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心机
座位狭小,谢恍一伸腿,膝盖便抵到了手套箱。他仰面,头靠住椅背,一上车就阖起眼。
打火,启动。
发动机嚯嚯嚯抖动起来。
梁承把音乐关了,车窗半开,拂面微风和软,空气里花香浮动,很是怡人。
车身披着城市霓虹,在如织车流里穿梭。
红绿灯路口,借着朦胧光线,梁承转头看他。
谢恍的脸向驾驶位微微侧着,额前碎发扫着他眉眼,双颊酡红,长睫覆在眼睑,鼻息很轻。应是醉得深了,方才车子过坑,也没睁眼。
正这么想着,忽见他悠悠睁开双目,惺忪迷蒙,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一句话也没有。
车窗外是簌簌的车流声,更衬得车内平静。
四目相对,仿佛有莫名的情愫无声流淌。
梁承的脸蓦地一红,迅速转过脸去,问他:“醒啦。”
绿灯亮起,前方车流又开始走动。
“没睡。”谢恍轻轻动了动身子,牵动唇角,声音慵懒。
而后腾起身,用手拨开面前的手套箱看了看,里面只有几本说明书,他啪嗒一声合上。
又掀开遮阳板。
“怎么样呀,今晚?”他边抠镜子开关,边问。
梁承余光瞄他动作,“什么?”
他抠镜子的动作不太稳,来回摸了几次,才发现推拉的开关。
“华阅那边。”
“哦,”她反应过来,“还不错,加了微信,约了下周去她公司聊。谢谢你。”
谢恍自喉间发出一声轻笑,像是心满意足。
她再要听下文,却迟迟没有等到,一转头,见他又阖眼睡了。
车子开到别墅区门前时,梁承才将谢恍推醒。窗户大开,安保小哥正立在车旁,同她确认业主身份。
谢恍这次睡得深,一睁眼,眼里布满血丝。
确认完身份后,车子直接驶入地库,谢恍指了指他车的位置,意思停他旁边。
这才发现,谢恍常开的黑色S级奔驰旁,停着两辆豪车,一辆蓝色宾利,一辆香槟色大G。她咂咂舌,都有点不好意思将自己的小POLO停过去。
“都是豪车呢。”她嘀咕了这么一句。
谢恍勾了勾唇角。
倒着车的梁承瞥见他表情,后知后觉问道:“都是你的车吗?”
“嗯。”
梁承抿抿唇。
好吧。
熄了火。
四周一瞬间静下来,谢恍却不动作,面露难色。
“喝多了,不太舒服,能不能帮我遛一下雪人再走?”
“啊……”
他两颊酡红未消,眼神甚是迷离,说话声音也嗡嗡的,带着沙哑。
醉酒滋味,她懂。
于是点了点头。
她一手拎着要还他的衣服,一手扶着脚步虚浮的他,一同上了电梯。谢恍将身子一半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走了没几步路,她腰就被压得酸痛。
一进门,久未碰面的雪人伸着小舌头迎上来,快活地围着他们腿转圈圈。
将谢恍沉重的身体卸在沙发。
他靠在沙发背上看她,眸光幽深,呼吸起伏,似是有话要说。
“我去遛雪人。”梁承将衣服一起丢在沙发上,就牵着雪人往外走。
雪人欢腾得跟什么似的,蹦来跳去,热情似火。
须臾,梁承便已遛完雪人,带着它回来。她站在沙发旁,查看谢恍神色。
他今天难得的穿了衬衫,打了领带。西装脱在一边,领带被扯落,衬衫领口敞开,露出凸起的喉结和锁骨。他阖眼睡着,嘴唇似在嗫喏着什么。
待梁承凑得近了,才听见他说:“渴。”
“我去倒水。”
这时,谢恍才睁开迷离双眼,说:“想喝蜂蜜水。”
“好。”
边说,梁承边观察他。
方才她遛完雪人回身时,看见窗前人影晃动,疑心他并非真醉,而是装醉。但又想起自己上回喝醉,也是在这栋房子里,谢恍为她前前后后忙了不少。她理应回报。
于是咬着下唇,在房子里翻来找去,从厨房寻了水杯、勺子,又从冰箱翻出蜂蜜,倒上温水,搅拌好送到谢恍手中。
他已坐直身子,从梁承手里接过杯子时,手指轻轻擦过,他抬头向她看了一眼。
视线落在空掉的水杯。
“还要吗?”
“嗯。”
第二杯水喝完,谢恍挪了点位子,忽然一伸手,将梁承拉到身边坐下。猝不及防,梁承“啊”了一声,身子堪堪陷落进柔软沙发里,她裙子不长,险些走光,飞快地用手扯了扯。
谢恍他侧着身子,单手撑着沙发背,看着她说:“陪我聊会儿,醒醒酒。”
他揉揉面孔,将脸搓得通红。
“我该回去了。”梁承起身,“谢总应该早点休息。”
谢恍自下而上瞄着她,不知该怎么挽留,只好说:“我还有一次交易权没用。”将话题生拉硬拽至那个雨夜,脑袋清醒得全然不似深醉,但面容又不像作假。
真真假假,实难分辨。
梁承犹豫万分,鼓了鼓腮帮子,只好又坐下。
她将头发捋至耳后,露出泛红的耳朵。也学他,好整以暇撑住脑袋看他。她眼眸明亮,眸中水光潋滟,看得人心痒难耐。
“聊什么?”
谢恍心情大好,“聊聊小时候的梁承吧。”
梁承摇头,“不如聊聊小时候的谢总吧。”
谢恍拧起眉头。
“我的小时候?”他在认真思考,“念书、念书、出国念书。”
“没了?”
“没了。”
“念了这么多书,最喜欢什么?”
谢恍眯起眼,“最喜欢……赚钱。”
“……最喜欢的颜色是?”
“绿色。”
“最喜欢的电影呢?”
“怦然心动。”他看着梁承,抢答,“最喜欢的人,梁承。”
尴尬。
梁承连连咳嗽,移开眼,自动忽略最后那句话,问他:“好看吗,电影。”
谢恍盯着她,一瞬不瞬,“要看吗?”
脚踏在绵软地毯时,梁承心想自己该走的。
可是,鬼使神差的,她竟跟着谢恍下到负一层。
地下一层有间算不得很大的影音室。
落地投影,星空顶,黄澄澄壁灯嵌在墙内,一张灰色布艺长沙发,从房间这头跨到那头。
这么长的沙发,谢恍偏要挨着她坐。
她躲一寸,他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挨近一分。
打从一开始,两人的心思便全然不在电影上。
故事清新纯情,从主角童年时开始讲述,条件悬殊的两个家庭,价值观迥异的男女主,误会与情感交叠。
梁承极少看爱情片,向来只爱看各种打斗热闹,看得不瞌睡已是难得。但这电影情节清新自然,不知不觉间,她看得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两只手掌将腮帮子托着,相当入神。
电影女主坐在高高的树顶,誓死捍卫那棵参天大树时,她呼唤男主一同加入,可男主却如他人一般精致利己。
“男主配不上她。”梁承忍不住回身讨论。
“的确配不上。”
梁承这才回归现实,转头看谢恍,不期然落入一双深邃的眼睛。
从方才开始,谢恍的注意力就不在电影上,他是喝多,但远不到醉的地步。看她电影看得着迷,深觉可爱万分,目光时不时落在她侧脸。
此刻她回身,捉个正着,两厢俱是哑然。
电影莫非也懂审时度势,适时卡顿,画面定格在女主俏丽的面孔。
谢恍不动,只看她,光影打在他利落的下颚线。
封闭空间。
耳边仅有彼此轻浅的呼吸。
梁承撇开脸,躲了他炙热视线,转念又想自己凭什么躲呢,于是再度转头,湿漉漉的眼同他对视。
良久。
久到谢恍嗓子都沙哑。
他恶人先告状道:“再这么看我,我会忍不住想亲你。”
只眨眼的工夫,他便已欺身上前,嘴唇短暂相触,犹如蜻蜓点水。
随即撤开,看她。
空气很静。
梁承没躲,只条件反射地抬手摸了摸唇。温热触感,一瞬而逝,感觉有些不真实。
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望着他,看上去很无辜。
眼波流转,情绪交杂。
空气燥热,一触即燃。
几乎没有犹豫的,谢恍再度向前,一手撑着沙发,一手绕到她脑后稳稳托着她脖颈。滚烫的身体压着她,几乎叫她嵌入沙发,唇舌探入,呼吸纠缠,宁静室内只听见轻微的喘息,还有唇舌交缠时的啧啧水声。
梁承的手扯着他的腰间衣衫,一下又一下并不卖力地推拒着,却成了引他深入的摩挲。
或许早在她答应同他一起进屋时,心中早已模模糊糊地预感到了这一切。
哎。她在心里发出一声喟叹。
落在舌尖,是酒精的味道,混着谢恍身上似有若无的白茶香,她整个人如坠云端。谢恍的舌头柔软,不同于第一次的霸道,今天他无比耐心温柔,卷着她不断加深这个吻。
理智早已屈服于原始欲望,她手绕至他背后,轻轻地箍着他。
只这么一点回应便叫眼前的人疯狂,谢恍从喉间发出满足的哼声,另一只手掌在她身上大胆游走,沿着腰线向下,滚烫掌心探入裙底。
梁承茫然地推了推,无效,只叫谢恍的吻从唇间转而落到她耳边,轻含住她耳垂。
叫她浑身一颤。
与此同时,裙摆被推至腿上,光洁肌肤、浑圆部位暴露在空气之中。
她一阵惊呼。
这才叫谢恍停了动作。
衬衫扯出裤腰,裙摆推至臀边,一切凌乱不堪。
二人急促的喘息纠缠在一块儿。
一切都太快了。
梁承从谢恍身子底下撑出空间,起身扯下裙摆,她混乱地捋了捋头发,看向沙发里的始作俑者。
他眼中情欲尚未退却,正努力压着因喘息而起伏的身体。
须臾也跟着起身,看她。
梁承唇边残留着水痕,谢恍抬手,粗粝手指擦过她唇角,帮她擦拭。
她扭过头,脸红得快要滴血。
极不愿意承认,只要看着他的脸,她的脑中便只剩接吻。
两人都有些尴尬羞涩。
方才你情我愿,心下都明了。
电影还卡在那儿。
“我该走了。”
“很晚了,在这儿睡吧?”又补充,“客房,只有你住过。”
梁承摇摇头拒绝。
她有些混乱,这种失控的感觉,犹如握住了一团空虚的海绵,并不真切。
谢恍无法强留,暧昧氛围转瞬即逝,无法再现,方才那般已是难得。
二人前后脚步出影音室。
关门前,电影声却再度响起。
梁承回身,只赶上在门缝间窥见绚丽流畅的画面。
身后谢恍慌忙将手机别到背后,手指盲目地扫了两下屏幕,退出操控界面。
这之后,梁承有好多天没同谢恍见面。
她忙,他也忙。
谢恍新官上任,又兼项目开盘在即,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每晚到家都在十点过后。与梁承电话消息,都是见缝插针,一些尚待明确的话明明都已在嘴边,却觉不够郑重,便只拿日常事项敷衍。
聊起来,无非是吃饭、睡觉、工作等杂七杂八的琐事,互相倒一倒。倒像普通朋友,谢恍觉得远远不够。有一回,他累到极致,唐突地问她:“想不想换个轻松一些的工作?”
梁承在电话里久久没有回应。
她很难得诉苦,在公司的日子越来越难熬。
唯一感到有成就感的时候,便是签单之时。
她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做足了准备,与华阅详细深聊。华阅凡事亲力亲为,就连策划案这种小事情,都花时间开会碰撞。下属叫苦不迭,做乙方的更是有苦说不出,方案磨合,改了一稿两稿三稿……n多稿。
改到最后,她人都快废了,方案写到凌晨一两点都是寻常事。
之前和潘闯合作时,他对方案吹毛求疵的程度令梁承崩溃,那时她以为这已是极限了。可是接触了华阅,她才知道,魔鬼到底长什么样。
偏偏外患内忧,公司里对她不断施压,将她当做压缩饼干。
六月结束之前,周瑜白曾单独将她叫到小会议室里,同她谈话。她拿着笔记本,说话间掺着领导的架势,无情地宣布,由于她业绩垫底,公司出于考量,要求她“日报”改为“小时报”,即所有的出勤、拜访,都须一小时一汇报。
自梁承入职以后,公司没再进过其他新人销售,她客户少,自然业绩垫底。然而,现在公司却针对她单独推出了这项政策。
“不止这个。”周瑜白说,“以后每天下班之后,公司都要求你回来当面汇报客户情况,有应酬另说。”
梁承听了,不怒反笑,“谁来听我的汇报呢?”
“我。”周瑜白说。
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隔着会议长桌,梁承看她。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似乎连反抗也没有。
“我不接受。”梁承说,“如果是公司政策,应该一视同仁,而不应该仅仅针对我一个人。”
周瑜白看她,许久才说:“我会跟公司如实汇报的。”
【52】岔路口(1)
这之后,周瑜白竟真没再找过她,她以为这临时推出的政策不过是拍拍脑袋,早已不了了之。却没料到它被捂在阴暗处,捂成了一个又红又肿的疖子,终于在燥热难忍的暑日里流出了脓水。
七月流火,他们这层的空调却溢出臭味,师傅夹着梯子来排查问题。
出风口在梁承工位的正上方,她从座位上挪开,坐在一旁暂且无人的宋孟山的工位上。她在手机里同时处理几件事,焦头烂额。
一是订机票,她这周末要去贵州参加该客户今年的招投标。
二是成辉的策划跟她说,他们的合同尚在流程中,请她内部协商好,不要再随意报价。
心头很乱。
梁承先将已到付款阶段的机票买完,接着,切出来问成辉策划是什么意思。
对方回:「总部找三方询价了,现在询到的价格比我们合同里的价格要低。」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无异于惊天霹雳。
她问对方:「你的意思是,我们公司有人还在报价?」
对方说:「不然呢?」
她抬头看了眼周瑜白,她正埋头在键盘上写着什么,察觉到视线,也抬起头来看向她。
“怎么了?”
梁承舔舔嘴唇,说:“我们聊一下吧。”
小会议室内,梁承将微信内容直接怼到周瑜白眼前。
周瑜白接过手机,认真看了后,凝重地皱起眉。
“我们公司有人在给成辉偷偷报价?”
梁承点头,观察她神色,问她:“现在怎么办?”
“我一会汇报给Grace,让她出面找每个人谈话。”
“她不会帮我的。”
“为什么这么说?”周瑜白看她。
“她很早之前就知道公司也有其他人在接触成辉,却没有制止,而是选择让我们公平竞争。现在这个情况,就是她默认竞争的结果。”
周瑜白却摇头,“那是没签合同之前,现在你这边已经签约,只是合同在对方集团走流程,就不该再私自报价。这样随意报价,搞不好到最后谁都签不成合同,还会把甲方经办人给害了。”
她的表情并无虚假,梁承斟酌着开口问道:“你觉得会是谁?”
周瑜白盯着她眼睛好几秒,随后淡淡地说:“你觉得是我。”
梁承没有摇头否认,她的确怀疑她,她无法回避自己的内心。
“不是我。”周瑜白说,“自从你正式接手成辉之后,我就没有再给他们报过价。”
二人目光相接。
彼此都从对方眼底捕捉到了失望和戒备。
简短聊完,周瑜白便走出了会议室,她拦住正要出门的郑意浓,二人回到郑意浓的办公室,将门关上。
不多会儿,周瑜白便出来了,她走到梁承身边,说:“Grace找你。”
“成辉的合同到什么阶段了?”
刚落座,郑意浓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流程已经走到总部审计,询价是他们的环节之一。”
“我会单独找其他销售谈话。”郑意浓问,“客户那边,你搞得定吗?”
梁承想起华阅有多难搞就头痛,但她还是点点头表示,“方案已经磨合了很多稿,也不是一个简单的报价就能扰乱的。只不过得花点时间精力安抚下华总,毕竟是我们公司内部出了纰漏,他们完全有理由停止合作。”
郑意浓却顿住了。
梁承明白,自己这番话就是在责怪公司。
她以为郑意浓会反驳她,却并没有,而是从办公桌上堆放的一叠文件中,抽出了一张纸。确认一眼后,推到了她面前。
是张表格。
【绩效考核表】。
【姓名:梁承】。
“这个是你的半年度绩效。”
新客户开发、老客户维系、业绩完成率、回款率、工作态度、部门配合,统共六个打分项。
总分一百的考核表,她竟只得了40分。
唯有回款率拿了满分10分,其他分项均被扣分,且扣得离谱。
考核表关系到他们的绩效奖金和留存佣金,40分意味着,这两项她都别想拿了。
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情况来得突然,她完全无法平静应对,只得一遍一遍地调整呼吸,努力压抑着心中不断蹿起的怒火。
“我了解过了,”隔了好一会儿,梁承才说,“公司不能无缘无故辞退员工,如果公司真的想要辞退我,应该大大方方地跟我谈赔偿,而不是用这种手段逼我走。”
郑意浓面目严肃,“公司没有要辞退你。”
“那我能问问,工作态度和部门配合这两项,我为什么得分都为零吗?”
“公司针对你业绩落后的情况,曾制定了新的汇报制度,但是同事反馈过来,你拒不执行。”
新的汇报制度……
莫非指的是小时报和每天回公司当面汇报情况?
“公司也是为了你的业绩考虑,我考察过的,许多大公司都采用这个汇报制度,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梁承恼怒,“我只是气愤,为什么公司不能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而要对我特殊对待?”
“为什么公司要特殊对待你?”郑意浓丝毫没有跟着梁承的逻辑走,“别的公司都有末位淘汰制,只是我们公司目前还未施行,而是选择了这种更为平和的方式。可是,就连这个,你都接受不了。公司不会强迫你一定要去执行,但是考核中一定会体现这一点。”
“另外,你还曾在上班时间办私事,这也是违反公司的规定。”
郑意浓坐在公司总经理的职位上,何其的冠冕堂皇,梁承根本无法撼动。
她有种被秋后算账的感觉,这也让她结结实实地学到了一课。
再要争论什么,都感觉无力。
她无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委屈。
人生难道就非得这一份工作不可嘛。她只是气不过,只是不认命,等转过劲来,一定会觉得此刻钻牛角尖的自己很不可理喻。可是现在,她就是想沉浸在这个情绪里。
因而她无比嘲讽地说:“郑总,今天公司让我吃这个亏,我认了。这个教训,我也记住了。但是我也想请郑总扪心自问,难道你从来就不会犯错吗?即便从前没有,以后也能保证绝对不会吗?”在看见郑意浓面露惊讶时,她又说,“但愿你们今后遇到这种局面的时候,也能这样的冠冕堂皇,正义凛然。”
郑意浓终于沉下脸来。
梁承敛了唇角的嘲讽,站起身来,挺直背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事已至此,姿态总该漂亮一点。
离开郑意浓办公室之后,梁承逐渐平静下来,眼前的路再清晰不过。
走。
除此之外,别无他选。
她捏着手机,躲到楼梯间,给蒋霁月发消息:「可能要换份工作了。」
蒋霁月问:「要回来吗?」
回哪儿?
她摊开掌心,望着早已褪掉茧的手指,早就回不去了。
谢恍的消息适时地插了进来:「在干嘛?」
最近他总是会发这样的消息。
她想也没想,就给他拨回了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兴许是在公众场合,谢恍压着嗓音同她说话:“怎么了?”
听到谢恍的声音,她整个人瞬间软塌下来。人总是这样,自己受气时不觉得怎样,可如若突然被关心,便立即翻出软肋,变得脆弱无比。
可她不知该怎么同他说。
谢恍在电话里也察觉出她情绪,提议说:“这周末要出差,下个周末见个面吧?”
“这个周末我也要出差。”梁承的声音嗡嗡的。
“去哪儿?”
“贵州。你呢?”
“广州。”
说着,两边都笑了起来。
笑了会儿,谢恍问:“你周末什么时候的飞机?”
“周日上午。你呢?”
“我也是。虹桥吗?”
“嗯。”
“我也是。”谢恍说,“到时候一起去机场。”
挂了电话,梁承心情好了一点儿。
她站起身回到工位。
查看空调的师傅已经走了。
韩敏文见她回来,夸张地同她说:“空调风管里有三只死耗子,拎出来吓死人了!怪不得那么臭!还好你刚刚不在没看见,要不然得吓死。”
梁承笑笑,这会儿应该没什么东西会把她吓死,因为没什么能比前途晦暗更令她心死的了。
她将放在宋孟山桌子上的笔记本收拾一番。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鼠标,他的电脑跟着亮了,桌面没锁,她瞄了一眼便顿住了。
宋孟山的桌面很整齐,左半边铺满着几大排文件。右边却很空,最最右侧的上端,躺着几只鲜黄色的文件夹,文件名统一为【XX客户报价】,其中一个相当眼熟,赫然写着四个字:【成辉报价】。
她收拾东西的动作停在那里,久久不能动。直至韩敏文走到她身后,将死老鼠的照片怼到了她眼前。
原来给成辉报价的人是宋孟山。
她生出愤慨,还有一丝对周瑜白的愧疚。
职场没有真朋友。
如今的她,对于这句话有了全新的体会。
原来并非做了什么,才会令两个人疏远。哪怕什么也没做,猜忌也会。
当利益产生碰撞,立场发生改变,一切都会变味。
她为她与周瑜白之间无法回溯的情谊感到惋惜。
梁承已在心里确定要走,不过该服务好的客户,她仍旧一丝不苟。
说到底,公司是别人的,人脉是自己的。
用别人的公司,搭建自己的人脉,这么看,还是她赚了。
周日一早,谢恍便来接她,是司机开车。
他身着一件浅灰Polo衫,头发剪短了一些,更显年轻干练。他与梁承所打交道接触过的老总,都不太一样。这个圈子很难干净,但他却有那么点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
见梁承手里只有一只背包,他有些惊讶:“一只包就够了吗?”
“嗯,周日去,周二回,换洗衣服都在里面了。”她拍了拍包包。
谢恍上手拎了拎,“挺沉的。”
“里面有只笔记本电脑。”
去虹桥机场只需要一个多小时,两人许久没见面,虽未表露,但都觉时间短暂。车内很静,只有司机师傅偶尔咳嗽一声,斩破平静。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多话。
但座椅上,谢恍悄悄将温热手掌轻轻碰着她的。
偏他面上又正经,板着脸,严肃得很。
见他如此,梁承缩了缩手,转过脸去,只将泛红的耳廓留在他视线内。
抵达机场之后,谢恍将她的背包拎着,放在自己的行李箱上。
他这趟出差广州,要去五天,得到周末才能回来。
“回来之后再见。”他低头看她。
梁承满腹心事,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即将启程的飞机,还有更远一点的前程,务实得很。她只有一个背包,不需要托运,见谢恍磨蹭发呆,推着他快去办行李托运。
谢恍却站着不动。
许久才无奈承认,“我飞机是下午的。”
这一刻,梁承彻底愣住,短促地“啊”了一声。
“下午什么时候?”她有些内疚。
“还好,两点。”
怕她不信,他还特意翻出航空公司的短信来,给她看起飞时间。
这种微小的牺牲与迁就似乎看起来没什么,可是梁承却难免触动。
最近的她遇到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经历了人心的试探与背离。短短时间内,她看到了太多冷漠。她就像冰窖里的一株草,也在一点一点冻伤,枯萎。
谢恍盯着她的脸,缓慢地揣测着她的小心思,而后轻轻笑了笑,伸手牵住她,将她拉到角落。
梁承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在想什么?一路上心不在焉。”他认真问。
梁承犹豫片刻,吐露道:“我可能要换份工作。”
“嗯,那就换。”连句为什么都没问。
“我从来没有后悔放弃评弹,选择了眼下这条路。可是……”她环顾四周,喧闹的机场着实不是一个倾诉的好场所,“现在我似乎缺少了一点继续往下走的勇气。”
“顺从内心就好,别害怕。”
梁承不说话。
“你知道我一路上都在想什么吗?”谢恍盯着她心事重重的眉眼。
“什么?”
她刚刚抬起头,他就已覆下唇来,重重地碾在她唇上。
许久,纠缠的唇瓣分开。
“给你注入勇气。”谢恍不要脸地说。
他抬手捋了下梁承的头发,“等出差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53】岔路口(2)
两小时后,飞机落地贵州铜仁。
远不似江浙沪高温,贵州的夏季很是宜人。
下了飞机,梁承搭上出租。车窗大开,风拂在面上甚是舒爽,甚至觉得有点凉。她稍稍拉上些窗。司机在前方同她寒暄,梁承尝试听懂他带着严重口音的普通话,在经历了几次鸡同鸭讲之后,最终选择放弃。
她对着窗外拍了几张照片,传给谢恍。
此次招投标的是铜仁的一个旅游项目。
原先他们的领导和程默认识,属熟人生意,但是如今程默离职,这位领导今年也刚调走。新来的领导变换风格,面向全国的广告公司招投标,大大小小的广告公司都会来竞标,他们胜算寥寥。
来的一路,梁承已做足心理准备,但到了现场,仍旧被吓一跳。
甲方公司的大会议室里挤满了人,全都是各地过来竞标的广告公司。梁承坐在最后排,粗略数了数人头,少说有百来号人,蔚为壮观。
现场闹哄哄的,不比菜市场好多少。
梁承穿着简单的T恤,马尾高高扎起,背脊挺得笔直,雪白肌肤在人群里发光,格外惹眼。
她在签到台寻着甲方对接人。
想必是烦躁,对方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公事公办将签字笔递到她手里,让她签到。
梁承识趣,接过笔来,可签字笔却不出油了,甩了甩仍旧不得法。她打开背包一顿翻找,包很大,东西又多,翻了半天都没翻到。
身后伸出一只男人的手,手里捏着支黑色签字笔。
她感到意外,回头说谢谢,却撞进一双带笑的眼。
梁承眼睛一亮,“沈辛!”
他乡遇故知,说不上来的高兴。
自上次苏城一别,与沈辛也快有一年未见。
他仍像一年前的模样,身穿干净白T,简单素净,像个大学生,岁月似乎在他身上按下了暂停键。
两人靠在墙边聊天,勾勒出青春画风,明显有别于他人。
稍稍寒暄之后,沈辛直言:“这个项目之前跟你们合作,但今年你们机会不大。”
她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公司资质接本地项目还行,但面对这种全国性的项目,你们调动资源的能力有限。”
“好吧,那我就当学习了。”梁承彻底放平心态。
“别怪我说话直。”
梁承笑着摇摇头。
招标就是这样,即便没什么胜算,也是要来搏一搏的。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梁承转而说。
沈辛笑,“看情况吧,今晚有的闹腾。”
直到晚上,梁承才明白沈辛的话是什么意思。
由于前一天只是签到,提交材料,正式的招投标在第二日。因而当晚,参与投标的媒体公司便包了附近的一家餐馆,同行间也需应酬。
沈辛没推拒,梁承也被拖着去了。
觥筹交错一番,少不得递递名片,加加微信。一番张罗下来,梁承感觉脸都要笑僵了,说了一篓子的客套话和恭维话。
这一遭,梁承也算长了见识。
真是什么样的公司都有,哪样的人也都有,每个人性格不一,却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每桌人里头,总不乏几个高谈阔论、江湖气甚重的,肥头大耳,烟酒不拒。
沈辛喝了几口便不喝了,趁空隙,拉着梁承一起出来。
“不喜欢这种场合。”沈辛说。
“不喜欢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呢?”
这个人和她之前认识的圈内人真是太不一样了。
“交换交换信息也好,他们路子野,有的是我们不知道的消息。”他笑着看她一眼,说,“走吧。”
“去哪儿?”
沈辛摇摇手机,“去吃宵夜。”
二人打车到美食城。
美食城店铺繁多,挑花了眼,两人绕了一圈,最后挑一家门头还算敞亮的烧烤店走了进去。坐下,点餐,沈辛人爽快,问了梁承喜好之后,哗哗哗点了一堆。
梁承忙说:“说好了我请客啊。”
沈辛笑,“明天你请。”
刚点完,手机铃声响起,是谢恍的电话。
沈辛示意她接,同时起身去冰箱里拿饮料,遥遥喊了一声:“喝酒吗?”
梁承捂住电话,“来点儿啤酒吧。”
却被那头的谢恍捕捉了个正着。
“喝酒呢,”极尽轻描淡写,却是说不出的阴阳怪气,“客户吗?”
“不是,朋友。”
正说着,沈辛年轻爽朗的声音到了近前,“这个牌子的行吗?尝尝?”手里拿着贵州当地的啤酒品牌。
“好。”
电话里醋坛子翻了一地。
谢恍手里夹着支烟,边说:“男的啊。”
自觉说得云淡风轻。
“怎么样,顺利吗?”
“还行。”
梁承的回答言简意赅。
再多说两句,梁承却说:“晚一点再跟你说。”
说着,电话便被挂断。
谢恍手里的烟一抖,随风飘出几粒火星子,很快便隐没在夜色里。他自觉没趣,将聊天记录往上翻了翻,梁承随手拍的几张照片反复看了几遍。
哎。
这漫漫长夜。
干脆去健身房跑步吧。
跑就跑吧,还对着窗玻璃拍了张健身的剪影,难得地发了条朋友圈。
宋立秒回:【大晚上的发什么骚?】
陈云龙 回复 宋立:【注意用词,是发情!】
宋立 回复 陈云龙:【上次那个小梁妹妹是伐,懂了~】
陈云龙 回复 宋立:【上道儿哦!】
郑意浓:【身材不错】
陈云龙 回复 郑意浓:【错失一个亿哇?让你早点下手!】
谢恍刷了刷回复,思忖良久,删了。
群里却又炸开了锅。
宋立:「怎么删了?」
陈云龙:「还真删了啊,那我们小梁妹妹岂不是看不到了?可惜啊。」
宋立:「老谢这是认真了?铁树开花?」
谢恍勾着唇角打字:「嗯。」
群里安静一秒,忽然齐齐接龙,刷起一串「哟——」
宋立问:「这小梁姑娘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谢恍摁灭手机,没再回复。梁承或许没什么特别之处,她只是特别懂得钻他的心。他就是喜欢她生机勃勃,永远不认输的样子。
至于照片嘛,还是适合单独发。
咻——
就发了出去。
直到很晚,梁承才给他回消息:「(捂脸)」。
谢恍收到消息咧开嘴,梁承有时正经得可爱,他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哗哗水声溅在听筒。
“正准备洗澡。”她情绪不太高,“怎么了?”
“想听听你声音。”
那头梁承轻笑一声,“早点休息。”
闻言,谢恍压着嗓子说了几句无意义的情话,想哄骗梁承说两句,却骗不出来,方才不甘心地挂了电话。
睡不着,再抽根烟吧。
忍一忍,下个周末很快就到了。
其实梁承累是真累,但情绪不高另有缘故。
方才夜宵时,沈辛给了个提议,叫她久久无法入眠。
原本是喝着酒,互相诉苦。
沈辛说自己年初升职,从经理升任总监,事务繁多,压力巨大,他性格这样大大咧咧的人,还经常睡不着觉。说了一篓子话后,自觉有些话多,将话递给梁承,问她最近如何。
梁承淡淡笑了笑:“这可能是我在这个公司参加的最后一个招投标了。”
原本在帮她添酒的沈辛,闻言顿住了手。
他问怎么回事。
梁承无意修饰自己,如实说了一些。饶是如此,也说得氛围直落。沈辛的抱怨多少算是甜蜜的烦恼,而梁承却是受足了欺负,偏她说起这些,一副淡然的模样,更是叫人不忍。
待她话音落,他忽然抬眸问:“你想不想来我们公司试试?”
眼神真挚,不似玩笑。
梁承惊讶地望住了他。
在她心里,沈辛所在的公司高大上,以她充其量中专的学历是很难攀得上的。且离家远,北京呢,一年能来回几趟呢?
沈辛似乎能洞穿她的想法,他表示,自己手里头有一点用人权限,所以学历经历都不是问题。
至于距离。
“其实北京离苏城也不算很远,半天就到了。像我们出差,经常在路上,这点距离真的不算远。而且就近有客户,也可以抽空回家,非常灵活。”他说得相当坦诚,帮她一一分析利弊。
“苏城的广告公司,据我了解都很一般,接触到的客户类型非常有限,方案也局限呆板。我们公司虽不如4A公司规模大,但资源不错,平台也有优势。即便你以后不想干了,或者干脆想回苏城,跳槽到甲方或者乙方,都是你简历里面浓墨重彩的一笔,一定比现在的经历更有优势。”
瞌睡来了有人递枕,说实话,这个提议着实令她心动。
苏城的广告公司大多不成规模体系,瓶颈就在那儿,就业渠道狭小。跳出苏城,往更大的平台,她有试想过,却从不敢深想。
而今,这个机会竟主动送上了门。
她望着沈辛笑盈盈的脸,一时觉得这不太真实。
“可是为什么呢?”她问,“我,我其实挺普通的吧。”
沈辛笑,“不要妄自菲薄,你外表优越,能力又强,只是缺少一个好的平台。况且,我们的确很有缘分,这种工作机会我也不是随随便便给人的。”
见梁承犹豫,“没事儿,这事儿得慢慢想,别着急,你可以先来我们公司看看,就当考察。”
梁承点点头,同他碰杯。心想,或许沈辛只是今天同她玩笑一句,明天就忘记了呢。
第二日,所有参加招投标的公司都跟着甲方生熬了一整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早早回酒店休息了。
结果要一周后才会公布。
隔天,他们一同赶赴机场。
机场告别时,沈辛却再度抛出橄榄枝,“公司地址一会儿我发你微信。”
这时,梁承才觉得,沈辛是认真的。
可是……这是要去北京呐。
从小到大,念什么学校,做什么工作,宋美英帮不上太大的忙,因此向来是她自己拿主意。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她没有办法不去考虑许多事情。
从客观方面看,北京离家远,生活成本高。租房、通勤都是费用,即便工资高一些,将成本平摊之后,到手工资其实差不多,生活品质还矮上一截。
从情感方面来说,家人和朋友都在苏城,跑北京那么远,人生地不熟,一切从头开拓,何其困难。
还有……谢恍。
她不得不顾虑到他。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尽力挽回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好似屋子里头的蛛网,总是不容易结起。如果现在她就此去了北京,那这蛛网恐怕就永远断在那儿了。
她想了想,干脆发消息给他。
「这个周末什么时候见面,我也有话跟你说。」
回到苏城之后,她却坐不住,一旦确定要走,公司里每一秒都叫她难以忍受。
韩敏文偷偷告诉她,周一开例会时,宋孟山当着全部人的面说,成辉那边合同估计要黄了,梁承根本没有搞定客户。会后,郑意浓把他单独喊到办公室里,过了好久,宋孟山哭丧着脸出来,说郑意浓朝他发了好大的火。
梁承听着,却不知是谁夸大其词,她从未见过郑意浓发火。
至于成辉的合同,她在想,不签更好。
终于捱到周末,可以和谢恍见面聊一聊工作的事,可是谢恍却发消息,因事没办完,他被绊在了广州。
她纠结片刻后,干脆买好了第二天北上的高铁票。
她跟自己说,她只是趁这个机会出去看看,长长见识。
【54】赌徒
火车拖着长长的尾巴慢悠悠停靠。
梁承被人潮拥着出站,走在被忙碌填满的通道里,感受着首都匆促的风。
前年的深秋,她曾来这里参加一场释标会,起开了真正意义上的职场的瓶口。那时的她,青涩、懵懂,对于未来的一切都充满着希冀。从未想过,两年后的自己,会跑到首都来挣条生路。
她以为沈辛所在的公司会让她失望。
可是并没有,他们公司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好。
敞亮的办公大楼,整齐的格子间,用英文写就的工牌,飘满咖啡香气的茶水间,干净的卫生间——每个格子里都装满了卫生纸,洗手台旁装着厚实的擦手纸……
她知道一个公司不能仅仅看这些表面的东西,可是……
她去的那天,恰好贵州旅游项目出了中标结果,中标公司正是沈辛所在的一乔传媒。
她听见沈辛在用她所陌生的术语和同事讨论着她所熟悉的项目,又抬头望了眼穿梭在格子间轻声细语但井井有条的人们,他们令她想起郑意浓。
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么?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并不简简单单用金钱丈量,也靠知识构成,靠认知加码,靠一点一滴的积累。
人生那么宽,她不过跨出了一寸之地。
临走时,沈辛说,他在北京等她。
她点点头,同他告别。
北京的马路边,高大槐树葱茏,梁承站在投影里,任由一波一波的尾气卷着热浪,将自己湮没。她眯着眼感受着首都的阳光,感受着自己的渺小,以及在胸腔内缓慢膨胀的野心。
回去的高铁上,梁承收到了成辉策划的消息,合同盖章流程已经走完。
她一丝不苟地回复:「好的。」
随后,在备忘录里编辑离职申请。
以成辉的签约作为她在上声传媒工作的收尾,不可谓不漂亮,长期盘踞在胸口的委屈与抑郁一扫而空。
钱影帮她办理了离职,一一确认未发放的薪资和奖金。这会儿,公司倒大方,刚刚签约的成辉也计算进去,没有克扣一分。
待梁承确认签字完毕后,钱影说:“这几天,你把手头的客户交接完,就可以走了。”
梁承点点头。
她的确得去好好交接。
韩敏文第一时间微信她:「你离职了?真的假的?!下家找好了吗?」
「还没确定,等确定了跟你说。」
「没确定就提离职,你傻不傻啊?」
除了亲近的朋友,梁承并不打算向旁人透露自己的去向。
她想,自己是不是变了,变得腹黑了。
周六下午,谢恍约她看话剧,孟京辉的《两只狗的生活意见》。
内容关乎理想与现实的碰撞,观众席上频频欢笑。
黑暗中,谢恍探出手,悄悄将手指插进梁承的指缝间,随后紧紧一握。梁承没躲,这令他感到意外。转头看她,虽不真切,但总觉她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笑意。
两个小时的话剧,直至演员鞠躬散场,都没讨到他俩的掌声。
散场时,他们坐在原地等待他人先撤。
梁承挣了挣手,没能挣出,手心里热烘烘的,捂住了汗。
“睫毛掉进眼睛里了。”她眨眨眼说。
“哪只眼睛?”谢恍这才将手放开,低头查看。
谁知梁承甩了甩脑袋,说着“没事没事”,迅速起身跟上人群。她边从座位撤出到阶梯过道,边笑着回身看谢恍反应,不当心撞在后排往下走的人身上。
梁承微低着头,连连歉意,却发现眼前的脚顿住不动,一抬头,是张无比熟悉的脸。
竟是程默。
只见程默眼带戏谑,瞄着她和她身后的谢恍。
“好久不见。”
那眼神里,夹杂着挑衅与嘲讽。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站着个短发女人,长相平平,但挺有气质。
“谢总!”
“张总。”谢恍冷淡的声音就贴在梁承身后。
竟也是认识的。
两厢顿住,点点头,潦草地寒暄几句,步出演艺厅。
大厅里空气畅快些,梁承有意慢下脚步,说去下卫生间。谁知被称为“张总”的短发女人听见,也说要去,颇为自来熟地走到梁承身边,问她有没有带姨妈巾。梁承翻了翻包,还真翻到了一只,递给她。
上完厕所出来,洗手时,女人问她:“你跟程默认识啊?”
“……嗯。”
“他人怎么样?”
梁承揣测着看向镜子里的她,“什么意思?”
“就是程默这个人,你了解吗?”
女人对着镜子,擦了擦口红。距离近,梁承这才发现,她眼尾有细纹,恐怕比看上去年纪还要大一些。
“不了解。”梁承本能地摇摇头,但须臾又想了想,说,“他是我很多年的邻居,可我还是不了解他。”
女人不知她何意,挑着眉,也从镜子里看她,目光带着审视。
梁承扮做无辜模样,笑了笑,“心思深,看不清楚呢。”
走出洗手间时,剧院喇叭骤然撕裂,扯出一长串锐利声响。
梁承本能地捂住耳朵。
几乎同时。
她看见不远处的谢恍,面露狠戾,猛地一下揪住程默的衬衫衣领,盛气凌人地掐着他的脖子,把他往后推,力道之大,推得他连连倒退,整个人被直直地搡在剧院墙面,发出很重一声闷响。
打得程默措手不及。
大厅里来来往往都是来看话剧的人,见打起架了,浅浅围出半圈来,张望着看热闹。
程默面部赤红,喘着粗气,反手就是一拳。拳头落偏,堪堪划过谢恍躲避的侧脸,还未反应过来,又被谢恍闪身制住。谢恍学过几个月的拳击,反应快,将胳膊肘狠狠抵在程默的脖颈间。
梁承快步跑上前,只听见他恶狠狠地放话:“见你第一面,我就想揍你。”
嗓音低哑,语气冷得骇人。
被压在墙上的程默几乎喘不过气,脸憋得更红,却还要逞强说:“说句实话,就这么不爱听。”将求助的眼神投向梁承身后的女人。
只见女人淡淡一笑,“谢总,还是松开吧,搞出人命可不好。”说着,她指指周围一圈的摄像头,又指指梁承,说,“影响不好。”
谢恍回身,深深地看了梁承一眼,这才缓慢地松开手。
他的眼神叫她心中一凛,她还从未见过谢恍这样。
松了劲,程默终于能够畅快喘息,他眼里布满血丝,头发凌乱,看上去很是狼狈,他对方才劝话的女人说:“报警吧。”
女人并不动作,“我不是你的下属,想报警,你自己报。”
说着,转身便走了。
只留程默站在原地,进不是,退不是。他走过梁承身边,冷笑着耳语:“成辉怎么签下来的,你心知肚明。”随后,拖着步子去追女人的脚步。
望见他们远去,人群方才颇为遗憾地散了。
有谁缺德地说了句:“这不比刚那话剧好看吗?”
待人群散尽,谢恍方才转过另外半张脸,却叫梁承吓了一跳。
方才程默还手时,手里捏着车钥匙,钥匙上挂着的金属环刮破了谢恍的脸颊,拉出好大一条口子,正汩汩地往外渗血。
谢恍的原计划,看完话剧之后去吃饭,他已提前订好餐厅位子。
这会儿全被打破。
他被梁承强行拖着,去附近药店买了碘伏酒精之类。阳光下,她皱着眉看他脸上的伤口,叹口气道:“去我家吧?我给你处理下伤口。”
“不用了。”
“顺便尝尝我做的菜。”她歪了歪脑袋。
谢恍抬手摸了下伤,“行。”
长腿蜷在梁承狭小车内分外憋屈。
剧院离梁承住处不远,不过十分钟的车程。
车内,梁承问:“程默跟你说了什么实话?”
“没什么。”
“是说我靠你的关系签下了成辉吗?”
谢恍挑着眉,侧头看她。
这时,他才发觉,今天的梁承似乎不太一样。她将长发高高挽着,露出修长脖颈,神情间淡淡的,有些说不出的成熟。
“是吗?”梁承再次追问。
他没有说话,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想起方才的情形,就挤不出一丝笑来。
是程默先起的挑衅。
向来深埋心思的人,不怀好意地走到他身边,试探他:“谢总,成辉跟梁承签约,听说是你在中间牵线?”
“听谁说的?没有这回事。”谢恍拆穿他。
程默笑了下,冠冕堂皇道:“谢谢你照顾我们家梁承。”
“你们家?”
“是啊,我跟梁承关系一直很近。”
“呵。”
兴许是谢恍的不屑触怒了他。
只听他忽然压低嗓音,慢悠悠地道:“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你想上她。”
神情是那么猥琐。
车子过窨井盖狠狠颠了一下。
谢恍回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只怪自己当时出手太晚。
见他不答,梁承干脆扭响了车载收音机。她想,程默自飘了之后,人愈发张狂,狗嘴里自然吐不出象牙。而她满腹心事,斟酌着该在什么时候开口。
夏日的顶楼是天然桑拿房。
隔了许久,空调才滋滋地吐出凉气。
客厅小,一张二人沙发紧贴着墙根放,梁承一只腿半跪在沙发上,专注地帮谢恍涂药。谢恍自下而上看她,只见她微微垂眼,呵气如兰,兴许是热,雪白脖颈沁出汗珠,汗珠滑落进衣领间,在她浅灰衣领洇出水渍。
他不自觉伸出手去,滚烫掌心贴在她纤细手腕。
“别动。”她轻声说。
谢恍喉结滚了滚,很难控制自己脑袋里不断倾倒的颜料。
清理了伤口,消了毒,最后擦上红霉素软膏。
“好了,我有话跟你说。”谢恍终于忍不住,扯下她的手。
见状,梁承舔了舔嘴唇,放下手中棉签,边低着头盖膏药盖儿,边嗡着声音说:“还是我先说吧。”
“好,你先说。”谢恍微笑挑眉。
梁承抬起头来,窗外的阳光将她的脸照得很亮。
“今天,谢谢你替我出头,我也早就想打他了。”她指指谢恍的伤口。
“是他欠揍。”
“还有一件事……”她看着他带笑的眼睛,深呼吸,“上声传媒这边我已经递交了辞呈,我打算去北京工作。”
“北京?”
谢恍眼里的笑意倏然而逝。
“嗯。”梁承干脆从沙发起身,“朋友给了我一个工作机会,我想去试试。”
“要去很久吗?”他问了句废话。
“……嗯,会搬过去。”
屋子里忽然变得安静。
谢恍抬眼看她,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隔了好久,他才出声。
“什么时候?”
“和那边约定好,下个月入职。”
这都已是七月下旬,没几天了。
谢恍也站起身来。
这间屋子的每一件陈设都叫他难以忘记,就连他在屋子里踱步的场景都无比熟悉。手指在粗糙的沙发布料上摩挲,一下,又一下。
“所以你是已经决定了,才通知我的,是吗?”
他追问的口吻无比失落,眼神也是。
“你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呵,”他无力地笑了下,“挺好的,这里的发展空间的确狭小。”
梁承不知该说什么。
“可是你知道的,我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我刚刚接手这里的工作,不得不……”
“我没有要求你跟我走。”
“那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分开?”谢恍惊讶地望着她。
“不是这个意思,选择权在你手里。”梁承咬着牙,艰难地说,“况且,也谈不上分开,我们并没有在一起,不是吗?”
谢恍眼里的光冷得吓人,“是嘛?哦也对。我们只是接过几次吻,并没有确认关系。”
他点着头,“梁承,其实你很狡猾,你知道吗?你看似把选择权交到我手里,但事实上,我别无选择。”
梁承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哎——
两人心里几乎同时长长叹出一声。
“这已经是你考量过后的最优结果了吗?”他尝试帮她理性分析。
“我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梁承极尽克制地说,“我跟你不一样。你可以停在原地查看形势,是因为你有家底,有底气。可我没有,我只有不停地往前走,想办法去搏。”
“我难道不是你的底气吗?你朋友给你介绍工作,我也可以,不是吗?”
梁承摇头,“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谢恍想要这样追问,但他又生生将话吞了回去,只说了句:“呵,北京啊,你还真是个赌徒。”
梁承惨淡地笑了笑,“人总得靠自己的啊。”
太阳西沉,在窗棂上洒下一片金黄。
耀眼光线里,谢恍深深地望进她眼底。
那丝曾叫他心动不已的倔强,还有她不服输的模样,最终都成了刺向他自己的一把刀。
原本打算说的话,决计说不出口了。他也不知自己是为什么而生气。是她完全不顾虑他,闷头奔向自己的前程?还是她若即若离,起伏不定的态度?又或者是她不肯将自己当做靠山,没苦硬吃?
无论哪一项,换位深想,她都无可指摘。
他真能永远做她的靠山吗?即便他有这样的决心,她也不会信。
毕竟人心难测呐。
可是……
他忽然泄了气,竟轻轻地笑出声。他就好似一头拉磨的驴,突然被摘了架圈,失了方向。饶是如此,思维也跑去了很远。脑子里悠悠地转着念头,今后他一个月几趟来回北京比较合适呢?
茶几上,梁承的手机叮的响了一声,在这安静中格外突兀。
二人视线不约而同扫向它。
蒋星朔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发来信息,屏幕上内容无遗。
「你几号的票去北京?我也打算去北京找工作,到时候一起。」
想必是蒋霁月告诉的他。
梁承赶紧捞起手机,摁灭。
但已经迟了。
“连他都已经知道了。”
谢恍的神情落在梁承眼中,何等失落。
他松开放在沙发背上的手,用相当平静的口吻说了句“你先忙”,然后抬脚便走了出去。
门被带上,被风吸住,哐当一声巨响。梁承站在屋子里愣了会儿,才想起是不是该去追他。
却被电话拦住。
“梁承呐。”是华阅。
“华总。”她毕恭毕敬打招呼。
“听说你辞职啦?”
“不好意思,本来打算下周过来当面跟您说明情况。”
华阅却不理,“那晚上出来庆祝一下呗,我把地址发你。”
啪的一声挂了电话,留梁承盯着来电记录直发愣。
【55】夜机(1)
须臾,华阅便发来地址,并叮嘱她别开车,少不得要喝酒的。
细看地名,梁承不禁皱起眉头。
【南极海狼】
——富婆天堂
她莫名就接出了下面一句。
苏城盛夏的八点,是化了满手的冰淇淋,黏黏糊糊。
等车的功夫,梁承背脊已沁出一身薄汗。她心里烦闷。早已预料到的结果,捱过去就好了。鞋子一下一下踏着路牙子,似是要将心里的难受劲全部踏完。
华阅发来消息催促:「到哪儿了?」
出租车靠近,停稳。
梁承打开车门,在后排落座,边回复道:「上车了。」
华阅说:「到了报我名字。」
到了地头,金碧辉煌的门头,还有绚烂的灯珠,都令梁承咂舌。还好她临出门前换了衣服,将白天穿的T恤仔裤换成了上下两件的黑裙,裙摆还是紧身、高开叉,性感成熟,方才衬得上这场子。
进了门,服务生热情地迎上来,挤着客套暧昧的笑。
梁承刚报上“华总”的名号,就被服务生带到了二楼最里面的一只大包厢里。门很厚重,服务生也费足力气才推开,音乐声瞬间溢出。
包厢相当宽敞,足有半个教室那么大,回字形长沙发能够容纳十来个人。正对沙发的100寸电视机嵌在墙里,煽情地播放着上世纪的情歌。
长沙发上坐着两个女人,华阅身着黑色连衣裙,叠着腿靠门坐着。她旁边一位身穿浅藕衬衫的女人,看上去比华阅年轻些,正举着话筒唱歌。
华阅见她来了,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坐。
梁承向她们点头示意,踩着斑斓的光线,坐到华阅身边。
一曲毕,华阅才说话。
“这是我离婚律师。”她介绍,“李漫。这是我媒体朋友,梁承。”
隔着华阅,梁承与李漫互相点了点头。
桌上已有开好的洋酒,华阅替梁承倒了一杯,“来,庆祝你辞职。”
酒杯是半满。
她接过,仍有些懵。
倒是李漫同她碰杯时,解释道:“阅姐今天刚办完离婚,心里畅快,庆祝一下。”
华阅笑得眉眼都皱了,同梁承说:“你们公司有个谁,叫周什么的,来加我微信,说以后她来对接,你说你好不容易把合同搞定了,怎么说辞职就辞职了呢?被别人摘了果子,多不值得啊。”
听到这话,梁承微微讶异,她没料到竟会是周瑜白接手成辉。
但这也已不重要了。
而后,她缓慢领悟过来,原来华阅今天碰巧听说了她离职的消息,顺道来劝导她。
她心里涌上一丝感动。
向来甲乙方公对公合作,她从不奢望哪个客户将她记住。更别说是华阅这样的大忙人,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现如今竟还会管起她这么小的小人物。
“是有更好的去处了吗?”
“嗯,打算去北京。”
华阅偏头打量她,“北京好啊,我也待过一阵子。”说着,她指指李漫,“她就是我在北京认识的律师,今天刚从北京过来。”
被cue到的李漫笑笑,“阅姐脱离苦海太开心了,说要请我畅游苏城,我能不来嘛。”
“恭喜华总,脱离苦海。”梁承真挚地端起酒杯。
“也恭喜你,跨入下一片苦海。”
三人哈哈笑。
仰脖喝下半杯后,梁承起身,“我来点歌,华总你想唱什么?”
却被华阅扯住,“唱什么歌啊,等会儿。”
说着,按下了服务铃。
半晌,门再度被推开,一位穿着衬衫A字裙大约是值班经理的女人撑着门,用熟稔的口吻询问道:“华总,先上一拨看看吗?”
“行啊。”
话音落,一行人排着队进包厢。
这种场面,梁承素来只在电视里看过,且电视里通常被挑选的都是女人。
这会儿,她面前却站了一排男人,共十个,个个身材纤瘦,油头粉面。
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立刻羞红了脸。
“你俩先挑。”华阅说。
李漫偷偷与梁承对视一眼,捂着嘴笑。
两人互相示意谦让。
倒是面前的男人看着她们,悄悄地抿起了唇。
还是李漫先发话,她认真地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问道:“换一拨行不行?”
值班经理瞧了眼华阅脸色,见她没言语,便说:“行啊,当然可以。”
于是,这一排男人又列着队出去,换了一列进来。还是十个,李漫挑中了最末尾的平头男。梁承选了当中一个。华阅则点了排头一个。
三个被选中的男人分别坐在她们身边。
远处看着挺年轻的男人,坐近了才发现,其实比她大不少。
他自我介绍道:“我叫小yuan。”
“什么yuan?”
“原谅的原。”他甚至nl不分,将原谅念成了原niang。
随后,手掌便熟练地攀上了她的腰。
这一刻,梁承竟有种被吃豆腐的感觉,往旁边挪了挪,倒叫男人无所适从。
再看华阅和李漫二人,很是自在,闲适地同他们喝着酒,玩着骰子。
“我去帮你点歌,你想唱什么?”
梁承摇摇头,说:“你点你想唱的吧。”
小原闻言点头,乖巧地走过去点了首《不得不爱》,他手握其中一支话筒,将另外一支递到梁承手里。
其他四人不约而同看向他们。
梁承接过话筒,配合着唱了几句,便将话筒递给了华阅。
毕竟她才是今天的主角。
但华阅不接,只往她这边靠了靠,在歌声里同她轻声讲话。
“你去北京之后,谢总要怎么办呢?”
“什么?”
“他当初,可是为了你来找过我。”华阅用牙签戳了块蜜瓜塞进嘴巴,她又不是第一天混江湖,早就察觉到谢恍是有意将梁承推给她。
望进华阅了然的眼,梁承心中波澜难平。
“什么时候?”
“那次晚宴之前。”
梁承张了张嘴。
“当然了,我跟你合作是看中你这个人,他的作用,充其量只是扭转了一点我对你的偏见。”
“谢谢华总。”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的韧劲。”
华阅看她,也戳一块蜜瓜,放到她手里。
“不过啊,谢总人不错的,女人冲事业是没错,但是有时候,也要顾虑一下感情跟家庭。”她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一下,“不过我好像没资格说这话。”
她从桌上捞起话筒,起身与小原合唱,神情恣意得很。
反观她自己呢,心不在焉,思绪混乱。她掏出手机,想要给谢恍打个电话。手指在他头像上戳进又戳出。
唱完歌的小原猛然凑了上来,贴着她耳边问:“你还想听什么歌?”
他身上廉价的香水味,还有喷在她耳边的鼻息,都叫她汗毛倒立。她干笑着拉远一点距离,同他碰杯,说:“喝酒吧还是。”
小原提议玩梭哈,梁承同意了。谁知他是梭哈高手,叫她连喝了好几杯,越喝越晕。
她有些难受地趴在华阅肩头,搂着她,无比痛苦地说:“姐,女人好难呐。”抽抽搭搭的,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
李漫说:“你这难受样儿,亟需找个男人安抚一下。”
“男人有什么好,姐结了婚还离了呢,离婚比过年还开心。”
“诶,你可不能跟我比,我至少享受过了,你这才刚刚开始。”华阅掏出手机,“来,我给谢总打电话。”
接到电话时,谢恍正坐在办公室。
下午从梁承家出来之后,他就有些茫然,不知该做点什么。干脆回公司加了个班,支着唯一的一盏灯,心里烦闷,很费力才将精力集中到工作上。
来电显示令他惊讶,他看了眼时间——10:52。
“喂,华总,这么晚还没睡啊。”
电话里有些吵闹。
“谢总,能麻烦你来接个人吗?”
“接人?”
他又不是司机,接什么人。
“梁承喝多了,能不能麻烦你来接一下?”
听见梁承的名字,谢恍捏着手机沉默了会儿,克制地说了声“好”。
电话挂断,地址发送过来。他望着店名,脸色冷了下去。
谢恍推开包厢门时,最先入眼的,是暧昧的灯光,还有梁承睁着迷蒙的眼躺在男人怀里的画面。暧昧光线下,他们两人贴得相当近。
坐在沙发里的华阅,向梁承看了一眼,随后向门口冷脸的人笑了笑,“拜托你啦,谢总。”
纵然不悦,谢恍也没失了客套和礼貌,他铁青着脸,抿着唇,向华阅点了点头。随后大跨步向前,从那个男人的怀里捞起了梁承。
梁承似是喝茫了,她坐在沙发里,认真听李漫唱歌,甚至都没察觉到包厢里来了人。这会儿,忽然被大力带起,一个趔趄,扑在对方的身上。是熟悉的香水气味,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这才看清来人的脸。
谢恍狠狠地剜了一眼沙发里涂着厚厚粉底的男人,手扶着梁承的腰,将她带离了包厢。
门外,空气潮热,泥土里翻出腥气,似是要落雨。
静谧的街道边,只有飞虫在路灯下奋力振翅的声音。
“想吐。”
梁承推了推谢恍的手,脚步虚浮地走到路牙边,伏下身子,用力地呕了两声,却并没有东西吐出来。半晌无果,她站起身,看向谢恍烦躁的脸。
开口向他讨要,“可以给我一支烟吗?”
闻言,谢恍从兜里掏出烟和火机,递给她,看着她笨拙的样子,夺过火机,将滤烟嘴含在嘴里,点燃,深吸一口,然后将这支燃着猩红的烟送到她嘴边。
梁承不会吸,就只将烟塞进嘴巴,假模假样地吸了一口,立刻便吐出来。
“这样吸对吗?”就着路灯浑浊的光,她看向谢恍,目光迷蒙。
谢恍盯着她,许久没动,只听他轻哼一声,冷冷地说:“再装。”
被怼的梁承一时没屏住气,烟吸入了肺里,狠狠地咳嗽起来,直咳得眼冒水花。但谢恍不动,只看着她咳,冷嘲道:“梁承你喝醉了什么样,我能不知道吗?”
隔着不远的距离,他打量她,“梁承你能耐了啊,还学会逛鸭店了。”他语气恨恨的,“还穿成这样来逛。”白天还是T恤长裤,晚上就变成高开叉的裙了。
“怎么样?鸭店好玩吗?”他咬着牙问。
梁承终于缓过劲来,眼里都是被烟呛出的泪,她点点头,“挺好玩的。”
谢恍面色阴沉。
“蜜瓜好吃。”
她仿佛对谢恍的情绪一无所知,笑着说,
“我选的那个叫小原,长得还行吧。我刚在跟他聊天,他们陪一场是六百块钱,比公主高一百。哎好无耻,连在这种地方,男女都不能平等。”
“我有问你细节吗?”谢恍的口吻冷到吓人。
梁承似是终于发现谢恍在生气,她住了嘴,转而问道:“你车在哪儿?”
谢恍指指马路对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梁承望见黑色的车影轮廓。她蹲下身子,将烟头掐灭在树底泥里,踉踉跄跄起身。谢恍跟在她身后,望着她踩着高跟鞋踉跄虚浮的步伐,火气更是一个劲地往上蹿。
还在装。
上了车,谢恍不说话,只默默地将车子打火。
随着发动机响,车载音响中流淌出歌声。
谢恍车里向来安静,何曾有过音乐。
原本在系安全带的梁承也慢下了动作,不由得支起耳朵凝神听。
可是才刚两个音节,音乐就被谢恍摁灭。他手松开方向盘上的按键,咳嗽一声,支起手臂,状若无意地挠了挠左眼眼皮。
纵然车厢内黑暗,梁承也能隐约感觉出他在刻意隐藏什么。
梁承不明所以,干脆将安全带松开,霸道地侵过身来,她越过中控台,到他方向盘上专注地寻着控制键。
女孩柔软的上身半支在谢恍的身上,酒气和香水气味同时窜入他鼻尖。晦暗中,他变得口干舌燥。
按键终于寻到。
音乐在车厢内轻缓流淌。
是没有伴奏的一首歌。
粤语歌。
闹哄哄的背景音像是在车里。
歌唱者声线清甜、柔软,因为害怕和紧张,声音微微颤抖,犹如丝线。
「回头再看微微灯光 无止境寂寥不安 藏身于无人机舱
心跟你道晚安
离离细雨茫茫星光 明朝早别来惊慌 投奔于遥遥他方
愿遗忘某寄望
原谅今宵我告别了 活泼的心像下沉掉 梦里有他又极微妙
情怎可料
怀念当初你太重要 但你始终未尽全力 让这颗心静静逃掉
情也抹掉」
梁承转过脸,撞进谢恍漆黑眼底,他眼中灼热几乎要将她融化。
【56】夜机(2)
窗玻璃上忽然落上了雨点。
啪嗒。
先是一滴。
紧接着,啪嗒、啪嗒、啪嗒——
越来越密集的雨点砸下,砸向车窗,还有车顶。
车子簌簌抖落周身的雨水,不过是愈抖愈多,雨水沿着车架下滑,最终在玻璃上汇聚成连绵蜿蜒的水线。
「离离细雨茫茫星光 明朝早别来惊慌 投奔于遥遥他方
愿遗忘某寄望
原谅今宵我告别了 活泼的心像下沉掉 梦里有他又极微妙
情怎可料」
一曲《夜机》,在车内无限循环。
柔软发颤的声线和着窗外暴雨,在梁承神经上轻跳。她生出窘迫,应景的歌词叫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一日的场景轻而易举便在眼前铺陈。
车子在盘山路上颠簸狂奔,她浑身紧绷,极力扶住方向盘,稳住情绪,可实际早已不知自己究竟在唱什么。只悬心副驾位上的人,他面色苍白,呼吸困难。
那时命悬一线的那个人,现正仰头靠在驾驶椅背,他微微阖眼,脸上挂着认命的表情。
“这个……”开口时,梁承才发觉自己嗓子哑了,“你常听吗?”
他睁开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每天都在听。从那个时候起。”
梁承喉头很明显地哽了下。
“不会腻吗。”
“听不腻。”
一种陌生的情绪攫住她,理智与情感在拼命拉扯,将她拆解成两半。
不过一首歌而已啊。她这样告诉自己。
可她又向来擅长透过表象看内里。
他步步追随,却从不张扬,他不是那种自诩深情的演员,也并非窥得机遇的投机者。他不过是,犁了一块地,从未指望她看见。谢恍究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藏了些什么。
想到这些,累积的情绪便翻涌上来。
她想她其实比自己想象得要懦弱许多,在感情里,她把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其实骨子里就是个害怕覆水难收的胆小鬼。
他比她更勇敢,更坦率。
不过是谈场恋爱,这究竟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撑起半边身子,望进他眼底,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下一秒,她伏下身子,笨拙地将嘴唇贴在他生气的唇上。他的唇瓣温热,柔软,好亲极了。
轻轻触碰,然后分开。
谢恍双目灼灼,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带着一丝不置信的口吻确认道:“真的醉了吗?”
梁承吸了吸鼻子,陡然间红了眼眶。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呵,醉鬼。”
他咬牙,愤怒又无奈,哑着嗓吐出这几个字。
下一刻便抬手,用尽全力扣住她后脑勺,将她拉近,唇瓣贴合,迫不及待撬开牙关,探入她唇舌。
他渴望了太久,甚至有些忘了自己究竟在渴求什么。
车子熄火,车椅后退。
他将她一把拉过,将她身体按在他腿上。
女孩哪里都是软的,唇、舌,还有压着他的身体。
每一样都叫他战栗不已。
梁承的手也并不安分,抚着他耳垂,情难自禁地将手指探入他敏感的耳蜗。
他不甘示弱,宽大手掌抚上她绵软腰肢,轻轻地摩挲,一寸一寸蹭着她上衣的下摆,探到布料下,熨帖着滑腻肌肤,一路游走向上。
怀里的人被碰触,止不住地颤抖。
窗外,暴雨喧嚣,连绵而下。
窗内,呼吸交缠,喘息不止。
衣襟乱了。
男人混乱地将滚烫的吻印在女孩的耳侧、脖颈,还有锁骨。
然后,向下,再向下。
手掌放肆地探入衣底,将最柔软处按在掌心。
直至愈发激烈的雨声打湿耳膜,二人方才从意乱情迷中惊醒。
车内逼仄,极难施展。
他们彼此对望,在眼底捕捉到相同信号。
车子在暴雨中穿行。
他从未将车开得如此狂野过,他比这倾盆而下的雨水还要急迫,也不知在急什么。
车子拖着潮湿的身躯飞驰进地库,轮毂嘎吱响,在干燥地面拖出长长的水痕。
熄火,停车。
下车的脚步因迫切而凌乱不堪。
甫一踏进屋内,梁承便被压在墙面。
屋内没亮灯,黑漆漆一片,感官感受无限放大。
她只觉背后墙体冰凉,面前身躯却滚烫。急切又潮湿的吻将她要说的话尽数吞没。她心底却比这吻还要潮湿,长久以来沉积的情绪,有如一波一波的浪,一次比一次掀得更高,直至将她淋得湿透。
谢恍边吻边粗重喘息。
他手掌搂着她腰肢,一点一点将她在怀里收紧,另一只手则轻慢揉搓。他将头伏在她颈窝,牙齿抵在她光滑的肌肤,刻意在她洁白脖颈间留下只属于他的痕迹。
是脚下的毛绒触感提醒他们,还有看客在。
黑暗中,谢恍轻笑一声,哑着声问:“确定吗?”
梁承借着窗外一点零星亮光,看向他认真专注的眉眼,轻点了点头。
下一秒,身子腾空,她被抱到了二楼。
卧室整洁干净,弥漫着清冽的白茶香水味。她还来不及分辨屋内摆设,就被推倒在绵软的床里,衣裳早就凌乱不堪,高开叉的裙摆形同虚设。卧室里支着橘黄色的灯,暧昧温柔地映在她光洁浑圆的肌肤。
她有些紧张,也害怕,当谢恍的手探上来,一点点试探时,她浑身战栗不已。
可他又吻得无比耐心,手里的动作和吻一样温柔,小心翼翼地触碰她全身敏感的开关,像是在努力压抑着经久的渴望。
她在缠绵不休的吻里回忆起他们的最初,那些因为在意而有过的争吵。那会儿的他们又何曾料想过今日的情形。
窗外雨声暴烈,仿佛老天破了个窟窿,将一切倾泻。
她的心里也像破了个窟窿,哗哗地漏雨,她只觉不够,一次次将身体贴近他。
黑暗中,谢恍伏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喊她名字:“梁承,梁承……”仿佛有许多委屈,又有无尽的感动。
欲望如同倾盆之雨,将他们浇个湿透。
这一整夜,他们一次次交付彼此,带着天真、渴望、甘愿、无底,试图将自己的灵魂揉进对方的身体。
凌晨三点时,暴雨骤歇,他们带着疲惫和餍足,终于沉沉睡去。
梁承枕在谢恍的臂弯,睡得很沉很沉。
第二日中午,饥饿将她唤醒。
睁眼的瞬间,她甚至生出一种空间错位的错觉来。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气味,她揉了揉眼,挪动身体。全身的酸痛与疲乏将她记忆缓慢唤醒。
她转头望向床边,那里早已没人。
下得床,拉开厚重窗帘,暴烈的阳光瀑布似的倾泻下来。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
羞怯叫她踟蹰不已,犹豫片刻,她终于拉开门,走了出去。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她下楼梯的脚步声在回响。听见动静,雪人蹦跶着扑上来,也只仅此而已。
客厅里并没有谢恍的人影。
餐桌上,贴着张蓝色便签纸。
【临时加班,一会儿回。
牙刷毛巾给你准备了新的。
冰箱里有吃的,等我,一定!】
落款:【你的男朋友】
谢恍的字体隽逸,似他的人一般。
她偷偷地抿唇笑了。
冰箱冷冻层有牛排、冻虾,冷鲜层有番茄牛油果,还有半捆挂面,一盒鸡蛋。干脆煮个番茄鸡蛋面好了。边将水煮开,边泡咖啡。
咖啡机是全英文按键,她几乎没什么英文底子,只得现场一个个搜索。还真被她一点一点摸索出来,咖啡机嗡嗡嗡的作业声中,她得意地向雪人炫耀,“怎么样,我厉害吧?你想喝吗,想喝什么?”
雪人嗷嗷叫了两声,好似真在回应她。
吃完饭,她方才有了踏实的感觉。因为不好意思给谢恍发消息,只好在屋子里瞎溜达。想必是忙吧,谢恍也没发消息给她。
干脆到楼下影音室看电影好了。
于是又翻出上次没看完的电影来看,可兴许是太累了,她窝在沙发里昏昏欲睡,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模模糊糊睁眼时,面前坐着人,似乎在专注地看她。
她撑着手从沙发上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看向他。眼前人的神情复杂,眉眼间似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见她醒了,他开口说道:“有点不真实。”
声音里无限的感慨。
他靠过来牵她手。
他手有点凉,手心有汗意。
“我刚刚还以为你已经走了。”他低下头自嘲地笑,“所以,一间一间地找你。你手机呢?”
一丝酸楚涌上鼻尖。
梁承四处摸了摸,最后在沙发缝里找到手机,笑着说:“昨天晚上就静音了。”
她没有错过谢恍眼中的意味深长,赶紧岔开话题,“都怪你家房子太大了。”
“也是你家。”
谢恍半认真半玩笑的话,叫梁承停住了笑。
她心脏突突狂跳。
昨夜旖旎近在眼前,他们似乎都没能迅速适应新的关系,有些别扭。她想有些话必须说清楚,于是掰着他手指,舔舔嘴唇说:“我们还是聊一下吧。”
“好,你说。”谢恍认真看她。
梁承捋了捋睡乱的头发,整理措辞。
“我先说结论吧,北京的工作,我还是要去。但是你别打断我,先让我说完。”
“好。”谢恍点头。
“我的学历很低,这个机会对于我来说,千载难逢。你说我是赌徒,没错,我的确是。可我不是盲目地赌,我是看见了希望才会去博。对于我来说,博一博至少还有机会,不博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能我没跟你提过,其实我爸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没了。我妈学历不高,我人生中许多重要节点都由我自己做主,对于我来说,我习惯了看见希望就靠近它。这么多年,我一直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我有好些同学,家里安排好了工作,他们还会发牢骚。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他们有的选。留给我的选择,向来就不多。
“我的起点比别人落后一大截。我也不是有意去和别人对比,可是,如果我没有看见更好的存在,那我一辈子都不会有那样的渴望,做个井底之蛙也挺好的。但我看见了啊,我看到了一个更好的人是什么样子,像郑意浓,像你,你们那么优秀。我每天临睡前都在想,哪一天,我也能成为你们这样的人该有多好。
“所以我真的很想去试一试,就算知道北京那么大,而我那么渺小,我也想去成为北京的一粒沙。
“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可是我想先成为我自己。只有我成为了我自己,才有资格去爱另一个人。”
梁承定定地看着谢恍。她说得急迫,唯恐不能完整表达。
“说完了吗?”谢恍问她。
梁承微微点头,“大概,说完了。”
“那轮到我说咯?”
“嗯。”
“昨天从你家出来之后,我想了很多。后来我才想明白,其实我生气的点,从来都不是你选择了工作,选择了去北京。我只是生气你没有提前告诉我,而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甚至别人,都比我早知道。”
他重重地咬在“别人”二字上,脸当真气得鼓了起来。
“在我看来,你根本没有把我当做自己人,没有把我纳入到你的人生当中。我后来想,我甚至希望你直截了当地跟我说,‘我要去北京了,你快点辞职跟我一起走’。如果你这么说了,我肯定立马打辞职报告。
“可是你没这么说,非但没这么说,反而还把我往反方向推。
“自从我们那次大吵之后,我一直在反省自己。你说我从未尊重过你,没有将你和我放在同等的天平上。我当时感到很受伤很委屈。后来慢慢消化以后,才意识到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没想过你会拒绝我。我向来习惯把节奏掌控在自己手里。潜意识里就认定了,只要我表白,你就是会接受的。
“这和我一直以来身边人对我的态度有关,我学业事业一直都很顺。感情上我向来抱着宁缺毋滥的心态,期间收到过太多的示好,只要我想要,只需要伸伸手。而我也明显感觉到你对我的好感,所以我以为……
“现在想想,真是太狂妄了。那次之后,你决绝地把我剔除在你的人生之外,这让我很抓狂,也很懊悔。
“后来我跟自己说,无论你如何决定与选择,我都尊重你。所以,你去北京的这个决定,我百分之百支持。只不过我希望的是,你能把我纳入到你的人生规划里。比如,你打算在北京工作几年?打算定居吗?我可不可以也参与进来?
“两个人相处,不可能事事圆满。如果必须得有一个人来迁就另一个的话,那就由我来迁就你。你只管大胆往前走。
“你说要成为更好的自己,我也是啊。就让我们一起成长,好不好?”
一番话说完,梁承的神情都变了。
“那……我可以要求你一起走吗?”
“当然可以。”谢恍的眼中闪着诚挚的光,“如果两个人想要认真走下去,一定要毫无保留,彼此坦诚,说出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橘黄灯光在他发尖和脸颊镶上一圈柔和金边,衬得他整个人格外温柔。
梁承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鼻尖酸酸的。
而后,她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这样牺牲。”顿了下,又说,“但我觉得可以慢慢规划,短时间之内,我们先不要急着做决定好不好?”
“你的意思是,先维持现状?”
梁承用力地点点头。
“嗯,万一我工作不顺利,没几天就打道回府了呢。”她自我调侃。
“那如果顺利呢?”
“如果顺利,我们就规划看看,能不能一起扎根在北京。”
谢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大声地说:“好!”
他们从未聊得这样透彻,几乎将自己在对方面前剖开。
虽然还有许多现实问题要考虑,但横亘在二人之间的矛盾似乎已如冰融解。
二人对视而笑。
影音室封闭的氛围和暧昧灯光,都是欲望的助推器。
也记不清是谁先动的嘴。
人一旦开了荤,就很难再回到吃素的日子。
狭窄沙发里,两人身体揉在一处,贴得很近很近。
缠绵中,谢恍不忘恶狠狠地警告:
“就算别人也要去北京找工作,你也不许跟那个别人一起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