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配合(已修)
蒋星朔推门前,谢恍才刚落座没多会儿。
他在梁承家楼下候了一个多钟头,没等到人,料到她晚上可能有应酬,就去健身房消耗了会儿。出来时,手机里躺着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朋友的。朋友约他喝酒,而恰好他也不想一个人待着。
朋友窦玉仅是苏城本土地产商,比谢恍年长几岁,身家百亿。向来欣赏谢恍,早有意向将谢恍招募至自己麾下。
每回窦玉仅约他,谢恍多半都会出来。圈内大佬,又聊得来,没道理拒绝。
但这回窦玉仅挑这地方,他有些惊奇。虽是预约制,但对外开放,与窦玉仅素来各项都要求私房定制的风格不一致。
多聊两句才知道,哦朋友新开的,捧个场。
谢恍还是下午吃的东西——一只三明治,刚刚健完身有点饿了,这会儿只随意点了杯威士忌,慢慢饮着。酒精方才入喉,身边门就被推开。
门口站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一身潮牌,大冬天的还穿个短裤。个头很高,一头灰色卷毛直戳门框,他将整个门挡住。谢恍坐在最侧边,很难不留意。但店内没空座位,想必只有另寻店家,他正要将视线转回。却见一张熟悉脸庞,从男生的臂弯下钻出来,亲昵至极。
他愣住了。
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打情骂俏。
方才咽下的酒精沿着喉咙向下,直通胃袋。
冰凉。
臂弯下,梁承的视线与他相接,面上也是一愣。
停顿须臾,她又从那人的臂弯下钻了出去。
男生随即也转身走了,门被带上。
谢恍没多想,起身同窦玉仅说了句:“朋友,打个招呼。”就匆匆跟着出了门,门在身后关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没穿外套,身上只着一件深灰的抓绒开衫,经外面冷风一吹,身上热气全都被吹散了。
“梁承。”他叫住正在商议对策的男女。
隔着不远的距离,二人齐齐向他望过来。
上次将话坦白之后,尚且没机会碰面。他以为她在考虑,可是现在……
谢恍走至近前,瞥了一眼比他还高了半个头的蒋星朔,有意误读:“客户吗?”
被问的人迟疑地转过头,迅速与一旁蒋星朔交换眼神,从喉间发出模棱两可的回答。
“嗯。”
一旁蒋星朔立刻会意,眼中浮出一丝笑意,他咧开嘴,将音调拖到最长,“没错!很~特别的客户。”
“你好。”他大大方方伸出手来。
二人间眼神交换早已落入谢恍眼中,此刻又听蒋星朔说话这样暧昧。很显然,二人不是甲乙方的关系。这个时间既不是应酬,单身男女又一同出现在酒吧……他很难不多想。
谢恍伸出手来与他短暂相握,心头浮上一丝不快。
但又不好表露,反倒大方试探:“在找地方喝酒吗?我们——我跟我朋友,可以让出来。”
这话,他是看着梁承说的。
“那多不好意思——”蒋星朔嬉皮笑脸地接话。
梁承赶紧打断:“不用了,我们打算回去了。”
“我们”……
第一次觉得这个词,这么刺耳。
谢恍拧着眉头,“你打算怎么回?我帮你叫车。”他无视一旁的蒋星朔。
“当然是我送她回去啦——”
这一次,谢恍不得不抬头正视蒋星朔。对方风华正茂,蓬勃少年气衬得夜色都年轻了几分,瞥见他眼中戏谑的光,谢恍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
他不悦地挑眉,唇角勾出冷酷笑意,眼皮略抬,沉着声音说:“凭什么是你送。”
蒋星朔见他认真,也不知怎么想的,爽快接了句:“我想送就送了,你管得着?”
梁承也没明白,怎么话说得好好的,忽然就别起了苗头。
她垂了眼,盯着倒映了一地的碎光,瞬间有了一个离谱的决定。但容不得多思考,她便伸出手,捞住蒋星朔的胳膊,轻轻扯了扯他袖子。
“走吧?”
动作和口吻都亲昵。
蒋星朔难掩讶异,短短一刻,他已咂摸出用意。于是他爽快配合,大剌剌伸出手,将梁承揽于臂弯之下,将她身体与自己贴近。
“那我们先走啦——”
谢恍的脸色沉得吓人,但他只觉得好笑。
日式酒吧内。
光线昏黄。
窦玉仅觉察出他情绪变化,“发生什么事了吗?”
自谢恍方才从外面打完招呼回来,就有些心不在焉。
谢恍自觉失误,再怎么样也不该怠慢窦玉仅,他敛了敛心神,将杯子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摇摇头说:“可能吹风受凉了。”
窦玉仅瞧一瞧他神色,叮嘱一句:“注意身体。”
谢恍点点头。
一阵沉默。
“怎么样?最近休息得如何?”
终于切入正题。
谢恍弯了弯唇角,“正好趁这个机会休个假,最好是一直休到过年。”
“老祝这狐狸,”窦玉仅笑笑说,“你玩不过他。”
谢恍捏着酒吧赠的小吃柿种送进嘴巴,柿种在齿间摩擦,发出清脆声响。他不作声,只听窦玉仅怎么说。
窦玉仅却并没往深处说祝家盛其人如何狡猾,只说了件他听来的趣闻。
“某一次饭局,老徐跟他前后脚到。老徐说停车的时候,看旁边停了辆新车,白颜色的欧陆。也不见人下车,他心想这谁啊。结果司机先开了门,下车,再绕到后面来开门。结果门一开,竟然是老祝。”他笑,“这事把老徐给笑的,说这么大派头,不愧是集团老总。”
谢恍跟着笑了两声。
通常来说,祝家盛是上不了窦玉仅的席面的。虽然交集不多,但很显然,在窦玉仅眼中,祝家盛是个很上不了台面的人。
所以喝到末了,他说:“良禽择木而栖。趁这个机会,考虑考虑?”
谢恍想了想,点点头。
空腹喝了酒,不舒服。到家之后,他就一直躺在沙发上,脑子里各种混乱的想法杂糅,他觉得口渴,却不是喝水,而是又开了瓶酒。
简单炒了个蛋,喝了半瓶红酒。
事业、感情,没一个顺的。他的视线越过家中置景,落在不远处客房门上,模模糊糊想起那次梁承喝多的场景。捞起手机来,给梁承编辑消息。
可是说什么都觉得不对。
最后仅仅发了两个字。
*
蒋霁月上完洗手间,回到两人之间,“一楼洗手间堵了,流了一滩水,二楼洗手间在维修,我跑到三楼,电梯还停了。靠!怎么这么倒霉!”
她满腔怒火,无暇察觉梁承与蒋星朔之间怪异的氛围。
“你俩怎么跑这么远?不喝酒啦?”
梁承解释:“没位子了。”
“靠!”她连续两次爆粗,拍了拍蒋星朔,“走,换个地方。”
蒋星朔载着两人,去了新近最火的酒吧。人还没踏入门内,脚下就已感受到音响震颤。一推门,群魔乱舞。喧嚣的城市夜景都容纳在了这一方天地间。
运气好,寻了最后一只卡座。
很小。
三个人挤在一只沙发里,腿挨着腿。
蒋霁月坐在中间摇了会儿骰子,觉得没意思,看见舞池里踩在高台上的男生跳劲舞,自己也蠢蠢欲动。梁承按住她,扯着嗓门在她耳边劝:“你可是艺术家。”
却成了催化剂。
蒋霁月跳下舞池。
卡座里只剩下梁承与蒋星朔二人。
狭小的卡座,并未因蒋霁月的离开而变得宽敞。因为蒋星朔将长腿伸开,膝盖轻轻碰着梁承。她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方才二人配合默契,全身而退。
梁承心想,自己不该对此缄口不言。
“刚才,谢谢。”
蒋星朔疑惑地看她,皱着眉摇头,手指着这燥热音乐,表示没有听清。而后,他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她的唇。
梁承不得不又说了一次。
说完以后,瞥见蒋星朔眼中戏谑的笑,才意识到他在捉弄她。
他也贴近她的耳朵说话。
“你比照片里好看。”
热烘烘的气息喷洒耳际,她有一瞬间的愣神。
“哪里的照片?”
蒋星朔打开微信,翻开蒋霁月的朋友圈。她的头图,就是二人身穿旗袍手捧琵琶的合影。
梁承点点头。
“弟弟,你观察很仔细。”
听见这句话,蒋星朔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蒋霁月没多久就从舞池回来了,卡座又小,酒也不过喝了两口。她失望地拍拍手,说:“没意思,我们走吧。”
蒋星朔拖住她,“再等会儿。”
“等什么?”话音还没落,视线里便出现了一个长相清俊、气质文雅的男人。
他一句话也没有,走过来,牵过蒋霁月的手,将她带了出去。
“叛徒。”蒋霁月恶狠狠地说,“帮我送梁承。”
蒋星朔无所谓地耸耸肩,同梁承并肩目送蒋霁月被押上了车。
蒋星朔依言将梁承送到了家。
似乎精力耗尽,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车内放着各种风格不一的歌曲,从欧美流行到国内小众乐队。不知怎的,梁承想起了谢恍那安静到只能听见胎噪的车厢。她微微出神,被蒋星朔唤回。
“梁承,”他直呼她名字,“我今天配合得怎么样?”
梁承尴尬地捋了下发尾。
“我还可以继续配合,”他侧目看她,“如果你需要的话。”
他笑。
笑的时候,眼睛也在笑。
“反正我时间多的是。”
梁承看他一眼,略带迟疑地问:“为什么?”
看她紧张的表情,蒋星朔又笑了一下,“感觉挺好玩的。”
到家后,梁承精疲力尽,洗完澡,吹好头发,躺倒到被窝里,已经过了凌晨一点钟。
她这才想起看一眼微信。
映入眼帘的是谢恍的那条未读。
短短两个字。
「梁承…」。
*
周一。
梁承刚踏到工位上,前台就有人叫她名字。
“有人送花了。”
她茫然地踏出工位,边想是不是搞错了。
一大束红玫瑰怼到她怀里。
里头夹着张卡片。
「To 姐姐
天天开心
From 弟弟」
她的脸一阵燥热,这什么情况。
她拨语音给蒋星朔,没人接。于是拍了张照片发给蒋霁月。
谁知蒋霁月回了个电话过来,她说:“我弟其实还有个名字……他同学都管他叫蒋星辰,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无奈的口吻,“海王星辰。”
“我弟就是那种传说中的无情海王,经常跟人恶作剧,惹女生伤心。你可千万别理他,他发一阵神经就好了。”
梁承放下心来。
岂不知那头蒋霁月刚挂完电话,就将玫瑰的照片转发给了谢恍,隐去了卡片信息,义正言辞道:「我可是坚定站你的。」
捧着手机,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
“谁送的花啊?”韩敏文最是八卦。
梁承只好无奈道:“朋友恶作剧。”
韩敏文表示不信,露出暧昧的表情,“你也该谈个恋爱了。”
紧接着,又趴到她耳边,同她耳语:“老冯年后确定要走了,下周吃欢送宴,已经安排钱影在订饭店了。”
“哦……”
办公室里一丝一毫的动静,都叫人警醒。人人草木皆兵。唯恐领导层的变动,影响到自己。
冯克成这个人,为人圆滑,是只笑面虎。素来最爱虚假繁荣,并不是个好领导。可他当真要走,大家也觉得滋味杂陈。谁也摸不清下一任领导究竟什么风格。即便是程默,虽然看上去比冯克成靠谱,可真轮到他坐上那个位子,谁也不好说。
但梁承心想,这些事情无能为力,她也仅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没几日,去参加星空城新一年的招投标,她准备好各种资料。唯有中间涉及到方案的部分,是赵雪自己抽空做的。
投标流程她已熟悉,一上午就搞定了。
出来时是午饭点,碰见接替李筱的项目企划张灵。张灵这个姑娘比李筱活泼,自来熟。问她吃了没有,要不要一起去吃面。于是,一起出了项目门。
天空阴沉沉的,天地间弥漫着的不知是雾还是雾霾。
张灵揽住梁承的胳膊说:“这次如果还是你们中标的话就好了。”
说话间,带着她踏入了梁承第一回来这里时吃的那家虞山面馆。项目上不少人来这里吃。
梁承想起和谢恍在这里的碰面。
点单时,听见张灵说:“这个是老谢最喜欢的面馆。”
“……谢总吗?”梁承迟疑地问。
“嗯。次次来,次次碰见他。”
梁承垂下眼,望着廉价塑料轧着印花布的油腻桌面。
“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了。”
梁承抬起眼,眼神困惑,“他怎么了?”
只听张灵说:“哎。”
压低声音,“偷偷跟你说,上次工程上出了问题,他被调查了。”
“停薪留职。”
“其实老谢人挺好的,经常给我们发红包。”
“估计是回不来了,可惜。”
【42】公平竞争(已修)
梁承连着好几天没见着谢恍。
他既没来她楼下遛狗,也没再给她发消息。点开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悬在上头的最后一条,还是那句「梁承…」。原来哪怕身居高位,职场危机,他同样也有。她诚实地想,她有一点担心他。但只有一点点。
几天后,冯克成的欢送宴上,冯克成和程默都喝多了。
原本不对付的两个人,突然荒唐地在这一刻建立起了深厚交情,称兄道弟,勾肩搭背,混着酒说着掏心窝子的话。
“程总!接下来,我们这些兄弟姐妹,都交给你了!”
“哥!你放心!”
“我不放心——”
“放心放心!”
仿佛在办什么交接仪式。
吃到尾声,众人醉意皆浓。犹不尽兴,拉着韩敏文她们调笑,被韩敏文躲开。冯克成抹了把通红的脸,浑浊的眼向桌上扫了一圈,指到梁承,“小梁,来,小梁给大家唱一首!”
梁承原本在埋头回消息,突然被点名,一脸懵。
还未及反应,一旁宋孟山已经带头起哄。
她不想唱,窝在座位里不动。
哪知冯克成转而指向程默,大着舌头说:“这就是你带的兵,快看看!”
程默闻言,踉跄起身,走到梁承座位旁边,一把将她从座位上带起,热烘烘的手掌捉住她腰。
此前程默从未这样过。
梁承惊讶,下意识挣了一下,没挣开。
“诶,我们冯总马上就要走了,你给他唱一个!”命令的口吻。
贴着她说话的嘴巴臭气熏天,眼神迷蒙。
整桌人都在看他们,一副副看笑话的嘴脸,还有人起哄。
梁承垂眼。
“唱也可以。”
只听她半晌才开口。
“程总——”
她轻轻叫了他一声,一边抬手将搭在她腰上的手拉开。
程默醉醺醺的面孔近在眼前。
“想听曲,总得先花钱吧?”
梁承声音不高,但她的气势足以叫桌上的喧嚣静下来。
程默脸色僵住,“什么意思?”
却听梁承说:“价格不贵,按照我们以前跑码头在书场说书的价格,一百五十块钱一场,我可以唱两小时。”
她盯着程默充满血丝的双眼,“要不程总您先把款结一下?”
气氛降至冰点。
冯克成哈哈的笑声尤为刺耳,“不贵不贵,我付钱,你给我唱满两小时!”
桌对面张庆冷不丁插了句:“程总,梁承现在不是你的人了,她天天收到玫瑰花……”
面前程默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冷笑道,“怪不得呢。”顿了一下,慢腾腾掏出手机,“现在可不得了,要付出场费啊~行啊,一百五十块嘛不就是,我来付。”说着,扫开手机就要给梁承转账。
饭桌上人见他认了真,面上也都有些尴尬,韩敏文站起来,拉过梁承的手,说:“别唱了,走,陪我去趟卫生间。”
梁承立着不动,也掏出手机来,扫开收款码,似是真打算等他转账。
“哎呀,转什么转啊,走走走。”韩敏文拉她的手用力了些,另一只手粗粗拦了拦程默转账的动作。
场面有些难看,周瑜白见状也加入,将立着不动的梁承拖动。
旁边宋孟山起哄:“卫生间,我陪你去啊——”
韩敏文瞪他一眼,“行啊,走啊——不去不是人!”说话间,已和周瑜白一同将梁承拉到了门口。
包厢外扑来一阵凉意。
三人站在走廊尽头。玻璃窗外,是无垠的人工湖景。
“干嘛跟他过不去啊?让他面子下不来,你以后日子也不好过。”周瑜白先说话。
二人齐齐看向梁承。
她们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梁承与程默的关系竟僵成了这样。
只见梁承将脸贴近玻璃,望着窗外夜景,她微微笑了笑,“没什么。”
一阵静默。
也不稀奇,被掌控者的命运,到最后终是逃不开反抗的。
周瑜白叹口气,“不过程总今晚确实挺飘的。”
韩敏文笑,“这要是上去了,飘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
1月17号,梁承生日。正值周日,她特意叫上蒋霁月和蒋星朔一起吃饭。
约在蒋霁月家附近的东南亚餐馆。
这几个月来,梁承陆续拿到了几笔佣金,手头日渐宽裕。因而点菜时着实不客气,哗哗哗点了一堆,根本不是三个人就能消化得了的。
蒋霁月先到,她将生日礼物递给梁承后,坐下来看菜单,惊讶地咂舌:“明天不过了吗?”顺手去掉了几个。
梁承抿嘴笑,她向蒋霁月诉苦:“你弟真的太夸张了,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有这么个弟弟。”
“我提过,可能你没在意。他比我们小两岁,爸妈很早就离婚了,他跟着他妈,好几年没跟他爸走动,这两年关系才缓和些。”
梁承隐约想起是有过这么一件事。
但是她决然无法将那个在蒋霁月口中,因为父母大吵而被甩在街头的可怜男孩,同那个眼带戏谑的人联系在一块儿。
“待会儿你可得帮我教育一下,钱也不该这样花。”
蒋霁月却摇头,眯起眼笑:“我倒是觉得,你做我弟媳也不错——”
梁承佯作生气,正要伸手揪她衣服,不远处大高个儿晃晃悠悠走过来。
她向上瞥了一眼,动作顿住。
“干嘛,说我呢?”一落座,蒋星朔的目光就直勾勾地看过来。
手里照旧一束红玫瑰,还有只礼盒,“生日快乐啊,梁承。”
梁承无奈弯弯眉眼,“谢谢你啊,弟弟。”
“不拆开看看吗?”
二人目光灼灼。梁承无奈,将礼盒拆开。礼盒方正,里头平展地铺陈着一条红色羊绒围巾。颜色很正。蒋霁月哼了一声,“这不是我老早相中让你送我的那条嘛!”
蒋星朔笑着晃晃身子,躲开蒋霁月拍他的手,嘴里说:“下次下次。”
梁承抿抿唇。趁着蒋霁月在场,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小礼盒,递到蒋星朔面前。
“你过生日,我却有礼物收!”他不可置信,又嘚瑟地笑。
当着两人的面,将礼物拆开。
一只腰带。黑色,金属扣。再寻常不过。
梁承笑笑说:“感谢你这段时间送我的花,这个就当回礼,不过,”她要与他划清界限,强调,“拜托以后别再送花了。”
但蒋星朔却自动忽略她后半句话,满意地收起盒子,还向蒋霁月炫耀,“姐,你没有吧?只有我有诶——”一副欠抽的样子。
蒋霁月向上翻了个白眼。
见他坦荡模样,梁承当他默认,自觉已将此事做了了结。
这一餐饭又吃得漫长,但凡有蒋星朔在的场合,就绝不会冷场。即便蒋霁月去掉了几个菜,桌上仍然剩了不少,见梁承与蒋霁月都收了筷子,蒋星朔只好收拾起残局,并直呼她二人浪费。
“吃不下不用硬撑。”
“那怎么行,浪费可耻。”边说,边扫空面前的食物,直到实在撑得塞不下了,他才放下筷子说:“去哪儿消消食吧,太撑了。”
“去哪儿呢?”蒋霁月问,“看电影?”
“别啊,看电影又是坐着。”
蒋霁月忽然灵光一闪,“要不去看车吧?你爸不是让你买辆新车吗?”
“啊?那多没意思。”他看一眼梁承。
梁承却说:“走,我也想去看。”她正在攒买车的钱。
虽说平时因为工作缘故,偶尔也会逛一逛4S店,但她毕竟不懂行,有人在一旁提供点意见和参考会比较好。
于是三人一同前往汽车城。
*
谢恍刚从北京回来。
集团知道了他这边的变化,免不了要当面问一问,他如实答。尚且没有好的对策,只能静观其变。
好几天没见着梁承,他本想洗个澡便带雪人去她家楼下逛逛。
结果被朋友拖来看车。
玛莎拉蒂展厅宽敞,泊着几辆新车。
朋友一边看车,一边说:“我喜欢这辆,但是窦总让我再来征询一下你的意见。”
朋友高理是窦玉仅的说客,此番名为看车,实则也是为了说服他跳槽而来。
但谢恍只作不懂,他绕着高理手指的那辆灰色总裁转了一圈,中肯道:“我的意见不重要。不过如果你非要问的话——经典款,挺适合你。”
高理去试驾,邀请谢恍一起。谢恍摇头拒绝,在展厅里四处逛逛。
销售顾问邀请他去会客区坐会儿,刚要往里走,门口进来三个人。他回身看了一眼,身形顿住。
这世界还真小。
三人被销售顾问的询问吸引去了视线,没瞧见谢恍,直接往展车旁走去。
谢恍干脆返身,几步就来到三人面前。
终于瞧见他的梁承吓了一跳。
蒋霁月惊呼:“谢总,这么巧啊!”
他想起蒋霁月那句“坚定站你”,瞥了眼正要坐进驾驶位的蒋星朔,脸都黑了几分。
“有空吗?我们聊一下。”他仅对蒋霁月点了下头,就转向梁承直截了当问道。
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样生硬地邀约,令梁承感到一阵窘迫。她想拒绝,又怕拂了他的面子,正为难。
蒋霁月插话道:“谢总,今天可是梁承的生日,不带这样强迫人的。”
话音落,谢恍脸色更沉。因为他瞥见了蒋星朔脸上得意的笑。很显然,他也认出了他。
梁承的生日是和这个人一起过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叫他难以忍受。
“就两分钟。”他几乎恳求道。
梁承抬眸,眸中神色不定,“好吧。”
展厅门外。
冬日喧嚣北风将二人头发衣摆刮得乱七八糟。
谢恍垂着头,面色同这天气一般,阴沉,无法平静。
“他是谁?”质问的言语,却是讨好的口吻。
是之前放她鸽子的人吗?
还是新的什么人?
都已经走到见闺蜜的流程了。
他以为他们之间只是时间问题,可是如今,她当真重新开始,和别的人。
他只觉心里堵得慌。
到了此刻,梁承自己也瞧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她心里面有两个小人在拼命拉扯,一个在说他们不合适,应该快刀斩乱麻。另一个不说话,只一味地将她的心软放大。
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
她板着脸道:“这似乎不归你管吧,谢总。”
谢恍被怼,好半晌没出声。
“我以为你在考虑。”他重新整顿语气,没脾气地说,“可你重新开始的速度太快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了胜算。对方那么年轻。
他有些生气,生自己的气。因而看上去有些委屈。
风吹得耳朵都痛。
他撇过脸去。
短暂沉默。
梁承终于关心道:“你还好吗?我听说了你的事……”
谢恍先是困惑,然后看她表情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他工作。窥见缝隙,他眼睛都亮了。
“不好。”
口吻委屈到令人发指。
谢恍着实没料想到自己竟也有卖惨的这一日。
他的表情更是委屈,脚步却逼近。
“U盘里的照片看了吗?”
梁承点头,不看他,目光凝聚在他垂着的手上。下一秒,这只手就在她视线中抬起,来到她耳侧,撩起一缕落在她脸旁的碎发,别到她耳后。动作自然至极,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她耳朵一下就红透了。
赶紧退后一步。
“两分钟到了。”她转身就要走。
手腕却被谢恍捉住。
滚烫的手心熨帖着她肌肤,她尝试抽了一下没成功,一切猝不及防,她脸憋得通红,问道:“谢总这是什么意思?”
谢恍也是一愣神,脱口而出:“我不介意公平竞争,哪怕……”
哪怕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梁承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手挣了两下才挣出来。
“生日快乐,梁承。”
她咬了咬下唇,寻着措辞,憋了句:“谢谢,祝你好运。”
高理试驾回来,寻了几圈才找到角落里的谢恍,只见他手指缝里夹着一支烟,眉宇间愁云密布。
“怎么了?不是说不爱抽烟吗?”
谢恍将烟掐灭,答非所问,“好几年没过过生日了。”
【43】还你上次的(已修)
江南冬夜寒意渗骨。
谢恍坐在车内向楼上张望,只望见几扇黑洞洞的窗。他知道梁承还没回来,因为他已经在此处等了将近两个小时。
车里空气稀薄。他将窗户打开透气,寒风裹着潮气涌入车里,叫他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倒是没什么怨言。近来被连续的几桩事磨出了无比的耐心。
好在八点刚过,就瞧见梁承独自归来的身影,他在心里松了口气。她手里拎着几只袋子,走路的姿态显出疲惫。他从副驾位上拎起方才临时买的蛋糕,快速推门下车。从暗处走出来,怕吓着对方,在昏暗光线里咳嗽一声,以告知对方自己的存在。
但梁承走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还是被吓了一跳。
白天刚刚见过面,这会儿他又来,好似骚扰。他努力挣出几分坦诚,对她说:“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陪你过完这个生日。”
见她不语,又说:“赶上一点进度。”
梁承显然没能理解他所说的赶进度是怎么一回事,只隔着一段距离看他。
这个下午,她刚刚承受了一场洗礼。
和蒋家姐弟二人在汽车城平价车企里逛了一圈,她还是没能选到心仪的车。确切地说,她心仪的车比她心理价位高,不止一点。即便勉强凑出首付,以她现在不稳定的收入也很难维持月供。
于是三人又逛回豪车。蒋星朔嫌麻烦,最终在一堆车里选中保时捷911,即便最便宜的款也要一百多万,加上选配直奔两百个,他只电话里与父母沟通一番,当场便付了定金。
虽然蒋霁月说他怕是早就做了功课,但仍旧给梁承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她不曾因金钱自卑,只是感觉有些无力。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好似匍匐在叶片上的虫,一寸一寸拓着自己窄小的天地。
因而此刻,在看见谢恍手忙脚乱地在车子引擎盖上拆开蛋糕包装盒,匆忙点上蜡烛时,她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六寸的巧克力慕斯小巧精美,烛火在夜色里轻轻跳跃。
谢恍将它捧到她面前。
橙黄色的亮光映着她苍白疲惫的脸。
“许个愿吧。”谢恍轻声说。
隔着烛光,梁承抬眸望向谢恍。他面部表情绷得很紧,唇角带了微微的笑意。他直直地盯着她,目光笃定。
“许愿真的可以实现吗?”她问。
谢恍沉吟片刻说:“你不妨说出来我听听。”
二人视线在烛火上端无声交汇,好似胶水般黏着。
梁承却不遂意,她心情不悦,说话夹枪带棒,“谢总几次三番纠缠,其实只是征服欲作祟吧?恐怕是我的拒绝起了反作用。”
随着这句话落,谢恍的眼神倏然冷却。
“如果许愿可以实现的话……”她的视线从谢恍脸上挪开,转而投向那支纤细的淌着泪的蜡烛,“那么……希望谢总工作顺利,早日找到适合自己的伴侣。”
说罢,吹熄了蜡烛。
烛光灭,谢恍脸上一片灰暗,嘴唇抿成一条线。
“你倒是大度,唯一的生日愿望,都用在了我身上。”他的唇角勾出一丝自嘲,“那我怎么好意思辜负你?”
蛋糕重新被放回引擎盖上。
梁承尚未来得及反应,谢恍已经上前一步搂住她的腰肢。突来的力量过大,令她招架不住,手里东西散了一地。
谢恍一手用力扣住她腰肢,另一只手则强势插入她柔软发丝,几乎不带犹豫的,他低下头去吻她,将她的惊呼堵在喉间。
温热唇瓣一经相触,积压的欲念顷刻间爆发。他的唇重重碾在她唇齿间,舌尖撬开她牙关强势入侵,卷着她舌尖,逼迫她与自己纠缠。他吻得很急,醋意汹涌,肆意地扫荡掠夺,强烈的占有欲几乎要将她碾碎。
梁承在他怀中抖得好似受惊的小鸟,挣扎着想推开他。可是力量悬殊,每一次的反抗都只是叫面前的人吻得更深。身子被沉重的身躯压着后仰,她感到呼吸困难,晕头转向,浑身发软,好似一艘小船在无边海浪里漂着,无所依附。原本推拒的手只好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许久之后,他终于缓缓放开她。炙热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滚烫呼吸喷洒耳际。梁承被吻得嘴唇通红,眼眸中水光潋滟,两颊布满红晕。
她费尽最后一丝气力将他推开,似是生气,瞪着眼看他。
谢恍眼中欲念难消,他努力平复情绪,喉头不自觉上下。
“还你上次的。”
他难掩心虚地说。
梁承不知该说些什么,整个人都在颤抖。唇齿间残留着属于谢恍特有的味道,她抬手用袖子擦了下嘴唇,红着眼从地上捞起散落的袋子。她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知所措,恨恨地拎着东西上楼。
谢恍在身后想要捞她的手,但被她躲开。
她抬起头来说话时,眼里的光令他畏怯,“谢总身边有那么多优秀的人,为什么偏偏要来打扰我呢?”
谢恍只觉口唇干涩,他想要阻拦梁承手里的动作,却是越做越错。梁承可能会讨厌他。这个认知令他无比恐慌。
梁承几乎是跑着上楼,黑暗中袋子发出稀里哗啦一连串的响声。
很乱。
她的脑子更乱。
一切发生得太快,梁承根本无法消化这一切。她整夜辗转,大脑自动回放方才的一切,该死的是,夜深人静,感官自动放大他唇舌入侵的触感、他的喘息。好几次,她在被窝里抬起手擦嘴唇,极其用力。
她恨自己无动于衷,又恨自己心软。
可他说的“还你上次的”是什么意思,上次是哪一次?他说得那样信誓旦旦,叫她心里塞满困惑。
脑子昏胀,她一时后悔,一时羞愤,一时困惑,一时坚定,纷乱滋味将大脑涂抹成混乱墙面。天明前,她才迷迷糊糊入睡,只不过梦里面也难逃旖旎。
*
隔天便是公司年会。
梁承顶着超大的黑眼圈登台。化妆时,周瑜白问她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被一旁韩敏文听见,打趣说,怕是做什么坏事了吧?问是不是和送玫瑰花的那人。
梁承摇头。
她正在试图将那段混乱黏着的记忆从大脑当中移除。
年会现场总是以精致开场,以混乱收尾。有人打翻酒杯,有人喝醉,有人趁机谄媚。觥筹交错,放浪形骸,一整年的压力都在此刻释放。
冯克成却没来。
他们这桌便成了众人拍程默马屁的大型表演会,大家似乎唯恐自己表现不够忠诚,掉了队。只梁承与程默之间氛围诡异,敬酒也不是,不敬也不是。尴尬碰杯后,程默意味深长看她,盯着她将杯中酒饮尽。
中途,郑意浓陪同董事长来他们这桌敬酒。
董事长不常与他们底下人打照面,距离产生美。梁承素来觉得他威严。但他开口说话却亲和没架子,与大家碰了杯后,拍了拍身侧郑意浓,意有所指地说:“以后我的这群兄弟姐妹就交给你了。”
众人不明。
但气氛热烈,也因对董事长行事风格不了解,谁也没有究其深意。
直至年会后的一个礼拜,临放春假前,下来了一则关乎郑意浓的调令。并非加盖公章的文件,只是短短的一则公告,挤在集团密密麻麻的公众号中——由郑意浓兼任上声传媒总经理一职。再没有更多关于它的描述。
却宛若变天。
春假前的办公室里坐满了人,情绪只在众人对视时的眼神中流动。没有人说话,偌大开间只有噼里啪啦的打字声,此起彼伏。令众人惊奇的一点是,在此之前竟一丝小道消息都未传出。大家都以为程默铁定坐稳了这总经理的位置,结果谁知竟半途杀出个郑意浓。
所有人的聊天框都滚烫。
「竟然是郑意浓来接替老冯,匪夷所思。」
「怪不得之前让她来参加我们的拓展,搞半天原来是摸底来了。」
「她懂广告吗?外行指导内行了咯~」
「笑死了,好大一出戏,程默显摆了这么多天,最后啥也没捞着,还得乖乖待在现在的位子上。」
「程默会甘心吗?年后有戏看咯~」
「管他甘不甘心,他这两天臭架子摆得让人很不爽,这个结果哈哈哈哈哈哈……」
「那家居那边,郑意浓还管吗?」
「管啊,这不是写着“兼任”嘛。」
「牛X!」
……
因而当程默阴沉着脸从办公室走出来时,工位上每个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
又是一年春节。
像其他人一样,梁承收拾东西回家过年。回家前,她去超市采购了一些年货,没有车不方便,她尽量克制,还是买了一堆。坐大巴运回家有难度,年前叫车又不容易。
微信里躺着谢恍连续几条消息。
「春节需要用车吗?我找司机送你。」
「我买了点年货,你一起带回去。」
「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可能会有小雨」
「回消息,梁承。」
……
他似是自觉要对她负责,每天至少一条消息。
同他一样热情的还有一个,程默。他邀请她一同搭车回去。去年过年,便是他开车带她回的家。但今年……她在信息框里客客气气写:「不用了,程总,谢谢您的好意。」
困境激发潜能,梁承坐最早一班车,避开令她头疼的人,大包小包拎回家。
一到家,梁承的妈妈宋美英便急忙将她满手的年货卸下。
“带这么多好吃的给我啊。”话虽这么说,宋美英的目光却停留在女儿身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又嫌不够,拉着她原地转了一圈,心疼地问:“是不是瘦了?”
梁承颇为好笑地说:“是胖了!妈~你是不是老花眼了呀?”
被宋美英轻轻捶了记脑袋。
梁承家的大年三十一贯平静,中午给她爸上柱香烧点纸,下午陪妈妈一起贴春联。母女二人胃口不大,但至少也要搞五六样菜,方才是个过年的样。吃完饭,便窝在床上玩纸牌,炸金花、抽乌龟、争上游,两个人能玩的花样并不多。不过是一边玩,一边闲聊。
老巷子里曾经的邻居陆陆续续都搬走了,买的新房有的在镇上新开发区,有的在城里。唯有她们还在被动坚守。程默家便是搬去新开发区的其中之一。
宋美英问她,这次怎么没和程默一同回来。
梁承一开始不想说,但被套了两句之后,就将事情原委一股脑儿全都倒了出来。宋美英听完,没有怪她,只有些唏嘘,叹道:“默默这孩子真是变了。”
又问程默所说的“谢总”是谁。
梁承支吾,随意搪塞了句,不过是普通客户。
窗外爆竹烟火声此起彼伏,微信里也是热闹非凡。有群发的,也有语音拜年的。梁承一手拿牌,一手点开语音来听。
蒋霁月:“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蒋星朔:“姐姐,新年快乐啊,红包红包!”
看来他俩应该是在一块儿过年。
梁承爽快给他二人发完红包之后,又分别收到了他们回发过来的红包。她笑着收下,笑说真是够无聊的。
对话框太多,她依次点开。谢恍的红包也在其间,言简意赅写着「新年快乐」。她没收,想了想给他回了个「新年快乐」。但紧接着跳出来一条语音。
“出牌了!”宋美英催促她。
她拿牌的手一抖,将语音点开,谢恍的声音听上去嗡嗡的,似是喝醉了。
“梁承,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梁承!”
又跳出一条来,自动播放。
“梁承你就是个负心汉,你应该对我负责任。你喝醉酒那天亲我的事,怎么能说忘就忘了。”
在宋美英困惑的视线中,梁承的脸迅速染上了红晕。
【44】两清
“怎么回事?”宋美英难掩打探的意图。
正说着,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谢恍竟然拨来了语音。
梁承和妈妈关系再怎么亲,也还是会害羞。她摁灭了手机,对宋美英说:“我去隔壁接个电话。”捏着手机就钻出了被窝。
老房子两室一厅,隔壁是她的房间。房间里没开空调,她冻得浑身都在抖,所幸提早开好了电热毯,她整个人埋进已然热乎的被窝。
语音还没挂断,她接通。
“想好怎么对我负责了吗?”
听筒里传来谢恍的声音,语速很慢,声线沙哑。
梁承脸有点热,“谢总你在胡说什么……我没有做过那种事。”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慵懒嗓音摩挲着她耳膜,“你确定吗——”
“……确定。”
谢恍口吻中的自信令她生出了一丝迟疑。她忽然有些不太确信,那个因醉酒而模糊的夜晚,是否真的发生了些别的什么事情。
她想起他暧昧不明的态度,胸口好似堵了一把湿漉漉的棉絮。
“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那我们……我们现在也两清了。”
他已经说过“还”这个字。
“两清……”电话那头似乎在掂量着这两个字的分量,“那天的事,对不起。可是梁承——”
窗外噼、啪——炸开一朵烟花。
“我想你了。”
酒后之言如此直白。
梁承的脸不自觉发烫。
她捏着手机,转头望向窗外上升的烟火,声音淡淡的,“你喝醉了。”
“我没醉。”
“早点休息。”
“别跟我两清,”那头无奈,“新年快乐。”
梁承没有说话,直接掐灭了电话。
*
春节这几日,梁承每天早上都会被爆竹声炸醒,镇上不禁烟火,给耳膜带来不小的折磨。宋美英也到了小辈给她拜年的年纪,家里也热闹了那么一两天,又归于平静。
大年初三这一日,梁承独自出门拜完年,赶在中午吃饭前回到家。门口就听见了说笑声,以为表哥他们还没走,结果一推家门,瞧见一位不速之客。
身穿黑色羊绒大衣的程默,正端着杯红茶,边吹着热气,边同宋美英聊着天。见着梁承站在门前,他向她微微一笑,温言暖语道:“回来啦。”熟稔亲昵得好似他们从未有过隔阂。
昨夜凌晨落了场小雪,早上就化得差不多了,洇成团,湿漉漉的,路上的爆竹残骸都烂在这些团块里。梁承踏着这些残骸,兴冲冲地奔回家,急于同宋美英交流拜年的收获,脸被风刮得通红,眼睛里也汪着水雾。
见着程默,她脸上的笑便凝在那儿。打招呼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犹豫之后,她向他点了点头。
宋美英笑了笑,打岔道:“领导来了,怎么这个反应?”
“什么领导呀,婶婶,你可别这么说我。”
虽是打趣的话,但梁承却听出了点嘲讽之意。
虽然梁承与程默一向关系不错,但实际自从程默家搬走之后,两家已经许久不走动了。现下程默突然来了,弄得母女两人都没主意。瓜子花生壳剥了一桌子,来来回回都是些没营养的客套话,无非是事业,还有感情。程默这个人惯会做场面活,讨好起长辈来,一点不含糊,几句话就将宋美英说得哈哈笑。
趁程默埋头喝茶,梁承向宋美英递了个眼色。两人以添热水为由,躲到厨房间说悄悄话。
“你怎么放他进来了啊。”
“这话说的,他来拜年,我又不好轰他出去。”
“不会还要留下来吃饭吧……”
宋美英琢磨了下,提议道:“要不你带他出去吃?正好你们两个把事情说说清楚,不管怎么说,他也帮过你。”
“啊,不是吧……”梁承这么说着,人已经被轰出了厨房。
客厅里,两人一个站一个坐,对视的瞬间,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犹疑和陌生。
老旧的楼道里,墙面都已剥落,水泥台阶边缘豁了边,那些嶙峋缺口又被来来往往的鞋子踏得圆滑。
程默看一眼周遭,再回身看一眼穿着素净的梁承,问她:“想要搬出去吗?”
梁承一愣。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他,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不想住新房吗?”
“自然是想的。”
踏出门,冬日阳光绵软,照在眼皮上不过一层冷淡的光。巷子里,小孩子踢踢踏踏奔跑,零碎的脚步声回荡在群楼之间。
“想吃什么?我请你。”顿了顿,“程总。”
程默回避视线,按下车钥匙,随着车身“滴”的一声响,他说道:“别这么喊我。”
岁泽镇是丝绸纺织重镇。
行政划分上虽只是个镇,实则每年GDP也有几百个亿,故而繁荣,商业配套一应俱全。
程默驱车至商业区,寻了间连锁茶餐厅。他们到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但春节期间,除了连锁餐馆,其他本地餐馆几乎不营业,因而茶餐厅里仍是挤满了人。好不容易寻了当中两只空座位,夹在一群爸爸妈妈和小孩中间,局促得很。
程默问:“要不要换一家?”
但梁承浑不在意,她只想快点吃完,好了结掉眼前这桩事。
于是她装作没听见,在身边孩童一声尖锐的叫嚷中堪堪坐下。请客要有请客的样,她将菜单本递给他,自己则对着另外薄薄一张菜单纸勾勾划划。
周遭喧闹的环境,反倒给了梁承一丝安全感。见程默手指在菜单本上流连,久久不定,梁承果断地点下菜品,将菜单纸递给他确认。程默表示没有意见,点头看她。
梁承生活里跟工作中其实不太一样。
她生活里随和得很,谁都能欺负一下的样子。工作时却时不时流露出一丝冷酷。
但程默却恍惚在方才点单的过程中,窥见了她工作时的样子。
她现在只把他当上司。
等菜过程漫长,程默边刷手机,边观察她。只见梁承撇着头,看旁边座位的小女孩,眼睛眯成一条缝,颇具亲和力。而小女孩似乎也很喜欢梁承,拿勺子往嘴巴里送饭,还不忘朝她笑。
“每天给你送玫瑰花的是谢总吗?”程默冷不丁地问。
梁承转过脸来,笑容倏然而逝。
“不是。”
“不是吗?”程默皱眉看她,夹着促狭,“用不着瞒我。”
梁承认真看他眼睛,“真的不是。”
“那就是有别人咯?”
梁承对这个话题感到厌倦,她敛下眉眼,低头看菜单上的图样。她与程默之间关系复杂,既有往日情谊,又有叠加的工作关系,客观上不好得罪,主观上不想得罪。只是今日的程默……说不上来的别扭,想必从云端摔下来确实有点痛。
正这么想着,却听程默说:“年后我要走了。”
周围孩童吵闹不休,身后有三四岁小男孩奔跑,跑得太急,脑袋磕碰到了程默的椅背,顿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程默的话隐没在这哭声里。
梁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瞪了他两秒,看到程默面上表情,才明白自己并没有听错。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直至男孩被父母领走,哭声远去,梁承方才开口问:“走去哪儿?”
“早就有公司挖我过去,我一直没答应。正好,这次也算一个机会,让我下定了决心。”
上菜了。
但程默的话没有停。
“就广告而言,实力跟上声旗鼓相当,只不过上声其他板块做得也风生水起,综合实力比较强。那边承诺了我副总的职位,年后应该就会过去。”
“那很好啊。”梁承祝福他。
程默却看她,“郑意浓是外行,让我在她下面做事,我肯定是不愿意的。公司这么安排,也说明没把我当回事,我也没必要死磕。”
“我的意思是,”他身子向前倾,目光炯炯,“你跟我一起过去,到了那边,我会缓慢释放权限,让你逐步往管理岗位转进。”
梁承微微惊讶,而后垂眼,捏起汤勺来,舀了勺汤,送进嘴巴险些被烫。
她不接茬。
“我是想着,我走了之后,你在公司日子也不会太好过。毕竟是我把你带进来的,也不能放任你不管,所以我跟对方公司谈条件时,是带着你一并谈的。”
“郑意浓一个女人,能爬到这个位子,手段多少有点见不得人,外面人都在传她是董事长的小三。这样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凭什么压我们一头?我是咽不下这口气。”
听见这话,梁承忽然掀起眼皮看他。
那眼神冰冷,盯得程默心里发毛。
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现下却顿住了,他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
只见梁承唇角抽出一丝嘲讽,将汤勺丢进碗里,汤勺与碗壁磕碰,发出清脆的啪嗒一声响。那样吵闹的环境,这声音也叫旁边人静了一秒。
“郑意浓顶了你的位子,让你这么难以接受吗?”
程默脸上一阵窘迫,又很恼火,忽然被自己豢养的兔子咬了一口,怎能不怒。
但吵闹的环境叫他不好发作,他只将筷子撂在桌面,冷眼看她,“你什么意思?”
梁承完全不怵。
“还是说,你争不过她,只能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但凡有女人身居高位,手段都是见不得人的。那你的手段,又有多干净呢?在背后这样中伤别人,是你的手段之一吗?”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说话?”程默脸色异常难看,“怎么?现在不仅攀上谢总,又攀上别的什么人,底气更足了是吗?”
现在这话对于梁承来说,已然毫无杀伤力。
她嗤笑一声,“在你眼里,别人的手段都是肮脏的。可事实上,你看人常常出错。就像你对潘闯的判断,完全没踩在点上。”
梁承所表现出的狂妄彻底激怒了他。
“你别忘了,是谁带你进这个圈子的!”他声音陡然升高,近旁客人都吓了一跳,有孩童被吓着,哇的一声哭起。
“我没有忘记。但是……你总以此为要挟,不觉得很卑劣吗?我自认没有愧对你的地方,反倒是你,一次次的将我推入火坑。口口声声为了我好,可实际上呢?在你眼里,我不过就是件趁手的工具。”梁承无比淡定地说:“你还希望我怎样报答你?是该向哪吒学一学,剔骨或是割肉?”
程默被说得面色铁青,他显然没料到梁承今日会是这样的姿态,咬着牙冷笑,“这么说,你是要拒绝我了。”
梁承静静地看他,答案显而易见。
“你真以为你留在这儿会有好日子过吗?你是我带进来的,我走了,你只有被排挤的份。”
“那又如何?”
他忽然笑了,“你可真是天真。”
“天真?”梁承也笑了一下,“或许吧。以后不会了。”
说完,她豁的从座位起身,拿着菜单去前台结了账,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程默还坐在原地。身旁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他,好似目睹了一场爱恨情仇。只见他无端笑了一下,捡起被扔在桌上的筷子,夹起一块牛肉扔进嘴巴。
走出餐馆时,不知何时变了天,又开始飘雪。
这一次是江南难见的鹅毛雪。
广场上到处都是奔跑着大喊“下雪了”的孩童,她将羽绒服的帽子扣上,颇为艳羡地看着他们。
旧时记忆被勾起。
约莫五六岁,也是下过雪上了冻的冷天,廊檐下结了一排透明冰棱柱。程默与她一前一后走,她个子矮够不着,程默便边走边折,将冰凉的冰棱柱放到她手心里,说是放一会儿,手心就会变热乎。冰棱柱滑不留手,慢慢在手心融化。手被冻得通红,须臾真的开始发热。
大人听说了,都说他们是小傻子,哪有用冰捂手的。可是梁承却觉得,大人们不懂,只有程默才是真的聪明。
……
再也回不去了。
无论他,还是她。
【45】新年新气象
回到家,宋美英见梁承面色不虞,忍到晚饭时才慢慢套话,问她与程默聊得如何。
梁承摇摇头,“他要跳槽了,想让我也一起跳。”
“你拒绝了?”
“嗯。”
宋美英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新公司不好吗?”
“不知道。不是好不好的事,而是……他的心变黑了,被钱给熏黑了。”
她将程默在背后诋毁郑意浓的话说给宋美英听,也说自己如何驳斥。
反驳的当下,其实她并非出于正义,她只是有些愤怒。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某种不公。这种不公,在她身上存在,在郑意浓身上存在,也在许多其他女性身上存在。
她说:“在他眼里,任何事情都可以走捷径,都可以通过不正当交易获取,他当时也是这么说我跟谢……”她忽然停住话,抿着唇看向宋美英。
虽然先前她同宋美英说了关于程默与她之间的分歧,但是并未说得完整清晰,怕她担心,省略了中间许多侮辱性的话。
宋美英只知道程默说梁承靠谢总关系,只当是他觉得她翅膀硬了,却不知道他口中的这关系,靠的是不正当手段。
因而此刻听到这些,宋美英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啊?他竟然这样说你!我以为……早知道今天就不让他进门了。”她气呼呼的,又问,“这个谢总,年纪很大了吗?”
梁承想了想,说:“嗯,很大了。”
宋美英观察她神色,问道:“是大年三十那天发语音给你的那个?”
“嗯……”
宋美英忧愁地想,一个年纪很大的酒鬼,又爱胡言乱语,能好到哪儿去。
“你们……”
“我们不合适。”梁承果断地说。
宋美英稍稍放下心来,“别人说闲话,也管不住他们的嘴。但我们自己心里要拎得清,不合适的话,还是要趁早把话跟人家说清楚。”
梁承点头,但又苦恼,“说过了,可是不管用。”
不管用?
宋美英认真沉思,她的想法非常朴实。
“你不是说客户经常拒绝你吗?他们都是怎么拒绝你的呢?你依葫芦画瓢嘛。”
梁承嚼着米粒。
客户怎么拒绝她的?……
无非是生硬地拒之门外,要么,吊着、拖着、若即若离、不明不白……
这么想着,她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一个诡异的念头在她心底缓慢成形。
临近回程的日子,梁承忽然发起了高烧。
她烧得糊里糊涂,辗转做了许多梦,有关于工作,也有关于感情。犹如被绳索绞着,捆绑在原地,无法前进。一挣扎,醒了。被子重重压着她,满身的汗。
电热毯燥热,烘着身体,恍惚间她仿佛成了一条晒在太阳底下的鱿鱼。
干瘪,匮乏。
关掉电热毯,她在黑暗中翻了个身,面向窗。
窗外光亮在窗帘上框出一片暧昧轮廓,梁承盯着出神,脑中那个诡异念头逐渐根深蒂固。
临行前,宋美英拿了只袋子给她。那种灰色小袋子,装着砖块似的,一小沓。
“不是想买车嘛,我赞助五万。”宋美英笑盈盈的。
梁承说:“不用。”
“拿着嘛,我在家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这是你的养老钱。”
宋美英塞进她手里,“养什么老,能活一天是一天。虽然钱不多,但多少给你涨点底气。有了车,你也能常回来。”
沉甸甸的人民币握在手心。
梁承眼眶有点热,抱着宋美英撒了会儿娇。
宋美英又塞了两瓶辣酱在她包里,一直送她到车站外。摸摸她脑袋,还有点热,嘱咐她多喝水多休息。
回程的大巴车里坐满了人。车子开出来,经过车站后门,她看到宋美英站在路边张望,眼神寻找着她的身影。她在车内用力地挥了挥手,挥了许久,宋美英终于看见了她,笑得眉眼都皱到了一起。
想起宋美英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受了多少风言风语。
她模模糊糊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世界是不讲道理的,它并不会因为你行得多正,就一定叫你少受非议。许多时候,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将脏水往你身上泼。与其炸毛抗拒,不如顺应它,利用它。
工作是,感情也是。
人就是得活得现实一些。
*
新年后的第一天,恰逢情人节。
新年新气象,大家互相问候,调侃两句便偃旗息鼓,全副心思都悬在新领导身上。
郑意浓一早就到了公司,比所有人都早,她格外忙碌,将冯克成之前的办公室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钱影到了公司,就赶紧过去帮忙,俨然助理模样。
过了没多会儿,钱影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叠红包,在大开间里嚷了一嗓子。
“郑总给大家发开门红包了啊~”
一时间,办公室里欢呼热烈,掌声迭起。
宋孟山更是高呼:“谢谢郑总!”
这才见郑意浓踱着步从办公室出来,笑盈盈地说:“谢董事长就行~”
听她这么说,其他人一迭声地跟风,“谢谢郑总!谢谢董事长!”
郑意浓笑得开怀。
总之,是个颇为融洽的开始。
“大家手头忙吗?要是不忙的话,一会儿开个茶话会~”郑意浓声音愉悦轻盈,说着,她转头向钱影,“麻烦帮我准备个会议室呗~我这边有一些饮料和零食,待会儿帮我一起拿过去。”
钱影应了声“好”,就见郑意浓踩着高跟鞋又回了办公室,将门虚掩着。
还果真是茶话会。
薯片、瓜子、小面包、可乐……摊了一桌子,氛围是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众人脸上都笑嘻嘻的。
要知道,先前冯克成做总经理的时候,氛围向来严肃,寡淡沉闷得好似一缸陈了多年的自来水。
郑意浓环顾一圈,笑着说:“都是熟悉的面孔,但是还没机会深入了解,今天是开工第一天,也是我上任第一天。要不,大家先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吧。”又说,“先从我开始吧~我叫郑意浓,英文名是Grace,比起郑总呢,我更喜欢大家用英文名称呼我……”
「小道消息集散地」里弹出几条消息。
韩敏文:「洋气的咧,还搞英文名。那我是不是也得取一个?」
五分钟后韩敏文:「Mia怎么样?」
周瑜白:「跟你气质不搭。」
梁承:「怎么念……」
正低头回消息呢,忽然听见郑意浓点她名:“梁承,轮到你啦。”
那边韩敏文窃窃笑,梁承慌忙掩下手机,介绍起自己。
茶话会开了半个多钟头,其乐融融,短短时间内便建立起了友好感情。
唯有程默这边气压略低,他虽然面上笑着,但情绪不高,好几次招呼都不打,走出会议室接电话。
将近上午十点时,郑意浓看了眼手机,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每逢家居那边还等着我去发开门红包呢~”她收拾着东西,环视每个人的面孔,“之后我会再找时间和每个人单独聊一聊。”
出了会议室,各人回各自工位,郑意浓走到门口却被程默拦下。她有些惊讶,神情一凛,看了眼程默的神色,心领神会,让他跟自己去办公室单独聊。
众人望着紧闭的门,诸多揣测。有说程默在挑衅的,有说他归顺示好的。
唯有梁承知道,他将要开口说的是什么。
办公室门关了半个多小时,还没见人出来,议论更盛。
群里消息正热烈时,梁承接到了来自蒋星朔的电话。
电话那头相当嘈杂,嗓门巨大。
“我在你们公司楼下,你下来一趟呗。”
梁承很是吃惊,扫了眼桌上台历,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压低声音问:“你来我公司干嘛?我在上班。”
那边兴高采烈,情绪饱满,“不耽误你时间,你就下来一趟,最多不超过五分钟。”
正犹豫呢。
又听蒋星朔威胁道:“你要是不下来,我就上来找你了啊,到时候我大嗓门一喊,后果自负!”
梁承头大,“喂!威胁我是没用的!”
“没用吗,那我真的上来咯,我上来了哦——哎呀,求你啦,就下来一下下,一会会的工夫,不耽误你几分钟工作……”
“啊知道了知道了,马上下来。”不想听他继续啰嗦。
捏着门卡就冲下了楼,蒋星朔这人不按套路出牌,她也怕他等得不耐烦真的冲上来。
刚到楼下大厅,就见过往路人纷纷向大厅门口张望。沿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只见办公楼外,一辆亚灰色保时捷911停在大门口。敞篷,没熄火,突突突地冒着烟。
这还算不得什么。
吸引众人眼球的是,副驾驶位上堆着一束巨型玫瑰花束。面积之大,比普通窨井盖还要大上两圈。太大了,挤去了驾驶位,将司机的脸都遮去一半。
大楼外灰蒙蒙的天空,好似织了一床厚重棉被,将这束巨型玫瑰衬得格外艳丽。
驾驶位上蒋星朔的脸从花束后探出来,竟还骚包戴着墨镜,眼神倒是灵光,老远就瞧见了梁承。
他取下墨镜,推门下车。
零上两三度的天气,他只穿了一件短薄外套,松松垮垮,身形落拓。
他探过身子,折腾半天,才从副驾位里取出花束。笑滋滋的,完全不知廉耻的,捧着巨大花束,一步一步走到梁承面前。
这个时间点,写字楼往来的人并不多,可一旦驻足,便形成了围观。
“你……”梁承的脸有点僵,连连退后,心里呐喊大事不妙。
“情人节快乐哦!”
眉头紧皱。
“节日嘛,”说话时,蒋星朔还是流露出一丝羞赧,“你不想要惊喜吗?”
梁承面露惊恐地摇头。
蒋星朔上前一步,玫瑰花快要怼到她脸上。
这一刻,梁承好想遁地消失。
“怎么这样,好伤我心啊~”
“别玩了,好不好?”她开始为自己最初的那个错误决策后悔。
“不好玩吗?”
“不好玩。”
蒋星朔见她脸上表情严肃认真,也觉得有些无趣,他耸耸肩,摸了摸鼻子,笑脸垮落下来。
“好吧。”他说,“骗你的,这个是我刚刚去提车,4S店送的。”
闻言,梁承终于松了口气,身体松弛下来。
蒋星朔的目光随之一黯。
“4S店这么大方吗?送这么大一束。”
“是啊。”蒋星朔勾了勾唇角,“我定的车还没排产,临时有人退了一辆,跟我定的配置差不多,我就提了。销售顾问为了表示感谢……再加上,今天是情人节嘛。”他解释了一大堆。
“哦。”
可即便解除了她的心理负担,这样一大束,也令她束手无策。
“那也不用送给我吧。”
“我一大老爷们拿这么大一束花,多尴尬呀。”
“可以送你朋友啊,或者……你姐。”
“NO!”
二人僵持不下之时,身后忽然有人喊她名字。一转头,却是郑意浓从楼上下来,她踩着高跟鞋走过来。
“这么一大束花!”她惊叹道,边以好奇的目光打量蒋星朔,自来熟地问道,“一共多少朵啊?”
“520~”
“这么多!可以拍张照吗?我正好要办Party,也打算买束这么大的。”
蒋星朔大方得很,手指了指,意思是“请便”。
郑意浓掏出手机,咔嚓拍了两张照片,说了句:“谢谢啊。”随后向梁承挥了挥手,道了再见。既没有责怪她为何上班时间在楼下处理私事,也没有追问她多余的。
待郑意浓走后,蒋星朔才问:“谁啊?你同事吗?”
“领导。”
“是嘛,你们领导倒是挺随和,挺讲道理的。”
“你倒是挺不讲道理的。”
蒋星朔眯起眼来看她。
郑意浓走出大楼,将方才拍的照片发到她组建的校友小群。
「情人节快乐啊,各位单身和已婚大叔们!」
群里很快就有了反应。
「哇塞,这是你收到的花?」
「好幸福哦!」
「谁送的啊?」
……
这么会儿发动车的工夫,群里消息已经刷了n条。
郑意浓解释:「不是我的!公司小朋友收到的,现在的小朋友都很厉害诶。」
消息随之涌动。
「真是不得了!(大拇指)」
「今天这日子,这得花不少钱吧。」
「啊,不是你的吗?你的呢?别藏着掖着啊~」
……
群里六个人,唯有一个人不说话。
他正戳着屏幕做着指关节运动,不停地将那张照片放大缩小,放大缩小,直至确认玫瑰花后方被捕捉到的四分之一侧脸,就是梁承。
胸口腾起一股莫名燥意。
下一秒,他戳进与梁承的对话框,快速打字:「今晚一起吃个饭吧?」
他将手机倒扣在沙发上,耐心等候。
但是很快,手机就在他掌心里震了一下。
他不抱什么希望地点开。
在看到消息的瞬间,双目倏然睁大,嘴角上扬。
梁承的回复简洁至极:「好啊。」
【46】她表现得如此功利
这会儿已经定不到像样的餐厅了,谢恍动用了一点人脉,才在苏城最好的高空湖景西餐厅里争得一张临湖席位。
礼物是早就准备好的。
他有朋友做翡翠生意,他先前特意让他帮忙找了只翡翠佛吊坠,小巧精美,质地温润,保平安。过年时,与家人一同去烧香的时候,又找大师开了光。是为梁承求的,一直想寻个机会送给她。
先前的手表是个失败案例,只有金钱堆砌。
他想,这个她应该会喜欢。
待到饭点,谢恍早早到了餐厅。
夜色一点点拢上,餐厅里昏黄暧昧的光映照在窗玻璃上,窗外湖景在视线内逐渐失焦。玻璃锃亮,人影交叠,餐厅里一对对的情侣爱意浓烈。难得有同他一般形单影只的,也在不久之后,等到心仪之人。
唯独他,枯坐桌前。
一小时前,梁承给他发过消息,说自己临时加班改个方案,要晚到半小时。
但他颇有耐心,还好,只是晚到,不是不来。
然而再一个小时之后,旁边座位已接连翻台,梁承还没现身。服务员来回给他加了五趟水,同情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
他倒并不觉得如何。
只不过梁承这么久不到,他确实有些担心路上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正这么琢磨着,手机屏幕跳出梁承的消息:「快到了,一刻钟。」
他安心放下手机,喝了口水。
很奇怪,明明是见了这么多次面的人,他竟还有些紧张。他用餐巾搓了搓手,手机处理点事务,打发时间。却又禁不住从手机抬头,不时向门口张望,二十分钟后,终于瞧见梁承风尘仆仆赶来。
她的穿着和照片里一致,黑色高领羊绒衫外,套了一件驼色羊绒大衣,脖颈间围着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将她整个人衬得温婉动人。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一坐下,她就表达歉意,咕嘟咕嘟喝完一杯水,像是匆忙赶路而来。喝完以后,“不好意思。”她再次道歉。
谢恍显然不介意,脸上挂着暧昧笑意,将菜单递给她。
点完餐后,二人对坐。
“上班第一天就有这么多工作要忙?”
“嗯,临下班来了个急单,明天就要去比稿。”梁承点头坦诚道,问他,“剪月装饰,你知道吗?”
“听说过,他们刚刚被互联网平台收购,原本的小公司乍然暴富,资金预算应该很充足。”谢恍没料到她愿意同自己分享细节,挑眉望向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怎么?这是你的客户?”
梁承抿唇笑,“原本不是我的。”她的眼睛很亮,“是赵雪给我的。”
“赵雪……她还会主动给你客户?”忽然想起什么,“是上次跟你交换的条件?”
“是啊,多亏你提醒我。”
谢恍不解。
梁承解释道:“当时你不是提醒过我,要趁她示弱,多要点东西。所以当时除了成辉,我还多要了这个。”
“这是你特意挑的?”
“是啊。当时我将她手头客户捋了一遍,合作量高的,或者客户知名度高的,她肯定不愿意放。也只有剪月装饰,坠在末尾,是最不起眼的。”
谢恍慢慢回味,勾唇道,“这不是你选它的真正理由吧?”
梁承点头,“的确不是。我将她所有客户都做了个背调,发现了一则关于剪月会被收购的新闻,只不过那会儿只是小范围讨论。这种小客户,赵雪不会在意,我赌她根本没留意到这个消息。”
“你赌赢了。”
梁承狡黠一笑,“我往往能赌赢。”
“这么说,你还是个赌徒?”
“赌徒算不上,顶多有点儿赌徒心态。”
今晚的梁承,说不上来的爽快,她一改往日回避的态度,变得……变得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赤忱坦诚。谢恍有些感动。
菜一道道上,梁承一贯如常吃得专注,偶尔贴近窗户看看窗外。谢恍也跟随她的视线向窗外望去。奇怪得很,方才还觉异常平淡的湖景,这会儿与月影交叠,分外朦胧绮丽。
然而,片刻后。
“方才一路过来,满是人,地铁商场里都挤满人。还觉得奇怪呢,走到半道儿才想起来今天是情人节。”
说完,梁承粲然一笑,随后抿了口红酒。
谢恍望着残留在杯壁的唇印,唇角笑容堪堪顿住,他垂下头用餐巾擦了擦手,状若无意地问:“你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
梁承笑着摇摇头。
“哦,”长睫遮住眼中情绪,“那你……”
他的措辞变得小心谨慎。那样一束花送到她面前,她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可能吗?
隔着餐桌,他细细打量她,灯光映照下,梁承小鹿般的双眼忽闪忽闪,一派天真模样。
他不容她装傻,干脆从身后将准备好的礼物盒推至她面前,一切尽在不言中。
梁承视线落在礼盒上,笑容微滞。
随后,就见她笑着轻轻摇头,将它推回,“谢总,我们之间……”
话又顿住,似是又要拒绝。
谢恍喉结滚了滚,想起她所说的“两清”。一丝难言的情绪徐徐浮上心头,犹如一根稻草漂浮在无边水面。
“不打开看看吗?别急着拒绝。”
梁承歪了歪头,似是为难,她轻轻咬字:“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没准备什么回礼。”
“不需要什么回礼。”
她还是摇头。
他忽然有些糊涂了。
梁承并不是来同他共度情人节的,可她又为何会答应来?她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叫人捉摸不透。
一切宛如糊了水汽的镜面,须得他用力擦开,才能看清面貌。
但他不敢追问。
谢恍难掩的失望,撇头望向窗外,入目的一切景致都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颜料,失却了色彩。
进一步,退一步,皆是风险。
他轻轻搓动手指,却又听梁承谈起了工作,热情饱满。
“郑意浓郑总,现在担任我们公司总经理了。”
“哦?”谢恍有些惊讶,他没有听郑意浓提过此事。
“大家都很好奇她的行事风格。她是你的学妹,你应该对她很了解吧?”
谢恍其实并不想聊这些,但看梁承充满期待地望着他,只好捋下思路,说道:“工作中,不是很了解。但她一贯比较能干,向来是我们这群人里最突出的一个。”又补充,“哦,仅限我们这一群校友当中。”
“拓展时多多少少感受到一些。”
谢恍试图望进她眼底,但一无所获,除却钦佩,他没有在她眼中找到任何其他情绪。
这一餐饭,几乎都在聊工作。快要收尾时,他试图将话引到感情上来,想要再试着将礼物送出。梁承又忽然打岔,问他认不认识成辉集团新调来的城市总华阅。
谢恍问清名字写法,遍寻大脑,无果,表示他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问她怎么了。
但梁承又摇摇头说没什么。
他盯着她垂下的眼睑,良久。
吃完饭,自然不可能再有其它安排,她已提前告知他,明天有重要比稿,今晚要早睡。二人下得楼去,谢恍从电梯镜面里看他二人身影,颀长瘦削。啊,很般配啊。
但如今他不敢再轻易逾矩。
走出高楼旋转门,他说送她回去,却见她晃晃手机,“已经叫好车了,五分钟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叫的车,笑容晃眼得很。
直到他拎着没能送出去的东西坐回车里,都还未能回过味来。似乎没有被彻底拒绝,可是又似乎原地踏步,一切并无进展。
梁承的态度令他困惑不已,如坠迷雾。
他不急着启动车子,反倒在微信里寻着联系人,一个个问:「成辉集团的华阅,你熟吗?」
直至坐上车,梁承才觉松了口气。
她表现得如此功利,谢恍会慢慢讨厌她吧,他不是一贯最厌恶走捷径的人吗。
车后座上,她闭了闭眼,心想,就让他赶快厌倦她吧。
*
开工一周后,程默辞职的消息才逐渐传遍公司。
这一次,就连消息一贯灵通的韩敏文都后知后觉,直至郑意浓找每个人单独谈话,她才知晓此事。
知晓消息后,她也并未第一时间找梁承和周瑜白八卦,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因为郑意浓同她说,公司已与程默谈妥,后续程默的客户会释放出来给大家,至于如何分配,她会看情况定夺。
程默走得不算多体面,与公司拉锯了许久,前前后后谈了许多条件方才肯离开。他手里客户不少,要他毫无怨言交出来,郑意浓势必花了不少心思。好在,最后的结果,双方都还算满意。
郑意浓找梁承谈话,已是事情尘埃落定以后。
彼时梁承刚刚完成剪月装饰的二轮比稿,结果还算满意,她感觉只要价格谈得拢,问题就不大。毕竟她接手时,他们尚未被收购,那会儿她就一个劲地在做他们的客情工作,内部人情梳理得很透,比之收购之后闻风而来的人占了先机。方案可靠,客情到位,是取胜的两大关键要素。
因而她信心满满地与郑意浓展开对话,打算趁此机会汇报一下客户情况。
这一次不比拓展那时。
拓展时,她们还不是直属的上下级关系,尚且能算平等。可是此刻,很直观的,郑意浓比梁承高了两级,谈话更得谨慎。
但郑意浓开门见山,很直白地问她,程默跳槽,有没有游说她一起走。
“有的。”梁承认为这件事不值得说谎,她和程默的关系不是什么秘密,“但我没打算去。”
郑意浓点点头,倒没有追问为什么。
“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你。”她翻着梁承的客户表,“你的客户不多哦?”
“嗯,我刚入行一年多,比其他同事少一些。”
“入行一年多也不算短了诶,”她说,“得好好努力了哦。”
梁承点头,“好。”
“后续程默那边的客户我会进行分配,到时候会根据你们的具体情况来分,我会尽量做到公平公正。”
“好,谢谢郑总。”
郑意浓抬头向她看了一眼,笑说:“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对这行不太了解,还需要你们后续帮助我。”
梁承点头,但是她强调说:“我没有紧张。”
“不紧张就好。”
谈话非常短暂,比之其他人都要短上许多,也并未如梁承所预期的那样详聊客户情况。梁承想,大约因为她比其他人资历浅,没什么可问的。对此,她并不在意,销售嘛,做好自己分内事售出业绩即可。
然而,等到程默的客户分配清单出来,郑意浓直接在会议上宣布了结果。念到梁承的名字时,她赶紧将自己所分配到的客户记录下来。然而越听,她眉头皱得越紧,对比其他人,她所分配到的客户,要么项目结束,不会再有产出;要么距离苏城甚远,需要打飞的的那种。
她疑惑地望着她记录下来的那张名单,想发消息问一问周瑜白的想法。
会议桌下,她的手还在打字。
却听见郑意浓宣布:“由于程默突然提出离职,新的销售总监还来不及到位。公司这边呢,也临时做出一个决定,销售部暂由周瑜白代管。刚刚这份分配名单,也是我和周周一起商量的结果。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跟我提,也可以跟周周提,都是一样的。”
梁承打字的手顿在屏幕上,她望向会议桌对面周瑜白倏然变红的脸,默默地将打出去的「周周,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一点一点从屏幕上删除。
【47】指控
周瑜白已连续几年稳坐公司业绩第二的位子,如今销冠赵雪休产假,尚未复工,由周瑜白接替程默,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
曾经大家平起平坐,有些话都毫无保留讲,忽然之间从中提拔了一个,心态难免失衡。会议室内,众人脸上表情微妙。
会后,韩敏文没有在群里问话,而是选择了同梁承单聊。
韩敏文:「你知道周周要代管销售部的事吗?」
梁承:「不知道,她没跟我说。」
韩敏文:「她也没跟我说。」
又说:「哼,太不够意思了,当领导了怎么也该说一声,让她请我们吃饭!」
话虽这么说,但终究,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她并没有那样做。梁承觉得,如果周瑜白主动同她们说的话,她和韩敏文绝对是这个公司里最拥护她的人。可是她什么也没说。
这之后,她们三人之间似乎并没有太多改变,仍旧会互相调侃,忙碌时搭把手。可「小道消息集散地」里再也没有人说过话,大家似乎不约而同地遗忘了这个群的存在。
将她们三人再度凑到一起,还是梁承去买车的时候,周瑜白主动说她可以帮忙参考,韩敏文自然是免不了这种热闹。
一个周五下午,三人翘班一同前往汽车城。
综合比较下来,她最终决定买大众Polo,落地十万出头,在她的预算范围之内。
周瑜白擅长砍价,谈判思路特别清晰。而韩敏文思维跳脱,总会在意想不到的点上给出建议。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帮梁承压下了价格。
交了定金,梁承格外高兴,揽着二人请她们吃饭。
明明三人都吃不了辣,挑的是却是家川菜馆。四人长方形小桌,注定有一人落单,韩敏文和梁承默契地坐在了同一边。周瑜白坐在她二人对面,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三人边吃着菜,边聊车价、房价,总好似在靴子外边挠痒痒,不再似从前那样。
归根结底,依靠八卦建立起来的友谊,也会因为无法再八卦而松散掉。因为周瑜白现在也算她们的领导,半个。
于是对话变得瞻前顾后,无法畅快。
最后一道热菜上桌时,梁承到底没忍住,她问周瑜白:“上次那个客户分配,到底是基于什么呢?为什么分配到我手里的客户是那些?”
她本没打算带着怨气去问这些问题,可是谁知一开口,话语间不自觉地带了埋怨,叫周瑜白脸上有了尴尬。
周瑜白犹豫了下,坦白道:“其实都是Grace定的,我几乎没有参与意见。”
“……那分配标准是什么,你知道吗?”
“可能是基于之前的成交经验吧。”
基于成交经验,听上去相当合理。成交经验丰富,公司自然愿意将更多更好的资源倾斜。反之,则……
见梁承低头思索,韩敏文看不过眼,戳穿真相,“你是程默的人,郑意浓可能给你好脸色吗?”
周瑜白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隔天是周末,韩敏文提议吃完饭后一起去唱歌。但是周瑜白说她要早点回去,就不参加了。韩敏文与梁承二人对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两个人唱歌也没什么意思,她们逛了会儿商场也就各回各家了。
回到家,梁承才看到韩敏文发来的消息:「其实我分配到的客户也不怎么样,全是垃圾客户。」
也不是没有怨言的。
她回复道:「那我们就靠自己努力吧!」
梁承宽慰自己,靠别人留下来的客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最终还是得靠自己。
也并非全然没有好事发生的。
三月中旬,剪月装饰的比稿终于有了结果,如梁承所预料和期盼,她过关斩将,顺利拿下了他们连续两年的业务。框架协议,每一年合作金额不低于二百万。
刚刚休完产假回归岗位的赵雪有点酸,在她手里才合作十万的客户,转头就到梁承手里签下这么多,她说梁承是走了狗屎运。
生完二胎的赵雪有了点说不上来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她将之前才刚买了一年的宝马325给卖了,换了辆保时捷卡宴。阿尔加维蓝,配色很美。
私下里,韩敏文悄悄说赵雪配不上这辆车,却又很中肯地夸她能忍。老公出轨,换辆豪车,不亏。
其实交换到的又何止这一辆车,肉眼可见的,赵雪拎的包包也上了一个档次,从原先的Coach变成了Chanel、LV。
“这才对嘛,钱和感情总得占一样。”韩敏文如此总结道。
但梁承却想,这样交换来的物质,怕是掺了不少眼泪吧。凡事都有代价。所以她一点儿也不羡慕赵雪的豪车,觉得还是她的小Polo好!
巧的是,提车与剪月装饰签约撞在了同一天。
梁承上午先去剪月装饰谈完了合作细节,敲定了合同,准备走盖章流程。下午忙不迭地去4S店参加交车仪式,赶在下班前将一切搞定。
交车仪式很土,放音乐、放礼炮、与新车合影。照片里的梁承表情没摆好,按下快门时,她正抬头望着天花板,销售顾问说要重拍,但梁承摆手拒绝。她觉得自己的表情很好笑,顺手将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配文:【暂别价值几千万的交通工具】。
她不是时时刻刻需要维系完美形象,自损形象也是同客户拉近距离的方式之一。
这条状态很快被点了几十个赞,评论区也很精彩。
【怎么没有玫瑰花,差评!】——蒋星朔
【看什么呢,飞机?】
【香车配美人,两厢车配俩美人。】(一起合影的销售顾问也是女孩子)
【那上头是有什么,你快说清楚!(害怕)】
【终于提啦,快带我去兜风~】——蒋霁月
【提车+签大单,请客啊!否则我要闹了!】——韩敏文
……
当然也有老实人,问她价值几千万的交通工具是什么。
那自然是地铁啦。
总之,一时之间,朋友圈相当热闹。
梁承将新车加完油之后,就停在了4S店旁的一块空地上,刷着评论和消息。心里面喜滋滋的,新车的气味令她心安。
刷着刷着,忽然收到了郑意浓发来的语音。
她点开听:「梁承,你在公司吗?有事要当面跟你沟通下,你方便的时候来一下我办公室呗。」
说实话,梁承有点懵,方才那条朋友圈她没有屏蔽任何人。郑意浓要么是没有看到她朋友圈,要么就是看到了却明知故问。
但她还是规规矩矩回复:「好的。」
她猜想,总不至于是因为她提车的事情找她。做销售最大的便利就是时间相对自由,梁承很少利用工作时间办私事,又自觉提车也算为工作服务,并不过分。没道理为了这点事特意将她叫回去。
那会是什么事呢?
点火,启动。
新车发动机声音干净利落,车子很快就驶上了大道。倒不至于战战兢兢,只是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在山路上疾驰的午后。
她甩了甩脑袋。
回程时,遇上了下班晚高峰,梁承开得小心谨慎,全程六十码,花了一个多钟头才将车开到公司。
公司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郑意浓办公室里隐约亮着灯。
她将手里东西放下,平定思绪后,走去敲她门。
办公室门虚掩,被敲动后隙开了一条缝,光亮自门缝里倾泻出来。郑意浓坐在办公桌后发语音消息,见着梁承,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
梁承在她对面坐下,听她发了几段消息。她说话时不卑不亢,温温柔柔,条理清晰。虽然梁承不知事件全貌,但仅听了这两段,已觉她很有说服力。因而她竟然生出一丝紧张。
终于,郑意浓放下手机,向她微笑。
“提新车了?恭喜啊~”
梁承也笑了笑,“谢谢。”
“从4S店一路开回来的?一个人吗?”
“嗯。”
“很厉害啊,我记得你上次说自己刚拿了驾照。”
“嗯,还好。”
寒暄得差不多时,终于切入正题,只见郑意浓手指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敲了几下,随后看着电脑,慢悠悠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问一下成辉集团的跟进进度,我这边看到,赵雪是九月份将这个客户转交给的你?”
她看一眼梁承。
“这之后,中间将近六个月的时间,客户那边还是没什么进展,是吗?”
“嗯。”虽然梁承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新来的城市总对我们公司成见较深,需要一点时间。”
“嗯……”她似乎在斟酌用词,“六个月,即便刨掉春节前后一个月,也有五个月的时间,这个客户还没什么进展。公司这边综合考量,觉得可能……嗯,这个客户是不是不太适合你。”
问话虽温和,却带着那么一丝不容商榷的意味。
梁承的双手在办公桌底下不自觉地用力绞着。郑意浓这话再直白不过了,她跟了这么久都没进展,所以公司打算把这个客户换给别人跟进。但是她还是尽力维持一点笑意。
“我们这个行业,六个月没开单其实还挺正常的,跟进一年都不开单的也有不少。我现在的跟进进度还可以,每周至少一次客情维系,拿下它只是早晚问题。”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成辉其实不算新客户吧?这个是赵雪之前所维系的关系,按理来说,应该不会那么难攻克。”
梁承深吸口气,“正是因为赵雪那边出了事,现在才变得更加困难。”
“什么事?”
“呃……”梁承一时语塞,赵雪的事情郑意浓应该是不知道的,那她擅自说出去岂不是很不道德,算是泄露隐私了吧,她决定改换说辞,“赵雪的老公原先是成辉的城市总,被集团发现了这层关系。”
“那她老公现在是离职了吗?”
“嗯。”
“那就不是问题。”
梁承语塞。
“我也不是要为难你,是有其他同事向我反映,说成辉集团今年新开项目多,已经在做计划,他都已经报过两轮方案了,但是按照我们公司的客户管理制度,你所报备的客户他没法继续跟进谈判。既然他反映了,我总得解决。”
“是谁呢?”
“这个我没法透露。”郑意浓望向她的眼睛,相当的心平气和。
梁承咬了咬唇,据理力争道:“既然是我所报备的客户,那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去接触、报方案,又谈何跟进谈判呢?”
“那公司很有可能损失一个大客户。”
“他这样做,反而会使客户对我们公司的观感变差。成辉,我有信心搞定的。”
谈话陷入了僵局。
郑意浓似也有了情绪,她合上笔记本,微笑着道:“还有一件事。”
“?”梁承心理上有了抵触,脸色自然不好看。
“当时赵雪跟你交换了两个客户,一个是成辉集团,另一个是剪月装饰,你刚刚签了……我看一下,哦,两百万。可是她交换到的星空城,去年年底招投标,却没能中标。今天赵雪向我诉苦,说当时招投标是你去投的?”
梁承瞠目。
这是什么意思?怪她把标丢了?突如其来的指控令她无语。
“当时我是帮忙准备了资料,但标书完全合规。而且中间核心环节的方案是赵雪自己做的,我并没有参与。当时程总检查完后,我才封装,还检查了好几遍。”又耐心解释,“招投标这件事,本身就有中标和不中标两种可能性,这个……没法怪到我头上吧?”
她情绪难免激动,脸都红了。
见状,郑意浓露出一个复杂的神色,她等待梁承缓和了下情绪才说:“这两个客户的事,都是同事们向我反映的,想必平时大家在一起,有些话也不会当面挑破。我既然接手这块业务,肯定还是以调和为主。”她顿了一下,“要不今天先这样,我会综合考虑一下你所说的,给予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
谁知梁承闻言,反问:“什么处理结果呢?”
“成辉集团和剪月装饰,这两个客户的具体归属。”
“郑总,我觉得这不太公平。”梁承舔了舔嘴唇,说,“成辉集团先不议,剪月装饰是我一点一点谈下来的,在赵雪手中时年合作量才十万,为什么连这个的归属也要讨论了呢?”
郑意浓神色也冷了,“很简单,因为这个客户原本是赵雪的。”
梁承心知,生杀大权在他人手中,她只能示弱,“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公司的公正,也认为郑总一定是出于综合考量,但是,我认为自己将一个十万的客户产值拓了二十倍,公司应该奖励我,而不是还要来讨论这个客户的归属。”
相当和软的一番话,叫郑意浓神色也软了一些。
“这样吧,”她说,“今晚我还约了人,这件事我们晚一点再讨论。”
出了门,梁承坐在车里,气愤难平,给韩敏文发消息:「请你喝酒,来吗?」
韩敏文秒回:「来来来,等我!」
下一秒又弹出消息:「去这家吧,听说很不错!」
随后,她发来个定位。
梁承干脆将车停在了公司,打车过去。酒吧附近等韩敏文时,在路边摊头买了只蛋饼,太饿了,掀开包装袋就塞进嘴巴,毫不顾忌形象。
她没留意到,蛋饼刚塞入口中,一辆黑色S级奔驰从她面前滑过。
【48】她真是太差劲了
酒吧在一栋六十层大厦里。
邪风肆虐,梁承站在大厦门前捋着头发狼狈地啃完蛋饼,见着从出租车上跳下来的韩敏文,吓了一跳。她已经换了身行头,乳白色一字肩毛衣、黑色皮短裤、长靴,耳朵上挂着好长的两根金穗子,眼妆画得尤其精彩,深蓝色眼影带闪,假睫毛贴得又长又翘。
她见着梁承还是上班的装束——米色针织衫外套着一件黑色小西装,大肆嘲笑道:“你是来酒吧谈业务的吗?”
韩敏文也是苏城本地人,家住市区。家境小康,生活无忧,所以她对于工作的心态并不激进,爱钱,但又有那么点得过且过的意思。这种心态也同步到生活里,年近三十的她,感情生活好似竹篓打水,过往对象纷纷步入婚姻殿堂。她并不遗憾,很是随遇而安,谈恋爱哪有找快乐来得重要。
Echo Bar是间新开不久的静吧,位于大楼五十八层,面积算不得大,一走进去就陷入昏暗光线里,酒吧里正播放着舒缓柔和的爵士乐。服务生带她们到空座,临近窗边,恰好俯瞰城市灯火、车水马龙。
也不是认真要喝酒,只随意点了两杯鸡尾酒。店家热情地送了果盘和零食,还附赠两杯纯饮。二人边喝边闲适地晃腿。
“被留堂了?”韩敏文瞥向梁承。
梁承没打算向韩敏文诉苦。她心知像韩敏文这样热衷讲人八卦的人,今天在她面前讲别人,明天就有可能在别人面前说她。她不打算成为他人口中的谈资。因而,只云淡风轻地问:“你怎么知道?”
谁知韩敏文抿唇一笑,“郑意浓在厕所里发语音,被我听见了。”
梁承点点头,眉眼间淡淡的。
“怎么?她为难你了?”
“也不算为难吧……客户上有点冲突。”
“成辉吗?”
梁承惊讶,又问:“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韩敏文露出得意的表情,“周周觊觎这个客户很久了,是你自己没有察觉。”
梁承默然。
其实今天郑意浓告知她时,她有想过会不会是周瑜白,毕竟她先前的确给成辉报过方案。但没有证据,梁承不想胡乱怀疑。
“不会的吧。”
韩敏文望进她眼底,耸肩道:“信不信随你,反正我看她下午进郑意浓办公室,门关起来聊了很长时间。”停顿一下,“话说回来,郑意浓真的很爱单独找人聊。”
这一点,梁承也发现了。
办公室氛围也因此起了微妙变化。从前虽有竞争,但互相之间还算敞亮,有问题直接沟通。可如今忽然多了个中间人,二手信息倒来倒去,就像今天这样,话又不说透,反倒起了防备与猜忌。
“你说,公司为什么会安排郑意浓一个外行来……卧槽!”
话说得好好的,韩敏文忽然神色大变,她眼睛望向酒吧门,嘴里念着:“果然不能背后说人坏话。”
“嗯?”梁承座位背对门,她也跟随韩敏文的目光转身看去,只见方才她们讨论的人正推门进来,向服务生询问着什么,紧跟在她身后的男人替她撑着门,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服务生手指了一下她们的方向,梁承火速转回了头。
视线内只有韩敏文脸上丰富的表情。她们坐在酒吧最里,离门有一段距离。她矮了矮身子,肆无忌惮地品评:“应该没看见我们。她来这儿约会吗?后面这男的是她男朋友吗?配不上郑意浓。诶,怎么还有一个男的,不对,是三个男的。”说着忽然顿住,像是在确认,随后发出一声窃笑,“哈哈还有个熟人~”
“谁啊?”
韩敏文没有回答,只见她直起身子,在昏暗中向她身后招手。
“Grace~好巧啊~”
梁承瞠目,只好跟着转头,也打招呼,不期然落入一双深邃沉静的眼。那人正站在郑意浓和另外两人身后,越过他们的肩膀望着她。
哎,这城市未免太小。
他们人多,服务生给安排在梁承旁边的沙发座。三张沙发长椅,圈出一小片空间。
谢恍的沙发与梁承座位背靠着背,他尚未落座,站在两个座位之间,不大不小的声音问梁承:“要一起吗?”
同行三人闻言,纷纷表示,干脆一起好了,人多热闹些。
梁承还未来得及拒绝,就听韩敏文说“好啊好啊”,她给梁承递了个眼色,率先将酒杯搬了过去。
她边挪边说:“前两天才听Grace推荐的这家酒吧,立马来试试,竟然这么巧就碰上了。”
……怪不得。
于是,两人的闲聊成了六人的尬聊。
一坐过去,谢恍便指了指他身边的座位,示意梁承往沙发里面坐,他自己则坐在沙发外侧,腿轻轻地碰着梁承的膝盖。
没有提前准备,梁承应对得磕绊,她只略略往旁边躲了躲,但谢恍的身体霸道地靠近,近到她能够清晰地闻见他身上那一贯的白茶香。
郑意浓则与韩敏文坐在他们右侧沙发,向她们介绍道,他们都是大学校友。除却谢恍以外,另外两个,瘦矮一些的名叫宋立,既高又壮的名叫陈云龙。
韩敏文客套地感慨,“你们校友之间关系真好,我们班别说校友,连一个班的同学毕业之后都很少见面,大家都各忙各的。”
宋立笑着说:“我们见面次数也少,一年一回。”
“你还说呢,就属你最难约。”陈云龙调侃,又问韩敏文,“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啊?”
韩敏文笑着报了大学名。
“这不就是校友吗!”竟与郑意浓他们是同一所大学的。
“哈哈,”韩敏文啜口酒,摆摆手,“XX学院,本三。”
“嗐,都一样都一样。”他们客套地说。
又问梁承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学历向来是梁承的痛点,她尴尬笑了笑,“我没念过大学。”
身侧谢恍瞄她一眼,替她解释道:“她是评弹学校毕业的,术业有专攻。”
空气静了一秒。
随后,传来极小声的暧昧起哄。
瞎子都感觉得到,谢恍对梁承有着不一般的在意。从方才开始,他就一直有意无意地将他们点的吃喝往梁承面前挪,身子也跟随食物,向梁承那边越挪越近,几乎要贴到人家姑娘身上去了。
见大家这反应,梁承干脆也不躲了,坦然地坐那儿,边吃水果边听他们聊天。
两个小时前刚同郑意浓发生过一场不甚愉悦的对话,这会儿又碰见,双方都尚未完全从情绪中脱离出来。甚至梁承今天来喝酒,也是因为这些。此刻好似喉咙里含了一大把盐,吐又吐不得,咽又咽不下。
郑意浓神色也舒展不到哪儿去,她整个人靠在沙发里,眼睛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谢恍与梁承。谢恍今日对于梁承的态度再直白不过。她表白谢恍的事已经过去许久,按理说,她其实已不在意谢恍了。可是这个对象竟是梁承……
她的视线与话题开始有意识地跳过梁承。
对此,梁承也模模糊糊感觉到了。两人之间,别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苗头。
六个人尬聊终究无趣,于是玩起老套的真心话大冒险,他们玩得不甚认真,喝酒或者讲个笑话,都可以。
轮到梁承时,见她为难,陈云龙便说:“说不出来,喝口酒就行。”
其他人附和。
她酒杯端在唇边,正欲仰头饮下,身侧谢恍身子动了动,忽然令她生出邪念。酒杯转了路径,改送到谢恍唇边。暧昧光线下,谢恍撩起眼皮与她对视,无声的情绪涌动,他伸手握住梁承,温暖掌心包裹住她手,迫使她无法将酒杯撤离。下一秒,他贴在她酒杯唇印,将酒饮尽。
她微微使力,才将手从谢恍的掌心抽出。
“你们这是……”宋立干脆将话挑明。
谢恍低低笑了一声,正要为自己正名,却听梁承轻声说道:“请谢总喝杯酒,因为有事要请谢总帮忙。”
众人诧异。
梁承干脆转过脸来,对上谢恍暧昧不清的眼神。
“谢总,”她的声音带着七分玩笑,三分软弱,“郑总说要重新分配我手里的客户,你们关系这么好,能不能请你帮我求求情?”
视线内,谢恍唇角微微的笑意倏然消逝。他审视的目光在梁承与郑意浓之间来回。
郑意浓脸色也是一僵。
其他人是没料到梁承会忽然聊起工作,氛围为之一滞。
倒是韩敏文顺杆子爬,“哎呀,你太坏了,竟然想到曲线救国。那我也要请谢总帮忙,谢总你能不能也帮我给郑总求求情,让她分我几个好客户呗。上次程默那些客户,分配到我手里的都不太灵。”
“程默?”谢恍捕捉到了关键词。
这才知道程默已经离职了。
“怎么个不灵法。”他当玩笑话似的问。
“喏,就我分到的那些客户,每年产出都望得到头,都是程默当时懒得自己去维系的那种。梁承的就更离谱了,有个客户在贵州,我天!这也太远了,真不知道当初程默是怎么谈到这个客户的。”韩敏文说着,转向郑意浓,“Grace,这是不是有点太偏心了。”
郑意浓被架住了,只好说:“这里不适合谈工作,明天我们单聊一下。”同时,她看一眼梁承,意味深长地说,“你也是。”
谢恍自然不可能真的为了这事出头。他端起酒杯,缓慢地呷了口酒,视线落在梁承身上,只见她背脊挺得笔直,神色淡漠得很,她感受到视线,转过头来,唇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他忽然有些看不明白她。
出了酒吧,几人立刻散了。
不知何时起,大厦外狂风大作,冷雨如注,地面被浇得湿透,暗沉沉的。
郑意浓说她找了代驾,韩敏文缩着脖子凑上去,问郑意浓家住哪儿,能不能顺她一段。郑意浓不顺道,但是宋立表示他可以顺。
“你们呢?”其他人都安顿好以后,郑意浓望着谢恍,又看了看他身侧的梁承。
他俩似乎有话要说。
“代驾在路上了。”谢恍轻描淡写。
梁承叫了车,但车迟迟未到。
不多会儿,大厦前只剩下谢恍与梁承两个。沉默像是织了张网,将他们两个兜头网住。雨水滴滴哒哒,打着檐廊,寒气自雨里散出来,张牙舞爪扑向人脸。
梁承的西装外套终究是薄了,她用力搓搓双臂。见状,谢恍脱下自己的夹克,披在她身上,脸板着,似乎在生气。也是,换谁不生气呢,她那样利用他。
“不用。”她推拒。
但谢恍的手按在她肩头,不准她把外套脱下,他问:“梁承,我能问你要个确切答案吗?”
她转头,淡淡地迎上他的目光,“我早已经说清楚了。”
“我不要听拒绝。”他霸道地说。
“……”
梁承与他对视良久。
谢恍禁锢住她肩膀,俯下身子,似是又要亲吻。她用力挣开,撤出步子。谢恍此番只是试探,并未使劲,梁承力量之大,使得身子惯性退到了檐廊之外,半只肩头淋了雨,雨水打在谢恍的夹克衫上,发出啪嗒嗒的响声。
谢恍一把将她拉回檐廊下,唇角勾起一丝淡笑,“那你今天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将视线投向街对面店铺发暗的门面。
“利用我啊?”他说话声音轻浅,含了一丝自嘲。
梁承咬着唇,没有否认。
“我就这么让你拿不出手?你方才要是承认一句是我女朋友,什么绿色通道都会为你开。又或者要什么客户,你直说,我给你牵线搭桥就是了,何必绕这个弯路呢?”
见梁承还是不说话,谢恍咬牙切齿,“你既要便利,又不肯给我名分。梁承,你变了啊。”
“嗯。”梁承坦然道,“谁都会变的,利欲熏心。”
“是嘛。”谢恍认真看了看她带笑的眼,也将视线移开,“或许吧。”
梁承心里头空茫茫的,今天的她真的是太差劲了。她利用了谢恍,利用郑意浓对谢恍的感情,利用谢恍对她的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烂的烂人。这就是逐渐抛弃自我的过程吗?
她在心里轻轻笑了笑。
她想起方才谢恍瞥向她的眼神,是失望吧。
按理说,一切都如她设想,她理应感到畅快。
可是她此刻……胸口却好似被堵了一块。
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仰起脸来,勉力笑道:“认清我的真面目不也挺好。”
【49】牵连
谢恍不看她,只瞧着这哗哗的雨,眸色幽深。
“这,是你的真面目吗,梁承?”他轻轻笑了声,“你是这样的人吗?”
虽然在笑,但他侧脸看去格外冷峻,似在沉思着什么。
雨珠密集地拍在地面,溅起水花,三月天里,竟也有这样大的雨。远处云层里攒动,须臾,响起惊天动地的春雷,似是要将一切震碎。
“不如这样吧。”
许久,他忽然转过脸来。
不咸不淡的口吻提议道:“你之前,不是说过要同我做交易吗?”
“什么交易?”
“怎么说忘就忘了?那次在羊肉店,你提议的。”
经他提醒,梁承猛然间想起当时的场景,她坐在他对面,口出狂言,他帮忙她保住合作,她就帮忙他干掉杜光瑞。简直是段不堪回首的黑历史。她脸上兀自烧了起来。
望着她陡然变窘的脸,谢恍忽然心情好转。
“合作我帮你保住了,你承诺的事却没帮我办成。”他瞥她一眼,幽幽地说,“而我反倒……”
话语中留着意味深长的余音。
这对话走向完全在梁承的意料之外,她本以为自己势利、虚伪的样子着实面目可憎,可是当下,为什么她有种逐渐上套的感觉。而且,还不得不走入套中。
听他还在掰扯,“今晚你还利用了我,虽然不清楚你在公司发生了什么,但……我确确实实有些受伤。”
他的口吻一下子变得很委屈,“所以算起来,你欠了我两次。”
梁承这人极讲公平合理,听见这番话,不免也觉自己理亏。的确,不论他与她是否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确实帮助力挺过自己。而她现在极力撇清关系,十分的忘恩负义。过往种种,纷至沓涌,她那冷酷的面具不堪一击。
她心软问道:“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嗯?”
“不是同我做交易吗?”梁承嗫喏。
话出口,她才惊觉,这对话为何该死的耳熟。
谢恍眼含戏谑,盯着她看了会儿,梁承被他盯得发毛,总觉好似被洞穿心意,心虚地移开视线。
“我就说你不是那样唯利是图的人。”又说,“即便你是,我也无所谓。我手握资源,你拥有野心,我们俩正相配。”
好无耻的一番话,梁承急得去捂他嘴巴。却被谢恍扯了手,冰凉的手指被他握在掌心,她用力挣了挣,没能挣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瞪着他,不像生气,倒似撒娇。
远处戴着安全帽的人骑着电动车滑至二人面前,“谁叫的代驾?”
谢恍这才松了松手,“是我。”
梁承这才抽出手来,温热触感仍然停留在指尖,她双手对握,用力搓了搓。
动作落入谢恍眼中,他淡淡地笑了笑,“走吧,我送你。”
“不用了。”梁承将叫车软件打开,“我叫的车也快到了。”屏幕上显示三分钟到。
谢恍只好作罢。
“条件到底是什么?”
谢恍已经步入雨中,他头也没回,只摆了摆手,“还没想好,想好告诉你。”
车灯印在水洼,染上一片红,这红越来越远,在路尽头拐了个弯后,便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直至他上了车,梁承才想起来,他的衣服还披在她肩上。掏出手机发消息给他,但信息编辑到一半,她想了想又删除了。还是洗一下再还他吧。
回去的一路,车子颠簸,她难免恍惚。
谢恍会提什么条件?
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交换的呢?
她吗?……
她摇摇头。
这么久了,他那颗精于计算的脑袋,还没分析出来,他与她之间的鸿沟吗?他比她所预想的,还要持久。
她妈同她说过,不合适的两个人应该及早说清楚。可是现在,谢恍同她,好似两团抽了尾的毛线缠在了一块儿。表面上似是他在缠着她,可扪心自问,她又有几分坚定呢。每一次他的进攻都令她无法招架,方才心底一瞬间的酸软更是骗不了人,见到他时强烈的心跳骗不了人。
她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咬住了唇。
*
车子滑出去很远,谢恍唇角还挂着淡淡笑意。
自上次碰面不久,他就已识破梁承的小伎俩,太拙劣了,她偏还觉得自己演得好。
不过,他竟值得她这样费心思呢。
他刻意地敛了敛笑,才开始拨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似是也早有预感,很快就接了。
“到家了?”
“嗯,刚到。”
“挺快。”
那头轻笑一声,“怎么?是替你小女朋友打抱不平来了?”
谢恍轻轻笑了笑,没有否认,“只是好奇,问问。”
“学长,”郑意浓的声音有些紧绷,“你这样,我真的会吃醋哦。上次删视频,也是为了她吧?认识你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你这样过。你就不怕你这一问,我以后更为难她?”
这头谢恍抿住了唇。
“哎,开个玩笑。”她叹口气,说:“我也不是那么公私不分的人,你在我这儿也没这么重要。只不过,我也是拿人工资的,总得帮人办事吧?”
“这么说,是你们董事长的意思了?”
“跟你说说也可以。”郑意浓似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声音都放松下来,“梁承是程默带进来的,这你知道的吧?”
“知道。”
“现在程默去我们竞争对手公司了,董事长很不爽的。关键是,他走的时候威胁公司,索要了许多东西,这个我也不好跟你细说。只能说他城府有点深,凡事都留了后手和痕迹,我们想反制,但多少有点儿被动。”
谢恍“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郑意浓便继续道:“现在情况是,程默走了,梁承却不走。这不就好比插了个眼线在我们这儿么?这种事,即便她再怎么表忠诚,董事长也忍不了。”
“照你这么说,梁承在你们公司留不下来。”
“留不下来。”
“那为什么不直接辞退呢?”
“这呢,你是不了解我们董事长的为人,他好面子,轻易不辞退人。更何况,梁承确实努力,业绩也说得过去,得找个正当由头。还有,辞退不也得花钱嘛。”
谢恍揉了揉太阳穴,软声道:“那有没有可能……”说着又顿住,他也没想好到底要说什么。
“其实学长,你不如私下劝劝她。程默走,她却没跟着走,这倒是我比较惊讶的。”
“嗯。”
“离开我们公司,未必没有更好的前途。”她笑了笑,“这么关心小女友,倒是你自己啊,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还有转圜余地吗?”
谢恍勾起唇角,“还行。”
闻言,郑意浓叹道:“学长,你可真沉得住气,我得向你好好学习。”
谢恍笑笑,他不是跟祝家盛一条心的人,只要祝家盛在这儿一天,他就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这里头太多的弯弯绕,沉不住气怎么行。
但这事也该有进展了。
果然,没两日,非常传媒的副总常欣约他吃饭,约在一间僻静会所。
到了地头,谢恍故意晾了他一会儿,在车里坐了二十分钟才进门。一推门,常欣便热络地迎上来,一张宽阔的脸写满愁绪。
“谢总,这杜光瑞胃口太大了呀,你说这……这怎么弄呢?”
谢恍在他对面落座,服务员给倒好茶。他端起杯子吹了吹,缓缓喝了一口,才抬起脸来,唇角带着些微的笑意,“方法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
很是轻描淡写。
“这方法……哎,我是实在不忍心把我好兄弟给送进去啊。”
“是嘛,”谢恍的手指在桌面轻敲,“我还以为常总是想清楚了才约的我。也是,一个月六万工资,常总也不是开不起。”
“谢总开玩笑呢,确实是发不出了,账上早就没钱了。”
常欣满脸愁怨,又不乏愧疚,“但也得等时机啊,法人刚刚转给老费的秘书。说句实在话,要不是老费做事这么不厚道,我也不会这样。”
这忏悔,谢恍不愿听也得忍着。
“下周审计组会过来。”
常欣站起身,给谢恍添茶,“我懂我懂,材料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去年年底星空城媒体招投标,上声传媒没能中标,仅以0.1分的差距输给了另外一家传媒公司。
这倒也不稀奇。
只是这中标的传媒公司——非常传媒,名不见经传,手中案例寥寥,评分细项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
但奈何谢恍被停职,没有正经由头去查,于是这事便盖棺定论了。
却也是这次的招投标结果,引起了他的注意。
闲着也是闲着,他便找人去查了查这家公司。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这非常传媒庙小妖风大,统共就两个股东,一个叫费科,一个叫常欣。二人看似和睦,实则私下很不对付。
怪也怪费科平时做人不厚道,前阵子做中间人倒腾房子,让常欣接盘,他从中间抽了五个点,两千万的房他抽了一百万。后来还是那卖房的中介说漏了嘴。这一百万事小,倒是使常欣回想起之前的许多桩事,似乎桩桩都被坑。恐怕没有的事也寻思出有的来。他夜里越想越气,恨不能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也不知他从哪儿听说了谢恍在查他们,竟主动咬钩,约了谢恍私聊。
这才知道,杜光瑞将自己的姘头安排在非常传媒上班,一个月开六万工资。这哪里是工资,分明是回扣啊。常欣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说这事是费科的主意,跟他没关系。
谢恍才懒得管他们这究竟是谁的主意,他只管能不能帮他把祝家盛杜光瑞这蛇鼠一窝拉下来。
出了门,他点了根烟,站在院子里。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他点开看。
梁承何时换了只小鹿斑比做头像。
「谢总,衣服我洗好了,方便时候还你。」
纠结了半天,他才发了三个字给她:「你定吧。」
梁承回:「下周?」
谢恍艰难地从表情库里找了个「(OK)」的表情,与他高冷的外表着实不搭调。
可是到了约定的那周,常欣收集的资料给了ANY集团审计组,事情开始发酵,谢恍被临时召唤去了北京。
当初召他进来人称老陈的人,名叫陈震东。为人大约算仁厚,多年前,谢恍还是个刚刚镀金归来的海归,莽莽撞撞得罪了人,陈震东帮过他一把。
谢恍肯来ANY集团就职,更多是为了回报当年的滴水之恩。
这次陈震东将他召回到总部,不过是为了让他避避风头。虽然他被停职,本就是在利益圈之外,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另则,既然杜光瑞东窗事发,那必然不能放过了这次机会。把当初栽赃谢恍的工程案一并查了。谢恍手里捏着的些许毛边证据,往日决计不可能扳倒对方的,此刻也成了压死人的雪花,拉扯出过往几年的旧案来。
一时间,ANY集团苏城分部人人自危。或许不止分部,就连集团总部都难免动荡,各方势力走动,急于撇清关系。
此番受牵连的,又何止是行贿受贿的当事人。正在合作和以往合作过的大大小小供应商,全部被找去谈话。
梁承也难以幸免。
大人物们掀起一场风雨,落到她们这种蝼蚁身上,犹如灭顶。
电话是直接打给梁承的,通知人是现在星空城的企划张灵。电话中她语气肃然,与往日大大咧咧的作风截然不同,只说审计要求谈话,通知了时间地点,至于内容如何,一丝也不肯透露。梁承多追问两句,张灵便急了,恶言恶状道:“让你们配合调查,哪儿那么多话。”便撂了电话。
【50】机会
梁承被怼,心里不畅快,如今星空城又不是她客户,无缘无故找她谈话,她如何不冤。
将情况汇报给公司以后,郑意浓给谢恍通了电话,谢恍在那头略有透露,确实是查收受贿赂之事。
挂了电话,郑意浓思忖,既然是通知的梁承,那事情就不宜扩大,赵雪就暂时不要出面了。她要梁承咬死,不过是平常送了点过节礼品,算不得行贿。
梁承心中虽有疑问,但还是照办了。
抵达约定的地头,并不是星空城项目部,也并非ANY集团大楼,而是一间酒店。
405号房。
梁承提前开好手机录音,以防万一被人算计。
敲了门,开门的是个年轻女生,低低扎个马尾,穿着朴素。她引梁承进门,房间里还坐着三个人。加上开门的女生,共两男两女,表情都相当严肃。房间里灯火通明,材料堆了满桌满床。空调温度打得很高,梁承刚进屋,背部便已沁出汗意。
坐在桌子中间的男人,戴了副框架眼镜,扫向她的眼神冰冷,他说要了解一下基本情况,全程录音。声音也没什么温度。
“你们公司是什么时候开始跟星空城合作的?”
“通过什么形式合作的?”
“标的额多少?”
“服务期限多久?”
“你们的媒体采购价为什么比市场价格要高?”
“方案为什么重新更改?”
“案场活动为什么要追加预算?”
……
问题细到媒体发布的内容、活动主持人的出场费等,都要一一列清。眼镜男主要负责问话,其他人负责记录,四人端坐面前,森严得好似刑讯逼供。
所有问题都没聊到行贿,却件件都直指她行贿。到最后,他们也不装了,直截了当问她有没有给营销人员好处。梁承说没有,对方却冷笑,劝她诚实一些。
纵然梁承什么也没做,也被唬得满头是汗。
全部过程四十多分钟,梁承如坐针毡。
但最终,梁承应对有理,对方什么也没问出来,只好让她走了。
出了房间,梁承才觉整个人都虚脱了,她还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场面。确切来说,她并没有太大把握赵雪与杜光瑞私下是否有什么交易,是有些心虚的。
下到酒店一楼大厅,她的腿都还在不自觉打抖。
她干脆在大厅找位子坐下,点了杯咖啡。紧绷的神经乍然松懈,思绪便飘去了很远。
酒店屏蔽门自动开阖,进出的人携着风。
风一吹,反倒将她心底的那团微弱火苗吹旺。
星空城前前后后她的确服务了整年,可她既没能分得佣金大头,如今更是连名也不占。为什么这种关键时刻,却叫她一个新人出来应付,明明赵雪经验更丰富,更游刃有余啊。
她能应付下来,那自然是好。可如若应付不下来呢?
背脊陡然爬上一阵寒意。
从最初程默的客户分配,到争论成辉集团和剪月装饰的归属问题,再到这一次将她推出来应付查问。
一切看似合理,但事件一旦串联,便成了一条清楚脉络。
郑意浓在针对她。
可是为什么呢?
她想起程默走的时候曾说,他走了,她只会被排挤。那时,她对这句话还未曾有实感,尚且天真地以为顶多公司在资源上倾斜少些,却没想到,公司真要逼一个人走,是全方位的碾压。
没错啊,郑意浓在想方设法逼她走。
想透这一层,她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明的心寒。即便她是为了赚取佣金,但对公司仍有归属感,也与程默划清了界限,凭什么郑意浓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一刀切?
可是,她又要怎么做呢?
她定定地望着门,千头万绪,一忽儿觉得没什么希望,一忽儿又想再努力试试。直到天色渐暗,她才站起身来。
心中虽灰蒙蒙一片,但她还不想这么快认输。
她得拿下成辉,证明自己。
*
审计一事终于告一段落,杜光瑞因受贿被刑拘,祝家盛也未能逃过此劫,从上到下,一撸到底。
ANY集团一纸调令,宣布由谢恍接替祝家盛的职位,成为苏城分公司的总经理。
上任之后,谢恍有的忙,清理了一些人,调整了公司政策,又招新人。一个会接着一个会,好不容易空下来,才约到了成辉集团的华阅。
当然,不全然为了梁承。
如今时代在变,政策在改,地价升高,开发商们为分担风险,多有合作拿地。
ANY集团在地产界尚且稚嫩,他也是为集团着想。
说起华阅这人,虽刚来苏城不久,关于她的传闻却不少。
看似爽利,实则铁腕。
案场销售出身,从最底层一路摸爬滚打,到了今天的位置,经手项目众多,处事相当辣手。
谢恍约她吃饭,她说不用,喝喝茶就好。
喝茶好啊。
聊得来,可以续杯。
聊不来,立即可撤。
于是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二人约在了一处僻静茶室碰面。
到了地头,谢恍发现,倒是华阅先到了。她修着利落短发,身穿灰色西服,意外地拥有一张温润的脸,唯有转过头来看向他的眼睛里,透着警惕与审视。
“来啦。”她打招呼,好似老友一般。
华阅年过四十,一个女性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不容小觑。
因而打从一开始,谢恍说话便极谨慎。
但人与人之间磁场玄妙,投不投缘,大约瞧一眼,或者说两句话便心中有数。很显然,华阅对谢恍挺有好感,初时的警惕被一阵阵的笑声所代替。
也是项目事项聊得差不多时,谢恍才状若无意提起梁承。他极为隐晦地提了杜光瑞受贿之事,因而耽搁了许多事,诸如媒体公司的招投标,顺道才问华阅,他们有没有挑选好媒体公司。
杜光瑞的事圈内早已传开,华阅也耳闻不少,她坦荡地说:“还在挑,总感觉哪个都不入眼,苏城的媒体公司,”她摇摇头,“都不太行。”
“我们去年用了一家还可以,对接人很负责。”
“哪一家?”
“哪一家来着?”谢恍装出认真在想的样子,甚而煞有其事地翻了翻通讯录,“哦,上声传媒。”
他将手机屏幕推至华阅面前。
通讯录上端,硕大的六个字:【上声传媒 梁承】。
下方是联系方式。
华阅认真瞧了瞧,她每天见的人众多,很难每个都记得,但这名字倒是对上了她脑海中的一张脸。
“这名字我有印象,谢总觉得她不错?”
谢恍收了手机,“还不错,反正头一年服务得还算满意。”他尽量不过分夸赞。
“哦。”华阅淡淡地应了一声。
紧接着,谢恍便将话题引到来年的规划上去了。
华阅为人谨慎,不宜用力过猛,点到即止。
两人聊了将近三个钟头,喝了一肚子的茶水,走出茶室时,太阳西沉。各自都有饭局,挥手告别。
*
攻克成辉的道路并不容易。
虽然梁承一直在努力做客情,但她后来极少能碰见华阅,通常都由华阅的助理代为转达。至于有没有转达,她并不能确定。
她也想攻克旁人,但负责此事的营销总性格很是温吞。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种领导,一种是靠硬实力上来的,另一种则是靠听话。成辉的这个营销总便是第二种。他什么也不应,什么也不透露,充其量只是个传声筒。
这个传声筒每次都推诿,说能不能合作成,还得看华总的意思,他做不了主。
偏偏竞争者还很多,除却公司里不知名的那位,有一回,梁承去送咖啡,在案场碰见了程默。
这还是程默离职之后,两人头一次碰面。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个长发女孩。见着梁承,程默的表情满是讥讽,他瞥了她一眼,就同她擦身而过了。
事后,“传声筒”倒是八卦地问过她,问她是不是跟程默认识,说程默在他面前说了不少关于她的事。说这话时,“传声筒”眼里流露着些许不怀好意,并向她打听程默是怎样的人,企图以八卦易八卦。
梁承懒得否认,只说:“我不是那种为了抢生意,不择手段到诋毁旁人的人。”一句话将自己摘出来,再踩程默一脚。
她都能想象得到,程默在背后是如何说她的。
毫无头绪的她几度想过找谢恍帮忙。
他是她的人脉之一,用一下又何妨。
她曾无数次这么想。
她发消息给他,借口要将衣服还给他。但他刚刚上任,事情繁多,错过了两次约定的时间之后,她便也不忍打扰,暂且搁置了。
一晃已是五月底。
正在梁承一筹莫展之时,事情忽然有了意料之外的进展。
她收到了一封电子邀请函。
ANY集团要为新上任的城市总谢恍的公开亮相举办一场晚宴,梁承作为媒体方,被邀约参加。
她有些惊讶,问张灵是不是发错了。因为他们现在并无合作,即便有合作,也应该发给赵雪。
张灵说:“没错,邀请函上是你的名字。”
梁承再次将邀请函点开,果然。
正疑惑呢,谢恍的消息弹了出来。
谢恍:「邀请函收到了吧?」
梁承:「嗯。」
谢恍:「我们邀请了业内不少人。」
言简意赅的话,紧紧抓住了梁承的心。
梁承:「成辉集团的华总也会参加吗?」
谢恍:「嗯。」
「把握机会。」
转眼便到了宴会当天。
梁承将自己收拾得很漂亮,她将头发剪短了一些,比先前利落。因忧愁业绩,脸颊又瘦削稍许,看上去不是憔悴,反是干练。挑了件缎面白裙,更显成熟。
宴会上,觥筹交错。
谢恍远远瞧了她一眼,都觉有些认不出了。
明明才一个多月没见而已。
郑意浓也受邀参加,她带着梁承一同到他面前,向他敬酒祝贺。
叮——
三只酒杯轻轻相碰。
梁承抬起头来,撞进谢恍带笑的眼,心脏蓦地突突跳。
仰头喝酒时,距离谢恍不远的华阅主动走过来,说:“美女如云啊。”
着实叫梁承意外。
香槟还未来得及抿,便放下。
谢恍趁势为双方做介绍,郑意浓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几句话便将华阅逗笑,梁承在一旁打着辅助,恭维几番。
也不知是否她错觉,华阅对自己多看了几眼。
梁承淡定,纵使心里紧张,面上也要做出宠辱不惊的姿态来,不怯场,不生涩,默默做着陪衬,悄无声息地融入到她们的对话当中。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插不进大佬们对话的小姑娘了。
后半段,谢恍忙着发言,又各方应酬,喝多了。
但没办法,他是主角,只得硬撑。好不容易捱到宴会散场,将各方人士送走,他整个人都有些虚,只大脑尚算清醒。
回身拿了瓶矿泉水解渴。
喝水时,助理在问,要不要派司机送他回去。
他正想说话,手机震了下。
梁承发消息给他:「我在外面等你,把衣服还你。」
于是,他向助理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有人送我。”
助理瞄他一眼,这压不住的唇角,好似情窦初开。
梁承今晚没喝酒,坐在车里等他。
停车场里,车子已稀稀拉拉走得仅剩几辆,梁承的白色小POLO泊在角落,孤单地淋着夜色。
远远瞧见谢恍脚步不稳地走来,难免惊讶。方才她出来时,还瞧见他笑着送客,眼神清明,怎么这么一会儿竟醉成这样。
她连忙开了车门,跨出车外,走了几步迎过去。
靠近时,浓烈的酒精味率先蹿入鼻尖,他伸出手来,掌心贴住她裸露的小臂。紧接着,是他热烘烘的身体靠近,他比她高那么多,她得费力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半分醉意,半分清醒。
“捎我一程?”
梁承也不知作何反应,只觉他掌心烫得吓人。
谢恍这么说着,便松开她,拖着踉跄步子走过去,一把拉开了副驾位的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