气的模样,脸上多少还有些不甘心。 “等等,当时问到火灾后程雨和庄敏关系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程雨帮庄敏顶罪的秘密?”对于这一点,沈彦飞非常不解。如果不是汪海讲出了那段秘密,说不定一直到现在还会按照陈晨当时的推断来继续调查,而且肯定会越走越远。 “这有什么关系吗?”汪海先是一愣,然后立刻似乎反应了过来,“如果是程雨放的火,那庄敏就有了更明确的杀人动机。我真是蠢难道难道你们就是因为这个才” 经过沈彦飞的提示,汪海立刻反应了过来,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时还夹杂着一丝后悔和不甘。 看着汪海的反应,沈彦飞也稍稍释然。汪海就算计划的再周密,也很难在如此短的时间转这么多弯想到这一步,所以在当时问道程雨和庄敏关系的时候,他才脱口而出了真实的情况。而且他当时也不可能知道,陈晨已经做出了相关的推断。 “你真的是无药可救。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自责吗?” 听到这里,特别是提到了程雨和庄敏关系这一点的时候,陈晨有些忍不住了。当然,更让她恼怒的则是汪海到现在依然只是在为自己计划的失败而懊悔,却反而没有哪怕一点愧疚的样子。 “你的计划从最开始就注定不会成功,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汪海怯怯地看向这个毁掉自己计划的女人,而这也是他差一点杀掉她后第一次正视她的双眼。 “你的失败怪不了任何人。”陈晨轻蔑地笑道:“我说的不是你这次计划的失败,而是你整个失败的人生。这么多年来,你以放弃自尊和人格为代价实现阶层跃迁,整个过程自然是充满了算计和无耻。在你的观念中或许认为所有人都是和你一样吧。” “我承认你的确胆大心细,布局严密,但正是因为已经烂到你骨子里的恶,才让你犯了一个足以致命,但却不得不犯的错误。在你的整个计划中,要想达到预设的目的,有一件事必须要做,那就是抹黑庄敏。但是抹黑庄敏的过程中,自然就会顺带着将程雨这么多年的经历也描述的颇不光彩。但是相信你死也不会明白,程雨在底层社会以及肮脏的行业摸爬了这么多年,竟依然还是清白之身吧。” “你你是说程雨她她还是”汪海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到了最后话已无力说出口。 “犯下这样的错误,并不是你思考不周,而是因为你本性的恶,而且你还以自己的龌龊来度量程雨,以及这个世界原本的纯洁和善良。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就算你这次侥幸逃过了罪罚,但是未来等着你的也不是一片光明,因为你已经烂到了根里,你根本不配在这个世界有任何立足之地。” 听完陈晨的话,汪海顿时感觉全身无力,然后慢慢瘫软地坐在了泳池边,一言不发,两眼空洞,似乎真如陈晨所说,他已经被整个世界所抛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人鱼之殇 31 深冬的大雪依然没有一丝停下来的痕迹,持续的降温反而让雪片愈飘愈大,一夜之间,整个港城几乎都裹上了一片银白。 不过恶劣的天气却并没有影响整个案情的侦破进度,不到半天,一个又一个线索和证据经过验证陆陆续续地摆到了沈彦飞的桌上。 游泳池旁的埋尸坑里找到了和汪海DNA匹配的烟头,同时还寻到了大量庄敏的毛发和皮屑。庄敏的手机也有找到,损害程度不大,经过复原,的确在事发当晚10点31分有程雨打来的未接电话。 汪海所描述的庄敏有接触的其它地方,包括车后座,泥塑转盘以及一楼进后花园的移门月牙锁上都发现了庄敏的指纹。 一切似乎都在证明汪海对于那晚事发经过的描述并没有说谎,但是汪海的供述中却依然没有解释程雨溺亡的问题,这让沈彦飞还是无法释怀。 接下来一番长途电话后,他心里那个本就还未打开的结,突然又变得更加纠缠不清起来。 电话是打给庄广富的,作为受害者家属,本来是要通知他来一趟港城,但是一直到挂断电话,沈彦飞还是没能说出口。 原因非常简单,虽然从证据链的角度已经足够完善,再加上汪海的自白,完全符合结案的条件。但是他却始终无法亲口将女儿被人烧成了灰烬这一残酷事实,告诉刚刚经历了丧妻之痛的庄广富。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都有些太不尽人情了,沈彦飞甚至担心身体本就不好的庄广富能不能撑过这一关。所以在电话接通后,他临时决定拖一拖再说,而把对话内容换成了对发现那三十万具体时间的验证。 按照汪海的交待,那三十万是为了嫁祸庄敏,而在他赶回老家后的那晚放进庄敏家的。具体时间是1月11日晚上十点左右从窗户丢进了堂屋。 但是这与庄广富之前描述的是在1月10号那晚妻子抢救未果回到家后,在庄敏卧室的床上发现钱的情况是对不上的。时间和地点都完全对不上。 又一次的追问下,庄广富依然非常肯定地表示自己没有记错,更没有说谎。这无疑让沈彦飞陷入了为难,因为1月10日晚间,汪海和苏芮正在滨江御景接受自己的问询,不可能有时间回到老家。 挂了电话,沈彦飞一边思索一边踱步到了大办公室,陈晨正在电脑前专心地整理案情报告。 “有可能要先停一下。” “怎么了?”又打了几个字,按了快捷保存,陈晨才扭过了头。 沈彦飞立刻将汪海和庄广富对于那三十万的发现时间和地点的矛盾说了一遍。 “那就是庄敏父亲在说谎咯。”陈晨没有任何迟疑便给出了结论。 “但是他之前并没有说过谎。”沈彦飞指的是庄敏没有在老家露过面的事情,“而且按庄广富的说法,的确是有些细节上的问题。” “什么问题?”陈晨直接把椅子转了过来。 “1月11日晚上是庄敏母亲停尸守灵的第一天,家里通宵都有人守着,按道理来说,汪海想要偷偷把钱放进家里,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是1月10日晚上庄敏母亲自杀抢救,反而更有机会一些。” “会不会是汪海记错了时间?”陈晨犹豫了一下问道。 “不可能。”沈彦飞直接否定,“1月10日晚上我们结束问询后已经快11点了。就算我们一走,汪海就动身,赶到庄敏老家也是清晨了。而且别忘了,汪海亲口说过,他是在第二天到这里确认过调查情况后,才决定继续计划行动的。这一点不难验证,你去查一下1月10日晚上滨江御景大门的监控,看看汪海在我们离开后有没有出过小区就清楚了。” “这”陈晨有些犹豫,“我还是觉得是庄敏父亲在撒谎。” “庄敏死了,根本不可能回老家,所以庄广富没有隐瞒的动机。” “或许是他自己设想女儿在躲避什么呢?”陈晨想了想,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当时询问的时候,他自己不是说了一下子出现这么多钱,他也怀疑钱的来路有问题吗?” 陈晨这样解释,沈彦飞一时也无法反驳,毕竟人心隔肚皮,他也无法猜测庄广富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不过,这样明显的矛盾点,如果只是这么模棱两可的去解释,他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你去叫何胖,我们再去一趟星海城。” “为什么要现在去?”昨天刚有了重大发现,现在手头积了一堆工作,陈晨还准备把报告思路整理出来再去一趟汪海的工作室进行查漏补缺,她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沈彦飞突然急着要去星海城。 “程雨的死因还没搞清楚。”沈彦飞简单地留下了一句。 临近年关,再加上溺水事故,星海城水族餐厅基本上处于了全歇业的状态,只有管事的经理骆斌和两三个保安留守,以应付各个分管部门的整改调研。 重新进到水族表演后台,沈彦飞是既头痛又好奇,头痛的是连验尸报告都只给出了模糊不清的死因,而好奇的则是那2分钟这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任何事情都必须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就像那三十万的来龙去脉一样,沈彦飞肯定不会允许结案报告中出现模棱两可的答案,这也就是他赶着在报告出来之前,重又回到星海城的原因。 其实关于程雨的死因,昨晚结束了工作室的调查后,几人有过一次深入的讨论。因为庄敏的死亡以及汪海的供述,案情有了新的变化,很多之前看上去不合理的地方,似乎又有了些新的解释。但也只是似乎而已,最终还是无法得出确定的答案。 因为汪海的说谎,程雨事实上根本没有和汪海见过面,这样也就不存在提前知道汪海要结婚一说。这样一来,汪海现场求婚给程雨带来巨大的精神冲击的合理性无疑增加了很多。这也就是陈晨和何胖认为因精神受到冲击导致水下休克的干性溺亡依然成立的原因。 水族表演后台依然潮冷,而且因为少了人气,整个空间显得更加的寒意深重。房间里相较于第一次出警时并没有什么变化,靠近水族的马赛克瓷砖上还落着血迹般的红色人鱼鳞片。 “你看,和我昨晚分析的一样。”陈晨一进门就来到了水族后台的马赛克台阶边上。 “一个人重新穿上表演服后,行动不便,所以下水时程雨肯定是牢牢地抓紧了金属扶手。”陈晨探头顺着扶手往水里看了看,“金属扶手延伸进水里差不多快一米,程雨在下水时是有可能不小心头撞墙壁的。” “头部受创,然后导致了呛水,再加上精神波动本就剧烈,所以引发了水中休克。至于为什么在下沉的过程中没有看到挣扎求救的行为,应该就是攀住了扶手的原因。一般不会游泳的人在岸边是不会淹死的,因为手可以搭起一个浮力。程雨当时的情况应该类似,挣扎的时候攀住了扶手,这时从大堂是无法观察到的。接着水中休克产生后,她才以静止的状态落入了大堂的视线中。” 结合着现场的情况,陈晨又把昨晚的分析重新说了一遍。 “那她为什么要锁上门,然后重新穿上表演服下水呢?”沈彦飞顺着话问道。 “这个之前在石库镇的错误推断中,其实有分析过,值班经理催促后,程雨不想亲自和汪海面对面,所以立刻锁了门。至于为什么重新穿上表演服,我想应该也和她的心态有关,比如说比如说她可能真的想自杀。”说到最后,陈晨发现自己也没了什么底气。 “太主观了。”沈彦飞蹙眉摇了摇头,“而且巧合太多,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能写进结案报告呢?” “现在可以肯定的几点,一是程雨不是正常溺亡,二是程雨的死与汪海没有直接关系。难道难道程雨的死根本就是另外一起案件,只不过刚好被汪海利用了而已?”陈晨越想越头痛,按照现在的线索,她只能朝着这个方向来做假设。 “不管有关没关,陈法医说过,程雨的死,必须满足呼吸或者心力衰竭,而且还要解释呛水的问题。沈队也分析过,短短的两分钟想让一个专业潜水者闭气而亡,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在没有其它合理可能的情况下,我觉得用巧合来解释也不为过,这个世界上巧合的事情还少了吗?”连专业的法医也给不出意见,何胖的确想不到其它合理的解释。 “不,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沈彦飞考虑了半天,然后缓缓说道。 “什么可能?”何胖和陈晨立刻看向沈彦飞。 “或许程雨并不是在那两分钟内死亡的。”沈彦飞也不确定,稍稍整理了思路才回答道。 “怎么可能?两分钟之前她明明还在水族中表演。” “如果,之前在观众视线中表演的不是程雨呢?”沈彦飞边说,边往飘荡着若有若无回声的水族缸俯视望去。 人鱼之殇 32 沈彦飞并不确定的反问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飘入何胖和陈晨的耳中,同时也顺着传进了泛着幽幽蓝光的水族里,仿佛是要向见证了一切的水中游鱼寻找答案,可是除了偶尔荡起的水花,巨大的水族寂静无声。 其实对于在水族中表演的另有其人,而程雨早已死亡的推断,沈彦飞并非灵光突现。在验尸报告并未给出程雨死因的合理解释时,他便一直在思考还有没有其它可能。可是思来想去,按照常规的思路,根本不可能得出答案。而要想符合法医老陈给出的那几个条件,便只剩下这最后一种可能,而且还是漏洞百出的可能。 也正是因为如此,沈彦飞在昨晚的争论中才没有提及,直到今天从庄广富口中重新验证了那三十万的发现时间,又将程雨的死亡和汪海拉上关系后,他才觉得这种可能的确有发生的可能。只不过如果这样的话,汪海焚尸的案件就要重新考量了。 或许是沈彦飞提出的假设太超出常理,陈晨和何胖两人既没有迎合也没有反驳,只是瞪着双眼互相询问对方的意见。 又过了一会儿,何胖才摇着头提出了意见:“的确是个出人意料的假设,但是验尸报告上的死亡时间写的清清楚楚,程雨怎么可能早就已经死亡了呢?” “死亡时间的确没问题。但是我说的并不是程雨已经死了很长时间,而是死于表演开始前不久。”沈彦飞解释道:“通过尸体解剖来判断死亡时间本来就有半个小时左右的误差。而程雨的尸体在水中浸泡可能会影响死亡时间的判断,而且后续的各种心肺复苏的急救措施也会延迟尸僵尸斑的出现。这一点我认为可以解释。” “其它表演者的确有说过表演时程雨是第一个到后台的。可是他们朝夕相处,难道就认不出来程雨被冒名顶替了吗?”何胖继续提出疑点。 沈彦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墙边的置物架上拿起了一个和程雨当时表演时相仿的黑色潜水面罩,然后递给了陈晨。 “干吗?”陈晨接过潜水面罩看了看,有些不明其意。 “戴上。”沈彦飞说完,然后拉着何胖走开了几步。 陈晨理了理头发,然后将大大的潜水面罩戴在了头上,眼眶和颧骨位置立刻被勒的生痛,鼻子被整个罩住,只能用嘴巴呼吸,而且没过一会,眼前就开始罩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抛去主观,就那么一瞥,你还能认出长相吗?”沈彦飞问向何胖。 陈晨脸被遮住了大半,只留下嘴和下巴,面罩透明的部分可以看到眼睛,但是整个面罩的挤压让脸型在视觉上有了些变化。何胖歪着头左看右看,一时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好。 “水族餐厅才开业一个月,表演者中还有几人是兼职,如果程雨的替代者身材相仿,同时提前戴上了潜水镜,又不出声的话,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其它表演者根本不会有意地去怀疑程雨的身份。而且”沈彦飞脑海中回想起程雨肩头那朵火红的玫瑰纹身,“而且当时的穿戴下,程雨最显眼的特征应该就是肩头上的那朵纹身。当其它表演者第一眼被纹身吸引时,对于其它部位的注意力也会想应下降。不信的话,你现在闭上眼睛回想一下,脑海中对程雨的记忆还剩下些什么?” “临时贴个假纹身倒也不难,那玫瑰形状很大众。可是”何胖点了点头,哪怕没有闭眼,脑子里一想起程雨,便只剩下了那朵纹身,其它均是模糊一片。 “这中间其实还有一点更能说明问题。” “什么?” “程雨溺水后是有经血飘在水中的,但是在之前的表演中却没有观众反应有血迹的出现。”沈彦飞解释道。 “搞这么复杂干什么,监控室就在楼下,去验证一下不就得了。”陈晨吃力地取下潜水镜,虽然没戴多久,但是眼眶和颧骨下方还是留下了非常明显的勒痕。 “等等。”沈彦飞盯着陈晨的脸,忽然像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我知道为什么要给程雨穿上表演服和潜水镜了。” “为什么?” “潜水镜会在脸上留下明显的勒痕,如果程雨是先死亡肯定就不会有痕迹,这样势必引来怀疑,表演服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凶手才不嫌麻烦的为尸体穿上表演服戴上潜水镜。这么细节的问题,都能考虑进去,看来凶手不仅是早有预谋,而且心思也是细腻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有了这样的发现,沈彦飞话语中完全没有了可能怀疑这样的字眼,甚至已经肯定了程雨身份替代者的存在。 “监控视频之前不都拷走了吗?”一直守在过道的经理骆斌听说又要去监控室,显得一脸为难。 “不用多问,带我们去就是了。”沈彦飞急于求证,不想和骆斌多说废话。 “可是现在餐厅歇业,监控室的保安都不在啊。” “你有钥匙吗?” “有,可是我不会操作啊。” “那就行了,操作的事不用你管。”沈彦飞不再多话,立刻推着骆斌下了一楼。 进了监控室,不用沈彦飞交待,陈晨立刻坐到了电脑旁娴熟地打开了电脑和设备。接着,没有废多大力气便找到了一段其它时段程雨表演的视频,然后和事发当天的那段表演视频一起打开,并排放在了屏幕上。 同样是大堂的角度,或许是求婚仪式的需要,事发当天的表演视频在光线上明显要暗上了许多,再加上摄像头离水族有一定的距离,无疑给肉眼比对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身材发型都差不多,其它的根本看不出什么,就算回去拿观众稍近一点距离拍的手机视频,没有参照对象,估计也是没办法比对的。”陈晨显得十分失望。 “还有其它方法。你打开事发时表演后台门外的监控看看。如果真有替代者的话,肯定要提前进入后台,而且就算躲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人也总归是要离开后台的。”沈彦飞想了想立刻重新做了安排。 按照沈彦飞的要求,陈晨又调出了二楼表演后台外楼道的监控视频。经过快速回放,果然在其它表演者进入后台前大约半个小时,发现了程雨本人进入表演室的身影。 “程雨不可能无缘无故早这么多进后台,肯定是有人约了她。有人替代她表演的设想看来真的有可能发生。”有了这样的发现,何胖显得很是兴奋。 沈彦飞盯着屏幕也是信心倍增,不过同时心里也是一阵惋惜。之前只是知道程雨第一个到的后台,结果没想到竟然提前了这么久。如果能多看一下那么视频的话,一定不会漏过这个疑点。 “如果真有替代者的话,能够提前约程雨,而且还会潜泳,同时对于表演的整个流程也无比的熟悉。应该是餐厅的内部人员。”说完,陈晨立刻转身问向骆斌:“水族表演人员的名单,你之前给全了吗?” “全给你了啊?”骆斌赶忙回答。 “兼职的也给了吗?”陈晨想起骆斌之前有提过餐厅也会请兼职表演。 “这个倒没有。” “那你赶快去把剩下的人员资料给我补齐。” 看着陈晨着急的模样,骆斌不敢多问,只好快步走出了监控室。 支走了骆斌,三人继续翻看视频,可是又往前快速回溯了近一个小时,却依然没有人进过表演后台。 “会不会是从其它地方进出的后台?”何胖有些耐不住了。 “也有可能。”沈彦飞想了想然后说道:“这样不是办法,剩下的回去再仔细看。你先往后翻,我们出警到达后,后台是没有其它人的。这就代表人一定是在我们到之前离开的。” 陈晨将视频时间条拉到了程雨溺水后,救援人员破门而入的那一帧,然后降到了两倍速进行播放。 大约在救援人员进门两三分钟后,一道黑色身影从后台大门一窜而出。 几乎就在沈彦飞喊停的同时,陈晨按下了暂停键,一个身穿黑色短装羽绒服的女性有些模糊地停在了播放器正中。羽绒服的滑雪帽拉的很低,再加上整个人埋着头,根本看不清面目。而之所以可以判断是女性,则是因为身下的红色及膝短裙以及从滑雪帽中滑落出来的几缕黑色长发。 “刚进去的救援人员有这个人吗?”沈彦飞心跳已经开始加速,不过还是以防万一地先问起了陈晨和何胖的意见。 何胖摇了摇头,陈晨却是盯着屏幕没有半点回应。 “拉回去原速再看一遍。” 沈彦飞拍了拍椅子背,可是陈晨却依然没有反应。 “怎么了?”沈彦飞好奇地看向陈晨。 “不用看了,我知道这人是谁了。”陈晨头也不回地说道。 “是谁?” “庄敏。”陈晨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人鱼之殇 33 “怎么可能?庄敏在这前一天晚上就死了,你从哪里看出来是庄敏的,这脸根本没办法看清啊?”何胖眯着眼睛凑到了陈晨肩旁,恨不得把脸贴到屏幕上。 “这身装扮,工作室车库外的监控有拍到过。”陈晨没有立刻反驳,而是表情有些沮丧地指着屏幕中的女子说道。事发后,案子的所有监控都是由陈晨一手负责排查,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疏漏,她的心里自然满是自责和懊悔。 “会不会是认错了?” 陈晨摇了摇头。车库外监控拍到的就是这套衣服,虽然没了黑丝高跟,但是红色的及膝短裙靠近右侧大腿根处,有着一排自上而下的黑色纽扣,特征算是非常明显了,她自信不会认错。 当时在苏芮办公室查看监控的时候,陈晨就觉得哪里有点眼熟,没想到竟然是在星海城表演后台的监控上看到过。只不过之前查看监控时重点都放在了事发前后的那几分钟时段,后面的全部都是高倍速快放,所以她大脑中也只是有那么一层浅浅的印象。 这时骆斌重新打印了兼职员工的资料走进监控室,然后将几张A4纸递了过来,陈晨看也没看一眼,便接了放在了桌上,因为在她看来,目标已经确定,就再没那个必要了。 “我们回后台。”沈彦飞想了想,然后指着骆斌继续说道:“你也跟着一起。” 陈晨指认出庄敏,沈彦飞是完全没想到的,不过不管是不是庄敏,有人替代了程雨进行表演已经不容质疑。这也就代表着程雨的死又有了重新的解释,这凶手肯定是更早的时候就提前躲进了后台,然后完成了对程雨的谋杀。 这样的话,凶手是如何藏在看上去一目了然的后台,并成功躲过其它表演者的耳目,便成了必须要搞清楚的问题。 回到表演后台,沈彦飞立刻又重新四下打量了一番。靠着两边墙放置的镂空金属搁板架肯定是无法藏人的,唯一能够容下一人的便只剩了门旁边的那个蓝色塑料桶。 但是事发时,塑料桶中装着其它表演者刚换下的表演服,如果当时桶里藏着人,其他表演者放衣服时肯定会发现。 与此同时,陈晨来到了水族边的马赛克防水台阶处,然后扶着金属扶手把身体探出到水面上,朝着水族的几个边角看了看。 目前为止还未发现凶手从大门进入表演后台的身影,那么就代表凶手很有可能是从旁边的维护和喂养室潜入的。 “水下会不会有什么视觉盲点?”陈晨转过身问道:“我的意思是,凶手是不是通过水下的什么盲区避过了所有人,然后趁救援人员下水时,再重新回到的后台房间。” “不会,救援人员不可能全部都下了水,当时他也在场,他肯定是留在岸上的。”沈彦飞指着骆斌说道。 “是的,当时大家都很着急,但是我不会游泳,所以好几个人都在岸边等着接应。”骆斌赶忙回复道。 “也是,就算凶手可以藏在水下,尸体也是没办法藏的。”陈晨点了点头,然后跳下了台阶。 “那就奇怪了,难道会隐身不成。”何胖在角落一边搬弄着鲨鱼模型,一边疑惑地抱怨道。 何胖立起了鲨鱼模型在角落翻找, 除了两条腿露在了鱼尾两侧,整个人都被半米左右的鱼身给遮挡了起来。 这让沈彦飞脑中忽然一亮。 “我知道凶手藏身的方法了。”沈彦飞两手一拍。 “哪里哪里?”何胖从鱼身旁露出半个头,却发现沈彦飞直直地盯向自己。 “鲨鱼模型。”沈彦飞朝何胖身前指了指。 “不可能吧?”何胖立刻把鱼肚朝外翻了过来,“当时第一时间不就看过了吗?鱼肚里的空间就半米,连个10岁小孩儿都藏不进去。” “的确。”陈晨上前蹲下身子看了看,立刻点头附和。 “你把鱼身放倒,侧着放。”沈彦飞挥了挥手,指挥何胖将模型放倒。 “放不了啊?”何胖按照指示试了多次,鲨鱼模型侧面着地面积小,而且还有很大的弧度,根本立不起来。 “你躺下,然后上半身钻进鱼肚。”沈彦飞继续指挥到。 陈晨想要扶着鲨鱼模型搭把手,沈彦飞却立刻开口阻止:“你不要帮手,让他自己来。” 何胖侧立起模型,然后钻了进去。有了身体的支撑,整个鲨鱼模型立刻侧立了起来,只不过两只脚却露在了鱼尾之外。 “把腿稍微蜷一下。” 何胖蜷了蜷腿,整个人立刻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内。 “这这样的躲藏方式也太胆大了吧?”陈晨惊的半天合不拢嘴。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有人稍微上前看上一眼,肯定立刻就会被发现。 “不是凶手胆子大,而是完全没有其它方法。”沈彦飞笑了笑,“而且当时是求婚表演,根本不会用到鲨鱼模型,救援人员当时救人都来不及,又会有谁跑到角落来看呢?能将当时人心理都算进去,只能说凶手胆大心细了。在救援人员忙着救人时,凶手从鱼肚里偷偷钻了出来然后离开,鲨鱼模型因为失去了支撑,然后又恢复了正常的姿势。这也就是我们当时来之后没能发现其中奥秘的原因。” “可以出来了吗?”何胖在鱼肚里发出嗡嗡的声音。 “出来吧。”沈彦飞说完又转向骆斌,“你们当时冲进房间后,鲨鱼模型是这样放的吗?” “当时那么急,谁会注意那犄角旮旯啊。”骆斌为难地摇了摇头。 沈彦飞不再问话,而是走上前,打开了手机灯筒。还没等他蹲下身往鱼肚里照,目光立刻就盯在了何胖的耳朵上。 “干吗?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何胖疑惑地拿手往脸上抹了抹。 “别动。”沈彦飞赶忙上前,伸手在何胖耳边薅了一把,然后抬头两手一拉,几根长长的头发丝立刻若有若无地呈现在灯源之下。 “这么大的道具,平时表演时应该不是那几个女表演者操作的吧?”沈彦飞转向骆斌。 “是的,道具太重,平时有需要时,都是两个男救生员轮着来表演的。”骆斌回到。 “可以通知技术人员来验证了。”沈彦飞从兜里掏出一个塑封袋,然后将头发装了进去,“你们想想还有没有其它可能。” 陈晨和何胖扭头四周又看了一圈,然后一起摇头。 接下来,沈彦飞将骆斌请出后台房间,然后锁上了房门。 “现在看来,整个案子要推倒重来了。技术人员来之前,我们可以简单还原一下当时的事发过程。”沈彦飞脸色开始凝重起来,“现在已经很清楚,凶手应该是很早就潜入了后台房间,然后以某种借口约了程雨提前来这里。这样的情况下,之前程雨死因的难题也就可以很轻松解开了。” “凶手应该是在程雨靠近水族边的时候,从侧后方袭击程雨将其打晕。”沈彦飞走到了水族旁,然后做出了挥臂的动作,“这时候,程雨因为晕倒直接掉入了水里,但是那时大堂有人,凶手肯定不能让人直接落入水中,所以及时抓住了程雨,然后将其救上了岸。” “上岸后再通过其它手段,例如”沈彦飞左右看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例如一条毛巾,就能很简单地让晕倒的程雨呼吸衰竭而亡。从这一点来看,凶手女性的身份是符合的,将程雨从水中拖上岸的过程,因为力气有限,所以有一些僵持。这也就是程雨呛了水,但并不是正常溺亡的原因和真正死因。” “后来凶手之所以选择从正门硬闯摄像头逃走,一是因为没有其它路线,二则是通过正门可以直接从贩卖机后面的密道进入三楼会所。而那时候,因为报警,三楼会所被清空,监控也直接被抹掉,所以可以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溜走。” “时间点掐的可真准,这样看凶手一定是知道了求婚的事情,而且必须是会所员工才会知道密道,所以肯定是庄敏无疑,只有她才能从程雨嘴里得到相关的信息。”陈晨兴奋地跟道。 “也不一定,每天饭点都有表演,并非一定是针对求婚。” “可是” “我这样说并不是否定庄敏的嫌疑,只是凡事必须要有一个求证的过程。毕竟工作室车库外的监控也没看见汪海见面的女人到底是谁不是吗?”沈彦飞打断了陈晨的话语。 沈彦飞这么说,陈晨立刻被点醒,这一路下来,自己的确主观臆断过多,再加上之前连续犯的错误,她立刻低下头不再说话。 “尸检报告提到过,尸体上没有争斗的痕迹,能够让程雨在无防备状态下被袭击,而且清楚水族表演的内幕,还能顺利地提前把程雨约到这里。在没有其它合适的怀疑对象前,庄敏的嫌疑的确是最大的。只不过监控上没有看清长相,尸体也已经化为灰烬。要想证据链完备,必须要有所验证。”陈晨心态上的变化,沈彦飞看在眼里,于是安慰性地解释道。 “怎么验证呢?靠这几根头发吗?”何胖问道。 “嗯,头发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但也有可能只是程雨尸体留下的,一切都要靠技术人员之后的勘验。” “那如果凶手足够小心,没有留下痕迹的话,岂不就没办法验证了?”何胖提出了担忧。 “如果那样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其它办法。” “什么办法?” “证明汪海烧掉的尸体不是庄敏。” “都烧成灰了,还怎么证明。”何胖皱起眉头,“难道,还有其它死者?” “不。”沈彦飞想了想说道:“尸体很可能是庄敏母亲的遗体。” 人鱼之殇 34 从有人提前杀害了程雨然后藏尸替代进行表演,到汪海所焚烧的尸体并非庄敏而是庄敏母亲的遗体,沈彦飞提出的假设一个比一个让人吃惊。可是如果仔细分析,却似乎又完全说的通。 特别是在前一个假设逐步被验证之后,陈晨和何胖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反驳的想法,反而主动沿着沈彦飞的思路开始寻求可能和验证的方法。 “还记得下葬的那个凌晨,在所有出殡队伍离开之后,汪海一个人偷偷在庄敏母亲坟前祭拜的场景吗?”沈彦飞眯着眼睛,在脑海中回忆审视着汪海当时的一举一动。 “的确,汪海说过和庄敏并不熟,完全没有必要表现的那么虔诚。”何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是,汪海当时并非仅仅只是祭拜,同时还在对要借用庄敏母亲遗体的冒犯行为表达愧疚和歉意?”陈晨也立刻反应过来。 “对,你这个借用说的很形象,所以我说整个案子要推到重来。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汪海的动机了吧。”提到汪海,沈彦飞面色变得越发凝重起来。 “庄敏杀了程雨,汪海是要帮庄敏脱罪。这么一来,所有线索都串起来了。”何胖手往大腿上一拍。 “可是动机呢?”陈晨回想起昨天汪海举着铁锤,几次想要杀自己,但是却又矛盾纠结的场景。这让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结论。 “你是说庄敏杀害程雨的动机,还是汪海帮庄敏顶罪的动机?”沈彦飞问道。 “两者都有些说不过去。汪海说过,当年的火灾是程雨好心帮庄敏顶了罪,庄敏应该心怀感恩才对,这一点从庄敏身陷情色行业,但是程雨却还是完璧之身也可以得到侧面印证。而汪海和程雨有过恋情,如果真是庄敏杀了程雨,汪海恨她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反过来用这么大的代价来牺牲自己保全她呢?” “到现在你还相信汪海的话吗?”沈彦飞苦笑着摇了摇头。 沈彦飞这么一说,陈晨立刻哑口无言。的确,不论是当年所谓的火灾真相,还是和程雨之间的恋情,都是汪海一人的片面之词,如果全是汪海编造的谎言,那么以前的思路确实就该全部推翻了。 “因为我们之前的信息全都被汪海带偏,所以动机方面现在的确不好说清。但是如果真要从逻辑上来分析的话,还是可以看出个大概。你们想一想汪海爆出程雨在当年火灾中帮庄敏顶罪秘密的时机是什么时候?” “我们在坟前发现他之后?” “确切的说,应该是我们询问他当年火灾之后程雨和庄敏的关系有没有发生变化时,他才爆出的这个所谓的秘密。”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何胖有些没抓住沈彦飞的意思。 “昨天因为这一点和汪海自称杀害了庄敏太过矛盾,所以我专门问了这个问题,当时他的解释是没有想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们觉得以汪海的智商会愚蠢到犯那么大个错误吗?” 何胖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说汪海愚蠢,那么自己一行人也不会被他带的团团转了。 “当时汪海故意爆出这个所谓的秘密,其实是有明确目的的。”沈彦飞继续分析道:“陈晨刚刚也说过,汪海要想帮庄敏顶罪是要付出巨大牺牲和代价的。但是试问一下,如果不是完全没有退路,又有谁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呢?” “的确,如果真按照昨天的发现结案,汪海肯定是故意杀人罪,损坏尸体罪数罪并罚。”何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有袭警。” 袭警这个词一冒出来,陈晨全身一震,突然之间心里也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我的判断是,汪海之前只是怀疑庄敏有谋害程雨的嫌疑,直到回到老家见到了带钱回家的庄敏后,才确定了这一事实。因为回老家之前,在警队确认过不会立案,所以汪海以为问题不大,但还是警觉地让庄敏暂时先避避风头。在庄敏母亲坟头磕头,应该只是帮已经跑路的庄敏代为祭拜而已。当时他肯定没有想过借用遗体这条路。” “只不过后来当场被我们撞见,又立刻提到了钱的问题,之后还问了他火灾后程雨和庄敏之间关系的变化,他才警觉地意识到我们开始正式地怀疑庄敏。所以他非常聪明地临时编了一个程雨帮庄敏顶罪的假秘密,目的就是为了破掉庄敏因恨生仇杀掉程雨的动机。” “这么说,陈晨之前的分析思路还是正确的咯?”何胖看了看陈晨。 “是的,之前分析的动机依然适用。而且从这点来看,和汪海真正有恋情关系的根本就不是程雨,而是庄敏,否则那晚和他见面的就应该是程雨了。这样来说的话,庄敏和汪海两人的动机也就不矛盾了。”沈彦飞回道。 “你的意思是说,正是因为我不停的怀疑和追问,才让汪海最终决定盗用庄敏母亲的遗体,然后以自己为饵来帮庄敏顶罪的?”陈晨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刚刚心中生起的不好预感也渐渐的越发清晰。 “编出假秘密来试图破掉我们对庄敏动机的怀疑,应该只是他临时的随机应变。但是他肯定知道,单凭他一面之词,而且还是无法验证的什么两人间的秘密,我们肯定是不会信服的。所以在我们离开后,他才不得不做出更加残忍的打算。这种决定的确不是一般人能下决心做出的,但是,他却还是做了。”沈彦飞话语中透露出一丝遗憾,但是他并没有注意到陈晨刚刚的问话中主语用到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这样一说就全明白了。现在我们是不是要立刻回去重审汪海?至少庄敏的去向是要问清楚的。”何胖兴奋地说道。 “现在还只是猜测,证据链必须先完全验实。”沈彦飞摇了摇头,“而且既然汪海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没有明确的证据摆在他面前,他根本不可能招供,更何况问出庄敏的下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下去看看技术科的人到了没有,验证庄敏母亲遗体还有追查庄敏下落的事情,我电话先安排上。” 何胖立刻领命下楼,沈彦飞也开始打起了电话。石库镇肯定是没办法再亲自去一趟的,验证庄敏母亲遗体的事情自然得请当地公安部门进行协助。 而陈晨则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脑中回荡的全是昨天自己被绑,汪海举着铁锤纠结失常的景象。 很显然,昨天汪海苦苦纠缠的并不是要不要落下铁锤杀掉自己。换言之,自己冒失地上门撞破他的焚尸现场,如果单从目的而言,反而刚好正中了他的下怀。 但是当场撞破肯定不是他心中最优的结果。按照当时的情况,警方就算怀疑庄敏,也未必拿得出合理的证据。他借用庄母的遗体,应该只是为了做最坏的打算。如果一直追查无果,汪海自然会当一切都没发生过。而自己的出现却直接把他推到了最后的绝路。 汪海当时对着自己怒吼的无非是控诉自己为什么要苦苦相逼,逼得他不得不丢掉一切才能达到目的。他还不到三十岁,他还有艺术梦想,他当时的心里肯定有不舍和留恋,任何人都不可能淡然一笑地接受这个会毁掉自己一生的结局。但是就像沈彦飞说的一样,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舍弃自己。 挂掉电话,沈彦飞这才发现陈晨的反常。 “怎么了?”沈彦飞走到陈晨面前,陈晨两个眼眶已经有些泛红。 陈晨还未开口,两眼就开始滚出了泪珠。 “这怎么还哭上了呢?”沈彦飞想要找纸巾,可是两兜却是空空如也。 任凭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陈晨抬起头哽咽地问道:“如果没有今天的发现,最终按照昨天的结果结案。我是不是也算是杀人凶手?” 人鱼之殇 35 看守所的走道里有些阴冷,呼进鼻腔里的空气仿佛带着一丝微微黏稠的潮感,就连透过铁栏窗户落在地面上的条状光带,也似乎只有光亮而没有温度。 不论是问讯还是因为其它杂务,每个月沈彦飞都会来这里好几回,但是此时他的心情却与之前完全不同。让他有些压抑的原因,不仅仅是2天之内转折多次的案情,更重要的则是昨天陈晨在表演后台有些悲观的那句反问。 从警十多年,说实话,他还从没想过警察这个职业会和杀人凶手划上等号,但是就像陈晨所说,如果所有的结论都嘎然而止地停在了那捧被气窑烧烬的骨灰中,汪海又因为多罪并罚被判了死刑的话,自己和亲手结束了一个无辜的生命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样差点成真的结局,哪怕是沈彦飞,每每深想都有些后怕,更何况是从警还不到两年的陈晨了。所以经过再三考量,今天对汪海的问讯,他最终还是没有通知陈晨。 突然间,一声冷冰冰的铁门关合声,从身后刺耳的传来,吱呀的响声立刻盖住了沈彦飞和何胖沉重的脚步。 两人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却看见陈晨将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抱在胸前,然后小步地跑了过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对于沈彦飞没有通知的事情,陈晨闭口不提。 沈彦飞担心地皱起了眉头,不过看着陈晨哀求的目光,他也只能是点了点头。 三人进了问讯室,何胖很自然地将辅位让给了陈晨,然后坐到了最边上。2分钟后,汪海被狱警带了进来,然后坐进了审讯椅。 涂着白漆的铁栏杆,将四人面对面的隔开,犯人区三面的墙上大面积地贴着隔音降噪的白色软包,而这也衬的汪海此刻的脸色更显惨白。 “这两天的食宿还习惯吗?”在狱警关门离开后,沈彦飞盯着汪海开了口。 汪海外面套着看守所的蓝色马甲,里面还穿着被捕时的羽绒服。听了沈彦飞温和但却反常的开场白后,立刻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 “这里是看守所,以后到了监狱,环境只会更差。”沈彦飞顿了顿,然后才继续问道:“你真的准备好下半辈子就这么渡过吗?”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如果早知如此”汪海脸上一阵惨笑,“或许,我当时会更加理智一些吧。” “今天是对你的最后一次问讯,如果还有没交代的实情,希望你能够抓住机会。” “该交代的前天在现场都交待了,自白书今天早上我也呈交了。”汪海耷拉着脑袋,双臂有气无力地撑在审讯椅的前板上。 “我们在你车后备箱发现了浙中丘陵地貌特有的更新世红土,你可以解释一下来源吗?”沈彦飞有规律地用笔头敲打着审讯桌,眼神却注视着汪海脸部表情的变化。 “红土吗?”汪海眼角的肌肉不自觉地紧了紧,“应该是山石顺带的吧?前天从老家回来的时候,我带了几块山石当雕刻材料。” “那时候你还有心情带石材?” “回一趟老家不容易,都是习惯。”汪海笑的有些勉强。 “庄敏母亲的遗体不见了,就在你那天凌晨偷偷地祭拜之后。对于这一点你有什么话说吗?” “怎么怎么会这样。会不会是违规土葬被抓了?”汪海紧握的双手和声音都开始有些颤抖,虽然努力想去控制,但是腕间的手铐依然在桌板上划出了断断续续的摩擦声。 “你那晚一个人偷偷地跟着出殡的队伍,目的就是为了摸清庄敏母亲下葬的位置,然后为带回工作室焚烧做准备是吗?也就是说,庄敏根本没有死。”沈彦飞开始加重了语气。 “你们肯定搞错了,不是可以验DNA吗?为什么要反过来问我?” “这就是你做的最坏的打算吗?尸骨成灰,死无对证。你算准了就算最后露出端倪,我们也没办法拿出证据来定罪。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可就小巧了我们警方的侦破能力。”说完,沈彦飞对何胖使了个眼色。 通过刚开始的几个来回,汪海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决心,这就是他冒着巨大风险将庄敏母亲遗体从老家运回港城再进行焚烧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保护庄敏做的最后的努力。 何胖掏出手机,放出了事现准备好的视频资料,然后换成了横屏,面对汪海转过了方向。 “所有的事情,我们都已经调查清楚。1月10号下午是庄敏约了程雨提前到后台,然后将其谋杀,并替代程雨进行了水下表演。在其它表演人员离开后,再将程雨尸体抛入水族伪装成溺水的假象。这是程雨溺水3分钟后的表演后台外监控,清楚地拍下了她利用救援人员捞尸体的空当,逃出了后台。”随着视频的播放,何胖直接讲出了实情。 “另外,我们也找到了庄敏在表演后台的藏尸以及隐匿地点,并同时发现了两者的毛发和指纹。所以说,你前天的供词已经全部被推翻,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两眼盯着手机视频,汪海脸色煞白,眼中最后一点抵抗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整个上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审讯椅的桌板上。 “你和庄敏的计划看上去很严密,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论你们算计到了什么程度,最终都不会成功。因为程雨根本就不是溺水而亡,而是被在晕倒的情况下被庄敏活活捂死的。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庄敏的下落了吧?”看着在明确的证据下,汪海的心理防线被击穿,沈彦飞立刻趁胜追击。 “我不知道。”汪海低下头,不再看视频,口中的回答却是毫不迟疑。 “庄敏的通缉令马上就会批复下来,这样的情况下,她最终不可能逃过法网。就算现在短暂的逃亡,也只会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过着非人的生活。而且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如果你现在不交待实情,法律只会认为你们是合谋杀人。所以说你的抵抗毫无意义,而且还会让你自己背上本不属于你的罪责,这些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考虑吗?” 汪海很显然就是在帮庄敏多争取一点逃亡的时间,沈彦飞只好改变策略,希望多少能够起到一点说服作用。不过很显然,这样的说服工作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汪海反而因为计划败露而破罐破摔,整个人干脆伏在了桌板上,不仅一言不发,而且完全不和几人有任何视线交流。 “就算你自己甘愿背上同谋杀人的罪名,至少也要为庄敏的未来考虑一下吧。事实证明,庄敏是提前约了程雨进后台,然后才实施了谋杀行为。如果你不说出实情,最后肯定会按最恶劣的蓄意谋杀来定罪。而且你多隐瞒一分,她被重判的几率也就更大一些。你这样做并不是在帮庄敏,反而是把她往绝路上在推。” 看着汪海的状态,陈晨终于还是忍不住发了话。虽然提前计划,蓄意杀人的表象已经十分清楚,但她并不认为庄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人,包括杀害程雨的动机,包括能够让汪海下了如此大的决心来保护她,陈晨相信其中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背景。 陈晨的话似乎开始起到了些效用,汪海一直因绝望而埋下的头一点一点抬起,过了许久,汪海终于开口。 “根本不是什么蓄意谋杀。”汪海闪动着双眼,摇了摇头,“谁会想着去故意杀一个和自己关系如此密切的人,来给自己招来嫌疑呢?” “那为什么庄敏要在表演之前约了程雨见面呢?而且她自己还更早地藏进了后台。” “你们都搞错了。”汪海望向陈晨,微微叹了口气,“是程雨约的庄敏,而且也是程雨亲自要求庄敏下水替她表演的。” 人鱼之殇 36 “怎么可能?庄敏是在下午3点02分进的表演后台,足足早了程雨1个多小时,难道你觉得我们都是瞎的吗?”何胖冷哼了一声,很显然汪海又开始玩起了说谎的老把戏。 “三楼会所有严格要求不允许员工进入餐厅。而且因为直通水族,为了鱼群安全,表演后台没有表演时都是锁住的,只有每天三点会进行定时消杀。庄敏是专门赶在3点的空当偷偷进入后台的。”汪海解释道。 “如果照你所说,是程雨约了庄敏提前后台见面,而且还主动要求庄敏替代表演,那庄敏肩头的纹身又从何解释?难道不是提前贴上去的吗?” 三楼会所不允许穿着暴露的小姐们进入餐厅,影响餐厅的正常经营完全说的通,水族后台平时关闭定时消杀的说法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沈彦飞脑中立刻又想起了肩头的那朵玫瑰纹身。 “庄敏肩上本来就有纹身,她和程雨之前一起在广东纹的。” 汪海的话立刻让沈彦飞三人哑口无言。一直到现在,除了资料库中的证件照和租处的合照,都没有见过庄敏的其它照片,对于汪海提到的这一点还真没有反驳的理由。不过庄敏在同样的地方也有纹身这一点,却的确是没人能够想到的。 “庄敏也有烧伤?”沈彦飞好奇的问道。 “没有,庄敏没有烧伤,但是她的确是和程雨一起纹了纹身。” “那程雨主动约庄敏提前在后台见面的原因是什么?还有为什么要求庄敏替她表演?”沈彦飞点了点头,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庄敏和程雨作为从小的玩伴,一起纹纹身并不算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就像一个人打耳洞,拉着闺蜜一起差不多的道理。 “第一是程雨不方便,另外程雨中午的时候知道了晚上表演的内容,她想让庄敏亲自看到我向别人求婚的样子。”汪海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方便指的应该就是程雨来大姨妈的事情,按照常理她完全可以拒绝表演,所以汪海这么说反倒是解释了这一点的矛盾。不过后半句话的内容却似乎隐藏了很多模糊不清的信息,比如说之前怀疑过的汪海和庄敏之间的恋情关系。 “这些是你提前就知道,还是后来庄敏告诉你的?”沈彦飞继续问道。 “是后来我赶回老家后,庄敏告诉我的。” “这么说,你当时在大堂看到人鱼表演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表演的是庄敏而不是程雨咯?”很显然,汪海后来过于异常的惊讶和失态并非仅仅是因为程雨溺水,更重要的则是因为程雨溺水前参与了表演的人是庄敏。也就是说,汪海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应该就已经意识到了两者之间的关系。 汪海喉头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把你所知道的事情,从头完完全全说一遍。”虽然还无法证实汪海所言真假,但是突然岔进了这样转折性的信息,沈彦飞的脑子又开始混乱起来。 “那晚在工作室会面的的确是庄敏,但却并不是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是因为我想找女人,而是庄敏主动找到的我。找我的原因,是为了要钱。” “庄敏主动找你要钱?”陈晨大为吃惊。 “是的。庄敏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很是惊讶。但是她找我提钱的事情,我也能理解,毕竟她家经历了那么大的一场灾难。说实话,只要她开口,我肯定多少都会帮她,但是她提的金额太大,我根本拿不出来。” “她要了多少钱?”陈晨问道。其实从汪海的话语中已经透露出他和庄敏的关系并不一般,否则也不会十多年不见,说给钱就给钱了。 “两百万。”汪海苦笑道:“如果不是刚好到了那笔尾款,不要说两百万,就是二十万现金我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拿出来。那天晚上,庄敏和我说了很多,但是问及钱的用处,她却闭口不谈。当晚我思来想去,第二天还是取了钱给到了她。接了钱后,庄敏和我说了一件事情,当时我并没有在意,但是后来才知道正是因此导致了后面的事情。”汪海脸上满是懊悔,“如果当时我能够转过弯来,或许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了。” “什么事情?”汪海提到了关键信息,沈彦飞和陈晨立刻尖起了耳朵。 “她提到钱算是和我借的,以后会慢慢还我。我当时发现她的表情有些不对,所以又追问了钱的用处,纠结了很久,她才和我坦白,找我要钱并非是她本意,而是程雨逼她的。” “程雨逼的?”对于庄敏和程雨两人之间的关系,陈晨现在已经有些完全搞不清了。 “通过庄敏的描述,我才知道。之前在水族中,程雨其实早就认出了我,而且她还通过观察知道了我的一些现状,包括和苏芮的关系,同时她还打听到了苏芮的身家。所以后来她才以暴露庄敏的失足身份,以及破坏我和苏芮的关系来要挟庄敏,让庄敏主动找上我要钱。”说到这里,汪海的脸部因为气愤开始变的紧绷起来。 “庄敏这么傻的吗?这么容易就被程雨要挟?” “之前你们不是一直在问当年那场火灾的真相吗?”汪海看了看沈彦飞,然后目光又落到了陈晨身上,“关于这一点,我并没有骗你们。柴油的确是庄敏偷的,火也是她不小心引起的,而事后,的确也是程雨帮她把罪责顶了下来。” “这么说,和你真正有恋情关系的是庄敏,而后来跟你透露了火灾真相的也是她咯?”陈晨立刻明白了过来。 “其实我对她们俩当时都有些好感,只不过关系稍微明确的是庄敏,因为她更主动一些。”汪海先是回忆般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回答道:“不过告诉我实情的的确是程雨,当时庄敏已经南下打工,因为怀疑她有挑拨我和庄敏关系的企图,所以当时我并不相信。” “直到前几天亲眼见到庄敏以后,我才从她口中确定了真相。而且我还知道了,她当时偷油的目的,是为了攒钱偷偷地跟我一起来港城。”说到这里,汪海脸上立刻露出了痛苦之色。 看得出来,对于当年火灾真相的后知后觉让他很是自责,因为如果庄敏偷油的目的真的是为了他的话,从某种角度来讲,火灾的发生也算是和他搭上了关系。不过再继续深入理解庄敏和程雨的关系,却让陈晨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如此说来,程雨之所以能够这么轻易地要挟庄敏,就是因为她之前帮庄敏抗下了引火的罪责,而且完全掌握了她永远无法面对被烧伤父母的秘密咯?” “是的,而且不仅是找我要钱这件事。这么多年来,程雨一直以此为由将庄敏牢牢地控制在身边。”汪海点了点头。 陈晨听完,脑中嗡的一下。之前关于精神控制的推理分析看来并没有错,错的只是主次对象发生了颠倒。 而仔细想来,程雨因为帮庄敏顶罪,并以此为要挟来控制庄敏的合理性反而要更高一些。毕竟庄敏所要面对的是自己亲手毁了的父母,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事情。同时这也给了为什么庄敏身陷性服务行业,而程雨却一直是完璧之身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那后来程雨为什么要约庄敏到后台,又为什么主动要求庄敏替她表演呢?既然你这么说,总归是有原因的吧?” “这些都是后来庄敏和我说的,至于程雨为什么这么做,我也只能猜到一部分。庄敏收了钱,告诉我这笔钱给到程雨后,她就会和程雨完全断了关系。当时我并不明白所谓断了关系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回了老家,我才知道那天中午她和程雨大吵了一架。而后,程雨知道了晚上求婚仪式的事情,所以她才约了庄敏后台见面。我想她应该是猜到了什么,想让庄敏当众受辱,然后借此打消庄敏想要摆脱她的念头。”汪海有些不确定地解释道。 陈晨心中暗叹,对于庄敏做出想要摆脱程雨的决定,她并不意外,就像最早一版的分析一样,只不过被控制的一方变成了庄敏而已。那时庄敏肯定已经得到母亲身亡的消息,这无疑让她藏在心中的自责和罪恶感稍稍得到了一些解脱,再加上被程雨要挟向自己如何都开不了口的汪海讹钱,这才让她有了最后的爆发。 “在表演后台发生了什么,庄敏后来有告诉你吗?” 汪海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当时在后台,程雨以为庄敏要离开她完全是因为我的原因,所以告诉了庄敏晚上我会在餐厅求婚的事情,让她亲眼见证并断了未来能和我在一起的念想。庄敏立刻表示了拒绝,并重新表示了要摆脱她的决定,两人因此又大吵了一架。程雨气急不过,威胁庄敏如果要断绝关系的话,就会把她这么多年的职业还有当年火灾的真相全部告诉她的家人还有所有的乡亲。庄敏一时脑热就用氧气罐袭击了程雨。” “氧气罐吗?”沈彦飞默默地记在了本子上,最初的凶器看来也有了标的。 “庄敏告诉我,当时她并没有想杀程雨,只不过程雨当时站在水边,被袭击后直接掉入了水中。庄敏立刻下水施救,但是气力不够,等把程雨救上岸后,人已经淹死了。没有办法之下,她就把程雨的尸体藏到了后台角落的鲨鱼模型里,同时将计就计,直接替代了程雨进行了表演。为了避免尸体被发现,她把换下的衣服也塞到了模型里。等表演结束后,她才想到把尸体抛入水中,制造了溺水的假象。” 听到这里,沈彦飞立刻堵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汪海的描述基本上和之前分析的死因一致,只不过程雨并非被庄敏捂死,而是在鲨鱼模型那狭小的空间里被一点点憋死的。 而与此同时,他也大概理解了汪海为什么要下定决心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来帮助庄敏。不仅仅是因为他和庄敏初恋的感情,十多年后的重见,也让他知道了当年的火灾,甚至庄敏这十多年来的不幸都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甚至连程雨的死,从某种角度来讲,他也是直接的诱因。所以,最后他做出的决定中,或多或少地杂糅了自责和补偿的意味。 这样的悲剧本不应该发生,但是不论是程雨对庄敏控制,对汪海的讹诈,水族中的偶遇,苏芮的嫉妒和胡闹,这么多年来汪海人格和自尊的压抑,庄母的自杀,以及庄敏的觉醒,一个又一个因素累积在一起后,却又让一切不得不以一个悲剧性的结局来落幕。 “你继续。”一阵唏嘘过后,沈彦飞示意汪海继续。 “后来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汪海重又低下了头。 “工作室里的指纹,还有你肩头的咬伤又是怎么一回事?”沈彦飞继续追问。 “那些指纹本来就是那晚和庄敏见面时她留下的,至于咬伤,是我后来在老家劝她逃跑时,骗她给我留的纪念。” “那手机和埋尸坑的头发呢?” “都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取的。” “好了,事情都大致了解清楚了。”沈彦飞合上了记事本,“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庄敏的下落了吧?当时你劝她逃跑,总归有个去向吧?” “我不知道。”汪海坚定地摇了摇头。 人鱼之殇 37 在看守所外等了一个多小时,苏芮心中越来越烦闷,连呼吸都有些乱了该有的节奏,只能靠不停地打开又关起车窗来缓解心中的焦虑。而看着有些掉漆的看守所铁门,她的心也仿佛被剥落了巨大的一块。 前天在那位名叫陈晨的女警接了电话从公司匆匆离开之后,苏芮就发觉了不对,特别是陈晨无意间在接电话时透露的“昨晚就离开了”,让她立刻联想到了对方谈论的就是汪海。 汪海一直不接电话,思来想去之后,她还是决定去趟工作室寻个究竟,可是却没想到直接目睹了汪海举起铁锤意图伤害女警的一幕。 当时的情况下,她没有任何其它选择,只能从身后打晕阻止汪海。而之后每每想来,依然觉得有些后怕,汪海当时根本就是冲着杀人去的,如果当时自己晚了那么半分钟,后果完全不堪设想。 苏芮从没想过汪海会去杀人,但是那对着陈晨高高举起的铁锤却是实实在在,而趁着陈晨给晕倒的汪海戴手铐时,她偶然发现的鞋盒中被焚烧的尸骨,更是打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的想法。 这就代表汪海并非只是准备,而是已经杀了人,而且还用气炉焚烧了尸体,那样的过程光是想一想,苏芮都觉得不寒而栗。 可是汪海到底杀了谁呢? 很显然,这一切都发生在自己出国的那几天,而且肯定和程雨的溺亡有关系。从头到尾,自己都被蒙在了鼓里,汪海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是欺骗,甚至是在利用自己。 想到这里,苏芮脑中一阵眩晕。 这时,看守所大门的一边被推了半开,发出了迟钝的金属摩擦声。而从中相继走出的正是陈晨三人,而三人的目标则是停在看守所墙边的一辆两厢警车。 苏芮赶忙推门下车,一路小跑赶在上车之前,将几人拦了下来。 这个时候在这里见到苏芮,陈晨倒是并不意外,来这里的目的也并不难猜。但是现在能和她说些什么,陈晨却是有些拿不准。 “前天下午的事情,真是对不起。”苏芮先开了口,眼睛却是盯向了陈晨额头和颈部的伤口。 陈晨先是一愣,之后才从苏芮的视线意识到她说的是前天汪海假装伤害自己的事情。这反倒让陈晨颇有些欣慰,至少证明苏芮现在还没有放弃汪海。 “你是在帮汪海道歉吗?” 苏芮被问的发愣,不过立刻又回过神来。 “我想知道汪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不是真的杀了人?” 陈晨有些为难,只能是看了看沈彦飞征求意见。 “他没有杀人。”沈彦飞帮陈晨给出了回答。 “啊!”答案完全出乎了苏芮的意料,“那那工作室的尸骨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目前无法回答你。” “我我可以见见他吗?”苏芮看了眼不远处的看守所大门,然后怯怯地问道。 “在押期间,亲属是没办法会见的,更何况你也并非他的直系亲属。不过你可以通过律师走程序了解一些情况。”想了想,沈彦飞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帮他请个好律师吧。” 车子慢慢启动,陈晨看着依然呆立原地,满脸疑惑望向看守所大门的苏芮,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道通过有限的信息,苏芮是否能够猜到什么,不过最终她还是会知道真相,而那时她又将如何对待汪海呢? 又拐了两道弯,警车驶入了正马路,早上刚清掉了隔夜积雪,现在又覆上了白白的一片。 “这案子真是复杂,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个结局。接下来有得你忙了,结案报告写的清楚吗?”借着等红灯的空当,何胖扭头朝后座的陈晨打趣地问道。 陈晨将视线从窗外的熙熙攘攘拉回到车内,没有立刻接话,不过却顺着何胖的话题问向了沈彦飞:“汪海的罪名该怎么写?” “该怎么写就怎么写。”沈彦飞没有回头。 “袭警这一项我觉得就没必要了吧?”陈晨试探性地问道。 沈彦飞这才扭过头看了看陈晨。 “我觉得他当时并没有真正想伤害我的意图。”陈晨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颈侧的伤口。 “这一点你自己拿捏吧。”沈彦飞会心地点了点头。 “沈队,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一下你。” “什么事?”刚准备回身,沈彦飞又被陈晨的话给牵了回来。 “还有两周就要过年了。”陈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报告写完后,我想提前把年假休掉。” “回老家调整一下也好。”沈彦飞点了点头,不过立刻又察觉到陈晨的话中似乎还隐藏着其它的意思,“你休年假应该还有其它原因吧?” 陈晨吞了吞口水,她没想到沈彦飞直觉竟然如此敏锐。 “庄敏的事情,马上会进入通缉抓捕环节。你可不能再莽撞了。”沈彦飞面色立刻严肃了起来。 “你理解错了。我只是觉得虽然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但是对于庄敏和程雨两个人,现在了解的还是太少。刚好我老家在广东,我想趁这个机会到她们之前工作的地方去看看。”陈晨赶忙解释。 “的确,对她们的过往我们了解的确实有限,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就去看看吧。”沈彦飞想了想说道:“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没必要请假了,就当是查漏补缺吧。” 放风还未结束,就有狱警过来通知有律师会见,汪海有些纳闷地看了看天井飘下的鹅毛雪片,他没想到苏芮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会见室不大,一进门就看见了隔着玻璃端坐的一男一女,不过汪海的视线从进屋开始就有些惊讶地盯在那个助手模样的女人身上,直到狱警催促,他才唯诺地上前坐了下来。 “我们是你未婚妻委托的律师。”西装革履的男律师从名片匣里掏出名片,翻了正面贴在了玻璃上,然后又原封不动地装了回去。 汪海瞥了一眼名片,然后又咬着牙重新看向了那名带着茶色墨镜的短发女助手。 房门关闭,狱警离开,短发女人原本自然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然后侧头对男律师使了个颜色。 男律师点头会意,然后马上戴上了耳机。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来这里就不怕暴露身份吗?”汪海见状赶忙拿起了话筒,言语中尽是谴责。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你不觉得该跟我解释解释吗?”短发女人很明显也在压制着怒气。 “中途发生了一点意外。” “意外?”短发女人双眉立刻挑起,“那么多警察到了你工作室,你自己也进了号子,还说是意外?” “你是怕把你也牵连进来?”汪海不怒反笑。 “你敢?”如果不是玻璃阻挡,短发女子肯定会立刻冲过来掐住汪海的脖子。 “这个样子可不符合你的身份。”汪海嘴角继续保持着浅笑,“不过短头发倒还挺适合你。” “你” “好了,不开玩笑了。”汪海脸色回到了严肃,“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内,你完全不用担心。” “你自己怎么折腾我不管,你答应我的事情呢?那晚你根本就是骗了我。” “这”汪海尴尬地笑了笑,“尸体还在工作室,很容易就能找到,不过接下来你要自己处理后续了。” “尸体在工作室?”短发女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要激动,当时的情况下,没办法进行额外的操作,我也是迫不得已。而且,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如果警察有什么发现,不早就找上你了吗?” 听到这里,短发女子情绪稍稍平复了些,不过脸上依然气的一片通红。 “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汪海笑着拍了拍脸,“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你这个样子如果和警察打交道,恐怕一个回合都坚持不下来。不过我倒真的是要提醒一下你,永远不要小看那帮警察,也不要试图欺骗警察,你所要做的是要顺着他们的思路,让他们自己否定自己。” “什么意思?”短发女子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你自己以后慢慢去悟。我只知道你现在不应该呆在这里浪费时间。”汪海摆了摆头。 “你最好不要骗我。”经汪海一提醒,短发女子立刻站起了身,然后拍了拍身旁的律师。 “等等。”汪海叫停了正准备离开的二人,然后面向男律师问道:“依我现在的情况,大概要判几年?” 男律师看了看短发女子,在得到了授意之后才面向汪海回答道:“具体情况我还不是很清楚,不过包庇罪肯定是逃不了,最轻也得三年了。” “三年吗?”汪海听后喃喃自语道:“也算值得了。” 第一个故事《人鱼之殇》暂告一段落,很抱歉在结尾依然卖了关子,留了悬念。 把所有可能都写完,然后还能挖掘出意想不到的新可能,是每一个推理作者都在绞尽脑汁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同时,这也是在国外各位推理大神把各种诡计形式几乎写空的情况下,我想寻求的一种新突破。 所以这次在布局和埋线上进行了一种全新的尝试。 四个故事各自对应经典的童话故事,同时又相互连接,每一个故事最终的真相都会在下一个故事中得到揭秘,以此类推,最后再回到第一个故事形成闭环。 希望这样的布局和尝试,能给各位可爱可亲的读者朋友们带来全新的推理阅读体验,也希望大家可以继续支持,同时请千万不要吝惜笔墨,多提意见和想法。 毕竟推理小说不同于其它题材,连载过程中一起参与推理过程和讨论才是最大的乐趣。 同时能够看到各位留下的评论和建议,也是每天能够熬夜写下去最大的动力!!!:) 灰女 01 舞台上十多名厂妹舞动着大红布扇卖力地表演着民族舞,舞美设计看的出来花了不少功夫,服装和道具都是租来的专业货, 舞台中间和两边甚至还立着一横两竖三块巨大的LED屏幕,不过舞蹈动作却几乎没什么美感,完全是靠着频繁地变化队形才勉强保持着整个表演的完整性。 一曲舞罢,司仪上台串场,接下来一首精忠报国从舞台两边的音响中突然响起,七八名穿着白色太极服的男性煞有介事地涌入舞台中央,摆好队形抱拳行礼。舞台下的宴席上,表演者所属部门的领导带头起身喝彩,席间鼓掌声七零八落。 这一切在蒋方如眼里无疑是土到掉渣,不过这样的表演和场合她却并不陌生,民营企业几乎都这个样,自家的公司每年年底也都会来上这么一遭,她只是觉得把工厂准备的年会节目搬到订婚喜宴上来做暖场,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 当然这些也都和她没半点关系,她反倒是希望能够更俗套一些,最好现场能出些意外让那女人丢人出丑才叫大快人心。 “钟董啊,你们企业的家文化搞得真是不错。小钟总结婚,工厂全员参与,这样的凝聚力,值得市里的其它企业学习啊。” 蒋方如刚把视线挪回酒席,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宏亮的官腔,而且来人似乎是听到了她心中所想,专为反驳而来。 “赵书记百忙中抽空光临,就是对我们企业最大的支持。来来来,上位就坐。”钟五岳腆着肚子赶忙起身,把赵书记和一名秘书模样的男性迎到了早已准备好的空位上。 “年底了,市里会多,来晚了不要见怪,我自罚一杯。”赵书记话刚起音,男秘书便立刻会意地往他桌前的高脚杯中倒了小半杯红酒。 “一起举杯,一起举杯。”钟五岳赶忙端起酒杯,领着一桌人一起陪站了起来。 “钟云啊,这位就是今天的新娘吧?你可是好眼光啊。” 放下酒杯,坐回椅上,蒋方如才发现那位赵书记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哦,这位是新娘的姐姐蒋方如,新娘子现在可不能露面。”钟云顺着赵书记的话语一脸苦笑地看向蒋方如,不做言语,身旁的钟五岳却大笑着帮儿子做起了介绍。 “早就听说蒋星两个女儿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赵书记眯起眼睛看着蒋方如,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不过话说回来,结婚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没看见蒋董本人啊?” “今天只是订婚。”方海兰赶忙把话接了过去,“我家老蒋最近身体不好,一路上禁不起折腾,结婚那天肯定是要到场的。” “唉。你们这些企业家为社会做贡献操劳了一辈子,平时也得注意身体啊。不过今天这么大的喜事,什么病根都能冲散了,来来来,我们祝蒋董身体早日康复。”赵书记酒杯一举,立刻化解了尴尬。 又是小半杯红酒下肚,蒋方如两颊立刻泛起了红晕,而钟云满脸开心的样子,再加上刚刚认错人时颇有些戏谑的眼神,更是让她心里也跟着烧了起来。 “今天,你可别给我闹情绪啊。”借着赵书记和钟五岳钟云父子觥筹交错的空当,方海兰在桌下拉了拉蒋方如的衣角。 “凭什么提亲的是她?”蒋方如依然沉沉地盯着对面的钟云,嘴里说出的话却更像是充满哀怨的自言自语。 “思怡早点嫁出去也好,家里不是更清净吗?”方海兰知道女儿的心思,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想了想立刻又补充道:“而且你也知道,这些都是你爸的意思。” “他可不是我爸。” 蒋方如恶狠狠地小声留了一句,然后便一个起身离开了酒席。 订婚宴安排在五岳光能厂区花园旁的公司会所进行,整个厂区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就像赵书记所说,钟家把订婚宴办成了全公司的大喜事。当然,额外的假期和红包,也让全厂员工喜笑颜开。 钟五岳多年前一直跟着蒋家做事,后来在蒋星的支持下才自立门户。十多年下来,趁着国内光伏产业的东风,五岳光能迅速成为了宁山市首屈一指的上市企业。 钟五岳和蒋星两人同乡同窗,情谊非常,刚开始打拼时便视蒋星为兄长,自创企业后更是受到蒋星的全力支持。所以虽然企业已经做到足够庞大,但平时公司遇到什么大事依然会找蒋星商量。整个公司的管理风格,发展理念,甚至连厂区布局几乎都和蒋家企业如出一辙。当然,还包括家厂一体的家族式企业文化。 不论是从情感还是家境来讲,蒋家和钟家都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家族联姻也成为了两家晚辈从小都耳熟能详的话题。自从半年前结亲的事情正式纳入日程后,蒋方如便心喜如狂,可是让她如何都没想到的是,一个月前钟家上门提亲的对象却最终定成了妹妹蒋思怡。 蒋方如从小和钟云青梅竹马,可是这棒打鸳鸯的事出现之后,她却完全无力反抗。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蒋星暗中搞的鬼。蒋思怡是蒋星的亲生女儿,而相比较起来,自己却什么都不是。就连能勉强靠上的蒋姓,也是母亲费了多少口水才强行改过来的。所以,如果未来还想继续过上好日子,蒋方如就只能默默地承受并接纳这不公平的一切。 想到这里,刚走出宴会大厅的蒋方如,立刻恶狠狠地看向了贴着囍字的新娘化妆间。 而这时,蒋方如却发现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站在几米开外,和自己一样紧紧地盯着化妆间,接下来似乎经过了巨大的心理斗争,男子最终还是选择了和化妆间相反的方向,身形落寞地行到了走廊角落,然后一个人站在窗前抽起了烟。 蒋方如笑了笑,立刻跟着走了过去。 “你胆子可真大。”蒋方如在男子身旁站定,然后慢悠悠地从男子西装兜里掏出烟火,抽出一只点了起来。 男子完全当蒋方如不存在一样,直直地望向已经有些昏暗的远方,口中喷出的白烟和雾气直接贴着玻璃窗朝四周散去。 “不过我也能理解。再不说上几句情话,以后可就没机会了。”蒋方如戏谑地将烟雾喷到了男子的侧脸上。 男子这才转过身看向蒋方如,两眼中却闪烁着极力克制的怒火。 “这样看着姐姐,可是有些不礼貌哦。”蒋方如颇有腔调地夹着烟,然后故作失望地摇了摇头。 男子似乎不想再多做纠缠,将没抽上几口的烟头狠狠地丢在蒋方如的高跟鞋旁,然后一把抢过烟盒和打火机,从她身边绕过,匆匆离去。 对弟弟蒋方正的嘲笑,并没有让蒋方如烦躁的心情有任何形式的缓和,看着弟弟渐渐远去的落寞背影,她心中反而生起了一丝同病相怜的苦感。 在感情问题上,弟弟和自己无疑都是失败者,唯一不同的则是自己是被父亲强行拆散,而蒋方正却是走向了一条永远都不可能会有结果的死胡同。 想到这里,蒋方如才意识到刚刚的调侃,似乎有些过份了。 “一个人躲在这里抽烟,要是被人看见,大企业名媛的形象可就全没了。” 听见来人的声音,蒋方如脸上立刻挂起了笑容,然后慢慢地转过身。 “我抽烟,还不是你教的吗?” “你可真有心机,今天穿这么漂亮,就不怕别人说你抢了新娘的风头吗?”钟云面带嗔怪,但却极其温柔地将蒋方如嘴边的烟头摘了下来,然后丢到地上用脚踩灭。 听到钟云提到新娘二字,蒋方如刚刚还带着笑意的脸上立刻由晴转阴。 “你真的想娶她吗?” “想不想娶,结果不都是一样?”钟云摊了摊手,做出无可奈何状。 “难道你就没想过反抗?” “反抗?”钟云先是一愣,接着颇带嘲讽的笑容立刻从嘴角散开,“没用的,你姓方,她姓蒋,不管怎么闹,最终我也只能和她结婚。” 钟云对于姓氏的强调,蒋方如并没有争辩,只是继续解释道:“我知道你们钟家看中的只是蒋思怡那部分遗产,不过现在只是订婚,只要你愿意,肯定还来得及。”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对于蒋方如提到的觊觎遗产的说法,钟云并不反驳。 “蒋星现在脑瘤晚期,活不了多久了。”蒋方如眯着眼睛小声说道。 “这个我知道,这不婚期已经提前到下周了吗?” “所以你得拖啊。”蒋方如着急地说道:“生一场病,或者消失一段时间。只要拖到蒋星死后,你们就不用结婚了。” “你这可有点大逆不道啊。”钟云一副吃惊的样子,赶忙朝四周望了望。 “蒋星死后,遗产蒋思怡只分得一成,剩下的全是方正的。”蒋方如根本没把什么大逆不道当回事。 “你知道遗嘱的内容?”钟云惊讶更甚。 “方正是我的亲弟弟,孰轻孰重你应该分的清楚。更何况方正他”蒋方如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蒋方正和蒋思怡之间的关系,毕竟这事放到哪里都是丑闻,对方正肯定也会有不好的影响。 “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钟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没过多久却又立刻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不想钟家变的像你们家一样鸡犬不宁。” “你什么意思?”蒋方如听出了不对。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一个月,钟云对她的态度明显变了许多。 “没什么意思。我劝你就别算计来算计去了,你也知道,在婚姻这件事情上,我们俩一点话语权都没有。”说完,钟云便要转身。 “你去哪里?”蒋方如有些委屈地拉住了钟云的袖管。 “还能去哪里?”钟云借看时间,甩开了蒋方如的手,“时间已经到了,我得去接新娘了。” “你” 蒋方如还想说什么,走廊边上的新娘化妆间方向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远远望去,钟云父母还有方海兰似乎都堵在化妆间门外。 钟云和蒋方如对视了一眼,然后立刻皱着眉头跑了过去。 “我就上了个卫生间,转眼回来人就没了。” 钟云和蒋方如一前一后赶到门口,女化妆师正在着急地解释着什么。 “怎么了?”钟云问向父母。 “思怡好像不见了。”钟母卫秀玲担心地看了一眼儿子。 “怎么会不见呢?附近找过没?是不是去卫生间了?”钟云比众人高过了一头,立刻向四周焦急地望去。 “不在卫生间。不过我在化妆台上找到了这个。”化妆师怯怯地将叠起来的两张A4纸递给了钟五岳。 “都散了,都散了。”钟五岳打开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合了起来,揉成一团,然后厉声将围观的人员全部喝散。 “怎么了,五岳?”看着钟五岳脸色阴沉发黑,方海兰意识到不对。 钟五岳长叹了口气,然后将纸递给了方海兰。 方海兰将发皱的纸张一点点展开,蒋方如赶忙凑到了母亲身边。 前面那张纸上写着“我和蒋家没有血缘关系”,很显然就是蒋思怡的笔迹。而后面那张虽然没能看见内容,但是标头DNA鉴定书的字样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方海兰看后,反应和钟五岳一样,立刻揉了回去装进了衣兜。而蒋方如则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化妆间,心里一点点冒着泡沸腾了起来。 意外不,惊喜最终还是如愿而来。 蒋思怡逃婚了! 灰女 02 “真是胡闹,真是胡闹!” 电梯门刚关上,卫秀玲便气的直跺起脚来。 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没想到订婚宴上,新娘却中途不辞而别。这婚结不了倒是小事,当着这么多亲戚朋友、公司高管的面一个个道歉解释,却是让她仿佛排着队挨了一轮又一轮的耳光。 “急什么?干着急有用吗?”钟五岳面朝电梯门背起了双手。 “丢人现眼的事都让我去做,你肯定不急了。”卫秀玲朝钟五岳白了一眼,气完全不打一处来。 “对了,婚宴明天继续办。你等会儿安排人通知下去。”钟五岳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给蒋星打过电话了?”卫秀玲这才想起几周前上门提亲时,蒋星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的样子。她不知道如果听到了今天的事情,蒋星到底能不能经得起这么一折腾。 “他打电话过来的。”钟五岳回答道 “这么说,思怡已经回家了?”卫秀玲按下了顶楼按钮。 “嗯。蒋星已经找她聊过,刚打电话过来,明天订婚结婚一起办。” “一起办?”突然生出这样的变化,有些超出卫秀玲的想象, “怎么又要提前,结婚的日子可是之前算过才定下来的,提前这么多会不会太草率了。” “哪来那么多穷讲究,我已经让钟云和方正回东港接人去了。”钟五岳这才扭过头,“不论如何,明天必须把婚给结了。” “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妥?”卫秀玲心里还是有些疙瘩。 “什么不妥?” “你也知道,钟云从小好的是方如,思怡同意也就算了,但是今天闹的这一出,明显就是不情愿。就算强行结了婚,两人未来也不会幸福,你可不能把儿子的终生大事当儿戏。”卫秀玲知道钟五岳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出于为儿子着想,她还是把想法给说了出来。 “感情的事情,未来可以培养。儿媳妇我只认思怡一人。”钟五岳立刻把话给说死。 “可是下午亲子鉴定的事” “我是看着思怡出生的,是不是亲生的我不知道?”钟五岳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都是小孩子瞎胡闹的。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钟五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卫秀玲就算心里再堵,也只好不在多言。 这时,电梯门打开,隔着镂空的红木玄关,刚好可以看见方海兰母女俩坐在客厅聊天。 “对了,你去跟她们解释一下明天的事情。让她们今晚就住在这里,来回跑东港,一两个小时太折腾了。”说完,似乎故意要躲着方海兰母女,钟五岳绕过玄关直接从楼梯上了楼。 订婚宴安排在宁山,蒋家随行的亲戚朋友本就不多,简单道歉解释后,方海兰和蒋方如便回到了钟家直接建在厂区的别墅。 虽然脸上没有透露任何情绪,但是蒋方如的心里却一直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之中。 果然还是亲弟弟靠谱。 蒋方正刚在新娘化妆间附近出现,蒋思怡便逃婚落跑,蒋方如很自然便将这一功劳计在了弟弟身上。 而且从早就备好的DNA鉴定书来看,两人肯定是早有预谋,这样看来,自己这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弟弟,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比自己要沉得住气。 “这个时候你还笑的起来?”方海兰没好气地啐了女儿一句。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作为女方的家长,面子基本上算是全给丢尽了。 四下小心地望了一圈,别墅里的阿姨都在婚宴帮忙收尾,偌大的客厅大堂现在只有母女二人,蒋方如赶忙往母亲身旁靠了过去,然后按耐不住地问道:“对了妈,蒋思怡真不是蒋星亲生的?” “这”方海兰带着方如和蒋星结婚的时候,蒋思怡已经两岁,对于父女俩之前的事情,虽然有一定了解,但是涉及到血缘关系这么私密的事情,她一时还真说不上来。 “这下可就好玩了。”蒋方如本来以为那DNA鉴定只是蒋思怡为了退婚,故意编造出来的。现在看着母亲也拿捏不定,她立刻意识到,蒋星父女俩的关系说不定还真可能有问题。 一想到这里,蒋方如心里立刻兴奋了起来,脑中也开始闪现出蒋星躺在病床上一边斥责蒋思怡一边大口吐血的场景。 “你怎么这么心大,如果真有这事,到头来还不是咱们蒋家的丑闻?”看着蒋方如没心没肺的样子,方海兰忍不住又白了女儿一眼。 “你都说了是蒋家的丑事了,和我又没关系。再说这么多年,你受的委屈还少吗?到现在还帮着他们父女说话。”说着说着,蒋方如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抓住了方海兰的手问道:“你说蒋星知道这事后,会不会改遗嘱?” “改遗嘱?”一提到遗嘱的事情,方海兰马上严肃了起来,脸上不禁露出了担忧之色。 “说起来,我还是蛮佩服蒋思怡这女人的,为了逃婚,连遗产都可以不要。哪怕一成也是几十个亿啊。这一下可就全便宜方正那小子了。”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蒋方如心里还是立刻明白了个大概,如果方正和蒋思怡感情真有那么深的话,遗产到底归谁也都无所谓了。这或许就是两人预谋这次逃婚的前提所在。 对于此,蒋方如倒并不太在意。两个人爱怎么玩怎么玩,反正方正是自己的亲弟弟,再怎么说也不会亏待自己,而且照目前的发展,至少蒋思怡和钟云这婚肯定是没办法结了。 想到这里,蒋方如心中突然一亮。 “妈,我有个请求。” “怎么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蒋方如提起嘴角凑到母亲耳边,撒着娇说道:“要是这婚最终没结成,蒋星又没熬过这一遭,能不能和钟家重新商量下提亲的事?” “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方海兰立刻板着脸闪到了一旁。 “都说了万一了。”蒋方如撇着嘴,满脸委屈地说道:“难道我不是你女儿吗?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幸福吗?” 方海兰还想说什么,茶几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接起电话,听了对面说了两句,方海兰立刻放下了手机,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怎么了?”蒋方如发现了母亲的异常。 “冯律师来的电话。”方海兰似乎还在咀嚼刚刚电话中的内容,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 “冯律师?”蒋方如双眉立刻扬起,“难道真被我说中了?” “冯律师说你爸通知他明天一大早到家里改遗嘱。”方海兰点了点头。 “看我说吧,蒋思怡这次可玩大了” 蒋方如还没说完便被方海兰狠掐了一把大腿给打断,一阵吃痛下抬眼,却正见钟云母亲从玄关处走了过来。 “亲家母,这次真的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也没想到思怡这孩子唉!”方海兰起身迎了卫秀玲坐下,脸上尽是歉意,说到最后也是只留了一声长叹。 “小孩子嘛,都有闹脾气的时候,你也别放心上。”明明是女方闹了事,却还要自己这个新郎母亲反过来安慰,怎么想都觉得憋屈。不过老公放了话,蒋家更是得罪不起的存在,卫秀玲只能是堆着笑容好声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着,但是互相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再提蒋思怡留下的那纸鉴定书。蒋方如在一旁听的暗骂虚伪。 “对了,你们家老蒋刚刚来了电话。”一阵寒暄过后,卫秀玲切入正题。 “蒋星亲自打过来的?”方海兰和蒋方如都大为吃惊。 “是的,说是婚宴改在明天继续照办,而且是直接办婚礼。” “什么?”蒋方如没能控制住地喊出了声,方海兰立刻一眼瞪了过来。 “这有些不妥吧?结婚的日子已经提前了一回,而且好不容易才又择了个好日子,怎么能这么儿戏呢?”方海兰面露难色。 “可不是吗?”卫秀玲跟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也是这么反对的,不过你也知道他们两个的脾气,一旦敲定的事情,其他人根本说不上话。” “这也太急了。”方海兰叹了口气,不过就像卫秀玲所说,一旦蒋星定了的事情,自己根本是没办法挽回的。如果单从家庭地位来讲,自己甚至还不如卫秀玲。 “我知道时间紧了点,重新通知亲戚朋友也是个麻烦事。”卫秀玲赶忙安慰,“所以,我看你们今天就直接住在这里,房间我都安排了,钟云和方正也已经回东港去接思怡了,动作快的话,说不定今晚就可以到家。”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突然又直接办起了婚礼呢?”一进房间,蒋方如就开始恼火起来,想要顺手摔东西,却又意识到不是自己家。 关上房门,方海兰也坐到沙发上开始思量起来,总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可是又说不上问题出在哪里。 蒋思怡关键时刻逃婚,显然是违背了蒋星的意思,而且还主动闹出了血缘关系这一出,这完全就是主动凑上去打蒋星的脸了。这样的情况下,蒋星不但没有惩罚蒋思怡,反而直接再次将婚期提前。除了急切地想要促成这桩婚事之外,方海兰完全想不通蒋星的其它意图。 “会不会是钟家在说谎,蒋星现在卧床不起,怎么会主动打电话要求提前婚期呢?”蒋方如看着母亲一言不发,有些着急。 “应该不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说谎呢?”方海兰摇了摇头,她想不出钟五岳有任何说谎的理由。 “还是不对,蒋星要修改遗嘱,肯定就是因为蒋方如暴露了血缘关系的原因。这完全和提前婚期是矛盾的。冯律师不可能无中生有,肯定是钟家说了谎。”蒋方如发现了矛盾点。 方海兰正在思考的其实也是这件事情,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把东西给我看看。” “什么东西?”方海兰疑惑地看了看女儿。 “蒋思怡留下的鉴定书。” 方海兰愣了愣,然后从兜里掏出揉成一团的纸张。 蒋方如一把拽了过来,然后将纸团展开,慢慢地,眉头开始越收越紧,脸色也开始变得煞白。 “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情瞒你?”方海兰完全不知道女儿什么意思。 蒋方如立刻将DNA鉴定书拍在了茶几上。 “这上面写的根本不是蒋星父女俩, 鉴定结果是蒋思怡和方正没有血缘关系。” 灰女 03 “什什么意思?” 方海兰拿起皱皱巴巴的鉴定书,除了蒋思怡和蒋方正两人的名字,其它一堆稀奇古怪的字母和数据,她完全看不明白。 “什么意思?”蒋方如冷哼一声,然后责问似地说道:“意思就是根据鉴定结果,蒋思怡和方正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如果蒋思怡是亲生的,那就代表方正根本不是蒋星的亲儿子。懂了吗?我亲爱的母亲。” 女儿的话仿佛一枚满是锈迹的铁钉,硬生生地敲入了方海兰的心脏,不仅让她立刻陷入埋藏在心底那早已褪色的回忆之中,更是压迫的她连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方海兰直接倒在了沙发靠背上,整个脸上也如手中的鉴定书一样,没了一丝血色。 看着母亲的反应,蒋方如仿佛坠入冰窟,看来自己的猜测应该是没错,而这造成的后果,不用想也能知道会有多么严重。 “药药”方海兰突然睁圆双眼,捂住了胸口。 蒋方如被母亲突然病发的样子吓了一跳,不过她立刻反应过来,拉开母亲的手提包,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了茶几上。 “哪一种?”看着茶几上的两三种药盒,蒋方如一下慌了手脚。 “救心”方海兰有上气没下气地往茶几上指去。 蒋方如赶忙翻了翻药盒,这才发现一个葫芦瓶上写着速效救心丸几个字。没有多想,也不知道具体剂量,蒋方如颤抖地从瓶中倒出几颗亮黄色的小药丸喂入方海兰口中,然后又从茶几上开了一瓶矿泉水,审着水面在瓶口的位置凑到了母亲嘴边。 十多分钟后,方海兰才开始慢慢缓过劲来,在蒋方如的搀扶下,重新吃力地坐正了身体。 “方正真和蒋星没关系?”蒋方如抚着母亲的后背小心地问道。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方海兰还是面带苦色地对着女儿点了点头。 “你到底还瞒了多少事情?” “我也不想隐瞒。可是根本没有办法呀。”方海兰依然虚弱,嘴巴里冒出来的全是哭腔,“当时和蒋星结婚后两个月,我就发现了不对,可是当时刚结婚,根本什么都不敢提。早知道,当时,当时就应该偷偷打掉。”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得赶紧想办法。”蒋方如太阳穴处一阵发胀。 “现在能有什么办法?”方海兰有气无力地重新靠回了沙发。 “给方正打电话啊。” “不行。”方海兰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猛地又直起了身体,“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方正知道。” “哼。”蒋方如轻笑一声,然后举起鉴定书抖了抖,“你以为方正他也像我一样被蒙在鼓里吗?” 包厢里灯光昏暗,唯有不远处正对沙发的大型椭圆水缸中散发着迷离梦幻的蓝光。透明水缸中的曼妙身体在幽蓝的水中轻缓舞动,仿佛一颗巨大而通透的琥珀,一点一点散发着来自亘古的原始欲望。 将燃了一半的香烟丢进水晶烟缸,钟云微微撅起嘴唇,缓缓吐气,一股混杂着浓烈酒气的白色烟雾纠缠成丝状萦绕着向水缸飘去。 隔着朦朦胧胧的白烟,水中的女舞者在水中轻巧地一扭便背过了身形,然后双臂反曲以一种极为挑逗的姿势伸到了背后,接着贴着亮钻甲片的修长手指,轻轻地搭在了背扣上。 钟云背靠沙发,喉间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中微微地动了动,酒精催红的脸部被映上了一层朦朦胧胧、来回流动的蓝光,而同样闪着流光的双眼,却纹丝不动地盯在远处水中那缀着银钻的指尖之上。 手指牵动的瞬间,透明水缸中的舞者直直地向后倒立着倒下,而闪亮的银色胸衣则顺着水流缓缓地反向飘向了水面。 一阵口干舌燥,钟云眯着眼睛盯向了舞者紧致白皙,反向朝下的胸部,可是胸前那最敏感的两点却刚好被飘散在水中的长发若有若无的挡住。 钟云咽下口水正欲起身,茶几上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聒噪响起。 看了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虽然有些不情愿,但钟云还是满脸厌恶地拾起了电话,然后对着舞者将食指竖到了嘴唇中间。 舞者会意,一个翻身游回水面,满脸魅惑地将银色胸衣搭在了透明水缸边缘,然后浮出水面将雪白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了玻璃上,接着伸出玉臂朝钟云勾了勾手指。 “方阿姨你好。”钟云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提起嘴角顺着舞者的牵引朝水缸走去。 趁着电话那端问话的空当,钟云将手指伸到了舞者的耳边,顺着耳廓向下,沿着脸颊的曲线一点点滑到了娇嫩欲滴的嘴唇上,然后动作轻缓地将两瓣的肉唇上的剔透水珠一一抚下,收回嘴边尝了尝。 “方正吗?”声筒里提到的名字,立刻让钟云扫兴地耷下眉头,然后一脸轻蔑地转回身,看向倒在沙发上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蒋方正,“哦,他好像心情不太好,刚刚喝醉了。” “嗯,您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礼貌性地回完电话,钟云立刻收起了手机,然后重新看向趴在水缸边缘,半身赤裸的舞者。 “叫我阿姨。”女舞者一边伸出手指在钟云的嘴唇上轻轻滑过,一边挑逗着笑言道。 “好吧,阿姨,我们换个房间。”钟云猛地一把抓住了舞者沾满水滴的手腕。 一个多钟头后,钟云理了理西装,一脸满足地重新回到了包厢,可是四下看了看却没见着蒋方正的身影。 正纳闷间,房门打开,蒋方正面色苍白地走了进来,然后默默地转动了锁扣。 “很难得看你醉成这个样子,心里藏了事情吧?”钟云伸开双臂躺向沙发,然后面带嘲色地朝房门看去。蒋方正脸上满是水珠,但是眼神依旧有些呆滞,很显然是刚刚从卫生间吐了回来。 蒋方正一言不发地坐到了钟云身边,然后抹了抹脸。 “能不能取消和思怡的婚礼。” “姐姐结婚,做弟弟的不仅不送祝福,反而跑来阻挠,你这心态不正常啊?”钟云先是楞了一愣,然后才轻笑地回道。他没想到蒋方正竟然一上来就把话说的如此直白。 接下来蒋方正做出了更加出乎钟云意料的事情,直接起身然后沉沉地跪在了沙发前。 “算我求你。请你取消和思怡的婚约。” 看着低头跪在自己身前的蒋方正,钟云身体里立刻窜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快感。似乎为了多享受一番,钟云一直没给回应,反而翘起了二郎腿,在蒋方正的脸前晃荡了起来。 蒋方正攥紧了双拳,迎着钟云锃亮的皮鞋抬起头。 “你不缺女人,我知道你是看中了蒋家的遗产。”蒋方正慢慢地站了起来,“思怡那部分财产,我用股份的方式双倍赔偿给你。这样,你总该满足了吧?” “蒋家两成的股份?啧啧啧,你可真大方。说的我倒是有点动心了。”钟云咽了咽口水故作惊讶状,不过稍顿了几秒,立刻又话锋一转,“不过,你这样也太侮辱我作为男人的尊严了。我和思怡之间,可是用钱买不来的真爱。” 钟云近乎挑衅的话语直接刺痛了蒋方正,捏的发白的手指间立刻发出劈里啪啦的脆响声。 “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透?”钟云丢来了轻蔑的眼神,“白天思怡逃走,就是你玩的鬼把戏吧?” “今天把我领到这里,明明就是想把我灌醉,可惜自己酒量就是个渣。你说你哪一点比得上我?”钟云得意地舔舔嘴唇,然后歪头看了看反锁的房门继续说道:“现在锁了门,难道还想把我硬留在这里不成?” 蒋方正狠狠地盯着钟云,不做回应。 “今天晚上你老爸躺在病床上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钟云慢慢地站起身,拍了拍比自己矮了半头的蒋方正,“明天拿了结婚证正式办了婚礼,以后蒋思怡可就天天都躺在我的身边。如果质疑我们俩的感情,我不介意在洞房边上给你安排上一间客房,你可以贴着墙壁亲自验证” 钟云话还没完,蒋方正的拳头便猝不及防地照着他的头上挥来。钟云只来得及躲了半步,左眼眼眶立刻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同时眼珠也仿佛要爆开般地胀痛起来。 “你他妈的真敢动手。”钟云气急败坏,顾不上疼痛,眯着左眼立刻反身一扑,直接将蒋方正连着玻璃茶几一起撞翻在地。 蒋方正后脑勺重重地磕在提前滚落的红酒瓶上,黑色的酒瓶立刻沾着血迹碎裂开来。 钟云绕过倾倒的茶几,趁着蒋方正倒地不起迅速地骑了上去,然后左手狠狠地捏住了蒋方正的下巴,同时右手用力地拍了拍蒋方正溅上了血滴的脸颊。 “小时候一直忍着你,现在跟我动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一阵晕眩之后,脸上紧接着传来了远超疼痛的羞辱感,蒋方正咬着牙想要将钟云掀开,可是奈何钟云力大体重,躺在地上也完全无从发力,只能是挥着拳头,一拳一拳砸在钟云腰间。 钟云被砸的恼怒,迅速地换了身形,直接用膝盖压住了蒋方正颈部。 颈上的重压,让蒋方正的大脑立刻因为窒息缺氧而眩晕,双手也开始失了方向地乱抓起来。 见着蒋方正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钟云心里一阵发泄般的畅快,不过理智告诉他不能把事闹大,于是腿上的力道开始慢慢松开,然后俯下身重重地又拍了拍蒋方正的脸。 “好好体会体会吧,明天躺在我身下的可就是蒋思” 话还未说完,头部左侧的太阳穴处便传来了巨大的酒瓶碎裂声,再接着,钟云直接应声歪向了一旁。 在地上又躺了一会儿,蒋方正才用力掀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钟云,抹了抹脸上的血迹,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身,然后来回在房间寻觅了一番,最后终于在角落寻到了翻落的冰壶。 从一堆冰块中拾起一瓶材质更加坚硬的伏特加,蒋方正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向倒地昏迷的钟云走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灰女 04 “他现在人在哪里?”方正的手机一直显示关机,考虑到可能在一起,方海兰又打了钟云的电话。不过从通话过程中的只言片语,蒋方如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 “方正他醉倒了。”方海兰放下手机,有些担忧地回答道。 “这小子每到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 虽然嘴里这样骂着,但是蒋方如也能一定程度地体会到弟弟的感受。好不容易才策划了蒋思怡的逃婚,结果没想到蒋星却借机倒打一耙,不但直接把婚期给提前,而且还逼着他亲自将思怡给押送回来。这样南辕北辙的结果,换了谁,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 “不好。”方海兰忽然一惊,“你爸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你反应怎么这么慢?”蒋方如没好气地白了母亲一眼,“蒋思怡逃回了家,蒋星肯定什么都知道了。要不怎么会这么急着改遗嘱。” “改遗嘱,改遗嘱。你的意思是,蒋星明早改遗嘱是要废了方正的继承权?”方海兰一听立刻慌了神,一直不敢直呼的老公姓名也脱口叫了出来。 “花了几十年心血培养的继承人不是自己亲生骨肉,不废才怪。” “不行。我得马上赶回去。”方海兰扶着沙发站了起来,可是刚起了半个身子,脑袋一阵嗡响,立刻又跌坐了回来。 “你现在回去能有什么用?”蒋方如赶忙扶住了母亲。 “回去回去阻止你爸。”方海兰扶着额头有气没力地说道。 “你拿什么阻止他?下跪认错吗?”蒋方如刻薄地反问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女儿的话立刻让方海兰心凉透底,全身无力地靠在沙发背上,仿佛失了魂一样,半天只重复着同一句话。 母亲中邪似的呓语,让蒋方如脑中一片烦躁和混乱,同时也在心底暗暗地将蒋思怡和蒋方正一并骂了个遍,刚刚还对弟弟处境的感同身受,也一股脑地抛到了云霄之外。 现在的情况下,不用想也能知道后果有多严重,而把局面突然搅出如此波澜的无疑就是今天蒋思怡的逃婚和那一纸鉴定书。如果没有逃婚这一出,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蒋思怡和钟云订个婚而已,接下来至少还有一周时间可以转圜。而现在不仅破坏两人婚姻的最后希望破灭,还牵连着让方正板上钉钉的遗产继承也跟着打了水漂。 一想到蒋思怡带着所有的遗产嫁到钟家,而母亲,自己,还有方正三人突然变得两手空空,蒋方如头皮就是一阵发麻,恨不得立刻将蒋思怡和方正二人拉过来狠狠地抽上两耳光。 “如儿啊。你可得想想办法。” 正在恼怒时,蒋方如被母亲握住的手上忽然感觉到一紧。 “想办法?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蒋方如憋屈地摔掉了母亲的手,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当然也逃不了母亲这么多年的愚蠢行为。 “你一定得想想办法。过了今晚,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要过了这一关,妈一定帮你说服钟家重新提亲,怎么样?”儿子颓废醉酒,方海兰自己也是完全无计可施,现在能指望的只有眼前的女儿了。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蒋方如没好气地说道:“一切都是你那宝贝儿子闹出来的,你等着他酒醒了自己解决吧。” “怎么能这样说,好歹你们都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而且他没了遗产,我们一家三口以后该怎么过?”方海兰愁眉苦脸地说道。 “那我也没办法。”蒋方如躲过母亲的眼神,蹲在茶几旁将一堆杂物收进包里,闷声不再说话。 看着一向点子多的女儿也没了办法,方海兰立刻心如死灰地瘫软在了沙发上。 “没想到我苦苦地忍了一辈子,却在这最后的时刻捅破了天。蒋星根本就没几天可活了,为什么偏偏赶在了这个时候,真希望真希望他今晚就断了气。”过了许久方海兰才从嘴中气若游丝地飘出了这么一句绝望却又狠毒的话语。 蒋方如心里一阵苦笑。谁也没想到,现在最希望蒋星快点死掉的竟然变成了母亲。不过母亲刚刚那充满怨气的诅咒,却让她脑袋像是过电般的猛然一颤。 今晚的确是最后的机会,明天的婚礼还是小事,而一旦明天早上新遗嘱白纸黑字的落了地,那可就一切都晚了。 想到这里,蒋方如重重地将救心丸的葫芦瓶扔进包里,然后转身盯住了母亲那有些泛灰的眼睛。 “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帮方正保住遗产吗?” 蒋方如突然的一问,让方海兰立刻重新清醒了过来,女儿眼中闪出的凶光甚至让她有了一种害怕的感觉。不过她依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接下来一切必须听我的安排。你刚刚答应我重新提亲的事情” “只要能够保住遗产,妈肯定帮你做主。”蒋方如还未说完,方海兰就把话抢了过去。 蒋方如点了点头,不过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不光如此,事成之后,你必须让方正把遗产分我四成。” “你”方海兰没想到女儿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你准备怎么做?” “我的计划就是,”蒋方如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窗边,望了望挂着大红灯笼的厂区大门,“今晚我们就呆在这儿,哪里也不去。” 公共洗衣区的一排水龙头哗哗地开的老大,不过依然没能压住一堆女工们的嬉笑打闹声,整个寝室楼的走廊都回荡着一股青春的喧闹。 耿青云吹着口哨从公共卫生间出来,一边提起脚跟拉着裤链,一边探头朝铁栏杆那头的女生宿舍望去。几名女工似乎听到了这边口哨的动静,赶忙晃着白白的大腿,端着脸盆从洗衣区躲回了寝室。 男生寝室太脏太乱,有碍形象,公司女工数量又相对较少,女工楼空置了不少房间。所以总务部门将靠边的部分女工宿舍集中隔了起来当作了临时客房。蒋家今天跟着过来参加婚礼的司机,阿姨之类的随行人员便安排在此。 除了宿舍楼建造时结构已定,房间里没有独立卫生间之外,总体来说客房环境还不算太差,不过现时寒冬,不用洗澡,而且也只会住上这么一晚,耿青云心想着也就将就着这么一过了。 哼着小曲,打了个酒嗝,耿青云回到房间。打开皮包掏出还未开封的一条中华烟,手指刚刚拽住了透明封条,想了一想又放回了包里,接着从衣兜里掏出了自己的红双喜。 今天宴席上和一众女眷分在了一桌,酒席上的两条中华自然被他收入囊中,只可惜一桌下来没其他人开酒,酒瓶目标太大又不好携带,否则这一趟那可就真的算是赚大了。 本来想着一周后还有一场规模更大的婚宴可以捞上一笔,可是今天订婚宴的突然中断,却是让他又生起了担忧,不知道接下来这婚礼会不会也一起给取消了。 心里正盘算着,一起随行的王阿姨却突然打了电话过来,说是要趁夜赶回东港。耿青云一脸纳闷,不过还是赶忙收了行李下了楼。 钟家的住宅甚至连布局方式都几乎和蒋家几乎一模一样,安排在了整个厂区的龙眼位置,方方正正一共六层,下面四层作为高层的核心办公区域,而上面两层则是老板的大宅。 耿青云熟门熟路,电话里面也提前有交待,坐到四楼下了电梯,王阿姨已经等在了隔断的铁门处。 “不是说在这里过夜吗?怎么这么晚又要往回赶?”耿青云赶忙问上了话。 “我咋能知道。”王阿姨边说边领着耿青云上楼。 到了客厅大堂,王阿姨指着电梯旁提前借好的手推车说道:“把这个推上。” “怎么,要把陪礼搬回去?”耿青云拽上推车把手好奇地问道。 “这婚估计是结不成了。”王阿姨点点头。 两人来到方海兰的客房,王阿姨轻轻地敲了敲,房门立刻被打开,方海兰让到一边给二人腾出过道。 “方总,您气色看上去不太好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看着方海兰苍白的面容,耿青云习惯性地表达了关心。 方海兰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然后示意二人赶快进屋。 王阿姨立刻白了耿青云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把这箱子带回家,直接放进顶楼的佛堂里。里面都是贵重物品,搬运的时候务必小心,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可饶不了你。”方海兰走进房间表情严肃地交待道。 耿青云惶恐点头,这箱东西是经他手搬过来的,里面装了什么他有听说过,可是让他有些好奇的是,箱子上的锁头这时候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变成了系在锁扣的白色塑料绳,箱子两边也各绑上了一条麻绳。 “锁头找不到了,不过你可千万不能打开,里面要是少上一样东西,一辈子你都赔不起。”方海兰注意到了耿青云的疑惑。 “我办事,您放心。” “等等,你是不是喝酒了?”方海兰皱起眉头,动了动鼻翼。 “我以为今晚不回去了,所以才”耿青云赶忙解释。 “不用解释了,总之路上小心就是,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有你好果子吃。”方海兰一阵头大,不过这时却也没了其它选择。 耿青云不敢再多说,赶忙示意王阿姨一起搭手搬箱,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王阿姨力气太小,总觉得这箱子比来的时候重上了不少。 “仓库里那些回礼是不是也要一起搬回去?如果要的话,我得打电话回公司叫货车。”把箱子搬上了推车,耿青云拍了拍手问道。 “给宾客的随礼就不用了,等会上了车,你直接回公司,路上不准耽误。这随礼有多备,你们俩都拿上一份吧。”方海兰说完,立刻从茶几上提了两个礼袋递给二人。打一巴掌给颗枣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那就太感谢方总了。明天我再来接您吗?”耿青云惶恐地接过礼袋,心里却按捺不住地狂喜。这订婚随礼里面不仅有好烟好酒以及名贵的保健品,而且还装了2根200克的银条。怪不得他们老说给老板开车是个肥缺。 “不用了,明天我还有事。”方海兰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对着王阿姨说道:“你也跟着一起回去,到家后给我打个电话。” 方海兰陪着一起坐电梯下了楼,直到彩礼箱搬上了保姆车,她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了下来。 远远地看着车子顺利地开出大门,然后绕了半圈消失在大门口的厂前喷泉池后,方海兰长长地叹了口气。 按照女儿的计划,今晚肯定是异常凶险,稍有不慎,女儿包括自己都会搭进去。不过,只要蒋星死了,也就保住了方正的继承权,就算赔上这条老命,一切也都算值得了。 灰女 05 送走了礼箱,方海兰立刻上了楼,不过按女儿的交待,她没有直接回客房,而是在客厅大堂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等待的过程中,她和几名负责收拾打扫的阿姨或多或少地都寒暄招呼了几句。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一直等到客厅的时钟指到十一点整的时候,她才起身走上楼梯,来到了钟五岳和卫秀玲的主人房外。 在房门上敲了两声,又自报了身份后,屋里回应声响起。十多秒过去,穿着睡衣披着披肩的卫秀玲打开了房门。 “兰姐,这么晚有什么急事吗?”卫秀玲理了理披肩,倚在半开的房门上问道。 “一直睡不着觉,想找你聊聊天。”方海兰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回道。 “我看你气色不太对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卫秀玲立刻发现方海兰的脸色有些不对,于是直接合上房门走了出来。 “心悸。”方海兰揉了揉胸口。 “高血压药吃了吗?”卫秀玲牵住方海兰的手,关切地问道。 “吃过了,不顶用。” “要不要我让医务室的医生过来帮你看看?” “不用了,陪我聊两句就好了。” 卫秀玲转身打开房门朝屋内招呼了一声,然后便回头扶着方海兰下了楼梯。下到客厅,招呼阿姨切了水果,两人并肩坐到了沙发上。 “妹妹啊,有些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方海兰把手轻轻地搭在了卫秀玲的膝上。 “这么多年下来,你还当我是外人不成。有什么事,姐姐你直说。” “我总觉得钟云和思怡的婚事有些不妥。” “这”卫秀玲有些为难,她没想到方海兰提的是这事。 “你也知道,钟云和我们家方如从小都亲密,现在强行把他和思怡硬牵在一起,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得多尴尬啊。”方海兰一脸担忧地继续说道:“而且照方如那丫头的脾气,未来我们两家估计都不得安宁。” “这事儿咱之前也聊过,实不相瞒,今天晚上我还劝过五岳。不过你也清楚,五岳和你们家老蒋一个德性,认准的死理,谁都拉不回来。”卫秀玲赶忙搭上方海兰的手劝解道。 “你能不能再劝劝五岳,把婚期拖一拖,我也再和蒋星说说,最好能撮合钟云和方如到一起。我知道这么一变,两家的面子都过不去,但是为了儿女的幸福,咱们这些老脸也不值几个钱。” “这明天就要办婚礼,现在再说怕是来不及了。不过,等会儿我再劝劝吧,看看还能不能再争取争取。”卫秀玲知道事情不可能改变,但是顾及到方海兰的感受,只能是随口先应了下来。 听了卫秀玲的话,方海兰先是叹气摇了摇头,接着脸色忽然间就变了样,手捂着心口,整个五官也立刻痛苦地挤在了一起。 “姐姐你可别吓我,是不是心脏不舒服。”看着方海兰突然犯病,卫秀玲立刻慌了神,抓起手机就要打电话叫厂医。这个时候,方海兰要是在自家出了什么意外,那事儿可就闹大了。 “不打紧,不打紧,一口气没顺过来,缓缓就好了。”方海兰一边伸手拦住卫秀玲,一边小口地顺着气息,“还是不能坐,得起来走一走。” 卫秀玲赶忙将方海兰扶了起来。 “要不要到外面花园走走,等我上去换件衣服。” “不用了,外面又黑又冷。围着客厅转转就行。” 两人就这么互相搀着开始沿着客厅边缘一边聊天一边散起了步,走到廊道边靠近蒋方如的客房时,方海兰忽然撑着腰窝停了下来。 “帮我叫下方如,这丫头一直在闹情绪,我还是得劝劝她。” 卫秀玲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房门走去。 趁着卫秀玲背身,方海兰赶忙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看着卫秀玲敲响了房门后,立刻拨下了女儿的电话号码。 “不要来烦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不行吗?”房间内传来了蒋方如带着哭腔的喊声。 门内的喊声一停,方海兰便赶忙按下了挂断。 “方如啊,我是你卫阿姨。” 卫秀玲招呼了一声,然后又跟着敲了两下,可是房内却没半点回应。 “这孩子真是不懂礼貌。”方海兰满脸怒气的走向房门,可是还没走两步,又弯腰捂住了胸口。 卫秀玲见状赶忙回来搀了一把。 “这丫头脾气太倔,我这病根,有一半都是她给气的。”方海兰抚着胸口顺了顺,然后无可奈何的说道。 “这孩子对我们家钟云也是一片痴情,今天晚上我一定要跟五岳再好好讲讲道理。”卫秀玲听的心酸,心里反倒为蒋方如叫起了可怜。 “罢了,罢了。这一道坎,她早晚得跨过去,给她点时间,自己总能够想开的。”说完,方海兰便拉着卫秀玲离开蒋方如的门口,继续沿着回廊走了起来。 “好点了吗?”又走着聊了几分钟,卫秀玲看着方海兰呼吸顺畅了不少。 “好多了。现在心里有什么事,也就只能跟你聊上几句了。”方海兰揽着卫秀玲的手感激地说道。 “都是应该的。” “那你赶快上去睡吧,打扰了你这么久,明天还得早起呢。” “那你也早点休息。哦,对了,你家老蒋有打电话跟你说过吗,他明天一大早也要赶过来。” 卫秀玲突然提到蒋星,让方海兰微微一愣,不过立刻又调整好了表情回道:“明天办婚礼,他肯定是要到场的。” 和卫秀玲互道了晚安,方海兰赶忙冲回了自己房间,然后将房门锁好,近乎虚脱似地靠在门后。 刚刚的心悸和胸闷倒并不全都是装出来的,一想到今晚将要发生的事情,她的心跳就突突地止不下来。 说实话,女儿刚提出今晚的计划时,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顾虑和抗拒的,不过刚刚卫秀玲提到蒋星明天要来参加婚礼的时候,她却又无比地希望立刻就能听到女儿的好消息。 蒋星没有给自己打电话,意思已经非常清楚,就是要等到修改遗嘱后,明天亲自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当众羞辱自己。所以,如果今晚蒋星不死,不仅儿子女儿未来的生活没了保障,自己也只有含羞寻死这一条路了。 想到这里,方海兰立刻担心起女儿来。一直到现在,计划都进行的十分顺利,不知道女儿现在那边情况又是如何。 方海兰点亮了手机,刚想拨电话问问司机情况,可是屏幕上一列拨出号码中蒋方正的名字却让她脑中猛地一震。 不好,计划有漏洞。 按照计划,对于蒋星的死亡,自己和女儿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可是如果方正刚好在家,那不是把嫌疑都推到了儿子身上吗? 一时间,方海兰心乱如麻。给儿子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忙音,接着打了钟云手机,也是提示关机。 这一下,方海兰心里完全没了主,女儿手机留在了房里联系不上,所有的行动肯定是不会停下来的。现在只能祈祷,方正那边不要出什么岔子了。 方海兰快步地走到床边,掀开了羽绒被,一块块明晃晃的金条,还有一堆让人足以眼花的珠宝玉器立刻显了出来。 从中间挑了一件拳头大的玉佛握到胸口,方海兰立刻跪倒在地,然后嘴唇颤抖地祈祷了起来。 灰女 06 四周一片漆黑,空间又是异常狭小,蒋方如蜷着身子才能勉强躲在箱中,不过好在礼箱并非密闭,暂时还没有出现呼吸困难的情况。 唯一让蒋方如难以忍受的,便是这一路的颠簸。保姆车底盘本就低,再加上箱子放在车尾,路面稍有不平,这上下的颠簸感便会被成倍的放大,大半个小时下来,整个脑袋感觉已经被晃成了搅碎的鸡蛋。 突然间,不知道是不是没有降速就驶过了减速带,车子猛然一颠,蒋方如整个身体经历了短暂的失重后,头部重重地撞在了箱子内壁上。接下来,胃里一股酸水经过食道立刻涌入了嘴里。 顾不上头顶的疼痛,蒋方如赶忙拿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手心上立刻一阵黏稠。这时候肯定不能吐在里面,否则一旦留了痕迹,整个计划可就完全泡汤了。 牙关紧紧一咬,蒋方如硬生生地把泛着红酒味的酸水一股脑全又吞了回去。 不知道是酸味冲了鼻腔泪腺,还是心里实在憋屈,蒋方如的眼眶立刻润了起来。不过此时,她还真的有些撂蹶子不干的想法。 这些事本来就应该是蒋方正去做的,可是现在所有的担子却全都压在了自己身上,一旦被发现,所有的风险也都是自己来承担,母亲和方正事后甚至可以完全撇的一干二净。再联想到方正偏偏在这么个节骨眼喝酒醉倒,蒋方如突然间甚至觉得,搞不好这就是母子二人提前商量好了,故意挖的坑让自己跳。 不过埋怨归埋怨,蒋方如也知道自己这猜测根本没有半点依据。今天的事情都是偶发,没有任何人可以预料,而且母亲也不会拿自己开玩笑,就算她狠心舍车保帅,自己出了事情对她和方正也没有半点好处。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现在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而今晚则是关系到未来的最后一丝机会。 想到这里,再加上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蒋方如赶忙将一股脑杂念从脑中强逼了出去,开始最后检视自己接下来要施行的计划。 今晚的目的就是要让蒋星在明早改遗嘱之前断气,这一点总的来说并不难。蒋星因为脑肿瘤压迫神经,最近经常会出现昏迷甚至休克的情况,拿医生的话来讲就是,做手术根本没有半点成功几率,就算用上最好的设备,也顶多再撑上一个月。 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在医疗设备上稍作手脚,所有人都会认为蒋星只不过是正常死亡。而唯一麻烦的则是一直守护在蒋星旁边房间的轮班护士,这一点的确头痛,不过护士不可能整夜不睡觉,只要给到5分钟的空当时间,就完全足够了。 而整个计划的最关键一点,同时也是蒋方如敢于如此冒险的原因,则是在母亲的配合下制造的完美不在场证明。 只要在一路上不出差错,自己跟着礼箱回家,再随着礼箱重回钟家,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到事发当时身在七八十公里外的自己身上。而且礼箱一来一回也完全有着合理的理由,蒋思怡跑落,订婚中断,回礼当然是要搬回家,而婚礼继续,东西肯定又得搬回去。 虽然卫秀玲告知婚礼照办的消息在前,回礼搬走在后,但是也可以推成忘记通知司机而已,最不济也就是事后拿钱封住司机嘴巴即可。当然,这也是最坏情况下的方法,蒋方如相信,只要认定了蒋星是正常死亡,根本就不会有人往这方面去想。 又在箱中憋闷了十多分钟,保姆车停了下来。蒋方如听到了车外司机呼叫保安帮忙抬箱子的声音。 晃晃荡荡上了电梯,又把箱子抬到了佛堂门口,王阿姨拿出了方海兰提前给到的钥匙打开了门。 佛堂是蒋家非常私密的地方,里面不仅供着黄大仙和关财神,蒋家和方家老一辈的牌位还有诸多贵重物品都存放于此,日常都是锁上的,只有蒋家的直系亲属配了钥匙有资格进出。耿青云搬着箱子一进门,眼珠子就没有停过, 边上的一个个垒起的木箱,让他顿时有了一种身临宝藏的感觉。 箱子放到了墙角,保安招呼了一声离开房间。王阿姨一边掏出电话准备向方海兰汇报,一边示意耿青云一起出门。 “等等。”耿青云赶忙拦住了王阿姨,“你不想看看里面的宝贝吗?” “你要干吗?方太可交代过,少了什么东西,我们可赔不起。”王阿姨立刻摆手。 “只是看看而已。里面的宝贝,估计咱一辈子都没见过,你就不想过过眼瘾吗?”耿青云偷笑着问道。 “这”王阿姨有些迟疑,“那说好了,看一眼就走啊。” 在箱中听到对话,蒋方如心中急的将二人八辈都骂了个遍,没想到计划还未开始,便败在了这两个杀千刀的身上。 没过多久,箱外便传来了绳索解开落地的声响,声音虽轻,但却如千斤重物般地砸在了蒋方如的耳膜和心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箍在额头上的发网边缘渗了出来。 再接着,第二条绳索也被解开,蒋方如浑身每个毛孔都能感觉到,一双大手重重地落在了头顶的箱盖上。 此刻,蒋方如已经没了任何办法,只能是藏起了事先准备好用来割绳的小刀,然后快速地思考起了下一刻箱子打开,自己被二人发现后的解释和说辞。 而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佛堂排位后面响起,已经搭在头顶上方的那个大手也紧跟着立刻离开了箱盖。 “你们在干什么?” “思怡小姐。太太让我们把回礼搬回来,我们在检查里面的东西路上有没有磕坏。”王阿姨反应迅速,同时,蒋方如还听到了司机重新系绳的声音。 “你们赶紧走吧。” 随着蒋思怡的呵斥,箱外传来了慌乱离开的脚步声和关门声,但是很明显,蒋思怡并没有跟着离开。 该死,这么晚了,这死女人怎么会还呆在这里。蒋方如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立刻又往上窜了窜。 如果被两名下人发现,事后多少还能压的下去,现在要是蒋思怡打开了箱盖,那肯定什么都没得解释了。 正担忧着,忽然间,一声巨响从耳膜传来,然后在脑中爆开。蒋方如恍了恍神,然后立刻意识到,是蒋思怡一脚猛踹上了箱体。 蒋方如恨的牙痒痒,但是此刻却只能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接下来,第二声巨响又震进了耳膜,再接下来,第二脚,第三脚,仿佛鼓槌一般,在蒋方如的头顶上一声声接连炸开。 灰女 07 蒋思怡在箱外雨点般地踢了四五脚后,立刻便又安静了下来。 躲在箱子里的蒋方如心脏狂跳,不知所措,脑子里第一个想法便是蒋思怡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自己。 控制着力道咽了咽口水,蒋方如双手撑着箱底,极为小心地抬起头,将眼睛凑向了木箱正面的缝隙,却发现蒋思怡已经面朝箱子席地坐了下来。 佛堂房间平时不亮大灯,只有供台上长明的仿烛灯散出了些黄红相间的薄辉。木箱缝隙仅有一毫,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箱外蒋方如肩部以上的部位。不知道是光线的原因,还是视线受限产生的错觉,蒋方如发现刚刚还在疯狂发泄的蒋思怡,现在却是面色痛苦,泪流如注。 再接下来,一阵漆黑盖住了缝隙,蒋思怡整个身体直接扑倒在了木箱上。 “为什么我要生在这样一个家里。”蒋思怡有些哽咽的声音,就这样贴着箱子传了进来,在木制箱壁的共鸣传导之下,蒋方如听来仿佛耳语。 “所有人不是视我为眼中钉,就是当我作工具。难道我的生命就像这嫁妆一样只有价值没有灵魂吗?” “矫揉造作。”蒋方如屏住呼吸,心里却是暗骂矫情。不过听到这里,她却也心中稍定,看来蒋思怡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不过是见了搬回来的礼箱触景生情,把对这场婚姻的愤怒与不满全都撒在了上面而已。 “难道我真的没有其它退路可选了吗?”蒋思怡不断拿额头撞击着箱体,或轻或重。 “啰里啰唆,最好哭完赶紧滚蛋。”蒋方如在箱中憋急的牙只痒痒。 就这样伏在箱上自怨自艾地哭诉了好一会儿,蒋思怡才有气无力地缓缓起身推门而出。 蒋方如一直悬起的心脏立刻落下,不过她却不敢有丝毫大意,直到门外的脚步声消失,然后又过了几分钟后,她才赶快地拿出小刀,塞入箱子正面的缝隙中,将左右两边的麻绳一一割断。 蒋方如小心地托起箱盖,大口地呼吸起来,一股浓烈的香火气息立刻涌入胸肺,不过相比较一直呆在箱里的压迫和憋闷,却已足以让她如获新生般的畅快。 简单地伸展了一下有些僵麻的双臂,蒋方如弯腰从箱子角落拿出提前带好的备用麻绳,然后前后脚地跨了出来,快速地抬起空箱,抽出割断的麻绳丢入箱里。再接着合上箱盖重新固定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来到佛堂门前,将耳朵凑了上去。 反复确定门外的确没有任何动静之后,蒋方如才轻轻地将房门推开一人缝隙,然后弓着身子一溜烟钻了出去。 虽然大力投资房产之后,蒋家最初发迹的光伏产业在集团的营收占比和地位已经大大降低,但是蒋星依然将家和集团总部安在了工厂的厂区之内。而钟五岳那一套把家宅放在主办公楼顶楼两层的做法便是学的蒋星。 之前蒋星身体健康的时候,还经常会将楼下办公的中高管请到家里吃便饭,按他的理论来讲,就是让公司的员工们在潜移默化中能有一种家的归属感。 两家在家厂一体的理念上出奇的一致,甚至连主办公楼和家里的装修布局也几乎一模一样,而唯一有些不同的则是,蒋星在主楼的楼顶之上加盖了一个四分之一楼层大小的骑层,也就是现在勉强算得上是七楼的佛堂了。 佛堂有楼梯可以直接下到五六楼的跃层别墅,别墅正中是十多米高的挑空大堂,大堂外面是上百平的空中花园,而大堂客厅的四周则成凹字形分布着两层各式用途的房间。 蒋星和方海兰已经分房多年,生病之后更是将正卧旁的书房打通留给了陪理的医护。方海兰的卧室邻着正卧,蒋思怡和蒋方正的房间则是分别占了东西两边。虽然六楼的房间多有剩余,但是蒋星依然把蒋方如的房间和下人们一起安排在了楼下。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蒋方如一直对蒋星心怀怨恨的一大原因。 锁上了佛堂房门,蒋方如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来到了六楼。大堂灯光全闭,只有外面花园的景观灯穿过落地玻璃,在客厅正中留下了一方方淡而清冷的光块。 除非主动招呼,已经接近十二点的深夜里,阿姨们根本不会随便上到六楼,而此刻除了蒋星和陪护的护士,只有蒋思怡在十多米外的西厢侧卧里。这一切无疑为接下来的动作提供了极其良好的环境。 蒋方如蹲在了扶手下,沿着护栏缝隙观察了一下西边蒋思怡的房间,然后一点一点挪动到了蒋星的卧房门口。 一般情况下,这时候蒋星肯定早已服药睡下,而虽然陪护房和卧室联通,但考虑到私密,睡觉时房门肯定是关起来的,蒋星不按下呼叫铃,护士也不会无端打扰。 耳朵贴在门上反复确定了没有动静之后,蒋方如拧开了房门把手,虽然带着塑胶手套,但是她依然能感受到从指尖到胸口都是彻头彻尾的冰凉。 从门缝中闪进了房内,蒋方如立刻贴着墙根伏在地板上小心地观察了起来。旁边的陪护房房门紧闭,房屋正中的铁艺床上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床另一头的医疗设备亮着点点绿光。 房间里热烘烘的暖气,让蒋方如额上的汗珠更密,而燥热的空气中则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和铁锈味道混合的奇怪腥味。 缓缓地站起身,蹑手蹑脚地朝屋内走去,而离床头越近,那股奇怪的气味就越发浓重,这让蒋方如心中好奇,之前在这房间里是从没闻到过这种味道的。难道是临时换了新药? 小心地摸到床头,定睛往床上一看,蒋方如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被子被杂乱的掀开在床尾,而床上则根本没有半个人影。房间里虽然光线昏暗无法看清,但是床单和被罩上点点不规则的黑块,还是立刻让她直接联想到了血迹,而这时她也瞬间明白了那浓浓的腥味来自何处。 怎么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景象,让蒋方如脑子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现在所处的危险环境,呆呆地立在床头。而这时,身后的卧室房门却忽然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蒋方如脑中仿佛过电般地抽搐了起来,留给她躲避的时间只在瞬息,而这时已经完全没有其它可以藏身的地方,她只好本能地趴倒在地,双脚乱蹬地窜进了床下。 房门吱的一声打开,拖鞋摩擦地板的脚步声也跟着响起。可是此时所有的动静都没能进入蒋方如的耳中,因为床下恐怖的一幕已经完全将她吓傻惊呆。 刚刚躲避的过程中,因为发力过猛,一钻进床下,蒋方如的额头便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东西。吃痛之下微微抬头,这才惊恐地发现蒋星那张煞白的面孔几乎就这么贴着自己出现在了眼前。 扁平的眼球没有半丝光泽,极度扩张的瞳孔和从口中半挂出带血的舌头,在黑暗之中仿佛恶鬼一样想要舔食自己的面孔。蒋方如赶忙拿手捂住嘴巴,才把尖叫声硬憋回了喉中。可是与此同时,嘴边脸上却立刻传来了黏糊糊的滑腻感,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也直接从鼻腔钻入脑中。忍着几欲作呕的冲动往下瞥了一眼,一滩夸张的血泊边缘,正好留下了自己半个手印。 蒋方如好不容易憋住了恶心呕吐的欲望,身后却又立刻传来了危险感,拖鞋擦地的声音由远及近,而且似乎已经来到了床边。 颤抖着往后看了一眼,蒋方如立刻认出了床边那人脚踩的正是蒋思怡的拖鞋。这死女人真的是阴魂不散 ,蒋方如忍住骂出声的冲动,可是眼睛往边上瞥了一眼,却又立刻暗叫起了不好,刚刚仓惶之间,自己并没有完全藏进床下,整个右脚加上半个小腿正正地贴着床腿露在了床外。 还好, 蒋思怡脚尖朝着床头,应该还没有发现什么。 蒋方如暗呼庆幸,然后屏住呼吸想要偷偷地把脚给缩进来,而还未来得及发力,蒋思怡在床外却忽然转过了身,蒋方如根本来不及躲避,直接被一脚踩在了脚腕上。 脚腕一阵吃痛,蒋方如赶忙抽脚转身,而蒋思怡则一声惊呼,踉跄倒地。 就这样,姐妹俩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同样惊恐的眼神立刻在满是血腥味的空气中撞在了一起。 灰女 08 箍了发网,满脸是血的蒋方如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在床下,让蒋思怡惊地满张了嘴巴,而就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将要破喉而出的瞬间,蒋方如没有迟疑地一个前冲,天灵盖重重地撞上了她的面门,让那本该划破夜空的惊叫,仿佛突然断了弦的弓箭一般,刚露了一丝前音,便立刻转成了一声闷响。 蒋思怡被撞倒地,口鼻冒血,眼神游离,蒋方如立刻借着机会从床下快速爬了出来,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尽所有力气便朝蒋思怡的脑袋上狠命地一踢。 蒋思怡立刻没了声息,蒋方如也跟着瘫软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 对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脑中完全是一片混乱,而稍微成形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赶快逃离,可是仅存的一丝理智却又告诉她不能这样做。 蒋思怡已经看到了自己,虽然蒋星的死和自己并没有关系,但是这个时候,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这里,不管事后如何争辩,肯定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里,蒋方如立刻看向了陪护室内的房门。刚刚动静不小,摔倒前蒋思怡还叫了一声,按道理说陪护的护士早就应该出门查看,可是现在看起来里面却没有任何反应。这让蒋方如立刻心生疑惑。 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走到陪护室门边,蒋方如伸头看了看,却发现房门并非完全紧闭,而是开了一条极其微小的缝隙,而且里面似乎还透着淡淡的灯光。 稍稍犹豫了下,蒋方如还是决定进门看个究竟,不过刚伸出手,却发现右手的手套上已经沾满了血迹,于是赶忙褪下手套塞进兜里,然后拿左手开了门。 房门推了半开,蒋方如的动作便没有再继续进行下去,因为值班护士正仰面躺在门前,一只胳膊还挡在了房门往里推开的路线上。 难道值班护士也被害了? 产生这样的想法水到渠成,要想杀掉外面的蒋星,贴身护理的值班护士肯定是必须要先解决掉的障碍。 可是仔细看了看护士身体周边,却没发现任何血迹。蒋方如疑惑地拿右手往护士的鼻前探了探,虽然气息轻缓,但是很显然还有呼吸,而且似乎还能听到微微的轻鼾。 抬头往门旁的护理桌上看了看,蒋方如立刻明白了些许。桌上的呼叫音响旁倒着一个印着跳跳虎卡通形象的粉色保温水壶,而一排排整齐排列的药盒瓶剂中,单单一瓶口服镇定剂被挑了出来。 镇定剂是用来在睡前防止蒋星神经亢奋误拔氧气管的,当然不可能是护士自己误服,那么剩下的唯一一种解释便是凶手在杀蒋星之前,就地取材先迷晕了护士。而要想无声无息地做到这些,肯定只有家里人。再结合母亲一直给蒋方正打电话都无人接听,蒋方如心里立刻便有了答案。 想通了事情的始末,蒋方如反倒镇定了许多。不管怎么样,目的最终算是达到了,只不过最后呈现出来的现场有些惨不忍睹罢了。 想到这里,蒋方如心里开始暗骂起了方正的愚蠢,明明可以简简单单办到的事情,最后却搞得如此血腥。不过,此刻更让她头痛的则是接下来自己的处境。 按照原来的计划,蒋星死后,自己是要重新躲回礼箱的。凌晨时分,母亲会以婚礼照办为由,临时通知司机将礼箱再重新搬回钟家。 只要顺利地返回钟家,那么基本上就算是高枕无忧了。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将原本完美的计划全部打乱。 蒋思怡已经看到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活下去。可是先不谈如何解决蒋思怡,接下来光是礼箱那头都成了大问题。 稍后司机回来搬礼箱,如果发现箱子空空,所有的事情也同样会跟着暴露。而如果自己按照原计划钻回了礼箱,蒋思怡的处理又成了尾大不掉的麻烦。 这在时间上完全相互矛盾的两点,立刻让蒋方如焦躁了起来。不过着急归着急,现场的痕迹肯定还是要先解决掉的。 沿着刚刚进门的路线,蒋方如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一路上应该都没有什么纰漏,唯一可能留下痕迹的便是床下。 绕过蒋思怡的身体,克服着心里的恐惧,蒋方如趴下身体,重新钻进了床空。直接入眼的便是那摊血迹边缘的半个手掌印,而刚想动手将掌印抹去,蒋方如却立刻又停了下来。 一个十分大胆却让她自己都有些害怕的的想法在脑中一点点冒了出来。 一回到寝室,耿青云便迫不及待地将老婆王艳从床上拉了起来。 看着耿青云将礼袋中的好烟好酒还有铁皮石斛一一拿出,睡眼惺忪的王艳立刻停下了埋怨声。而当两块塑封在亚克力盒中的银条从耿青云身后神神秘秘地掏出后,她更是直接瞪圆了双眼。 “这些刚好过年孝敬你爸妈,银条找人融了给你做首饰。”耿青云笑嘻嘻地说道,模样口气都像是在外赚了大钱回家摆阔的成功男士。 “银首饰又不稀奇,还不如直接换钱,我看应该有几百克,能换好几千块呢。”嘴里虽然这样说着,王艳心里还是暗自乐开了花。 “看来给老板开车的确有油水。改天得给总务部的马总送点东西,干脆直接把老钱这肥缺给顶下来。”司机老钱原是蒋星的专属司机,蒋星病倒后改成了给方海兰开车。耿青云本来并没怎么羡慕,不过这次趁老钱请假提前回老家过年顶了一遭后,他才算是真正尝到了甜头。 “哪有这么简单,以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赶紧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睡什么觉,今天忙了一天可给我累死了。你来帮我捏两下。”耿青云说着说着,一双大手便从王艳的秋衣下沿伸了进去。 “一身酒气,先去洗洗。”王艳浅笑着给了个白眼,将耿青云的手拍了出去。 洗完了澡,被窝里一番云雨后,耿青云靠在床头舒坦地抽起了烟。 “烟抽完了赶紧睡觉啊,你可把我折腾死了。”王艳把被子往肩头扯了扯,然后转过了身。 耿青云笑了笑,把烟头丢进了床头柜上的八宝粥铁盒里,正准备钻进被窝再上下其手一番,柜上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王阿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耿青云心里一阵忐忑,立刻想到了之前在佛堂被蒋家小姐撞见的事情。 “搬回去?现在吗?不是取消了吗?” “好的,知道了。”挂掉电话,耿青云立刻掀开被子穿起了衣服。 “这么晚了,又要去哪儿?”王艳转过身好奇地问道。 “婚礼继续,今天又有油水捞了。”耿青云一打响指,兴奋地说道。 指挥着耿青云和王阿姨把礼箱搬到了床尾,又将二人打发离开后,方海兰立刻锁上房门,解起了箱子上的麻绳。 麻绳还是按着原先的系发打的结,看来一切都还顺利。 “如儿啊,今晚可是多亏了”方海兰一边说着一边掀开箱盖,可是见到箱中的景象时,整个人却立刻呆在了现场。 “怎么怎么会这样?” 箱子里根本没有女儿的半点身影,取而代之的则是黄大仙和城隍爷的两尊黄铜像。 “难道出了事?” 方海兰立刻瘫坐在了地板上,不过稍一深思,却发现有些说不通。既然箱子里装了东西,那就代表是女儿故意放进去的。刚刚司机和王阿姨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家里也没传来什么其它的消息。先不说最终计划有没有成功,至少女儿的行踪应该暂时还是没有暴露的。 只不过女儿如果没办法回到房间的话,昨晚的事情可就不好解释了。 就这样瞎猜担心了一夜,早上六点半的时候,卫秀玲就敲响了房门叫吃早饭。 床上的金银珠宝全都装回了箱子,三四十斤的铜像也被自己艰难地先藏进了床下,方海兰回头检查一遍无误后,忐忑地打开了房门。 “怎么脸色这么差?”一开门,卫秀玲就发现了方海兰憔悴的面色。 “身体有些不舒服,你先忙,我再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得让方如带我去趟医院。”方海兰靠在房门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是她花了一晚勉强想出来的借口,只要支开了卫秀玲,再趁其他人忙活的时候开了方如的车离开,方如不在的事情就能暂时遮挡过去,至于接下来该怎么联系方如,那就只能之后再来考虑了。 “刚好早上让阿姨熬了海参粥,昨天晚宴的时候我就看你没吃什么东西,就算要去医院,也先得填填肚子。” “还是不了,胃里难受,什么都不想吃。”方海兰摆了摆手。 “那好吧,你先休息着。我先叫方如把早饭吃了,等会儿我让司机送你们。” 卫秀玲说完便朝旁边的房门走去,方海兰赶忙跟上去阻拦,而这时,客房的房门却突然从屋内打开,蒋方如一脸无事地一边扎着头发一边走了出来。 灰女 09 双手撑着地板站起身,宋博又看了看散在床单和被罩上的凌乱血迹,然后转身踱到了陪护室的房门旁。 一起命案,两名死者。 看着仰面倒在陪护室门口的年轻女护士,宋博浓浓的双眉立刻皱的连在了一起。 让他眉头不展的不仅是临近年关还发生了这样的血腥事件,更让他心里犯愁的则是死者的身份。 蒋星是港城民企总商会的名誉会长,不管是和市里的老一辈领导还是新上任的领导班子关系都十分紧密,蒋家的集团公司更是港城的支柱企业。这样的情况下,接下来的破案压力不言而喻。 “现场留下的线索不少。”胡广成安排完勘验人员进场,然后走到了宋博身边。 宋博看了看已经开始工作的工作人员,然后有些担忧地说道:“有些蹊跷。” “你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吗?”胡广成好奇地问道。 “我是说死者被害的时间有蹊跷。”宋博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我刚刚已经问过了医生。”宋博指了指床下,“死者蒋星是脑瘤晚期,最多也撑不过两周。” 胡广成听完也立刻陷入了沉思。 “发现死者的目击人现在在哪里?”宋博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 “你是说那个冯律师还是家里的阿姨?” “律师。” 刚到的时候,那名律师便透露了之所以发现死者,是因为蒋星昨晚让他今天一大早过来修改遗嘱。结合蒋星的病情以及如此巧合的死亡时间,宋博立刻就意识到这份遗嘱的关键。 “就在外面走廊。” “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去了解些情况。”宋博知会了一声,然后埋头走出了房门。 “我们上去谈。”出门见到了冯律师,宋博四周环顾一圈,然后就近走上了通往上层的楼梯。 西装革履的冯律师赶忙夹着公文包跟了上去。 “是蒋星昨晚亲自让你今天一早过来改遗嘱的?”宋博一边上楼梯一边问道。 “是的。” “如果真的很急,为什么不昨晚就把遗嘱改掉?” “这一点我倒没问。不过对于这样的家庭,修改遗嘱是大事,按照蒋董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况,肯定是没办法进行书面遗嘱的。所以之前我有跟他建议过,要改遗嘱最好是通过视频录像的方式,当然也必须有两名以上非利益关系人进行当场见证。所以我今早才带了摄像设备和助手一起赶过来。”冯律师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这么说,新遗嘱的内容你还不知道咯?”两人边聊边上到了七楼的佛堂门外,宋博摸了摸门上的金锁,然后往里推了推,房门纹丝不动。 “是的,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就”冯律师面露遗憾。 “之前的遗嘱也是通过你立的吗?” “是的,这么多年下来,蒋家还有整个企业的法律事务都是我在代办。” “遗嘱现在在哪儿?” “就在我包里。”冯律师赶忙从公文包里抽出了一个封好的牛皮袋,“新遗嘱立下,老遗嘱就会当场销毁作废,所以我就一并带了过来。” 宋博没征求冯律师意见,便直接强行拆了封条,不过拿出遗嘱简单看了一遍,脸上却露出了疑惑。 “家族成员一共五人,为什么只有蒋思怡和蒋方正两人有继承权?” “多年前蒋董是因为丧妻,所以才带着女儿蒋思怡和刚刚离婚的方总结婚的。两人婚后又生了蒋方正,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只有蒋思怡和蒋方正和他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冯律师赶忙解释道。 “星海集团的企业名,是各取了蒋星和方海兰名字中的一个字组成的吧?”宋博想了想继续问道。 “是的,这些都写在公司的企业介绍里,集团的员工没有不知道的。” “这么看来,蒋星夫妻俩的关系应该不错才是。而且按道理来讲,结婚了这么久,财产理应归属夫妻共同所有,为什么遗嘱里根本就没有提到方海兰?”蒋方如没有继承权也倒能理解,遗嘱完全没有妻子的份儿,宋博就有些想不通了。 “企业宣传是一回事儿,实际情况其实要另当别论。”冯律师有些尴尬地说道。 “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夫妻俩关系不和睦?”宋博听出了蹊跷,而且从遗嘱内容来看,两人关系不仅是不好,甚至能看出些许不对付的味道,否则哪有给老婆什么都不留的道理。 “也不是关系不好。”冯律师赶忙解释道:“多年前蒋总其实是入赘到方家的,那时方家经营着一个服装厂,家境不错,所以结婚的时候签了婚前财产分配协议。这份协议按蒋董的坚持,现在一直都还生效,所以方总和蒋董之后独立获取的财产是没有关系的。” 宋博听的一怔,不过还是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如果按照现在没有新遗嘱,蒋星又身亡的情况下,最终遗产分配还是会按照老遗嘱来执行咯?” 冯律师被问的楞了一愣,然后才慌忙回道:“原则上是这样。” 和冯律师又了解了一些蒋星的相关情况,宋博回到了案发房间。一进门,胡广成就一脸兴奋地迎了上来。 “似乎找到了一条明确的线索,如果不出意外,应该立刻就可以锁定嫌疑人。” “这么快?”宋博有些难以置信地抬手看了看腕表。 “你跟我来。” 胡广成将宋博领到了卧室中间的床边,然后两人一起蹲了下来。床下的尸体已经简单拍过照,不过随行法医还在和其它工作人员商量,到底是挪尸体还是搬床。 “有点像是女人的手印。”胡广成先是拿手电晃了晃尸体背部插着的刀柄,然后又指向血迹边缘的半个手掌印说道。 “这个我知道,然后呢?”这个手印,刚开始的时候宋博就已经有发现,只不过却只有手印没有指纹和掌纹,很显然就是带了手套所致,这样的情况下可以获得的信息量并不大。 “再来这边。” 胡广成又换到了床的另一边,然后蹲下拿电筒往尸体的右手边照了照。 “有字?”宋博有些吃惊。刚刚只是进门看了一眼尸体,所以因为遮挡并没有发现。 “确切地来讲,应该是个没写完的字,只是个偏旁部首。”胡广成解释道。 宋博顺着灯束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因为角度问题看的不是太明显,但是依然能认出大约是个手指沾血写成的不太工整的竖心旁——“忄”。 迅速地将刚刚遗嘱中出现过的几个名字在脑中过了一遍,宋博立刻便锁定了蒋思怡,不过蒋思怡是蒋星唯一亲生女儿,同时也是遗产受益人的身份,却让他有了一丝迟疑。 “难道凶手就没有检查过现场吗?怎么会大意到留了这么明显的线索。”宋博第一时间想到了嫁祸的可能。 “凶手有可能第一次作案,应该非常慌张,你看,不连凶器也都留在现场吗?”胡广成又拿灯光照了照尸体背部的刀柄。 宋博舔了舔嘴唇没做回应。 “我的理解是这样。”胡广成站了起来,然后指了指带着血迹的床单说道:“凶手应该先是突袭了蒋星,但是并没有一刀致命,所以床上留下了血迹。之后蒋星挣脱下床,不过因为身患重病无法有效逃离,所以只能往床下躲。而就是这个时候,因为动作迟缓,才被凶手赶过来从背后完成了致命一击。” 宋博点了点头,初步的还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之所以凶手留下了凶器,应该是凶器对凶手的身份并没有太明显的指向性,而且凶手又带了手套的原因,所以我猜刀柄上应该查不出什么指纹。” 胡广成想了想继续说道:“而写下的血字之所以没有被抹掉,要不就是蒋星当时并没有第一时间丧命,等到凶手离开后才留下了线索;要不就是凶手没有经验,简单地检查了死者气息后就匆匆离开,再加上光线阴暗,视线阻挡,所以并没有发现。” “就这些吗?”目前都只是没有尸检和细致勘验下的简单推测,宋博相信如果不是有更明确的关键信息,一向严谨的胡广成不会这么轻易做出能够锁定凶手身份的判断。 “我说的线索是一个链条,只不过是从这儿开始,所以先介绍了这里,真正关键的信息在那边。”胡广成朝陪护房那边努了努下巴。 引着宋博又来到陪护房门口,胡广成蹲下身子,然后拿手朝护士的颈部比划了一下。 “有没有注意到,勒痕有些奇怪?” “一只手勒死的?”宋博跟着胡广成的提示,盯向死者颈部,立刻便发现了玄机。 如果凶手是正常的两手勒压致人窒息死亡,那么死者的颈部两侧应该会留下趋向于对称的勒压痕迹,但是此刻护士的颈部只有正中靠喉部位置的一道深色的勒痕。 “是不是有些奇怪?” “的确有些不合理。”宋博点了点头。单手将人勒杀,难度肯定大了不少,要不就是凶手力气极大非常自信,要不就是有其它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 “如果再结合刚刚床下的那半个血手印来看呢?”胡广成提示道。 “原来如此。”宋博转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立刻明白了过来,“凶手一只手不小心沾染上了血迹,脱掉了手套,所以之后过来勒死护士的时候,为了不留下指纹,只能用了单手。” “是的,凶手非常小心,但是慌乱中还是留下了罪证。” 胡广成轻轻地掰过护士的下巴,一个非常浅淡的红色点迹出现在了下颌骨边缘。印记约莫手指尖大小,仔细看还能隐隐约约分辨出淡淡的乳突纹路。 灰女 10 “因为担心力道不够,所以凶手习惯性地将另一只手压在了带着手套的那只手上,但是还是无意间地碰触到了死者的身体。留下的指纹乳突纹线并不明显,不过我想应该是够用了。”胡广成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而且,单手的勒压痕迹更容易让我们判断凶手手掌的虎口开合大小,再加上那边的半个血手印,我觉得把凶手的身份往女性方向聚焦应该是没问题的。” “手小不代表一定就是女性。”宋博张开虎口,对着护士喉间的勒痕隔空比了比。 “我刚刚已经问过阿姨,昨晚除了蒋星外,整个屋子没有其它男性。”胡广成补充道。 “这样吗?”宋博咂摸着胡广成的分析,脑子里却一直闪现的是床下那个血色的竖心旁,“走,我们去蒋星女儿的房间看看。” 两人出了房门,在阿姨的指点下,穿过走廊来到了西边的蒋思怡房间。 整个房间布置清雅,墙边的书架旁整齐地堆放着一排封框的油画,靠近窗台飘窗处还放了一个木质画架。画架上的油画似乎是一副还未最终完成的男子肖像,背景服饰均有细节刻画,唯独缺了面部的五官。 “搞艺术的?” 胡广成径直朝房内走去,宋博简单望了一眼后却第一时间拐进了门口旁的卫生间。 洗手台的仿古台盆中还挂着些许水珠,宋博将头半埋入台盆中用力地耸了耸鼻翼。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气味,但是却在黄铜盆塞周边的接缝处发现了一丝淡淡的红色。 虽然并不能确定是否是清洗所留下的血迹,但是宋博还是立刻蹲了下来,将塑料下水管给拔了出来。 “我知道陪护的护士为什么在死前没有反抗了。” 身后的房间内传来了胡广成兴奋的声音,看来应该是有了什么发现,宋博赶忙冲出了洗手间。 “应该是凶手遗漏的。”胡广成拍好照收起手机,然后带着手套从床脚下捏着中段拾起一根粗粗的塑料吸管,其中一头还有一只尾巴和四肢都缠在吸管上的跳跳虎。 “这是什么?”看着胡广成小心翼翼的样子,很显然是发现了什么关键线索,但是宋博却搞不清这根普普通通的吸管到底有什么问题。 “这吸管应该是那名护士死者的,陪护室的桌上有同一系列的餐具和饭盒,但是却没发现水杯。我猜凶手应该是在护士的水杯中下了迷药,所以逃匿时才带走了下药作案的水杯,但是却无意中遗落了吸管。”胡广成解释道。 胡广成的分析并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从尸体的初步情况来看,护士死者的确没有什么反抗的痕迹。而且杀害蒋星的过程动静不小,事现下药迷倒护士的说法也不无可能。 宋博眯着眼睛盯着与极具艺术气息的房间格格不入的卡通吸管,又转身往洗手台盆看了看,然后沉声说道:“立刻调查昨晚蒋思怡的行踪。” ****** 通过对别墅几位阿姨的问询,再配合电梯,主办公楼大堂以及工厂大门处的监控,宋博和胡广成开始对昨晚这间别墅的人员情况和时间线有了一个相对清晰的还原。 整个别墅的常住人员共有8人,包括3名阿姨,蒋星方海兰夫妇,儿子蒋方正,以及两名女儿蒋思怡和蒋方如。另外,从一个月前开始,还有医院安排的医护进行驻家轮班护理,而已经证实死亡的女护士常丽娜是轮班最多,也是蒋星本人最中意的一名医护。 昨天中午前,方海兰带着儿子女儿以及一名阿姨去东港西南的宁山市参加女儿蒋思怡的订婚宴,而蒋星则因为身体原因留在了家中。 在此期间,公司的财务总监在下午时有到家中找过蒋方正,但是知道人不在后,又立刻下了楼,除此之外便再无他人进出别墅。直到傍晚18点30分左右,蒋思怡一个人回了家。 据家里管家性质的罗阿姨描述,当时她正和护士常丽娜一起服侍蒋星吃晚饭,而中途蒋思怡却有些不开心地冲进了房间。之后两人在蒋星的示意下离开,留下父女两人独处。 父女两人在房间里独处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蒋星让罗阿姨带蒋思怡回房间禁足,并交待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不准离开房间。罗阿姨表示刚开始的时候听到房间里似乎有争吵的声音,当然做出父女俩争吵的判断,除了事后的禁足外,还有蒋思怡从房间传出来的远高于平常的声调。但是两人交谈的内容,罗阿姨却并没有听到。 蒋思怡回到自己房间没过多久,大概是在19点10分左右,蒋思怡的未婚夫钟云和蒋方正也一起从宁山回了家。在罗阿姨通报之后,蒋星将蒋方正单独招进房间,几分钟后,蒋星交待罗阿姨将蒋方正关入7楼佛堂面壁思过。 蒋星关蒋方正禁闭的原因,罗阿姨没敢问。而在问到为什么蒋方正后来又离开时,罗阿姨表示,蒋方正被关进佛堂后苦苦地哀求了她,说是如果自己被关,那么蒋思怡就会嫁给一个恶魔,永远过上生不如死的生活。罗阿姨从小看着姐弟二人长大,一时间软了心肠,于是便偷偷地将蒋方正给放了出来。 随后和蒋星复命的时候,因为害怕挨骂,同时担心蒋星受刺激,所以罗阿姨选择了隐瞒。再之后,蒋方正和钟云一起开车离开。 客厅大堂的监控显示,罗阿姨和另一位阿姨在蒋方正和钟云离开后,就一直在五楼忙碌,并没有再上过6楼,直到晚上10点回房休息,期间并没有出过房间。 再接着便是公司车队的司机耿青云与跟去宁山的王阿姨在夜间11点10分左右带着一个木箱回到了别墅。让人有些不解的是,两人在凌晨三点左右又原封不动地带着箱子离开。对于此,家里的其它两位阿姨都表示并没有看到二人回家的过程,不过阿姨们却都指出,两人带回又带走的木箱,是用来装订婚时给男方的回礼用的。 而宋博和胡广成两人最为关注的蒋思怡,则是在凌晨12点30分左右拖着一个墨绿色的大号旅行箱乘电梯下楼,然后开车离开了公司。 “有些问题啊。”宋博在用来理时间线的本子上画了好几个大大的问号。 “是啊,明明是订婚,新娘和新郎却一前一后地跑了回来,蒋星和子女的争吵,还有对两人强硬的态度,应该是和几人离开订婚宴有关。这富人家的事情可真让人摸不着头脑。”胡广成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挠了挠头。 “蒋方正对待姐姐婚姻的态度,还有那司机搬着箱子来来回回的行为也很蹊跷。”宋博拿笔在本子上敲了敲。 “会不会是”胡广成还没来得及分析,一名技术科的工作人员便在楼上的栏杆处打起了招呼。 “上面应该是有结果了。”胡广成拍了拍宋博的膝盖提醒道。 “走,先上去看看。”宋博啪地一下合上了记事本。 两人重新回到案发房间,铁艺床已经被搬到了一边,蒋星尸体旁的那个血字看的也更为直接,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是还是能很明显认出是一个竖心旁。而脑中思索了半天,宋博也没能从这两短一长的三根竖线想到什么其它可能的文字或符号。 “案发现场似乎并没有经过特别的清理,整个房间的脚印和指纹都很杂乱,而且多有覆盖,相对完整的不多,我们做了提取,回去确定比对标的后可以进行比对,不过参考意义我觉得并不大”一名技术人员汇报道。 “女死者下颌的那枚指纹可以比对吗?”胡广成打断道。目前的主要怀疑对象不出意外应该可以锁定在家里的熟人范围内,日常肯定会经常出入房间,除非出现在关键位置的指纹,其它的参考意义不大。他现在最在意的便是护士下颌留下的那枚血指纹。 “那枚指纹并不完整,不过如果有明确的比对目标,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你继续。” “其它暂时没有发现比较明显的线索,不过我们在现场找到了除了男死者外第二个人的血迹。” “哦?在哪里?”陪护房的护士死于勒压窒息,并没有流血迹象。如果发现了第二个人的血迹,那就很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胡广成和宋博同时精神一振。 “这边,血迹不多,因为凝固程度和血液颜色有区别,我们才得以发现。” 宋博和胡广成看了看所指地板上的两三点血迹。血迹不多,并非喷溅状,看上去更像是不小心滴落的,而且虽然床已挪开,但是从位置来看很明显就是处于床的左手边。 “这些血迹有一定程度的稀释现象,我猜测应该是从口中流出,混杂了一些唾液成分。”随行法医在一旁补充道。 “看来应该是凶手刚出手时,和死者有一定的搏斗。”胡广成分析道。蒋星身体有恙,受致命伤后又钻进了床下,如果有争斗,应该就只会发生在凶手下手的开始阶段。 “是的,从死者的伤口来看,也可以得到一些印证。”法医附和道:“死者身上有三处伤口,其中致命伤为背部左肋,从位置来看刀体应该是穿过肋间隙,插到了左肺动脉和静脉交接处,这也是为什么现场血迹主要是来自口中的原因。而其它两道伤口都不是很深,分别位于左手小臂和左臂肱二头肌外侧。” “床左侧是面对房间大门的,我的判断是,凶手进门后以为死者睡熟所以对死者发动了偷袭,不过死者第一时间警觉,拿左臂进行了格挡,过程中应该是击中了凶手的嘴部,之后死者趁机从床右侧逃离,但是碍于身体虚弱,所以选择了钻进床下,然后被凶手绕了过来直接一刀从背后命中要害。” 听完法医介绍,胡广成点了点头,这和之前自己的还原差不了太多。 “死亡时间呢?”宋博在一边继续问道。 “因为房间一直开着暖气,所以在没有进一步进行尸体解剖和化验的情况下,我只能做一个大致推断。男性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20点30分到22点30分之间的一两个小时之内,而那边的女性死者,死亡时间要晚一些,大概是在昨晚23点30分到今天凌晨1点30分之间。” “怎么相差这么久?”宋博和胡广成有些诧异地对看了一眼。 灰女 11 法医对两名死者死亡时间的描述,让宋博和胡广成双双错愕。 虽然现场的初步判断存在较大的误差,但是就算算上误差,两者死亡间隔的时间多则三四个小时,最少也有一个小时,这就让人很难理解了。 意思就是凶手在杀了蒋星之后,在现场或者现场附近又呆了数小时才又杀害了护士,然后才选择离开。 “护士的确切死亡时间还可以再往前挪一些,应该是在凌晨12点30分之前。”电梯的监控显示蒋思怡是12点30分左右离开的别墅,胡广成心里多少已经将其列为了最大的嫌疑对象。 “就算是提前了一个小时,两者的死亡间隔时间也太久了。”宋博心烦意乱地捏了捏鼻梁。 “对了,除此之外,现场留下的凶器也很特殊,是一种非常锋利的尖头雕刻刀,这种刀具柄长刃短,所以金属刀柄没入了死者体内许多。这种雕刻刀一般用于艺术雕塑,使用场景并不多,我想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来追根溯源。”法医继续说道。 “嗯,了解了。”胡广成点了点头,脑中立刻闪现出蒋思怡艺术氛围浓厚的房间,还有那一幅幅油画,同时也让他想起了在那房间床下发现的那根吸管,“对了,那根吸管有没有检查出什么?” “吸管中找到少量的淡黄色结晶,我在陪护室的药箱里比对了一下,应该是氯硝西泮一类的口服镇定剂。氯硝西泮在水中几乎是不溶的,所以才能肉眼发现明显的残留。”法医回复道。 “不溶于水吗?那意思就是如果下药在一般的水杯中,死者大概率是会发现的咯?”胡广成继续问道。 “通过吸管里的残留来看,药应该是下在奶茶里的,而且是通过吸管吸入,我想这应该是死者没有发现的原因。”法医解释道。 “这种镇定剂的药效有多久?” “不知道剂量,这个我还真不好说。” “那能不能查出什么时候下的药呢?” “这个有点难度,不过回去解剖后,我可以试一试。” 胡广成点了点头,不再问话。思考了一会儿,他转向宋博说道:“既然已经证实护士是先被下药迷晕,那会不会是凶手杀了蒋星之后,担心过了药效,才又回来杀了护士?” “那就更说不通了,既然凶手知道药效有时间,就更不会在现场多做逗留了。”宋博摇了摇头。 “如果是要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呢?”胡广成想了想然后补充道。 “找东西?”宋博听完脑中一亮,然后立刻恍然大悟般地说道:“遗嘱。” “蒋星有没有跟你提过,为什么要突然临时修改遗嘱?”宋博和胡广成又找上了冯律师。 “这个倒没说。”冯律师摇了摇头。 “修改遗嘱的事情你有没有和其他人提起过?” “这个绝对没有,这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和操守。”一提到这里,冯律师立刻严肃了起来。 “那他是什么时候通知你的呢?我需要具体时间。” “昨晚19点24分给我打的电话。”冯律师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话记录。 “好的,知道了。非常感谢配合,不过这份旧遗嘱需要先留给我们,等调查结束后,我们会原物奉还。” 感谢并支走了冯律师后,两人又开始重新仔细研究起了遗嘱,胡广成看完立刻对方海兰为什么没有继承权表达了疑问,宋博将之前了解到的背景介绍了一遍,这才消解了他的疑惑。 “一切似乎都连起来了。”胡广成合上遗嘱,“蒋星分别见完女儿和儿子之后,立刻打电话给了律师要求修改遗嘱。再结合与子女两都发生争吵并关了两人禁闭来看,这么着急着修改遗嘱的原因应该是和蒋思怡和蒋方正有关。” “确切地说,应该是订婚现场那边发生了什么突发事件。否则两人也不会在订婚当天一前一后地赶回来了。”宋博点了点头,“对了,去到宁山那边的其它家属有通知吗?” “早通知了。”胡广成抬了抬手腕,“应该已经快到了。” “蒋星应该是在和女儿儿子争吵的过程中透露了一些重立遗嘱的信息,而且新遗嘱肯定是严重损害了某位继承人的利益,所以凶手才赶在昨晚这关键的时刻,冒着风险杀害了本来并活不了多久的蒋星。”宋博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凶手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去杀害一个将死之人。 “虽然新遗嘱还未来得及立,但是两位遗产的关联人是不知道的,所以才在杀害蒋星之后,拼命地去找这份并不存在的遗嘱。按照之前的背景,无论遗嘱如何修改,和方海兰蒋方如两人肯定都是没关系的。而蒋方正在昨晚事发前就已经离开,这样看来,应该可以锁定蒋思怡为犯罪嫌疑人了。”胡广成顺着宋博的思路,补充了想法。 “一切还不能过早下结论。”宋博还是有些犹豫,“不过人还是要先找到的。你立刻去安排追查蒋思怡昨天离开后的行踪,动作得快,她是开车走的,现在已经过了七八个小时,如果离开了港城,那就麻烦了。对了,一家人的资料也让队里赶快传过来。” 宋博话刚说完,胡广成还没来得及动作,屋外的走廊便传来了一阵匆忙而杂乱的脚步声。 宋博转身看了过去,一堆人挤到了门口,不过却被工作人员给拦了下来,站在最前的那位中年妇女往屋里的尸体位置看了一眼,然后立刻便晕倒在了地上,身后的几人传来惊呼,乱作了一团。 经过介绍,宋博了解到一行几人是接到通知后,从宁山赶回来的方海兰蒋方如母女,以及蒋思怡这次订婚对象钟云的父母钟五岳和卫秀玲。而让他特别留意的还有昨晚在别墅有些蹊跷地走了一个来回的司机和阿姨。所以在那名名叫耿青云的司机正要离开时,宋博特地出声让他留了下来。 方海兰受了刺激晕倒,没办法进行问询,不过一一和剩下几人进行了访谈后,宋博慢慢了解到了一些事情的前因。 在昨天下午的订婚宴上,蒋思怡背着所有人,偷偷落跑逃了婚,而蒋方正和钟云两人也是受了长辈的指派回来寻找蒋思怡的。 这样的补充信息解释了昨晚蒋思怡,蒋方正以及钟云三人赶在订婚这么重要的时刻,却一前一后赶了回来的原因。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蒋星要和蒋思怡发生争吵,并关了女儿禁闭。 而且很明显,这一逃婚事件也正是导致了蒋星立刻做出修改遗嘱决定的直接诱因。 不过,宋博知道,这些信息并不完全。因为蒋星肯定不会单单因为逃婚,就去修改或者废掉女儿的继承权。要想知道蒋星为什么要突然临时修改遗嘱,以及遗嘱的修改方向,必须得弄清蒋思怡逃婚的真正原因。但是经过宋博的再三追问,几人却都表示并不知情。 接下来,宋博又询问了司机耿青云和王阿姨。据交待,二人昨晚是因为订婚中断取消,所以将嫁妆给带了回来,而后凌晨时分又接到了方海兰第二天订婚宴继续的通知,才又连夜把礼箱给运了回去。 这样的解释合情合理,不过第二天订婚继续的说法却是引起了宋博的注意。 将刚刚逃婚的女儿强行又送回去,如此强迫的手段,很明显说明了父女两人关系很是紧张,这似乎又为蒋思怡反抗甚至杀人的动机提供了一些论据,同时宋博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样的逼婚或许也和蒋星修改遗嘱有着一丝联系。 考虑到女儿婚嫁肯定是由父母做主,而且现在也只剩了方海兰还没有问询,所以宋博叫了已经安排完工作的胡广成又来到了方海兰休息的房间。 敲门后推门而入,方海兰还是躺卧床上不见苏醒,而女儿蒋方如则忧心忡忡地坐在母亲身边。 “打扰了,还有几个问题想要咨询一下。”宋博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进了房间。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蒋方如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母亲,然后有些歉意地说道。 宋博理解蒋方如的担忧,于是便直接带着她出了房门。 “你们兄妹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应该互相之间都很了解吧?” “也说不上,我是后来才改姓蒋的,小时候并没有怎么玩在一起。”蒋方如靠在走廊扶手上,有些漠然地望着楼下的客厅大堂,仿佛这富丽堂皇的家和她完全没什么关系一样。 “不管怎样,你们总归是生活在一起的。蒋思怡昨天逃婚,你能不能再想想其中的原因。”蒋方如直白的态度让宋博有些诧异,不过想了想她在家里尴尬的身份,倒是也能释怀。 “这个刚不是问过了吗?蒋思怡根本不喜欢钟云,这样的情况,换了是我,我也肯定不会答应。” “你的意思是,蒋思怡的婚姻,是你父母强迫的咯?” “那还用问?”蒋方如脱口而出,不过立马又补充道:“这和我妈可没什么关系。而且可恶的不光是蒋星,钟家也没安什么好心,如果不是觊觎蒋家的财产,你以为他们会这么舔巴巴地过来提亲?” 宋博和胡广成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这女人是神经大条,还是真的对蒋星恨意积深,这样的敏感时刻,不仅直呼父亲其名,而且完全不掩饰对蒋星的怨恨。 “对了,听说原本今天订婚还是要照常进行,这应该是昨晚你父母商量的结果吧?” “这可跟我妈没关系,全是蒋星一人的馊主意。昨天明明是订婚取消,司机把礼箱都搬了回来,今天却又搬了过去。”蒋方如一脸鄙夷,“根本想不通他是怎么想的,真是嫌昨天丢人丢得还不够大。” “等等。箱子是昨晚11点多搬回来的,凌晨才又搬去了宁山。这么晚是谁通知的呢?” 宋博突然间发现了其中的蹊跷。蒋星死于昨晚八点到十点之间,如果决定订婚继续肯定是这之前通知的。 “11点多才搬回来的吗?”蒋方如一脸纳闷,“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记得昨晚订婚宴取消,跟随行宾客道了歉后就通知司机运回来了。可能是司机也没想到会取消,在酒席上喝了酒,一时不方便开车才等到了晚上吧。至于什么时候通知又搬回去,那就得问我妈了。” 宋博点了点头,刚还想继续问下去,一名工作人员却打着招呼跑了过来。 “我们好像发现凶器的来源了。” 灰女 12 跟随勘验刑警一进到走廊东边的卧房,宋博就看到有工作人员举着相机对着窗户边的书桌上拍照。 跟着走近,桌上平铺着一个打开着的牛皮包,深棕色的皮包有些发旧,边缘几乎全都磨出了白色的短毛边,而包中间整齐地卡着一排银色的细长刀具,刀刃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精致而锋利,但是却散发着让人胆寒的冷光。 刀具按长短和刀头的形状从左到右排列,而最右边的卡位上刚好空了最长的那一把。刀具的形状的确少见,按照法医的说法是各类雕塑用的雕刻刀。 “我们让家里的阿姨对那把凶器进行了指认,阿姨很明确地说是蒋星儿子的,所以我们才来这里找到了这些。”勘验刑警在一旁解释道。 宋博有些纳闷地看了看胡广成。之前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蒋思怡,可是现在唯一却也是最重要的凶器证物却和蒋方正挂上了关系。 “看来我之前的分析有些问题。”胡广成有些苦笑不得,一开始他就指出凶器留在现场应该是和凶手身份关系不大,不过现在却是立刻被打了脸。 “你不觉得这指向性有点太明显了吗?”宋博摇了摇头反问。 “你是说嫁祸?”现场两个最直接的线索非常明确地指向了死者的一儿一女,胡广成首先能想到就是这种可能。 宋博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回身将整个房间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了书架顶层的一排手办大小的石膏像上。所有的石膏像都是中发女性的造型,形态各有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则是所有雕像都只有面部轮廓而没有五官。这让宋博立刻回想起了蒋思怡房间画架上那个同样没有五官的男性肖像画。 “也不排除共犯的可能。”思考了许久,宋博才缓缓说道。 “共犯?”胡广成陷入了沉思。 “没有默契之下的共犯。”宋博补充道,“两名死者的死亡时间相隔太久,而且就算凶手杀了蒋星后寻找遗嘱,在案发现场呆这么久也有点难以理解。我总觉得两名死者会不会有可能是两个不同的人所杀。” “你的意思是蒋方正杀了蒋星,几个小时后蒋思怡发现然后帮他善了后?”胡广成思索着所谓的没有默契是为何意,不过立刻便又摇头,“这不可能。如果是善后的话,为什么单单留了指向性这么明确的凶器在现场,别忘了蒋星死前还留了血字。而且监控里明明白白,蒋方正在蒋星死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我觉得还是嫁祸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的确是有很多疑点。还是先不要急着下结论,再多了解一些情况吧。” 说完,宋博便走出了房间,他总觉得这姐弟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不一般,而且刚刚询问的那些人也都似乎不约而同地在隐瞒着什么。 一出门,宋博便瞧见了靠走廊扶手而立的蒋方如,不知是刚刚聊完之后没有离开,还是因为好奇刻意过来了解情况。 “对了,蒋思怡的职业是?”趁着机会,宋博又立刻问起了问题。 “人家可是蒋家大小姐,还用得着她来干活?”蒋方如一脸鄙夷。 “那蒋方正呢?” “集团总裁。”蒋方如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他并不情愿,不过蒋星病倒后,我们一家女眷,也只有他可以接班了。” “蒋方正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雕塑。” “如果是指定的家族接班人,为什么不去学企业管理相关的专业呢?”虽然艺术是有钱人才能玩的起的东西,但是宋博还是很不理解蒋方正的专业取向。 “谁让蒋家血脉的人都这么有艺术细胞呢?”蒋方如轻笑道。 宋博咀嚼着蒋方如话中的含义,然后情不自禁地又看向了和这边隔空相望的蒋思怡房间。 通过市交通指挥中心的协助,蒋思怡的行踪终于有了反馈。正如宋博所担心的那样,从昨晚开车离开后,蒋思怡的玛莎拉蒂MC20便沿着东港环路往西南方向离开,然后驶入宁山和杭州方向的G60高速。而最后出现在道路监控的时间和地点,则是今天凌晨3点12分的桐乡收费站ETC出口,之后便不明去向。 对此,宋博只能请求桐乡交警部门继续协助追查。而相较于蒋思怡,蒋方正的行踪却是非常明确。昨晚和钟云一起开车离开后,便于19点57分驶入港城江南区滨江的星海城地下停车场,之后便再也没有离开。 经过一番商讨,宋博和胡广成决定先去找蒋方正。考虑到星海城是蒋家的产业,为了方便搜寻,两人同时带上了目前唯一可以随行的蒋家成员蒋方如。 一路上,在宋博的追问之下,蒋方如又补充了蒋思怡和蒋方正一前一后前往法国求学的信息,不过在旁敲侧击地问到两人各自的情感经历时,蒋方如却以不清楚为由给搪塞了过去。 到了星海城停车场,在蒋方如的帮助下,很快便找到了蒋方正的车,而进到星海城人鱼餐厅,管事经理也表明了蒋方正和钟云的确是昨晚就来了这里,而且进入包厢一直到现在都没出来。可是宋博让经理领着去找人时,经理却露出了为难之色。 “去开门吧。”蒋方如这时候起到了关键作用。 老板发了话,管事经理自然只能应承,随即带着几人穿过空荡的餐厅大堂,然后来到办公区的二楼。 宋博和胡广成几乎是瞪圆了眼睛看着经理从走廊的自动贩卖机后打开了一条密道,他俩都没想到这里竟然藏着这样隐蔽的入口。 而沿着密道上了三楼,眼前的景象也立刻印证了两人的猜想。虽然现在还不到中午饭点,下面的餐厅和这里都还没有顾客,但三楼的格局装修和设施却足以让他们明白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场所。不过现在重点不在这里,两人还是跟着经理来到了最靠角落的爱琴海包厢。 “一直都没出来过?”从昨晚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宋博不信蒋方正和钟云这两个大男人就一直呆在这包间里。 “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是早上九点半刚来上的班。”经理盯着宋博制服上的肩章,有些惶恐地回答道:“不过昨晚蒋总是有嘱咐过,没有他的安排,谁也不许进。” 宋博纳闷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敲响了房门。这家人的行为也都太奇怪了。 借着几名警察敲门喊话,蒋方如赶忙把经理拉后了两步,然后快速地小声交待道:“现在立刻去把三楼的监控全删了,后面几天会所也暂停营业。” “叫人找钥匙把门给打开。”不论如何敲门,房内都没有半点反应,宋博回过身,发现经理正要离开,于是赶忙开口叫住。 经理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发出嗞嗞白噪音的对讲机呼叫起了前台。 “还有,现在带我们的人去备份这里的监控。”宋博抬头看了看走廊中间的监控摄像头,然后拍了拍身边一位警员的肩膀,“顺便查一查昨晚这间房的出入情况。” 经理尴尬地举着对讲机,苦着脸看向了蒋方如,可是蒋方如却当没事儿一般地避过了视线,于是他只能悻悻地领人离开。 没过多久,一个身穿蓝色短裙制服的前台小妹攥着一串钥匙,叮叮当当地跑了过来。可是哪怕宋博几人让开了道,她还是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 “哪一把钥匙?”胡广成不耐烦地伸出了手。 “18号。”前台小妹翻出贴有数字18标签的钥匙递了出去。 房间是从里面反锁的,胡广成拧了整整三圈才将门打开,然后立刻推门进入拍向了门口墙壁的按钮。 “不是说过不要进”刺眼灯光亮起的瞬间,蒋方正便拿手遮着眼睛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过从指缝中见着冲进来的是一群身着制服的警察后,立刻就颓然地坐倒回了沙发上。 宋博没有理会蒋方正,因为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毯上另一名男子。 男子仰面倒地,手脚分开,沾着大量血迹的侧脸旁碎了两个红酒瓶,一大张玻璃茶几也被掀翻在脚边。而更为夸张的则是,一瓶750毫升的伏特加空瓶,就这么直直地插进了嘴里,整个嘴巴被撑成了绝望呼叫的形状。 宋博赶忙跑上前去,拔出酒瓶,男子嘴巴却依然保持着崩开状。直到拿手探了探鼻息,宋博才立刻松上了一口气。 “钟云。”蒋方如在门口一声惊呼,立刻也冲进来跪倒在男子身旁,想要救助,颤抖的双手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不用担心,酒喝多了而已。”看了看钟云半合的眼皮中微微震颤的眼珠,宋博对着门口招了招手,“把人抬出去包扎一下,顺便醒醒酒。” 看着蒋方如对自己的亲弟弟不管不顾,却跟着工作人员一起将钟云抬出房间,宋博脑袋里一阵混乱。这家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复杂关系。 揉了揉太阳穴,宋博转身走到被胡广成和另一名刑警按在沙发靠背上的蒋方正身边,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二人松手。 蒋方正闭嘴仰头,没有任何想要反抗的迹象,眼神有些恍惚,看来同样喝了不少,而这时宋博才发现,蒋方正的脖颈侧后方也贴着两条半干涸的血迹。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要杀了他。” 灰女 13 蒋方正满口杀人,可是经过颤抖的语调和身体这么一过滤,整个话语却变成了“我为什么没敢下手杀了他”这样颇有些自怨后悔的意思。 从包厢内杂乱的情况来看,两人的确是爆发了颇为激烈的打斗,而且十多个小时过去,蒋方正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来结束钟云的生命,但是实际上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虽然说人的很多行为都在于一念之间,但是绝大多数激情杀人的案例主要还是因为一时冲动,行为过当导致了悲剧。 而蒋方正把钟云带来了包厢,很显然并不属于激情,而是早有预谋,但其最初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杀人,否则也不会选择在这市中心的闹市区,而且还是自家的产业里动手。至于后来为什么又动了杀心,应该是过程中又受了什么刺激。 可以看的出来,这十多个小时里蒋方正肯定是经过了极为复杂的心理斗争,现在的半醉状态,应该也是想通过酒精麻痹意识,盖过理性。但是最终将一整瓶白酒灌入钟云嘴里,却也就是他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你是想把钟云困在这里,然后破坏他和蒋思怡的婚礼是吧?”虽然之前罗阿姨描述把蒋方正从七楼佛堂放走时已经提到了蒋方正的目的,但是宋博还是想亲耳了解他的完整想法。 蒋方正两眼失焦地点了点头,似乎还沉浸在没能达成目的的失落之中。 “蒋思怡昨天为什么要逃婚?” 蒋方正缓缓抬头刚想回答,可是双眼却是立刻一惊,盯向了宋博。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父亲昨晚被人谋害了。”宋博稍稍顿了顿,不过还是告诉了蒋方正实情。如果只是以解救钟云为由,接下来很多问题是没办法问的。 “怎么怎么会这样?”蒋方正原本还有些迷离的眼神,立刻变得清醒过来。 “所以希望你能好好的配合回答我的问题。昨天的订婚宴上,蒋思怡为什么要突然逃回家。”宋博重又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从蒋方正的表情和眼神里看到的不仅仅是突闻哀讯的悲伤,而是一种杂糅了悲痛、意外、困惑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惊喜的复杂情绪。 “我不知道。”蒋方正摇了摇头。 “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把钟云困在这里,阻止他们结婚呢?”蒋方正很显然在回避什么,于是宋博又换了个他没办法避开,但却含义相似的问题。 “思怡根本不喜欢钟云,甚至讨厌这个人,而钟云和方如才应该是一对,这样的联姻根本就是胡闹,家里所有人都会跟着陷入痛苦,我不允许好端端一个家就这样被毁了。”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等到昨天才闹出这么大动静,之前难道就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吗?” “没用的。”蒋方正丧气地摇了摇头。 “蒋星为什么非要促成这场婚礼?”这也是宋博一直没有想清楚的问题。 “两家是必须要联姻的,可是父亲和钟家都不认方如,所以只能是思怡做了牺牲品。”蒋方正攥得指节作响。 “昨天蒋星和你说了什么?为什么要关你禁闭?” 蒋方正诧异地看了看宋博,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了解如此之细。 “他觉得是我帮思怡逃的婚。” “实际上呢?” “虽然我知道思怡不愿意嫁给钟云,但是我也没想到她会选择在那样的时候逃婚。”蒋方正紧锁眉头,似乎是在回忆昨天的事情,“不过我也不想解释什么,既然思怡勇敢地做出了决定,我就不能再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保持沉默。” 整个问话过程中,蒋方正提到了所有人,但是却刻意地回避了他和蒋思怡之间的关系。不过通过现在了解到的情况,宋博也差不多猜到了七七八八,而且这样有些不合伦理的关系,摆在台面上讲破并不合适,说不定还会激化蒋方正的情绪,所以宋博选择不在此多做纠结。 “昨晚蒋星有没有和你提过修改遗嘱的事情?” “改遗嘱?”蒋方正似乎比刚刚听到父亲身亡的消息更为惊讶,“怎么可能?” “那你昨晚有没有离开过这里?” “一直都在包间里。” “就和钟云两个人?” “是的。” “钟云醉晕之后呢?” 按照蒋方正的说法,灌醉钟云是为了阻止婚礼,但是也不能排除是为了故意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可能。 “你是在怀疑我?”蒋方正忽然反应了过来。 “正常流程,回答问题即可。” “既然不相信我,外面走廊有监控,你们大可以去查。” “那就先这样,我们等会儿会送你回家,不过在此之前,还请你先呆在这里。”宋博赶忙站起身,蒋方正刻意地提到监控,让他忽然想到了会不会有提前损坏监控视频的可能。 留了一名警员看在门外,宋博赶忙打了电话给到刚刚安排去查监控的同事,在得到正在排查的回复后,他才稍稍松下了一口气。 而这时,旁边的包厢房门打开,头部已经做了简单包扎的钟云扶着门框走了出来,见到宋博和胡广成,立刻踉踉跄跄地冲到两人身前。不到3米的距离,钟云脚步虚浮,身子也是一直歪向一边,多亏了胡广成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倒在地。 “警察同志,就是蒋方正那小子害死了他爹。”钟云努力地保持着语言的逻辑,但是话语还是有些含糊不清。 宋博满脸诧异,刚想问钟云是怎么知道蒋星遇害的事情,不过随后跟着从包厢出来的蒋方如却立刻解决了他的疑问。 “为什么这么说?昨晚你和他不是一直在一起吗?”宋博试探性地问道。 “昨晚他把我打晕了,而且,而且之前他就离开了一段时间。” 宋博立刻和胡广成对视了一眼,看来蒋方正刚刚说了谎。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钟云挠了挠头,然后在身上的兜里翻找了起来,“咦,我手机呢?” “帮他把手机找出来。”宋博朝守在蒋方正包厢门口的警员歪了歪头。 过了一小会,警员推门而出,拿了两部手机上前递给了钟云,钟云取了其中一部点亮,然后翻出了来电记录,找到了昨晚方海兰给他打电话的时间。 “昨晚8点半左右,我离开了包厢,后来回来时蒋方正不在包厢了。我明白了,包厢里自带的有卫生间,他却假装去了外面的公共卫生间,肯定就是这小子搞的鬼。”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抓到了明确的把柄,钟云指着包厢房门幸灾乐祸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昨晚8点半你离开了包厢,蒋方正不在,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出现,并且借口自己去了卫生间?”胡广成听的有些混乱。 “是的,那女人也是他故意叫来故意把我引开的。” “你从头说起。”胡广成更加混乱了。 接下来,钟云把昨晚包厢里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不知他是酒精上头,还是本来就没当回事,就连和陪酒女到旁边包厢一番云雨的事情都没有遗漏,完全不顾身边蒋方如的感受。 “看来蒋方正还是说了谎,离开的时间刚好可以和蒋星的死亡时间大致对上。”将钟云和蒋方如支回了包厢,胡广成赶忙和宋博商量了起来。 “时间点的确很敏感,不过这离开的一个半小时,时间上有些不够啊?”宋博心里估摸着时间和距离,提出了疑问。 “一个半小时往返这里和东港是有些紧张,但是车开快一点,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那护士迷晕的时间呢?法医说过镇静剂从服用到生效还是有个过程的。” “说不定是之前就已经提前下药了,蒋方正离开之前在蒋星的房间呆过。”胡广成提醒道。 “也有可能。” “那现在要不要进去和他对质?” 宋博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包厢,然后说道:“我们先去监控室。” 两人来到一楼最角落的监控室,先前安排过来刑警小黄一边看着监控,一边和保安有说有笑地聊着昨晚曼联的联赛比分。见着宋博和胡广成进屋,小黄赶忙站起身,然后凑到了二人身边。 “那三楼好像在经营色情服务,规模似乎还不小。” “包厢的情况呢?” “没什么异常。” 小黄平时工作还算严谨,但是因为钟云的指控在先,宋博还是决定亲自看上一遍。经过高倍速的回放和有针对性的验证,十来分钟后,宋博和胡广成对昨晚包厢的情况有了一个清晰的了解。 正如钟云所说,他在昨晚20点25分带着一名穿着性感的女子离开去了另一间包厢。但是之后的时间内,蒋方正因为醉酒并没有离开过包厢,直到21点22分时才有些踉跄地出了包厢,先是在走廊和公共卫生间门口呼喊寻觅了一番,然后才进入到卫生间内。 这样看来,蒋方正只是出门寻找不见的钟云,而顺便使用了外面的公共卫生间而已,在卫生间呆了不到十分钟后,蒋方正几乎是踩着潇洒完后的钟云后脚重返了包间。之后,包厢的房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看来,蒋方正的嫌疑可以排除了。”胡广成盯着继续高速播放的视频,双臂叉在胸前缓缓地说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灰女 14 整个勘验和现场调查一直持续到下午才结束,方海兰醒来的时候,尸体早已装进裹尸袋运走。在蒋星房门外,方海兰难免又是一阵哭天喊地,但是无论如何却都始终不敢踏进房门一步,众人拉劝了半天,情绪才稍稍缓和。 接下来方海兰死活都不愿再回到和案发现场仅仅一墙之隔的自己房间,几位阿姨只好将她安顿到一楼蒋方如的卧室休息。 从星海城返回的宋博和胡广成借着机会对方海兰进行了问询。虽然难以启齿,但是方海兰还是向两人透露了两个女儿与钟云的纠葛,同时对自己没能劝住蒋星乱点鸳鸯谱的行为也感到后悔和深深自责。除此之外,对于昨天订婚现场的描述和其它几人大同小异。 “或许有些冒昧,但是作为最直接关联人,有个问题按流程还是需要问一下。” 其实接下来的问题,因为从冯律师那里已经有了一些了解,宋博一开始并没有想问。但是发现了现在所处的竟然是蒋方如的房间时,他还是想亲自从方海兰口中得到一些明确的信息。 没有给妻子留下任何遗产,女儿的房间也是和阿姨一起安排在了一楼,很显然,长时间以来,蒋星对于这对母女的敌意并非仅仅藏在暗处。 “那你就快说吧。”方海兰不知是因为体虚还是有些不耐烦,话语间已经多少已经有了些催促的味道。 “蒋星没有留下任何遗产给到你和蒋方如,你对他会不会有些恨意。” “你们已经看过遗嘱了?”方海兰显得很是诧异。 “是的。”宋博双手交叉在膝上,等待着方海兰的回答。 “其实和恨无关,这本来就是我和他之间的协议。”这么直白的问题说实话有些唐突,不过警察已经说了这是必须要问的流程问题,所以方海兰稍做犹豫还是开了口,当然长期的身处高位,还是让她保持了自己所认为的不卑不亢。 “你是说婚前财产协议?”宋博没有点破入赘一说。 按照冯律师的说法,蒋星当年是带着女儿蒋思怡入赘到离婚2年的方海兰家。单亲父亲带着女儿入赘,说实话并不常见,但是不用问也知道,这所谓的婚前财产协议肯定是当时家境更为殷实的方家所要求的。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方海兰现在的境遇也的确是当年自家的选择,赖不上别人。 “其实最初我和蒋星之间的个人感情还是很好的。”那一纸婚前财产协议几乎就是方海兰这么多年心中最大的伤疤,此时她并不愿意提及。 “你的意思是,问题出在了孩子身上?”宋博这时才发现,按照资料上描述的已经五十五岁的方海兰,虽然眼角和嘴边的法令纹已经无法遮挡,但是依然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一位相貌极为出众的大家闺秀。 “我们这样的家庭,按道理说应该是要很注重两边孩子的融合和感情培养才对,但是思怡和方如两个孩子性格上始终不对付,我和蒋星一直想一碗水端平,不过作为各自的父母,很难做到没有一丝偏心。”方海兰叹了口气,“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日积月累便成了无法调和的大矛盾。不过多亏了方正长大后还算懂事,算是给家里带来了一些平衡,否则我和蒋星应该早就离婚了。” 宋博听完点了点头,方海兰所描述的情况在很多重组家庭中都会发生,而双方共同血脉的诞生则是能够维系这样家庭的关键。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方海兰提到蒋方正时,立刻让宋博想起了之前猜测的他和蒋思怡之间的关系,不过这样的事情肯定是没办法直接问出口的,宋博只能选择旁敲侧击,“我听其他人说,蒋思怡昨天是在订婚宴上偷偷跑回的家是吧?” “是的。” “为什么非要让蒋思怡嫁到钟家?” “两家本来就是要联姻的,不过最终让思怡嫁给钟云却是我们谁都没想到的。”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蒋星的意见咯?”宋博想想也是,作为亲生母亲,方海兰不可能不知道蒋方如和钟云的关系,而且她的话中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是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半年前开始谈提亲的时候,他还没发表意见,没想到两三个月前忽然就做了这个决定。” “那既然蒋思怡不愿意这门亲事,为什么她要等到最后订婚的时候才一个人偷偷逃跑呢?”这是宋博在其他人口中一直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这个我们都有劝,但是蒋星他根本就不听。”方海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是,从提亲到订婚中间这么久的时间,蒋思怡如果想要逃婚,为什么不提早离开,而是非要等到办订婚宴的时候。”方海兰会错了意,宋博继续解释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谁知道这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宋博点点头,想了想继续问道:“听说蒋思怡逃婚的时候,在现场留了纸条是吧?” “这”方海兰有些为难,不过稍过了一会,她还是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白纸。 “这是真的吗?”宋博看完纸上的字迹后不禁皱起了眉头。 “应该不是。”方海兰难过地摇起了头,“这孩子估计也是最后实在没办法,才想出了这么胡闹的办法。” “好的,我知道了。这个暂时放在我这里保管。”宋博收起了白纸,方海兰虽然表面上否定了蒋思怡所写的内容,但是既然她都用了不确定的语气,宋博心里便大致也就有了数。 虽然警方并没有做明确的要求,但是家里死了人,短时间内肯定是不再适合居住了。在钟五岳带着一家离开之后,方海兰和儿子女儿一起住进了工厂几公里外云泾古镇旅游区的东港星悦酒店,几名阿姨也暂时安排到了工厂的宿舍。 晚饭前,方海兰和蒋方如来到了酒店顶楼的行政酒廊,为了避免打扰,还特意安排用屏风将酒廊隔出了近乎一半的私密空间。 “方正怎么还没上来?”方海兰着急地看了看刚刚发出的催促信息。 “肯定是找不到地方了。”相较于心急的方海兰,蒋方如倒是显得泰然自若,“你那宝贝儿子,成天忙着谈情说爱,一直都不干正事,估计连这里是自家产业都不知道吧?” “你说警察不会发现什么吧?下午那个宋警官问的问题都很尖锐。”方海兰又想起了刚刚宋博问她对蒋星有没有恨意的场景,如果不是方如给她打了预防针,她可能会真的以为警方已经怀疑上了她。 “尖锐就好,我还担心遇上蠢警察呢。”蒋方如笑了笑,“对了, 方正和蒋思怡关系的事情你有没有说?” “没有。” “怎么没说呢?”蒋方如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这样的事情,警察没问,你让我怎么说?”方海兰赶忙解释。 “也是。警察如果没问的话,主动说了反倒是显得刻意。”蒋方如点了点头,重又拿起汤匙在咖啡杯中搅拌了起来,“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之前有刻意引导,那负责的警察应该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对了,那警察问我了思怡留纸条的事情。” “你给他了?”蒋方如大惊失色。 “只给了思怡字迹的纸条。”方海兰点了点头。 “那有没有问鉴定书的事情?”蒋方如放下咖啡汤匙,身体紧张地往前靠了靠。 “没有问。” “那就还好。当时钟五岳碍于面子,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应该没有注意到下面的鉴定书。”蒋方如这才松了口气。 “让警察发现方正和思怡的事情是不是有些不妥啊?”方海兰有些担心的问道。 “没有什么不妥,现在的情况下必须得这样做。你不要把警察当傻瓜,要想把所有事情都推到蒋思怡身上,就得给她一个不得不杀人的理由。”蒋方如嘴角微微一提,“专业术语叫什么来着,杀人动机。” “制造动机和他们两人的感情有什么关系?”方海兰还是有些困惑。 “那就得问你那宝贝儿子了。”蒋方如脸上立刻露出厌恶的表情,“他昨晚杀蒋星时,把凶器留在了现场。” “啊!那你为什么不带走凶器,清理现场?” “根本没用,方正用的是他自己的雕刻刀,单凭创口,警察就可以顺藤摸瓜。”蒋方如摇了摇头,那雕刻刀的指向性太明显了。 “那怎么办?方正岂不是早晚会暴露?”方海兰忽然一阵晕眩。 “所以事情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真正要做的不仅仅是把杀人推给蒋思怡,而且还要制造她嫁祸方正杀人的假象和动机。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说要把两人的恋情主动暴露给警方的原因。” “不过好在那些警察应该已经开始怀疑蒋思怡和方正之间的暧昧关系了。”蒋方如眯着眼睛,回想着和宋博之间的谈话内容,“所以,既然根本藏不住,还不如顺着这条思路,给蒋思怡安上一个更为可信的杀人嫁祸的动机。” “什么动机?” “父亲因为无法忍受儿子女儿的乱伦之恋,所以强行将女儿嫁人。而儿子为了遗产也选择将女儿背弃,最终,女儿无法忍受强加的命运和背叛,冲动之下选择了鱼死网破。”蒋方如歪着脑袋,仿佛在讲述一个虚构的故事剧本。 “可是这样的动机,警察会相信吗?”方海兰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没办法,我能想的就这么个办法,而且现在看来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蒋方如摊了摊手,心里却又开始骂起了蒋方正,“不过,这就需要方正接下来完全配合了。” 面对昨晚的情况,蒋方如也是有苦说不出,不过只要事后方正配合,努力在警方面前表现出一个只要遗产不要爱情的薄情形象,事情应该就还能圆的过去。而这刚好也和蒋思怡一直到最后关头才逃婚,同时方正在这之前什么都没做的实际情况相符合。 “可是方正会愿意配合吗?”方海兰有些担忧,“而且这鱼死网破的动机似乎并不直接啊。” “他必须得配合。”蒋方如狠狠地说道:“动机总是虚的,只要有合理的解释,警察最终查案靠的还是证据。而按照现场的证据来说,蒋思怡这次肯定是跑不掉的。” “你说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蒋思怡昨晚的确杀了人。”说着说着,蒋方如脑中便又回想起了昨晚抓住蒋思怡手扼死护士的场景,眼中更是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狠戾。 灰女 15 素白色的屏风从边角合上了一块,听到动静的方海兰和蒋方如立刻停下了交谈。酒廊女服务员引着面色阴沉的蒋方正来到桌旁,正要问喝点什么,却被蒋方如话也不说地直接挥手支走。 “思怡呢?”蒋方正落座后四下看了看,却发现剩下的一张椅子已经被母亲和姐姐的手包所占领。 “你怎么搞了这么半天?伤口没事吧?”方海兰把椅子向蒋方正挪了挪,担心地看了看儿子的头侧。在星海城简单包扎的纱布已经被拆掉,但是还是能闻到非常明显的碘伏味道。 “不打紧。”蒋方正象征性地对母亲提了提颧骨,“我以为是在楼下的西餐厅,跑错了位置。” “多大个人了,整天迷迷糊糊的。”蒋方如一边揶揄着弟弟,一边点上一颗烟,然后把烟盒丢了过去。 “我不抽女士烟,而且你没看到妈也在这儿吗?”蒋方正满脸厌恶,两指一弹,把蒋方如的绿色薄荷烟盒又推了回去。 “心里难过就抽,不用担心我。”方海兰安慰性地拍了拍蒋方正的手臂,“不过你姐说的也是,接下来你还是要多花点心思在公司上,你爸走了,未来我们一家人就全指望你了。” “知道了。”蒋方正点头应付,然后想了想又继续问道:“思怡呢?” 方海兰为难地瞅了瞅蒋方如。 “干吗问我们。”蒋方如歪头把烟吐到一边,然后将没抽上两口的烟头摁进了水晶烟缸,“你们不是准备好私奔了吗?难道她把你给甩了?” “谁说我们要私奔?”蒋方正眼中带火地看了过来。 “蒋思怡逃婚,你昨晚又把钟云打成那个样子,如果不是为了私奔,你们难道是吃饱了撑的?”没了香烟,蒋方如只好拿咖啡暂时满足一下口欲。 话说到这个份上,蒋方正只能是语塞。 “话说我还挺好奇的,昨晚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星海城回的家。”蒋方如的确好奇,单从技术层面来讲,蒋方正从包厢金蝉脱壳般地溜回家,可比自己藏在箱中跑个来回难度要大的多。 “你什么意思,你也怀疑是我杀了父亲?”蒋方正突然就拍上了餐桌,咖啡杯被震的叮咚作响。 “难道不是吗?”蒋方如心里暗骂着虚伪。 “清者自清,懒得和你解释。”蒋方正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不知为何,蒋方正扭头的一瞬,蒋方如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虽然一直不合,但是从小一起长大,弟弟的个性自己还是摸得一清二楚。这人从来不擅长说谎,一旦什么事被人戳穿,眼神肯定东躲西藏。 而且虽然昨天没有亲自去看监控,但是警察去到监控室她是知道的。星海城三楼的布局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要想从包厢离开必然会在走廊的监控中留下踪迹。如果警方有发现什么,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方正。她清楚地记得,从星海城回家后,那两个警察可是连话都没有继续再问他。 难道蒋星的死真的和他无关?蒋方如脑中立刻又浮现出插在蒋星背后的那把明晃晃的雕刻刀。虽然蒋方正从小性格软弱,但是也不至于蠢到把对自己这么不利的凶器留在现场。 “那你昨晚为什么要想着把钟云困在包厢?” “我根本没想困住他,我起初只是想找他讲理,后来是他先出言挑衅的。而且”蒋方正开口解释,不过说到最后却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而且思怡已经被逼到了这个份上,我不能再跟你们一样做缩头乌龟在一旁看好戏。” “这么说,昨天思怡逃婚,不是你们俩提前商量好的?” 蒋方正不想辩解,只是厌烦地摇了摇头。 “那你和思怡的DNA鉴定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DNA鉴定。”蒋方正满脸不解。 蒋方如没有再理会,撑着餐桌扶着前额,脑袋一阵眩晕。 “什么DNA鉴定?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蒋方正又转向了方海兰。 方海兰听的一头雾水,面对儿子的质问又是心有不忍。不过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再瞒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便把方正身份,还有昨晚方如的整个计划全都战战兢兢地说了一遍。 “是你杀了父亲,你们,你们”蒋方正难以置信地猛然起身,可是到了最后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是身心疲惫地又瘫坐了下来。 “小声点,我们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方海兰担心地看了看四周,忽然间又发现了不对,“方如啊,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杀了你父亲?” 蒋方如这时已经头痛欲裂,刚刚方海兰和方正的谈话她几乎一句也没听进去,被方海兰在肩膀上摇了两下,这才稍稍清醒过来。 “既不是方正,又不是你,那到底是谁杀了蒋星?你倒是说啊?”方海兰已经有些没了方向,她甚至有些怀疑女儿对她说了谎。 蒋方如身体跟着又晃了晃,然后才仿佛失了魂一般的缓缓说道:“我们都被蒋思怡给耍了。” 刚离开港城外环,路灯便断了档,漆黑的夜幕仿佛有形的重物,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单手点了烟,开了车窗想要透透气,可是弹烟灰时,香烟却又被呼啸的夜风从手指间刮走。蒋方如烦躁地拍了拍方向盘,车喇叭被误碰,在寂静的马路上叭的一声响起,惊地她立刻清醒了过来。 自己费尽心思制造了蒋思怡杀人嫁祸的动机,为此甚至还亲手杀了那名迷晕的护士。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这本来以为凭空捏造的事情却是真实的发生了。 蒋方如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昨晚的经过。当时整个家里除了阿姨就只有蒋思怡一人,而自己发现蒋星被杀后,这女人却立刻出现,很明显并不是偶然。而且当时她站在床边的时候,不可能没有发现蒋星不在床上,床单和被褥上的血迹也是那么明显,可是她竟然一点惊讶都没有,很显然就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罗阿姨有说过,蒋思怡回家后和蒋星有过近半个小时的争吵,而且是蒋思怡主动进屋发起的。争吵的内容肯定不会是什么子虚乌有的血缘关系,能让蒋星对无比疼爱的亲生女儿开口大骂的,只能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乱伦关系。 这么一来,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说法,很多之前想不通的问题也都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方正和思怡日常的相处虽然异常小心,但是既然自己都能看出眉目,蒋星这个老狐狸不可能没发现什么。这也就是他明明知道思怡不喜,但却依然强逼着她嫁给钟云的原因。相比较女儿的幸福,家族的丑闻才是真正让他死不瞑目的关键点。 而蒋思怡是铁了心地要冲破世俗和方正在一起,所以才闹出了逃婚一幕。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方正身份的,但是拖到订婚最后一刻才拿出鉴定书,很显然就是为了做最后一搏,让蒋星在一地鸡毛之后,被迫同意她和方正在一起。 可是她这么一闹却是连带着把方正一起推进了火坑,更是让蒋星知道了培养了几十年的宝贝儿子不是亲生的噩耗和耻辱,所以蒋星才心急火燎地连夜修改遗嘱。 蒋思怡肯定没料到结果完全朝着她所设想的相反方向发展,所以才有了最后的放手一搏。这女人完全就是个疯子,同时也验证了不叫的狗咬人才最为致命这个道理。 不过如果换了自己,肯定也会这么做。父女纵然情深,但是蒋星人之将死,最后几日的父慈女孝,自然是比不过接下来一辈子的幸福。当然,如果自己来做,肯定不会像蒋思怡一样,把事情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以至于完全无法收拾。 唯一让蒋方如有些想不通的就是那把刀。 昨晚她没有拔掉插在蒋星背后的那把凶器,一是因为拔了刀后,肯定会喷出大量的血迹,现场必然会留下更多不可预知的痕迹;第二则是就算拔了凶器,警方也会根据雕刻刀独特的创口顺藤摸瓜。那雕刻刀的指向性太明显了。 所以她才留下了那把凶器,然后配合血字,将警方的视线朝着嫁祸上去引导。只要方正事后配合,再加上现场的证据,就能让这条嫁祸杀人的逻辑完美成立。 可是设想归设想,蒋思怡实际上还真就这么做了,用方正的雕刻刀杀人,很明显就是为了嫁祸,可是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是为了断了后路,逼方正这个一直无动于衷的怂蛋和她一起私奔?还是真的就是因爱生恨? 蒋方如越想越头痛,不过百米开外的那栋别墅影子却是让她立刻停止了胡思乱想。 她现在立刻要面对,并且要当机立断处理的,是现在自己这骑虎难下的处境。 昨晚多此一举的出现,反而是把事情搞复杂了。如果早知如此,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钻进那箱子的。 但是现在木已成舟,昨晚不仅被蒋思怡当场撞见,而且自己还亲手结束了那护士的生命。所以现在不可能把蒋思怡当作凶手交出去。 蒋方如咬着牙,狠狠地朝不远处那栋别墅看去。 计划只能继续,而蒋思怡也必须得消失在这个世界。 灰女 16 从东港环路左转,驶过一条不到十米的水泥小路,蒋方如把酒店的迎宾车停在了一扇双向对开的铁艺大门外。 别墅是十多年前外公去世时单独留给她的财产,换句话说,这也是她在这个家可怜身份的象征。蒋思怡和方正有蒋星撑腰,而她能依靠的则只有外公的怜爱和未雨绸缪。 这地处偏远的私建别墅值不了几个钱,相对于蒋家现在的资产几乎是九牛一毛,这么多年一直闲置荒废,蒋方如也是对这土里土气的建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不过谁也没想到关键时刻却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要是没有这里,今天凌晨她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蒋思怡。 百十米开外还有两栋类似的私建建筑,凌晨过来时不好判断是否有人居住,但是刚刚经过的时候最西边那栋似乎亮着微弱的灯光。这让蒋方如心里多少有些担忧,不过蒋思怡被关在了地下室,这样的情况下应该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连着开了院子铁门和别墅正门的两道门锁,蒋方如稍稍心安,今早在别墅大门门缝上插的两根稻草还被夹在原位,进门后也没有听到什么吵闹的响动。 关好房门,点亮手机,蒋方如直接沿着大堂左边的楼梯下了地下室。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常年空置的灰尘味,而继续往下则又多了一丝木地板受潮的霉味,接触到皮肤的空气也是一阵让人不喜的湿腻感觉。 听着自己高跟鞋在地板上传来的尖锐碰响,以及地下室荡起的回声,蒋方如心中暗呼大意。这房间隔不隔音暂且不说,因为空荡造成的回音却是一点都不小,虽然蒋思怡被绑了手脚封了嘴,但是如果她醒后发出声响,马路上肯定是没办法听到动静,可是一旦有人翻过铁门靠近了别墅,她不敢保证会不会被人听到。 不过此时,除了自己脚步声外,整个地下室显得异常安静,这反而让她有些担心。走下楼梯最后一级台阶,她赶忙拿手机电筒朝着房屋边角照了一番。 还好,墨绿色的大号旅行箱还在,而蒋思怡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角落的地板上,甚至看不出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 蒋方如赶忙走上前,蹲下身扯掉了蒋思怡脸上的胶带,蒋思怡的脑袋随着拉扯无意识地晃了晃,看上去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塑胶娃娃。接着又拿手指在蒋思怡鼻孔前探了探,虽然微弱,但是气息尚存,看来这镇静剂的效力还没有完全散去。 灯光下的蒋思怡面色苍白,嘴唇四周留下了并不规则的方形白印,几缕杂乱的头发粘在嘴角,看上去平静而又可怜。不过此刻在蒋方如的眼中,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女人却是让她恨的牙根发痒,顺带着回忆起昨晚的场景,甚至让她有些头皮发麻,心有余悸。 很明显,昨晚在佛堂里的时候,蒋思怡就已经发现了藏在箱中的自己,而在箱外的那一番假意的矫揉造作,无非就是为了麻痹自己。 而随后发现了蒋星的死亡现场后,这女人立刻无缘无故地出现,就是为了把锅扣在自己头上,如果不是当时自己当机立断果断出手,最后肯定就会遭了她的算计。 想到这里,蒋方如立刻戴上备好的手套,然后双手扼在了蒋思怡的颈上,就像昨晚对那昏迷的护士做的一模一样。 从别墅大门走出,蒋方如将手套胡乱地塞回风衣兜里,呼出一口浊气后,依然没能消解心中的郁结。 最后一刻,她还是决定停了手。 最终的收手,倒不是因为善心大发,可怜了蒋思怡,而是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在杀掉蒋思怡前必须要提前想好接下来的后路。 处理一具慢慢腐烂的尸体,难度和风险随着时间的推移无疑只会越来越高,无论如何,至少要先找到一个能够合理解决蒋思怡尸体的方法。 当然,让她暂时留了蒋思怡性命的另一个更重要原因,则是因为不甘。 昨天和现在,包括接下来要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保住蒋方正的遗产,可是一直到现在,所有的风险几乎全部都是自己在担,为此自己甚至手沾鲜血地杀了人。 虽然让方正亲手结束蒋思怡的生命似乎有些残酷,而且说服难度也是颇高,但是哪怕从封口和要挟的角度,也一定要把方正牢牢地拉到自己这一边。否则到时候方正倒打一耙,自己可真就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总而言之,蒋思怡的这条命,肯定是要交到蒋方正手里的。她不相信,蒋方正为了一个女人,可以牺牲掉真正的家人并放弃所有的未来。 想通了这些,蒋方如立刻打了电话,让母亲带着方正赶过来。虽然昨晚的整个过程她有和方海兰讲,但是唯独蒋思怡这一段她做了隐瞒。不知道母子两人等会儿见了蒋思怡并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之后,又会是一个什么样有趣的场景。 打完电话,蒋方如围着偌大的别墅绕了一圈。蒋思怡的尸体,肯定是不可能埋在这里的。这里的私建别墅属于违章建筑,东港这几年大兴土木,按照区政府的规划,没准明年开年就会拆到这里来。而且这别墅挂在自己名下,到时候一旦被发现,无疑是引火烧身。 走出别墅大门,四下张望,附近除了马路就是平整的农田。虽然两眼不识田中物,但是春播秋收她还是明白的。总之这附近一片都不是处理尸体的好地方。 沿着门口的东港环路往西是东港的新城区,往东则是去往港城的方向,中间还未完全开发的地域也就七八公里左右。脑中回忆着日常开车途中的场景,蒋方如皱起双眉摇了摇头。 她要的是完全解决尸体的方法,而非暂时丢掉烫手山芋。不管未来蒋思怡的尸体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情况下被发现,按照蒋星案的前情,警方最终也还是会顺藤摸瓜。而整个港城几乎快要将土地完全开发的情况,让她基本上摒弃了土埋的想法。 丢进海里似乎是个可行的方法。将尸体重新装回旅行箱,里面多余的空间再填实沙土,只要能有船只去到近海,那么一切就可以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之中。 如果是在三亚,蒋方如肯定立刻就会选择这种方法。蒋家在海棠湾的五星酒店里有私人游艇,哪怕没有其他人协助,她自己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全套操作。但是这里是港城,沿海的岸边不是景观带就是管理严格的现代化港口码头。就算能租上一条渔船,自己一个人也是没办法操作的,保不准还会被海警半路拦下。 混进水泥埋到新盖大楼的地基下也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一旦楼房建成,至少四五十年内是不用再去担心了。不过在脑中仔细地翻挖了一遍,也没能想到公司最近有什么地产项目正处于打地基的阶段。 再往深发散,什么分尸溶解之类的,蒋方如是不敢去想的,这些完全在她的知识体系之外,而且她也绝对不会亲手去做这些血腥到日后让她无法入眠的事情的。 还有什么办法吗?蒋方如一阵头大。 就这么一边等待母亲和蒋方正赶过来,一边思考着,蒋方如不知不觉便顺着马路走到了西边那栋亮着灯光的建筑外。 从建筑的外观来看,似乎也是一栋私建的违章别墅,和自家的那栋规模大小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则是面对马路的一面没有砌墙,而是立着一整排铁艺栏杆。 而顺着铁围栏往里稍稍仔细看去,蒋方如立刻就被院子里整整齐齐站着的一堆人给吓了一条,不过借着一楼窗户飘出来的昏暗灯光,她才又发现里面立着的只不过是一个个真人高矮的塑像而已。 等等 塑像! 蒋方如脑中突然一亮。 灰女 17 蒋方如站在台阶上稍等了一会儿,房门由内半掩着打开,刺眼的灯光从门缝中涌出,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整个人被映的半明半暗。 开门的是位英俊的高个子男人,侧分的头发半遮了眉目,细长的眼睛慵懒中带些颓废,不过棱角分明的脸部倒是护理的还算整洁。第一眼看去,蒋方如甚至有些联想到了身高气质都有些相仿的钟云。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蒋方如微笑抬手,以作招呼,“刚刚在铁门外敲了没人应,不过看到有亮灯,所以就冒昧地进来了。” “没有打扰,请问你是?” 男人的声音很暖,态度也还礼貌,蒋方如微笑着指了指门外的塑像回答道:“你这边是做雕塑的吧?” 男人跟着往屋外的院子看了看,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有个项目想做些雕塑,正好路过,所以就想着过来问一下。”蒋方如继续解释道。 “哦,不好意思,那些东西摆在外面一年多,还从来没人过来咨询过,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男子笑着摸了摸头,然后赶快开门让出了身位,“有什么事进来说吧,外面还是挺冷的。” 换做平时,蒋方如肯定不敢在大半夜就这么随随便便进到一个陌生男人的房间,但是现在她急于解决问题,而且男人看上去也相当面善,所以微微点头致意后,便跟着进了门。 一楼很大,和自己那边的别墅不相上下,房间里靠左整齐地摆放着七八张办公桌,桌上的电脑清一色的IMAC,看起来像是从事设计的工作室。 “这是你租的工作室吧?” 快速地打量了一番,蒋方如捋了捋头发转过身,却发现男人关好门后一直站在门口盯着自己,这让她心里一个激灵,赶忙把风衣朝胸前拢了拢。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男人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唐突,连忙挪开了视线,然后从门旁的书报架上取了一份三折页,“这是我们公司的简介。” 蒋方如接过折页,假装翻看,但是心里却是有些慌乱地回味着男人见过自己的说法,难道是今天早上运蒋思怡过来的时候被发现了? “我想起来了,您是星海集团的蒋总,星海城开业仪式那天我有听过您在台上的致辞。”男人显得很是兴奋,不仅立刻改了尊称,而且立马顺势在身上翻找起了名片。 “哦,是吗?”蒋方如没怎么想起有见过这么个人,不过男人的说法却是让她如释重负。 “星海城的水族工程还有现场的造景造像都是我们公司做的,我这两天刚好还去过你们总公司去结尾款,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你。”汪海从兜里翻出了名片夹,“这是我的名片。” 男人双手递出名片,蒋方如低头接过,略略一看。 鲸蓝水族工程,汪海。 “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和蒋总见面,真是万分荣幸。” 汪海将泡好的咖啡放在了办公桌上,态度显得格外谦卑。不过这倒让蒋方如心里有些小小的失望,第一印象中略带颓废的艺术气质几乎瞬间荡然无存,眼前的男人此刻似乎更像是一个极力想促成生意的商人。 “我刚提的需求,大概要多久可以完成?” “按您刚刚的意思,是想要在水族里做一系列水下雕塑是吧?” 刚刚蒋方如说她觉得星海城水族餐厅还缺少一些氛围,想增加一组雕像装饰,可是汪海想来想去也没想出餐厅里哪里还有空间合适增加装饰,最后只能往水族里猜测。 “水下雕塑?哦,是的,就是这个。” 蒋方如听完眼前一亮,立刻跟着点了点头。 她原本的意思只是以水族餐厅的氛围为借口,增加几个雕塑而已。只要把蒋思怡的尸体封到塑像里,再往某个没人的犄角旮旯一放,虽然不能说万无一失,但是也基本上暂时解决了问题。 同时这样也有了绑架方正,让他出手的最好理由。 而汪海突然提到的水下雕像,却是让她仿佛又新开了一扇窗。 将雕像放在所有人都只能看但却永远无法触及的水族里,不仅杜绝了万一,更加安全,而且一想到蒋思怡以雕像的形态沉在水族中供人欣赏,她就觉得无比的有趣。 “那就真巧了,我最近正在研究墨西哥海底雕塑博物馆的水下雕塑群。”汪海一边说,一边从手机中调出了参考图片。 “大概要多久?”蒋方如只是象征性地扫了一眼,她现在最着急的是时间。 “一般水族的造像最好是加灌人工海水前水泥注塑一体成型,现在已经开始营业的话有点麻烦。不过我可以来想办法。”汪海歪着脑袋盘算起了可行性,“考虑到浮力,最好是用水泥雕塑然后做底盘加固。按照餐厅水族的空间,一组五六个主题雕像就差不多,大概也得一个月时间。” “太久了,我要一周内完成。”专业性的意见蒋方如一句也没听进去,反而开口就给了一个期限。 “这”汪海着实有些为难。 “你们之前给星海城做的雕像报价是多少?” “单算造景造像部分的话正好90万。”汪海回道。 “这次我给你双倍,但是工期必须压缩到一周内。”虽然对这艺术专业一窍不通,但是商业谈判的事情蒋方如却是经历无数,在她的逻辑里,没有钱搞不定的事情。 “好,既然蒋总这么相信我,我今晚就来加班做方案。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给您做提案。”汪海听完一阵狂喜,整个餐厅水族内外的报价才90万,而工业化的几个水泥塑像根本就值不了几个钱,这完全就是走在路上突然被金条砸中的感觉。 “不用提案。” “不确定方向,我怎么做呢?”汪海有些纳闷。 “哦,水下雕塑的想法是我弟弟提的,他学的也是雕塑。到时候他会先做一个样板,然后告诉你主题,你照着做就是了。”蒋方如按着之前想好的说辞解释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最好了。”汪海双手合十,兴奋地搓了搓手掌,“不过真没想到您家里也有学雕塑的,到时候刚好可以学习交流一下。” “那我就先不打扰了,快的话,明天我会再来找你。”蒋方如没心情和他套近乎,而且算了算时间,母亲和方正差不多也快到了,于是说完便赶忙站起了身。 “好的,那我在这里随时待命。”汪海看了看桌上的咖啡,杯沿上落了半枚淡淡的唇印。 在蒋方如的要求下,汪海只送到了门口,不过他依然留了一条门缝,直到那曼妙的身影消失在了铁艺大门外的漆黑之中。 这时,他才想起来,蒋方如穿的米色Burberry风衣,自己的未婚妻似乎也有一件同款,不过相比较起来,就显得有些臃肿了。 灰女 18 回别墅的路上,蒋方如一步三回头,显得格外的小心。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个叫汪海的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 不过细想一下,问题似乎更多是出在自己身上。大半夜的登门谈生意本就不合常理,自己还提了一堆不明不白的需求,换做任何人恐怕都会怀疑自己来路不正。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个女人,而汪海刚好又是星海城之前的服务商,并且认出了自己的话,估计是连门都不会让自己进的。 这么看来,自己的确是因为心急而有些唐突了。 不过不管怎样,一切都还顺利,两边离的这么近,风险基本上降到了最低,简直算是老天帮忙。只要几天之内蒋思怡变成了一尊雕塑,再往星海城水族里那么一放,一切就全都安静了。 至于雕塑的事情,自己不懂,不过想来也不会太麻烦,反正一切都交给方正就是了,绝对不能只有自己手上沾了血。 回到别墅,铁门外停了一辆酒店的黑色奔驰MPV,这是之前电话中蒋方如特地交代过的,否则以方正那呆脑袋,搞不好就会大摇大摆地开着自己车出来。 走过驾驶室,蒋方正隔着车窗正靠在椅背上拨电话。没有理会兜里的震动声,蒋方如直接绕过车头拿钥匙开了门。 “大半夜让我们来这里干吗?”蒋方正从车窗里探出头。 蒋方如没有回应,只是将铁门一左一右推开,然后示意车先进门。 两辆外观一模一样的商务车并排停在了一起,蒋方正打开电动门,然后下车将方海兰扶了下来。 方海兰一下车便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三层别墅,不知为何,眼角竟泛起了些许潮湿。 “进来吧。”蒋方如推开黑洞洞的别墅大门,然后对着二人招了招手。 “来这里到底干吗?”蒋方正搀着母亲一起进了门。 回应蒋方正的是一声慢悠悠的门响,紧接着就是关门后的一片漆黑。生锈的合叶让关门声迟钝而尖锐,再加上空旷大堂的回音,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带你来回忆一下童年。”手机的筒光在胸前亮起,蒋方如的脸部被照的下明上暗,嘴角处还挂着一丝让人发怵的诡笑。 “如儿,你到底要干吗?”方海兰心里也开始被这情景搞的七上八下。 “还记得小时候,你从那上面摔下来,是谁拼了命地背你上的医院吗?”蒋方如把手机往上挪了挪,光束直射向大堂边上的旋转楼梯。 顺着光照的方向看了过去,蒋方正脑中立刻回想起了12岁生日那天穿着新买的旱冰鞋从楼梯上一滚而下的场景。当年就是外公背着自己冒雨开车去的医院,而也正是那次淋雨让外公的感冒加重并进一步引发了心肌炎。从此之后,外公的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 之后,家里人对这件事倒从来没有再提起过,不过蒋方正心里却多有悔恨,现在被蒋方如领回现场重新提起,仿佛在他心上狠狠的挥了一拳。 “知道为什么外公那么疼你,死前却要把这房子单单留给我吗?”蒋方如慢慢地踱到楼梯旁,然后打招呼似地拍了拍老旧的木质扶手,“因为我是最可怜的,不像你和思怡,都有着一望可见的光明未来。” “不过”蒋方如忽然转过了身,手机灯光也跟着对向了蒋方正,晃得他赶忙拿手遮眼,“如果外公现在还活着的话,肯定会改变主意把房子留给你,因为现在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你到底什么意思?”虽然蒋方如一直对他多有调侃,但是蒋方正明显感觉到此刻的针对别有用意。 “我问你,如果昨晚是蒋思怡杀了蒋星,你会怎么办?”蒋方如将灯光在蒋方正的脸上又晃了一晃。 “不可能是她,你不要含血喷人。” “昨晚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半夜回到家的时候,只有阿姨和蒋思怡在家,不是她难道是阿姨不成?”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杀了人然后栽赃思怡,真的算起来的话,你的嫌疑才是最大。”蒋方正冷哼一声。 “你”蒋方如一时气结,“你这死脑筋。要知道,真正和你血脉相连的可是我,如果不是我,你现在估计早就蹲牢里去了。” “我和你姐这么做,都是为了帮你,正儿你可千万要分清谁才是你真正的家人啊。”看着儿女争吵,方海兰心中着急,赶忙帮起了话。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就把话和你讲清楚。”蒋方如继续说道:“昨晚,蒋思怡不仅杀了自己亲爹,而且她还要把杀人的罪名嫁祸到你头上。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说你可怜了吧。” “怎么可能,思怡不可能这么做。”蒋方正的语调已经有些颤抖。 “知道为什么警察要专门跑去星海城调查你吗?” “为什么?” “因为插在蒋星身上的是你的雕刻刀。”稍稍顿了顿,蒋方如又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鉴定书,“还有这个,你也应该看一下。” 接过鉴定书,蒋方正越看手越抖,到了最后直接撒手掉在了地板上。 “这张纸会让你一无所有,应该不用我解释了吧?”蒋方如弯腰拾起鉴定书,然后在空中挥了挥。 蒋方正失魂般地没有半点反应。 “明明知道后果,蒋思怡却偷偷地做了鉴定,而且还刚好赶在订婚的时候把这东西拿出来,说她不是提前谋划好的,你相信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蒋方正痛苦摇头,无法相信地自言自语起来。 “为什么?”蒋方如一声轻笑,“因为你是只缩头乌龟,是个眼睁睁看着她被逼进钟家火坑,却在一边看戏的孬种。是个为了几百亿资产选择牺牲掉她的卑鄙小人。” “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带着她私奔?”蒋方如大声地打断,“你这个样子,你觉得蒋思怡会怎么想?” “既想要江山,又想要美人,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哦,对了,你不是想要江山美人,你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你完全就是懦弱,你根本就不敢去碰那什么狗屁的道德底线,你就是个只敢玩暧昧,又不敢承担责任的伪君子。所以说到底,一切都是你逼她的,怨不得别人。而且最终来看,面对几百亿的遗产,她可要比你要理智的多。跟人家的杀伐果断,心狠手辣比起来, 你的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反而更像个女人。” 蒋方如的话语仿佛不断挥下的锤头,让蒋方正原本挺直的身体一点点萎落了下去,最后直接抓着头发坐在了楼梯的台阶上。 弟弟的纠结和痛苦,蒋方如可以感同身受。一直活到二十多岁才知道了自己尴尬的真实身份,然后又被所爱的人报复式地栽赃,换做任何一个人短时间都会难以接受,更何况是从小到大都活在所有人照顾中的他了。不管面对什么,自己这个弟弟始终是太过懦弱了。 不过她倒不认为自己刚刚的言辞过激,想要说服点醒他,必须狠下猛药,否则按照他这种性格,就算最终能过的了这一关,未来也会成为其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说到底,我们俩是一个妈肚子里生出来的,现在能够站在你身边的也只有我们一家人。”蒋方如慢慢和蒋方正并坐一排,揽住弟弟的肩膀,语调也开始柔和了下来。 一旁的方海兰听的心里难受,也触景生情地半蹲了下来,伸出双臂将姐弟二人搂住。 自从成人后,从未如此亲昵的一家三口,就这样在这早已荒废的漆黑老屋中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手机的灯光被三人的身影围的暗了下去,却又从各自身体间的缝隙中更加清晰和锋利的透出。 “好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过了许久,三人才从抱团的姿势恢复,蒋方如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必须要你自己去面对了。” 蒋方正红着眼眶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蒋方如。 “蒋思怡就在下面的地下室。”蒋方如解释道。 蒋方正听完先是一愣,然后立刻飞速地站起身,攀着楼梯扶手就往楼下冲去,不过还没下几步,楼道中就传来了鞋底打滑的声音。 蒋方如赶忙跟着拿手机照路,只见蒋方正不顾疼痛,立刻又扶着栏杆爬起往下冲去。 无可奈何地摇头叹了口气,蒋方如只好扶着方海兰跟着走下了楼梯。 “思怡她怎么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刚进到地下室,就听到了蒋方正的一阵嘶吼,手机的光束跟着他身体的颤抖在墙壁上乱晃,整个空旷的地下室也将他的恐惧和不安拉长放大了数倍。 蒋方如默默地走到角落,看着跪在地上却又不敢往蒋思怡身体靠近的弟弟,又是一阵叹气。 “我给她喝了这个。”蒋方如掏出一个白色药盒。 “氯硝西泮?一整盒?”蒋方正抢过药盒,拿手机照了照,然后又在空中摇了摇。 “是的。” “这样她会死的知不知道?” 蒋方正愤愤地丢掉药盒,然后转身想要将思怡抱起,可是动作还未做全,便被蒋方如一把按住了肩膀。 “你要干吗?” “带她去医院洗胃,她还有呼吸。” “你可想好了。我为了你可是已经杀了人,如果你送她去了医院,我肯定是活不了了,妈,还有你,包括她,”蒋方如冷冷地指了指昏睡不醒的蒋思怡,“都会在阴冷又肮脏的监狱中过下半辈子。” “正儿,你可不能关键时刻犯糊涂啊。妈这条老命没了不要紧,你可不能毁了你姐和你自己的大好前途啊。”方海兰也跟着哽咽地跪在了蒋方正的身边。 听着姐姐的威胁和母亲的哭劝,蒋方正面色惨白,浑身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刚刚牵住蒋思怡手的手上也开始没了任何感觉。 过了许久,才像一个木偶一样,眼神空洞地晃了晃身体。 “你们要我做什么?” 灰女 19 一大早回到了酒店,蒋方如便直接倒在了床上。 她没想到做一个泥塑竟然会如此复杂。昨晚又是取工具,又是找土料和搭骨架的材料,还要帮着捣炼去杂质,几乎是一夜未眠。 本来汪海的工作室就在附近,一切在他那里都可以现成搞定,但是为了不画蛇添足,引起注意,她还是只能选择舍近求远。 不过不管怎样,最终一切都算顺利,特别是亲眼赶到最后一块粘土封在蒋思怡脸上的时候,那感觉简直难以描述。 就像跑了几十年一直落后的马拉松,结果却在终点线前反超了对手。唯一可惜的,就是那斗了几十年的老对手,再也没机会看到自己登上领奖台的一刻了。 想到这里,蒋方如不觉又是一阵亢奋,同时也立刻想起当下还不是休息的时候,要想顺利登上领奖台,现在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首先,便是那两尊铜像。从钟家回来后,那两尊之前障眼充重的铜像就一直呆在自己的后备箱里。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现在必须偷偷处理掉。 另外,钱的问题也要处理。为了快点处理蒋思怡的尸体,最好今晚就能动起来。虽然答应给到汪海的金额并不大,但是要想做到无法追根溯源,还是需要费一番功夫的。 最后,就是蒋思怡的行踪。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如果蒋思怡从此无影无踪一点行迹都不露出,警方很可能就会在疑惑中改变思路。而一直有迹可循,但却追踪无果,则是让警方视线一直关注在蒋思怡身上的最好办法。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且必须从长计议,持续执行。 想通了这些,蒋方如立刻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床上爬了起来,而当她顺起车钥匙刚把房门打开,却看见冯律师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从酒店走廊进入了电梯。 这样的发现,立刻让她眉头紧皱,然后一边暗骂着荒唐一边敲响了母亲的房门。 “怎么了?”迎了蒋方如进屋,方海兰立刻发现了女儿暗沉的脸色。 “冯律师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蒋方如强硬的语气,让方海兰突然心虚起来,可是想来想去却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之前就答应过他的,遗嘱如果有什么改动的话” “这些我知道。”蒋方如强行打断,“我问的是为什么非要现在见他,给钱的时候不能找个其它更隐蔽的时间和地点吗?” 母亲一直惦记着遗产,提前准备并无不可,只不过现在是最敏感的时候,蒋方如不能保证警方不会一直盯着遗产这条线做调查。 “他来的时候,包是空的吧?” “是的。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啊?”方海兰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顿时跟着慌了起来。 “我会把酒店的监控删掉,不过马路上的我可删不了,你先想个这时候见他的理由吧。”蒋方如想了想又继续问道:“你给他的钱是什么时候取的?这时候无缘无故地有大资金周转,肯定也会引起警方的注意。” “这个不用担心,都是我这么多年来攒下的私房钱。”方海兰赶忙解释道。 “现金?” 方海兰赶忙点头。 蒋方如在沙发前来回踱了两趟,然后忽然停了下来。 “你的私房钱里,我还需要两百万。” 刚到饭点的时候,天空已经暗下了一大片,本来是要等到天色全黑之后才开始行动,但是百爪挠心的蒋方如已经有些按耐不住。 停好了车,锁上别墅房门,蒋方如直接上了二楼。因为房子早已断电,同时为了赶工,所以凌晨时和方正一起将蒋思怡抬到了楼上。算起来,方正已经忙了整整一个白天。 一上到二楼,便看见蒋方正在地板上以一个半跪半坐的姿势,呆呆地仰头看着窗前的那尊泥塑。沉重落寞的背影,配合着窗外落日和返照的余晖,样子仿佛是在痛苦的忏悔。 泥塑已经成形,整体造型是一个双手抱拳在胸前的祈祷少女,线条和体态都颇具美感,不过因为背光的原因,无法辨清面部的细节。 蒋方如先是来到蒋方正身侧,安慰性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然后继续走到了雕像前。 因为在蒋思怡的尸体外加了一层厚厚的粘土,为了保持比例,再加上底座,整个雕像的高度要比蒋思怡原来的身高多上了一个头的高度。 这种仰视的感觉让蒋方如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而正当她刚想伸手碰触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蒋方正阻止的声音。 “别碰。” 蒋方如手指随声音停在了半空,然后疑惑地转过身。 “还没完全干透,可能会留下指纹。”蒋方正拍了拍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然后走到墙角拾起了一卷塑料布,“现在就要搬吗?” “时间差不多了,早解决,早安心。”蒋方如收回手臂回答道。 蒋方正点了点头,然后转着圈将塑料布一层一层地裹在雕塑身上,裹到第三层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却忽然慢了下来。 “你的计划其实有漏洞。” “漏洞?”蒋方正这时候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让蒋方如心里一咯噔。 “如果是放在水族里,最好是一体成型的水泥塑像,对方肯定会提出专业上的质疑。” “昨晚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另外,时间太短,我根本来不及做细部刻画。”蒋方正没有反驳,而是继续说道:“对方是专业的,肯定会产生疑问。而且” 蒋方正停下了手中的活动,然后指了指蒋方如提着的黑色旅行袋,“而且你给的报价太过夸张,难道就没想过对方会猜忌吗?” “那那怎么办?” 报价的问题,一是当时急于心切 ,二是自己的确不知道行情,只知道按倍数加价来提高对方的积极性。可是方正这么一提,蒋方如也立刻意识到了问题。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也改不了什么。”蒋方正用绳子将塑料布上下扎好,然后站起了身,“这个到时候我想办法解释吧。不过你得先把钱拿出一半,然后,你叫那人自己开了车来这里。” “让他过来?那岂不是就把这里暴露了吗?” 钱先扣一半,蒋方如可以理解,无非就是预付一半,完工结款得逻辑,不过让汪海自己过来在这样一个常年空置得老宅里运雕像,在她看来确实有些不妥。 “一具雕像而已,没什么暴露不暴露的。而且让他过来,也刚好让你昨晚大半夜找上门的行为可以稍微合理上那么一些。况且雕像这么重,我和你两个人是不可能搬下楼的。”蒋方正象征性地拍了拍包好的雕像。 “不行,不能冒半点风险。”蒋方如语气坚决,“雕像我可以搬的。” 整整花了大半个小时,两人才把雕像搬上了车,整个过程几乎是一寸一寸在挪动,不过蒋方如却没有一句抱怨。 刚好赶在天完全黑下来时,车子载着雕像来到了汪海的工作室门外。 汪海果然按照约定一直等在这里,见着蒋方如如约而至,本来七上八下的心也是立刻吃了定心丸。 指挥着车子直接开进了车库,然后和蒋方正一起将泥塑搬进了和车库一门之隔的工作间,接下来汪海当着两人的面拆开了塑料布。不过见着塑像真容的那一刹那,脸上的肌肉却是在尴尬和极力控制之下形成了一个奇怪的表情。 “应该是刚做还没过一天吧?这么短的时间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功力可是甩了我几条街了。”汪海轻轻地摸了摸胚面,然后闻了闻,赶忙拍着马屁圆起了场。 “的确是刚完成,不过我这次是想做个试验。”蒋方正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试验?” “是的,我想只做最基础的雕琢,然后放在水族中,让海水的侵蚀去做天然的雕刻。就是希望放大这个侵蚀的过程,所以我才选择了泥塑材质。” “让自然的力量代替刀锋去雕刻”汪海反复琢磨着这句话,然后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真是好想法,果然只有敢于想象才能创造出真正的艺术,相比较起来真是惭愧。” “我的计划是每个季度往水族中增加一座相同的塑像,这样就可以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过程对比,最后形成一组完整的时间痕迹主题作品。”蒋方正没有理会汪海的恭维,继续说道。 “真是有创意。”汪海自叹不如地摇起了头,不过立刻他又意识到了什么,“每个季度?那意思就是现在只需要往水族里先放这一座咯?” “是的,第二座三个月后我会再交给你。” “那需要我做什么呢?”汪海看了看蒋方如提着的黑色旅行袋,表情有些尴尬。 “帮我烧制,然后把塑像放进水族,另外我需要你每天从同一个角度给作品拍一张高清照片,2年之后我会集结成册,然后带到国外参展。到时候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如果愿意,作品也会加上你的名字。” 蒋方正说完,立刻从蒋方如手中接过旅行袋,然后继续说道:“这里是90万现金,作为预付款,剩下的一半接下来每新增一座塑像再支付一部分,知道项目完成。我姐不是太懂,所以昨晚的意思有可能没有表达清楚,现在你应该可以明白了吗?” “十分明白。”汪海兴奋地看向了泥塑,完全没有在意那鼓鼓的旅行袋。 看着汪海一脸兴奋和向往的神情,蒋方如心里不禁为弟弟叫起了好。短短的时间不仅用巧妙的创意把包括材质,时间等漏洞给圆了过去,而且更是利用成就感将对方的积极性给真正调动了起来。果然相较于金钱,作品和成就更能让这些搞艺术的精神亢奋。 “你这梭式气窑尺寸似乎太小了吧。”蒋方正往窗边的方形机器看了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哦,这个不用担心,我明天一早就带到工厂去烧制,快的话,明后天就可以安排装进水族。”汪海赶忙解释。 蒋方正为难地和蒋方如对视了一眼。按照两人之前商量的,是要亲眼见着泥塑进窑出窑的,可是如果要等到明天的话,总不能再当着汪海的面把东西又给搬回去,这样的话就太惹人怀疑了。 蒋方如也是有些郁闷,这些问题她昨晚完全不可能考虑到,正想要说些什么,身上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看了看屏幕,蒋方如示意二人稍等,然后一个人出了房间。 电话是母亲打过来的,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母亲来电话是催着二人赶快回酒店,因为警察找上了门,而且点名要见方正。 灰女 20 内部案情通报会赶着尸检报告的时间安排在下午三点进行,让宋博没想到的是,分管公检法和经济的两位副市长都参会进行了旁听。按照尸检报告和现场勘验的汇总结果,宋博战战兢兢地进行了案情的初步调查汇报。 1月8日星海集团死亡案件共有两人遇害。死者之一蒋星,直接死因为利器切断肺动脉导致的大量体内出血,死亡时间为1月8日晚21点到21点30分之间。另一名死者护士常丽娜,体内检验出了大量氯硝西泮,很明显死前被人下药迷晕,而死因则是颈部遭受扼压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为1月8日晚23点30分到24点之间。两名死者死亡时间间隔整整间隔了2到3个小时。 通过现场勘验,导致蒋星死亡的凶器为23厘米不锈钢雕刻刀,凶器属于死者蒋星独子蒋方正所有,上面发现了蒋方正和蒋思怡两人的指纹。但蒋方正的指纹明显有被覆盖的现象,而且其在蒋星死亡时间段内身处星海城三楼会所,拥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可以暂时排除嫌疑。 目前除了凶器之外,现场勘验发现的最重要线索为死者蒋星身边出现的少量第二者血迹和死者常丽娜下颌处的带血指纹。 而经过DNA和指纹比对,第二者血迹和带血指纹均属于蒋星二女儿蒋思怡,而血指纹附带的微量血迹则与死者蒋星相匹配。 通过现场寻访和监控排查,已经明确案发时,除了两名死者,家中只有三名阿姨和二女儿蒋思怡在现场,而且另一名半夜从宁山返回的王阿姨和公司的司机耿青云证实,大概在昨晚11点半左右的时候,有在家里的佛堂见到过蒋思怡。 除此之外,还在蒋思怡房间发现了隶属于死者常丽娜带有氯硝西泮的水壶吸管,以及在卫生间台盆清洗血迹所遗留下来的残留。 而蒋思怡本人则在今早凌晨12点26分,也就是两名死者死亡后驾驶一辆白色玛莎拉蒂MC20离开厂区,并于凌晨3点12分驶出G60高速桐乡收费站,之后便不明去向。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因为逃离时穿戴了墨镜口罩和羽绒服,所以不论是在电梯的监控还是厂区大门的监控,都未照清其正脸。而之所以初步认定逃离的就是蒋思怡,完全是来自家中几位阿姨的指认,身高体型包括所穿戴的衣物均与蒋思怡相匹配。同时,事发当晚能够从家中离开的也只有蒋思怡一人。 基于作案时间的匹配,事后逃离的不合理行为,以及与两名死者关系直接的相对完整的证据链,目前已将蒋思怡列为最主要的嫌疑人。而犯罪动机目前相对模糊,从死者家族成员的复杂关系以及死者蒋星在死前临时要修改遗嘱的背景情况来看,动机极有可能和遗产的归属还有家族恩怨有关。 整个案情报告,宋博并没有提及蒋思怡和蒋方正两人的暧昧关系,第一是因为这层关系目前还属于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得到任何人实质性的证实,另外则是他还没有想清楚这层暧昧关系对于案情的侦破到底有什么意义,这样的情况下,在通报会上提出这样的猜测,肯定只会给接下来的侦破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直到会议结束,两名副市长都没有发表任何的观点,看来真的只是来旁听了解情况的,不过会后东港刑侦大队的王队长却跟他透露,不仅港城的领导现在非常关注这个案子,就连隔壁宁山的赵书记先前也打电话过来询问过案情。 接下来市局会立刻成立专案组,挂帅的层级不会低,王队长表示为了尽可能多地把功劳留在东港,最好是赶在专案组成立前,整个案子的侦破包括对蒋思怡的追捕就能有个眉目。 胡广成听出了话里的机会,立刻拍上了胸脯,而宋博则是依然有些眉头不展。 接过了胡广成递过来烟,宋博将昨天方海兰交给他的纸条掏了出来,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一遍。 纸条经过鉴定的确是蒋思怡的亲笔字迹,本来如果所写内容属实的话,就代表蒋思怡和蒋星之间是有矛盾的,蒋思怡杀人的动机也可以顺着这层关系去挖掘。但是经过DNA鉴定,两人的亲子关系却是准确无误的。 这样的情况下,宋博完全无法理解蒋思怡在逃婚时留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信息到底有什么意义。 “还在纠结动机的事情?”胡广成点燃火机,将火苗凑了过来。 “难道不是吗?如果仅仅是因为逼婚就杀了亲生父亲,那也太经不起推敲了。”宋博对着打火机跳跃的火苗猛吸了一口,“而且,除此之外,嫁祸蒋方正的动机也不明不白。” “我觉得还是要从遗产上去考虑,别忘了遗嘱上蒋思怡只占了一成。”胡广成提醒道。 “为了遗产而选择嫁祸吗?”宋博自言自语地动了动脖颈,脊椎骨发出沙沙的钝响。 “蒋星本来就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如果是其它原因,根本就用不了这么血腥的手段杀人。搞出这么大动静,明摆着就是为了嫁祸,一旦嫁祸成功,一成就变成了全部。普通人有可能没什么感觉,不过那可是几百个亿的资产,咱们几十辈子都赚不来的。” “再结合逃婚和临时改遗嘱的背景其实也可以得出这一点,我甚至觉得蒋思怡能分得那一成遗产的前提条件就是嫁入钟家。结果蒋思怡逃婚,蒋星一气之下就决定修改了遗嘱,最终面临逼婚和什么都得不到的结局,蒋思怡才狠下心做了最后一搏。” 胡广成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迷晕护士是需要时间的,从时间来讲只有蒋思怡可以做到,而最终选择掐死护士,应该是在寻找新遗嘱的过程中被将醒未醒的护士发现,所以事后在处理了迷晕护士的水壶,清洗了血迹后才选择逃跑。” “但是你不觉得按照嫁祸去调查,有几点是说不通的吗?”宋博思考了半天,然后才慢慢说道。 “哪里说不通?”如此明显的证据链,胡广成搞不清楚宋博到底卡在了哪里。 “如果要嫁祸,一定得满足必要的条件。那就是被嫁祸人必须有作案的时间,可能和动机。动机这一点先不说,单单时间来讲就不合理,蒋思怡嫁祸一个根本不在现场的人,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而且如果蒋思怡是嫁祸的话,为什么最后又选择逃跑呢?这完全是不打自招的行为。” “这一点我还真思考过。”胡广成嘿嘿一笑,“虽然我们做出的是嫁祸的判断,但是更准确一点,应该是一场失败的嫁祸。” “失败的嫁祸?”宋博回味着其中的含义。 “是的。也就是说,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蒋思怡嫁祸的行为失败了,而她自己最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得不仓皇而逃。有一点很值得去推敲,那个司机不是说过,在昨晚11点半左右送礼箱回来的时候,在佛堂碰到过蒋思怡吗?然后你再结合蒋星之前把蒋方正锁在佛堂的情况,是不是就能发现什么了?” “你是说,蒋思怡以为蒋方正一直都在佛堂?”宋博立刻明白了其中的联系,而这一点,他之前的确是没有考虑到。 “是的。那个罗阿姨有说过,她是偷偷放走的蒋方正。而蒋思怡却并不知道,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实施了杀人嫁祸。然后她接着去开了佛堂的门锁,这一点其实也应该是她计划中必须要做的一步,因为佛堂锁住,蒋方正就没办法出来,嫁祸也就说不通了。结果没想到,蒋方正人却不在,而且还刚好被司机和另一名阿姨当场撞见。”胡广成丢掉烟头继续说道:“这其实也从另一个方向解释了为什么两名死者的死亡时间相隔如此之久还有蒋思怡最终逃跑的原因,因为除了寻找还未曝光的新遗嘱外,按照原计划,蒋思怡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过要逃,她只需要呆在房间里,等待第二天尸体被发现就可以了。” “这么说的话,的确很多地方都通了,不过难道你没有注意到蒋思怡和蒋方正之间似乎有着一种超越姐弟的感情吗?” “你是说感情上说不通?两人之间的感情现在其实也很难确定,而且感情这个东西本来就很虚,跟摆在眼前的实际利益相比,谁知道蒋思怡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胡广成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副曾经为情所伤的表情。 “而且蒋方正自己都说了自己是缩头乌龟了,很显然他是眼睁睁看着蒋思怡嫁到钟家,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做。这样的情况下,你觉得蒋思怡心里会怎么想?” 宋博听完沉思良久,然后才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今天出发去桐乡之前,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见一次蒋方正。” 灰女 21 在酒店一楼大堂的咖啡吧等了大半个小时,穿着浅色短装风衣的蒋方正才匆匆赶到。 “只有你一个人吗?蒋方如呢?”宋博往酒店的旋转门瞟了一眼,然后视线重又挪回到蒋方正身上。 “她去哪里又不会跟我汇报。”蒋方正掀起风衣后摆,坐到了宋博两人对面,脸上完全一副和蒋方如不对付的表情。 “相比较蒋方如,看起来似乎你和蒋思怡的关系要更好一些。” “我们年龄相近,性格也更合得来。”蒋方正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其它多余表情。 “你之所以选择了艺术专业,应该也是因为蒋思怡吧?”根据资料显示,蒋方正是在瑞士读的高中,毕业后直接选择报考了蒋思怡已经就读了三年的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不过第一次报考没有通过,直到第二年才顺利考取。 “是受了她很多影响。” “你和蒋思怡之间,除了姐弟关系,有没有其它更进一步的感情。”宋博看了看手机屏幕,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从蒋方正口里亲自验证猜想,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不过面对这样直白的问题,他并没有把握蒋方正会有勇气直接承认。 “你们现在在怀疑思怡?”蒋方正果然选择了转移话题。 “我们的确是在怀疑她。不过到底她是不是真正的凶手,你和她之间的关系至关重要,所以,请你不要隐瞒。我们只是办案需要,其它渠道绝对保密,这一点请你放心。” 蒋方正沉默不语,心里回想的却是蒋方如交待他面对警察该要说的话。 装作为了遗产牺牲爱情的负心男人,然后坐实思怡难忍背叛,嫁祸杀人的动机。蒋方如的确很聪明,但是这样违心的话,自己怎么又能说的出口呢。 “在我出生前,蒋星只是母亲家工厂的一名厂长,虽然不能说是入赘,但是也算的上是半个上门女婿,所以在方家,思怡的童年一直过的很不顺,除了我之外,她对方家的所有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恨意。”过了许久,蒋方正才慢慢抬起头,“对了,你们应该有看过资料吧,我之前一直姓方,一直到了初中毕业才改姓了蒋。” 蒋方正话不对题,胡广成刚想出声提醒,却被宋博按住,示意继续听下去。 “蒋星很有骨气,后来自己带着人出去单干,总算是做成了一番事业,不过也因为一直在外奔波,疏忽了对思怡的照顾。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思怡从小对蒋星就有一种误解,我记得她小时候受了欺负的时候,总对我抱怨说她是捡来的孩子。” “你是说蒋思怡不是蒋星亲生的?”宋博不清楚蒋方正讲将这些意欲为何,不过听起来似乎是要往这方面引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抹黑蒋思怡的意图也就很明显了。为了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宋博决定先不戳穿,而是顺着他的话反问。 “我都说了是误解了,实际情况肯定不是这样。不过那时候都还小,什么也不懂,也就是那么说说而已。不过”蒋方正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不过那时候我却当真了。” “什么意思?” “小时候我一直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每个人都把我捧着,和思怡的待遇完全是两个极端。不过那时候,我却对她生出了一种特殊的怎么说呢?算是保护欲吧,就像是照顾一个被遗弃欺负的宠物。”蒋方正满脸回忆地补充道:“对了,我是男孩发育的快,那时已经比她高了。” “请继续。”宋博点了点头。原来绕了一大圈,蒋方正还是在回答刚刚的问题,只不过两人关系特殊,没办法像普通情侣那样直白地讲出来而已。 “那时候,其实我已经有了姐弟不能相恋的认知,但是我俩姓氏不同,她又老把自己是捡来的话挂在嘴边。所以潜移默化之下,我就慢慢相信了,觉得我们未来是可以在一起的。” “那蒋思怡呢?”胡广成心里暗笑,果然学艺术的说话就是爱绕弯子,连不伦的姐弟恋也能被描述的如此水到渠成,清新脱俗。 “她对我很好,一是因为我对她很好,另外也因为我是她弟弟。” “你是说蒋思怡对你” “她有男朋友。”宋博还未说完,便被蒋方正打断,“是法国人,读大学的时候认识的。” “这”虽然蒋方正说的很隐晦,但是很明显就是他单恋姐姐,但是两人却并没有明面上的实质恋情。得到这样的答案,让宋博很是诧异,不过仔细回想了下,蒋方正所说似乎并不是瞎编,蒋思怡房间的那些肖像油画,虽然没有面孔,但的确是金发的外国人模样,“那既然她已经有了男友,为什么蒋星还要让她嫁给钟云呢?” “人已经死了,在她读研究生的时候,也因为如此,她硕士学业没有读完就提前回了国。”蒋方正面色阴沉地说道:“所以她之前对于嫁到钟家没有反抗,我想也应该有些灰心绝望的意思。” “那最后关头,为什么她又反悔逃婚了呢?”宋博追问道。 “我听说她逃走的时候留了一张纸条是吧?”蒋方正反问。 “是的。” “我想说的是,以思怡的角度,她的确是那么认为的。” “认为自己不是蒋星亲生的?” “是的。所以她没有逃去别处,而是选择回家,就是为了和蒋星摊牌搞清真相。”蒋方正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是昨晚蒋星肯定不是她杀的,你们搞错了方向。” “你有什么证据吗?” “调查是你们警方的事情,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罢了。”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蒋星昨晚把你关在佛堂是因为认为你破坏了婚姻。”宋博想起昨天在星海城时,蒋方正是有这么说过。 “是的。” “那这么说,蒋星知道你暗恋蒋思怡的事情?” 蒋方正低下头没有回答。 “那你为什么昨晚又要灌醉钟云,想要把他困在包厢呢?”宋博又换了个问题。 “她之前没有反驳,我自然是尊重她自己的意愿,但是最后她反抗了,我就一定会帮他。”蒋方正吞了吞口水,艰难地说出了自己的立场。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宋博没有选择继续发问,而是和胡广成对视了一眼,然后突然站起身,走到蒋方正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今天的问题就到这里,感谢你的配合,同时也请节哀顺变。” 与蒋方正别过,宋博和胡广成立刻回到了车里,按照行程他们接下来就要赶往桐乡,追寻蒋思怡的行踪。 “怎么问了一半就不问了?”胡广成启动车子,拉下手刹。他明显能够感受到宋博似乎还有未尽的问题,但是却主动中断了问话。 “有塑料袋吗?”宋博没有回答,而是着急地反问了起来。 “塑料袋?没有。”胡广成一头雾水,“你要干吗?” “装这个。”宋博将一直攥着的右手小心摊开,掌心位置立刻出现了几根黑色的短发。 胡广成愣了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赶忙从兜里掏出烟盒,将里面剩的几根烟丢进了中控台。 见着两名警察从酒店出来,蒋方如将身体往后靠了靠,刚刚为了避免两人一同出现而被警察怀疑,所以她让蒋方正去见警察,而自己则选择呆在了酒店外的车上。 盯着两人上了车,蒋方如才重又坐正了身体,不过接下来两名警察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在车里,将手里完全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非常小心地放进了烟盒。 这样的奇怪行为,让蒋方如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心里却莫名地慌了起来。 又等了片刻,直到两名警察开车驶出酒店门口的迎客环道,消失在马路的车流中后,蒋方如赶忙下了车,然后连锁车键都没顾上按,便急匆匆地冲进了酒店。 “警察问了你什么?”在咖啡吧找到了蒋方正,蒋方如立刻着急地问了起来。 “问了我和思怡之间的” “等等。”蒋方如突然开口打断,同时走上前从蒋方正的风衣肩上摘下了一根头发,接着脸色立刻跟着大变,“糟了,警察开始怀疑你了。” “我还是没搞明白。”东港环路这一段没有路灯,胡广成把车速慢慢降了下来,“你是想验蒋方正的DNA?” “是的。”宋博对着车窗外吐出一团浓烟,立刻被风吹散在夜里。 “这思路转的有点大,你是怎么突然往这方面想的?” “你不觉得蒋方正似乎在暗示我们什么吗?”宋博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的烟盒。 “暗示?”胡广成侧头看了宋博一眼,然后又转回了前方,“暗示什么?” “按照他刚刚所讲的,蒋思怡根本没有杀蒋星的动机,更不会有嫁祸他的动机。” “你相信他的话?” “我相信。”宋博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说的那些如果是谎言,对他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那这又和查他DNA有什么关系?” “刚刚蒋方正一直称呼蒋星其名,你不觉得有些不正常吗?”如果蒋方如的身份来说,这倒没什么,但是蒋方正这么直白的表现出对父亲的不敬,就有些说不通了。问话的当场,宋博就有了这样的好奇。 “这难道也算他的暗示?” “或许吧。”说实话,宋博也有些搞不明白,今晚蒋方正的言辞的确是太奇怪了。 “那接下来去哪里?蒋思怡还要不要找了?” 宋博往窗外看了看,路边一片农田,田边立着黑压压三栋大别墅,只有最东边一栋亮着灯,如果要上高速去桐乡,下一个岔口就要选方向了。 “先回警队。” 灰女 22 薄薄的玻璃成为漆黑夜色与房间光亮的分界线,汪海伫立窗边,他能明显感觉到前方强烈的吸引与身后若有若无的推搡。 没有路灯的马路上,偶有一尾车灯经过,便如流星般快速地聚向远方市区位置散着巨大辉晕的光团。没有人愿意在这荒郊野外多做停留,而相比之下,光怪陆离的港城就像一个不断向心螺旋的璀璨星系,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趋之若鹜。 汪海当然也不例外。 被苏芮支到这偏僻的郊野,还要假装很享受这里的清净,想想即卑微又可笑。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至少要比几年前被埋在令人窒息的地下室要好上太多。再忍一忍,只要两人结了婚,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人生总是在不停地变化,未来的不可预知让人既惧怕又兴奋。就像三年前,他没想到会在最落魄的时候遇见苏芮一样。不过人生一旦遇到拐点急攀向上,便再难接受跌回原点,一想到失去现在的所有,重新钻回地下室和老鼠蟑螂争夺生活空间,他的内心就开始无由的恐惧。而这也就是和苏芮确立关系,逐渐发现她的诸多“劣迹”后,他依然假装不闻不问的原因。 苏芮的诸多“劣迹”之中,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便是她的控制欲,无所不在的控制欲,就像这无边的黑夜,连影子都无处躲藏。 汪海一度认为,苏芮企图将身边所有事情都牢牢抓在手里的行为,来源于她自负而强势的性格。短短几年,独自将一家半死不活的企业做的风生水起,没有一些强悍和铁腕的手段肯定是很难做到的。 不过随着了解的逐步加深,汪海才发现,苏芮的控制欲其实只是表象,只是她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在其行为上的颠倒投射而已。换句话说,她其实是一个极度可怜,没有丝毫安全感的女人。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强行披上了并不属于自己的外衣,作茧自缚的同时,自然也就拼命地将认为属于她的所有事物一起牢牢包裹。 而让她如此缺乏安全感的最直接原因,其实无非就是上一段恋爱多年但却只维持了两年不到便轰然倒塌的婚姻。 对于这段失败婚姻的经历,苏芮一直有所隐瞒,不过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密不透风的墙。婚姻破裂的原因,公司私下的传闻版本很多,什么男方出轨了,财产纠纷了,不过最让汪海更感兴趣的则是另一则传的不多的秘闻,那就是苏芮的不孕不育。 起初也只是好奇,不过后来在滨江御景收拾东西时,那纸先天子宫发育不全的诊断书,却让汪海立刻认识到了苏芮内心自卑的最根本原因。 身体的缺陷对于人的一生来讲往往是最致命的,意味着会断掉一个人在未来的某种可能。而对于苏芮来讲,便是永远无法成为一个正常妻子和母亲,这并非任何意义的精神强大所可以避免的。更何况苏芮并非精神强大,她只不过是内心不安又极其蹩脚的掩饰而已。 对于这一点,汪海并没有感到多么的震惊,反而认为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至少对他的处境来说有益无害。 他之所以和苏芮在一起,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这是他目所能及的唯一可以实现阶层跃迁的渠道,说难听点就是权衡利弊之下的选择和攀附。这样的行为在大学时期,他或许还为之不齿,不过经历了几年实实在在冷水浇面的港漂生涯后,他也潜移默化地觉得没什么所谓了。这本来就是一种变现的方式,只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不过在此之前,和苏芮结婚这样的概念多少还是让他担心焦虑过。 随着两人相处久密,一旦苏芮提了结婚,他的处境无疑就变得异常尴尬。不答应,便是相当于丢了饭碗,而答应吧,心里却又是极度的不甘。不过在知道了苏芮的秘密后,这些就变得迎刃而解了,就算未来结了婚,苏芮的不能生育也成为了他随时可以用来离婚的理由。而一旦离了婚,那天文数字般的分割财产,便成了怎么算都划算的一笔补偿。当然,这些都需要从长计议,比如说如何增加婚后财产的比重,如何让苏芮放松警惕等等。 想通了这些,他和苏芮之间的相处便没了任何负担。那无处不在的占有和控制,也变成了不那么难以忍受的事情,天下哪有什么不劳而获的道理,更何况苏芮对于他而言已经成了一个完全被看穿的透明人,这样的情况下,两人的相处博弈,反而变得像游戏一样有趣。 唯一让他偶尔难耐的便是性的问题。不知道是身体原因造成的性冷淡,还是失败婚姻影响下苏芮对他极度小心的考验,总而言之,两人在性话题上完全像是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相处两年多,两人的身体接触也就发展到了相拥而眠的程度。 在认识苏芮之前,他就是个吃饭都成问题的穷鬼;相比较不怎么物质的大学阶段,从小山村出来的他也完全融不进任何一个圈子;而更加纯洁的少年时光,便也只剩下纯洁了。这也就导致了汪海一直到现在年将而立,可是在性经验上却依然为零。 说上去也并非完全不能克服的问题,但是某些时候却总能让他焚心般的难受。 就比如说现在。 星海集团的大老板忽然间给了大单,但是却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这让他整个晚上都无事可做,腾出了空间的脑袋自然而然地开始钻出了一个又一个蠢蠢欲动的细芽。 星海城的老板直接给了一大笔现金,完全属于自己又不会被苏芮追查到流水的现金。 而今晚则是苏芮出差美国的最后一天,飞机要到明早才到,中途大半天的时间,她都飘在太平洋万米之上的同温层。 如果要破冰,还有比今晚更好的机会吗? 一个又一个想法,仿佛成群的蚂蚁顺着脚底钻入,爬进了身体的每个角落,然后毫无规律却又连绵不绝地开始将他噬咬。 不行,汪海咽了咽口水,还得再等等。 站在窗户边又等了快半小时,外面路上的车辆越发稀少,窗台烟缸里的烟头却是越积越多,就在抽出最后一支烟,将烟盒捏瘪扔进垃圾桶时,苏芮的视讯电话终于来了。 每次出差,苏芮都会夜间查岗,时间不定,但是却从不遗漏,就连出差国外,也总能算准时差。还好,今天没有太晚。 手机屏幕中的苏芮坐在汽车后座,可以听到马达的声音,侧面和身后的车窗外天光正亮。 汪海顺势将手机举起靠在窗台,半夜在家的信息便这么无声无息地传达了过去。苏芮本意并不在聊天,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信息,又抱怨了几句美国的网络后,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丢掉手机,汪海仿佛卸掉重担般地倒在床上,全身说不出来的轻松。铺满床面的钞票跟着在耳边发出悦耳的摩擦声,同时他也立刻感受到身下散乱的红色纸片开始散发出的温度,由温热到滚烫,顺着皮肤烧到心里,接着脑海中也开始跟着闪现出水族中游弋的曼妙身姿,以及肩头那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终于可以开始行动了。 车子慢慢停了下来,汪海扶了扶墨镜,但却没有立刻下车,人和黑色的车身一起悄然地隐在了星海城大厦的阴影角落之中。 相较于正门的主路,这里的暗巷窄了不少,勉强可供两车对行。之前这条巷子还有不少灯红酒绿的酒吧,不过星海城开业之后,酒吧的生意完全被挤压一空,能够撑下来的也就巷头巷尾勉强接点人流的一两家。 之所以选择来到星海城的后门,是因为水族餐厅的人对他实在太熟悉了,他不敢也不可能冒那个险。而想都没想就直接驱车来了星海城,一是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哪里还有类似的发泄渠道,另外就是那心中一直萦绕不散的水中身影。 不知为何,之前隔三岔五他都会梦到那水中穿梭的身影,而梦中那灰白尘粒感的画面又总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从一个月前开业典礼时看到那水中身姿的时候,就让他嗓子干燥,颅腔轻颤。优雅的泳姿,隐约透光的肌肤,再加上那反差强烈的玫瑰纹身,让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共鸣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和渴望感。而那种愉悦感,比上和苏芮半裸相拥在床上时的亢奋都要来的强烈。 想到这里,汪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后摇下车窗,抬头往楼上看去。不过一瞥之后,他却不禁皱起了眉头。星海城大厦霓虹依旧,可是三楼却似乎灯光黯淡。看了看时间,现在也才十点不到,这和他之前熟悉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每到午夜时分,星海城三楼会所的女孩们都会陆陆续续下楼来吃些夜宵。汪海本意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不用上楼露面就可以谈妥价格,解决问题。可是现在看来,三楼会所似乎并没有营业。 难道会所刚好在今晚出了事情? 汪海心中郁闷,自讨倒霉,正想着到其它什么地方再去寻觅的时候,车尾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撞响。 后视镜没能看到什么,汪海旋即下车,这才发现一男一女半躬着身子靠在车尾。男人嘴边挂着一条拉长的涎水,地上一滩黏稠的呕吐物直接溅到了轮胎上,女子则似乎有些嫌弃的隔着一段距离,伸直手臂拍着男人的背部。 “我车要开走了。”汪海暗骂晦气,不过他却不想在这个地方节外生枝,只能是好声好气地提醒了一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女人抬头看了看汪海,赶忙道歉,然后拉着男人往人行道躲闪。 男人意识模糊,脚步虚浮,再加上女人动作有些着急,脚下立刻就是一个拌蒜。而就在倒地之前,男人下意识地拉了女人一把,可是手上乱抓之下却是直接拉开了女人的短装羽绒服。 嘶啦一声,男人仰倒在地,而女人的肩膀却是直接裸露在了夜色之中,一朵醒目的玫瑰纹身立刻浮现在了雪白的肩头。四周的霓虹不断闪烁,娇艳的花样纹身被映的忽亮忽暗,仿佛立刻就要在这清冷的暗夜中绽放开来。 灰女 23 汪海直直地呆立现场,直到女人拉起衣服遮住了肩头,这才想起上前一步伸出手。 “谢了。”女人尴尬地表达了谢意,但却直接忽略了汪海的援手,揉了揉膝盖自己站起了身。 借着起身的机会,汪海这才仔细看清了女人的容貌。总体来说有些清瘦,不知是浓妆还是夜色衬托的缘故,脸色看起来有些过于苍白,不过小巧的五官和脸型,再配上戴着美瞳的大眼却是十分秀色可餐,黑色的抹胸红裙配上黑丝高跟也是异常性感 。 “你们上面今晚没有开门吗?”汪海指了指楼上,然后又朝巷道远处看了看,星海城三楼没有营业,眼前两人肯定是从巷尾的酒吧出来的。 女人满是戒心的摇了摇头,想要把醉倒在地的男人扶起,却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动手。 “我在星海城见过你。”汪海看出了女人的戒备,于是赶忙微笑着套起了近乎。 “哦?”女人这才诧异地看向了汪海。 “开业的一个多月,我经常过来。可惜今晚好像关门了。”汪海赶忙解释。对于从事这个行业的女性来说,熟客也就意味着更加的安全。 “听说这两天查的严,所以上面通知暂时歇业。”女人果然放低了戒心,职业性的笑容也开始出现在脸上。 “你们认识吗?”汪海把目光移向倒地的醉汉。 女人赶忙摇头。 “既然这样,那我送你回家吧?这人不到明早恐怕是醒不了了,你这身板拿他完全没办法。”汪海试探性地问道。 女人有些为难地低头看了看,男人还挂在嘴边的口水立刻让她嫌恶的皱起了眉头。 “或者”汪海动了动喉结,然后说出了真实意图,“或者今晚你可以到我那里。” “这” “钱你不用担心,我可以按照会所三倍的价格付给你。”虽然从没真正意义地进过星海城三楼会所,但是里面的服务和价格汪海还是略有耳闻。 “那好吧,我知道附近有家酒店还不错。”女人本来就是因为会所歇业才到酒吧来找找外快,对方给出的价格让她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不是说最近查的严吗?地方我来找好了。” “那好吧。” 虽然带着墨镜,但是这男人不论是相貌还是气质看上去都不像恶人,而且开的车也不差,于是女人稍作犹豫还是点头答应,不过上车时,依然出于小心暗暗地记下了车牌。 车子在夜色中开了快半个小时,然后离开港城市区进入了东港环路。看着繁华的市区慢慢消失在身后,女人心里不免开始打起鼓来。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工作室在东港,很快就到了。” “可以下车吗?我刚记起来和朋友还有个约会,下次你再来会所找我好了。” “你怕我是坏人是吧?就算这里下了车,你也很难搭到其它车的。”汪海看了看倒车镜,脚下的油门跟着又往下踩了踩,“你不用担心,只是地方是有点偏罢了,等会儿完事了我送你回家。” 汪海不解释还不要紧,这一解释却让女人越想越不对劲。这男人不仅一直带着墨镜,而且上车时还刻意让自己坐在后座,很明显就是为了防止自己打扰他开车。前面这路连路灯都没有,根本不知道他要开到哪里,要是他是为了 女人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电影中变态杀人狂的桥段,可是飞快的车速却让她别无他法,想了想只能趁着汪海不注意躲在车座后面掏出了手机,然后打开微信将刚刚记下的车牌号给朋友发了过去。而就在她想着该如何编辑接下来的求救信息时,车速突然慢慢降了下来,汪海的声音也跟着从前排传来。 “好了,到地方了。” 女人握着还没编好信息的手机抬起头,一座三层别墅出现在车窗外的夜色中。 “看我没有骗你吧。”汪海将车直接开进了车库,然后下车打开后门,颇有绅士风度地将女人牵下了车。 “这是我的工作室,因为平时需要安静的环境,所以地方偏僻了点。”汪海一边解释一边将女人领进了与车库一门之隔的工作间。 “你是做雕塑的?”推门而入,女人便看见了墙角堆着的许多石膏像,在加上汪海刚刚的礼貌和解释,之前的担心和害怕立刻抛到了脑后。 “是的。” “刚巧,我老家有个朋友也学雕塑。真羡慕你们这些搞艺术的。”女人说着说着便像发现了宝贝似地走到了工作桌旁,“这就是人鬼情未了里面的那个泥塑转台吧。”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教你,这个其实不难。”汪海走到女人身后把身体贴了上去,然后牵住女人的双手搭到了泥塑转盘上。 汪海虽然靠在身后,但却并没有轻浮地直接贴上来,而是非常绅士地在两人身体间留了一丝空隙,同时动作话语也都是极其温柔,这和平时那些客人猴急眼红的样子完全就是天壤之别。这让女人对汪海顿时有了些好感,看来刚刚在路上的确是自己在吓唬自己。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汪海贴着女人颈部轻声问道。 “你就叫我小敏好了。”汪海在耳边说话,让女人耳根发痒,赶忙笑着一个扭身钻出了怀抱。 小敏这个名字听听即可,汪海并不会当真,不过女人娇羞的模样却是让他心头一颤,黑丝美腿下的高跟鞋在地板上小鹿一般的轻撞,更是一点一点踩中了他的兴奋点。 “我们去房间里吧。”汪海上前牵住女人的手,然后快速穿过工具房进入到了大厅。 “哇,房子好大。”一进入大厅,女人便发出了羡慕的赞叹,然后像只好奇的小猫一样跳向了南边的落地窗,“竟然还有游泳池,我可以出去看看吗?” 汪海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跟在女人身后穿过落地移门走进了后花园。 “要是夏天就好了,可以一边游泳一边看星星。我从小做梦都想有一栋这样的房子。”眼前的景象似乎触动了女人的少女心,一边感叹一边主动地把头靠在了汪海的肩上。 汪海轻揽着女人的肩膀,轻轻地嗅着发丝划过鼻尖留下的清香,女人的话语却将他的思绪拉进了星海城的水族,那婀娜的人鱼也跟着在他脑海中仿佛慢动作一样游弋飘过,耳边似乎也仅剩下了水下的靡靡之音。 “如果你想的话,其实可以下水。”汪海自己都没想到为什么会从嘴里蹦出这句话。 “这个天气我可不敢,太冷了。”女人将汪海的胳膊挽的更紧了些。 “你说了我当然就信咯,还以为你真的想游泳呢。”汪海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肩头,“如果你真想的话,我其实可以陪你。” “你可真体贴。” 汪海略带磁性的声音让女人听来格外舒心,照顾女友般的揽肩姿势,甚至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了一丝早已消失在记忆中的浪漫和温存。如果真有这么一个有钱又温柔的男友,那就太完美了。可是女人知道这完全就是白日痴梦,自己只不过是对方偷情泄欲的一个工具罢了。 想到这里,女人一个侧身,面对面双臂直接搭在了汪海的肩膀上,“对了,你为什么要去星海城会所。”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两人四目相对,汪海似乎能察觉到女人惋惜的语气,同时更是直接感受到了女人扑面呼出的清甜气息。 “因为我觉得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女人说的倒完全是心里话。不知为何,虽然只是初识,但是和眼前这个斯文体贴的男人在一起时,总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你知道马奈的那副《奥林匹亚》吗?”汪海歪着脑袋做出思考状。 女人扑闪着眼睛摇了摇头。 “你不觉得女性的身体是大自然最美的造物吗?在那些真正艺术家的眼里,没有身份的高低贵贱,只有给他们带来无限灵感和启迪的缪斯女神。”美人在怀,汪海说着说着,自己心里都觉得一阵舒畅。 “你的意思是说,我就是你的灵感女神咯?”那个姓马的艺术家,女人从未耳闻,汪海的话她也没听懂几句,不过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惬意。 汪海笑着点了点头,两眼却迷离地盯着女人那仿佛透着光的嘴唇。两片唇瓣仿佛有生命一样的微微颤抖,带着他的心脏一起涌动,然后牵引着他迫不及待地吻了过去。 可是接下来汪海并没有感受到那该有的柔软和细腻,代之而来的却是头上的一阵轻痛,两人正面相对,额头不偏不倚地碰在了一起。 “你真笨。”女人娇嗔地摸了摸额头,“你不会侧着头啊?” 接下来,还没等汪海反应过来,就立刻感到一股力量拉着衣领朝下拽去。脑中还是一片空白,两人的嘴唇便已贴在了一起,潮湿,细腻,温软,腻心 诸多言语无法道明的感觉正顺着神经传入脑中,女人的嘴唇却像一只蝴蝶一样飞快地离开,汪海意犹未尽,流连忘返,傻呆在原地。 “这次好多了,不过还是不对,你这时是不能睁眼睛的。”说完,女人拿手蒙住了汪海的眼,然后又主动吻了上来。 女人的舌钻进了汪海的唇,撬开了他的齿,粘住了他的舌,瞬间让他感受到了一丝清甜从舌尖传进大脑,再传遍全身,接着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条神经都开始颤抖,颤抖,然后再失去知觉,整个身体就像被融化一样,融化的只剩和女人接触的唇间。 “我以后可以常来找你吗?”过了许久,女人湿润的嘴唇才翩翩离开。 “什么?”汪海一时还未回过神来。 “我不要你的钱,我就想多见见你。”女人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我给你做模特好不好。” 汪海依然沉浸在刚刚的意犹未尽中,并未多想地点了点头。 “那让我看看你真正的样子吧。”女人说着,纤细的手指便抚上了汪海的脸庞,然后顺势向上,缓缓地取下了墨镜。 墨镜慢慢取下,视线开始变得明亮而清晰,可是让汪海有些不解的是,女人眸中的星辰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彩,刚刚还柔情似水的表情也开始变了模样,由怀疑到吃惊,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恐惧。 “对不起,我刚想起来还有个重要的约会,下次我再来找你把。”再接着,女人突然发力将汪海往后一推,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汪海来不及思考女人突然翻脸的原因,不过已被撩起欲火的他却怎么也不可能让女人现在就这么离开,于是赶忙伸手抓住了女人的手腕。 “求求你,我真的有事。”女人的语调已经有些哭腔,娇柔的身体却如何也摆脱不了汪海的手掌,情急之下只能抡起手提包一下一下朝汪海的头顶砸去。 汪海的兴致被突然打断,又被女人一阵猛砸,心里顿时就冒起了火来,直接一把拽过提包扔在泳池边,然后两手一弯,将女人整个抱起。 “今晚你哪里都不能去。” 话刚落音,颈侧便立刻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火辣,汪海想动却被女人的牙齿紧紧地扯住,只能本能地顺势歪头撞了下去。太阳穴被撞的闷声一响,颈上的咬合也随之跟着松开,汪海赶忙趁机将女人丢了出去。 耳边依然一阵鸣响,眩晕的脑中也是一阵空白,汪海使劲睁了睁眼,夜色中的泳池里绽开了一朵巨大的白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灰女 24 夜色将水库完全笼罩,沁凉的水流和粼粼波光一起缓缓地滑过皮肤,再接着,一具比水还冰凉的身体贴了过来。 脑海里立刻便只剩下柔软和细腻,整个世界也仿佛瞬间变了模样,就像蜷缩在母胎的羊水中,没有时间的流淌,不问世事的变迁,只希望就这么身体缠绕着,唇舌交融着,直到永远。 十几年前的感觉,现在依然清晰,那是最曼妙深刻的记忆,可惜当时的纯洁之下也就止步于此了,一段纯美的遗憾。 女孩的脸庞半浮在水面,湿漉漉的头发毫无生机地贴在脸上,汪海顺着一吻而下,直到嘴唇接触到肩头的那朵玫瑰,才让他由恍惚回到现实。 呆呆地四望了下,周边没有如盘的皎月,没有粼粼的波光,没有飘渺的远山,更没有朦胧的女孩,目光所及的只有一方黑压压的泳池和怀中瘫软的纹身女人。 女人是被自己扔下泳池的,自己什么时候脱的衣服下的水,却是不怎么记得起来了,不过重回冬夜的现实却是让他立刻感受到了池水的刺骨,还有怀中女人的冰凉。 不过不管怎样,今天总算是有机会把十多年前那晚的遗憾给弥补上,完事之后再多加点钱就是了。想到这里,汪海借着水的浮力将女人身体抱直,然后一把拉下抹胸,亢奋地将整个脸埋了进去。 在柔软中沉溺了许久,汪海才抬起头一声长长的叹息。接着,他开始尝试脱掉女人的外衣,可是女人瘫软的身体和四肢却是让他有些顾此失彼。这时,他才意识到,刚才还剧烈反抗狠咬了自己一口的女人,此时却没有一点声息。 难道晕过去了? 汪海摇了摇女人的身体,女人头部后仰,长长的头发拖在水中来回摆动,除此之外别无反应。 这让汪海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赶忙把女人的头部掰了过来,然后将手指朝鼻翼贴了上去。鼻尖的水珠一滴滴落在手指上,然后顺着滑落到手臂,可是指间却感受不到一丝空气流动的气息。 汪海心中一凉,双手也吓得跟着失去了力道,女人的身体立刻便软了下来,然后顺着汪海的身体滑落到水中。 原本两米不到的泳池深处没有一丝光线透进,而汪海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女人那平静而煞白的脸庞,还有那肩头的红玫瑰一点点沉落,就像永远跌入了至暗无底的深渊。 汪海就这样裸着身体,气喘吁吁地躺在了草坪上,和他并排躺卧的女人仿佛一块万年的寒冰,不断往四周辐射着让他颤抖不已的寒气。 刚刚把所有能想到的什么人工呼吸,心肺复苏等急救手段几乎都用上了一遍,到了最后他甚至开始绝望地捶打女人的心脏,可是依然无法阻止女人最后一点温度的消失。 这样算是杀了人吗? 汪海多么想听到谁能站出来给出否定的回答,可是女人留在颈侧依然隐隐作痛的伤口却仿佛在嘲笑着给出了痴心妄想的嘲讽。 不,绝不能让女人的尸体暴露,一直到现在没有人知道自己将女人带回了别墅。星海城后面的巷子没有监控,唯一的目击人是个不省人事的醉汉,只要妥善处理了尸体,一切就会重回轨道。接下来自己还是个默默无闻做雕塑的,和苏芮结婚后依然可以平步青云,自己的人生没有被毁,未来依然还在。 快速地想清楚这些,汪海立刻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尸体,可是刚站起身,女人手提包里便响起了手机铃声。铃声欢快,可是在汪海听来却是如同索命一般,同时也让他意识到要处理的不仅仅是尸体,女人其它的东西,包括手机都要一同毁掉。 汪海快速地爬到手包前,掏出依然欢鸣的手机,正想直接关机,可是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却是让他顿时呆住。一个久远但却熟悉的名字飞快地钻入他脑中,将他思绪扰乱。 程雨,怎么会是程雨? 汪海惊恐地左右望了望,仿佛那个十多年前和他相拥在月色下的水库中,但却面容模糊的女孩就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一样。 一定只是重名,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汪海努力地安慰着自己,想要继续按下关机键,可是铃声停下后屏幕上闪出的一条讯息却是立刻打破了他的侥幸。 “你干吗发汪海的车牌过来?” 汪海心里一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稍稍楞了一下,才赶忙拿着手机回到了女人的尸体旁。 用衣物擦干了女人手指上的水渍,连续试了两个指头,这才将手机锁解开,而这时对面又立刻发来了一段语音。 汪海颤抖地点开语音信息,然后凑到了耳边。 “你发给我的是汪海的车牌,我之前有偷偷看过他上车,到底怎么了?你是和他见面了吗?” 完了,这次算是彻底的完了。 汪海脑中一震,手上一松,手机跟着摔在了地上。 将一把把钞票胡乱地塞入手提袋中,汪海的脑中却是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 一切似乎都清楚了,因为那水族里的人鱼表演者是程雨,所以在星海城吃饭表演时才会如此眷顾自己,而且她不仅认出了自己,还在这段时间偷偷地观察了解了自己。 那纹身女人说自己叫小敏也没有撒谎,她分明就是十多年未见的庄敏。刚刚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和其它嫖客不一样的男人,可是摘掉墨镜后立刻也认出了自己。那样的情况下,她自然会觉得尴尬,她的突然翻脸肯定就是不想让自己也认出她,认出她失足堕落的真面目。 一切就是这么荒唐而又巧合,可是却又实实在在发生了。 不过这些都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要命的是在开车过来的途中,庄敏因为担心所以提前发了车牌给到了程雨。这就代表,如果庄敏一直不露面,程雨就会根据线索追查到自己,而且到最后一定会报警。 那样的情况下,自己根本就没有选择,摆在眼前的也只有立刻逃命这一条活路。 没有收拾任何其它的东西,汪海直接提着装钱的旅行袋匆匆下了楼,现在他能倚仗的就只有手头这90万现金了。 可是就算能安全逃离,一旦这钱用光了,又该怎么办呢?就这么像老鼠一样一直暗无天日地躲来躲去?而且现在到处都是监控,信息化程度高度发达的情况下,自己又能逃多远逃多久呢? 这样悲观丧气的想法,让汪海的脚步一点点颓了下来,而这时那尊刚搬来的简陋泥塑,却仿佛嘲笑一般立在雕塑室正中直直地盯着他。 如果不是突然来了这单生意,突然多了这笔现金,自己又怎么会有胆量和底气突然产生去外面找女人的想法。想到这里,汪海脑中立刻冒起火来,抄起桌上的旋转台就朝泥塑扔了过去。 灰白的泥塑转盘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泥塑的头顶位置,然后砰然落地慢慢地滚向了窗边角落的梭式气窑。不过汪海的双眼却盯着泥塑无法挪开半分。 塑像头顶部分的泥胚被转盘直接砸掉,裸露出来的并不是他所熟悉金属骨架,而是一团暗红色的丝状物。汪海疑惑地走上前,刚用手摸了上去,整个人便像触电一般往后弹了一步,手中的旅行包也随之掉落。 头发,泥胚里包的是头发,整个泥塑里完全就是一具完整的尸体。 一阵短暂的恐惧过后,之前那对兄妹一连串奇怪的行为开始在汪海的脑中一一闪过。无缘无故地半夜造访,隔了一天两人亲自送过来的简陋塑像,和工作量完全不匹配的大笔现金,还有之前去星海集团总部讨要尾款时厂区停放的警车 一切都清楚了,那兄妹两人分明就是要利用雕塑毁尸灭迹。 汪海越想越骇人,而这时那兄妹俩星海城老板的身份却是让他脑中一个激灵。 或许自己不用逃跑,或许,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 灰女 25 又是一夜未眠,明明脑袋已经昏沉到了极限,蒋方如却依然无法安心地躺下床。 好不容易说服了方正下手,又找到了处理尸体最合适的方法,只要将泥塑烧制成形往星海城水族那么一放,所有棘手的事情便全都解决了。一切都在朝着自己的规划发展,可是偏偏到了关键时刻,警察的造访将一切全部打乱。 包着蒋思怡的那尊泥塑留在汪海的工作室过上一夜本就让她不放心,而那两名警察偷偷取走方正头发的行为更是让她慌乱到了极点。 很明显,警方已经开始从身份上怀疑方正。 接下来,方正身份的暴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也就代表方正在警方那里有了更加直接的杀人动机。不过,最终一切都还是要看证据,蒋星的死和方正没有关系,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蒋方如不知道警方为什么会突然怀疑起方正,更无法判断警方搞清了方正和蒋星的血缘关系后,整个案件的侦察会有什么新的走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在忐忑中尽可能让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 而正当蒋方如心中反复忐忑之时,手机铃声突然间响了起来,拿起来看了看,显示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本来心情就烦躁,聒噪的铃音更是火上浇油,蒋方如直接按了挂断,可是没过几秒,来点铃复又响起。 这么大半夜的,谁会这么执着地打电话来呢?蒋方如稍稍犹豫,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话筒中传来了汪海的声音。 汪海在电话中显得很是急迫,不过却没有说明具体内容,只是给了一个陌生的地点,让她马上赶过去一趟。 看了看时间,现在刚刚凌晨5点,她不明白汪海这时候突然来电到底是为什么,不过事关蒋思怡尸体的处理,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没多做犹豫,蒋方如直接来到蒋方正房间的门口。按照昨晚的约定,今天一早两人就会和汪海一起去工厂,亲眼验证蒋思怡入窑烧制的过程,可是刚抬起手准备敲门,心里却又突然警觉了起来。警察现在已经开始怀疑方正,说不定就安排了人在楼下盯着,这时候包括以后,方正肯定是不再适合冒险露面了。 而且因为之前就已经在警方的面前表现过和方正的不对付,所以,自己和方正接下来的交往还真不能太过密切,这些差一点就疏忽了。 一个人开车赶到汪海给到的约定地点时,蒋方如心里立刻生起了疑惑。她本以为汪海是带他来烧窑的工厂,可是四周一片荒郊野岭,哪里有半点工厂的影子。 夜色依然深沉,汪海的车停在了一堆灌木丛旁,而他本人却靠在车门旁默默地抽着烟。 蒋方如将车停在了汪海车后,然后推门而下,而汪海就这么远远地看着,既不上前迎接,也没笑脸相向,这和昨晚殷勤的态度大有不同。与此同时,蒋方如发现汪海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是相当萎靡,脸色几乎可以用惨白来形容,肩膀也耷下了一截,眼神中满溢着焦虑。 “出什么问题了?”蒋方如褪下皮手套,着急地询问。 “你弟弟呢?”汪海视线越过蒋方如,朝后面的车子看了看。 “他有事来不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汪海稍作犹豫,然后歪了歪头示意上车说话。 “塑像呢?已经送到工厂去了?” “那塑像没办法进窑烧制。”汪海微微摇了摇头,两眼却一直飘忽在他处。 “昨晚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怎么又不能操作了呢?是技术问题还是?”汪海态度的明显转变,包括不见踪影的雕像立刻让蒋方如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太大意了。”汪海似乎最终下了什么决定,这才抬头看向了蒋方如,眼神中也是坚定了不少。 “大意什么?你能不能不要装神弄鬼的,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不行吗?” “一旦开始烧制,窑炉温度会瞬间达到1300摄氏度甚至更高。肺部和胸腹腔有积气,在这样密闭的情况下,肯定会炸窑。”汪海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到底什么意思?”汪海的话蒋方如并没有完全听懂,不过听到肺部和胸腹腔这些和人体相关的词语时,她就已经开始有些慌了神。 “一般正常火化之前都需要开膛,现在泥胚裹住尸体形成密闭空间,一旦经过高温,尸体肯定会产生爆炸。如果帮你们运到工厂操作,我肯定也会被牵连。”汪海不厌其烦地继续解释道。 “你”听到尸体两个字,蒋方如脑中一阵晕眩。 “你们把尸体藏在雕塑中应该是为了毁尸灭迹吧?”汪海的问话相当直接,可是却尽量让表情显得不那么有威胁性。 “你想怎么样?”很显然汪海已经发现了泥塑藏尸的秘密,蒋方如顿时如临大敌,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用紧张,如果我要报警的话,就不会大半夜地叫你过来了。”汪海努力地挤出微笑,然后摊了摊手,表明自己没有敌意。 “你还要多少钱?”汪海的行为和话语立刻让蒋方如从单纯的慌乱中稍稍冷静下来,心里也开始猜测起对方的目的。目前来看,她能想到的就是汪海想要借此机会狠狠地讹上一笔,不过只要钱能解决问题,一切就还没有那么糟糕。 “钱的事情以后再谈。”汪海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蒋方如心中疑惑,她想不到除了钱之外,自己对汪海还有什么其它价值。 “你们用雕塑来处理尸体,说实话,并不是一个好办法。”汪海开始在房间踱起步来,“这样,我可以帮你们把尸体处理的一干二净,让警方永远都找不到任何痕迹。而且,整个过程不让你们插一点手,对于你们来讲基本上就没有风险。这样应该已经很有诚意了吧?”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蒋方如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对方提出这样的方式相当于是强行与自己绑在了一起,事情一旦泄露,承担的可是刑事责任。从交易的角度来讲,的确算是诚意十足了,不过对等来讲,对方提出的交易筹码,肯定也是会狮子大开口。 “我要你们帮我杀个人。”如此凶险的事情,却如同捎份外卖一样从汪海口中轻描淡写地飘出。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帮你去杀人。”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汪海的话还是让蒋方如吓了一跳。她怎么也没想到汪海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且还如此的若无其事。 “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不过你最好还是先听我说完再做决定。”汪海停下了脚步,“我要杀的人其实是你们星海城的一个女员工,和你们尊贵的身份比较起来,根本就是蝼蚁般的存在。而且我要的是制造一个假象,也就是说警方最终调查起来只会认为是一起意外事故,所以只要你们规划的周全,根本没有半点风险。哦,既然死了人,对星海城的生意当然多少都会有些影响。不过这和泥塑里的尸体曝光比起来,对于你们来说应该也算不了什么。” “我不可能帮你杀人的。你换个条件吧。”就算星海城倒闭关门,蒋方如都不会当回事,但是让她再次杀人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接受的现实。 “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有什么区别吗?”汪海依然把微笑挂在嘴边,但是眼中已经有了些许威胁的寒光,“警察可不会因为你们只杀了一个人就对你们从轻发落。” “你是在威胁我?”蒋方如恨得肝胃皆颤,可是现在的情势下却容不得她有什么其它的动作。 “这样,这件事我很急。”汪海抬手看了看腕表,然后指了指车门,“我知道也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做的了主,给你15分钟思考的时间,你可以去打电话问问你那个弟弟的意见。15分钟过后,你再给我答复就好了。” 蒋方如恶狠狠地瞪了汪海一眼,然后开门下车,将车门重重地拍在身后。 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车前,蒋方如真的想开车离开一走了之,可是整个身体却仿佛失去了重量,身边的一切也都变得不那么真实起来。这两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完全就像面目全非的噩梦一般荒唐和无厘头,可是所有的事情仔细回顾却又全是自己愚蠢的自讨苦吃,而更加可悲的是,现在自己连个可以诉苦和商量的人都没有。 接着,母亲和方正两人一脸无辜却又怯懦的样子跟着出现在脑海中。 为什么所有事情全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抬手看了看不知道该打给谁的手机,满心憋屈的蒋方如只能是转身狠狠地一脚踢上了汪海车子的保险杠。 情绪稍作发泄之后,蒋方如稍稍恢复了理智。看来是真的别无选择了,不过这次事完之后,一定要好好地拿回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补偿。 “想好了吗?”看着蒋方如回到车上,微笑又重新挂回汪海的嘴角。 “你要我怎么做?”蒋方如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要杀的人名叫程雨,是你们会所的表演人员。”听到蒋方如的回答,汪海心里总算舒了口气,“明天哦,应该是今天,我要你们制造一场意外,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太难了。我根本做不到。” “一场意外其实并不难。”汪海想了想继续说道:“比如说让她在表演之后淹死在水族里。表演时会穿上人鱼服,行动多有不便,你可以制造一个她上岸时摔倒,然后撞晕落水的假象,这样警察就会认为只不过是一场安全意外了。” “这时间太紧张了,完全来不及准备。”蒋方如一边思考一边摇头。 “必须今天,至于该怎么准备,星海城是你们自己的地盘,应该不需要我来教吧?” “你跟这女孩儿到底有什么仇怨?”见着汪海把话说死,蒋方如也只好不再多说。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汪海把视线挪了回来,然后掏出了手机,“对了,从现在开始,各自的联系方式都从手机删掉,以后要联系,就打我刚打给你那个号码。我答应你的事,自会帮你做掉。事情了了之后,我们就当从没见过面,所有事情都一笔勾销。” 灰女 26 别过蒋方如回到工作室,汪海直接来到了别墅后面的花园。围着泳池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现场痕迹清理的还算是干净,不过走到草坪上时,脸上却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 昨晚他把庄敏的尸体埋在了草坪里,夜色中看上去已经处理的足够干净,不过现在晨光之下却发现大有漏洞。草皮已经很明显不再是完整一块,埋尸坑周边的草根也都尽被斩断翻起。这样的情况不用说警察了,就算普通人只要稍稍眼尖也能看出异常。 掩埋尸体显然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选择埋尸也只是昨晚情急之下的仓皇选择,不过在发现了蒋氏姐弟的泥塑藏尸后,他立刻意识到将尸体烧成灰烬才是最完美的方法。而自己的雕塑室刚好就有现成的尸体火化机器。 一定要尽早用气窑烧个一干二净,不过看了看时间,汪海却露出了难色。还有一个小时苏芮就要落地,再接着员工们也会陆陆续续来上班,时间上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这时,颈侧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汪海打开手机镜头照了照,两排牙印已经浅了不少,不过形状特殊的咬伤却依然明显。 这两天肯定不能和苏芮见面了。汪海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伤口,立刻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如此敏感的位置出现伤口,以苏芮的敏锐和多疑,不可能有任何解释的空间。就算自己穿上高领衣物暂时藏住,按照苏芮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缠着自己的经验来看,发现端倪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伤口好之前,只能找个借口先避开她了,而且这样今晚员工下班之后,自己还能有充足的时间来处理尸体。至于苏芮的怒火,只能之后再想办法来哄了。 锁上了大堂去往后院的移门,等到员工一一到岗上班,交待了花园接下来要装修不准进入后,汪海暂时先离开了工作室。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蒋方如那边的好消息了,只要程雨死于一场意外,今晚再偷偷地把庄敏的尸体烧个一干二净,明天的太阳就会如常升起。 就这样开着车在东港城区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时间仿佛慢放一般地被拉长了数倍,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饭点,汪海终于还是没能耐住性子。 他决定给蒋方如打个电话,一是了解一下她准备的情况,另外他也觉得有必要再放些狠话给对方一些压力,昨晚的沟通总的来说,自己还是有些太点到为止了。 路边停了车,汪海立刻掏出了手机,可是还没来得及拨号,蒋方如却自己打了电话过来。 电话中蒋方如几乎全程是以骂人的口吻把汪海质问数落了一番。按照蒋方如的说法,她已经按照自己的交待开始着手准备,可是餐厅刚刚却临时收到了自己下午要在水族餐厅办一个秘密求婚仪式的预订,而且还点名了所有的表演人员一起参加表演,这让她原本的计划全部打乱。 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汪海根本无法还上一句,蒋方如机关枪一样透露出的临时状况,甚至让他脑中一下全部空白,只能是和蒋方如解释自己并没有预订什么求婚仪式,并让她追查一下预定人信息后再做沟通。 几分钟后,电话再次响起,从蒋方如口中汪海了解到预订人是苏芮的秘书,但却是以自己的名义,而且还借着机会将水族表演的人员信息全都了解了一遍。 得到了这些信息,汪海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切看来都是苏芮搞的鬼。可是她为什么要突然搞什么秘密求婚仪式呢?而且还专门定在了星海城? 这样的情况下,汪海不可能往好的方面去想,而调查表演人员信息的事情,也让他第一时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难道她已经发现了什么? 刚搬进工作室装修的时候,苏芮安排工人拆大堂监控的场景突然跟着窜入了汪海的脑中。 完了,昨晚的事情被苏芮发现了。 “你让我现在怎么办?你他妈到底想要干什么?”手机中再次传来蒋方如的咒骂声。 “我们需要赶快再碰一次面。”汪海也一时没了办法。 从东港赶往港城城郊碰面地点的过程中,汪海的大脑开始飞速地转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苏芮遗留下来的监控具体藏在什么地方,但是有一点还是可以确认的,那就是她并没有发现庄敏死亡的事情,否则就不会只是偷偷地安排什么求婚这么简单了。 现在最大的可能就是苏芮发现了昨晚自己带了女人回工作室幽会,并且认为偷会的女人来自于星海城,毕竟自己最近呆的最多的也就是那里。这一点从她调查表演人员名单就可以推断出来。 而苏芮在星海城安排订婚仪式,并且要求所有表演人员到场,无非就是想将自己和她所认为的情妇给当场抓出来对质羞辱罢了。 这样一来,情况或许还没有到最糟的地步。庄敏已死,她不可能抓的出来,而如果程雨当着她的面淹死在水族里 一个更为大胆的计划就这么一点点在汪海的脑中冒出了头来,虽然现在还来不及思考其中的诸多细节,但是既然情况已经发展现在这样的地步,无论如何都只能赌上一赌了。 想通了这些,汪海立刻又踩了一脚油门,而当途径工作室门口的时候,他把车开进了别墅,然后拿了从庄敏身上剥下来,依然潮湿的衣服,并找财务从保险箱里取出了前天刚到的三十万工程尾款后,才又以最快的车速赶往了和蒋方如约定的碰面地点。 “到底发生了什么?”蒋方如一上车便开始了质问。 “情况临时发生了一些改变。”汪海立刻锁上了车门。 “那是不是我就不用帮你再杀人了?” “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汪海没有回答,而是选择了反问。 “现在不可能了” “别他妈废话,赶紧告诉我按照原来的情况,你准备怎么杀程雨?”汪海着急地骂起了脏话,直接打断了蒋方如。 “我”汪海突然的大嗓门,在密闭的车内让蒋方如吓的一呆,“我计划破坏掉后台门口的监控,下午提前藏进表演后台,然后晚餐时间就安排程雨一人表演,在她表演完后再把她打晕制造失足摔进水族意外溺亡的假象。一切都是按照你说的来的。” “嗯。”汪海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会儿又继续问道:“水族表演你熟吗?” “她们编排的时候我看过几次。” “你会潜泳吗?” “之前在国外学过一些。”蒋方如不知汪海问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那就好。今天下午的计划仍然继续,不过细节上要有些改动。”汪海舒了口气。 “怎么可能?”蒋方如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瞪向汪海,“那么多表演人员,根本不可能下手。” “你不是会提前进到后台吗?你可以让程雨也提前去。”汪海没有理会,把脑中原本粗略的想法稍稍细化后才继续说道。 “你的意思是不用等到表演,而是选择提前下手?”如果是这样的话反而更好操作,不过蒋方如想了想还是摇起了头,“不行,表演的时候才能制造意外的假象,如果提前,根本没办法解释为什么程雨要在非表演时间进后台下水的事情,警方还是会怀疑。” “有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蒋方如不解地问道。 “提前淹死她,然后把尸体藏起来。之后表演时,你替她下水,你和她脸型体态都相仿,带上潜水镜没人会认的出来。等到表演完的时候,你留到最后,再把她的尸体丢进水族,这样反而更容易让人相信是一场意外。”汪海快速地把提前想好的步骤说了出来。 “还有。”抢在蒋方如开口之前,汪海继续说道:“门口的监控不要破坏。另外” “怎么可能。你完全是想害死我。”蒋方如尖声打断道。 “另外,你把这里面的衣服烘干,进后台和出后台的时候都穿这些,但是注意不要露脸。”汪海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继续把话说完。 “你完全就是个疯子,这事我不做了。你让我下车。”蒋方如说完就摇起了车把手想要下车。 “你给我听好了。”汪海一把抓住蒋方如的手腕,“如果今天程雨不死,我就得死。不过我死之前,一定会拉上你们姐弟俩给我垫背。” 手腕被汪海抓的生痛,汪海的表情更是狰狞可怖,蒋方如一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难度增加了不少,不过你稍稍冷静听我说完。”汪海松开手,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你只要穿着这套衣服进出,并且成功杀了程雨,我保证警方之后就算追查也不会查到你身上,而且事后我敢保证没有万一,我会让他们永远都查不到结果。” “你是要嫁祸?”看了看塑料袋中还在滴水的衣物,蒋方如立刻明白了汪海的意思。 “是的。”汪海稍稍犹豫还是点了头。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人,还有你之后的全部计划,否则我没办法相信你。”蒋方如想了想然后说道。 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自己反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知道汪海的底细,这样至少也一定程度地掌握了他的把柄,避免未来他继续要挟。 “我杀了人。”过了好久,汪海才开口。 他知道蒋方如的意思,无非是要对等地抓自己把柄罢了。如果换到今天早上,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不过现在情况已经完全改变,程雨的事情不解决一切都是白谈,而且事后嫁祸还需要蒋方如继续帮忙,庄敏的事情早晚都要告诉她。 “也是你们会所的员工,名叫庄敏。她们俩和我都是老相识,所以我也知道她们的一些秘密。靠着这些秘密,我完全可以把程雨的死推到庄敏身上。而庄敏和泥塑里的那具尸体,都会被我烧成骨灰,警察永远抓不到任何线索。我这么说你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什么秘密?” “现在时间紧迫,我没办法和你细说。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你需要立刻去准备了。你只要相信一件事,我们现在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只要你不出错,我就一定能搞定,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听到这里,蒋方如只能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还有,差点忘了一件事情。”汪海拿出了装着那三十万的黑色手包,然后又从车后座拿了提前备好的防水颜料盒,“外套脱掉,然后把左肩露出来。” 灰女 27 曼妙的身体在水族中缓缓坠落,肩头的那朵玫瑰也仿佛在一点点流逝着生机。 隔着水族玻璃看着眼前的一切,汪海有些恍惚,十多年前的模糊身影和眼下的场景在脑中交错重叠,甚至让他有一丝直刺心底的伤感。但是当程雨的尸体最终沉底的那一刻,他的心最终还是跟着尘埃落定。他知道,自己从陡壁上坠落的人生终算是获救了。 所有的事情和他猜想的大概一致。在回到苏芮家中对她进行试探性的质问之后,苏芮心虚并后怕地承认了,她是通过工作室车库前遗留的摄像头发现了昨晚的事情,不过从她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并没有看清庄敏的面孔。至少她炮制的求婚闹剧中,一直都将焦点集中在了程雨身上,而并没有意识到庄敏的存在。 苏芮制造的求婚闹剧的确和她的性格极其相符,这也是汪海能够从有限的信息猜到其中缘由,并以此临时更改计划的原因。 在原本的计划中,汪海只是想利用蒋氏姐弟的身份便利制造程雨的意外身亡。程雨溺亡水族,庄敏尸体成灰,这样一来,除了他的记忆,昨晚发生的一切便都被橡皮擦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苏芮的胡闹却让原来目的清晰简单的计划泡了汤,这不仅增加了蒋方如杀掉程雨的难度,而且他还必须要去解释昨晚带女人回工作室的事情。 不过,最终他还是赌赢了。虽然不知道蒋方如是如何在那么复杂的情况下成功地狙杀了程雨,但是最后她还是做到了,这让他对蒋方如彻底刮目相看,同时也让他开始有了些警觉,蒋方如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细,如果未来选择与自己为难,肯定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所以,那尊泥塑里的尸体,暂时还是让她呆在塑像里为好。 苏芮的插手的确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但是却也让汪海收获了意料之外的惊喜。在见到程雨溺亡水中后,她对自己的态度几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警察找上门后,她全力以赴地挡在自己身前的行为就是最好的例证。 这也让他意识到,未来在面对苏芮时,软硬兼施或许才是驾驭她的最好方式。 三名警察走后,汪海选择“原谅”了苏芮,并留在了滨江御景。警报暂时解除,火化尸体的事情也显得没有那么迫在眉睫。不过为了避免颈部的伤口被发现,他还是假装心中怨恨未消,强硬地选择和苏芮分房而睡。这在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现在两人相处的话语权却全在他一人手里。 第二天,汪海带着苏芮一起到了刑侦队。以他昨晚当着警察面讲述的故事以及和程雨之间的旧情,不去追问死因反倒是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而让汪海没有想到的是,那位名叫陈晨的女警竟然当着他的面说明了程雨死于意外,并且不会立案的结论。这让他立刻有了中断接下来嫁祸庄敏计划的想法。 警察不再继续调查,昨晚带女人回家的事情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一切似乎都戛然而止,自己想要的结果也都全部达成,接下来自然也就没有继续多生事端的必要。 不过在接下来陈晨提到水族中飘散的血迹来自程雨的经血时,汪海还是当机立断地放弃了中断计划的想法。 程雨经期表演有些说不过去,而且警方万一回溯,一定能轻易发现前段表演水中干干净净,而后面溺水却有散出血迹的致命疑点。同时,蒋方如已经将嫁祸庄敏的那三十万送到了老家,事后调查庄敏失踪时也一定会追查那笔钱的下落。更何况,蒋方如穿着庄敏衣服的行踪也已经主动地暴露在了监控之下。 想通了这些,在刑侦队又是一番演戏之后,带着苏芮回程的途中,汪海选择情绪失控地临时放下苏芮。这样的情况下,苏芮肯定会无比担心并重新找上警察。而警方自然也会跟着他的行迹,寻到庄敏的老家。再接下来,他便可以带着警察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到案件最初的原点。 光明正大地开着车回到了老家,无比熟悉的水库,还有程雨和庄敏家门前曾经让他初窥女体,浅尝情欲涩果的那颗野榧树,无一不勾起了汪海的回忆,同时让他难免又是一阵伤感。 少年时期的一段懵懂情愫,却在十多年后的今天,以这样一种方式画上了句号,无法不让人唏嘘。不过汪海也知道,如果不是和两个女孩有着这样一段久远的情缘,面对这两天突发的事故,他自然也不可能想出如此完美的方法化险为夷。 只能是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了。 一阵感叹之后,庄敏家依稀传出来的低沉而悲戚的鼓镲声,还有门前立着的两个白色花圈却是立刻引起了汪海的注意。寻着邻居路人问了问,这才知道庄敏的母亲在昨晚不幸去世。 这样突然的信息,让汪海脑中立刻警觉。经历过苏芮突然闹出来的那一出戏,他现在的神经已经敏感到了极致,生怕再遇到什么不可控的突发事件。不过稍一细想,这才意识到庄敏母亲突然去世的事情,对于自己的计划并没有什么负面影响,反而是让庄敏杀害程雨的动机有了更为坚实的背书。 看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老天爷似乎也都站在了自己的这一边。 在庄敏家附近匆匆了解完情况后,汪海在石库镇挑了一处隐秘的角落和蒋方如碰面。从昨晚开始,两人就一直保持着简短的联系。为了以防万一,汪海让蒋方如在庄敏家放下那三十万后,暂时先等在石库镇,然后两人再一起商量接下来的应对。 和前两次不一样,蒋方如这次来石库镇又换了另一辆从未见过的车,这让汪海又无比感叹起有钱人的便利和好处来。 整个计划最难的阶段都已安稳度过,接下来也就差最后的临门一脚,汪海自然是心情缓和了许多,不过相比较起来,蒋方如却是情绪低落,面色阴沉。 汪海不知蒋方如这几天在担惊受怕下连续作战已经有些身心皆疲,只当是她还在怀恨自己逼迫她杀人的事情,所以赶忙出口安慰。 “这一次谢谢你了。” “该帮你做的我都已经做到了,接下来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蒋方如有气无力地说道。 “现在警察的视线还盯在我身上,火化尸体的事情现在还不能动。” “你”蒋方如忽然间有了种被玩弄欺骗的感觉。 “警察的眼皮地下的确不好操作,你也不希望出事是吧?”看了看蒋方如欲言又止的艳红嘴唇,汪海耐下性子慢慢解释,“你放心好了,警察现在只是跟着我的引导在调查,接下来,他们只会越走越远。要不了几天,你我的事情就全安静了。” “你之前说的程雨和庄敏的事情是什么?警察真的不会发现什么吗?”单从情绪上来讲,蒋方如恨不得眼前这男人马上死掉。但是现在两人已经被绑上了同一条船,她自然是不希望汪海这边出什么差错。同时,如此凶险的情形之下依然表现的如此胸有成竹,也让她的确好奇汪海手里到底握着什么底牌。 “你把钱放进庄敏家时,有见过她父母的模样吗?”汪海笑了笑,这些说给蒋方如听倒也无妨,免得她接下来心急反而乱了事情。 蒋方如眼珠朝上转了转,一边回想一边点了点头。昨晚庄敏家似乎出了什么事,庄敏父亲大半夜抱着一个人哭天喊地的开了三轮摩托离开,也正是如此她才能轻易地将钱按照汪海的要求偷偷地放进庄敏家。当时夜色下,庄敏父亲面目狰狞的模样的确是把她吓的不轻。 “是烧伤的,而这一切都是拜程雨所赐。” “程雨?” “是的,十多年前程雨寄宿在庄敏家,不小心失手造成了火灾。”汪海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说庄敏和程雨两人之间是有仇怨的,所以庄敏完全有杀害程雨的动机。”结合汪海之前嫁祸庄敏的说法,蒋方如立刻明白了汪海的意图。 “是的。杀人是要讲动机的,单凭这一点,警察就一定会怀疑到庄敏身上。”汪海笑了笑说道。 蒋方如没有说话,不过心里却反倒是有些羡慕汪海起来。同样是嫁祸,汪海面临的情况,还有手中握着的筹码实在是比自己好上了太多。 “对了,差点忘记一件事。”汪海似乎又想起些什么,“接下来经过引导,警方少不了会去星海城调查程雨和庄敏的关系,你今天回去后可以问问她们的同事和主管,看看有没有可以进一步做文章的空间。” “你是说要挖出她们平时显露出来的矛盾?”汪海所不知道的是,之前因为被逼杀人,同时又想抓住他的更多把柄,蒋方如还真的详细调查过程雨和庄敏两人的情况。 “是的。程雨当年算是直接毁掉了庄敏一家,庄敏这么多年下来不可能不怀恨在心,否则也不会拉程雨下海这个行业。”虽然高中毕业就与二人再没有联系,但是在事发并知道实情之后,汪海便立刻想明白了这层关系。若不是如此,他根本不相信以十多年前所了解的程雨的秉性,会自甘堕落到出卖身体这条道路。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蒋方如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 “搞错?”汪海一脸懵圈,“什么意思?” “程雨根本没有从事性服务的经验,而且从这一个多月的工作中来看,两人的关系也并没有你说的这么糟糕。”蒋方如一边回想一边说道。 “怎么可能?”汪海怀疑自己听错。 “你也知道,星海城是高端会所,健康这一块儿是首要保证的问题。三楼的小姐按规定差不多一个月就会做一次妇科检查,其它的员工入职时也要做岗前体检。”虽然并不想和汪海多生瓜葛,但是汪海的成功与否同样关系到自己的安危,蒋方如只好把自己暗自的调查讲了出来。 “体检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汪海还是没听明白。 “说直白点吧,程雨其实是个处女。” “什么?处”汪海直接惊呆,话语也被卡到了嗓子眼。 “体检报告不会错。之前见程雨样貌气质都不错,而且还是处女的身份,我们想着可以好好往三楼会所包装一下。不过她人却死活不同意,而且庄敏还为此和主管经理大闹了一次。所以我才说她俩的关系和你描述的有出入。”蒋方如赶忙解释道。 意外果然还是发生了! 听到这里,汪海已经没了任何说话的欲望,脑中仅剩的只有祸从天降,全盘崩溃的绝望。 蒋方如不会说谎,如果警方万一发现,不,没有万一,警察肯定会做尸检,程雨处女身份的曝光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事实。这样的话,按照昨晚在苏芮和警察面前对于和程雨关系的描述,自己相当于已经暴露,说不定警方现在已经盯上了自己。 可是眼下的牌面就这么多,接下来,还有解释翻盘的可能吗? 灰女 28 连续几天几乎没有睡觉,蒋方如的精神已经撑到了极限。考虑到回港城数百公里的路途,再加上夜间行车的风险,在别过汪海之后,她决定先好好休息一晚,稍稍恢复精力再回港城。结果,却没想到一觉竟然睡到了快中午。 早饭午饭一起简单解决,蒋方如立刻退房取车,起身返程。 车子离开石库镇的时候,会经过一道四五百米的山洼,两旁山势陡峭,中间的路面被灰白的浓雾填满,能见度不足五十米。 昨晚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吃了亏,要不是自己当机立断出了大价钱私了,被追尾的那土包子准会招来交警,自己的这一趟秘密行程也肯定会跟着暴露。 远远地看见雾道,蒋方如警惕地提前缓下车速,亮起了双闪。而当车子慢慢驶进山洼,人车都被浓雾所紧紧包裹之时,她突然间却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完全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她宁愿选择继续当她那无趣又失意的大小姐,就算未来分不到蒋家的一个子儿,就算蒋思怡和钟云真的成了亲,她也绝不会插足分毫。现在这种行走在悬崖边缘,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简直比直接杀了她更难受。 可惜,她现在手里已经握了两条人命,早已没了任何退路,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这迷雾可以尽早散去,梭哈出去的带血筹码能够早日换回属于自己的补偿了。 可是,整件事情真的能顺利地一抹而光吗? 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以及所有的主动权现在都握在汪海手中,蒋方如心里立刻又是一阵窝火。而这时,昨晚汪海听到程雨依然是处子之身时的惊恐模样,也跟着浮现再她眼前。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由,但是从汪海的反应来看,现在的情况似乎并非他之前一直所保证的那样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一阵急火立刻直冲脑门,蒋方如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脑中却依然有些恍惚。而这让她直接忽视了自己正身处弯道,刚刚恢复了些许清明,前方不到十米处的浓雾中便猛地显出了一个车头。 蒋方如脑中一个激灵,刹车立刻踩死,车子才勉强歪斜着停了下来,而来车则几乎是擦着左侧车头灯一驶而过。 一阵后怕地看了看后视镜,对方的车子稍稍缓了一下车速便又继续前行,隐入了雾中。不过车子的尾影却让蒋方如立刻又惊起了一身冷汗。 警车,而且还是港城的牌照! 这样的时间点,港城的警车出现在这里,蒋方如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汪海被盯上了。 不行,不能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汪海身上。蒋方如咬着牙咽了咽口水,然后打起了转向,掉转了车头。 和猜想的一样,那辆挂着港城车牌的警车,直接穿过石库镇一路向西爬上了通往五道河水库的柏油山路。很显然,警察是冲着程雨和庄敏来的。 蒋方如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给汪海打了个电话以做提醒,不过只是告诉他返程路上见到了港城来的警车,并没有透露自己留在石库镇的事情。 电话中,汪海的语气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那种胸有成竹,并且回复让她放心,警察是他故意引过来的,他保证接下来的两三天内,事情应该就会全部解决。 这样的回答,让蒋方如倍感诧异的同时还是有些怀疑。她清楚地记得,汪海昨晚虽然也是信心十足,但是对于事情的解决却没有具体的时间预期,而且最后听到程雨的情况后还露出了明显的失望之意。而现在仅仅过了一晚,他不仅语气更加坚定,同时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几天之内就会看到结果。 要知道,这可不是随便出个警就可以解决的街头斗殴,而是一桩实实在在的带血命案。 跟踪警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整个石库镇只有一条狭长笔直的主马路,哪怕隔着数百米,也能轻易分辨出特征明显的警车。 从港城来的三名警察似乎完全没有和汪海见面的意思,在庄敏家呆了许久之后,又造访了石库镇中学,看起来应该是在全力调查程雨和庄敏的背景。 这让蒋方如心中稍安。不过这种情况,却在半夜凌晨的时候发生了转变。 在结束了石库镇中学的调查后,那三名警察早早地就住进了一家小宾馆。选择留下来过夜,就代表调查未尽,而下午和晚上明明还有大把时间,三人却选择按兵不动,就显得有些可疑了。蒋方如很自然地就猜想到,警察会不会是已经锁定了什么目标而选择以逸待劳。 好奇和担心之下,蒋方如只好委屈自己呆在了停在离宾馆百米之外的车上。到了凌晨时分,天上开始莫名其妙地飘起了雪花,而又过了没多久,那三名警察果然出动了,而且还选择了步行。 因为夜晚人稀,笔直的主路上没有行人提供掩护,蒋方如果断地放弃了贴近跟踪,不过她倒并不担心人会跟丢,一直往西,除了五道河村,不会有其它的目的地。而且短短的一两个小时,地上已经白上了一片,三人的脚印提供了最好的追踪痕迹。 一直摸黑跟着,直到规律的脚印拐上了柏油山路,蒋方如权衡再三,最终还是选择留在了路口。五道河村人少地小,危险系数实在太高,她不敢去冒这个险。 接下来,哆哆嗦嗦地等在山路口差不多快一个小时,蒋方如也没能猜到警察夜间行动的目的,直到庄敏父亲为首的送葬队伍抬着棺材从山路中段拐上了山,才让她明白过来,原来警方此行的目的,是想趁下葬的时机抓捕庄敏。 已经死亡的庄敏肯定不会出现,这样看来,汪海的计划还是成功的,至少到现在为止,警察都认为庄敏还活着。看来自己一惊一乍地怀疑,的确是有些多虑了。 明白了警方的目的,蒋方如终于松了口气,可是正当她准备提前返程时,山路上出现的一个身影却让她如何都无法迈开双脚。 虽然光线视野均不理想,但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身影的身份。她不明白汪海这时候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汪海的现身却让她立刻明白,警察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什么庄敏。 送葬队伍上了山,汪海却鬼鬼祟祟地躲在了路边的一颗大树下,看起来只有他一人,不过一直还未露面的三名警察,却让她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直接去提醒。 蒋方如赶忙掏出手机,可是拨了汪海的号码却是显示关机。 就这样万般着急却又别无他法地干等了许久,送葬队伍顺山而下,而汪海在避过了人群之后则选择了独自上山。再接着,三名警察终于露面,在山路中间商量了一番,然后也跟着汪海的脚步上了山。 完了,一切都完了。 蒋方如脑中仅剩了这样绝望的想法,同时毫不犹豫地转身迈开双腿拼了命往镇子方向跑去。 汪海被捕后,随时都可能把自己给招供出来,必须立刻赶回港城,至少还能为之后的跑路做一些准备。 灰女 29 连夜赶回港城,蒋方如立刻开始为逃命做起了准备。 首先,便是在回城的高速路上取出并丢掉了手机SIM卡,虽然之前和汪海频繁地联系已经无法抹除,但是通过手机信号,警方也是可以对自己进行定位追踪的。 剩下的其它都是小事,最重要的则是钱,而且必须要是现金。银行账户随时都会被冻结,大笔金额短时间内也是没办法取出的。自己唯一在集团里负责的星海城倒是存着一些流水,但那里是最危险的地方,肯定是不能去的。 银行和星海城都没办法,能够打主意的就只剩母亲偷藏的私房钱了,这么多年下来,金额定不会小,最重要的还都是难得的现金。 编着处理蒋思怡尸体需要钱的理由找上了母亲,蒋方如思考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不把事情已经暴露的实情告诉母亲和方正。逃离时碍事不说,警察找上门来的时候,不明情况的两人多少都还可以帮自己拖延一些时间。 之前刚以同样的理由要了200万,没隔两天又开口要钱,方海兰表现出了明显的怀疑和抗拒,蒋方如只好声泪俱下地哭诉了自己的付出,并再次强调了事情的严重性。 方海兰的犹犹豫豫,再加上重新回家取钱的小心谨慎,蒋方如拿钱到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 这时,昨晚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缓和了不少。从昨晚在石库镇三名警察跟上汪海一直到现在,差不多又过去了大半天,可是不管星海城还是酒店都没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如果汪海被捕,不可能这么风平浪静。 难道汪海没把自己供出来? 不可能。虽然接触才短短的几天,但是汪海阴险狡诈,绵里藏针的真面目却早已被她看的清清楚楚。如果被抓,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还是说,汪海利用夜色和山势的掩护侥幸逃掉了? 百思不解的情况下,蒋方如最终还是决定偷偷地躲起来,暂时先不离开港城,等待形势进一步明朗之后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雪势越来越大,整个夜空布满了缓缓坠落的白点,蒋方如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翻转过后的水晶球中,整个人也被一种并不真实的眩晕感所牢牢包裹。 当然,困住她的并非警方天罗地网的追捕,一直到现在各个渠道都没传来任何实质性的坏消息,但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清楚两眼一抹黑的情况,才更让她变成了一只无助的惊鹿,仿佛这无边的城市丛林里到处都潜伏着狰狞恶兽,而危险则似乎随时都会从某个黑暗的角落扑面而来。 如果能够明确汪海逃脱了追捕,她至少还有时间立刻逃往国外,但是现在别说机场,就是监控稍多的主干道,她都不敢冒险去走。 总的来说,现在的情况还是太被动了。 蒋方如开始有些后悔,今早凌晨根本就不该那么惊慌地逃回港城。当时没有人知道自己呆在石库镇,如果能够隐在暗处继续观察到结局,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想着想着,蒋方如忽然意识到,或许自己现在应该返回石库镇。一是或多或少可以了解一下情况,另外,就算汪海第一时间供出了自己,警方也只会在港城设下罗网,自己打空间差到了石库镇,反而更加安全。 想法成形,蒋方如立刻导航了避开高速的路线动身出发。现在开的这辆车,是前天被汪海逼去庄敏老家送钱时,为了以防万一从朋友那里借的新车,只要不走收费站,被发现拦下的几率微乎其微。 导航的路线是从东港环路绕南,上通往宁山的省道,然后再顺着沿途的几个城市一直到南县。而西南方向的路程中,必然会经过汪海的工作室。 途径的过程中,蒋方如自然是加快了车速想要一驶而过,不过黑夜中汪海工作室突然飘出的一抹淡淡灯光,却是让她情不自禁地又松下了油门。 难道汪海真的逃了回来? 权衡再三,蒋方如还是决定要去探个究竟,虽然有些冒险,但是她已经实在忍受不住这蒙眼走在黑暗中的糟糕感觉了。 经过汪海工作室又往前开了两三百米,蒋方如才把车贴着田埂停在了路边。而返回工作室时,她也谨慎地选择了田间小路。 摸黑来到了别墅围墙外的铁栏杆处,蒋方如才发现灯光来自于车库旁的雕塑房,当时把裹着蒋思怡尸体的泥塑拉过来就是放在了房里。 雕塑房的卷闸门只拉开了小腿高度,明黄的灯光在门外铺出一块矩形灯带,拇指大的雪花在宽矮的光线中晶莹落地。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再加上还有一丛花坛灌木遮挡在了近端,蒋方如矮下身也勉强只能看见房内的两只桌腿。而这时,一阵连续而又规律的车轱辘声从别墅后面的花园传来,听上去类似于行李箱拖地的声音,但在静夜中却显得尖锐刺耳了许多。 车轱辘声慢慢由远及近,停声辨位应该是要从别墅左侧的小路过来。蒋方如赶忙提前蹲下,将身体藏在了灌木丛后,但是透过枝叶缝隙依然能够看见一些院内的情况。 几秒钟后,一个有些笨重的身影背身拉着一个铁质板车丛别墅侧面的鹅卵石小径慢慢冒了出来。 虽然只是背影,但是蒋方如第一时间便认出了汪海,而更让她大吃一惊的却是推车上载着的东西。一开始,除了覆盖的雨衣,完全无法分辨推车上为何物,直到汪海拉着车转弯时,因为雨衣长度不及遮挡,半悬在推车后沿的两条光裸小腿才在夜色中白晃晃地露了出来。 蒋方如惊地伸手捂住了嘴巴,两眼却依然一直盯着院内的一举一动。 看来汪海真的是从三名警察的跟踪和追捕中逃脱出来,而且还第一时间赶了回来处理庄敏的尸体。 有了这样的发现,蒋方如立刻掏出手机,打开了相机。之前在汪海的面前一直太过憋屈,这是个转被动为主动的好时机。 刚把镜头对准汪海,汪海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身朝花坛这边走了过来。蒋方如心中一惊,但却不敢随便移动发出响声。 汪海走近花坛,方向明显是朝自己而来,可是在灌木丛里翻弄了一阵之后,却又没事一般地转身离去,继续拉着推车进了雕塑室,然后关上了卷闸门。这让蒋方如顿时一头雾水。 被发现了吗? 发现了也无所谓,自己根本不需要躲着他,而且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把承诺自己的事情给马上解决了。 收起了手机,蒋方如思考了一会儿,决定现身与汪海摊牌。只要按他说的那样,把蒋思怡的尸体火化成灰,就算之后警察找上了门,没有实际的证据,自己也依然还有辩解的空间。 原地起身,重新将头露出灌木丛,往别墅大门口望了望,蒋方如突然间却又犹豫了。 事情还是有些不对。 汪海敢这么名目张胆地回到这里,就代表他并不是从警方手里逃出来的,否则就相当于自投罗网了。他不可能这么愚蠢。 可是,今早凌晨的确是亲眼看到那三名警察尾随跟踪他。难道还有其它的隐情?或者说,警察是故意放他离开,然后继续暗地跟踪抓他的证据? 蒋方如立刻想起了那三名警察在山路中间互相商量的场景,于是赶忙又重新矮身躲回了灌木丛下。 一身冷汗地朝马路上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车辆,但是她却仿佛感觉到到处都有眼睛盯向这边一样。 此时,蒋方如的心里矛盾到了极点,既担心重新找上汪海会被警察一锅端掉,又不甘心浪费这次可以一举解决掉蒋思怡尸体的机会。汪海被警察盯上已经是非常确定的事情,如果不赶在汪海被捕把自己招出来之前处理掉尸体,肯定就没有下一次了。 那就暗中再等等吧。 蒋方如最终还是做了决定,至少不能再犯今天凌晨那样的错误。 就这样在又等了整整快一个小时,外套被雪片沾湿了大半的蒋方如实在是有些等不下去了。附近应该没有警察盯梢,否则不可能放任汪海将尸体这么重要的证据一烧而空。 给自己强塞了并不充分的理由,蒋方如攥了攥拳头,还是小心翼翼地钻进了汪海别墅的大门,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雕塑房前,敲了敲卷闸门。 “谁?”过了好几秒钟,门内才传来了汪海的询问声。 “是我。”蒋方如贴着门板将回答送了进去。 叮叮咚咚一阵杂乱的响声过后,卷闸门被拉开了半人的高度,蒋方如立刻弓身钻了进去。 “你在处理尸体?”蒋方如一边拍着身上的雪花,一边观察着屋内的景象。 房间里乱七八糟,并没有看到蒋思怡的泥塑,而第一时间引起她注意的便是那个放在角落正在轰鸣工作的金属气窑,刚刚那辆运尸的推车就斜放在窑门的旁边。 汪海也转身看了看气窑,然后回向蒋方如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你被警察盯上了知道吗?”见着汪海一脸轻松的模样,蒋方如忍不住皱起眉头提醒道。 “哦?警察在外面?”汪海眯着眼睛朝紧闭的卷闸门探了探头。 “我不确定。”蒋方如摇了摇头,“不过今天凌晨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三名警察跟在你后面上了庄敏母亲下葬的那座山。” “今天凌晨?你不是昨天早上就回港城了吗?”汪海显得很是诧异。 “半路我觉得不放心,又回了石库镇。”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汪海直接笑了起来。 “现在你还笑得出来?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蒋方如气不打一处来。 “放心好了。”汪海笑着拍了拍蒋方如的肩膀,眼神和动作都是轻佻至极,“警察昨晚是准备在下葬的时候抓庄敏,我的出现也是为了误导他们。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那现在泥塑里的尸体可以帮我处理掉了吧?”蒋方如将汪海的手一把扫开。汪海的话不能全信,但是多少也让她心中稍安,不过她现在最着急的还是火化蒋思怡尸体的事情。 “这还用你说?”汪海笑着指了指气窑,“既然答应了你,我肯定就不会食言。” “你别想骗我,你烧的根本就是庄敏的尸体。” “我哪能骗你。”汪海故作委屈地摇了摇头,然后走到墙边工具架旁取下了一个黑色鞋盒,“不相信的话,你自己看咯。” 蒋方如接过鞋盒,将信将疑地打开盒盖,满满的一盒骨灰立刻呈现在眼前。灰白的骨灰依然散发着余温,半埋半显地还露出了没有烧尽的骨块。 灰女 30 接下来的几天,雪势依旧,不过一直充斥在蒋方如心里的阴霾却被一扫而空。 蒋思怡的尸体已经成灰,之前担忧方正身份被发现的事情,警察后来也没再找上门过,看来警方对于案情的调查并没有什么新的突破,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与此同时,那晚还赶在最后时刻拍下了汪海运尸毁尸的视频,这样一来,就算那小子以后想要继续要挟,她也完全不惧。 将车子在车位上停好,车内开足的暖气让蒋方如心情一片大好,情不自禁地握了握手机,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一片明朗。 下车锁门,蒋方如踏着高跟轻快地走进电梯,看了看手机里明正律师事务所的地址信息,然后按下了楼层按钮。 很快,电梯就升到了35层,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蒋方如正要走出,却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女人挡住了去路。 “先下后上,不知道吗?”蒋方如没好气地啐了一句。 那女人木讷地低头应了声对不起,然后便像没事一样越过蒋方如,然后有气无力地将身体靠向了电梯侧墙。 女人傲慢无礼的样子,顿时让蒋方如来了火气,可是当她伸手挡住电梯门想要进一步理论的时候,女人的长相却让她又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怎么会是她? 电梯门缓缓闭合,回头看了看明正律师事务所的大门,然后又回想了下女人刚刚失魂落魄的模样,蒋方如心中立刻生起了疑惑。 “您要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冯律师满脸堆笑地将亲手泡好的咖啡放在了蒋方如身前的茶几上。 明正律师事务所能够开在整个港城位置最好的前港中心大厦,完全是因为背靠着蒋家这棵苍天大树,蒋家几位金主的喜好,这么多年下来他自然也是摸的清清楚楚。蒋方如这位明面上的大小姐常年国外国内两头飞,从来都是只认咖啡不碰其它。 “刚刚是不是有个女的找来过?”蒋方如直接略过了冯律师的殷勤和客套。 “哦,是楼下一家公司的老板,前几天家里碰到点事情,上来洽谈委托的事情。”冯律师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才意识到蒋方如所提的是谁。 “是不是叫苏芮?”蒋方如赶忙追问。她此次赶来律师事务所,本来是要未雨绸缪地找冯律师询问一下现在的情况下蒋家遗产分配的事宜,但是那女人的身份却是让她将之暂时忘在了脑后。 “是的,怎么,你们认识吗?” “嗯,她是星海城之前的承包商。”蒋方如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试探性地问道:“她找过来是委托什么?” 说实话,之前星海城装修的时候,她虽然有所过问,但是施工签约这样层面的事情还用不着她出面。能够认识苏芮,也只是前些日子被汪海要挟时,她顺道调查的结果。刚刚在电梯里仅仅是觉得有些眼熟,现在经冯律师亲口确认,她立刻便生起了一丝警觉。这时候苏芮找到律师事务所,她很难不和汪海的事情联系起来。 “刚刚只是大致沟通了一下,好像是她的小男友进了号子,想要我帮着做减刑辩护。” “什么?”蒋方如惊地直接往后靠了靠。所谓的小男友肯定就是汪海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汪海竟然会被捕。 “怎么了?”冯律师发现了蒋方如的反常。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什么时候被抓进去的?”蒋方如立刻恢复了表情,心里却扑腾跳个不停。 “应该是上周五。” “上周五?” 蒋方如算了算时间,汪海被抓就是发生在火化尸体的第二天。那晚之后,自己以为万事大吉,所以根本没有继续在意汪海的动向,真的是太过于大意了。不过从侥幸的成分来讲,自己也算是抓住了处理掉蒋思怡尸体的最后机会。 但是再一细想,她又从冯律师的话语中解读出来一些额外信息。既然是做减刑辩护,那就代表汪海已经明确定罪被抓,但是有减刑的可能,又说明他判的并不是死罪或者无期之类的极刑。而且从目前警察根本没有找上自己来看,虽然汪海已经关了进去,但这么多天过去,似乎并没有把自己给供出来。这就不得不让她感到好奇了。 “跟我说说具体情况。” “这”冯律师有些为难。客户信息的保密属于最基本的行业准则,但是面对蒋方如,他却没办法开口拒绝,“具体情况还要进一步了解,从客户所委托的内容来看,罪名并不是很重,不过内容倒是很有趣,这么多年下来,我还从没碰到过这种情况。” “什么罪名?”听到罪名不重的信息后,蒋方如就更加地好奇了。 “罪名有两条,一是包庇,二是侮辱尸体。” “包庇什么?”侮辱尸体的罪名虽然和实际情况不符,但是还能和汪海火化尸体联系起来,而这包庇罪,蒋方如却是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意思。 “据说是为了帮一个杀了人的女人脱罪,将那女人刚过世母亲的尸体挖了出来给烧了,然后利用骨灰制造那女人已经被他杀害的假象。”冯律师一边说一边觉得荒唐的摇了摇头,“是不是觉得有点绕?但是我听下来似乎就是这么回事儿。” 蒋方如试着将冯律师所说的给一一捋顺,可是理到最后,整个人却仿佛是跌入了万丈冰窟。 不论是挖出庄敏母亲的尸体,还是将庄敏的死亡在警察面前逆天翻盘成了假象,听上去匪夷所思的同时更是让人头皮发麻,而最让她无法接受的则是汪海对自己的欺骗。 稍一分析,就能知道那晚汪海当着自己的面说已经烧掉蒋思怡的尸体是空口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如果说当时窑炉里正在焚烧的是庄敏母亲的尸体,那鞋盒里的骨灰就只可能是庄敏的。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犯人?”想通了这些,蒋方如已经在心里把汪海祖上八辈都给诅咒了个遍。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接,这样的方式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的包庇行为,成功减刑的胜算不大。”冯律师回答道。 “不,这案子你必须接。”蒋方如攥着拳头,直接帮冯律师做了决定。 以假身份跟着冯律师到看守所见汪海,的确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行为,但是蒋思怡的尸体不知下落,却又让蒋方如不得不以身犯险。 看守所的会见室里,汪海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蒋方如的身份,而他那依然轻佻的态度,却让蒋方如恨不得砸烂挡在两人之间的玻璃,然后全部塞进汪海没有一句实话的嘴里。而当汪海亲口承认蒋思怡的尸体的确还放在工作室里的时候,她连再次暴起杀人的心都有了。 不过恼火归恼火,汪海最终这招瞒天过海却是不得不让蒋方如佩服,特别是在汪海最后询问了所面临的刑期,说出值得两个字的时候,她也终于算是明白了汪海的真正手段。 最开始汪海所说的嫁祸庄敏的计划应该并非全部都是谎言,他不可能提前预料到庄敏母亲的突然暴毙,况且如果能顺利让庄敏这个死人背锅,他就完全没有必要让自己身陷牢狱。 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但是汪海中途改变计划,应该就是那天在石库镇听说了程雨的处女身份之后。而最让人匪夷所思的却是,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庄敏这个要嫁祸的标的悄无声息地转变为舍命保护的对象。这就相当于他没有一句谎言地告诉了警察他杀害了庄敏的过程和真相,但是却又被警察当作谎言给亲手全盘否定。 和这样的手段相比,自己嫁祸蒋思怡的行为完全就是幼儿园过家家的水平。 一想到未来汪海出狱之后,必然还会和自己有一番博弈,蒋方如浑身上下立刻就只剩下了苍白的无力感。但是不管怎样,至少现在自己在程雨这个案子上已经成功地脱了身。她不相信在这样的情况下,警方还能够翻的了案。 离开了看守所,蒋方如立刻奔向了汪海的工作室,不过她只是放慢了车速一边观察一边路过,并没有冒失地靠近别墅。 整个白天和傍晚,她换了好几辆车来来回回跑了十多趟,一直到大概率确认没有人之后,才在无人的深夜时分,一个人偷偷地潜入了那座荒郊别墅。 废了很大力气撬开了雕塑房的卷闸门,然后从里面推了推车来到了别墅东边的前院。蒋方如看着包了黑色防雨布整齐排列的雕像群,感叹着汪海的胆大心细的同时,更是祈祷汪海这次不要再次欺骗自己。 而当她一个个拆开防雨布,拆到最中间那一个的时候,那尊既熟悉又讨厌的“祈祷少女”终于在黑夜中露出了真容。 将少女像放倒在推车上,吃力地拉回雕塑房,关上了卷闸门,蒋方如赶忙从工具房找了铁锤,然后站在了塑像前。 雕塑的头顶部位有很明显的修补痕迹,汪海应该就是通过这里发现了里面藏尸的真相。蒋方如一边懊悔一边蹲下身,不过刚伸出手在泥塑上轻触了一下便又立刻缩了回来。外表的泥胚已经风干的有些发硬,她不知道铁锤砸下,蒋思怡的尸体重见天日之后,是不是已经腐烂的面目全非。 想了想,蒋方如还是起身先来到了窗边角落的气窑旁,万一窑炉无法操作,泥胚又被提前砸开,那可就难办了。 好在气窑开关按钮不多,操作标识也足够清楚,插上插头稍稍调试了一番之后,蒋方如才将雕像拉到了气窑旁,然后不再多想,屏气挥锤,狠狠地朝少女像的头部位置砸了过去。 泥胚应声碎开,一团毛发夹杂着泥块立刻显露了出来,不过蒋方如盯着泥塑的眼中却是疑惑大过了亢奋和恐惧。蒋思怡明明是黑色的直长发,但是此刻泥胚中显露出来的却是暗红色的卷发。 蒋方如心里立刻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赶忙又是连着几锤砸下。 泥胚逐渐散开,却并没闻到尸体腐臭的味道,其中甚至还飘出了若有若无的一丝淡香,整个皮肤也没有腐败发绿,反而是白中透着一丝粉红,表面还泛着一层淡薄的油光,仿佛浴后刚擦过了身体乳一般。 蒋方如颤抖地拿手戳了戳,柔软异常,但是工业TPE材质的触感却是一点也假不了。 接下来,又是几锤慌乱地落下,一张精致但却毫无生机的娃娃脸露了出来,而那双比常人夸张了许多的双眼却以一种诡异的表情盯在了蒋方如脸上。仿佛正在对她发出最鄙夷无情的嘲笑。 你又被骗了,哈哈哈哈哈 蒋方如脑中一阵乱响,手中的铁锤却是雨点般发泄式地砸在了硅胶人偶的脸上,眼珠瞬间被砸裂了出来,但是弹性十足的脸蛋却是没有一丝损伤。而没了眼珠,空剩黑洞一般眼眶的仿真脸,看上去却更加的诡谲可怖。 一阵毫无意义的发泄之后,蒋方如无力地瘫坐在人偶身边,心中却怎么也想不通汪海为什么到这时候还要欺骗自己。 除了未来继续胁迫自己,汪海根本就没有其它这么做的理由,而且就算是为了要挟,他难道就不担心自己被戏耍之后的鱼死网破吗? 蒋方如脑袋一阵胀痛,而就在思绪全乱套的时候,前几天蒋方正在听到自己亲眼见到蒋思怡尸体被火化时,露出的诧异和刻意遮掩的表情,突然就这么无缘无故地进入了脑海。 可能不是汪海!除了头部的修补,塑像的其它地方根本就和最初一模一样,这就代表问题出在了这之前。 而相比较汪海,蒋方正则有着更加合理充分保护蒋思怡的理由。怪不得当时提出处理蒋思怡时,他答应的那么干脆;怪不得,他“捂死”了蒋思怡后立刻就开始往她身上装模做样地糊泥胚。最后在蒋思怡脸上封上最后一块粘土,分明就是做给自己看的,那时他一定是在口鼻处的粘土中做了透气孔之类的手脚,而自己离开后,他则背着自己和母亲实施了偷梁换柱。 越想越是气愤,而且细思之下蒋方如甚至感受到了直逼而来的危险感。蒋方正知道了自己在蒋星死亡那晚的所有动作,而他选择用仿真娃娃代替并救下了蒋思怡,目的肯定不仅仅是为了阻止自己杀掉她。 蒋思怡手里本来就沾着蒋星的血,光是保住她的命是完全不够的。接下来不用想,蒋方正肯定会连带将蒋思怡的杀人罪名一起推到自己身上,让自己成为最终的替罪羔羊。 证据很简单,自己从东港返回宁山钟家的时候留了大破绽,从这一点突破,所有的事情就会跟着暴露,况且自己的确在现场做了太多的动作,而且还杀了陪护护士,这样的情况下根本解释不清,也辩解无门。 越想越心惊,同时也是更加的无力和绝望。蒋方正的方法本质上其实和汪海最后瞒天过海的诡计完全一样,只不过汪海是拿自己几年的牢狱来冒险一搏,而蒋方正牺牲的却是从头到尾被瞒其中的自己。但是两者最相同的,却是根本没有破解的可能。 一想到全程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拼死拼活,到了最后,却落了这么个可笑又可悲的下场,蒋方如就再也无法压抑和控制体内的情绪和绝望。 偏僻的郊野里,不祥的孤楼中,一声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凄厉悲鸣,逆着漫天的雪花瞬间窜起,然后孤独无助地飘荡在清冷空旷的雪夜之中。 沉睡梦魇 01 从饮水机倒了茶水坐回办公桌前,宋博刚撇着茶叶喫了两口,腹间便又开始有了些许尿意。他只好将屏幕上的文档最小化,然后撅开办公椅,揉了揉肚子站起身。 “怎么,肾结石又犯了?”胡广成从对面的电脑旁露出了半个头。 宋博尴尬地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然后又强行把自己给摁坐了回来。 肾结石的确是老毛病,只要坐在办公室,多喝水是必须的,难以入口的鸡内金粉也几乎每日不断,不过自从前年年中急性发作连做了两次体外碎石后,一直到现在还真没有再犯过。 最主要的还是这两天一直闷在办公室,的确是闲的有些心神不宁,除了每隔半小时都要去趟茶水间,跑厕所的频率也是让办公室的其它同事都能轻易察觉到他的异常。 严格意义上来讲其实也不能算是闲,蒋星案件的案头工作依然繁重,尤其是明天早上就要开专案组成立的第一次会议,怎么汇报当前的调查进度以及结果成了困扰他的燃眉难题。但是只要一打开文档,还没敲上几个字,他就觉得很难再继续下去,有时候甚至有一种之前的调查都不得其法,方向走偏的错觉。 当然,这种感觉并非只是这次调查蒋星案件时才有的,以往遇到案件线索中断,没有进展时,都会生出这样的自我怀疑。或许是职业习惯,又或是性格使然,总之,他现在就陷入了这样进退两难的阶段。 相比较初接案件时那两天各种线索的蜂拥而至,最近的几日的确可以说是毫无进展。唯一算的上重大发现的,便是在德清莫干山旅游区的一个度假酒店里发现了蒋思怡的那辆玛莎拉蒂MC20。 很显然,蒋思怡在逃跑的途中非常小心,从桐乡下高速后,又抄了几无监控的小路往西逃到了德清。这让之前集中在桐乡的搜寻工作完全是做了无用功,白白浪费了好几天的时间。 按理说,蒋思怡的车非常显眼,长时间停在一处不动,肯定会引起当地人的注意,但是好死不死,那家酒店就是蒋家的产业,员工们知道是老板家的车,自然也都不敢多问。 前天赶到莫干山进行了调查取证,驾驶座包括方向盘和仪表台都只有蒋思怡一人的指纹,但是除此之外并未能获得其它有用的信息,包括蒋思怡接下来的行踪。 不过从酒店经理那里了解的一些情况,算是多多少少解释了蒋思怡逃往莫干山的原因。 据酒店经理描述,蒋思怡在国外求学期间的一个暑假,曾经带了一个很高的外籍男子在景区短住了两周。而后来从国外读书回来的那一年,也不知原因地一个人在酒店呆了整整大半年,之后差不多每年七八月的时候都会以写生为由在那里呆上一小段时间。 这也从侧面证实了那天蒋方正的描述,蒋思怡之前的确是有男友的,而且从回国后的行为来看,她似乎长时间都没有从男友身亡的阴影中走出来。 “你明天准备怎么汇报?”见着宋博没事似的又坐了回去,胡广成想了想,干脆搬了椅子坐到了他的身边。 宋博点开汇报文档,烦乱地按了按鼠标,却没吭声。 “明天专案组就要成立了,不管怎样,现在总得确定个方向吧?要不肯定就来不及了。”胡广成皱着眉头看了看电脑屏幕上大片空白的WORD文档,着急催促之情溢于言表。 宋博揉了揉太阳穴,他明白此刻胡广成着急的原因。这几天,两人为此也是有过一番争论,而其中主要的分歧则在于蒋方正的身份。 根据那天顺回来的蒋方正头发所作的DNA比对显示,真正和蒋星没有血缘关系的并非留了字条逃婚的蒋思怡,而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蒋方正。 这一点如果放在其它案子中,肯定能算的上是个重大突破,但是和蒋星案的其它线索摆在一起,却又成了一个毫无用处,而且处处相悖的孤证。按照胡广成的话来讲,甚至连个证据都算不上。 单从蒋方正在前一份遗嘱中遗产分配的情况来看,假设蒋星知道了儿子并非亲生的信息,临时做出更改遗嘱的行为就有了最让人信服的解释。而顺着这条思路继续,在新遗嘱还未落地之前的关键时刻蒋星被害,蒋方正也就有了情急之下为了保全财产继承权而选择弑父的动机。 如此直接的动机很难不让人遐想,但是问题的关键却在于,蒋方正当晚身处星海城,有着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 为此,宋博和胡广成还专门又去星海城做了补充取证,但是得到的结论却是,除非蒋方正有瞬间移动的魔法,否则就不可能是他杀害了蒋星。 而相对于此,蒋思怡的杀人动机就显得过于牵强了,而唯一可以勉强靠边的因爱生恨,也随着蒋方正所透露的两人之间仅是单恋的关系而宣告破灭。 “我觉得这个问题可以不用争论了。不能因为发现了一个更为直接的动机,就推翻其它所有已经明确的证据。现在证据链已经足够清晰完整,第一嫌疑人就是蒋思怡。我认为蒋方正的身份在报告中肯定要提,但是只能是辅助信息,不能作为推翻之前结果的有效论据。”胡广成想了想又继续说道。 “不仅仅是身份的问题。” “难道还有什么其它疑点?”胡广成有些不明所以。 “还记得,我们是如何发现他身份问题的吗?”宋博敲了敲桌面。 “你是说蒋方正的主动暗示?这也太虚了吧?说不好只是你的误解,结果瞎猫撞了个死老鼠。”胡广成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说完才发现自己话语有些过重了。 “作为客观事实,证据固然重要,但是主观动机亦是关键。证据线索可以作假,人心动机却是不可能凭空捏造。现在看来,不论是杀害蒋星还是嫁祸蒋方正,蒋思怡都没有合理充分的动机。而且蒋方正的身份应该不是巧合,他不也亲口否认了蒋思怡杀人的说法吗?虽然没有明确提供证据,但是我觉得他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总之,既然还有疑点就不能置之不理。”暗示的说法的确纯属观感,宋博对此也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他倒并不认为蒋方正的暗示是自己凭空想象,他甚至觉得蒋方正似乎还深藏着一些难言的苦衷。 “那要不把他传唤过来,加急审讯撬出点什么?” 宋博摇了摇头,没有任何证据,这里用审讯并不合适,不过他也明白这只是胡广成情急之词罢了。而且既然蒋方正之前选择了暗示,就代表他的确有苦衷,过于强硬反而会适得其反。这也是最近他一直犹豫没有再次找上蒋方正的原因。 “唉,那你说怎么办吧?”胡广成急地叹起了气。 “我们再去会会他。”宋博看了看电脑右下角,“时间还来得及。” 会面依然安排在了东港星悦酒店,而且和上次一样,过了约定时间快半小时,蒋方正才风尘仆仆地赶回酒店。这让本就时间紧张的宋博胡广成还未开始沟通,心里就已经有了些不满。 不过会面之后,让二人颇为诧异的却是蒋方正的变化,仅仅一周未见,他却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整个人的精神看起来极度颓废,而且脸部轮廓和之前相比也有了肉眼可辨的消瘦,再加上萎顿的塌肩沉背,身上的风衣似乎也顿时大上了那么一号。 “你们查出真凶了吗?”还未来得及客套,蒋方正便反客为主,直接发问。 虽然作为受害者的家属,开口询问案件调查的进度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在宋博听来却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他甚至从中听出了“之前已经给了提示,你们总应该查出什么了”的催促意味。 宋博和胡广成对视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胡广成接到信号,于是顺着蒋方正的问题回答了起来:“调查已经进入收尾阶段,目前证据链已经十分完备,如果不出意外,对于蒋思怡的通缉令下周就可以正式发布。” 这样的说辞是宋博来之前定下来的策略,蒋方正对蒋思怡的感情不用质疑,而且口口声声否定了蒋思怡的杀人嫌疑,那么要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没办法实行强制措施的情况下,蒋思怡的安危也就成为了唯一的突破口。 “通缉令?”蒋方正脸色果然立刻转阴,“我上次已经说过,蒋星的死和思怡没有关系,过了这么久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调查?” “我们的工作还轮不到你来质疑,一切以证据说话。杀害蒋星的凶器和死亡的女护士身上都发现了蒋思怡的指纹,而且事发当晚,蒋思怡有明显畏罪潜逃的行为。总的来说,从作案时间,行为来讲,蒋思怡都是唯一怀疑的对象,除非有其它合理的解释,否则,她难逃罪罚。”胡广成面不改色,同时还故意把话讲的很重。 “荒谬,荒谬。”蒋方正急的手足无措,不过除了连叫荒谬,却也没了其它动作。 “我们已经在莫干山的星悦度假酒店发现了蒋思怡逃跑时开的车,这次过来找你,就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找到她接下来可能的行踪。”胡广成见状继续加码。 “动机呢?”一直干着急的蒋方正似乎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思怡怎么可能有动机杀害自己的生父?” “杀人动机方面的确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不过从你们家阿姨的证词中,我们已经证实了蒋星死前的确是和蒋思怡有过争吵,而且你之前不也说过吗?蒋思怡根本就认为她自己不是蒋星亲生的。” 听到这里,蒋方正已经没了继续反驳的欲望,只能是绝望地半俯下身,将双手手指插进了乱糟糟的头发中。 “你一直都想让我们相信蒋思怡没有杀人,但却又讲不出原由。”宋博见到时机成熟终于开口,“如果真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线索,还请你告诉我们,这是决定蒋思怡清白与否的最后机会。” 接下来是一阵漫长的沉默,看着微微颤抖,掩面俯身却又一言不发的蒋方正,胡广成有些耐不住性子,刚想开口催促却又被宋博伸手止住。 又过了许久,蒋方正才缓缓抬头,似乎做了很艰难的决定才慢慢开口道:“我以人格和生命担保,思怡没有杀人。但是我能说的就这么多,只能请你们不要这么早做出错误的判断。只要你们能抓住真凶,我愿意帮你们找到她的下落。” 沉睡梦魇 02 第二天,蒋星案的专案组成立会议安排在江南的市公安局大楼举行,会议规格甚高,从专案组的人员安排也能看出领导层对于此次案件的重视程度。 市公安局骆局长亲自挂帅,致辞中还下达了新年前必须破案的军令状,这让宋博更加如履薄冰,不过让他稍稍心安的却是江南区刑侦大队的沈彦飞担任了专案组的执行组长。十年前刚入警时,沈彦飞还在东港刑侦大队,那时宋博便分在了沈彦飞的组里,这么多年下来面对案件时小心谨慎的风格多少都有些受其影响。沈彦飞的人品和本事,他自然也是心里有底。 作为前期办案的负责人,宋博对案情调查的进度进行了汇报。 昨晚和蒋方正会面的结果并不顺利,蒋方正甚至用人格担保起了蒋思怡的清白,但最终却还是没有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不过这却让宋博更加坚定了其中必有蹊跷。所以,对于蒋方正非蒋星亲生的这条身份信息,他没有选择草草略过,而是选择将之列为了主要线索。 但问题也正好出现在了这里。汇报的前半部分,对于现场的勘验,线索的分析,包括嫌疑人的推断和追捕过程都显得逻辑严密,井井有条。但是后半段,因为蒋方正身份的原因导致调查进入分歧,则就有些太过模糊不清甚至偏于主观臆断了。 整个汇报的结论最终变成了证据充分的嫌疑人蒋思怡没有相对合理的杀人动机,但是拥有最直接动机的蒋方正却没有作案可能这样有头没尾,甚至相互矛盾的情况。 会议过后,从退场时席间领导们的眉头不展,宋博便能猜到这一跤摔得不轻。 “我是不是太过主观了?”看了看留下来的沈彦飞,宋博忐忑地问道。 “小心一点并没有错,而且蒋方正的身份的确是一个不能忽视的线索。”沈彦飞将视线从卷宗中抬起,想了想又说道:“其实,市局领导中也有不少人对蒋思怡的杀人动机持保留态度。” “哦?”这一点倒是有些出乎宋博的意料。钟家因为看中遗产而迎娶蒋思怡并没有太多疑问,但是现在蒋思怡身陷泥沼,钟家还这么为她说话,就有点不符合逻辑了。 “我听说最开始是宁山公安局那边提出的。”沈彦飞补充道。 “宁山公安局为什么会关心这个案子?”胡广成立刻提出了疑问。 “钟家的施压?”宋博突然明白了过来。 “是的。”沈彦飞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钟家为什么要这么维护蒋思怡呢?”胡广成有些不明其中的逻辑。 “其实换个角度,应该是要问蒋星和钟家为什么要这么坚定地促成这门婚事。”沈彦飞重又将视线挪回卷宗,“我仔细看了一下,整个案件的前期调查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但是对于钟家在这个案件中关系的调查却相对较少,这也就导致了现在很难去回答这个关键的问题。” “唉,的确是我疏忽了。”宋博轻叹了口气。 “你也不用自怨自艾。”沈彦飞从烟盒里掏出两只香烟分别丢给了宋博和胡广成,“实话实说,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钟五岳主动找到宁山警方过来提出异议,没人会把目光往那边盯。” “那我赶快安排去一趟宁山。” “先不用急,去宁山前,我想先到案发现场再看看。”沈彦飞抬了抬手,然后继续说道:“接下来的工作可以按照你汇报中提议的两条方向继续进行。不管蒋思怡是不是凶手,找到她人依然是关键。而蒋方正那边既然暂时找不到突破口,我们就先尝试从蒋钟两家的关系看看能不能挖出什么新线索。” 在宋博和胡广成的引导下,沈彦飞在蒋家的案发现场又事无巨细地过了一遍线索。从汇报和卷宗中间接了解案情是一回事,而现场实际走了一遍之后,沈彦飞才意识到这起案件的复杂之处。 当时现场的勘验足够细致,证据链也十分完备,除了杀人动机有些不明不白外,所有线索几乎都指向了蒋思怡。 当然,沈彦飞心里清楚,他此次带队并非是一个备好结论的证伪过程,如果真的证实蒋思怡就是凶手,那么该下的结论最终也是必须明确给出的。 回溯完现场已经是傍晚,宁山的行程被安排到了第二天。与宋博和胡广成约好时间后,沈彦飞和何胖立刻返回了警队。 “我总觉得明天到了宁山估计也查不出个什么?我看了之前他们的证词笔录,蒋钟两家是世交,联姻也是早就订下的事情。蒋方如又没有遗产继承权,我要是钟云,肯定也只认蒋思怡。”何胖拍了拍腋下夹着的卷宗说道。 “那蒋思怡出事之后,为什么蒋家还要主动帮她说话呢?岂不是主动惹麻烦上身?”沈彦飞摇了摇头。 “这很好解释啊,为了遗产呗。蒋方正非蒋星亲生,那么蒋思怡就将获得蒋家所有的遗产继承权,如果证明蒋思怡没有杀人,又能把她娶回钟家,这样的大好机会,钟家不论如何肯定是要博上一博的。”何胖说道。 “对,你提到了关键点。”听到遗产,沈彦飞直接停在了办公室门前,“那么你能告诉我,蒋方正非蒋星亲生的信息,钟家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蒋思怡逃婚时的确留下了纸条,但也只是表明了自己和蒋星没有血缘关系而已,事后蒋方正非蒋星亲生的信息,是宋博偶然间查出来的,一直到今天汇报才有所透露,钟家不可能提前有所知晓。这样的情况下,钟家还要主动去帮已经被列为嫌疑对象的蒋思怡说话,就显得有些反常了。而这也就是沈彦飞初看下来,觉得钟家可以作为突破点的原因。 “搞不好钟家早就知道了。咦?”何胖一边回答一边推开办公室大门。 何胖不经意的一句,却让沈彦飞脑中一亮,不过还来不及深思,却和何胖一起呆立在了门下。 上周刚请假提前回广东老家的陈晨,此刻却坐在座位上盯着电脑一丝不苟地看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二人进门。 “哪阵风把你给吹回来了?是不是回老家被逼着相亲,实在受不了了,才躲回来的?”何胖笑着上前,嘴里自然少不了跟上了玩笑话。 “沈队。”听到何胖的声音,陈晨这才转过头来,见到跟在后面的沈彦飞,立刻起身招呼,眼眉间却明显有些阴云密布。 “怎么回去还没几天就又回来了?”沈彦飞发现了陈晨的异常。看了看电脑屏幕,上面正慢放着程雨案件中表演后台的监控录像。 “我觉得程雨的案子还是有些问题。”陈晨有些情绪激动,话语中却是没有半点迟疑。 “哦?”陈晨的话让何胖和沈彦飞都顿感诧异。 昨天临时接下蒋星的案子,一是因为骆局长亲自打电话点名交待,另外则多少和星海城有些关系。从警多年的敏锐嗅觉,让沈彦飞在了解到星海城是蒋家的产业,特别是蒋方正的不在场证明也是在星海城之后,立刻就对这两个案子是否有交集生出了一丝猜测。 不过再怎么猜测,沈彦飞也只是觉得两个案子或许在时空上可能有那么一丝丝的交集,但却从没想过会影响到之前案子的结果。 “你是有什么新发现吗?”沈彦飞第一时间想起了陈晨有说过,回广东老家会顺便了解一些程雨和庄敏过往的事情。 “嗯。”陈晨攥紧双拳点了点头,“我们或许永远都没办法找到庄敏了。” 沉睡梦魇 03 “怎么说?”陈晨的话背后代表着什么样的含义不言而喻,沈彦飞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还记得汪海是如何描述庄敏杀害程雨的原因吗?” “因为程雨帮庄敏顶了多年前纵火的罪名,并以此为软肋对庄敏的要挟和控制。”沈彦飞直接回答道。 “是的,那如果这层要挟和控制的关系并不存在,是不是就说明庄敏杀害程雨的逻辑不成立?”陈晨继续反问。 “原则上是这样。”沈彦飞点了点头,“你这次在广州到底发现了什么?” “上周回广州,我本来只是想顺道去程雨和庄敏两人最开始南下工作的地方看看,结果那间KTV却早已经关门停业。所以我才顺着之前两人被收容劳教的案底找到了当地的派出所了解情况。” “和客人争执斗殴的案底?” “是的。不过并不是什么客人,而是当地一个组织卖淫的犯罪团伙。”陈晨忿忿地说道:“这个犯罪团伙在今年7月份被连窝端掉,所以我才有机会在看守所找到十年前的当事人,并了解到了当年的真实情况。” “当时庄敏和程雨初到广州,没有学历的情况下只能找到KTV当了服务员。不过不幸的是,程雨因为年轻和姿色被所服务包厢的那名犯罪团伙的头目盯上并调戏,同时还想强逼她下水。而后来之所以产生争执和流血事件,是因为庄敏为救程雨情急之下偷袭了那人。” “庄敏为程雨出头?”沈彦飞立刻抓住了其中的要点。 “是的。本来这样的事件KTV肯定是不会招来警察的,不过程雨以为受欺负在先,理在自己这边,所以偷偷地报了警。当时那犯罪团伙还潜在水下,所以派出所最后只是当成了斗殴事件处理,虽然也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程雨和庄敏当场被进一步报复和欺辱,但是对方的确是受了重伤,所以对二人进行了罚款和刑拘。” “唉。”何胖在一旁听的长吁短叹。 “有了这样的事情,犯罪团伙肯定不会放过二人。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得而知,但是最后的结果就是庄敏替代了程雨被犯罪团伙所控制,而程雨则不知所踪。” “这么多年来,庄敏身陷犯罪团伙的严密控制中,一直都没出过广州,那头目多次想利用庄敏寻找程雨都被庄敏以不知情为由拒绝。而我通过查询程雨这些年的交通购票记录大致推断出来,她除了2010年继续在广州呆了小半年之外,后面多年都一直生活在福建莆田。每年过年她都会回石库镇老家,但却没有再去过广州。”陈晨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程雨每年回家,应该就是帮庄敏看望父母,而之所以之前没有发现她的工作履历,应该是担心犯罪团伙追踪用了假身份。在今年那犯罪团伙被端掉之后,两人才从福建和广州分别来了港城回合。” “两人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在一起,所以就不存在什么要挟和控制一说。”沈彦飞帮着给出了结论。 “是的。至少明面上是没碰过面的,而且庄敏这么多年很显然都在保护程雨。所以”陈晨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所以一直到最后汪海还是在说谎。” “可是这么说的话,从表演后台出来的那个女人又是谁?”何胖突然发现了关键点。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我现在也有些混乱了。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庄敏没有杀害程雨的理由。至于后台出来的那女人”陈晨重新转回到电脑屏幕,“虽然并不能百分百确认,但是我认为大概率并不是庄敏。结合汪海之前的表现,我甚至觉得庄敏可能已经被害。”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代表汪海明面上是在保护庄敏,但背后的真正目的其实还是在变着方法的嫁祸她。难道第一次抓住他火化尸体的时候,他交待的那些才是真的?”听到这里,何胖已经开始有些崩溃地挠起了头发,“不好。就算你说的全是事实,但是单凭这些也根本没办法翻案啊。” “是的。”陈晨也是一脸愁容地盯着屏幕,“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想来想去却一直没能发现前面的线索中有什么突破点,之前汪海留下的证据的确太密不透风了,唯一能算的上漏洞的便是从后台出来的这女人并没有露出面目。除非能证明这女人不是庄敏,否则我想不到其它可以翻案的可能。” “沈队,接下来怎么办?”何胖无计可施地看向沈彦飞。 沈彦飞没有回答,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是他心里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慌乱过。 庄广富那满是烧伤的面容,程雨和庄敏模糊但却年轻的身影,交相在他脑海中浮荡,然后又像庄敏母亲的尸体一样在黑暗中的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可是暗去明来,尘埃散尽,阳光中最终出现的却是从看守所大门扬长而去的汪海。 他知道,如果最终让汪海得逞,他将一辈子都会生活在无尽的阴影和自责中再也无法自拔。可是翻案需要证据,实事求是的来讲,除非像陈晨说的那样找出那女人的真实身份,否则翻案基本无望。 “我唯一想到能帮汪海的就是苏芮,但是监控我看了好多遍,从身高姿态上来讲就可以把她排除。”陈晨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身穿庄敏衣服的女人从后台冲出来的那几秒钟画面,但是跟着的却是不住的摇头。 陈晨的分析,让沈彦飞的目光跟着挪向了电脑屏幕,也让他从混乱中重又清醒过来。而监控视频中那个不断从后台房门中鬼魅一样冲出的身影,却让他忽然间意识到蒋星案件和汪海案件此刻面临的情形是多么的相似。 都是前端的证据链清晰完整,牢不可破,最终的嫌疑人也都因此被死死锁定,但是在最关键的监控之下却又是遮了面目,模糊不清。难道两个案件真的有什么连接之处? 虽然在大多数案件中犯罪分子都会故意遮挡面目,能够通过监控直接抓取到身份线索的并不在多数,通过监控确定罪犯身份也并非绝对必要条件。但是现在别无他法,新案时间压力也大,同时两案又有不少的巧合和联系的情况下,将两个案子的线索合并寻找疑点,也成了目前唯一可以着手去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沈彦飞将何胖腋下的卷宗一把拽过,然后丢在了陈晨的桌上。 “把汪海的案子先放一放,今晚我们一起逐字逐句地看看这个新案子里能不能挖到一些蛛丝马迹。” “新案子?”沈彦飞突然转移话题,让陈晨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打开卷宗稍一翻看,她便发现了问题,“也是星海城?难道两个案子有联系?” “不仔细查上一查,又怎么会知道呢?”沈彦飞语气虽然坚定,但是眼中却是闪现出了些许无奈的暗光。 第二天一大早,本来安排的行程是一起赶往宁山市钟家了解情况,但是在约定碰面时间的前一个小时,沈彦飞却临时打来电话,将行程改为了在蒋家的案发现场继续进行补充调查。这让宋博多少有些意外。 沈彦飞在电话中还特意强调带上技术人员随行,而且还点名让蒋方如蒋方正姐弟一起到场。看架势似乎有什么重大发现,但是宋博却实在想不通案发现场当时的勘验和调查会有什么遗漏。 按照沈彦飞的要求,宋博在途中先来到了星悦酒店,但是让他没想到的却是早上7点不到,蒋方正和蒋方如两人竟然都不在房间。电话联系之后,蒋方正表示稍晚会直接赶到现场,但是蒋方如的电话却如何都联系不上。 赶到蒋家别墅的时候,沈彦飞的队伍已经早早地到了现场,昨天和沈彦飞一起参会的何畔与另一名女警拿着皮尺正在房间外的走道上丈量着什么,而沈彦飞本人则带着事发当晚运送礼箱的司机和阿姨在7楼佛堂了解情况。 没有沈彦飞的安排,宋博和胡广成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展工作,只能是跟何畔打了招呼,就地待命。 几分钟后,沈彦飞从佛堂下来,见到宋博二人,第一时间便问起了蒋方如和蒋方正。 “蒋方正稍后就到,不过蒋方如却一直联系不上。”宋博赶忙回复。 “联系不上?”沈彦飞脸色立刻暗沉了下来,“你们之前的调查过程中有惊动到她吗?” 宋博和胡广成对视了一眼,心里多少有些搞不懂状况。按照目前案子的线索,哪怕作为死者家属了解背景情况,蒋方如的排序都相对靠后,他不清楚沈彦飞为何突然这么关注起了这个人。 “难道是上次暗取蒋方正头发做比对时?”胡广成想了半天也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赶快去安排追查蒋方如的行踪。”沈彦飞立刻沉声说道:“她有潜逃的可能。” 见着沈彦飞面色严肃,没有等宋博安排,胡广成便点头转身掏出了电话。 “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发现?”突然间有了这么多新情况,宋博心里已经积了一堆疑问。 “我看到资料上显示,你们只在蒋思怡的房间检查出了鲁米诺反应?”沈彦飞想了想问道。 “是的。我们到的时候离案发只过了一夜的时间,当时主现场血迹完整清晰,并没有打扫和擦拭的痕迹,所以就没考虑做这方面的检测。后来因为在蒋思怡的卫生间发现了异常,所以才使用试剂来测试她是否有清洗过血迹。”转瞬间,沈彦飞又换了话题,不过宋博却只能先抑住疑问,按需作答。 “果然如此。”宋博的回复和沈彦飞昨晚猜想的基本一致,这让他眉头立刻紧了起来,然后立刻说道:“蒋星的房间要重新做一遍测试。” “是有什么地方遗漏吗?”宋博有些想不通。 沈彦飞想了想,没有开口解释,只是从兜里掏出一只水笔,然后在手心上歪歪扭扭写下了一个竖心旁——“忄”,书写的过程中,他尽量与资料照片中床底留下的那个血字形状相符。 “这”宋博有些没明白过来,“有什么问题吗?” 沈彦飞摊平了手掌,然后拿水笔继续在竖心旁上下各加了一横。 “正。”宋博惊的直接喊出了声。 沉睡梦魇 04 沈彦飞简单的两笔,的确给宋博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他之前也有专门想过蒋星留下来的这血字还有没有什么其它方向的解读,但却都没能得出什么结果,没想到答案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和蒋方正挂上了钩。 当然,他脑中的震撼除了寥寥两笔带来的茅塞顿开之外,更多则是来自血字为“正”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以及对整个案件调查方向带来的转变。 “我也只是推测,还是先测试之后再做接下来的探讨吧。”沈彦飞转身指了指蒋星房间的房门。 撕下昨天刚重新封好的封条,推开房门,现场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空气中却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案发后第一时间勘验的现场场景立刻重现再宋博脑中,同时他也是暗暗自责,为什么当时自己不多想一点,多走一步。 简单交代之后,宋博套上鞋套戴起口罩,稍等了一会儿,然后领着换好工作服的技术人员走进屋内,定位好了血字所在的大致区域。 接下来关上房门,拉上窗帘,架起了相机,技术人员拿着试剂喷壶在划定好的区域一阵喷洒,一团水雾在电筒的光束下晶莹闪亮,宋博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暗色的地板上开始慢慢地泛出了蓝白色的荧光。 “怎么样?”房门打开,沈彦飞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宋博点了点头,然后把相机直接递给了沈彦飞。 相机屏幕虽小,但是那完整的一个荧光“正”字却是明明白白。沈彦飞难掩兴奋之情,眼中的光芒也开始变得更加的自信和坚定。 “看来案件调查的方向要有所转变了。”沈彦飞把相机递还给了工作人员,然后转向宋博,“这背后的含义你应该明白了吧。” 宋博激动又有些惭愧地点了点头。 “之前一直认为血字指向的是蒋思怡,这和致死凶器的指向完全相悖,所以给调查带来了很大的困扰。现在证实血字为‘正’字,和刺死蒋星凶器的指向就完全一致了。” “按照现在的结果重新审视,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蒋方正的确杀了人,而蒋星在死前留下了血字线索。第二,则是凶手另有其人。从使用蒋方正的雕刻刀作为凶器,而且还留下了名字作为误导线索来看,凶手是想把蒋星的死嫁祸到蒋方正头上。血字的血型之前已经核对,确认为蒋星本人无误,而且上面均有蒋星右手食指指纹,凶手应该是手持蒋星手指进行的涂改伪造。血字每个笔画起始部位的指纹都相对清晰完整,但笔画落尾部的指纹却有模糊,我当时现场观察的还是不够细致,否则早就应该发现其中涂抹的痕迹。”讲到这里,宋博停了下来看向沈彦飞,脸上多是自责和懊悔。 笔画首尾端的异常正是沈彦飞在昨晚检查案件资料时偶然发现的,而这一点的突破也为他之后的推断开启了敞亮的大门。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宋博能很快意识到这一点的疏忽,就代表他有能力但却不够细致。不过经过此役,相信他一定可以吸取经验,再一次的蜕变成长。 在沈彦飞的点头示意下,宋博继续分析。 “鉴于在蒋星的死亡时段,蒋方正身在星海城,没有作案的可能,所以第一种可能性可以排除。而在之前的调查中,我们将所有的目光都锁定在了蒋思怡身上,现在来看至少是不完整的。因为血字被刻意涂改,就代表在蒋星死亡后除了凶手之外,还有另外一人到达过现场。这是之前完全没有考虑,但却至关重要的一点。” “还有吗?”听到这里,沈彦飞立刻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蒋星死后到场的另外一人到底是谁,目前来看不得而知,但其态度应该是向着蒋方正的,否则不会冒险去修改那个血字。而其将正字涂抹成了怡字的竖心旁,肯定也不只是因为笔画方便修改,很有可能是现场亲眼见到了凶手。也就是说”宋博皱起眉头,他之前对蒋思怡杀人依然存疑,但是一通分析下来,却没想到凶手的嫌疑却又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她身上,“也就是说,蒋思怡依然有杀人的嫌疑。不过除了凶手的身份外,修改血字的那人目前来看也非常关键,如果能搞清其身份,事情的真相说不定就会迎刃而解了。” “那你觉得修改血字的人会是谁呢?”沈彦飞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继续发问。 沈彦飞接连的问题,让宋博顿感压力,不过再一细想他便又立刻释然。 从沈彦飞临时改变行程的行为以及胸有成竹的样子来看,他心里似乎早就有了答案,之所以没有直接点破,而是通过引导的方式让自己来分析推论得出最终的结果,很明显就是不想以后来者的身份抢功。 想明白了这些,宋博心里顿时一暖。与此同时,沈彦飞一开始点名蒋方如的行为,还有亲自在7楼佛堂现场调研的情景也跟着进入他的脑海。瞬时间,他似乎想通了什么。 “那个木箱,佛堂的那个木箱。”宋博脑中立刻敞亮了起来,“我明白了,修改血字的人就是蒋方如。” “这么肯定吗?”沈彦飞双臂抱胸,摸起了下巴。 “肯定。”宋博点了点头,“事发当晚,除了两名死者以及蒋思怡,就只有两位阿姨在家。楼下客厅大堂的监控显示,两位阿姨在蒋星死亡的时段并没有上过6楼,之后整晚也是没有出过保姆间。” “要找出修改血字那人的身份,就必须先解释人是如何进入别墅到达现场的。而那晚唯一上了楼的就只有带着礼箱回来的耿姓司机,王阿姨和一名保安。虽然6楼因为涉及到主人的隐私没有安装监控,但是搬礼箱上到佛堂的三人随后都是在第一时间离开,进到蒋星房间,发现并修改血字在时间上是完全不够的。所以,能够怀疑的就只剩下那个礼箱。”说到这里,宋博想了想然后补充强调道:“那个礼箱的空间藏下一个人绰绰有余,而更重要的则是礼箱是从宁山钟家运来的,而到了凌晨又重新运了回去。” “礼箱藏身的确值得怀疑,不过为什么一定是蒋方如呢?”语气虽是疑问,但是沈彦飞的表情则更像是在引导。 “刚刚说过,涂改血字的人意图很明显就是为了帮蒋方正。虽然从这段时间的调查来看,蒋方如和蒋方正的关系并不融洽,而且不管是老遗嘱还是并未现身的新遗嘱,蒋家的遗产也都和蒋方如沾不上边,但是两人亲姐弟的血缘关系却是牢不可破,蒋方正如果丧失了财产继承权,方海兰和蒋方如也就跟着失去了所有。” “那方海兰和蒋方如又是如何知道蒋星要临时修改遗嘱的呢?”沈彦飞插问道。 “这一点没有进一步调查前,很难明确回答。不过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方海兰应该不会没有什么眼线之类的布局。当然,也有可能是蒋方正透露的消息,虽然之前询问时,他表示并不知道修改遗嘱的事,但是不能排除他有说谎的可能。” “你继续。”对于宋博在这一点上的模糊回答,沈彦飞似乎并不满意,不过依然示意他继续。 “蒋方正不是蒋星亲生的事情,方海兰自己当然心知肚明,并且这么多年一直选择了隐瞒。虽然蒋星突然临时决定修改遗嘱的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是结合现实,心虚的方海兰也只会做最坏的打算。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新遗嘱没有落地之前进行阻止。”宋博稍稍理了理思路,然后继续分析道:“方海兰年长体虚,回家阻止的冒险行为自然是落到了蒋方如身上,而且从实际情况来看,方海兰那晚确实都呆在钟家,而根据钟家提供的供词,蒋方如因为情绪低落整晚都呆在房间,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露面。虽然看起来蒋方如也有不在场证明,但是其中还是有漏洞可趁的,这一点也刚好和藏身木箱来回可以匹配上。所以除了蒋方如,我想不到第二个人选。” “你的意思是,如果蒋方如藏身木箱回家的推论成立,那么她的初始目的其实是要杀蒋星咯?”沈彦飞继续提问。 “阻止新遗嘱落地是肯定的,而偷偷地杀掉蒋星也是最直接的办法。只不过从蒋星的死亡时间来看,蒋方如到达现场的时候,已经有人帮她达成了目的。可是在现场发现了血字之后,她才又不得不进行涂改。” “那蒋方如到现场后,只是涂改了血字吗?” “难道”沈彦飞的提示,让宋博脑中又是一震,“难道那女护士是蒋方如杀的?” 他之前就觉得蒋星和女护士相隔数小时的死亡时间有些不合理,现在看来,之后女护士的被害还真有可能是蒋方如所为,可是再一深想却又发现了不对。 “也不对。”宋博摇了摇头,“女护士的下颚有发现蒋思怡的指纹。” “既然蒋星的死可以用来嫁祸,那么女护士的死为什么就不能呢?”沈彦飞笑着反问了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沉睡梦魇 05 嫁祸,嫁祸,嫁祸 沈彦飞的反问,让宋博整个脑袋几乎都塞满了这看似没有生命,但却滴落着鲜血的两个字。 而让他短时间内有些无法接受的,并非仅仅只是现在要面临的嫁祸之后又反嫁祸的复杂局面。如果是为了帮助蒋方正,破坏现场已经可以达到目的,他很难想象,一个正常人会仅仅因此就直接杀掉一个无辜的生命。 “蒋方如杀害女护士,不是多此一举吗?” “如果她亲眼见到了蒋星的死亡过程,那的确是多此一举。但是从死亡时间来看,她并没有看到。”沈彦飞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意思就是,当蒋方如到达现场发现蒋星已死之后,她是真的以为凶手就是蒋方正。所以,她必须给蒋方正找个替罪羊,而从这一点来讲,单单涂改一个血字肯定是不够的。而从蒋方如的角度来讲,杀了女护士是非常聪明而且必要的一招,不仅利用了两名死者的时间差扰乱视线,而且还更加直接地坐实了蒋思怡的杀人证据。这也就是你们前期调查一直绕不开蒋思怡的根本原因。” “从逻辑和时间上来看,的确有可能,不过到底有没有发生,还需要明确的证据来验证。” 对于蒋方如潜入现场修改血字的判断,宋博已经信心在握,但是有没有杀害女护士,事关人命,他还是不敢妄下结论。 “那你要通过什么来验证呢?”沈彦飞想了想又补充道:“我问的不仅仅是能否验证蒋方如有没有杀害护士,如果没有明确的证据,你刚刚包括蒋方如藏身木箱潜入现场的其它所有分析,也都只能停留在推测阶段。” 宋博认真地思考了许久,但是最后也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当时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已知的线索中也找不到可以介入的突破点。而且就像沈彦飞所说,就算对于刚刚的推论再笃定,缺少证据的情况下,也拿蒋方如没有半点办法。 这样的状况,让宋博有些失落,不过想了一想,又好奇地看向沈彦飞:“能有刚刚的新发现,其实都是多亏你引导而来。短短的一个晚上,你又是如何发现蒋方如这个疑点的呢?” “发现的过程,其实和你刚刚分析的逻辑差不多。不过除此之外,还因为有另一个案子的帮助。准确地说,应该是蒋方如还涉及了另一起命案。”见到宋博最终依然坚持证据为导向,沈彦飞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是通过血字的漏洞,他才发现了现场第二个人的存在,不过能够进一步确认蒋方如的嫌疑,除了通过之前调查线索的分析,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蒋方如和汪海之间的关系。 蒋方如是星海城负责人的身份,昨晚第一时间就引起了陈晨的注意,而之后对蒋方如背景信息详细的调查了解后,三人立刻发现了她和汪海之间更加直接的关系。 蒋方如名下刚好有一处房产位于汪海工作室的附近,相距不足百米。而在程雨溺亡前一晚,她和汪海还有过两次电话联络。这样时间和空间上的巧合,让三人不得不产生怀疑,陈晨甚至提出了蒋方如会不会就是出现在表演后台,帮助汪海制造假象的那个神秘女人的设想。 今天一大早临时改变行程,便是为了验证思路,寻找蒋方如涉案的证据。而让三人没想到的是,以此为起点竟然发现了更加骇人的事实和真相。 “还有命案?”宋博听完大惊,之前的调查中如果漏了其它人命,那后果可是不言而喻。 “不用担心,是我们之前调查的另一个案子,和蒋星案没有直接的关系。”沈彦飞照着宋博的肩膀拍了拍,“说来也是很神奇。从蒋星案的已有线索中,根本很难怀疑到蒋方如身上,而在我们之前的那个案件中,甚至都没出现过蒋方如这个名字。但是两案合并,相辅相成之后,她却成了两起案件最核心的人物。所以,我还真得感谢你之前做的这些调查,否则,我在另一个案子上肯定会犯下大错。” “到底什么案子?”沈彦飞这么一说,宋博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一些,不过他也明白,这话语中多少都有些安慰自己的成分。 “这个之后我们再聊。现在还是回到刚刚的问题上。”沈彦飞手指朝上戳了戳。“要想验证蒋方如事发当晚是否有来过这里,有没有杀过人,我们必须先到楼上佛堂去实地看一看。” “嗯。”宋博点了点头。之前的调查中,七楼佛堂的确是被忽略的地方。 “让王阿姨上来开下门。”沈彦飞拍了拍何胖,何胖立刻领命下楼,刚没下几步,沈彦飞突然想起什么又跟着喊上了一句:“问问王阿姨,那个管家罗阿姨有没有回来,如果回来的话一起叫上来。” 几人上到七楼,在佛堂门外等了差不多一分钟,何胖便带着王阿姨赶到。王阿姨一边解释管家罗阿姨趁着这几天家里没人请假回了安徽老家短时间不会回来,一边掏出钥匙开起了门。 开门的过程有些烦琐,先是开了一把挂在把手上的仿古金锁,然后才是防盗门锁。 “平时都是这么麻烦吗?”沈彦飞在一旁问道。 “是的,门锁就是门神,这里又是佛堂,肯定会有些讲究的。” “那平时都是锁着的吗?”沈彦飞继续追问。 “肯定锁的。”王阿姨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沈彦飞,“这些早上不是问过了吗?” “哦。” 沈彦飞哦了一声一笑略过,不过二人的对话却让宋博想起来些什么,然后把沈彦飞拉到一边小声说道:“这里有些不对。如果蒋方如是藏进木箱来的佛堂,难道她不怕阿姨锁上房门后,她出不来吗?” “那晚在佛堂里碰到了蒋思怡,阿姨和司机先离开肯定不会锁门,或许后来蒋思怡离开时也忘了锁。”沈彦飞解释道。 “这个我知道。但是蒋方如不可能预知到蒋思怡在佛堂,更不可能预知不会锁门,肯定还是有问题。” 沈彦飞笑了笑,没有回话,而是直接走到了门前将门轻掩,然后把打开的老式镀金锁重新挂回了两个把手上。金锁咔的一声锁上,但是因为锁柄过长,房门依然露了一道窄缝。 “早上已经试过了,我的手太厚,从里面肯定伸不出来,不过女人手窄,应该没问题。”沈彦飞指了指门锁,“要不要陈晨上来给你演示一下?” 很显然,沈彦飞已经做过了试验,宋博赶忙摆手表示不用,心里却是更加地佩服起沈彦飞的细心来。 “麻烦再开一下。”沈彦飞不好意思地对王阿姨说道。 王阿姨摇了摇头,只好再次开门。 推门而入,沈彦飞继续说道:“说到门锁,其实还有两个重要的疑点。” “哦?”宋博又回头看了看,却没想到所谓的疑点在哪儿。 “你不好奇这串开锁的钥匙从哪里来的吗?” “的确,这钥匙只有直系家属配备,听说连蒋方如都没有。这样看来蒋方如要想回来,方海兰肯定也是参与其中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沈彦飞摆了摆手,“今早我是直奔这里的,却被阿姨告之没有钥匙开不了门。所以我一时急不过,才想着到蒋思怡的房间看看能不能碰运气找到钥匙。结果没花多大功夫就在床头柜里找到一串,试了一下还真就打开了。” “然后呢?” “没了啊,之后你们赶到,我就把钥匙交给了王阿姨。” “这”宋博完全没听明白疑点在哪里。 “如果蒋思怡当晚是逃走的,为什么只带了车钥匙,却留下了最常用的房门钥匙串呢?还有我在房间大致翻了下,好像基本上也没带什么行李。”沈彦飞看出了宋博的疑惑,于是更加详细地提示了起来。 没有带走房门钥匙,或许是逃亡时就做好了以后不会回家的准备,行李带的少也应该是类似的理由,不过这就和随身携带的那个超大号行李箱有些矛盾了。 “你是在质疑蒋思怡事后逃走的行为?”宋博嗅到了沈彦飞的意图。 “是的。”宋博问出话的时候,沈彦飞已经绕过蒲团走到了供桌前。见宋博终于开窍,于是立刻转身朝他勾了勾手,“这里少了两尊供像,如果要解释是怎么不翼而飞的,需要稍微开一开脑洞。” 宋博疑惑地走上前,跟着沈彦飞绕过了供桌来到了佛台。佛台上立着三尊铜像,看上去并无异样,但是顺着沈彦飞的指示,他立刻就发现了红木佛台两边的两个正方形的压痕。 “铜像自身重量不轻,经年累月下自然会留下压痕。我问过耿司机和王阿姨,那晚运礼箱回来的时候,这里的铜像是五座。”沈彦飞拍了拍佛台进一步解释道。 “那后来运走礼箱的时候呢?”宋博找到了关键点。 “三座。”沈彦飞言简意赅。 “我明白了。”宋博暗吐一口气说道:“蒋方如假扮了蒋思怡逃走,而真正的蒋思怡则被藏在了那大号旅行箱里偷运了出去。” “是的。”沈彦飞点点头,“其实留了这么多漏洞也不能怪蒋方如疏忽大意,她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完全没问题的。前面你也分析过,她潜伏回家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新遗嘱落地。按照蒋星的身体情况,要达到这个目的根本不需要闹出这么大动静。只不过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顺利。到达现场后,她应该是被蒋思怡撞见,然后两人发生了争斗。对于蒋方如来说,当时的情况基本上是绝境,不能按原计划回到钟家,事情会暴露。而把蒋思怡留在现场,事情则会更严重。所以才有了后面一系列假象。” “两尊铜像的重量差不多符合配重,刚好可以替代她回到宁山。而案发后,别墅也在我们的监控中,她没办法将铜像物归原地,所以只能赌我们没法发现她藏身礼箱潜回的行为。不好”说到这里,宋博后脊突然一凉,“难道说蒋思怡已经死了?” “有可能。”虽然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沈彦飞也没办法排除相关的可能性。最重要的是,他想不到蒋方如有任何留下蒋思怡性命的理由。 宋博面色凝重,沉吟了许久才又重新开口:“虽然蒋方如情急之下留下了漏洞,但这么多天过去,给了她太多时间,如果补救措施做的足够干净,我们不一定能找到她直接涉案的证据。这样的情况下,蒋思怡如果无法开口辩解,两条人命在明面上恐怕都会算在她的身上。” “到现在你还认为是蒋思怡杀了蒋星?”虽然宋博没有明说,但是沈彦飞却能听出这样的结论。 “难道不是吗?蒋方如的出现的确很关键,之前的很多矛盾都随之有了解释,但是她在蒋星死后才出现也是事实。剩下可以怀疑的也就只有蒋思怡了。”宋博解释道。 沈彦飞听完摇起了头。 “如果不是蒋思怡,还能是谁?”沈彦飞直接否认的态度,让宋博顿感疑惑。 宋博话刚问出,身后的佛堂大门便突然被拉开,众人循声一起转过了身。 “刚在楼下碰到蒋方正,我就直接把他带上来了。” 刚刚去安排调查蒋方如行踪的胡广成打着招呼走了进来,而沈彦飞和宋博的目光则直接绕过他,齐刷刷地落到了跟在他身后进门的蒋方正身上。 沉睡梦魇 06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让蒋方正多少有些不自在,稍稍犹豫了一下才跟着胡广成跨进了佛堂大门。 胡广成此刻也是有些纳闷,楼下的技术人员重新又开始了勘验工作,而其他所有人则都一窝蜂地扎堆到了7楼佛堂,他不明白这个敬神拜鬼的地方能有什么发现,用眼神询问了下宋博,宋博却似乎因为蒋方正在场而有所顾虑地小幅度晃了晃下巴。 而与宋博的谨慎相反,蒋方正进门后,沈彦飞第一时间便面带笑意地迎了上去,似乎早就等着他来一样。 “你之前一直否认是蒋思怡杀害了蒋星是吧?”沈彦飞连自我介绍都没做,便单刀直入地问出了问题。 之前一直是宋博和胡广成在对接案情,突然冒出个陌生面孔发问,蒋方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瞥了一眼对方两杠三星的肩章,他还是立刻跟着点了点头。 “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隐情?我的意思是你总不会仅凭感觉就得出结论吧?”沈彦飞继续发问。 “调查案情是你们警察的事情,我只不过提出我的想法罢了。”蒋方正又抛出了之前一直的说辞。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沈彦飞的情绪看上去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事发前,蒋星把你关在这里,你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急着离开?” “我不能让第二天的婚礼继续。” “你知道第二天婚礼要继续?” “知道,蒋星当着我和钟云面说的。” “那临时更改遗嘱的事情呢?” “这个我之前已经回答过。” “那你觉得如果蒋星要修改遗嘱的话,会怎么修改呢?” “这个你就要问他自己了。”沈彦飞提到遗嘱,蒋方正的脸色立刻变的难看了起来。 “我看过之前的遗嘱,蒋思怡占一你占九,内容非常简单,如果要修改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空间。”沈彦飞低头想了想,然后继续问道:“据我所知,蒋思怡在逃婚时留了她没有蒋家血缘的纸条,而且后来还似乎因此和蒋星发生了争吵。你觉得她会因为蒋星取消了她那一成的遗产继承权去杀害蒋星吗?” “不可能。” “也对,如果蒋思怡占的是九成还有可能,为了一成财产杀人,筹码还是有些不够分量。”沈彦飞假意沉思地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蒋方正怒目圆瞪,反应激烈。 “或许你还不知道,蒋星在死前留下了血字,而且是你的名字。” 听到血字的内容发生了改变,胡广成疑惑地看向了宋博,却被宋博摇头示意先不要打扰。 “既然你们已经有了证据,把我抓起来就是了,干吗还问这么多无关紧要的问题?” 蒋方正回答的很干脆,但是转瞬即逝中,沈彦飞还是发现了他眼神中的一丝疑惑。 “哦,对了,我倒忘了你有不在场证明。”沈彦飞假装糊涂地拍了拍脑袋,“这么看的话,应该就是有人想故意陷害你了。你回忆下,事发当晚在场的几人中,你有得罪过谁吗?” “没有。”蒋方正没有任何思考,直接否定,但是表情上已经显得十分的不耐烦。 “听我的同事反应,你和蒋星关系看起来似乎并不融洽。不过我调查下来,一直到蒋星半年前病情还未恶化的时候,他还视你为掌上明珠,而且据我了解,你是在国外贵族学校读的书,就算和蒋星关系变的再怎么差,也不至于无礼到直呼父亲的姓名吧?可以告诉我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听到这里,蒋方正突然反倒冷静了下来,看着沈彦飞若有所思地回答道:“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过来是要了解案情真相的,如果你们还是这样无头苍蝇般地瞎猜乱撞,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两人问答间,宋博一直在旁边仔细聆听,可是对于沈彦飞假装糊涂的问题和背后意图,他却完全猜之不透。不过在最后提到有人陷害蒋方正,又立刻跟着质疑蒋方正和蒋星之间的关系时,他的脑中立刻跟着一亮。虽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是从字面逻辑上理解,沈彦飞似乎就是在往那个方向引导。 而更让他惊讶的则是蒋方正的反应。之前的问话中,蒋方正一直表现出的是抗拒和不耐烦,但是提到和蒋星的不融洽时,他不仅情绪转平,而且完全不做任何否定。 在之前的两次沟通中,宋博一直都有种蒋方正是在提供暗示的感觉,但是具体暗示在什么地方,他却没有个定准。但是现在经沈彦飞一提醒他才意识到,暗示意味最明显的似乎就在于蒋方正和蒋星的关系上了。因为按道理来说,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蒋方正在这样的时间和情形之下,完全没有必要把父子俩的不和关系摆到台面上来。 这么综合一看,蒋方正这么做的目的的确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回到对话的两人身上。虽然嘴上说着恕不奉陪,但是蒋方正却没有任何要转身离开的意思。而沈彦飞也默然不语地沉思着什么。 “这样,你也先别急着走。我们刚好有一些新发现,既然你在现场,我们就一起尝试一下寻找真相吧。看看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稍过片刻,沈彦飞才重又开口,说到最后,还故意把结尾的几个字加重了语调。 蒋方正听完不语,不过却还真的就这么冷静地等在了原地。 “你去楼下看看陈晨调查的怎么样了,不管结果如何,让她先上来。”沈彦飞跟何胖简单交待了一句,然后转向蒋方正,“你先稍等一下,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 随后,何胖很快便带着陈晨返回,在接到陈晨肯定的眼神后,沈彦飞笑着踱起了步子,然后走到蒋方正身旁,与之并排而立。 “这样,之前调查的过程,他还不是很清楚,你先把情况和他讲一讲吧。”沈彦飞朝着胡广成点了点头。 听到这样的安排,胡广成有些犯糊涂,虽然死者的直系亲属有一定的知情权,但是涉及命案,同时现在又未结案,案件的调查进度和细节肯定还是要保密的。 胡广成为难地看了宋博一眼,可是换来的却是同样的点头。 胡广成不明白,宋博心里却是一清二楚,虽然并不确定沈彦飞主动透露案情的目的,但是很明显就是刻意为之。而且指明让刚刚没有经历重新讨论和发现的胡广成来讲述,目的就是让蒋方正得到最初版的调查结论。 直接上司点头,胡广成只能是将调查内容简单讲述了一遍,当然,涉及到他所认为的核心线索时,他还是选择了屏蔽或者一笔带过。 而让他最不能忍受的,则是每讲到关键结论的时候,蒋方正都会面带鄙夷地摇起头。那感觉就好像是班里成绩最差的学生,却在示范课上当着旁听领导的面当堂指出老师的错误一样让他丢脸。 “难道你觉得哪里有问题?”沈彦飞顺着蒋方正的表情问道。 “想不到你们竟然会犯这么多的低级错误。”蒋方正的嘴角和眼神无不带着藐视和讽刺。 “哦?哪里有错,还请你指教一二。”沈彦飞疑惑地请教道。 胡广成恨的牙直痒痒,宋博却在一旁面沉如水,到现在他已经开始有些明白了沈彦飞的用意。之前不论是引导还是威胁,都没能从蒋方正嘴里套出什么话来,而现在几个简单的来回下来,蒋方正似乎就已经准备要开口了。 “指教谈不上。我只是看不下去你们因为这么低级的错误而冤枉好人。”蒋方正继续口无遮拦。 沈彦飞神情严肃,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首先,思怡是蒋星最疼爱的亲生女儿,单从动机上来讲,你们的推断就极不合理。”蒋方正一边说一遍看向宋博二人。 “除了动机之外呢?”沈彦飞跟着问道。 “过程也有问题。你们刚刚说思怡先是用刀袭击了蒋星,然后蒋星进行了格挡。”蒋方正故意哼笑了一声,然后才继续说道:“你们怕是没见过蒋星病重的样子,不要说连着挡下两刀,就算眼睁睁看着有人拿刀刺下来,他的反应速度也来不及抬手。” “另外,我也是觉得非常可笑。你们说蒋星格挡之后因为体虚,所以只能往床下躲,结果被凶手绕过床直接一刀刺中要害,然后爬进床下才最终毙命。我不懂医学,或许他在死前的确有时间爬进床下,但是思怡比我更不懂,如果她是凶手,不可能就这么自信到一刀就能毙命。而且换做你们是凶手,我相信你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蒋星像乌龟一样慢慢地爬进床下,然后再钻进床空检查人是不是已经死透了吧?” “有些道理。”沈彦飞咂摸着嘴唇,一副思有所得的模样,“还有吗?” “这些还不够吗?” 蒋方正语调满是嘲讽,胡广成心里哪能服气,可是细想下来,却又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空间,只能是窝在一边看着沈彦飞如何继续。而宋博此刻心里想的却是,为什么蒋方正在听完案情后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下,却能立刻发现并有条理地说出如此关键的漏洞。 沈彦飞听完沉思了片刻,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向了陈晨。 “你不是说也发现了什么疑点吗?刚刚在下面验证的怎么样了?” “那我也补充一下。”陈晨点了点头,从怀里的蓝色文件夹中抽出两张相片纸,然后将其边角重叠,捏在中间重合部位,朝向众人举了起来,“除了刚刚说的那些,凶器本身也存在关键性的疑点。” 宋博和胡广成一起盯了过来,其中一张正是蒋星背插凶器的现场近景照片,而另一张则是雕刻刀拔出后单拍的带血特写。 “根据当时现场勘验以及事后尸检的测量和检验,导致蒋星死亡的凶器为雕刻专用刀具,刃短柄长,十分锋利。整个刀体共长13厘米,其中刀刃长度3厘米,刀柄长度10厘米。差不多”陈晨将照片和文件夹递给何胖,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支水笔,“和这只水笔差不多长短。” “因为雕刻刀刃短柄长的特性,所以除了刀刃,刀柄也插入死者体内许多。按照实际的精准测量,没入体内部分为8.2厘米,留在体外的部分为为4.8厘米。”陈晨拿指甲盖在水笔上大致比划了个位置,“大致是这样的比例。” “正常人的手掌净宽,成年男性平均在10厘米左右,而女性则是在8厘米左右。讲到这里,大家应该可以有所发现,按照留在体外4.8厘米的刀柄长度来看,正常的成年人握起来是非常不符合常理的。”陈晨按照刚刚的比例握起了水笔,她的手形已经算是娇小,但是握起来依然是空了一截。 “刀体从背部刺入,穿过肋间隙,直接插进了左肺上叶,一刀中的,没有其它补刀痕迹和多余动作。要想达到这样的穿刺程度,刺入的过程肯定是需要稳准狠,就像这样。”陈晨将水笔调整到正常紧握的位置,左右看了下,然后将笔尖直接插入了何胖的咯吱窝。何胖一个激灵,最终仍是忍住没动,但水笔尾端却是从陈晨手握的上方空隙中冒出了一大截。 “肌肉,脂肪和器官的阻力会产生一定的反冲,实际情况肯定不会这么夸张,但刀具也只会外冲而绝不会往内陷入。所以,能够达到死者死亡时凶器插入的状态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一开始就只握了4.8厘米甚至更短的刀柄进行的刺杀,就像我现在这样。”为了更加直观的展示,陈晨展开手掌,拇指和食指伸长形成一个八字,而水笔尾端刚好只能被剩下的三个手指夹住,“但是很显然,这样的握刀方式既不方便,又不合常识,同时更违背了力学原理。” “而剩下的另一种可能,就是凶手握刀正常,刺入过程也正常,但是刺入深度只有4到5厘米,而后,凶手又用其它物体对着半弧形的刀柄末端进行敲击,让刀体又往下深入了4厘米左右。这样的杀人方式,我相信就算电视剧里面也根本看不到吧?同时就算是采取了这种奇怪的敲击模式,要求也非常严苛,敲击物和刀体必须要刚好成90度直角,否则就无法和尸检结果中刀体一次性贯穿的伤口剖面相符了。”陈晨清了清嗓子,然后给出了结论:“所以,基于以上分析,我认为死者并非被人握刀刺死。” “那这把刀又是怎么插入死者体内的呢?”沈彦飞好奇地问道。 陈晨眼珠转悠了两转,然后猛地从何胖手中抢过文件夹。 “你趴下。” “怎么又是我?”何胖苦着脸一边抱怨,一边还是按要求趴了下来。 “把笔夹好。” 陈晨一边交待,一边把笔尖塞进了何胖的咯吱窝,笔尖部分只没入了很小一部分,但足以让整支笔竖立起来。然后,双手紧握文件夹并端在了笔尾上方,高度差不多就是蒋星那张病床下沿的位置。 “好了,身体朝上发力,使劲点。” 何胖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手撑地将身体往上猛地一抬,笔末端和文件夹撞出响声,整个水笔立刻没入了警服之中。何胖嘘了一口气重新平趴回地上,而夹紧的咯吱窝上刚好露出了4厘米左右的笔身。 “原来如此。” 沈彦飞立刻给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而身旁的蒋方正也跟着露出了一丝苦等良久才姗姗来迟的满意笑容。 沉睡梦魇 07 蒋方正的质疑,包括陈晨的一通分析,逻辑上其实并不难理解,但是最后何胖趴地起身的那一串操作还是多少让人有些不那么确定。不过不管怎样,两人想要表达的第一层意思已经十分明显,那就是蒋星并非蒋思怡所杀。 对于此,现场的众人反应各不相同。宋博因为已经有了前面的了解,所以稍稍消化之后,便开始思考起了后续其它线索之间的联系,而胡广成则直接面红耳赤地呆立在了现场。作为案件前期的主要负责人员,刚刚的场景无疑让他尴尬到了极点,相当于死者家属和刚介入一天的同行结成了同盟,并推翻了之前所有的工作成果和结论,而且甩出最后一巴掌的竟然还是个女人。 “其实,刚刚的还原并非只是凭空假设。”陈晨继续说道:“刚才我和技术科的工作人员在楼下现场已经找到了能够支撑推断的最直接证据。” “哦?” “我们在床下,也就是蒋星最终死亡的位置,找到了凶器与木质床板的碰撞痕迹,痕迹并不明显,这也是你们当时勘验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的原因。但是通过痕迹比对,碰撞痕迹的尺寸形状和凹陷弧度都和蒋星背上那把雕刻刀尾端完全匹配。进一步还原就是,事发当时,蒋星是将雕刻刀抵在了背部和床板之间,然后猛然发力,让雕刻刀刺入了自己体内。也就是说,蒋星其实是死于自杀。”根据证据,陈晨给出了最终结论。 “这”蒋星自杀的结论仿佛一枚重磅炸弹,在昏暗的佛堂中沉默地炸开。 “不对,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床板下面没有溅上血迹呢?”想来想去,胡广成还是有些不服气,“第一次现场勘验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在床板下发现任何血迹。” “这个问题提的很好。”陈晨笑着点了点头,“通过尸检结果来看,凶器刺入之后,并没有割破动脉之类的主要血管,而雕刻刀头十分锋利,又没有当场拔出,所以第一时间没有从后背的伤口直接喷溅血液是很有可能的。这一点,之后可以再通过法医进行最终的确认。但是单从你提的血迹上来看,其实也能更加明确地证明蒋星自杀的结论。” “凶器刺入肺部,体内血液会反灌入气管,人肯定会立刻跟着吐血。如果蒋星是先被刺中再爬进床下,那床外就应该留有大量血迹才对,但是主要的血迹却全是在床下。”没有等陈晨进一步解释,宋博便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是的。情况就是这样。”陈晨点了点头。 “那蒋星为什么要留下指向蒋思怡的血字?无缘无故地嫁祸自己亲女儿,这肯定说不过去吧?”胡广成还是有些想不通。 “血字后来被涂改过,这一点刚刚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已经验证过了。”陈晨学着之前沈彦飞的样子,面朝胡广成摊开手掌写了个竖心旁,然后在上下各加了一横。 看到这里,胡广成震惊之余,立刻便没了话语。 “好了,蒋星的死亡真相大家应该清楚了吧?”虽然嘴里说着大家,但是沈彦飞却是转身直接朝向了蒋方正。 蒋方正对着沈彦飞点了点头,虽然并不明显,但是眼中却是清楚地带着一丝感谢。 蒋方如在现场做的手脚,他再也清楚不过,想要让一切以证据为导向,照章办事的警察推翻之前所有的证据和结论找出真相,说实话,哪怕之前数次给出提示,他也并没有抱太大希望。而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却是,眼前这个男人刚介入案件,便立刻抽丝剥茧带来了转圜。整个过程顺利的甚至让他有些觉得不真实。 “既然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那现在可以兑现承诺,告诉我们蒋思怡的下落了吧?”沈彦飞立刻也回以了笑容。 蒋方正稍作犹豫,然后从风衣内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慈济医院?”沈彦飞看了看名片,疑惑的同时心里也是跟着松了口气,蒋思怡人在医院,至少代表了她还活着。 “是的。”蒋方正看着名片,刚刚还带着些许谢意的眼中,立刻又灰暗了下来。 “蒋思怡是外逃嫌疑人,你应该是用假身份帮她办的住院手续吧?”沈彦飞将名片正反翻着看了一遍,除了医院的地址联系方式,并没有其它多余信息。单凭这张名片,想要找出蒋思怡,肯定得花上许多不必要的时间和精力。 蒋方正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得麻烦你标上更具体的信息。”沈彦飞将名片重又递还给蒋方正,同时朝陈晨递了个眼色。 陈晨会意,立刻走上前递上了水笔。 听出了沈彦飞没有想要让自己同行的意思,不过蒋方正疑惑的同时还是接过水笔,在名片上写下了“住院部1601”的字样。 “蒋星的死亡真相现在已经水落石出,接下来还得麻烦你配合回答我们几个其它问题。”沈彦飞一边将名片交给早已待命的何胖,一边慢条斯理地对蒋方正说道。 何胖领命走出佛堂,顺手关上了房门。而蒋方正心里的一丝侥幸也跟着房门的闭合一起被关了起来。看来该来的最终还是逃不过。 “蒋星为什么要通过自杀这种方式来嫁祸你?可以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们吗?”沈彦飞果然话锋一转。 “我也很想知道。”蒋方正一阵苦笑。 “那不在现场的情况下,你又是如何猜到蒋星是死于自杀的呢?” “说实话,我根本没想到蒋星是自杀,我之前也只是反驳你们一直把思怡当作凶手的错误说法而已。”蒋方正冷静地答道。 “那你又是如何认定蒋思怡没有杀人的呢?” “分析得来。” “你刚刚的那些分析吗?”沈彦飞笑了笑,“不过案情的各条线索,可是刚刚才告诉你的。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 “你们警察靠的是线索和证据,但整个家里的情况我最清楚,以我对思怡的了解,她就一定不可能是凶手。”蒋方正面不改色。 蒋方正不会轻易配合,这一点并不在沈彦飞的意料之外,但如此滴水不漏,不进油盐,却是他没想到的。 “那好吧。”沈彦飞无可奈何地对宋博几人摆了摆手,“既然他这边没有更多的信息,那接下来的调查还是得靠我们自己。那名女护士的死,现在证据链到什么程度了?” 沈彦飞的问话,让宋博有些不知所措。刚刚两人在一起时,对于女护士的死亡明明已经有了明确的分析,现在却又突然重新问起,宋博唯一能认定的就是沈彦飞是故意为之,但是具体的意图短时间内却又是猜之不透。 “我明白了。”宋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一旁的胡广成却是啪的一声拍向了大腿。 宋博疑惑地看向胡广成。 “蒋星是自杀,不代表蒋思怡就没有涉案。”胡广成兴奋地对宋博说道:“还记得你在现场时提到过的共犯这个想法吗?现在看来,你当时至少对了一半。” “共犯?”沈彦飞立刻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两名死者之间的死亡时间整整相隔了两个多小时,当时我们一直想不通凶手杀死蒋星之后为什么又在现场呆了这么久之后才又杀了女护士,然后才选择逃跑。所以我们有了共犯,也就是两名死者分别死于两人之手的猜想。后来因为他的不在场证明和死亡顺序的问题,让我们排除了这种猜想。不过现在已经证明蒋星死于自杀,一切就全又说的通了。”胡广成指着蒋方正解释道。 沈彦飞听完跟着点头,然后示意胡广成继续。 “根据监控,案发时蒋思怡是唯一可能进到现场的人。当时在现场发现了血字,就算不明真相,我想她也会在矛盾之中有所选择。整个家族中,蒋思怡和你关系最好,这是你之前亲口承认的。而事后血字被涂抹,也证明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帮你掩盖真相。”得到了领导的肯定,胡广成自然是更添了劲头。 “你的意思是,血字就是被蒋思怡涂抹的?”沈彦飞若有所思地问道。 “只可能是她。而且接下来她杀掉女护士应该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通过尸检,女护士已经明确是被迷药迷晕,根据时间来看,这应该是蒋星为了方便自杀嫁祸所为。而迷药是有时限的,女护士应该是刚好苏醒时亲眼目睹了蒋思怡在床下涂抹血字的过程,所以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杀害了刚刚苏醒还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女护士。”胡广成清了清嗓子,然后总结道:“动机明确,作案时间明确,而且最重要的是女护士的下颚发现了蒋思怡的带血指纹,这也和女护士被扼颈致死的情况完全匹配。所以,女护士的死只可能是蒋思怡所为,而且也正是如此,她才会知罪而逃。” “荒谬,简直是一派胡言。”听到这里,蒋方正已经气的开始全身发抖。 “我理解你的心情,毕竟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胡广成惋惜地说道:“但是最终一切还是以事实说话,现在解决了动机问题,证据链已经完备。铁证之下,无需辩驳。” 胡广成所提到的铁证,让蒋方正的确辩无可辨,整个人瞬间便以有形的速度萎靡了下来,眼神中也满是纠结和无助。 看着蒋方正锐气全消,沈彦飞自知时机已到,于是缓步上前,伸出右手安慰性地搭在了他微微颤抖的肩上。 “其实我们已经有明确证据证明蒋方如在案发时也通过藏身礼箱到达过现场。也就是说,杀害女护士的只可能是蒋思怡或者蒋方如两人其中之一。我知道你很矛盾,也理解你想要挽救所有家人的心情。但是你不可能两个都救,掩盖了罪恶也只会让无辜的一方受到伤害。所以你必须做出选择。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吧。” 沈彦飞突然又莫名其妙地提到了蒋方如,这让刚刚还胸有成竹的胡广成立刻又混乱了起来,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宋博给拦了下来。 到了现在,宋博算是彻底看懂了沈彦飞这看似南辕北辙,但却釜底抽薪的高招。虽然已经很明确蒋方如就是杀害女护士的凶手,但是就像自己之前担忧的,一切都是基于线索的逻辑分析。就算逻辑再怎么完美,只要蒋方如后续处理的足够干净,缺乏证据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而蒋方正能从蒋方如手中将蒋思怡成功救出,那么他就是唯一可以确定的突破点。 当然,这一点却并不是这么好突破的。一边是单恋多年的蒋思怡,一边却是血脉相连的母亲和亲姐姐,换了任何人几乎都是一道残酷到不能再残酷的无解难题。而这也正是蒋方正之前一直只是暗示,却总也不肯明说的原因。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昏暗的佛堂安静到可怕,而蒋方正内心纠结挣扎的声音却又似乎萦绕在所有人耳边。 又过了许久,蒋方正体内无声的撕心裂肺才终于化成一声认命似的苦叹。 “一切都和思怡无关,杀害女护士的是蒋方如。” 沉睡梦魇 08 被逼无奈,蒋方正最终只能做出选择。而在交待其中的细节时,他也不敢有任何隐瞒和欺骗,一切所说基本上都是照蒋方如之前的描述进行。至于蒋方如有没有说谎,那就只能靠警察自己去判断了。 “这么说,蒋方如是先把蒋思怡关在了东港环路上的老房子里,然后再一个人花了几个小时绕圈子制造了假象,才最后回到了宁山钟家?” 蒋方正交待的内容基本上与现场调查的情况一一对上了号,过程中沈彦飞并没有多做打断,不过说到蒋方如离开家后的动线时,他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其中的关键。 首先,通过蒋方如的动线,可以大致判断她回到宁山的时间和具体路线。整个路程中她不可能全都走没有监控的小路,特别是在莫干山的酒店弃车后,肯定是选择了其它交通工具返回钟家。这样就有了大量可以证明她半夜离开钟家的机会。 而更重要的,则是明确了蒋方如将蒋思怡关在东港环路的旧别墅里,也就代表和汪海之间的关系又进了一步。而她和汪海到底是怎样搭上线,汪海又在蒋星案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些都是必须搞清楚的问题。 “是的。至少她是这么和我说的。” “她为什么要留下蒋思怡一条命呢?”这是沈彦飞目前最不能理解的问题,蒋方如可以心狠到杀掉一个无辜的护士,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蒋思怡。 “她只是想让我亲自动手而已。”蒋方正苦笑道。 沈彦飞听完默然。让蒋方正亲手杀掉蒋思怡,听上去有些荒谬,但是从蒋方如的角度来考虑,却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哪怕从自保的角度,她也不可能接受只有她自己手里沾上鲜血。 “那之后,你又是如何救下蒋思怡的呢?” “她提出要把思怡做成塑像,这才给了我机会。为了麻痹她,我当着她的面给思怡上了泥胚,但是当时我并没有封死,而是留下了气孔。后来在她放松警惕之后,我才仓促的用硅胶娃娃进行了替代。” “做成塑像不是多此一举吗?蒋方如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听到塑像两字,沈彦飞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汪海。这么一看,蒋方如和汪海的交集便是由此而来,不过同时,他也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要通过做成塑像来处理蒋思怡。 “按她的说法,处理思怡的尸体必须要做到完美,不能留下任何瑕疵,未来不论何时发现了思怡的尸体,最终都还是会东窗事发。所以她认为将思怡做成雕塑再沉到星海城的水族里,是短期内最可行的办法。”蒋方正稍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当然,选择塑像这方法,应该也是为了逼我下手。她知道,我不可能接受用其它方法去伤害思怡。” 听到这里,沈彦飞和陈晨立刻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蒋思怡和汪海的确定关系找到了,但这一发现也让二人同时感觉到头皮发麻。从现在了解到的情况,包括水下雕塑和之前的招嫖,汪海还真的没说半句谎话。而就是这样“一切坦白从宽”的情况下,汪海还是顺利地骗过了所有人。 “这么说,蒋思怡被救的事情,蒋方如一直到现在还不知情咯?”沈彦飞继续问道。 “应该是的。之后她说我的身份可能被你们发现,所以就没让我继续参与。后来一直没有把塑像放进水族,应该是和星海城发生的一场意外有关。” “帮你们完成塑像的那人名字叫汪海吧?”沈彦飞想了想问道。 “你们怎么会知道?”听到汪海的名字,蒋方正先是惊讶,然后便是庆幸。惊讶的是对方竟然能发现汪海这样和案情毫无关系的线索,而庆幸的则是刚刚自己没有选择说谎。眼前的这个沈姓警官,能力实在太恐怖了,谁知道他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况。 “你和汪海打过交道吗?”沈彦飞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发问。 “只见过一次。因为更换塑像的原因,泥塑做的很烂,我担心他会发现什么。”沈彦飞如实回答。 “好了,蒋方如的事情就先到这里。”沈彦飞视线在其他人脸上扫了一圈,然后又回到了蒋方正身上,“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接下来就来谈谈最重要的问题,蒋星为什么要用自杀来嫁祸你。” 重新提到蒋星,蒋方正心里立刻又生起了警觉,但是沈彦飞那直透人心的眼神,却又让他瞬间放弃了抵抗。 “蒋星临时修改遗嘱的事情,其实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是的。”蒋方正缓缓抬头,“很抱歉在这方面之前骗了你们。我和钟云赶回来的时候,一起被蒋星叫了进去,他当着面责骂是我破坏了思怡的婚礼,并且明确说出了要立刻修改遗嘱的事情。” “看来和我想的一样。既然蒋星想要嫁祸你,修改遗嘱就是一个必须用到的诱饵,而这个诱饵肯定是要尽可能让其它人知道的。”沈彦飞想了想继续问道:“那新遗嘱的具体内容他当场说了吗?” “没有。” “为什么没说呢?按道理来讲,他应该彻底激怒你,让你真正动了杀心才对。”自杀栽赃的确是又狠又险的一招,沈彦飞相信如果不是有其它原因,蒋星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 “可能是因为钟云当时也在场吧。而且,他应该也知道,就算我为了遗产动了杀心,也没有那个胆量真正去做。在他眼里,不,在所有人眼里我就是个懦夫而已。”蒋方正一脸自嘲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后来被关进佛堂,你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离开呢?我的意思是,蒋星要嫁祸你,肯定得保证自杀时你在现场,把你关进佛堂也就是这个原因。所以,你当时应该是多少猜到了些什么吧?” “你是说我猜到了蒋星会嫁祸我?”蒋方正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猜得到。我当时请求罗阿姨给我放行,只是单纯想要出去拖住钟云,阻止婚礼罢了。罗阿姨是我的奶妈,几乎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和思怡都很好。这些天,我也是拜托她找了回老家的借口帮我在医院照看思怡。”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这么笃定蒋星是自杀呢?” “我也是后来蒋方如告诉我了那晚的细节之后才猜到的。她一直认为思怡是凶手,但我知道思怡不可能杀人,嫁祸我的说法更是荒谬。所以通过血字和凶器,还有事发当时的实际情况,我才有了这样的猜测。” “那你认为蒋星为什么要用自杀这么偏执的手段来嫁祸你呢?”想了想沈彦飞又补充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也是个难题,但是你毕竟身处其中,多少应该会联想到些什么吧?” 蒋方正听完沉默不语,似在思考又似在回忆,不过脸上的痛苦之色却是在渐渐加剧。过了许久,他的眼中才由灰暗中闪出一道亮光。 “我想他应该也是逼不得已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沉睡梦魇 09 蒋星是被逼无奈才在自知时日不多的情况下选择了自杀。 谁逼了他?又是拿什么来逼他?沈彦飞不知该从那个角度来理解这句颇为矛盾的话,于是只能选择等待蒋方正的下文。 “这么多年来,他其实一直视我为掌上明珠,只不过因为我是男孩的原因,对我比较严厉而已。虽然事后母亲告诉了我他不是我亲生父亲的真相,但是后来猜出他是自杀嫁祸我之后,我还是不敢相信,甚至有一种天塌下来的不真实感。” 蒋方正满脸悲怆,而这时,沈彦飞才意识到,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蒋方正其实也算是整个事件的受害者之一。 “也就是刚刚,我才想明白。”蒋方正继续说道:“修改遗嘱或许并不是他临时起意,而所有这一切的悲剧也应该是很早之前就埋下了种子。你之前也提到过,他是在半年前忽然对我冷落下来的。当时我也是有些不解,不过现在回过头来看,也都完全可以理解了。” “什么意思?” “先前的那份遗嘱就是半年前他病情恶化时立下的。”蒋方正解释道。 “你是说,蒋星半年前就知道了你不是亲生的事情?”沈彦飞恍然大悟。 病情恶化,所以蒋星才开始考虑立遗嘱。这样的大家族在遗嘱这件事情上肯定会相对复杂,暗中做亲子鉴定说不定就是程序上的必要项。而这也一定程度地解释了沈彦飞还没问出的另一个疑问,那就是蒋思怡在逃婚之后,蒋星是如何知道蒋方正非亲生这件事情的。 “应该只有这个解释。否则我想不通还有什么其它原因会让他对我突然由热转冷。”蒋方正点了点头。 “可是,之前的那份遗嘱上为什么还是你占了大头呢?”宋博一直在旁听,不过这时也忍不住岔上了话。之前那份遗嘱他有亲眼看过,如果蒋星在半年前就发现了真相,那依然给蒋方正留了9成的财产就有些说不通了。 “这也就是我刚说修改遗嘱不是他临时起意的原因。我的理解是,他当时立下遗嘱只是缓兵之计,也就是说,那份遗嘱从立下开始其实就是一份废遗嘱。”蒋方正解释道。 “我明白了。”蒋方正这么一分析,宋博脑中也立刻跟着清晰起来,“那份遗嘱我之前有看过原件,上面的内容对于家族这么庞大复杂的资产构成来讲,简单的一九开的确有些不合理,落到操作上必定也是混乱不清。当时蒋星病重,唯一能够相信的就是蒋思怡,但蒋思怡在家里一直弱势,对家族经营也完全没有兴趣。所以先立一份假遗嘱,一是为了避免方家即刻发难,第二应该也有保护女儿,然后争取时间,发挥自己仅余的价值为女儿布局的意思。难道最后自杀的一幕也算是布局的一部分?” “应该算是,不过我觉得他最终选择自杀主要还是因为我。”蒋方正跟着宋博的话一点点回忆,脸上的悲色更甚。 “难道你们还有其它矛盾?”宋博不解地问道。 “不,在这之前我们之间没有其它大的矛盾。不过我能够体会他当时的心情,忽然发现养了几十年,寄予了所有希望的独子并非他亲生,换做谁恐怕都难以释怀。而且他和母亲相处多年,各自一定都十分了解。虽然没有明显的表现出来,但是他一定会认为我,蒋方如还有母亲早就知道真相,甚至可能认为我们是串通一气联合起来隐瞒他,就等他死后接手他辛苦了一辈子才积累的财产。病情加重后,不论是住院治疗,还是回家休养,他都尽量不让我们插手太多或者靠的太近,应该就是有猜忌防备的意思。” “当然,对我心生防备不可避免,但是几十年的父子关系也不是说散就散。这半年中,他的脾气一直很怪,语言行为也经常互相矛盾。之前我一直认为是医生解释的脑肿瘤压迫神经导致的情绪失常,但是现在想来,他当时应该是真的很矛盾才对。所以,不管怎样,我认为他终归对我还有一丝幻想,或者说是希望,至少在当时他没有也不可能想到这最后的打算。” “你的意思是,蒋星没有根据发现的真相立刻剥夺你的继承权,也有给你一丝机会的意思?”仔细想想,宋博也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血脉关系固然重要,但是几十年父子相处之情也不是说丢就能丢的。况且方海兰当年怀着胎和蒋星结婚,错误也完全不在蒋方正,后面怀疑方家合谋隐瞒夺财,也大多是猜测,蒋星不可能只因为猜忌就断了蒋方正的一切。 “现在看来应该是这样,不过当时我根本不知情,所以才做了让他走向绝望,并直接将我视为敌人的事情。” “你和蒋思怡的事情?”宋博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是的。” “可是,你不是说蒋思怡有男友,而且你对他也仅仅只是单恋吗?” “她男友已经死了。” 蒋方正沉声落地。 “思怡男友是车祸死的,而在她中断研究生学业回国一年后,我也跟着回了家。我知道她很难从悲伤和阴影中走出,而能沟通帮到她的也只有我。这两年我一直陪着她,坦白讲,我时时刻刻都有和她告白的冲动。而且说出来也许并不合适,但我确实产生过她男友的死或许是老天给我暗示这样卑劣的想法。”蒋方正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要是我早一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就好了。” “如果早知道你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你又会怎么选择呢?”沈彦飞犀利的目光又盯了过来。 “你是说我该如何在她和遗产中选择吗?” “是的。” “这”很显然蒋方正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稍做思考后,他的表情立刻又变的无奈而悲伤,“这个不用我来选,蒋星不会给我们选择的机会。” 沈彦飞听完立刻就明白了蒋方正话中的含义。遗产只有蒋思怡和蒋方正两个继承者,如果两人最终走到一起,遗产归属也就没了意义。蒋星在知道了蒋方正的真实身份后,自然也会想到这一点。而从最终的结局来看,蒋星至死都在阻止这种家族丑闻的出现。蒋方正刚提到的蒋星把他当作敌人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说不定这两年主动接近蒋思怡,也被草木皆兵的蒋星认定成了是方家为了夺取遗产而采取的卑鄙的双保险行为。 “看来蒋星逼着蒋思怡嫁到钟家,应该就是他在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情况下做的最后盘算。有了钟家的庇护,方海兰就算觊觎遗产也不敢对蒋思怡不利,而且还同时阻止了你们关系的进一步发展。”宋博也在同时理清了思路。 “你认为蒋星给你留了最后一丝机会,是有些道理的。如果蒋思怡顺利嫁到钟家,或许一切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她的突然逃婚却点燃了这最后的悲剧。蒋星在命以日计的情况下,没有其它办法解决这突发情况,所以才用自杀嫁祸这样对谁都残忍的方式,把他认为会给女儿带来威胁的所有可能给牢牢堵死。”说到这里,宋博心中也有些五味杂陈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一定还会有一份真正的遗嘱。” 蒋星既然选择了自杀作为最后的手段,那就一定是早早地立下了真正的遗嘱。而这份遗嘱对于案件的最终定性则会起到最关键的作用。 沈彦飞话刚落音,供台旁边的小门突然间从里面被推开,而本该在楼下勘验的两名技术人员却从里面走出,神奇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们你们是怎么上来的?”宋博和胡广成同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一旁的蒋方正也是一脸诧异。 “从楼下现场发现了密道。”走在前面的一名技术人员也是有些意外,不过却比宋博二人更快反应过来。 “是我让他们找的。”沈彦飞解释道:“先进去看看。” 神鬼不能同列,所以整个佛堂在建造时被分成了两间,外间拜着神像,里间则是供着蒋方两家的长者灵位。而当沈彦飞几人跟着进入里间的时候,供台前的牌位桌已经被斜着挪开,而原本应是墙体的背面则赫然露出一个门形方洞。 牌位桌平时肯定是不会有人敢动的,所以反而给这密道提供了简单但却有效的掩护。 顺着方洞走入,立刻便进了一个房间,空间逼仄,几人涌入之后几乎是挤在了一起。隐秘房间亮着两盏长明灯,坐北朝南放着一张供桌,供桌上一副年轻女子的肖像和檀木牌位并立,牌位上书着爱妻王怡之灵位的字样。 秘密地给死了几十年的亡妻设立灵位,可见蒋星对前妻思念之深,而且灵位上根本见不着什么灰尘,代表蒋星哪怕是病重期间也没有中断来这里祭拜,当然,也有可能是蒋思怡代而为之。 “按照您指示的,我们通过蒋星和蒋思怡指纹密集重合的地方找到了密道的机关,入口是在书柜背面,隔着密道就是方海兰的房间。”打头的技术人员汇报道。 沈彦飞转身看向南边靠墙位置往下的木质楼梯,然后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判断出有密道的?” 通过技术人员的描述,宋博立刻回想起了早上刚来时,陈晨和何畔两人在过道上丈量的场景。如果蒋星夫妻俩卧室的长度加起来比外墙长度短上了那么一截,那的确就可以判断出中间有多余的隐藏空间。不过沈彦飞是如何知道会有密道存在的,他思来想去都还是有些想不通。 “蒋星如果要嫁祸,必须保证在自杀死亡时他在现场。”沈彦飞指了指蒋方正。 “这个我知道,所以才把他关在了佛堂。” “但是佛堂锁住,人是出不来的。虽然我们之前发现了手小的女性可以从里面伸手出来开门,但是蒋星未必知道这一点,而且这对于嫁祸来说并不直接。当然,这只是猜测,而让我大概率认定有密道的存在,还是因为蒋思怡。”沈彦飞解释道。 “蒋思怡?”宋博更加疑惑了。 “还记得那司机把礼箱运回佛堂时遇见过蒋思怡吗?” “明白了。”沈彦飞的提醒让宋博茅塞顿开,“司机和王阿姨回来的时候,佛堂门是锁住的。而在佛堂里遇见蒋思怡,就代表她是通过其它地方进的佛堂。” “是的。”沈彦飞点了点头,“根据相遇的时间来看,我的推断是,蒋星为了让嫁祸成立,所以在自杀前打开了密道,这样警方在调查时便可以直接通过密道发现佛堂里的蒋方正。但是很不巧,蒋思怡后来进入卧室发现了蒋星的死亡,而且关上了密道,但是到佛堂却发现蒋方正已经不在。这也是你们和蒋方如都没有发现密道存在的原因。所以,我想就算蒋方如不做动作,蒋思怡也会想办法帮蒋方正处理掉被嫁祸的痕迹。” 说完,沈彦飞便看向了蒋方正,虽然灯光昏暗看不清表情,但却能听到指关节攥紧的脆响。 “好了,这边的所有事情都已经清楚。”沈彦飞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们就要来找那份真正的遗嘱了。” “到哪里找呢?”宋博四周环视了一圈,有些没有方向。 “宁山,钟家。” 沉睡梦魇 10 因为方向刚好相反,所以离开蒋家后,队伍选择了分头行动。沈彦飞和陈晨带着蒋方正一起赶去慈济医院与何胖会合,而宋博和胡广成则出发前往宁山。 行到半路时,何胖提前传来了消息,病房里的确找到了蒋思怡,但是情况并不乐观。 所谓的不乐观应该是和蒋思怡的身体状况有关,但是何胖刚到还没来得及了解情况,沈彦飞也就没再追问。 十多分钟后,跟着蒋方正的车停进了医院车库,一下车,沈彦飞就开始问起了蒋思怡的情况。 “她被灌了一整盒氯硝西泮。” 蒋方正阴沉着脸简单的回了一句便不再多说,不过按电梯开关时,可以明显观察到他的手在不停的颤抖。 电梯上到住院部16楼,整个楼道长且安静,并没有见到一般医院常见的忙碌景象。1601在走廊的最尽头,很远就能看到何胖和一名医生站在门口攀谈,沈彦飞抬手打了个招呼,然后快步上前。 “一直昏迷不醒,正在和医生了解情况。”何胖拿手往病房房门戳了戳。 病房房门是关着的,沈彦飞探头往小玻璃窗看了一眼,刚好与守在病床边的罗阿姨打了个照面,罗阿姨的眼神忧心又充满防备,而病床上的蒋思怡则是仰面平躺,看不清状况。 “一直昏迷吗?”沈彦飞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从事发到现在已经一周多,按照蒋方正描述的送医时间,相当于蒋思怡也已经整整昏迷了9天。 “中途醒过几次,不过时间都很短暂。”中年医生很有眼力见,第一时间便通过肩章分清了谁才是正主。 “有生命危险吗?” “刚送来的时候,情况的确有些危险,不过及时洗了胃,现在身体各项指标都已经趋于稳定。” “为什么会昏迷这么久?”听到这里,沈彦飞才算松下一口气。 医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沈彦飞一个人拉到了角落。 “主要是镇定剂一次性服用超量,具体剂量已经远超过中毒量,肾脏等器官都有一定的损伤。不过昏迷这么久也是我没想到的,分析下来,除了氯硝西泮过量中毒,病人应该还受到了其它的伴生伤害。” “伴生伤害?” “是的,刚进来的时候我有观察到病人颈部有扼压痕迹,也就是说病人在被送医前除了服用了过量镇定剂外还差点被掐死。正是因为如此,再加上镇定剂超量叠加的呼吸抑制,造成了脑部供氧不足,伤及了神经。” 医生说完还不忘偷偷地看了一眼蒋方正,很显然,在身着警服的几人出现后,他在主观上将所谓的伴生伤害与当时送医的蒋方正联系在了一起。 “大概什么时候可以醒?”蒋思怡被扼颈肯定不可能是蒋方正所为,不过沈彦飞也没想着解释。在确定了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他现在更关心的是什么时候可以和蒋思怡进行沟通。 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明确证据可以指控蒋方如涉案,而蒋方如不伏法,汪海那边的死局也会跟着难破。这样的情况下,蒋思怡这个唯一目击人无疑成了关键。 “病人这两天苏醒的频率有增加,我想应该就是这几天,毕竟再持续昏迷下去,情况就会复杂了。不过,就算苏醒,肯定也会留下不小的后遗症。”医生回答道。 “什么后遗症?” “肾脏会有些问题,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脑神经,具体情况我现在也没办法判定,要看之后恢复的情况。” 沈彦飞点了点头,不再询问。 “要进去看看吗?”沈彦飞回到病房门口,何胖往里指了指问道。 “不用了。”沈彦飞想了想又转向蒋方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等思怡醒过来后,我会带她到国外去修养。”蒋方正直接回答,看来早就有了成熟的打算。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留在这里哪哪儿都是不好的回忆,出国修养算是一个好选择。不过在这之前,蒋思怡肯定是必须先协助把案子结掉的。 想到这里,沈彦飞转向何胖交待道:“你立刻安排人过来24小时保护蒋思怡的安全,人来之前,你先在这里看着。” “蒋方正这小子和警察走的很近啊。”见着警车驶远,钟云打开了车窗,驾驶室里的烟雾这才稍稍散了些许。 蒋方如眼睛往上盯着高耸的医院大楼,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手指间的半截烟灰跟着抖落,一大半落到了方向盘上,剩下的则飘向了紧绷的牛仔裤。 “他该不会是把你给卖了吧?”钟云满脸怜惜地帮蒋方如把烟灰扫落。 听到这充满讽刺意味的话,蒋方如这才转过头。 “不用担心,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钟云的手直接停在了蒋方如的腿上。 “不用你操心,而且我做了什么跟你也没关。” “我听管家说,蒋星死后的第二天早上,是他给你开的门。当时你的借口是什么来着?出去晨跑?”钟云将手抽回,重新点上了一支烟。 蒋方如往后靠了靠,眼神里全是戒备。 “不用担心,我已经封了他的嘴。不管谁问起,那天你都是在我家过的夜。如果你觉得还不够,也可以说我在你房间呆了一整晚。委屈是委屈了点,不过为了帮你,就算做假证,我也认了。” “你” 蒋方如语塞。 昨晚在汪海工作室发现了塑像造假之后,蒋方如便明白了自己被蒋方正所骗,所以天还没亮就跟踪起了蒋方正,而一路到了慈济医院的时候,不用猜她也知道,蒋思怡是被藏在了这里。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跟踪蒋方正的不止她一人,钟云也是连着跟了他好几天,所以刚在医院门口停下了车,钟云便发现并敲门钻了上来。 “我也是真想不通,你这么聪明的女人,怎么会被蒋方正忽悠着去冒险杀人呢?”钟云满脸惋惜地摇了摇头。 “你不要乱说,我可没有杀人。” “外人或许不知道,咱自家人却是再也清楚不过。除了你们方家三口,又有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冒险杀蒋星呢?只不过蒋方正这小子太不地道,自己夹着尾巴冒充亲生,却让你这个姐姐去帮他杀人夺财。”钟云忿忿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方正他”蒋方如心中一惊。 “都说了是自家人了。”钟云呵呵一笑,然后想了想又继续说道:“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我也好看看该怎么帮你。” 蒋方如盯着钟云,身体依然保持着戒备的姿势。很显然,钟云知道的并不少。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你觉得现在除了我,谁还能帮你呢?”钟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就当是交换。” “什么秘密?” “你们这次都被蒋星给耍了。” “什么意思?”蒋方如完全没听明白。 “其实这次根本就没有什么临时修改遗嘱一说。”钟云笑了笑,“也就是说,修改遗嘱完全就是蒋星放出来等你们上钩的诱饵。他本来就活不了多久,所以刚好故意使了个诈,让你们送他一程,这样蒋思怡就没有威胁了。” “这这怎么可能?”蒋方如听的直冒冷汗,她想过无数可能,却也没曾往这方面想过,不过此时从钟云嘴里说出,逻辑上听来却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没有可能。那天蒋星是当着我和蒋方正面说的要修改遗嘱,当时我就纳闷,明明新遗嘱早就立了,为什么又要改。不过现在我倒是想明白了。” “什么新遗嘱早就立了?”蒋方如越听越迷糊。 “这么跟你说吧。”钟云吐了口烟,慢慢地说道:“你们现在知道的那份遗嘱根本就是假的。蒋星早就知道蒋方正不是亲生的,所以故意搞了个遗嘱糊弄你们。真正的遗嘱,你们方家一分都拿不到。” “你你骗我。” “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吗?那份真正的遗嘱就在我家,还有视频验证,半年前立遗嘱时,我老爸也在现场。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拆散我俩,逼着我娶蒋思怡了吧?”说到两人被拆散时,钟云一脸依恋地牵住了蒋方如的手。 听到这里,蒋方如就算没法完全相信,心里也是透凉到底,一想到整个过程中自己的委屈,鼻腔立刻酸了起来,眼眶也跟着红了大半。 “跟我说说那晚的事情吧,否则,就算我想帮你,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帮起。”钟云将蒋方如的手拉到了嘴边,轻轻地吻了吻。 看着一脸诚恳的钟云,蒋方如心里难得一暖。 现在能帮自己的,算起来也就只有钟云了,而且钟云也已经知道了那晚自己离开钟家的秘密,再跟他隐瞒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想到这里,蒋方如心一横,便把那晚如何盘算回的东港,如何在见到蒋星身亡时撞上了蒋思怡,以及后来又是如何在处理蒋思怡时被蒋方正骗的过程大略地讲了一遍。不过,动手杀女护士的事情,她却选择了略过。 “管家那边我已经交代过了,肯定不会说出去,现在警察还没查到我家,等会儿我就回家删掉当时的监控。这样一来,警察就算怀疑你,也肯定找不到你在场的证据。如果需要,我也会帮你作证的。”听完,钟云立刻分析了起来。 看着钟云为自己盘算着急的样子,蒋方如心中又是一暖,不过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手上便是一紧。 “不好。”钟云突然抬起头,“我听说之前警方一直认为蒋思怡是凶手,现在蒋方正把警察领了过来,那就代表” 话还没说完,钟云便赶忙掏出了手机。 号码拨出,电话一通,钟云便交待起了删监控,很显然是打给工厂保安室的,可是接下来,他的脸色却越变越难看。 “已经晚了。”钟云挂掉电话,无力地垂下双手,“ 就在刚刚,警察已经到我家了。 而且他们已经调取了监控。” 听到这里,蒋方如整个人立刻瘫了下去,刚刚还冒着一丝希望的眼中也立刻变得一片灰暗。 “蒋方正这个杀千刀的。”钟云狠狠地把手机砸在了中岛台,“看来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蒋星死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你身上,再和蒋思怡一成婚,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了所有的目的。” 钟云的话仿佛利刃,一刀刀狠狠地插在了蒋方如心里。 “你现在只能逃了。”钟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不行,不能让他就这么得逞。”蒋方如紧咬着牙根狠狠地说道。 “那你准备怎么办?”钟云似乎早就等着这句话从蒋方如嘴里说出。 “你把那真遗嘱给烧了。” “不可能。”钟云摇了摇头,“我爹的脾气你也知道。他现在一心就想着报恩,关心蒋思怡比我还多。而且那遗嘱锁在保险柜里没人能碰,我也是之前巧合之下才偷看到的。” 蒋方如想了想也是,就算真遗嘱毁了,按照老遗嘱,也是同一个结果。 “我倒是想到个办法。”钟云眼中忽然一亮。 “什么办法?” “把我和蒋思怡的婚礼继续办下去。” 蒋方如听完立刻把手抽了回来,一脸失望地看向了钟云。 “你听我讲完,不要误解。”钟云赶忙解释,“我这两天上去了解过,蒋思怡一直到现在都是昏迷的,就算未来能醒过来,也是再也离不开病床。只要杀了蒋方正,再把婚礼走完拿到遗产,我就可以带着你到国外远走高飞了。” 听着钟云把所谓的计划一点点讲完,蒋方如的精神也仿佛漏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丝丝被抽离,脑中没了任何光明,心里也只剩下了一片凄凉。 眼前的街道,车辆,行人,包括身旁的这个男人整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嘲笑着和她远离,将她抛弃。 沉睡梦魇 11 “今天算是很顺利了。”陈晨松了松安全带,看向了窗外。连日的雪天后,空中难得挂上了冬日暖阳,马路两旁的田野上,积雪映着阳光闪闪发亮。 “嗯。”沈彦飞从鼻腔里挤出了一声回答,视线却没有离开前方的路面。 昨晚从一个血字漏洞引发出了一连串的推断,而今天则几乎是像演绎剧本一样,一项项都接连得到了验证。不过他却依然没有那种最终拨云见日般的舒畅,特别是从医院出来以后。 “你好像还是有什么顾虑?”顺着沉声的回答,陈晨转头看向了沈彦飞的侧脸。 “两个案子的真相差不多都已经清楚了。”沈彦飞双手不离方向盘,但是脚下的油门却是稍稍松了松,“但是搞清真相并不代表就能把所有罪恶曝光在阳光下。” “你是担心最后的证据?”陈晨想了想,大概能猜到沈彦飞担忧为何。 汪海案几经辗转,已经面目全非,再加上庄敏的尸骨成灰,要想瓦解汪海的以进为退,唯一的破点就只剩下了替他冒充杀人的蒋方如。 而蒋家惨案中,蒋星的自杀已经明确与蒋方如没有直接关系,女护士的死亡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她。现在唯一可以实现的,便是证明蒋方如在当晚事发时,有偷偷潜入过蒋星的房间。 当然这一点也并非易事,单单是通过返回宁山时的动线找出蒋方如那晚有离开过钟家的证据,肯定是远远不够的,她完全可以找一堆理由来搪塞。但是好在蒋思怡最终活了下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刚刚沈彦飞要安排对蒋思怡进行安全保护的原因。 “想要蒋方如认罪并站出来进一步指认汪海,现在看来难度不小。”沈彦飞微微点头。 “不是还有蒋思怡吗?”陈晨提醒道。 “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而且我担心就算她醒了,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沈彦飞手指无规律地敲打着方向盘,这是他心里没底的表现。 “为什么?” “医生说可能会有脑神经方面的后遗症。” “应该不会那么严重吧?”虽然并没有什么医学上的专业知识,但是脑神经这么敏感的三个字,再加上蒋思怡长时间昏迷的实际情况,立刻让陈晨联想到了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失忆,甚至植物人的桥段,这让她也跟着担心了起来。 “现在也不好瞎猜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沈彦飞望向了前方宁山路段的收费口。 绕过厂区门口的喷泉,沈彦飞还没来得及摇下车窗,大门挡车杆便提前升了起来。岗亭的保安煞有介事地行了个礼,不过脸上却似乎因为连续的警车造访而显得疑惑和好奇。 厂区看起来很大,不过布局却和蒋家的工厂没什么两样,连厂房外立面的肉粉色瓷砖都是如出一辙。唯一能明显看出区别的,是大门口和主楼门口都做了包柱,灯笼之类的喜庆装饰,不知道是为即将到来的新年营造的氛围,还是前些日子订婚宴留下未拆的装点。 看见宋博的车突兀地停在主楼正门口,沈彦飞正好顺着靠了过去,然后给宋博打了电话,通话时还隔着挡风玻璃抬头往楼上看了看,主楼的造型几乎和蒋家一模一样。 下了车,穿过一楼宽阔的门厅,沈彦飞和陈晨直接坐上了电梯。因为提前打了招呼,电梯直接将二人送到了5楼。 宁山钟家,沈彦飞和陈晨都是第一次到访,不过和蒋家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楼层布局和装修风格,却让二人仿佛重又回到了蒋家别墅的案发现场。 跟着阿姨绕过一副象踏祥云的木雕屏风,沈彦飞一眼就看见了与宋博二人隔着茶几对坐的钟五岳夫妇。而根据桌上刚沏上的茶水来看,双方似乎还未开始正式的交谈。 宋博往旁边让出座位,做了简单介绍,然后趁着倒水的空当,凑到沈彦飞耳边小声做了简单的汇报。和预测中的一样,蒋方如赶在事发后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左右返回了钟家的别墅,而办公楼的监控也顺利抓到了她的身影。不过是否真的存在早已立下的另一份遗嘱,两人也是刚刚上楼,还没来得及询问和验证。 沈彦飞边听边拿余光打量。此时的钟五岳双肘撑在红木椅上,但是过于夸张的肚腩,却让他看上去像是半靠在椅背上一样。而且或许是因为这边的交头接耳,让他本就严肃的眉目中立刻又添了一丝不悦。 “已经过去快两周了,你们的调查有结果了吗?”挥手支开了倒水的阿姨,钟五岳率先发了声,语调和表情均是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案子已经差不多进入收尾阶段了。”沈彦飞倒也是实话实说。 “你们还是认为思怡杀了人?”沈彦飞的回答很显然让钟五岳有些意外,毕竟专案组昨天刚成立的信息他是知道的。 “蒋思怡我们已经找到了。”沈彦飞回答道。 “思怡不可能是凶手,你们怎么能随便抓人?”钟五岳大吃一惊,整个身体也是立刻板直了起来。 “据我所知,你一直对蒋思怡的杀人嫌疑存在质疑,可以告诉我你的理由吗?”沈彦飞没有回答,而是选择了反问。 “我从小看着思怡长大,她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那你认为除了蒋思怡,谁还有嫌疑呢?”沈彦飞继续试探。 “我怎么会知道?”钟五岳冷哼一声。 “据我们调查,蒋星死前最后的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 “你们是在怀疑我?”钟五岳露出了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 “当然不是。”沈彦飞笑了笑,“不过可以告诉我们,那通电话里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吗?” “这个你们之前不是问过吗?聊的是婚礼的事情。”钟五岳有些不耐烦地看向了一旁的宋博二人。 “只聊了婚礼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 “好吧,既然说到这里,那我们就来好好谈谈婚礼。 ”沈彦飞点了点头,“据我所知,蒋思怡从16岁出国读高中,一直到回国,基本上和你家钟云没有任何交集,回国后的这几年也是没有什么联系。这场婚姻,应该不是两人自己的意愿吧?” “我们这种家族的联姻说了你们也没法理解。而且婚姻由父母做主,应该也不违法吧?” 虽然提前有心理准备,但是钟五岳的固执和抗拒还是远远超过了沈彦飞的意料,不过也正是这样明显对抗的态度,却让沈彦飞更加认定了钟五岳对蒋星自杀知情并刻意隐瞒的猜测。 “不管怎样,你和蒋星极力促成这场婚姻,肯定也都是为了蒋思怡好吧?” “做父母的,又有谁不是为了子女的幸福?” “但是最终结果似乎并没有达到你们的预期不是吗?”沈彦飞笑着说道:“蒋星身亡,蒋思怡变成了嫌疑犯,而方家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么说来的话,蒋星的计划应该是败的一塌糊涂了。” “你绕来绕去到底什么意思?”沈彦飞每说一句,钟五岳的脸色就难看上一分,而说到蒋星计划失败的时候,他更是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既然你嫌我绕圈子,那我就直说好了。”沈彦飞立刻严肃起来,“我们现在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并没有人刻意要去谋害蒋星,也就是说他是死于自杀。” “什么?” 首先做出反应的是卫秀玲,而相较于妻子的惊讶,钟五岳脸上则更多是失落和悲伤。 “蒋星在死前有当着蒋方正和钟云的面提到过要修改遗嘱,但这所谓的修改遗嘱只不过是个诱饵罢了,而真正的遗嘱,蒋星应该早就立下,并和蒋思怡一起托付给了你是吧?”沈彦飞趁热打铁,提出了遗嘱的事情。 钟五岳没有回答,而是重又坐了下来,整个身体和表情看上去都异常的疲惫。 “先不说蒋星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事情最终的发展已经完全偏离了他最初预设的轨道,甚至还直接让蒋思怡陷入了危险境地。现在想要挽救她,只能靠你站出来了。”沈彦飞语重心长地说道。 “遗嘱就在楼上的保险箱里。”钟五岳无力地点了点头,声音似乎一下苍老了许多。 听到这里,众人皆是松了口气,而沈彦飞想了想又继续问道:“就算发现了儿子非亲生,两人之间也有几十年的养育之情,为什么蒋星要如此坚定地致蒋方正于死地呢?” “养育之情?”钟五岳摇了摇头,脸上写满嘲讽,“蒋星的病情并非半年前突发,而是几年前就有了先兆。那时候蒋思怡刚回国,不知道为什么情绪一直很是低落,基本上都呆在莫干山那边,所以对于蒋星的病情并不知情。而这期间,他的诊断和治疗都是由蒋方正一手操办。” “你的意思是?”沈彦飞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蒋方正这些年一直在隐瞒蒋星的真正病情,并暗中阻挠治疗。”钟五岳长叹一声沉声说道:“所以真正想致人于死地的是蒋方正才对。” 沉睡梦魇 12 虎口抵着额头,大拇指和无名指揉了揉太阳穴,陈晨的视线有些失焦地落在平铺于大腿上的遗嘱文书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那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和汪海隔空博弈时的困境。 真真假假,反反复复,让人咬牙切齿却又郁结难抒。 如果钟五岳所说为实,那就代表蒋方正当着所有人面撒了谎——对于自己非亲身的身份,他并非蒋星死后才从方海兰那里得知,而是在三年前回国的时候就已经知晓。 这个谎言巧妙而又关键,不仅直接掩盖了他觊觎蒋家巨额遗产的野心,弱化了他可能存在的杀人动机,同时让他看起来反而更像是一个受害者。 而与此同时,更让陈晨感到不寒而栗的,则是最后呈现出来的蒋方正对待蒋思怡的感情和方式。 在钟家观看遗嘱视频的时候,她就有了一些猜测,而在车上一遍又一遍查看遗嘱文本后,这种不好的预想则是越来越强烈。 遗嘱的内容并不复杂,一是陈述了方海兰和蒋方正在血缘关系上的欺骗行为,直言断绝了方家三人和所有遗产的关系;第二则是明确了蒋思怡唯一继承人的身份。但是整个遗嘱的关键却在最后的附加项——蒋思怡如果在任何情况下死亡,所有遗产都将无偿捐献给社会。 这条额外的附项,看上去无非是蒋星为了保护女儿立下的防火墙,但却让陈晨无法不和蒋思怡历尽如此劫难却依然能侥幸生还的结局联系起来。她甚至有些怀疑,蒋方正口中描述的和蒋思怡的感情,也是为了最终获得遗产的谎言。 “你觉得蒋方正会不会早就知道了遗嘱的内容。”陈晨把头发拨到耳后,然后侧转向沈彦飞。 “有可能。”沈彦飞握着方向盘,缓缓点头。 “那他和蒋思怡之间的感情,有没有可能也是假的?”陈晨继续问道。 沈彦飞明显愣了一愣,然后看了眼陈晨腿上的遗嘱才反问道:“你是在怀疑他是故意留下了蒋思怡的性命?” “不仅如此。”陈晨松了松安全带,将身子往驾驶座又靠了靠,“蒋思怡一直昏迷不醒,而且未来还会留下脑部的后遗症。这一切很有可能都是他故意为之。” 沈彦飞锁紧眉头,沉默不语。 “如果蒋方正早就知道了遗嘱内容,和蒋思怡的感情又是编造而来,那么蒋思怡醒后,遗产照样和他没有关系。所以单单救了蒋思怡性命肯定是不够的,要想真正获得遗产,他必须让蒋思怡成为一个生存无碍,但却永远无法开口的傀儡。”陈晨知道,自己的言论前提假设过多,对于蒋方正的贬义猜测也多有主观成分,但是思索至此,她却又不吐不快。 “但是他不可能预测到蒋星会自杀。”沈彦飞想了想回道,“没有蒋星的自杀,后面的一系列事情也就不会发生。” “如果蒋方正早就知道了真遗嘱的存在,那么蒋星在当面提出临时修改遗嘱时,就算他没办法预料蒋星会自杀,也肯定能够明白这是蒋星抛出的一个诱饵。”陈晨继续分析道:“同时他也知道方海兰和蒋方如不会袖手旁观,根本就用不着他自己动手。所以事发那晚,他将钟云灌醉软禁的真正用意,就是为了让自己远离漩涡,然后再假借蒋方如的手达成目的而已。所以,蒋星的死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蒋方如过程中撞见了蒋思怡,并要将之灭口却是他没有意料到的。但是,这却给到他一个可以控制遗产的更好契机。” “还是先不要这么武断。蒋星为了女儿甚至可以自杀,那么联合钟五岳来抹黑蒋方正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陈晨所讲的确有一定道理,和已知的事实也都有效契合,但是沈彦飞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武断地下结论。 “那接下来去哪里?是和蒋方正当面对质,还是去调查蒋星之前的治疗记录?” 沈彦飞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回答,扶手箱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沈彦飞斜瞥了一眼,发现是何胖的来电,于是赶忙腾出右手解锁了屏幕,然后将手机递给陈晨。 “蒋思怡醒了吗?”陈晨接过手机,点开了免提。 “你们快过来,病房”手机话筒中传来了嘈杂背景下何胖慌乱的声音,“病房失火了!” 一路鸣着警笛开道,沈彦飞和陈晨以最快速度赶到了慈济医院,接到电话通知的宋博和胡广成也跟随赶到。谁都没想到,就在往返宁山的这2个小时空当中竟然会发生火灾,不过几人心里都明白,这肯定不会只是一场意外。 由于楼层过高,停在医院住院楼前的消防车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沈彦飞抬头看了看16楼最边上的病房,明火已经被扑灭,但是窗户和外墙都已经大片大片地被熏黑。 火势完全被控制,电梯已经恢复了运转,上行的过程中,四人均是一言不发,可是火灾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却让所有人心里都是惴惴不安。 电梯门开,沈彦飞率先右转冲向了走廊尽头的蒋思怡病房。整个16楼的其它医患几乎全被疏散,几名消防员忙着收尾工作,而何胖和之前那位负责蒋思怡病情的张医生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上着急地沟通着什么。 “不是让你看着吗?怎么会搞成这样?”沈彦飞往病房快速看了一眼,心里立刻一沉。白色的墙面一片乌黑,正中的病床烧的只剩一个铁架,而床边的医疗设备和铁皮柜则是散了架地被掀翻在地,看上去似乎还发生了爆炸。 “我”沈彦飞一上来就是一阵劈头盖脸,何胖心虚的同时也有些慌了神,“我安排了队里来人看守,人刚到我就下去接,就是这五六分钟的时间” “蒋思怡呢?”事情已经发生,沈彦飞没心思再听解释。 “安排在8楼抢救,暂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看出了警方几人的焦急,张医生赶忙解释安慰。 “已经安排人在急救室外守着了。”何胖忐忑地补上了一句。 “怎么就刚好赶在这个时候失了火?”沈彦飞稍稍松了口气,语气也跟着缓了下来。 “着火的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不过我刚听消防人员说很有可能是医用酒精引起,好在氧气瓶是在蒋思怡被救出后才发生了爆炸。”何胖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蒋方正放的火?”陈晨在一旁突然问道。 “不是。”何胖赶忙摇头,然后指了指张医生,“我刚有问过,火灾发生时,蒋方正在张医生的办公室了解后续的治疗情况。而且发现起火后,也多亏了他第一时间冒着生命危险,才把昏迷的蒋思怡给救了出来。” “他人呢?” 何胖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张医生,张医生叹了口气后才说道:“也在抢救。不过他的情况似乎要更严重一些,当时救人时发生了爆炸,所有的爆炸冲击都被他挡住,所以女病人才能得已生还。” 听到这里,陈晨直接呆住,心里立刻冒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陪护的罗阿姨呢?”沈彦飞问道。 “罗阿姨已经在这里连着照看了一周多,你们走后,蒋方正就让她先回家休息了。” “医院的监控室在哪里?”沈彦飞抬头往电梯旁值班区上方的摄像头看了看,然后问向了张医生。人都在抢救,没法问出什么,现在要搞清楚到底是意外事故还是人为纵火,就只能靠监控了。 “在一楼,刚刚消防已经有人去了。”张医生回复道。 沈彦飞赶忙谢过张医生,然后安排陈晨和何胖到8楼急救室待命,而他和宋博,胡广成三人则立刻乘电梯赶往了一楼监控室。 赶到监控室的时候,2名消防员正和保安围在电脑前对着屏幕指指点点。 “查的怎么样了?”沈彦飞象征性地把手戳向太阳穴,然后直接冲到了几人身后。 “人为纵火。”消防员抬头回礼,然后身子侧挪,让出了屏幕。 沈彦飞三人一起凑了过来。低倍速播放的镜头中,一个身着米色风衣的短发女性提着两个空雪碧瓶子从走廊镜头的1601病房走了出来。 而随着那女子迎面走向电梯,离镜头越来越近,宋博终于止不住地喊出了声:“蒋方如!” 沉睡梦魇 13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陈晨刚跨步走出,便看见坐在病房外长椅上埋头吃着泡面的何胖。何胖吸溜面条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落寞地回荡,这让她顿时有些后悔,刚刚上楼时应该在医院门口给他打包上一份外卖的。 “你先回去吧,今晚我替你。”陈晨走到了长椅旁。 何胖抬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然后把泡面碗放在了椅上。 “这可不行,灭口目的没达到,蒋方如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你下去吃点正餐吧,也就十来分钟的事情。”陈晨隔着泡面坐在了何胖身边。 “一分钟也不能离开。”何胖摆了摆手。 自从病房着火之后,何胖就自责不断,同时整个人也开始变得疑神疑鬼,2天下来基本上没离开过蒋思怡的病房半步。不过算上三班值守的警员,他这样的行为其实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你这样还不如想想怎么出去抓人。”陈晨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而且,蒋方如应该不会再主动出现了。” “不会出现?”何胖烦躁地捏了捏手指。他的确是有守株待兔,代罪立功的想法,而陈晨这么一说,立刻便给他浇上了一盆冷水。 “是的。这次病房纵火她根本就不是为了灭口。” “不是灭口?”何胖有些诧异,“那又是为了什么?” “这次在医院她连脸都顾不上遮挡,很显然就是知道身份已经暴露,没了后路。所以,纵火也只不过是她决定跑路之前的发泄报复行为罢了。”陈晨解释道。 “意思是她已经跑了?” “这两天能用的追踪手段都用了,上面已经在考虑发布跨省通缉令了。”陈晨点了点头。 “那破案的期限怎么办?算上去没几天了。”何胖不由地着急起来。以蒋方如的财力和权势来讲,逃出港城还不是最糟糕的,万一让她找了门路逃出了国,再想要抓人那可就难了。 “案子本身倒没什么大问题,蒋星自杀的证据还算充分,钟五岳也已经答应作证。至于女护士的死,蒋方正的证词应该有效,而且蒋方如在医院纵火报复,他应该更不会拒绝作证,就看他这两天能不能醒过来了。”陈晨赶忙安慰道。 “那就还好。”何胖听完松了口气,不过转眼立刻又皱起了眉头,“汪海那家伙呢?” “汪海那边有点麻烦。”听到汪海的名字,陈晨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蒋方正虽然提到了汪海有介入帮忙制作雕塑,但是这和他杀害庄敏没有关联,要想推翻他的供词,如果找不到更直接的证据,就只能靠蒋方如伏法之后的指证了。” “蒋方如,蒋方如”何胖心烦意乱地重复着蒋方如的姓名,脸上满是无奈和愤恨,“这女人的心根本就不是肉长的。” “从过程来看,蒋方如其实也挺可怜的,除了自作聪明,她应该也是有被要挟和利用的成分。”提到蒋方如,陈晨也是觉得有些可悲。女护士和程雨和她本没有半点关系,但是最终却都惨死于她手里。 “你是说她被汪海要挟,才冒险杀了程雨?”何胖想了想,蒋方如和程雨死亡之间的确是有一些断层。 “是的,否则没办法解释她杀人的动机。”陈晨点头回答,不过她藏在心里没说的还有蒋方如潜回家里企图杀害蒋星的事情。 虽然之前对蒋方正的怀疑已经随着他冒死救下蒋思怡淡化了大半,但是面对蒋方正是否有把蒋方如当作棋子利用这件事情,她还是难以释怀。 这两天的调查显示,蒋星这两年的病情明面上的确是挂在蒋方正身上,但是根据当事医生的描述,具体事宜却大多都是方海兰在操办。也就是说蒋星和钟五岳对于蒋方正的恶意猜测是要打上一个问号的。 但是从结果来看,除去火场受伤,蒋方正的确又是整个事件最大的受益者。所以说,整个过程是否都是他暗中计划了一切,可能永远都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题了。 任何具有指向性的指责和猜测,不仅无法得到验证,一旦摆上了台面,更是会有诛心之嫌。这也是陈晨此刻心中无比纠结的原因。 接下来,何胖还想问些什么,旁边的值班室却突然喧闹了起来。一阵电话按键声响起后,两名护士直接冲进了蒋思怡的病房,紧接着王医生也匆忙赶了过来。 “这两天都是这样的情况,每天都有好几次。”陈晨赶忙跟到了房门外,何胖倒是显得并不着急。 “不是说没有危险了吗?”房门紧闭,陈晨只能干等在门外。 “等会儿出来了,你自己问吧。”何胖暗叹一声。 十多分钟后,王医生抹着额头的汗珠出了房门,陈晨往病房探了探,却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情况怎么样了?” 王医生稍稍犹豫了下,然后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不是家属,所以告诉你们实情也无妨。” “到底怎么了?”陈晨从王医生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不对。 “按照烧伤面积来讲,病人只能算是中度烧伤,并不算是大问题。但是因为过程中吸入了大量二氧化碳,加深了之前的脑损伤,所以醒来的几率基本上不大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和其它不可逆昏迷的病人不一样,因为本身机体的代谢偏弱,所以烧伤的治疗和恢复会相当麻烦。这两天已经引起了炎症和呼吸系统的并发症。怎么说呢?对于病人本身来讲,每一次呼吸应该都会是痛不欲生。” “那接下来怎么办?” “虽然说出来有些不妥,但如果真要实话实说,我建议可以考虑放弃维生系统。”王医生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再看看吧,毕竟除了楼下躺着的那位,病人的其它直系亲属到现在一直都还没有露面。” 听到这里,陈晨心里一阵悲凉,可是胸腔中却又像是刮起了火风一样的难受。 “要不要通知方海兰?”何胖想了想,现在能通知的也只有蒋思怡这明面上的母亲了。 “嗯,顺便也把情况通知一下沈队。”陈晨说完立刻转身朝楼道走去。 “你去哪里?” “去找蒋方正。”陈晨头也不回地说道。 通过楼梯下到6楼烧伤科,走廊上弥漫的药味呛人口鼻,时不时还从病房中传来一阵阵让人心塞的凄厉哭喊。这让陈晨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揉了揉眼角,抬头数着房号,还没来得及敲门,612病房的房门便从里打开。陈晨手举半空,而从里走出的方海兰也当场呆立在了门框下。 “人已经醒了?”陈晨往病房内看了看,然后又盯向了方海兰。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见着方海兰,而除了看望儿子的病情,陈晨不清楚她是否还有其它目的。 “嗯。不过刚刚又睡过去了。”方海兰借关房门,躲过了陈晨的直视。 “蒋方如现在在哪儿?”方海兰明显不想让儿子受到打扰,陈晨干脆问起了蒋方如的行踪。 “我不知道。” “她手里现在已经握了三条人命,你到现在难道还想包庇她?”看着方海兰一副于己无关的冷漠表情,陈晨很难再按捺住怒火。 方海兰又是一愣,很明显没搞明白三条人命从何算起,不过立刻她又板正了面孔,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在里面就是想问方正情况,但是他现在也没办法沟通。如果你们还有点人性,我请求你们让方正稍微好转之后再来问情况。” 听到这里,陈晨一阵气结。很显然,蒋方正为了保护方海兰,已经对她有所交代,而舍弃蒋方如也成了母子俩不得不做的选择。 方海兰见陈晨不再问话,便抬脚准备离开,而陈晨却伸手拦住了去路。 “蒋思怡就在楼上,她的情况现在并不乐观。” “谢谢。”方海兰低头留下一句,便如同躲避瘟疫一样快步离去。 脚步慌乱地走到电梯口,方海兰的手在空中犹豫了一秒,然后颤抖地按向了向下的箭头。而电梯门刚打了半开,她便直接冲了进去,失了魂般地捂着胸口靠在了角落。 电梯门缓缓关闭,轻微的轰鸣声听起来却震耳欲聋,空间的轻颤也开始变成了地动山摇。儿子被烧烂的身体以及女儿老鼠般逃命的景象,仿佛乱石一样在脑海中落下。方海兰这时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绝望,跟随着电梯的坠落,干呕般地嘶喊了起来。 叮的一声,电梯最终落地,可是方海兰的脑中依然天旋地转。她知道,一家三口的命运,依然还将继续坠落,深不知底的未来只会更加残酷。 快速地穿过医院大堂,借着夜色抹干了泪水,方海兰惶惶不安地来到了停车场。 “方太,车里” 不等耿司机话说完,方海兰便急匆匆地拉开了车门,而让她没想到的是,钟云此刻却抽着香烟坐在了中排座上。 “有什么事吗?”方海兰一只脚踩在车踏边缘犹豫不决。 “方阿姨,还请节哀。”钟云赶忙把香烟往身后丢出了窗外,然后往里让出了座位,“哦,您先进来再说。” 方海兰稍稍迟疑之后,还是钻进了车。随后,电动车门缓缓关闭,而耿司机则似乎被打过招呼一样背身等在了车外。 “你是找我还是找方如?”方海兰不知钟云来意,不过话语还算是客气。以后肯定多少都会有求于钟家,所以她顺道还有意无意地提起了女儿。 “您知道方如在哪里?”钟云面露好奇。 方海兰赶忙摆起了手。 “哎,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没想到。”钟云叹了口气,“不过接下来方正和思怡的治疗费用,您不用担心,我都会安排妥当的。” “这个不需要你操心,我们蒋家自己会解决。”钟云的话让方海兰有些来气,不过脸上肯定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哦?”钟云一脸纳闷,“难道你不知道遗嘱的事情?” “你”一提到遗嘱的事情,方海兰立刻就有了骂人的冲动,不过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对了,忘记跟您说,刚过来的路上,我碰到了方如。”钟云突然拍了拍脑门。 “方如在哪里?”方海兰心头一颤。 “她现在状况可不怎么好,而且好像全城的警察都在找她。”钟云面色担忧地说道:“不过你放心,我正在想办法,只要把她偷偷地送出国,应该就可以躲过这一劫了。” “你要我做什么?”方海兰两肩一塌,就算是傻子,也能听明白钟云是要提交换的筹码了。 “说起来还真有点不好意思。”钟云尴尬地摸了摸鼻头,“我想要您家的户口本。” “户口本?”方海兰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是的。”钟云难为情地笑了笑,“我和思怡的订婚办了一半,接下来的婚礼总还是要走完不是?” 沉睡梦魇 14 “新年好!” “新年好!” 陈晨提着塑料袋,一路或主动或被动地打着招呼走进了办公室,看着对面空空的座位,这才想起来何胖前两天值班,轮到今天刚好调休,于是只能将装着腊味的饭盒放在了桌上。 “嚯。中午又可以加餐了。”还没来得及坐下,沈彦飞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还是你家的味道正宗。”沈彦飞走到桌边,不客气地打开饭盒,捻了两块广式腊肠丢进嘴里,鼓起了半个脸颊,“可惜每年只能尝到这么一次。” “你也有份。”陈晨笑着从塑料袋里又拿出一个满满当当的玻璃饭盒。 “今年一个人在港城过年,是不是有点冷清?”沈彦飞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手指。 “还好,在周边转了转。” “今天专案组会来听取结案的汇报,晚上叫上何胖一起聚一聚,帮你弥补弥补。”沈彦飞掏出手机看了看。 听到结案两字,陈晨的笑容开始淡了下来。 “怎么?觉得案子破的不满意?”沈彦飞笑了笑。 “蒋方如不是还没抓到吗?”过了好一会儿,陈晨才小声地憋出了一句。 “法网恢恢,逃不掉的。”沈彦飞想了想继续说道:“蒋星案的材料马上就会送检,有了蒋方正和钟五岳的证词,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蒋方如的抓捕工作,东港那边过年一直没有停下,等会儿我再问问,多少都应该有点眉目了。” 听到这里,陈晨心里还是无法释怀,她现在更担心的其实还是汪海。汪海目前还在看守所关着,沈彦飞也一直想办法在拖着流程,不过时间已经快到一个月,如果蒋方如一直没有消息,接下来就不得不先以包庇罪和损坏尸体罪对他进行起诉,而这无疑就刚好中了他的下怀。要是万一像之前担心的那样,蒋方如逃到了国外,那事情可就不仅仅是麻烦两个字可以描述的了。 “那还要不要去医院?我觉得蒋方正和方海兰应该多少都会知道点线索。” “蒋方如的下落吗?” “是的。” “这段日子软磨硬泡都没套出什么,你去了也不会有结果的。况且,现在人都已经不在医院了。”沈彦飞说道。 “不在医院?”陈晨颇为好奇。 “蒋方正恢复的情况比较好,年后已经被接回家做后续的疗养。” “那蒋思怡呢?” “蒋思怡情况要差一些,听说钟家正在安排她转院,好像是从国外专门请了一个专家团队。”沈彦飞回答道。 “钟家?这似乎有些不妥吧?”陈晨顿感诧异。 “也说不上什么不妥。方海兰从头到尾都没去看过一眼,现在能照顾她的也没别人,钟家愿意出面反倒是好事,而且”沈彦飞想了想才继续说道:“而且,听说过年的时候,钟云和蒋思怡已经把婚礼给补办了。” “这”陈晨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滋味。 “觉得荒谬是吧?”沈彦飞脸色也是跟着沉了下来。 “这明显就是奔着蒋家遗产去的。”说什么陈晨也不信钟云对蒋思怡会有什么真正的感情,况且蒋思怡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遗嘱上的那条附加条款很明显就是为保护蒋思怡留的后手,现在这样的结果倒也随了蒋星的遗愿。钟家人到底怎么想的我们不好去猜,况且这也不是我们可以干预的。”沈彦飞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希望钟家可以稍稍善待她了。” 会善待吗?或许吧。 陈晨随即想起了遗嘱附项中那条蒋思怡一旦死亡,蒋家数百亿的资产将会无偿捐献给社会的条款。哪怕是为了遗产,钟家应该也不会放任蒋思怡而不管。 慈济医院依然人满为患,这个世界的伤痛和折磨并未因为新年的降临而减少分毫。而无论外面的世界再怎么精彩,一旦踏入医院的大厅,所有人的脸上似乎都会立刻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灰雾。 绕过排队挂号的人群,陈晨直接电梯上到了重症监护楼层。年前最后一次过来时,蒋思怡还没被转入普通病房,沈彦飞所说的转院,她也不知道钟家是不是已经安排,所以只能先到ICU这边来碰碰运气。 虽然蒋星案已经原则上结案,植物人状态的蒋思怡对于蒋方如的抓捕和起诉已经没什么意义,但是陈晨觉得还是有必要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上午的汇报会议,她全程都有些心神不宁,整个事情或许并没有因为钟云和蒋思怡的成婚而最终落下帷幕这样的感觉,一直在她心里萦绕不去。 产生这样的想法,原因当然是因为蒋方正。虽然蒋方正拼死救下蒋思怡的行为,让他对蒋思怡的感情看起来真实而立体,但是遗嘱中关于蒋思怡死亡与遗产关系的条款,却又让陈晨不得不去怀疑他最终的动机是不是依然和遗产有关。 不过不论是为了感情还是遗产,蒋方正肯定是不允许蒋思怡和钟云成婚这样的结果发生的。在蒋方正烧伤治疗时,钟家已经促成了婚礼,而在治愈之后,面对这样的既成事实,他又会做些什么呢? 警察的职责当然不只是对已经发生的犯罪行为进行打击,面对预想中可能会发生的悲剧,陈晨当然不会置之不理,哪怕这只是一个假设。 出了电梯,陈晨一眼便看见了蒋思怡病房外守着的一名保安,保安的模样她有些印象,似乎就是在五岳光能厂区造访时,站在岗亭朝警车敬礼的那一位。 这样的安排,意图不言而喻。而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陈晨的担忧,至少在钟家看来,他们对方家的那几人还是心有防备的。 站在电梯口想了想,陈晨还是决定先到医生那里了解一下情况。而当她刚走到王医生办公室门口时,2名医护打扮的外籍医生正好从里走出。这让她立刻联想到了沈彦飞提到的国外专家团队,这样看来,钟家要将蒋思怡转院的说法并非子虚乌有。 陈晨让出身位,待两名外籍医生离开后,这才推门进入。坐在办公桌后的王医生一眼便认出了陈晨,或许是多日未见后警察的再次突然造访,让他表情略显诧异。 “新年好!”王医生礼貌地示意陈晨落座。 “蒋思怡的病情现在怎么样了?”陈晨直入主题。 “依然不乐观。”王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烧伤的治疗反复无常,炎症也是一直未消。” “刚刚那两名外国医生,听说是请的国外专家?”陈晨试探性地问道。 “是的,一周前就已经介入了。”听到国外专家,王医生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不悦。 “那蒋思怡的病情未来会不会有所改善?” “如果是希望病人苏醒问到一些线索,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王医生下意识地看了看陈晨胸前的警号。 “没有苏醒的可能吗?” “我也希望奇迹的出现,但是现在只能说几率微乎其微,哪怕有什么所谓的外国专家。”似乎是觉得话语不妥,王医生立刻又补充道:“我倒不是同行相轻,自己病人的情况我肯定是最了解的,而且” “而且什么?”王医生说到一半便没了下文,让陈晨不禁好奇起来。 “而且这一周的沟通和磨合下来,对于他们的意图,或者说是治疗方案,从专业角度来讲,说实话我并不是很理解。” “什么意思?” “具体来说,他们的做法就是两块儿,一方面是想尽一切方法的续命,这一点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现在除了缓慢地治好病人的烧伤外,对于脑神经损伤已经没有任何主动医治的方法。但是另一方面”王医生说着说着便皱起了眉毛,“怎么说呢?在我看来就有些残忍了。” “残忍?”陈晨有些不理解治疗和残忍之间怎么会扯上关系。 “他们要做人工取卵。” “人工取卵?”陈晨仿佛被重锤猛击了一下。人工取卵意思很明显,蒋思怡如果死了,巨额的遗产便相当于打了水漂,但是和钟云结婚后如果有了后代,那情况就又不一样了。钟家真正关心的果然不是蒋思怡的生死。 “是的。其实家属想要留下后代也可以理解,但是病人现在的情况,急着去考虑这些就有些不妥了。刚刚他们就是来通知我这两天马上做手术的,为这个我还跟他们争执了一番。”王医生忿忿地说道:“虽然只是个小手术,但是为了保证取出率以及卵子的质量,必须提前注射腺激素,这对病人显然是不利的。而且病人脑部损伤,为了以防万一,他们甚至建议只使用止痛药而不进行全身麻醉,这不是残忍又是什么?” “你听说过日本茨城县核事故受伤员工大内久的故事吗?”王医生突然话锋一转。 陈晨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 “上世纪末,日本茨城县的核燃料加工厂发生了严重的事故,其中一位名叫大内久的员工受伤送医院治疗。因为核辐射摧毁了他的免疫系统,所以体内白细胞几乎为零,这意味着他的细胞不能复制再生,很快他的皮肤开始脱落,体液也随之出现流失。日本政府为了挽回声誉,组织了全日本最顶尖的医学专家,组成了医疗小组。” “但是即便是这样,整个治疗的过程也极其的困难。皮肤脱离了,就用胶布粘在皮肤上,尽可能地阻止体液渗出,每次换胶布就只能连带皮肉一起撕掉;肺部积水,就插上呼吸机;没有白细胞,就用他妹妹的白细胞进行移植,为此还进行了世界上首次外周血干细胞的输血。每天都是数不清的输血、输液,以及各种药物。” “而这其中最残忍的是,治疗期间大内久的意识是清醒的,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目睹自己的肌体慢慢腐烂。即便他很坚强,到了最后也终于不愿再继续治疗,告诉医生说不能忍受了,自己不是豚鼠。但是,因为这个核辐射患者过于珍贵,专家一直没有给予他安乐死,而是不惜人力金钱动用一切高科技手段维持他的生命,详细记录下每一个治疗细节以作备档。这就意味着病人是在违背自己意愿的情况下,被这样那样的目的强行续命。直到第83天的时候,他才从远非常人可以承受的痛苦中彻底解脱。” 陈晨一开始并不知道王医生讲这些意欲为何,不过听着听着便发现,其中所述的病人情况与现在的蒋思怡是何曾相似。 “还记得年前我跟你说过的建议吗?”王医生叹了口气问道。 “放弃治疗?”陈晨心中一动。 “是的。我现在的建议依然是如此。”王医生点了点头,“两位病人的病情不同,将两者放在一起对比其实并不合适,而且根据蒋思怡现在的情况来看,也无从得知她自己的意愿,但是病人忍受的痛苦却是相似的。平心而论,相比较漫长而不确定的人工受孕以及强行维生续命的过程,放弃治疗我觉得反而是更人道的。虽然国内安乐死并不合法,但是以病人家里的实力,既然能够请的了国外的专家团,这一点我想也应该也并不是难事。” “当然,这一切还得病人家属决定。目前他们已经提出了取完卵子转院的申请,我也没有其它办法。说给你听也只是刚好提到,发发牢骚罢了。” 陈晨越听心里越难受,到了最后也只能是暗自叹气摇头。蒋思怡承受的痛苦哪里只是83天,人工受孕不成功,孩子没有顺利诞生,钟云肯定是不会允许她解脱的。 走出王医生办公室,陈晨脑中一阵恍惚。虽然案发以来和蒋思怡从未有过一句话的沟通,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何为人,但是一想到她在遭遇如此不幸之后,却依然被所有人当作棋子摆布,作为工具进行利用,心里就堵的厉害。这对任何一个生命来讲,都如同一场无穷无尽的梦魇。而更让她难受的则是,这完全就是一场卑劣的阳谋,哪怕自己是警察,也根本无权干涉分毫。 顺着走廊往病房处望去,看守在外的保安已经不见踪影。看了看手机,已经到了中午饭点。 缓缓地走到了病房门口,陈晨突然间有些犹豫,现在哪怕只是看上蒋思怡一眼,都有些于心不忍,不过想了想,她最终还是推开了房门。 房门缓缓打开,屋内没有开灯,只有微光透过紧闭的窗帘,让房间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而随着门外的光线从身后一涌而入,陈晨体内立刻一个冷颤,心脏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半明半暗的病床上,一个身影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般,从床头的暗处猛地坐起了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83 沉睡梦魇 15 病床上突然惊坐起的身影,着实让陈晨吓了一跳,不过稍稍适应了光线后,她立刻便从身形辨识出了那身影的男性身份。警觉之下,她赶忙按亮了门口的开关,同时退后一步做出了警戒的姿态。 “怎么是你?” 说实话,如果单凭外表,陈晨是很难第一时间认出蒋方正身份的。当时氧气瓶爆炸发生在身后,蒋方正的烧伤主要集中在背部和头颈后部,后来为了治疗,头发已经全部剃光,而且与第一次见面时相比,他的身形已经瘦下了不止一圈。 突然亮起的灯光,让蒋方正半闭起了双眼。而随后看清了来人是陈晨,他似乎也并不惊慌,没有出声回答,只是有些吃力地下床转身,然后动作缓慢地将一直紧握的蒋思怡的手轻轻地送进被子里。再接着,便直接将背部留给了陈晨,仿佛在抗议着她突然打扰二人独处的行为。 被无视般地晾在了一边,让陈晨颇有些尴尬。蒋方正的出现并非在她意料之外,关键则是他此刻来这里的目的。不过蒋方正背过身后的样子,却让她暂时止住了继续追问下去的想法。 因为背后大面积烧伤,蒋方正的肩膀和双臂一直缩紧贴靠着躯干,整个肩背也塌下了半分,似乎每动一下都会撕扯着伤口带来剧痛,他的每个动作都显得吃力而缓慢。而颈部裸露出来的部位,包括头后部的皮肤,大部分都成了棕黑色,样子就像是剥了壳的风干皮蛋,看上去既恐怖,又让人无比的揪心。 就这样无语地过了小半分钟,蒋方正这才慢慢地转过身,两眼空洞地看了看陈晨,然后挪着碎步吃力地往房门处走来。 “火是谁放的? 你们查到了吗? ”蒋方正的声音似乎也受到了伤势的影响,变得沙哑低沉了不少。 “蒋方如。”陈晨稍作犹豫,还是把实情说了出来,这一点没有必要瞒着他。 听到蒋方如的名字,蒋方正原本无光的眼中立刻闪出一丝恨意,然后便默不作声地绕过陈晨蹒跚地走出了房门。 陈晨匆匆地看了一眼戴着氧气罩静静躺在病床上的蒋思怡后,立刻转身跟了出去。 “我们正在抓捕蒋方如,我劝你不要乱来。如果你知道任何关于她的线索,告诉我们警方就可以了。” 蒋方正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图,陈晨喊话的同时,他直接挪到了走廊的长椅旁坐了下来。 “我哪有资格乱来,对于我来说,这一切只不过是早晚会来的报应罢了。”蒋方正痛苦地摇了摇头,因为后颈部烧伤造成的皮肤紧绷和拉扯,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扭曲,“我只是后悔,最终不仅什么都没得到,还把思怡也给扯了进来。” “你说的报应是什么意思?”陈晨从中听出了蹊跷,于是赶忙带上了房门,然后走到了长椅旁,“还有,把蒋思怡牵扯进来指的又是什么?” “我才是最该下地狱的那个人,是我害了所有人。”蒋方正直直地盯着病房,仿佛视线可以穿透墙壁直接落在病床上的蒋思怡身上。 “可以说的明白点吗?” “你们之前不是问过我,在知道了血缘关系的真相后,会如何在遗产和思怡之间做选择吗?”蒋方正缓缓抬头,撞上了陈晨急切的目光。 陈晨点了点头。当时沈彦飞问出这个问题时,蒋方正给出的答案相当于没有回答。 “其实,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对于我来说也不存在什么选择不选择。”蒋方正苦笑道,“思怡名义上是我姐姐,我怎么可能对她生出感情,一切只不过是为了遗产罢了,可惜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么说,你是从半年前知道了真正的遗嘱内容后,就开始利用她了?”因为之前有过怀疑,所以蒋方正亲口说出利用蒋思怡的事实后,陈晨倒并没有多么的惊讶。 “如果只是半年时间,又怎么可能来得及?”蒋方正摇了摇头,“确切的说,在四年前我就开始有一些初步的想法了。” “4年前?你在留学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陈晨心里算了算,4年前蒋方正还在法国,而蒋思怡也是在四年前中断学业回的国。 “是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蒋方正这时的主动提起,才让陈晨意识到之前调查过程中的疏漏。蒋星是在半年前立遗嘱时发现蒋方正非亲生信息的,但是蒋方正又是何时因为什么知道的,却一直没人想到去探究过。 “我有和你们提过思怡男友因为车祸死亡的事情吗?”蒋方正反问道。 陈晨点了点头。 “发生车祸的那天,我也在车上。当时我在后座受伤最轻,所以第一时间救出了思怡。”蒋方正重又抬起头,“思怡当时被碎掉的玻璃割破了动脉,导致大失血。送到医院急救时,因为血浆紧缺,所以我当场给她献了血。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自己不是蒋家的血脉。” “你是说直系亲属之间不能直接输血?”陈晨立刻明白了过来。 “是的。我当时并不懂这些,后来我也是偶然才知道了这一点。”蒋方正点了点头,“当时蒋星的身体状况其实已经出了问题,知道了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后,我的第一想法便是数百亿的遗产或许自此就和我无缘了。” “可是蒋星当时并不知道这些。” “总是要未雨绸缪的。”蒋方正笑了笑,“如果一切能够瞒过去,顺利熬到继承遗产自然是最好,可是一旦被发现,蒋思怡无疑就是唯一的继承人,我必须把她抓在手里。况且,以蒋星的性格,他早晚肯定会知道。” “后来,我就利用皮埃尔死后思怡的脆弱期,开始主动接近她,照顾她。而之后,蒋星病情恶化,立下了真假两份遗嘱的时候,也证明我的提前判断和布局是无比正确的。” “你怎么知道立了两份遗嘱?”陈晨好奇地问道。 “偶然偷听到的。”想了想,蒋方正又补充道,“佛堂的那个密道,并非只有蒋星和思怡知道。” “那后来呢?” “按照我原本的计划,只需要什么都不做地等下去就行。只要熬到蒋星死,一切阻碍就消失了。我就可以公布真实的身份,和思怡成亲,然后光明正大地得到一切。可是没想到,蒋星这个老狐狸其实也一直在暗中布局,直到两个月前钟家上门提亲时,才爆出了要将思怡嫁给钟云的决定。” “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对于我来讲无疑是釜底抽薪。当时虽然一切都没有明面上戳破,但是我和蒋星之间的斗争却已经剑拔弩张,所以最后没有办法之下,我只能最后放手一搏。” “你做了什么?”陈晨紧张地问道。她意识到已经快触到最终的真相了。 “主动把所有实情都戳破,告诉思怡我和她的真实关系,让她逃婚。这样如果能让蒋星直接气死最好,最不济,也会逼他把真正的遗嘱提前曝光出来。而这时,就轮不到我来动手了。”蒋方正从兜里掏出了已经反复揉捏变形的DNA鉴定书,然后递给了陈晨。 接过鉴定书大致一瞥,陈晨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为什么不带她私奔?” “就算我带着思怡躲起来,蒋星也会再次修改遗嘱。而没了遗产,一切也都没了意义。”蒋方正摇了摇头苦笑到。 “你怎么知道方海兰和蒋方如一定会出手?” “这个不需要我解释,她们早就盼着蒋星死了,否则蒋星的病情也不会被拖到晚期。之前一直没有其它动作,只不过是因为她们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而已,这也就是我要把真相戳破的原因。至于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阻止蒋星,就不是我要担心的问题了。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蒋星竟然选择了自杀嫁祸我的方式来作为最终解决一切问题的办法。”蒋方正说完立刻轻松了不少,一直紧缩的双臂也稍稍舒展了一些。 “这就是全部了?”陈晨听完一阵唏嘘。 “是的。这就是所有的真相,算起来蒋星也可以说是被我逼死的。”蒋方正说着便将双手并拢抬了起来,“需要戴手铐吗?” “你所说的,我们需要进一步验证,而且根据法律,我现在也没有权力逮捕你。”陈晨愣了一愣,然后跟着摇了摇头。且不说蒋方正所述是不是事实,单凭他讲的内容,也很难完全和诱导犯罪这一罪名完全挂靠。而且对于蒋方正为什么会突然当面做出这样的坦白,说实话,她也觉得有些蹊跷。 “这还需要验证吗?”蒋方正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然后再次看向了病房,“不过,你还是得抓我,因为这次我是真的亲手杀了人。” 听到杀人的字眼,再看着蒋方正视线所指的方向,陈晨脑中猛地一怔。没再多问什么,她把蒋方正留在身后,以最快的速度直接冲进了病房。 病房中突然变得安静异常,轻柔的光束透过窗帘缝隙定格在了空中,光亮处飘荡的尘埃也似乎完全静止了下来。病床上的蒋思怡依然和被正躺,戴着氧气罩的脸上平静如水,仿佛沉入了一场深梦。而病床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却早已没了任何生命迹象的波动。 沉睡梦魇 16 身体微曲,两眼盯着白球上的那个血色红点,蒋方如摆动右臂,用力推杆。 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摆成三角形的15颗花球无序地散落在台球桌的各处,无一落袋,而白色母球却孤零零地滚到了底袋的洞口边缘,岌岌可危。 提着球杆,缓缓走到球桌角边,视线在绿色的球桌上扫了一眼,蒋方如心中突然一阵凄凉。满桌的花球没有一个适合击打的目标,而反射着惨白光线的白球却贴着底库一角,危险地停在底袋边缘,自身难保。 这和自己现在的境遇是何其的相似。 以一己之力将所有事情打乱,可是到了最后,自己却成了站在悬崖边缘最可悲的那一个。只要走出这个地下室,说不定顷刻之间就会被数不清的警车所包围。未来成了一个想一想就头痛欲裂的绝望存在。 可是如果自己是这颗到处乱撞却又四处碰壁的白球,那站在背后手提球杆推着自己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将蒋思怡和雕像掉包的蒋方正自然是其中之一,隐瞒事实推波助澜的母亲也逃不了责任,要挟逼迫自己杀人的汪海更是可恶可恨,就连躺在病床上看似无辜的蒋思怡,也是所有事情爆发的导火索。而当钟云告诉了她蒋星是拿自己生命当赌注自杀之后,她才悲哀的发现,所有人都在围着棋盘博弈,只有自己才是那个用后即弃的可怜棋子。 所有人都是恶魔!所有人都该死! 蒋方如烦躁地拿起球桌库案上的烟盒,盒中却是空空如也,将烟盒揉成一团狠狠地丢在地上,这才发现地板上已经杂乱地散满了烟头。 从医院纵火的那天算起,被关在这昏暗的地下室已经二十三天,可是对于她来讲却仿佛度过了漫长的二十三年。每一天都痛苦难熬,有时候她甚至在想,自己会不会孤零零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最开始,她还没有这么的悲观。钟云将自己藏在了新开发楼盘样板别墅的地下室里,为了保护自己,甚至直接叫停了整个楼盘的售卖。只要在这里熬过最危险的时间,他就会带自己逃到国外。 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钟云却再也没有来过一次,这让她连最后的那一丝希望都燃烧一尽。 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冰凉的木地板传来一丝寒意。颤抖着从脚边摘出一个残余烟身稍长的烟头,刚拿火机点燃抽了一口,一阵呕吐感便涌上了喉间。 说到底,自己只不过是个被人在脚下狠狠踩灭的烟头罢了,哪怕是在自己心心念念的钟云那里。 想到这里,蒋方如晃晃荡荡地站起身,拿起球杆朝身边可以看到的一切发泄般地胡乱地挥去,一个个矿泉水空瓶被瞬间击飞,堆成小山的方便面盒也随之翻落一地,腐烂发臭的面汤残料溅到身上,让她的身体也跟着散发出了她早已习以为常的恶臭味道。 像个疯子一样的发泄完毕,蒋方如气喘吁吁,手中的球杆也随之落地,而伴随着地板上弹起 的清脆撞击,一声防盗门打开的吱呀声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蒋方如呆呆地楞在原地,这些天无数次地幻想,却又一次次失落的绝望感,一时间让她以为出现了幻听,直到钟云高大的身影完整地出现在视线中,她才相信眼前所见为实。 他最终还是来救自己了! 这些天来反复丢掉又拾回的希望,此刻如同迎风而起的火星,重又升腾了起来。蒋方如立刻朝钟云奔去,憋了几十天的委屈也跟着涌出眼眶。可是在她即将扑入钟云怀里之时,迎接她的却是一声无情而又响亮的耳光。 蒋方如被打的跌倒在地,耳蜗脑中皆是一阵鸣响,烟雾缭绕的吸顶灯也仿佛动了起来,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我让你杀蒋方正,你干吗要放火烧蒋思怡?”钟云半掩口鼻,满脸怒气地看着瘫软在地的蒋方如。 当时医院失火之后,钟云便对蒋方如不按计划私自找上蒋思怡的行为大发过脾气。虽然蒋方正也被烧的不轻,但是烧伤却让蒋思怡加重了病情,这无疑让他原本的计划变得复杂了起来。而今天下午,蒋方正躲过保安在病房中关掉了蒋思怡维生系统消息的传来,则让蒋家那数百亿的资产彻底和他说了再见。这最终一地鸡毛的结果,自然让他把所有的怒火都发到了蒋方如身上。 不等蒋方如反应,钟云随手拿起贴在台球桌边库的黑色8号球,抬手就要往蒋方如头上砸去,可是一想到处理尸体的麻烦,只能是狠狠地把球又扔回了桌台。 黑球在台面上跳跃了两下,然后缓缓地滚向了角落,就这么轻轻一碰,孤零零的白色母球便应声落入了底袋。 “赶紧收拾跟我走,今晚我安排船带你出海,到了东南亚,你再也不准回来。”说完,钟云便烦躁地转身走出了房门。 钟云冰冷的话语传入耳中,可是蒋方如此刻的注意力却全在那球桌之中。她的所有幻想都跟随着白球在轨道中下落的声音一点点滑入深渊。而当白球落定,她的心中也只剩死寂,再无回响。 最终,自己还是坐实了那棋子和垃圾的身份。钟云安排自己出国,仅仅只是害怕自己被抓后把他供出来而已。她甚至意识到,这所谓的出海,或许也只是为了让自己葬身海底,再也无法出声的借口和诡计。 游魂一样地站起身,伴随着贫血带来的眩晕感,蒋方如心如死灰地跟出房门来到了车库,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向了副驾驶座。 “滚到后座去。”看着一身邋遢的蒋方如,钟云嫌弃地摆了摆手,然后拿遥控器朝挡风玻璃猛按了几下,可是车库门却没有任何反应。 “真是晦气。”烦躁地推门下车,钟云绕过车头去手动开门,而蒋方如却没有按照要求走向后座,而是悄无声息地换到了驾驶位。 面无表情地看着背身走到车库门前的钟云,蒋方如心中没有一丝波动,右手快速挂挡的同时,脚下也朝油门狠狠地踩去。 一阵强烈的推背感之后便是更为强烈的撞击声,还未系上安全带的蒋方如也跟着被掀起撞向了挡风玻璃。再接下来,便是伴随额头剧痛而来的一阵死寂。 昏昏沉沉地睁开双眼,挡风玻璃上一片血红。被夹在车头和车库门间的钟云,仿佛只剩了半个身体,而那不停抽搐的半截身体,直到最后也没能扭过身来看上一眼。 “再也没有人可以把我当棋子了。”蒋方如颤抖着从扶手箱中的烟盒中取出香烟,打火点燃猛吸了一口,然后解脱般地靠在了椅背上。 一直到驶出楼盘来到马路,蒋方如才想起打开雨刮器冲刷挡风玻璃上溅满的血迹。可是无论如何洗刷,远处的夕阳依旧像是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路边行人投来的诧异目光,甚至让她感觉到整个车体,包括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似乎沾满了鲜血。 重新回到车水马龙,刚刚一直伴随她的那种一切都结束了的宁静感开始逐渐消失,四周的车喇叭声仿佛兽群的嘶吼一般将她围绕,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警笛声,更是索魂般地钻入耳中。恍惚间,她甚至看到了拖着半截身体的钟云,伸出血手贴着车身朝她爬来。 无数叠加放大的噪声充斥在脑中,蒋方如终于开始慌了起来,眼前或真或幻的景象更是让她直接忽视掉前方的红灯,一脚油门窜过了斑马线。可是那尖锐刺耳的警笛却是越来越近,再接着,一个白色的车影带着红蓝闪烁的幽光刺入了视线之中。 一阵猛烈的撞击随之而来,安全带的拉扯让蒋方如胸中一阵翻滚,刚刚充斥在耳边的嘈杂也被嗡响的耳鸣所替代。晃了晃头,她这才发现自己撞上的,以及警鸣的来源只不过是一辆120急救车而已。 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从急救车的副驾驶推门而下,正想开口呵斥,可是看见车身上的血迹和车内两眼混沌的蒋方如,立刻紧起眉头,着急地敲起了车窗。 残存的一丝理智,让蒋方如开始思考起脱身的说辞,但是当车外的白衣护士伸手而来时,她的脑中又跟着恍惚了起来。那晚握着蒋思怡手掐死女护士的场景突然闪出,而那女护士临死前猛然睁开的双眼以及虚弱抬臂的挣扎却刚好和眼前的景象重合。 蒋方如顿时喉头一紧,仿佛车外的护士已经追魂索命般地掐住了自己的咽喉。 应激反应之下,蒋方如一脚油门踩了下去,车子蹭着救护车冲过了十字路口,一脸惊讶的女护士被甩在了身后。 以最快的车速,左弯右拐地又开了十来分钟,那种一直被扼颈的窒息感却一点也没有消失,昏沉之中,她甚至已经辨不清方向,不知当下身在何处。 四下稍稍观望,这才发现已经开到了云港河边。江滩公园里的老人们僵尸一般挥舞着双臂,一群孩童围着老式爆米花炉摇头晃脑。 这样的场景,让蒋方如心中稍安,于是立刻缓下了车速打开车窗,想要缓解一下胸口的心悸和窒息,可是车窗刚开,身后便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让她全身震颤,就像那天在医院里从身后传来的那声爆炸。 一阵热浪立刻从身后袭来,而火焰似乎突然之间就贴着车座烧到了后背。那感觉不止是疼痛,还有渗入灵魂的恐惧,蒋思怡和蒋方正烧烂露骨的手指仿佛正在背部绝望地抓挠,似乎想要把她也拽入火场。 车子依然在前行,可是蒋方如却感觉身体被四只火手拉着倒退,很快她便感觉到灼痛已经蔓延到全身,眼中满是熊熊燃烧的烈焰,所有的景象也都开始在一片橙红之中蒸腾扭曲。 急于摆脱身后的拉扯,刚刚松下的油门立刻又一踩到底,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蒋方如甚至还听到了周围人群此起彼伏的尖叫。 再接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失重感弥漫全身,而这种奇妙的飞行体验刚刚开始,却又立刻伴随着一阵快速的下坠和撞击结束。 短暂的眩晕和耳鸣过后,身上的灼烧感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冰冷刺骨的河水。水下半清半浊,不过蒋方如依然可以看见一个敏捷的身影从水面窜下,朝自己奔游而来。 是她吗? 她也来找我复仇了吗? 蒋方如脑海中闪现出在星海城后台将那个无辜女孩拉出水族的场景。一阵深幽的恐惧,立刻如针扎般席卷全身,她赶忙伸手升起车窗,将那游窜过来的身影挡在了车外。 那水鬼般的身形,急切而又可怖地反复击打着车窗,而蒋方如恐惧地闭起双眼, 牢牢地拽死了安全带,将发抖的身体蜷缩进了魂歌一般的水流声中。 沉睡梦魇 17 掐指算了算,被关在看守所已经一月有余。 一想到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所有问题,几年之后又可以风光再起,汪海便觉得日子倒也不算那么难熬。 前几天他还专门盘算过,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三年的时间,还不一定能够扭转和苏芮之间的关系。所以换个角度,一切倒真不算太亏,接下来的这段苦日子,就当是要必须付出的代价吧,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对于为什么会在看守所呆这么久而没有其它任何消息,汪海一开始理解为新年耽误了警察的送检和接下来的开庭。一直到昨天放风,在广场的角落远远地见到那个光头犯人时,他才开始有了一丝丝隐忧。 当然,他更多地只是觉得自己是在疑神疑鬼,那光头和自己认识的那人不论气质还是模样都是相去甚远,不过经过一整晚的辗转反侧,那没来由的焦虑让他决定还是要再去亲自验证一番。 天气有些阴沉,远处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闷雷,空气中的湿气将操场上的尘土牢牢地压在地面,低沉的气压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似乎想要昭示自己和其他犯人并非同类,那光头依然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角落,和昨天一样一直半仰着头望着天空,仿佛雷鸣的远空有他期待的什么东西。 远远看去,那人整个脑后被一块面积夸张的深色胎记所覆盖,直到走近,汪海才发现,那只不过是烧伤初愈后暂时的黑色素沉着。这样的发现,让他心中没来由的一跳。 “你好。”距那人一米远的时候,汪海停了下来,然后试探性地打起了招呼。 听到声音,那人缓缓转身。 “怎么是你?”近距离的看到了正脸,汪海全身彻底凉透。虽然剃了光头,样貌也因为烧伤带来的皮肤挛缩有了些改变,但是他还是能百分百肯定,眼前的这人就是之前把尸体封在雕像里的蒋方正。 “你怎么会进来?”汪海身体已经止不住地有些发抖,蒋方正被抓,就代表雕像藏尸的事情已经败露,难道蒋方如最终没能处理掉泥塑里的尸体? 在这里见到汪海,蒋方正有些诧异,愣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当时为什么没有烧制塑像?” 如果当时汪海完成泥塑的烧制,再交由蒋方如沉入水族,无疑是最好的结果。这样他就可以偷偷地带着蒋思怡离开,而且还可以同时保住方如和母亲。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你姐姐呢?”听到蒋方正询问塑像,汪海大概明白了他被抓的原因,而这也更加让他坚信塑像藏尸的暴露。虽说就算泥塑里的尸体被发现,也和自己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蒋方如如果也被抓,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你是害怕她被抓后连累到你吗?”蒋方正立刻联想到了蒋方如和汪海搭上关系之后的异常举动,“难道你们还有其它交易?” “和你们这些满手沾血的人不一样,我没什么可担心的。”汪海依然嘴硬,但是心里却已经慌乱到了极点。 “手上没沾血,不代表心是干净的。”蒋方正看向了远处的天空,被略过的汪海在他余光中变成了一团虚影,“都说苍天有眼,其实那双眼睛却是在心里的。最终,没有任何罪恶可以逃过那双眼睛的注视和审判。” 汪海不知道蒋方正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他听,但是其中的字眼还是让他心中一动。他不知道亲手杀人会给人的心理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至少他是没什么明显体会的。庄敏是自己淹死的,程雨的死自己也只是一个看客。唯一让他心有波动的,则是焚烧庄敏尸体的时候,但那也并非自责,而是恐惧害怕的成分居多。 看着表情扭曲,有些痴妄的蒋方正,汪海还想继续追问蒋方如的情况,但是身后的一声叫喊却是将他打断。回身望去,两名狱警脚步沉重地朝他走来。 汪海心中一沉。 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 在审讯椅上坐定,隔着玻璃重新与那位名叫陈晨的女警面对面,汪海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完全掌控局势的自信。不过他依然强迫自己镇定,并尽量保持思维的清晰,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不利状况。 之前和蒋方如的交易中,他是格外小心的,就连最终没有按交易内容烧掉那尊塑像里的尸体,也是他权衡利弊不想深陷其中的结果。虽然迫不得已告诉了蒋方如一部分的真相,但是总的来说,应该是没留下什么其它马脚的。就算蒋方如被抓把自己给供了出来,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单凭一面之词,警方也拿自己没什么办法。 “你认识蒋方如吗?”果不其然,陈晨开门见山就提到了蒋方如。 “蒋方如?”汪海稍做思考状,然后回答道:“你是说星海城的蒋总吧?” “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哦,这个之前和你们说过,她委托我给星海城做一批水下雕塑。”汪海如实说来。 “这个我们知道,除此之外你们还有其它交易吗?”陈晨耐下性子继续试探性地问道:“或者说,你认为蒋方如和程雨的死有关系吗?” “这怎么可能?”汪海一脸惊讶。 见到汪海依然脸不红心不跳的在演戏,陈晨压住怒火朝身旁的何胖点了点头。 何胖拿出平板电脑,按下播放键,然后将屏幕转过方向朝向了汪海。 “这是我们在蒋方如手机中找到的一段视频录像,录制时间是在1月14日,也就是你从石库镇连夜返回焚烧庄敏母亲遗体的那个晚上。你可以解释一下,你推进工作室的又是谁的尸体吗?”为了以防万一,何胖并没有提及蒋方如已经坠河溺亡的信息。 汪海身体紧张的前倾,眼睛牢牢地盯在屏幕上,视频的内容正是那晚他将庄敏尸体挖出推去焚烧的过程。其间他还专门往灌木丛去检查监控是否还在,自己的长相以及板车上的尸体清晰可见。 “还能是谁?那晚我就只烧了庄敏母亲的遗体。”汪海的话语已经有些颤抖,他完全没想到蒋方如还留了这一手。 “庄敏母亲身高只有一米五五,而根据板车参照计算,这具尸体身高接近一米六五,而且板车上的尸体腿部并没有烧伤的痕迹。需要我放大给你看吗?”何胖将视频定格,然后颇带嘲意地说道:“到了现在,你就没必要再狡辩了吧?” 汪海的视线死死地盯在屏幕中那双光洁的腿上,整个人的身体却是萎顿地趴在了审讯椅的扶板上。他已经说不出任何一句话,而脑海中却只回荡起蒋方正刚刚对他说的那句“最终,没有任何罪恶可以逃过那双眼睛的注视和审判。” “虽然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但如果不是蒋方如留下了这段视频,恐怕还真拿汪海没什么办法。”从看守所出来回到车上,何胖一边热车一边感叹。 陈晨坐在副驾驶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当时听到唯一可以戳穿汪海阴谋的蒋方如溺亡的消息后,她几乎陷入了绝望,直到从蒋方如的手机中还原出汪海焚尸灭迹的那段视频后,她才稍稍松下了一口气。不过何胖此刻提起,她心中还是有些后怕。 “我有点想不通。”何胖握着方向盘歪了歪头,“根据施救者反馈,当时蒋方如本来是有机会获救的,可是她却自己关上了车窗拒绝了营救。你说她当时是不是魔怔了?” “她亲手结束了两个无辜的生命,蒋思怡和蒋方正的悲惨结局也是她一手造成。心里或多或少有自责和阴影吧?”陈晨想了想说道。 “她这种人也会有愧疚之心?”何胖回想着蒋方如一路以来的行为,略带嘲讽的摇了摇头。 “只能说希望如此吧!”陈晨轻叹一声,心里却是有些无奈。这次能够扳倒汪海,多少有些运气成分,但是她知道,运气并非永远站在正义这一方,这个无序的世界有太多罪恶无法真正地得到审判,警察也并非万能,她只能希望再阴暗的心灵角落也能多少照进一些阳光了。 “也是,就算是再冷血的杀手,面对鲜血时也不可能没有一丝心里波动。反倒是汪海这种人,才更加无可救药。到了最后,心里想的依然是如何狡辩。”何胖忽然想起了前几天在网络中看到的,关于现代战争中利用无人机远程杀人所带来伦理问题的讨论,“这种藏在暗处计划着一切的人,面对生命完全是麻木不仁,所有人的生死,对他们来讲也只不过是一个数字,以及利益目标有没有达成的评判标准罢了。” “你说蒋方正的自白是真的吗?”何胖的话,让陈晨又想起了为达到目的,同样诱导杀人的蒋方正。 “你是指哪方面?”陈晨突然将话题跳到蒋方正身上,让何胖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既然陈晨提起,他还是立刻跟着回应。 “他最终不惜犯下故意杀人罪也要让蒋思怡解脱,这说明他对蒋思怡还是有感情的。”陈晨解释道。 “这一点倒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不过剩下的应该都是真的,否则也没有其它说得通的解释。” “可是这不就矛盾了吗?”陈晨皱了皱眉头。 “你是说既然蒋方正爱着蒋思怡,就不会去利用她?” “难道不是吗?” “如果放在其它人身上的确矛盾,不过身在这样的家庭反倒是不奇怪了。”何胖想了想继续说道:“遗产和蒋思怡是绑定在一起的,这并不是一道单选题。也就是说只要蒋方正想得到蒋思怡,他就不得不去碰遗产。至于是为了感情顺带上争夺遗产,还是因为觊觎遗产绑定上了感情,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去分清了。而且这反而更加证明了他犯罪行为的合理性。” “可是他为什么要把所有事情都坦白呢?蒋星死因确定时他在现场,护士的死也是蒋方如所为,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陈晨还是有些不理解。 “就像你说的,出于愧疚和自责吧。毕竟蒋思怡最终生不如死的局面也算是他一手造成。”何胖唏嘘地摇了摇头,而这时,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见着何胖接电话,陈晨也不在发问,只能是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何胖挂掉电话,对着陈晨表情复杂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陈晨好奇地问道。 “方海兰说是要自首,不过身体不适不能自己到警队。沈队还在开会,让我们过去一趟。”何胖摇了摇手机解释道。 “方海兰?”陈晨一阵诧异。 “蒋方正当时为了保她,直接把所有罪行都推到了蒋方如身上。正愁着怎么让她现形呢,没想到她自己倒是开窍了。”何胖松开手刹,然后摸了摸头,“还真是奇怪,难道最后所有人都良心发现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全文终) 沉睡梦魇 18 (终 章) 再次来到蒋家的厂区别墅,一切都还是那么的富丽堂皇,家里的阿姨也把房间整理的井然有序,但是空气中却毫不掩饰地弥漫着清冷衰败的味道。 跟着管家上了楼梯,本以为方海兰是在自己的卧房,没想到王阿姨却将二人直接领到了蒋方正的房间。王阿姨敲门打了声招呼,然后推门而入。方海兰正憔悴地合被躺在儿子的床上,见着几人进屋,直接使了个眼色让王阿姨先到外面候着。 “你们不是已经查明蒋星的死因了吗?为什么还要抓我儿子。”门刚关闭,方海兰便硬撑着坐起了身。 陈晨与何胖对视了一眼,看来所谓的自首只是引他们过来的借口而已。 “凡事皆有因果,蒋方正已经承认他多年前就开始密谋夺取遗产了。而这次的悲剧,也正是他的计划一手造成。”既然已经过来,何胖也只能简单地给出解释。 “夺取遗产?多年前?咳咳”方海兰用力地捶了捶胸口,稍稍止住了咳嗽便赶忙接着说道:“怎么可能,蒋星死后我才告诉了他真实身份,他怎么可能密谋什么遗产?那天让方如潜回家里,完全是我的主意,和方正一点关系都没有。” “对了。那晚我有给方正打电话,我当时是想找他商量来着,但是电话一直没通,不信你们可以看我的通话记录。”方海兰说着便开始在床上各处翻找手机。 “这个先放下不说。”何胖不想浪费时间长篇大论地跟她解释蒋方正几年前是如何知道的真实身份,以及这些年的暗中计划,“这次蒋方正被捕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杀了蒋思怡。” “这这怎么可能?蒋思怡都是要死的人了,怎么”似乎想到了什么,方海兰赶忙又补道:“我知道了,方正那天走之前跟我哭诉过思怡已经生不如死。一定是蒋思怡自己的意愿,才让正儿干了傻事。” “我国法律不承认被害人承诺制度,而且蒋思怡当时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根本不可能表达自己的意愿。按照刑法,蒋方正属于故意杀人。” “故意杀人,杀人”杀人的字眼很明显刺激到了方海兰,她的眼神立刻变得空洞起来。 “考虑到情况特殊,我想最终法院判罚的时候会酌情考虑的。”陈晨见状只能是稍作安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方海兰嘴里梦呓般地重复着无意义的话语,似乎已经忘了陈晨二人的存在,“这对蛇蝎父女,为什么到死都不放过我儿子” 接下来不论再说什么,方海兰都只是魔怔般地自言自语,何胖只能朝着陈晨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的情况很显然已经不适合再进行沟通,两人只好退出房间待她情绪恢复。 “那个还请留步。”走出房间关上门,两人刚准备离开,却被候在门外的王阿姨从身后叫住。 “还有什么事吗?”何胖和陈晨止步转身。 “有件事虽然讲出来并不合适,但是如果不说出来,我又觉得愧对老爷和思怡小姐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王阿姨小心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然后才挤出了细如苍蝇般的声音。 “什么事?”陈晨好奇地问道。 “这个”王阿姨四下环顾,然后才指着对面的走廊说道:“我们换个地方。” 王阿姨领着二人走到了楼梯旁,似乎对蒋星房间有所顾虑,所以又往西边蒋思怡房间的方向挪了几步。 “老爷还有思怡小姐的死,应该都是方正少爷一手造成的。” 听到王阿姨的说法,陈晨与何胖皆是一愣。 “你是怎么知道的?有什么依据吗?”蒋方正的证词根本就没有对外公布,陈晨很好奇王阿姨为什么也有这样的说法。 “是思怡小姐告诉我的。”王阿姨下意识地将手拢向了嘴边。 “蒋思怡?”陈晨心里一颤,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结果。 “是的。之前我一个人在医院照顾思怡小姐的时候,她醒过来几次。虽然每次都很短暂,但是她还是陆陆续续跟我说了这些事情。”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解?”蒋思怡亲口指证蒋方正说起来有些矛盾,不排除是在蒋方如将蒋思怡迷晕后,蒋方正参与处理的过程中让她有了什么误解。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思怡小姐是意识不清乱说话,但是她和我讲了一个他们之前在国外的事情,再加上后来知道了方正少爷的真实身份后,我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王阿姨赶忙补充道。 “什么事情?” “四年前他们在国外遭遇了一场车祸,当时是方正少爷救下了思怡小姐。” “然后呢?”这段遭遇,蒋方正的确有交代过,不过陈晨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蒋方正应该是有选择地隐瞒了什么。 “车祸发生时,思怡小姐的男友也在车上,方正少爷本来是有机会救的,但是他站在车外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加以施救。当时方正少爷以为思怡小姐昏了过去,但是实际上,她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王阿姨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思怡小姐在病房告诉我,之后方正少爷送她去了医院,还给她献了血,而她也正是因此知道了方正少爷的真实身份。之后,思怡小姐才知道方正少爷刻意接近她就是为了夺回未来并不属于他的遗产。” 话音刚落,东边的卧房便传出来些动静,王阿姨回头望了望然后赶忙说道:“这件事你们知道就行了,可千万别透露是我说的啊。” “等等。”陈晨看着王阿姨要离开,赶忙出声拦住,“还有一个问题,那次车祸回国之后,他们两人表现出来的关系是怎样的?” “这”听着方海兰在房间里发出的动静,王阿姨有些着急,快速地回忆了一下立刻回答道:“他俩从小关系就好,回国的这几年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听到这里,陈晨便不再发问,王阿姨稍稍致歉,然后抹着眼角转身朝蒋方正的房间碎步跑去。 “看来蒋方正还是说了谎。”沉默了许久,何胖才叹息地说道。 陈晨默默地点了点头,不过立刻又转成了摇头。 “不仅蒋方正说了慌,更大的谎言则来自于蒋思怡。” “什么意思?”何胖有些不明白。 “你没发现蒋思怡对蒋方正的恨意吗?”陈晨反问道。 “你是说四年前蒋方正的见死不救?” “是的。”陈晨忽然抬起头,“而且现在看来,从四年前的献血事件中知道身份真相的或许不是蒋方正,而是蒋思怡。” “有可能。” “这样看来,或许案子的真相就并非是蒋方正最后自白所描述的那样了。”陈晨的眼中开始闪动了起来。 看着陈晨严肃的模样,何胖脑中也冒出了一些想法,不过却无法将之有效地串联起来。 “如果蒋方正是利用蒋思怡,回国后他不可能蠢到让蒋星甚至身边的所有人都发现他和蒋思怡的关系。从刚刚王阿姨的描述来看,两人表现出来的关系也并非像蒋方正描述的那样趁虚而入,主动追求。”陈晨分析道。 “的确。蒋思怡因为见死不救而产生了恨意,她就更不可能接受蒋方正。”何胖回应道:“可是,蒋星又为什么会认为蒋方正虏获了蒋思怡的感情呢?这可是他无可奈何下选择自杀嫁祸的前提。”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陈晨脑中慢慢地清晰起来,“我们一直遗漏了几个关键的线索没有解答。首先,是蒋思怡对于嫁入钟家一直没有反抗,而是选择在订婚的最后一刻选择了逃跑;另外,蒋思怡逃婚之后为什么不躲到其它地方,而是直接回了家?” “你的意思,是蒋思怡杀了蒋星来嫁祸蒋方正?”何胖惊的张圆了嘴巴。 “并不是,蒋星自杀的现场证据确凿无疑。”陈晨摇了摇头,“还记得沈队之前在佛堂的密室里说过的,就算蒋方如不做动作,蒋思怡也会想办法帮蒋方正处理掉被嫁祸的痕迹这句话吗?” 何胖点了点头。 “沈队其实已经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但是猜测的方向却是恰恰相反。真实的情况应该是,如果蒋星最终没有自杀嫁祸,那蒋思怡也会想办法让这场嫁祸发生。”说完稍稍顿了顿,陈晨才最后总结道:“从四年前就开始筹划的应该是蒋思怡才对,而真正的诱导杀人的幕后人也并非蒋方正,而是蒋思怡。” “顺着这条思路,前面没有解答的问题也就有了最合理的答案。蒋星最终无奈选择自杀嫁祸,并非因为从蒋方正身上发现了什么,只有亲生女儿义无反顾的表态,才会让他觉得已经无路可走。几十年的养育之恩,就算并非亲生,也不至于置于死地。我相信哪怕半年前偷立了遗嘱,蒋星也没有想过要将儿子逼上绝境。而这却并非蒋思怡愿意看到的,所以她才在订婚的最后一刻爆发。回到家后的争吵,也是以主动表示要和蒋方正在一起来逼迫蒋星做出最后的选择。” “如果蒋方正没有逃出佛堂,蒋星的死亡报案应该不会等到第二天早上。司机搬礼箱进佛堂时遇到蒋思怡,应该就是她想要把蒋星身亡的事情当场捅破。可是她没想到蒋方正已经离开,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还引来了潜伏回家的蒋方如。而蒋方如的介入,无疑打破了她接下来的补救措施,也正是蒋方如的搅局,才让整个案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可是,蒋思怡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报蒋方正当年见死不救的仇?”听完陈晨的分析,何胖难免唏嘘,不过却还是无法理解蒋思怡如此狠绝的动机。 “不仅仅如此。”陈晨想了想然后说道:“不过当年的见死不救却也是最重要的诱因。就像你说的,遗产和蒋思怡是绑定在一起的,哪怕蒋方正的见死不救只是因为嫉妒和对她的单恋,但是这样的情况,也只会让蒋思怡把他的行为理解成对自己的欺骗和利用。就算是误会,也只能说是生在这样家庭必然的悲哀了。” “唉”何胖长叹一声,“这么看来,蒋方正反而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咯?” “也不能这样说。”陈晨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从主观意识来讲,当年的见死不救也相当于变相地杀人了。我相信,蒋方正一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深陷自责,同时我想他也应该是最后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那一个,这也就是蒋思怡在定下要嫁到钟家之后的这么久时间,他虽然困扰但却一直没有做出任何冲动举措的原因。一是因为伦理,另外困扰他的则是已经犯过的错要不要再犯一遍的道德拷问。” “那蒋方正最后担下所有又是为了什么呢?” “凡事皆需有因。蒋星虽然证实死于自杀,但是按照流程,我们依然会往上溯源。抹黑自己,无非就是不想让蒋思怡沾上污点。最终蒋方正所作的选择,只不过让自己成为了蒋思怡所认为他应该是的样子罢了,当然”陈晨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当然,他也是为了自己的救赎和解脱吧。” “不行,还是得把真相厘清。拔掉蒋思怡的维生系统,应该会酌情轻判,但是加上诱导杀人这一条,量刑标准可就不一样了。”话音刚落,何胖又烦躁地挠起了头,“可是,这些已经很难取证了,除非蒋方正自己愿意翻供。但是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还有方法。逃婚时的那纸鉴定证书。如果我们的推断没错,那份血缘关系的证明就应该是蒋思怡自己到医院鉴定开具的。”说完,陈晨便跑向了蒋思怡的房间。 进入房间,何胖一通翻找,而陈晨的注意力却被窗台的画架所吸引。画架上的那副无脸油画已经被填上了五官,还未干透的笔触和细节与旧时的轮廓略有差异,但是深邃的西方面相却是帅气异常。而画架旁并立而放的还有一尊洁白的石膏头像,石膏像和蒋方正房间摆放的那许多塑像一样,不同的则是原本缺少的五官也终于被重新凿刻了出来,整个雕像惟妙惟肖,很轻易就能辨认出是蒋思怡的模样。 久久驻足后,陈晨刚走上前想要细看,而这时,兜里的手机却突然响起,掏出看了看屏幕,看守所的号码让她心里没来由的猛然一跳。 听筒中的急切声音和一通杂音交绕,陈晨握着手机的手臂却从耳边缓缓滑落,而蒋方正在看守所医务室借换药空当自杀抢救无效的讯息却依然在耳边回荡。 不知不觉,陈晨眼中已经有些闪烁,而晶莹之中,她却突然在蒋思怡石膏像的嘴唇上发现了一道淡淡的唇纹。 透过那枚细微的唇纹,她似乎看到了蒋方正面对着多年后终于有了面容的塑像纠结压抑的模样,但是最终,他还是只能在他心中的虚像上留下一吻后,将雕像摆到了那副油画旁,然后独自去到了他该去的地方。 “找不到也没关系,只要顺着鉴定证书上的地址找过去查证一番就是了。”一番寻找无果后,何胖见到陈晨默然呆立,眼眶发红的样子,于是赶忙出言安慰。 “不用找了。”陈晨轻抚着洁白无暇的雕像,然后慢慢地说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全文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