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30-40

作者:星期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31】人前人后


    “刚刚大堂里那个经理,你觉不觉得像老邓?”上电梯时,谢恍这么问道。


    老邓是当时和他们同一个雅思班的同学,曾疯狂追求郑意浓,写情书,送礼物,当众告白,所有能使的招数都使过。而且出手相当阔绰,随手一送就是香奈儿的包包。但老邓的长相,含蓄点评价,就是非常经得住岁月的打磨。所以从一开始,老邓就没能入得了郑意浓的眼。


    经谢恍这一提醒,郑意浓便又回忆起那段被死缠烂打的岁月,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身拍了下谢恍。旁边顾总眼神飘过来,抿嘴一笑。


    见状,谢恍轻咳一声,将脸恢复板正。


    “你怎么突然想起他?”


    “他前阵子有事找过我,问起过你。”


    郑意浓狐疑地瞧了他一眼。


    出了电梯,各自进房间安置。进房间之前,郑意浓问他:“下午一起去古城逛逛吗?”


    谢恍犹豫了一下,说:“好啊。”


    推门进房,门在身后关上,甚至来不及放下行李,便一手扶着箱子,一手从裤兜掏出手机,给梁承发消息。


    「下午什么安排?」


    却迟迟没有回复。


    他放下行李,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房间相当大。甲方们除了顾总坚持和郑意浓拼房,其他人都是每人一间。


    房间还有露台。拉开门的瞬间,手机震动,可惜是工作来电。他顺手在露台边接起。电话那头絮絮叨叨,请示一件事恨不能从上古五百年追溯起,谢恍听得云里雾里。


    他即刻打断,帮忙拎出重点,“流程到哪一步了?”


    对面连忙答话。


    “行,我来跟他沟通。”然后赶在对方再次絮叨之前挂了电话。


    查看信息,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望着远处山景,发了会儿无意义的呆。也不知是否他错觉,从飞机落地那一刻起,梁承的情绪似乎不太对,笑容都变少了。除了工作最初,他们鲜少在人这么多的时刻相处。兴许是人太多了的缘故吧。


    但他心里难免失望。


    原本他答应来旅行的初衷,也是因为梁承。尽管他在心里几千几百次强调,是看了邀请名单后,才最终确定了行程。


    梁承始终没有回消息。


    下午,谢恍陪郑意浓和顾总简单逛了逛丽江古城的市场,他一路心不在焉,但郑意浓和顾总却开心得很。还碰见了韩敏文和周瑜白两人陪着另外几个老总,嘻嘻哈哈一路。他张望着他们后方,并没有发现梁承的身影。


    于是三人行,变成了多人行,浩浩汤汤一群人。


    谢恍几次想要开口问问梁承为什么不在,本该很平常的一句话,但因为他心里在意,反而问不出口。


    倒是郑意浓问道:“诶,是不是少了两个人?”


    韩敏文笑嘻嘻,“梁承和钱影高反了,两个没用的家伙。”


    人群里也有轻微高反的表示,高反归高反,玩还是要玩的。


    “我们这个小姑娘,挺让人费心。”郑意浓轻声向谢恍调侃道,话里有话。


    谢恍看她一眼,没有解释。


    “上次那个视频,”郑意浓干脆挑破,“也是为了她吧?”


    “哪个视频?”


    丽江九月份的太阳正好,迎着阳光,她探究地转头看谢恍的表情,试图从他脸上读出些许蛛丝马迹。但他那张惯常淡漠的脸上,始终维持着客套疏离的笑,他眼神疑惑,似乎当真不明白郑意浓在说哪一条视频。


    她讪讪道:“那是我误会了。”


    谢恍还是那样,轻轻皱眉,无奈一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晚上,钱影和郑意浓配合组织甲方们一起用晚餐。他们包下酒店一间长厅,长厅中央放着由几张桌子拼凑成的长桌,足够二十人分坐两边。


    临时建立的旅行群中,郑意浓热情地招呼大家下楼用餐,还拍摄了几张用心布置的照片。长桌由白桌布铺满,每人座位前都已摆好酒杯和餐盘。


    「每个人的座位上都有惊喜哦~」


    她在群里卖着关子。


    晚上六点半人才坐齐,众人发现,郑意浓还特意换了件黑色丝质修身连身裙,裙尾开叉,衬得她前凸后翘,身材修长。妆容也与白天有些许差异,眼妆更浓,灯光下更耀眼。


    她从座位起身,敲敲杯子,俨然当晚掌舵人,朗声主持道:“首先,欢迎大家来到上声传媒一年一度的客户答谢会!感谢大家这一年对于上声传媒的鼎力支持!”她声音爽朗,极具穿透力,说话时笑容满面,自信开朗,感染力超强。


    不用谁带头,众人就自动自发热情鼓起掌来,绵绵不绝。


    受到热情鼓舞,郑意浓看上去更加从容,笑着滔滔不绝。先是简单介绍了下在场的所有人员,让大家对彼此有了一个快速认知,“接下来几天,大家可以多多交流,互相熟悉了解。”


    又简要介绍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但她并不居功,强调:“这次其实我也是搭了顺风车,还是要感谢一下我们的主办方——上声传媒,也辛苦我们的幕后工作人员——钱影!今天这个场地都是她费心布置的。原本应该由她来主持,但是她本人比较害羞,再加上有点高反,所以就由我越俎代庖一下了,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她笑得随和。


    大家也跟着笑成一片。


    被cue到的钱影坐在座位上,脸微红,拘谨地摆了摆手。


    末了,郑意浓将主场还给传媒部门,“接下来,就由我们上声传媒销售总监程默程总代表我们传媒讲两句。”


    程默起身发言时,梁承的视线还停留在郑意浓身上。


    郑意浓分明不是他们板块的人,可是短短半天时间,她就已经记住了在场所有人。那么多张面孔,每张面孔所对应的姓名、公司、职位,她记得分毫不差。


    而且,主持晚会这桩事,也并非她的分内事,她完全可以和其他人一样揣着手,等吃饭。可偏偏他们这边,钱影做行政是一把好手,但现场这么多人,她很难撑得住场面。而程默作为一个男人,抬头只是个销售总监,其实与在座的甲方大佬们还存在一点参差。唯有郑意浓,职位是副总,又有些游离在他们的体系之外,反而更好去掌控局面,调节氛围。


    她甚至还早有预见的,在出发前就已备好了礼服和高跟鞋。对于她来说,这不是一场普通旅行,她是带着任务而来,也做足准备而来。


    梁承想得入神,没有留意到谢恍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座位是甲乙方混在一起打散,又是男士女士尽量交错。梁承左手边是谢恍,右手边是恒越置业的金总。讲话人在他们的右手边。金总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思维非常活跃,平易近人得不似个老总,不仅很爱与负责他的销售张庆交流,还频频转头,与梁承说话。


    梁承的注意力被金总分散去一半。


    当程默提及座位底下的惊喜时,金总率先从兜里掏出纸片。一张黄色便签纸,贴在椅子底下,上面写着号码“07”,他从落座就撕了揣进了兜里。


    “这什么啊?”他捏着纸片,转头向梁承调侃。


    梁承接话接得匆忙,脱口而出:“爱的号码牌吧。”


    闻言,金总睁圆了眼睛,浮夸地赞赏道:“很有道理哦。”


    梁承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众人纷纷转下身子,从椅子底下撕下属于自己的号码。与金总之间的间隙小,梁承转过身子,往另一边低头。俯身时,与正在撕纸片的谢恍轻轻相撞,碰了头。她连连歉意,谢恍短促地哼了一声,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她的手,轻声说:“我帮你拿。”


    说着,也不拉开椅子,只侧身贴近梁承,手在椅子底下盲目摸索。


    气息很近,谢恍笔直的鼻尖就在眼前,他的脸也几乎贴着她的腹部。她不敢呼吸。半晌,他才起身,将她的号码撕下,放到她掌心之间。动作行云流水,幅度又小,几乎没人注意。


    可是梁承发胀的脑袋却觉得好似过了一部电影,那么久,那么深刻。


    “你是08号,我是80号。”他说话口吻云淡风轻。


    平常的一句话,她却腾的一下脸红了。这么久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喜欢谢恍这件事无可厚非,可是当下,她忽然为自己生出这种感觉,感到羞耻。


    这号码,自然不是什么“爱的号码牌”,而是抽奖小游戏。


    大奖三个:最新款的苹果手机。


    二等级五个:最新款的苹果平板电脑。


    三等奖十个:最新款的戴森吹风机。


    当然还有阳光普照奖,一千元的购物卡一张。


    “奖品太多很难带过来。所有中奖的人,到我这里来领个奖牌。回去之后,凭奖牌找我兑奖,终身有效。”郑意浓站在长桌前面,笑着宣布。


    不过是找个由头给客户派彩头,所谓的领奖牌也只是造个势,大家心知肚明,但现场氛围一度被推向高潮。老总们不缺钱,但老总们也不嫌钱多。


    中了奖的,被起哄唱个歌,或者表演个什么节目。如有谁扭捏,郑意浓便出面调停,她是整场活动的托底。实在没有才艺的,便喝杯酒。谁都不忍拂了她的面子,也确实都乐在其中。


    几乎人人有奖,轮到谢恍时,他中了只苹果平板电脑。一开始他坐在座位上不肯起身领奖,也不单单他一人如此。可是在左右推磨下,他还是像其他人一样被拉起身,推至郑意浓身边。郑意浓给他颁发奖牌。但他既没有才艺,也不愿喝酒。看客们不满,像是蓄势待发已久,调侃起他与郑意浓二人。其中,顾总最为积极,提议说让他与郑意浓当众抱一抱。


    “学长学妹抱一下,有什么要紧的?什么年代了,开放一点!”


    众人纷纷起哄。


    酒精摄入过多,容易暴露人类的动物本性。管他什么老总,又或是其他什么,该低俗时绝不体面,几百万年的进化瞬时间化为乌有。在近乎原始的嚎叫声中,郑意浓佯装生气,而谢恍呢,微微低着头,他的唇边始终挂着一抹疏离笑意。


    他深知,越是推拒,旁人便越是会起哄。痛痛快快地遂了他们的意,反倒能堵上他们的嘴。在郑意浓略带惊讶的目光中,谢恍大方伸出手去,揽了揽郑意浓的肩。身后谁用力推了一把,谢恍没站稳,身体向前一冲,整个人几乎伏到郑意浓的肩头。他迅速拉开距离,但为时已晚,拥抱的瞬间已被众人拍下。


    他略带嘲讽地一笑,回去座位,刚想同梁承说句什么。却见她推开椅子,突然起身,连个招呼都没有就往外走。她垂着头,他没有看清楚她的表情。


    她费了点力气推开长厅厚重的门,穿着鹅黄色开衫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回身望去时,只觉得心里梗了一下。几乎没多余思考的余地,他跟着起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去个洗手间。”便也推开门走了出去。


    心情急迫,脚步也不够从容。


    他追着梁承的背影,隔了一段距离叫住她,“梁承。”


    背影晃了一下,顿了片刻,只见她转过脸来,脸带微微笑意,像是再好不过的样子。


    “谢总,怎么了?有事需要我帮忙吗?”


    他走近她。


    试图看清楚她的表情。


    她双睫轻颤,脸和嘴唇发白,看似镇定无比。但眼睛向下,并不抬头看他。


    “你不舒服吗?”


    “嗯,不太舒服。”


    声音轻到他以为她在哭。


    “哪里疼?”他逼近一步。


    但梁承很快退后。


    她抬起头来时,眼波平静到令他惊讶。他望进她眼底,捕捉到一丝他所熟悉的倔意。


    “谢总。”他听见她一字一句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32】短暂陷入


    “什么意思?”谢恍英俊的面孔写满惊诧与困惑。


    梁承咬住苍白的嘴唇。


    委屈、愤怒、自卑,交杂的情绪,纷纷抵在她的喉咙口。如果他没有追她出来,她大约也就将这些情绪囫囵咽下去了,告诉自己是她会错了意,谢恍对谁都不错,并没有对她特别一些。可是当他在身后叫住她时,这些行将被咽下的情绪,犹如雪碧瓶里的气泡,呼噜一下再度涌上喉间。


    酒店长廊里灯光昏黄,空气里玫瑰香氛的气味足够安神,脚下印花地毯绵软,好似踩在云端。


    她忽然冷静下来。


    “谢总,你为什么跟着我出来?”她反问道。


    谢恍的眼神很明显的闪了一下,喉结滚动,“我……来确认一下你好不好。”


    “谢谢,我挺好的。”梁承笑了一下,颇为认真地感激他,“如果今后碰到的每一个甲方都像谢总一样,擅长关心别人,那该多好。”


    短短一句话,含着几分就连梁承自己都未察觉的醋意。


    她在试图将他推远。


    谢恍的眉头锁得更深,他的眼中满是不解,步子再度上前。


    然而梁承也再次后退。


    “谢总,我先回去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如果有什么服务不周到的地方,请你谅解。”她又笑了一下,“像谢总这么善解人意的甲方,一定是可以理解的,对吧?”没等他回答,她就迫不及待转身而去。


    可谢恍并未罢休,他的脚步跟着她。一路从走廊,到电梯。


    电梯里,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两人俱是沉默。


    酒店电梯分外狭小。


    狭窄空间里,只听见机器呼噜呼噜运转的声音。


    梁承所在房间的楼层先到了,电梯门开启,可是谢恍高大身材拦在电梯门前,将她的前路挡住。


    “借过。”两个字吐得小声又谨慎。


    但谢恍却站立不动,恍若未闻。


    见状,梁承用手轻轻拍了拍谢恍,手掌贴到他结实的背脊,她再次恳求:“谢总,我到了,麻烦借过。”


    谢恍侧过身来,低头看她,眉宇紧锁,像是在生无名的气。他缓慢挪动脚步,让出一条仅够半人通过的道来。


    梁承无奈,只得侧着身子,紧紧贴着他,想要将身子挤出去。发顶扫到他的下巴,身体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紧实的肌肉,还有躯体的温热。


    她有些窘迫,迫切往外挤,动作并不好看。眼看电梯门就要关闭,她伸手去挡。


    谢恍眼疾手快,将她的手拉住。


    另一只手也迅速从背后攀上她腰部。


    一切发生得那么自然。


    方才不体面的姿势,如今更不体面。谢恍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手腕,用力将她柔软温热的身体扣向他坚硬的躯体。


    他的掌心很烫。几乎要将她的身体烫出一个窟窿。


    呼吸也烫,拂着她白皙的面孔,吹红了她的耳尖。她被迫仰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眸。他深邃墨黑的眼中情绪涌动,喉结不断上下,看上去有些犹豫,不明所以地摇摆不定。


    梁承忽然有些想哭。


    那些难以启齿的情绪涌出喉间,沿着鼻腔一路向上,瞬息间便涌到眼眶中。


    她红着眼挣开谢恍的桎梏。


    在谢恍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迅速按下开门键,挤出电梯。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她大口大口呼吸。


    身后没有动静,她不敢回头。


    许久之后,听见电梯门在她身后阖上的声音。


    好似还有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


    第二天七点半,大部队就要出发。


    周瑜白定了六点半的闹钟。醒来时,梁承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了。她按下房间灯,看见梁承收拾得妥帖漂亮,她身穿黑色冲锋衣,白净脸蛋埋在衣领里,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跟随动作轻轻摆动,看上去青春逼人。


    “你好了?”周瑜白揉着眼睛问她。


    “好啦。”梁承笑得明媚,手里捏着放在她背包上方的购物卡,“这是什么?”


    “阳光普照。”


    梁承粲然一笑,“真有吗?还以为只给客户呢。”


    “你还笑。”周瑜白替她郁闷道,“统共就两个人没大奖,你和钱影都把名额给占了。但她因为准备了场地,做了后勤工作,所以郑意浓说之后要给她补个奖品。”


    言下之意,只有梁承没有奖。


    “可能你昨天走得早,后来大家都没想起你。”


    但梁承没太在意,她笑嘻嘻地说:“有购物卡也行啊。”


    坐在被窝里的周瑜白再一次打量她,“你这么快就好了?感觉你跟昨天判若两人。”


    正把购物卡揣进包里的梁承,动作顿了一下,她没有抬头,呵呵笑了两声,用她们平常调侃自己的话来自我调侃,“年轻嘛,好得快。”


    梁承没有什么人生哲学。如若硬要说的话,便是许多人说的,“睡一觉就好了”。她不知道对于别人管不管用,但对于她来说,相当奏效。


    从小到大,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睡一觉,总能过去。


    追溯起来,大约是受了她妈的影响。


    那时她爸车祸之后,她总做噩梦。她不敢睡,但又不想醒着,梦境和现实哪一样都难以面对。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看见明晃晃的月光映在天花板上。眼角的泪水不知不觉就濡湿了枕头。她抽泣的声音惊醒了妈妈。但她妈总是什么也不问,就将她抱紧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妈,我心里难过。”


    阒寂夜晚,妈妈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淡漠干涸,“睡一觉就好了。”


    事实上,她们睡了好多觉,才慢慢好起来。可也证明了,的确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没有什么伤痛是时间抚平不了的。


    一跨进早餐厅,梁承很明显地感觉到,众人投诸在她身上的目光,不乏惊艳。


    她的眼睛犹如监控器一般,不带感情地将餐厅扫视一圈,成功在角落里捕获了谢恍和郑意浓、顾总面对面而坐的身影。


    谢恍也正望向她这边,二人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她略带尴尬地挪开视线,拖着周瑜白走到餐厅另一角落座。


    周瑜白回身看一眼,“坐得离你大客户这么远啊。”


    梁承有些心虚,口吻却坦然:“等我吃完早饭再社交,不然我会消化不良。”


    “好吧,”她说着,眼睛在餐厅瞄着,然后突然端起餐盘起身说,“我客户来了,我得去招呼了。”


    落了单,梁承也乐得清闲。


    但没清闲多久,她正专心吃东西呢,昨晚坐她身边的金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端着餐盘坐到她对面,相当熟稔地同她聊起天来。


    “只吃这么点吗?”金总指指她的餐盘。


    梁承惊讶道:“这还少吗?”她盘子里一只烧麦、一只包子、一只白煮蛋、半根玉米,堆成小山,端过来时摇摇欲坠。另外,还盛了碗云南土鸡米线,满满一大碗。


    望向他的餐盘,只有一只水煮蛋,还有片吐司。


    他啜着咖啡,笑眼看她。


    梁承的脸腾一下红了,后知后觉他那句话是在调侃。又觉好笑,也跟着笑起来。她边消灭着堆如小山的食物,边回想,越想越好笑,禁不住肩膀抖动起来,桌子也跟着颤。


    金总又说:“到底是拿了爱的号码牌的人啊。”


    这下梁承没憋住,笑出了声。


    正巧程默在找座位,见状,走过来,在梁承身边坐下。问:“笑什么呢?”


    梁承不知怎么说,只顾笑,一双眼睛笑得弯弯。旁人看去,只觉这姑娘开心坏了。好不容易缓过来,她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义正言辞道:“拜托别惹我笑了,这一盘我要全部吃完的。”


    金总眼睛带笑,点头道:“你吃吧,让我长长见识。”


    连程默这个不知前因后果的人,也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


    一时间氛围太好,餐厅里认识不认识的都情不自禁地往他们这边看。


    餐厅另一角,却沉闷压抑了不少。谢恍的视线落在梁承灿烂的脸上,他将咖啡一饮而尽,潦草地同身边人打了个招呼,推开椅子,快步走出了餐厅。


    原先盘踞在梁承心头的阴霾,此刻彻底消散。


    吃完早饭之后,众人大厅集合。


    钱影负责分配吉普车的钥匙,统共五辆车,每辆车坐四个人,以每个销售对应负责的客户为分配准则。再根据每个人的驾驶情况,再进行二次调配。


    钱影将钥匙交到梁承手里,问她:“你会开车吗?”


    梁承犹豫了一下,坦白道:“刚拿到驾照。”


    “那你去问问你组里有谁会开车。”说着,她将名单交给梁承。


    谢恍、郑意浓、顾总,还有她,被分在同一辆车。


    看着名单上的名字,梁承在努力让自己心里不起什么波澜。反复告诉自己早有心理准备,没什么大不了。她转身,在人群里找寻谢恍和郑意浓的身影。


    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她就找到了谢恍。


    他个头高,穿着一身墨绿冲锋衣,气质淡漠,站在人群里很突出。他的目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像是等待许久,只等她转过头来看他。他神情冷淡,嘴唇紧抿,目光如炬地望着她,像是打算用目光在她身上剜出一个洞。


    太过严肃。


    叫梁承产生了片刻的迟疑。


    可是下一秒,她垂下头,脸窝到圈成圈的衣领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抬头时,已是笑靥盎然。


    她捏着钥匙,穿过人群,来到站在角落里的谢恍身边,热情地打招呼。


    “谢总,你会开车吗?”她明知故问。


    谢恍的声音比眼神还要冷,“你不会开吗?”


    梁承完全没被吓到,她呵呵笑,“我的驾照很新,主要还是考虑到大家的安全。”说着,她求助的目光望向他身侧的郑意浓和顾总。


    郑意浓和顾总昨晚酒喝得都有点多,她们为难地摇摇头。


    “如果大家都不想开的话,我可以申请换组,换个会开车的过来。”梁承提出解决方案,声音里有些雀跃。


    但她话音刚落,手中钥匙就被抽走了。


    谢恍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我来开。”


    【33】到此你走完人生所有弯路


    临出发前,程默挨个检查车况。


    走到梁承他们车旁时,谢恍正一手搭在驾驶位的门把手上。


    “谢总,你开车吗?”


    谢恍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只点了下头。


    郑意浓正打算打开副驾位的门,却被程默拦在车门前,他对站在郑意浓身后的梁承招招手,“梁承,我觉得应该你坐副驾位。副驾位要负责给谢总当领航员。”


    见梁承不动,他走过去,到她身后,拍拍她的背,“知道领航员的意思吧?山路不好开,需要一个人帮忙谢总查看路况。”又转头向郑意浓,“这点小事,总不能让郑总和顾总做。”


    话听上去有道理,只是显得谄媚。


    谢恍没有表态,不动声色开门上车。郑意浓和顾总坐到后排。梁承被迫坐在副驾位上。


    租的吉普是辆黑色丰田普拉多,车身高,车位宽敞。但梁承却坐得有些拘谨,她掏出手机,认真查看线路,全情投入“领航员”这一新角色中。


    此次从丽江到香格里拉,走的是东环线,途经玉龙雪山、虎跳峡、哈巴雪山、白水台,据说是两地之间的最美路线。


    他们车排车队第四,跟着开就行。但梁承却还是看得一丝不苟。


    车内氛围不松快,好在郑意浓全程和顾总闲聊,话题天南海北的,没停歇过。山路难走,谢恍专注开车,只偶尔插几句。窗外风景壮阔,倒也不至于太沉闷。时间久了,梁承便也松懈下来,耳朵跟随他们的话题而动。


    她敏锐地发现,郑意浓与顾总说话时,从不像她一样诚惶诚恐,很是自信随意。但她措辞却并不随意,用词是严谨的,所有话都经过思考。


    顾总是个四十出头的职业女性,短发,穿着打扮都精致,有阅历有品位。


    但郑意浓也见多识广,无论什么话题,她都能接上。即便有她不明白的,她也绝不胆怯糊弄,当场请教顾总。


    梁承听得入神,求知心切,情不自禁转头请教:“怎样才能像你们这样,懂得这么多呢?”


    这还是她上车以后第一次开口,不免有些突兀。


    车内其他人先是一愣,随后都笑起来,带着一丝宽容。


    “我们不过是年纪比你大一些。”


    “对啊,小姑娘。”顾总说,“你还年轻,到我这个年纪,自然就懂这么多了。”


    客套又敷衍。


    梁承自觉问了个蠢问题,再要说些什么,却见后排两人不约而同刷起手机。她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谢恍摸着方向盘没说话,只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


    途经虎跳峡时,车队停下,休憩观景。


    “学长,你是不是带相机了?可以帮我和顾总拍几张照吗?”郑意浓趴到驾驶座椅,凑近谢恍说。


    谢恍转头,轻轻“嗯”了一声。


    顾总笑:“来,相机拿来,我帮你们两个拍。”


    谢恍紧抿了唇,透过墨镜看了梁承一眼。却见她已转身,拿着手机推门下车去了。


    一行人沿着小径,一路向下。没走多远,峡谷风景便在眼前了。


    梁承揣着手机去找周瑜白,但她正蹲在地上,给她们那车的甲方爸爸们拍照,凹着各种角度。韩敏文则是拖着甲方一起疯狂自拍。


    看着旁人对待客户的态度,她自觉失职。转头寻找谢恍的身影,却见他正端着相机对着她的方向拍着什么。顺着他镜头方向,她转头看去,噢是壮丽的峡谷风光。


    她走回谢恍身边,狗腿道:“谢总,需要我帮你拍几张吗?”


    他已将墨镜摘下,别在胸前。但相机仍将他脸挡住,看不清表情。他举着相机咔嚓个不停。许久之后,才将相机放下,低头认真查看照片,似是没听见她说话。


    “谢总,我可以帮你和郑总拍照。你看这儿像不像《还珠格格》里尔康和紫薇定情的那个峡谷,‘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哈哈哈。”她学着顾总的口吻调侃他俩,转着脑袋寻找郑意浓的身影,“诶,郑总呢?”


    谢恍抬眼时的眼神冷到吓人,极尽嘲讽道:“你懂得,也不少。”


    每个字都被他咬出韵律。


    意有所指,话如刀锋。


    将梁承面上的假笑钉在那里。


    也刺破了她方才在车里小心翼翼维系的自尊。


    她感觉脸有些发烫,无措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低下头,视线从谢恍冰冷的面孔滑下来,落到狭长深邃流水奔涌的峡谷里。


    她想她是不是做错了。


    但这念头只闪过一瞬,很快,她又将被碾碎的自尊捡了起来。


    她已决计将谢恍当做一个普通但重要的客户。


    客户面前,谈钱就好了,谈什么尊严。


    她弥补道:“那我帮你单人拍。”


    “你懂相机吗?”


    “我……我不懂,但我可以用手机帮你拍啊。”她强颜欢笑地晃着手中的手机。


    谢恍冷眼看她,视线沿着手机滑到她手上,纤细白净的手腕从黑色长袖中露出好大一截。手腕上没有任何饰品,空荡荡的。


    梁承见他不语,收了手,转过身去,也不再说话。


    他们之间明明只隔了一米远的距离,却好似隔着天堑。


    从另外一边拍照回来的郑顾二人,敏锐地嗅到了氛围的变化。


    郑意浓缓和气氛,将梁承拉到身边,将自己的手机放进她手里,说:“来,给我们三个拍张照。”


    镜头里,顾总个子矮,站在中间,郑意浓和谢恍两个高个儿分站两边,形成一个凹字。很是和谐,她连续按了几张,将手机还给郑意浓。


    “看看满意不?”


    郑意浓笑了笑,转头锤了谢恍一下,“学长,你怎么都不笑?”


    谢恍勉强牵起一边唇角,给了个敷衍的笑。


    接下来的路程,皆是如此。到点观景,合影留念。


    她和谢恍唯一一张合影,是在九仙峰神山前的大合影。郑意浓和顾总被推到第一排最中间。梁承则在一旁等大家都排好后,才站到了第一排最外侧。谢恍就在她身后。


    程默将照片发到群里。


    梁承才发现,原来她和谢恍站得那么近。镜头里,她笑得勉强,显得有些苦涩。谢恍也板着面孔,眼睛没在看镜头,他垂着眼,视线落在她的发顶。


    他们身后的半壁石灰墙上,两大排红色字将它填满:


    「到此你走完人生所有弯路


    往后神山保佑你一路平安」


    *


    随着山路蜿蜒盘旋,海拔一路升高,一行人中有好几个产生高反。顾总是其中之一,后半程,她一直阖眼在后座休息,吃了红景天,吸着随身携带的氧气瓶。


    车里不再有人说话。


    中途郑意浓和谢恍交换开了一段,感觉有些吃力,最后还是换回谢恍开。这一路足足开了七个钟头,抵达香格里拉的酒店时,已是傍晚。


    众人疲乏不堪,站在酒店前台等候时,犹如一株株烈日曝晒后的稻穗,蔫头耷脑。分好房后,各自回房间休整。


    梁承拖着箱子在前面走,她能感觉得到,身后谢恍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接下来的几天,都围绕香格里拉周边游玩,从独克宗古城到帕纳海,再到松赞林寺,再到普拉错、巴拉格宗,最后一程是梅里雪山。行程塞得满满当当。整个队伍体质差异大,东倒一个西倒一个,人总是不齐全。


    顾总前两天还勉强撑着精神跟在后面,到第三天下午,他们在帕纳海游玩时,她突然头晕头痛,上吐下泻。于是谢恍只好将车开回酒店。郑意浓安排顾总吃药吸氧,随时监控血氧变化。


    梁承陪同郑意浓,坐在她们的房间里帮忙照看顾总情况。


    “要不要去医院?”梁承担忧地问。


    顾总虽然虚弱,但摆摆手,坚持不肯去。


    只苦了梁郑二人,坐在房间里从天亮坐到天黑。好在入了夜,顾总状况总算稳定下来,血氧上升到了九十以上。她阖着眼沉沉睡去。


    “走,去吃点东西。”郑意浓看一眼时间,压低声音说。


    餐厅还未歇业,酒店里的东西谈不上多好吃,但也不拉胯。两人饥肠辘辘,吃什么都狼吞虎咽。


    梁承对郑意浓心存羡慕,又难免嫉妒,自觉不够磊落,动作起来便也局促。


    而郑意浓或许是累了,也没有话,脸上带着笑,专心地聊着微信。


    两人面对面而坐,各忙各的,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吃到一半,郑意浓突然抬头,笑着向梁承身后招手,“学长,这里。”


    餐厅寥寥三两桌人,谢恍早就看到她们了。他目光锁住梁承挺得笔直的背影,大跨步向她们走去。


    拖开郑意浓身边的椅子,他放松地坐下来。


    “顾总怎么样?”


    问话是向郑意浓问的,余光却瞄着梁承的脸。只见她脸埋得很低,扎了一天的马尾早已松垮,碎发遮住额角,眼睑垂下,专注地吃着东西。仿佛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


    他不甘心地挪了挪椅子,向郑意浓那边贴近几分,凑近她餐盘,好似看不清的样子。


    “你们这吃的什么?”


    郑意浓笑,“牛肉米线,青稞饼,你要吃吗?给你叫一份?”


    谢恍不答,又指了指梁承的碗,“这又是什么?”


    手指戳进视线范畴,梁承不得不抬头看他。她累坏了,但不妨碍她攒起商务假笑,“谢总,我这是牦牛干巴鸡枞炒饭。”


    谢恍的目光犹如一片羽毛,在她脸上轻轻扫过。


    “味道不错,谢总,要给你点一份吗?”


    “不用,我吃过了。”他望着她虚假的笑意,垮下脸来。


    吃完饭,郑意浓向谢恍提议去隔壁酒吧小坐。


    谢恍幽幽看梁承一眼。


    但梁承没看他,即刻表示:“我先回去休息了。”


    回到房间,周瑜白正躺在床上敷着面膜煲电话粥,见梁承终于露面,伸伸手打了招呼,捂住电话说:“一会儿有事跟你商量。”


    梁承犹疑地点点头。


    她洗完澡出来,周瑜白已经打完电话。


    “成辉集团你打算跟赵雪换吗?他们策划我认识,刚刚在跟我要方案。”


    梁承看她一眼。


    “我还没跟雪姐谈妥。”


    “哦。”周瑜白的兴致陡然下落,“你打算怎么跟她谈?”


    “我还没想好。”


    她问周瑜白意见,“如果是你,你会换吗?”


    周瑜白想了想,说:“对你来说,肯定还是交换更划算。不过你好不容易把谢总搞得这么定定的,放弃也有点可惜。”


    对于这句话,梁承在心里默默打了个叉。


    她现在内心是倾向于同赵雪交换的。


    但周瑜白也提醒她:“你要想好哦,成辉那边不好搞,赵雪老公又不在那边了,万一你签不下来,很可能两头落空。而且回头赵雪休产假,星空城的事情大概率还是会交到你手里,这样她反而白占你一个大便宜。”


    梁承咬着牙,任由现实如同浪潮一般把自己拍醒。


    没有时间做梦了。


    【34】无底


    一早醒来,谢恍发现自己感冒了。


    昨晚只去酒吧喝了一杯就撤了,但连续几日旅途劳累,身体难免报警。好在只是频繁打喷嚏,算不得多严重。


    他看一眼手机,郑意浓给他发消息说,顾总身体仍然很虚弱,后续行程都不再参加。郑意浓为照顾她,也要退出所有行程。


    也就是说,他们这辆车,只剩下他和梁承两人。


    对镜刮胡子时才发现自己脸上的笑。他严肃地将笑容敛住,肌肉放下,板住。


    紧接着,镜中的他,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放下自动剃须刀,抓起手机一通搜索。


    大学时候他曾到过香格里拉,和驴友自驾。去过一个游客相对较少的地方,风景格外美。他在地图上翻着地名,企图与各种地名摩擦出记忆的火花。


    是了。


    屏幕上熟悉的照片和地名令他眼睛一亮。


    是无底湖。


    手指切到微信页面,给郑意浓回复的消息输入到一半,又全部删除。切到和梁承的对话框,打字:「感冒,今天不跟行程了。」


    那边梁承大约手机一直在手中,很快回道:「好的,谢总。感冒严重吗?需要给你拿点药吗?」


    谢恍:「好。」


    过了会儿,房间门被敲响。


    梁承束着马尾,毕恭毕敬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只塑料袋。见他开门,她隔着一点距离,将塑料袋递给他。


    “谢总,药给你。”


    疏离的口吻,客套的笑。


    谢恍接过药,道了声谢。就见她点了下头,转身就走。


    “梁承。”他叫住她,嗓音沙哑。


    被叫住的人顿住脚步,转过身,“还有什么事吗?”


    “你今天不出去了?”


    “嗯。”她说,“我在酒店应急,有事叫我。”


    话虽这么说,但是多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隔了半小时,他给梁承发消息:「陪我出去逛逛。」


    梁承问:「去哪儿?」


    他回:「有事情要跟你说。」


    *


    梁承背了只小包,站在酒店大堂等人,来回踱步。


    却没料到谢恍穿戴整齐背着背包下楼。


    “谢总,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吗?”梁承诧异问道,“不是附近逛逛吗?”


    他笑了笑,脚步跨出去,看上去心情莫名的好。


    上了车之后,梁承仍然不死心困惑地追问:“可以给点提示吗?我什么也没带。”


    谢恍已将车子启动,“不用带。”


    “谢总,你感冒没事了吗?”


    谢恍睨她一眼,不冷不淡地说:“谢谢你的药。”同时非常给面子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一路比梁承预想得要漫长得多。她本以为顶多古城逛一圈罢了,谁料这一开就是两个半小时。路并不好开,多是泥路山路,一路落石很多。谢恍不说话,开得相当专注。


    她心里虽怀着一丝忐忑,但她还是决定严格执行那个宗旨——甲方爸爸说得都是对的。既然甲方爸爸要来,那她做好后勤工作就好。


    于是她狗腿地夸:“谢总,你的开车技术真好!”


    “省省吧。”谢恍无情地拆穿了她。


    梁承乖觉地闭嘴。


    太无聊了。兴许是因为嗓子太哑,谢恍话也没有。不觉间,她躺在座椅里睡着了。睡了许久,直至后半程被颠醒。


    “到哪儿了?”她睡眼惺忪,问话不自觉卸去防备。


    谢恍看她一眼,“无底湖。”


    香格里拉旅游开发时间早又完善,几乎没什么小众去处,无底湖只是相对游客少一些。


    湖面由裂隙产生,深不见底。天气颇好,湖面如镜,倒映着一望无际的碧空和如棉花团簇的云朵,以及周围连绵不绝的群山。周边牛羊马匹奔跑,游客寥寥。空气都格外清甜。虽然这几日所见皆是美景,但梁承仍情不自禁为眼前景致所倾倒。


    既来之则安之。


    梁承拖着麻木的身体下车,在湖边快走了几步,松散身子。回身去看谢恍,只见他举着相机,慢慢悠悠跟在她身后,四处拍照。


    她不明白谢恍为什么要带她到这儿来。看样子,他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同她说。或者,他只是想找个人陪他来这儿。


    可是她不打算深究。距离离开也就这一两天的时间,捱过去就好了。更何况,原生态的景致令她感动不已,她甚至打心底里对谢恍生出了感激。


    谢恍走得极慢,似是打算用鞋子将每一块石头踏圆。


    湖泊前,二人并肩而立。


    许久之后,梁承侧头看他。谢恍面色憔悴,但唇角意外的带着些许笑意,眼神温柔。感受到她的目光,谢恍转过脸,与她目光相撞。


    阳光毫无保留倾泻,微风撩起发丝。阳光下无声对视的两个人,好看极了。


    无声胜有声。


    这一刻,梁承忽然有些释然。她开始明白,谢恍注定是她仰头才能看见的人。


    她打破沉默说:“谢总,我帮你拍张照吧。”


    这一次,谢恍没有嘲笑她。


    “一起拍吧。”


    他从后备箱里取出相机和三脚架,设置好参数和定时。走到镜头前,快门闪烁的那一刻,他伸手揽住了梁承的肩。


    “要看看吗?”谢恍若无其事地将梁承松开。


    尴尬和惊讶无法立即从梁承的脸上撤退,那种熟悉的感觉卷土重来,她摇了摇头。只见谢恍已将脚架收起,端起相机向前。


    她内心忽然坚定,赶在他走远之前开口:“谢总,星空城这个项目我打算交出去了。今后大概会由赵雪继续跟进,在此之前,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可以跟我说。”


    谢恍身形顿住,回身看她,眼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开口时的沙哑与刻薄将自己都吓一跳,“为什么?赵雪坑了你那么多回,你还要把客户拱手相让?做慈善吗?”


    梁承不打算解释。


    可谢恍也立定不动,像是在同她较劲。


    好吧。“她会拿客户跟我交换。”梁承说。


    “交换……”很快,谢恍便将事情捋清,“她是要拿成辉跟你换吗?”


    “是啊。”梁承的笑容里透着如释重负的松快。不知怎的,谢恍竟觉得这样的笑容有些刺眼,比她的假笑还要刺眼。


    “值得好好谈判。”他的话语不无讽刺。


    “怎么谈?”梁承反问,她也正为这事发愁。


    “现在是她有求于你,你不趁机问她多要点东西?”


    梁承不全然明白。


    但谢恍也不再多说。他起初有些不悦。但紧接着,他脑子里幽幽地转出一个念头:今后他们两个就不存在甲乙方的关系了。


    他这个人,向来谋定而后动。事情没想透彻之前,绝不轻易行动。


    此刻他的心,也犹如无底湖的水面,深不见底。


    他忽然没来由地笑了一下。


    不急,来日方长。


    *


    他们在回程途中的农家乐吃了午饭。


    谢恍心情虽不错,但人却越来越不舒服,仓促地吃了几口,就将筷子放下,看着梁承吃。


    “不吃了吗?”梁承抬头看他,惊讶地发现他脸色苍白,嘴唇也白,眼神有些涣散。


    笑容都勉强,“不用管我,你接着吃。”


    梁承伸出手去摸他手心。


    滚烫。


    她又伸手摸向他额头,也是滚烫。


    “你发烧了。”她也不吃了,撂下筷子,“走,去医院。”


    她拖着他。


    谢恍还不忘结账。走出门时,却觉腿软,胸口疼痛无比。


    梁承到车后备箱翻找药品。今天临时被谢恍喊出门,她以为就在古城随便逛逛,氧气瓶高反药这些,统统都没拿。


    “你带药了吗?”


    谢恍迟缓地摇了摇头。


    返回去问店家,店家也说没有,给她指了条去卫生院的路。


    二十公里开外。


    她近乎绝望地爬上驾驶位。


    “会开吗?”谢恍苍白的面孔难得流露出一丝温和笑意。


    梁承鼓起腮帮子,“驾照很新,自求多福!”


    谢恍并不逞强,乖巧爬上副驾位。


    梁承又从包里翻出只血氧夹,夹在谢恍的手指。动作麻利粗暴。


    “温柔一点。”


    “不会。”


    谢恍无声地笑了。


    他感觉一切都有些混乱,状态瞬息之间跌至谷底。视线陡然变得模糊,听力也是。模模糊糊里,他看见梁承手忙脚乱地打火,开导航,恶狠狠地咒骂“这破地方,信号怎么这么不稳定”。急得满脸通红,出了不少汗,她的刘海都被打湿了。他伸出手去,想要握一握她的手,安慰她。


    却被她狠狠按了回去。


    然后,他听见她颤抖的声音,“怎么只有六十七?!”


    许久他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他的血氧。


    “高反吧。”他艰涩地咽了咽口水。


    眼皮很重,他想要睡会儿。


    可他知道山路有多难开,梁承一个新手,该有多害怕。


    他用力睁着眼睛说:“没事。”


    车子缓慢开上了路,梁承嘴里念念有词,但他听不真切。视线模糊,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喉咙口,整个人好似被放入玻璃罩中,唯有一两声喇叭刺破隔断。


    好长时间,耳朵才缓慢出辨认梁承在说什么。


    “谢总,别睡别睡!千万不能睡!”


    谢恍费力地睁开眼,看着前路,“开得很稳。”他夸赞道。


    “别睡啊,谢总!我给你唱歌吧,你别睡。”


    “好。”


    “你想听什么?当当当当,现在是点歌环节!随便点,我可是中华小曲库!”


    “那个,”他想听什么来着?他好半天才想起来,“就是你常用的那个手机铃声。”


    那个曾经在医院里,任由它响到尾声的手机铃声。


    “好啊。”


    歌声破开玻璃,浮出水面。


    「回头再看微微灯光 无止境寂寥不安 藏身于无人机舱


    心跟你道晚安


    离离细雨茫茫星光 明朝早别来惊慌 投奔于遥遥他方


    愿遗忘某寄望


    原谅今宵我告别了 活泼的心像下沉掉 梦里有他又极微妙


    情怎可料


    怀念当初你太重要 但你始终未尽全力 让这颗心静静逃掉


    情也抹掉」


    梁承的声线犹如丝线,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颤。她唱起粤语来,声音竟这般柔软。


    “什么歌?”


    “陈慧娴的《夜机》。”


    “陈慧娴?”他虚弱地笑她,“不是你这个年代的。”


    “嗯,是我爸最喜欢的歌手,《夜机》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


    相机就在手边,他艰难地打开,问道:“可以再唱一遍吗?”


    *


    梁承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将车开至卫生院的。


    赶到的时候,谢恍已经陷入昏睡。下车时,她虚脱得险些跪倒在地上。担架将谢恍抬进去,卫生院干涸刺目的灯光碾在她发红的眼皮上。


    全身都在抖。


    浑身好似从水里打捞出来,衣服从里到外全部汗透,头发黏在额头和脸上。


    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捏着手机,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


    电话拨通,一开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哭。她控制不住地伏下身体,将脸和腿紧紧贴到一起。


    一个半小时后,程默和郑意浓赶来时,她已经恢复平静。


    谢恍已经醒了,短暂的昏迷让他失却力气,充足的氧气涌入肺部,但他说不出话。他的眼睛越过病床前的两人,紧紧盯着站得离他很远很远的那个人。


    她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刚哭过。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她刚刚一定害怕极了。


    想到这儿,他忽然心头一揪。


    他开始后悔,没有早一点把话说清楚。


    【35】四面开花


    梁承没有和谢恍他们一同回苏城,事实上,她比所有人都提早走。


    她临时接到云霄谷乐园的通知,隔天就要召开brief


    通常被译为“简报”或“创意简报”。它是一个关键的广告文件,用于描述广告目标、受众、主题、创意概念和执行策略。Brief是广告公司与客户的沟通桥梁,也是创意团队在制作广告过程中的指导文件。(摘自百度)


    解答会,要求所有意向参与的广告公司到现场。此次他们要走创意比稿。


    她走得仓促,甚至没来得及和谢恍打个招呼。


    回程的一路,她一直在睡。从大巴睡到飞机,再从飞机睡到大巴。她太累了,身体和灵魂分离,无法归位。这几天恍若一场梦。


    深夜抵达苏城时,她收到谢恍的一条消息。


    「到了吗?」


    简洁至极。


    暧昧无比。


    她没有回复。


    回到公司,回到灰扑扑的工作岗位,有如跌落现实。她振奋精神,收拾好自己,去云霄谷乐园参加解答会。


    Brief包含他们的品牌历史、定位,乐园的推广目标和重心,还有创意的方向、设计风格的要求,以及活动的形式。


    潘闯亲自主持了解答会,他工作时严谨、严肃,看上去不近人情。同时又条理分明,逻辑清晰,面对各家提出的问题,他都尽量给予最具体的解答。


    梁承也举手问了个问题。


    “潘总,brief当中没有涉及到预算。可否冒昧问一下具体预算范围?”梁承勇敢提出心中所想。这也是在场所有公司都关心的一件事。


    潘闯认出了她,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此次开园,暂时不设预算,以创意为先。”


    现场大会议室里一阵骚动。


    乙方公司最害怕的一件事,莫过于甲方爸爸说,没有预算上限。这种大话,通常情况下意味着,要么预算少得可怜,要么项目根本不靠谱。


    很显然,潘闯也清楚这点,因而他补充强调:“创意为先的意思是,只要创意是让我们眼前一亮的,你们的价格,我都接受。”


    会后,乙方公司纷纷过去与潘闯套近乎。


    梁承没有这个打算,她背着包,揣着手,站在人群之外默默看,默默听。经过这几日的锤炼,她好似修炼出了无比的耐心和洞察力。虽然郑意浓和顾总都不屑赐教,但她自己逐渐领悟到,一切学习从观察开始。


    人群中的潘闯带着微微笑意,只是无论谁同他说话,他脸上都不起波澜。看了一会儿,没有人从他口中套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于是她背着包往外走。


    有人从她身后追上来。


    是刚刚解答会上坐在她身边的人。


    方才他问她借笔。


    他们已经交换过名片,他名字很好记,沈辛。是北京一家广告公司的资深AE


    Account Executive 的缩写。一个专业的广告AE是超级销售人员+高级客服+初级营销策划+媒体顾问+市场调研人员,要具备全面的广告和营销知识,整体跟踪广告制作和投放全流程,做基本的市场调查,效果评估等。(摘自百度)。这家公司业内鼎鼎有名,即便梁承入行不久,也是如雷贯耳。


    “梁经理,麻烦问下您是怎么来的?”他问。


    “沈经理,”梁承站定,“我打车来的。”


    沈辛笑了笑,露出左边脸颊一枚浅浅的酒窝,“这样啊,本来想蹭您车到地铁站。”


    梁承想了一下,“正好,我也要去地铁站,一起打车呗。”


    “行。”沈辛也不客气,跟在梁承身边一道走。


    其实梁承早已困惑不解。


    “北京的公司也来参加这个项目的比稿吗?对我们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啊。”


    “嗐,就瞎搞。”见梁承不解,解释道,“就这乐园,总部在北京,合作好几年了。临时通知我们比稿,谁知道要跑这么远。我都答应了,又不能不来,说不来还求着我们来。又不说预算,可不就瞎搞嘛。”


    原来大家都这么想。


    沈辛说话带着京腔,梁承觉得很有意思。


    “他这项目落地,肯定还得找你们苏城本地的广告公司,否则后期执行很困难。不过来嘛就来了,正好见几个老朋友再回去。总不能白来一趟,您说是不是?”


    梁承连忙说:“是。”


    沈辛自来熟得很,一路走一路说,直到打上车还在往外倒豆子。


    趁此机会,梁承也问了许多关于他们大公司的事。她向来听韩敏文她们抱怨,他们苏城的传媒公司都是草台班子,不过是客户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没什么创意。也早就听说北上广的大公司不一样。同样是对接客户做销售执行的工作人员,人家叫“AE”,她们只能是“销售”,专业度都不一样。


    哪知沈辛听了这番言论,又笑:“嗐,都一样,哪儿不是草台班子。”


    梁承干脆又问:“请教一下,您觉得潘总他们这个项目,核心点在哪儿?”问话里也不自觉地变得庄重起来。


    这回沈辛谨慎了,他瞧了瞧梁承,一字一句道:“建议您研读一下他们的创意侧重点,还有他们面向的客群。您往这个方向想。还有啊,”他顿一下又说,“结合一点您当地的政策导向。他们旅游项目,挺吃重这一块儿,做什么项目都不能太出格。您说是不是?”


    梁承深觉有理,点头默默记下。


    下了车,进地铁站,他们乘坐同一线路,但不同方向。


    他掏出手机,大大方方说:“加个微信呗,我苏城又多一朋友串门儿。”


    梁承要坐的车先来。


    隔着地铁的玻璃门,梁承看他背影。


    沈辛又高又瘦,穿个白T牛仔裤,将只黑色双肩背包挎在一边肩头。如若不是头发用摩斯打理过,精心地贴在头皮,乍一看还真像个男大学生。


    沈辛这一打岔,好比游戏途中掉落只箱子。小小的意外之喜,竟帮她打开了此次比稿的思路。她重新打开云霄谷的brief,认真研究起来。


    *


    棘手的事,不止这一件,还有赵雪那边。


    但她不急,她知道以赵雪的性子,会耐不住先来找她。


    果然,她刚从云霄谷乐园回来,赵雪就拖着她去楼下咖啡馆聊一聊。先寒暄一阵,关心她们此次旅程中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发生。


    见梁承满眼疲惫,兴致寥寥,赶紧切入正题。


    “上次和你商量的那个事,”她啜一口咖啡,“你考虑得怎么样啦?”


    “嗯……”


    “前两天周瑜白还来问我呢。”她卖着关子。


    “问你什么?”


    “问成辉的审批流程啊,”她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眯着眼看向梁承,试图从她眼底挖出一丝愤怒,“这种事情,周周一贯比较精明的,你再不下手就晚了啊。”


    她摸了摸腹部。


    “换过来,我也没什么把握能签约。”


    “傻啊你,单子掉头上都不会捡,这种项目营销是刚需。我们公司又有自有的户外资源托底,你怕什么,卖方案卖不了,卖它两三块电子屏不成问题。”


    见梁承苦脸。


    “你犹豫什么啊,划算的,我是为了你好。”


    “哎,我真的很纠结。”梁承这眉头皱得,苍蝇来了都却步,“雪姐你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二十号。”


    “你看星空城新一年的招投标又要开始了。你休产假,招投标谁来弄呢?”


    赵雪愣了下,割肉似的说:“这有什么难的,杜光瑞那边我都谈好了,到时候就走个过场。标书嘛,大不了到时候你帮我再搞一次,佣金我再分点给你。”


    也不说具体分多少。


    梁承抿抿唇,“要不这样吧,雪姐。”


    她将手轻轻搭在赵雪的小臂上,“你也不用分佣金给我。除了成辉,你再给我个客户。星空城这边,招投标我替你搞好,在你回来之前,我也可以替你对接。”


    “啊?那不行的,我客户本来就没几个。”赵雪一口回绝。


    梁承不说话,捏着咖啡杯,低头啜了一口。


    谈话陷入僵局。


    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


    梁承也不急,她低头看手机,回消息。


    而赵雪则转着眼珠,似在思考什么。


    “那……”良久,梁承从手机抬头,眼睛望向窗外,神情尴尬,暗示要走。


    “要不分你个小客户吧。”


    谈话豁出缝隙。


    “行啊,什么客户都行,不挑。”


    说不挑,但梁承紧接着又说:“今年合作最小金额的给我就行。”


    赵雪手头有个稳定合作两三年,每年固定给她业绩贡献十万块的家装公司。


    “最小金额啊……”赵雪难掩喜悦,却还要装出为难的样子,“……行啊。”


    她全年业绩一千多万,区区十万对于她来说,可有可无。


    事情如是敲定,赵雪即刻将客户联系方式给了梁承,与对方打了招呼。生怕梁承离桌反悔。


    *


    隔天周末,程默他们是这天的回程飞机。


    公司里空荡荡的。


    梁承坐在工位加班,做方案。


    平常打字电话声不间断的大开间,此刻犹如屏住呼吸的大海。安静氛围适合思考,可梁承依旧一筹莫展。


    正巧程默打来电话,让她改个急要的方案。


    她趁机将云霄谷乐园的brief发给了他。


    她原本不想在他赶飞机的时候拿方案打扰他的。


    那边说先看一下,晚点回她。


    谁料仅隔一分钟,电话便回过来。


    “梁承,”对面将她的名字咬得重重的,“你这个方案丢给市场部去做吧,我看了一下,不难。……谢总,咖啡。”


    传来模糊人声。


    “梁承我先不跟你说了啊,马上登机了。”


    嘟嘟嘟。


    忙音。


    正出神,收到微信消息。


    来自沈辛。


    「公司案例有吗?发我一份,急。」


    梁承虽不明缘由,但电脑就在手边,立即给他发了一份。


    隔了会儿,噔噔噔连跳几条。


    「有空吗?」


    「给你介绍个客户。」


    「我特好一哥们。」


    消息里倒没了客套,直来直去的。


    梁承没犹豫,立即回了电话。


    原来沈辛还没离开苏城。他正和他口中的哥们在一块儿,干脆约了折中位置喝咖啡,双方认识一下。


    人与人之间有难言的磁场。


    虽与沈辛仅有过一面之缘,梁承却觉得他莫名亲切。


    也或许是因为沈辛这人,敞亮,豁达,直截了当。


    沈辛的朋友,封明畅,也是他这样,见了梁承的面,也不绕弯子。将项目内容、预算、目标,开诚布公,“沈辛介绍的人肯定错不了”。


    梁承一阵莫名的感动。


    “案例给他们看过了,挺好。后续你们对接,我就不参与了。”


    说不参与,可是封明畅在同梁承沟通需求之时,沈辛一直在打辅助,从方案上给意见。越说越多,越说越深入,方案思路都出来了,搞得梁承挺不好意思,有种摘果子的感觉。


    “这方案,真的让给我来做吗?”


    沈辛笑,“啥话呀,怎么能叫让,这么小的项目我们公司也不接啊。”


    封明畅也跟着笑,“瞧瞧,这会儿说真话了吧。”


    方案聊完扯闲篇时,梁承才知道,沈辛和封明畅两人是在北京认识的。


    “我原先也是做媒体的。”封明畅说,“我俩起初都不在现在的公司,行业小白,都是一步一步熬过来的。”


    “后来你离开北京了。”


    “没熬住嘛,沈总比较厉害,熬住了。”


    沈辛嘲讽,“你可拉倒吧,还不是为了追老婆。”


    封明畅笑。


    他俩插科打诨,氛围正好时,梁承的手机铃声响了。


    她快速按灭。


    叮咚——


    又一条消息挤进来。


    「我落地了。」


    她脸色微变。


    对面两位男士见状说:“你先处理你的事,反正我们这边也聊差不多了。”


    梁承摁灭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桌面。


    望着二人弯下眉眼,笑盈盈地说:


    “垃圾广告。”


    【36】分歧


    三人聊得投机,很晚才分开。得知沈辛下周二才回北京,梁承向他发出邀约,说要聊表谢意。沈辛推辞几番后,也没客气,盘了下时间,约定在第二天晚上一起吃饭。


    “你喜欢吃什么呀?”


    沈辛说:“吃啥都行,我这人特随意。”


    “那行,”梁承也很愉悦,“我找几家给你选。”


    这愉悦的心情一直维持到了第二日下午。


    梁承照旧去公司加班,做方案。她昨晚躺床上,睡不着,忽然琢磨出了一点眉目。决定先将方案写出来,等程默上了班再一同商议。


    谁知下午程默也来了公司,见到梁承,先是一愣。


    “怎么这会儿在公司?”


    “来做云霄谷的方案。你有空吗?现在。”只有两人在,省去了称呼,“跟你讨论下方案。”


    程默迟疑一瞬,说:“待会儿。”


    “……哦。”


    即便就两个人在公司,程默照旧把办公室门关上了。


    梁承边写方案,边留意着他门的动静。


    隔了约莫一个钟头,程默才将门打开,看着梁承说:“来一下。”


    “哦!”梁承兴冲冲地捏着笔记本和笔,进他办公室。


    程默扫了一眼她穿着。


    朴素白T,蓝色牛仔裤,脚蹬一双白色板鞋。


    “你现在这穿着……”


    顺着他的视线,梁承立在门前,垂头看了看自己。


    “怎么了……”周末加个班,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兴许是旅途劳累,程默脸上尽是疲惫。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又补一句,“把门带上。”


    梁承满腹疑问,但还是照做了。


    她刚落座,程默就问道:“有潘总微信吗?”


    “有的,上次吃饭加过。”


    “约他晚上吃饭。”


    “我约吗?”


    “对,你约。”程默的手指在桌面摩挲。


    梁承静默,不动。


    “怎么了?”


    梁承抬头看他一眼,“今晚吗?我也要参加吗?”


    程默的口吻有些不耐烦,似是没料到梁承有这么多疑问,“不是你的客户吗?不是你让我帮忙搞定你的客户吗?”


    “……”梁承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但我今晚约了朋友吃饭。”


    程默停顿须臾。


    “那就明晚。”似是做出巨大让步。


    梁承咬着唇,难得的坚持道:“我们还是先过一下方案吧。”


    “不是让你把方案交给市场部吗?”


    “潘总说了,这次是以创意为先。毕竟我直接面对客户,更了解客户需求,即便要交给市场部,也得我们这边先定下基础方向。”她不自信地补充一句,“我是这么认为的。”


    谁料程默笑了一下,“方案要搞,饭也要吃。不吃饭,怎么知道方案往哪个方向努力呢?”


    “我总觉得……潘总不太喜欢这些。”


    “梁承,你对男人了解得还是太少。”


    梁承并不认同,“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很显然潘总更看中创意本身。这个时候我们不务实,反而去想盘外招,反而容易撞枪口上。”


    “盘外招?”这三个字似乎触到了他的权威,程默的表情忽然变得凌厉,他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怎么,你跟谢总之间,也算盘外招吗?”


    梁承的脸腾一下红了。


    程默却还在滔滔不绝,戏谑的口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那点事。”


    “干嘛?为他守身如玉啊?”


    “攀上谢总,翅膀就硬了是吗?别忘了是谁带你进这个圈子的。”


    “看谢总那个样子,多半就是跟你玩玩。”


    “梁承,别怪我说话直白,是你对男人的了解太少了。”


    “我也是为了你好。”


    “这会儿男人说得好听,下一秒就踹了你。这种事,圈子里还少吗?你看看赵雪,结了婚又怎样,儿子要生,外面的小三也得忍。”


    “我是男人,只有男人最了解男人。”


    “谢总允诺你什么了?”


    ……


    眼前男人的脸变得好陌生。


    少年程默的脸,不断地与眼前男人的嘴脸,重叠,分开。


    嘈杂。


    刺耳。


    一阵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兜头浇下。


    嚯的一下,梁承突然从座位站起。


    将男人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他不悦,但声音不自觉软下来。


    梁承脸上难掩愠色。


    “程总。”


    她突然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


    “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


    九月热天,从头凉到脚。


    对面的程默,戏谑的笑凝固在脸上,好似一张橡胶面具。


    “不是这个意思。”他忽然将姿态放软。


    “没有背景,很难上升。只是想告诉你这个,真的是为了你好。这次那个郑意浓,你也看到了,人家家底殷实,天生就拥有资源和底气,什么也不用做,一群人就往上拥。她能力强很多吗?不见得。还有谢恍也是同样的人。”


    “梁承,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不比他们差。但是我们要想站稳脚跟,就得付出比他们多很多的东西。在这里,我们就是命运共同体。”


    “知道为什么老冯这次没跟拓展吗?”


    程默办公室背阴,外面艳阳高照,也照拂不了他身上一丝。


    梁承望着他黯淡的脸,抿唇没有接话。


    “他在外面搞自己的公司,被董事长知道了,估计待不久了。”


    说这话时,程默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这个社会很残酷的,虽然是他咎由自取。但是老冯从董事长最初创业就跟着了,是公司最早一批员工。”


    话头一转,“你不是答应过要帮我的吗?”


    梁承神情复杂地望住他的眼睛。


    程默扯起唇角,“知道潘闯他们这次营销费用多少吗?”他比了个手势,“八百万!业内都在传。有了这八百万……”


    话没往下说。


    梁承却立即会意。有了这八百万,总经理的位置他就稳了。


    “行了,”他向上瞄着她的神色,“方案做了吗?有方向了吗?我还有事,你先放我桌上吧,明天我一早看。”


    说着便起身收拾东西。


    梁承只觉自己好似一条晾晒在晾衣绳上的毛巾,半新不旧,任由他人揉搓。


    她其实是想砸了他面前的烟缸的,在程默说出那些羞辱性话语的时候。


    可一种比愤怒更强烈的情绪,席卷了她。


    失望。


    她问他把自己当成什么的同时,也在不断叩问自己,他在她心里是否错位了。


    赶去与沈辛赴约的路上,梁承一直试图回忆起少年时程默的模样。


    大约是因为他比她大不少的缘故,程默给她的感觉,总是可靠和稳重。


    那时候一条巷子的小孩都一起玩,只有程默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他不会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把落叶灌进她的脖颈,也不会手洗一半将水甩到她脸上。


    程默会默默地站到她面前,帮她把落叶从衣领里清理出来,帮她把脸上的水擦干净。


    程默学习成绩一向不错,是他们巷子里“别人家的孩子”,不管大考小考,稳定全校前十。这都不算什么,他还是他们那条巷子里唯一会弹吉他的人。


    梁承爸爸过世之后,梁承经常窝在他房间里看电影,听他弹吉他。那时程默还只是个初二的学生,能拿到的谱子不多,但他听着磁带便能模仿个七八分。


    当然有不少女生喜欢他,塞情书和礼物给他。情书梁承不要看,但如若有好吃的,她一定不会放过。


    坐在他房间里,边翻着各种零食,边听程默弹吉他,是梁承那段时日里最温暖的记忆。


    初中时,梁承说她也想学弹唱。程默将评弹学校的招生简章拿给她,说她可以去试试。然后她就被选上了。


    也是她跟他说,评弹没有出路。


    他说,那你跟着我吧。


    于是她就懵懵懂懂跨入了这一行。


    梁承分辨不出,究竟是程默变了,还是她从未了解过他。


    她又恍惚想起,程默高考失利的那个夏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闷着。又碰上他父母闹离婚,他爸压不住怒火,把他紧锁的房门给撬了,冲进房把他的吉他给砸了。整个楼道里都是暴力的回响。


    模糊的回忆,锋利的现实,杂糅一处,碾在梁承心上,好似一堆混乱不堪的玻璃渣。


    *


    一路心不在焉,她迟到了。


    梁承连连歉意。


    沈辛看她赶得满脸通红,笑着说:“慢点儿,没事儿。”


    两人挑了家重庆火锅店,热热闹闹的。


    沈辛瞧出梁承兴致不太高,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梁承只好凭空找理由,“方案太难搞了。”


    “乐园的?”


    “是啊。”


    “一点儿思路都没有吗?”


    “也不是……”梁承不知该不该同他讲,虽然沈辛说过他们公司不会参与,可毕竟是八百万的项目,谁能保证呢。


    兴许是瞧出了她的顾虑,沈辛哂笑一下,替她着想道:“有思路就成了。”


    “潘总是北京过来的,你之前认识他吗?”


    说到这个,沈辛很兴奋,“我们合作很多年了。潘总这人,很得劲儿的,专业,一丝不苟。”他掰着手指,“有一回我们比稿,他那天发着烧,早上还在打点滴,就这样!愣是跟我们耗了一天!我们都累得不行,他倒是一点儿看不出来,一直到所有比稿结束,才赶去医院。他手底下策划,个个哭天喊地的。您想想啊,领导这么敬业,底下人得多苦啊,日子可太熬了。”


    他说得有意思,梁承便也跟着笑。


    “所以他底下人个个都干不长,每个都跟我哭诉过,哭诉完没多久就辞职。跟他,来什么虚的都没用。没办法,谁叫人专业嘛。”


    梁承停下嘴巴的咀嚼,迟疑地说:“外面在传,他们这次营销费用有八百万。”


    沈辛哈哈一笑,“可拉倒吧。就算有,以潘总的风格,至少砍一半。”看一眼梁承,促狭道,“他可是有名的降本增效的机器。”


    梁承顺应这句话弯了弯眉眼。


    一顿饭吃完,梁承心情也明朗了不少。不仅验证了自己对潘闯这个人的看法,还额外获得一些有效信息。


    沈辛这个人能量充足,任何人靠近他,都能充上电。只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入他眼,让他帮着充电的。梁承自觉是走了狗屎运,才能与他这么聊得来。


    出了店门,沈辛和梁承一道走,进地铁站。


    巧的是,他住的酒店,距离梁承住处就一站路。见梁承下车,他干脆也跟下车,说吃撑了,走走消食。


    这一走,便走进了小区,走到了梁承住的单元楼下。


    九月夜晚的风裹挟着白日阳光的味道,夹杂着早桂的香气,温热地拍在脸上。


    梁承笑着同他道了再见。


    “有机会来北京,请你吃涮羊肉!”沈辛的眼中饱含真诚。


    她留意到,这次沈辛没用“您”字。


    *


    桂树阴影里,泊着一辆车。


    蓝色宾利添越。


    车里的人攥着手机,看着年轻的男女由远及近,身穿T恤仔裤,脚步轻盈,青春逼人。


    夜色里。


    熟悉的脸庞。


    从未见过的神采。


    扣动的手指停住,喉结不自觉上下,他跨出车门。


    梁承踏着月光走进昏暗楼道。


    身后传来脚步逼近的声音。


    梁承不自觉回身。


    模糊光晕里,熟悉的轮廓紧随她踏上台阶,淡淡白茶香水味侵犯至近前。


    黑暗中,她的手被用力拉住。


    一个带着质问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梁承,我们谈一下。”


    【37】剖白


    温热手掌轻扣住她左手手腕,梁承没花什么气力就挣脱了。


    “谢总。”空荡楼道里,她惊惧的声音显得单薄。


    两人一前一后,攀上顶楼。


    梁承低头掏钥匙开门时,只觉身后一股温热,手上动作不自觉加快。可是越急越不得章法,钥匙在锁孔里来回扭了四下,才将门打开。


    轻吐了口气。


    背脊出了一层薄薄汗意。


    苍白的灯光笼在二人肩头,梁承缓慢回转身。


    “请进。”她没有抬头,视线内只有谢恍身上那件淡纹衬衫,衣领整洁平整。


    她还没从未见他穿过衬衫。


    “我给你打了电话。”


    梁承从包里摸出手机。果真,两个未接来电。


    “没有听见。”她解释。


    “这么多天的消息也没看见吗?”


    梁承抬头看向他的脸。


    分隔不过三日,谢恍的脸就瘦了一圈,他脸色不好,眼下乌青。眼底墨黑,情绪不明。


    她不愿面对,岔开话题问:“你好些了吗?”


    “你关心吗?”


    梁承点点头。


    却听谢恍轻嘲,“你关心的方式,还真特别。”


    梁承不应,关了门,请他坐,给他倒水。


    她留意到,从进门开始,他手里就拎着一只袋子。牛皮纸袋,没有LOGO。他将它放到桌上。


    他不肯坐,站着同梁承说话。


    “我来,其实是有话想跟你说。”


    他按下她倒水的手。


    梁承抬眸,对上他墨黑眼眸。只见他喉头滚动,言语艰涩,兴许是因为紧张,反复地舔着下唇。她心头忽然有了一种预感。


    “我……我没做过这种事,不知道怎么才算正确。”


    “梁承——”他轻轻地喊了她的名字,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试试吧?”


    “嗯?”


    他面带羞涩,周身笼着难得一见的紧张。


    梁承不得不退后几步,拉开一点距离看他。被他眼中饱满的感情给惊到。只见他双手交叠,充满希冀又自信满满地望着她。


    她的心里难免波澜,原本她只是揣测,可这揣测一旦成真,竟这样的不真实。


    而她也远没有自己预料得那样坚定,手脚都有些发软,心头发慌。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这一年手上的茧子在慢慢消退,她用指腹揉了揉,缓慢抬起头,眼波平静地望向谢恍的眼睛,说:“谢总,我想我们不合适。”


    她吐字温和,一字一句。


    最后三个字尤其清晰。


    视线中,随着她话音落,谢恍神色骤变。


    他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兴许是尴尬吧,他在狭小的屋里来回踱了两步。像是在努力消化什么,转身定定地望着她。


    “为什么?”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


    梁承再度退了两步,她靠近光源,白炽灯将她的脸照得愈加苍白。


    但她的话语比脸色还要冷,“我明白我那天救了你,使你对我产生了一点不可靠的情感。在紧张刺激的环境中,很容易对另外一个人产生情感上的错觉,这在心理学上叫做‘吊桥效应’。”她的声音有点抖,“但吊桥效应只是暂时的,随着时间推移,这种错觉很快就会消散。”


    她替他找了个很好的理由。


    对面站着的人,不可置信地哼了一声。


    “我很确信这不是什么吊桥效应。”他的声音也跟着冷下来,他想他需要说得更明白一点,“梁承,我早已……可能早在我们刚开始接触的时候,我就已经……”他极少剖白自我,话语变得艰涩。


    “我也不知道确切从何时开始,我对你的感情变得不一样了。我也曾试图克制过我的感情,因为我向来是个谨慎的人,凡事喜欢静观其变。但是很显然,你让我突破了我的这套规则。我很确定,这才不是什么吊桥效应。”


    说着,他走向前,想要靠近她,用他炙热的身体还有疯狂的心跳证明自己。


    以为梁承会感动于他这番话,可没想到却适得其反。


    “谢总,”她声音比方才还要抖,“如果一段感情需要克制,那只能证明,我根本就不是你心里所渴望的那个正确答案。你应该继续寻找你想要的正确答案,而不是停下脚步将就。我相信你完全可以继续克制,直至它消失。”


    谢恍眼里充满希冀的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疑惑与不解。他紧盯住她的眼睛,意欲从她眼中找到答案。


    但她避开视线,下起逐客令:“很晚了,谢总。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应该早点回去休息。”


    “为什么?那天你明明哭了……”


    “是因为紧张和害怕,”梁承连忙打断他,“换做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救,都会紧张到哭。”


    “任何一个人?这不可能。虽然我那天昏迷了很久,但我相信我的感受。”


    听到他口吻中的自信,梁承心底渗出寒意。


    “看样子谢总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被我拒绝的可能性,需要这样欺骗自己。”


    充满攻击性的话语,使得谢恍的眼底终于浮出愤怒,他的口吻极尽嘲讽,


    “哈,我的确没有考虑过。我想我们彼此之间都很清楚,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吧?你可以否认,没关系,但我比你坦荡,我不会否认。”


    梁承瞪着他,双颊因愤怒而染上红晕。


    谢恍的语气又放软,声音中包含痛意,“那天我躺在病床上,一直在想,我要早一点把话说清楚。这两天每时每刻都在等你消息,昨天太晚,忍着没来找你,今天一早就联系你,想要见到你。以为你不回消息,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天过来三趟找你,结果呢?你在跟别的男人欢声笑语。”


    他自嘲地冷笑一声,旧话重提,“你就是这样表现关心的吗?”


    面对这样一番理直气壮的质问,梁承这么长时间以来积压的情绪,终于如同大堤溃决,全数倾泻。


    她的眼中被情绪染上水雾。


    “那么谢总你呢?你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从刚刚进门开始,你就一味质问我。似乎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你开口,我就一定会答应。”


    “事实上,打从一开始,你就不曾把我和你放在同等的天平上。你在心底看轻我,认为我是个没有灵魂、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而你呢,想来就来,你想玩暧昧的游戏,我就得奉陪到底。你说结束,我就得跟着结束。”


    “从头至尾,你都没有尊重过我的意愿。一开始我以为你不明白,以为是我自己多想,可是原来你都明白。即使明白,你还是一直无视我的感受。你甚至没有问过我一句,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连今天这样的表白,你也觉得稳操胜券,以为自己只要开口,我就会感恩戴德地接受。”


    “我没有。”谢恍的脸色变得铁青。


    梁承不理,深深地吸了口气。


    “在回来之前,我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既然你左右权衡,犹豫不定,好啊,那我来帮你做选择。我不想做被选择的那一个,这也无可厚非吧。我跟自己说,一份不被尊重的感情,也没什么可惋惜的。可是,你又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变得这样咄咄逼人?从始至终,我做错了什么呢?我不过就是,想做一个自己的选择。”


    这份委屈太重,压在她心底好久好久,压得她喘不过气。


    白日里程默的话语犹在耳际。


    她从未像今天这样渴望过被尊重,被平等地对待。


    被诘问住的谢恍,惊讶又茫然地张了张嘴。


    “我不尊重你?”他觉得既可笑,又愤怒。


    突如其来的指责使他口不择言,他竟坦白道:“我不否认,一开始我对你是有偏见。因为我见过太多利用自身去换取利益的人,于是我先入为主地以为你也和她们一样。可那不过是最初不了解你的时候。”


    他撩起两侧衣袖,方才平整的衬衫立刻变得皱皱巴巴。


    又抬手将头发揉得乱糟糟,以一种梁承很不识好歹的口吻说道:“如果我不尊重你,大可以不顾忌你的声誉,对你随意而为。利用我的职权,想对你做点什么,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了!可是这跟杜光瑞他们那群人渣对你做的事有什么差别?”


    “我之所以没有那么做,之所以谨慎再谨慎,是因为我有原则。我不是那样的人,清楚知道你也不是。我是为了保护你,不希望你被流言给淹没。”


    梁承今天听了太多的“为了你好”,对此她嗤之以鼻。且谢恍那段对于她偏见的剖白也深深刺痛了她。


    “你以为你暧昧不明,流言就减少了吗?对我的伤害就减少了吗?太自以为是了。”


    她也冷笑,干脆破罐子破摔,“况且谢总,那也不是什么偏见,我本来就是一个出卖灵魂换取利益的人。是现在的你,看走了眼。”


    “你不用费尽心思为我找借口。你以为这些我会很在意吗?你们这样的人,是不能理解我们这种在底层挣扎的人的心情的。流言之类的,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只不过现在……是我不想玩了,我只希望你远离我的生活,不要再来打扰。”


    谢恍怒极反笑,“这就是你所希望的是吗?很好!”


    梁承还在继续说:“程默说,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只是一个错误,你应该修正它,回到你原本的世界里去。”


    谢恍没有听见她后面的话,只听见程默两个字,极尽嘲讽道:“程默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梁承没有回答。


    她撇过头去,将背脊紧紧贴着墙壁,整个人紧绷成一条直线。


    “原来根源在这儿,这恐怕才是你拒绝我的真正原因。”


    “再纠缠下去,反而显得我很讨厌。说不定回头又得给我扣个别的什么帽子。”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倔强的侧脸,转身快步走至门前。


    冷冰冰的口吻说道:“打扰了。”


    门被打开。


    一阵凉风吹进来。


    又被迅速卷到了门外。


    哐当一声。


    被利落带上的门发出一声巨响。


    梁承转过头,望向已然空无一人的门口,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滚落。


    手脚都麻木了,从大脑到胸腔,都好似被一根绳子牵住,叫她无法顺畅呼吸。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开始挪动脚步。


    地面脏了,她用拖把拖了几下。污点顽固,拖几下拖不掉,她又趴下用抹布使劲擦。


    房间里的垃圾好几天没收拾,她又把垃圾袋全部打包,给垃圾桶换上了新的垃圾袋替换。


    衣服堆在洗衣机,她倒上洗衣液,按下了洗衣键。


    再无事情可做。


    她环顾屋子,这才发现谢恍方才拎在手里的袋子没有拿走。


    打开纸袋,里头一束干花,一只纵向放置的红色盒子。


    她小心翼翼将盒子取出。


    正面英文写着Cartier。


    她将盒子放下,咬着下唇,犹豫要不要打开。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一切。


    她小心翼翼地将盒子端放到手心,轻轻打开。


    是一只精致的腕表。


    玫瑰金的表圈,镀银扭索雕纹表盘,周边镶嵌着一整圈圆钻。


    价格不菲的样子。


    立即打开官网查询,在一堆产品中一眼看到了它。


    Ballon Bleu de Cartier蓝气球


    名字下方标着它的价格:¥127,000。


    比她出租屋内所有东西加在一起,都要昂贵。


    惊讶与另一种陌生的情绪攫住了她。


    梁承鼓起腮帮,不自觉屏住呼吸,眼中不知为何再度氲起水雾。


    望着这块昂贵的手表,她犹如一个错失心爱玩具的小孩,满是无措地跌坐在椅子里。她决心不再看它,利落将盒子合上,放归原位。


    明天,她要把它还回去。


    【38】所谓明确的爱


    隔天,梁承约蒋霁月见面,两人约在以前学校附近的广场碰面,去吃了她们学生时代最爱光顾的鸡公煲。


    打一进门,蒋霁月就留意到了梁承手里拎的袋子。


    “拿的什么呀?”


    梁承环视四周简陋的桌椅,热气腾腾散着味儿的鸡公煲,她犹豫了下,将袋子一侧斜向蒋霁月,“帮我个忙,”她将袋子往蒋霁月面前推了推,“帮我还给谢总。”


    蒋霁月困惑地睁大眼睛,然后大咧咧从袋子里捞出盒子,看到上面的LOGO后,惊讶地抬头问:“我能打开看看吗?”


    见梁承点头,也不顾周边环境,打开了盒子,端放手中。在看到里面的腕表后,暧昧地“啧”了一声,将盒子合上,放回袋中。


    “这款我印象里上六位数了吧?”她状似无意地问。


    梁承点点头。


    “拒绝了?”


    “嗯。”


    “干嘛拒绝啊?”又问。


    梁承沉默,一双筷子将碗里的百叶戳来倒去。


    蒋霁月瞄她脸色,“好吧,这活我接了。不过……”她抿嘴一笑,“谢总这是动真情了啊,你就说我说得准不准吧~”


    见梁承苦涩一笑,又调侃道:“你错失了一次和我做邻居的机会。”不甘心地问,“到底为什么拒绝啊?我感觉谢总人还不错啊,当然可能性格是冷了点儿,但跟你还是互补的,不算缺点。长得嘛,也不错,有钱人长成这样很可以了。当然其他方面无从考证啊,就肉眼能看到的硬件条件,他算顶格了。”


    梁承微微笑:“嗯,我没否认他条件好,只不过我们之间不平等,我们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哪儿不平等了?你,漂亮、善良、聪明、乐观、多才多艺、优秀上进、吃苦耐劳,”蒋霁月掰着手指,“这些优秀的品质,千金都换不来好不好!”


    “你这是闺蜜滤镜。”


    “我哪有?你让别人说,肯定也是这些,这也都是你身上肉眼可见的硬件条件。”


    梁承抿唇轻笑,“好好好,其实吧……”她转而又说,“你家也很有钱,但我从来没觉得我不配跟你做朋友。因为你对我态度从始至终都很明朗,一开学就抢我身边的位子,说要跟我做朋友,不是衡量过各种条件之后才找我做朋友的。说到底,还是他屈尊降纡的态度伤害到了我。”


    “啥态度啊?”蒋霁月咯咯笑,“一出手就十几万的态度吗?你肯定没先看礼物吧?”


    梁承佯装生气,瞪她一眼。


    “哈哈,好吧,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其实你啊,是需要别人明确的态度,明确的爱,需要对方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你。而不是在附加了一堆条件之后,才哆哆嗦嗦跟你告白。”


    听见蒋霁月将自己心里所想清晰明了说出来,梁承有些感动。


    但是她说道:“明确的爱,谁不需要呢?”


    两人相对静默了好久,热气氤氲在二人之间,思绪似乎都同时飘去了远处。


    “你还好么?”许久之后,梁承问。


    蒋霁月笑着摇头,“也好,也不好。”


    “哪里好,哪里不好?”


    “最近有点唱不动了,生鸡蛋吃腻了。”


    说着,两人都笑。为了养嗓子,她们每天早上都要吃个生鸡蛋。既科学,又不科学。


    “然后吧……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傻子,”她半抬眸,看梁承反应,“他跟我求婚了。”


    梁承惊掉了下巴,她感觉自己好似遗漏了许多,分明不久前还在听蒋霁月想尽办法打发他,忽然跨越到了求婚阶段,有种电影才刚看了开头就进片尾曲的感觉。


    “李故,”蒋霁月解释,“就是那个傻子,他说他还记得前世。前世他就跟我认识了,但是结局不太好,今生就是带着执念来找我的,所以见我第一面就确定是我了。”她边说边笑,明眸皓齿的,好看极了,“傻子——”


    梁承看得出来,虽然她总笑话对方,但她内心其实是不抗拒的。真抗拒,不会再一再二再三地和对方吃饭。


    “你说我家有钱吧,跟他家相比,简直就是贫民。我也慌,我现在多自由啊,要什么有什么,我可过不惯心惊胆战的豪门生活。可是啊——”她长叹,“他这算不算,明确的爱?”


    吃到末了,两人意犹未尽走出店门,似寻常那般感慨几句。


    “其实不结婚也挺好,就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


    “是不错。”


    “可我真的不想工作,这算是职业倦怠期吗?”


    “我还是想趁年轻,好好拼一拼事业,挣点钱给我妈在镇上买个小别墅。”


    蒋霁月深深看她一眼,将手里的礼物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怀好意地笑:“那你可得好好努力。”


    *


    梁承真的特别努力。


    在将云霄谷的brief研读了好几遍之后,她留意到“现代与传统的碰撞”这几个像是套话的文字,被反复写了好几次。又想起沈辛所说,结合苏城的政策指导,于是她做了一版关于乐园与苏城传统文化相结合的活动方案。


    乐园现代部分,总是大同小异,想要做出特色相当困难。


    于是她设定了【夜游】的环节。


    不仅提供传统时装秀、烟花秀,还设置换装环节,供游客体验旗袍、汉服。同时开辟评弹传统文化体验区域,让游客能够沉浸式感受苏城的特色文化。提供化妆、摄影等一站式服务,对于环节层层把控,省去了游客自己预约拍摄的烦恼。


    白天晨会后,她将方案拿给程默。


    程默看完后跟她说了五个字,“挺有意思的”,算是一种认可。


    当然这只是方案中关于活动策划的一小部分,其它围绕这个活动,将思路延展至主题、宣传语等,整套方案工作量巨大,预算也做得磕磕绊绊。还需要其它部门的配合。她这时才对韩敏文总放在口中说的“草台班子”深有体会。


    但不管怎么说,好在事情在推进。


    之前的事情掩过不提,程默好似没事人。


    他问她,星空城是不是换给赵雪了。


    梁承以为他又要将事情扯到谢恍身上,但谁知他也只是这么一问,再没说什么。


    约莫一个月之后,云霄谷乐园正式开启比稿。


    比稿当天,梁承起得很早,她已将方案烂熟于胸,就连预算里小数点后跟的两位,都记得一清二楚。临出发前还在反复核对,生怕出错。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她与其他公司的一场较量,更是她与程默之间的一场角力。


    比稿并不顺畅,在梁承主讲完整体的方案思路之后,以潘闯为首的专家组围绕他们的方案问了不少问题。好在梁承都有所准备,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懵懂无知的愣头青了,所有问题她都心里有底,有所应对。


    结束后,潘闯未流露出任何表示结果的神色。


    走出乐园时,程默还安慰了梁承一句,尽人事听天命。那天的风有点大,乐园地处偏僻,荒郊野岭的,风吹得人晃悠悠,衣服都被吹歪了。


    梁承却乐观地笑了一下:“我感觉希望很大。”


    狂风中,程默侧头瞧了她一眼,神色中流露讶异。但他没说话,转过头,将目光投在远处的一片荒地。


    梁承感觉得到,她和程默之间的氛围有了微妙的变化。


    直至云霄谷乐园通知她中标那天,这种微妙变化终于现形。云霄谷谈判金额远远低于程默预期,倒和沈辛预料得差不多,四百万出头。那日晚上程默有应酬,但他没有叫上梁承,而是叫上了韩敏文。


    在此之前,除非韩敏文的客户需要应酬时叫上程默,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形。


    这是一种舍弃。


    梁承心下了然。


    但她并不遗憾,因为她也逐渐开拓起了自己的人脉圈。


    譬如星空城的李筱离职了,去了新公司,新公司是新到苏城拿地的项目,公司还没人对接。梁承便默默地将它当做储备客户,跟进起来。李筱知道梁承做事牢靠,勤奋又踏实,很乐意与她合作,两人私下也成了朋友。


    又譬如,与封明畅那边的协议签完之后,梁承请他吃了几次饭,其主要目的,是为了探明封明畅所在的汽车行业现状。行业内相通,一个串一个,梁承很快就摸到了这个行业的门道,知道了他们的营销费用是怎么来,具体要怎么花。那阵子,她也没什么大单可跑,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赶去汽车4S店的途中。


    就这么慢慢积累,梁承签了几个小单,累加在一块儿也能有二三十万。


    她真的挺忙,忙到连和程默坐下好好聊一聊的时间都没有。程默见她一直有单签,有客户跑,也不说什么。两人见了面,只愈发冷淡。


    中途赵雪休了产假,如她所愿生了个儿子。


    生娃后没几天,钱影说,公司意思让买点儿东西去看她,问有谁愿意一起去,人多热闹些。韩敏文在这些事上最积极,恰好那天上午都没外出,她便拉上梁承和周瑜白,一同去了。


    梁承还挺喜欢婴儿的。


    刚出生的小婴儿,脸通红,小手小脚皮肤细嫩,饱满得好似葡萄。眼睛似张未张,嘴巴微启,歪着脑袋朦朦胧胧地感知着这个世界。


    屋子里弥漫着奶香气。


    或许是没化妆,赵雪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眼圈有点黑,精神倒不错,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招呼她们,给她们倒了水。几人在客厅长沙发坐下,环顾起四周,讨论起房价和装修来。


    赵雪家住的是大平层,客厅空间大,这么多人坐着也不过占了一隅。装修又是欧式豪装,家居品位虽不如何,但看得出花了大价钱。一问装修花了多少,赵雪说,硬装软装全部下来才一百个。


    韩敏文先说了句好贵,倒是周瑜白说,这么大面积,是得这个价,这都是省了又省的。说得赵雪面上倒是挺高兴。


    临走时,赵雪喊住梁承,说:“差点忘了。”


    一行人站在门外等。


    只见她走回房,又走出来,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台苹果平板电脑,白色包装盒还没拆,崭新的呢。


    “上次拓展的奖品,本该之前就给谢总的,结果去的那天他人没在,后来我就休产假了,一直没机会给。你最近抽空帮我带给他吧。”


    梁承望着那只盒子,也不接,说:“要不等你休完产假再给他吧,后续你们还得对接,这个人情你做比较合适。”


    “不用啦。”赵雪只当梁承客气,“这个拖太久不合适,再晚就得更新换代了。回头我再另外送别的。”见梁承不伸手,她催促,“快点呀!”


    梁承没法,不情不愿地接过来。


    她跟谢恍已有一个多月没见,这之间,她委托蒋霁月将礼物还回。蒋霁月说,敲了几回门,他都不在家,还是遛狗时偶然碰见的他,把东西还了回去。


    那是他们不欢而散后的第十天。


    “那天我刚牵着花头精出家门,一看这人眼熟,让他先别走,我说你给他带了东西。然后咚咚咚跑到二楼,又急急忙忙拿了东西跑下楼,到楼下一开始没看见人,以为他人走了呢,结果看到他牵着那只傻狗呆呆地倚在门侧边。”蒋霁月口吻中带着一丝同情,还不忘顺带贬低了一下别人家的狗。


    “看到我手里拎的东西,他眼神立刻暗下去了,他是不是以为我拿的是别的什么啊。我看他情绪不高,请他到家里坐坐,他说不用了,倒是掏出手机加了我微信。也没发过消息。”


    末了还说:“而且,后来我发现,他最近总把狗遛到我家门口来,之前也没见过啊。我看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39】还是朋友(已修)


    梁承绝没自恋到,认为谢恍被她拒绝以后,还会对她存有想法。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但她还是觉得不碰面最好。


    于是,特意向星空城的对接人打听,谢恍哪天在公司,哪天不在。


    接替李筱工作的姑娘是从别的岗位调过来的,之前跟梁承也认识,但她如实说,她也不清楚领导们的动向。只不过唯一确定的是,下周五肯定不在,因为那天集团新项目开工剪彩,他要去项目现场。


    梁承心中庆幸,届时她只要将东西转交他助理,就绝对没可能与谢恍碰见。事实上,也如她所料,谢恍不在,只有他助理在。


    谢恍的助理特意跑到前台会客区,他年轻稚嫩,书卷气很重,隔着厚厚镜片的双眼盯着梁承和她手里的东西好几秒。最终选择给谢恍拨了通电话。


    梁承无法阻止,她的脸在他电话拨通的瞬间,腾的红了。


    “喂谢总,有位……”他翻过她方才递过来的名片,“上声传媒的梁小姐找您,说要把一只iPad拿给您,说是之前拓展的……奖品?”他望了眼站他面前有些无措的梁承,与她确认。


    梁承无奈地捋了下头发,向他点点头,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尴尬。


    “我不敢收,跟您请示一下。”他垂下眼,等候指示,说了两句,“行行,那我……好,行。”


    他瞄着梁承。


    随后,挂了电话,微笑说:“谢总让您到他办公室等他一下,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啊……”梁承汗津津的手心将包带拧了拧,“不用了吧,我就是来代转交个东西,放你这儿就行了呗,我还有事呢。”


    “您这个,我真不敢代他收,如果是文件之类的,我这边倒是可以代收。您如果今天有事,可以等下次趁他在的时候来,当面给他。或者您有他联系方式的话,也可以提前联系一下。”


    梁承无言,站在原地踟躇。


    助理也训练有素,见惯了这种情况,客套地等候她做决定。


    “好吧,那我等一下吧。”她有些不情愿地说。


    跟在助理身后走,屏气凝神的,不敢惊动办公室里的人。穿过大开间,助理走到里头一间办公室门前,用手示意她在里头稍坐。


    谢恍办公桌对面,有张皮质长沙发,梁承在沙发一角落座。


    助理还贴心地给她倒了茶。


    起初她还有些拘谨,但是等了许久之后,她逐渐放松下来。她将背部靠住冰凉的沙发背,静静地打量着这间洒满阳光的办公室。


    办公室约莫三十平方,在这栋高楼里不算小。办公桌角堆满文件和期刊,正中央放着一只薄薄的笔记本电脑。谁给的喜糖盒子,搁在电脑和文件之间,算是整张桌上唯一鲜亮的东西。


    窗台上有盆仙人掌,长得极好,顶上开了朵黄颜色的小花。


    梁承觉得新奇,跑过去看了两眼。这看花的功夫,却听见身后咳嗽一声。


    她蓦然回身,正对上谢恍墨黑的眼。


    谢恍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随后,他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


    “谢总。”她如常喊了一声,声音有些紧绷。


    谢恍向她点头,走进办公室,将手中文件放到办公桌上,指指沙发,示意她坐。


    一别多日,两人都觉有些陌生。


    上回的争吵还历历在目,此刻,两人都已冷静。


    他将办公室门关上,在她侧边沙发单椅坐下。他似乎有些喘,双手反复交握,无处安放的样子。


    梁承也不自觉跟着紧张,不知该将视线投向何处。


    “我来是受赵雪委托,”她从宽大的TOTE包中,取出平板电脑,“把这个交给你。”


    平板电脑推至他面前。


    “本来是想等她自己过来的,但是她休产假,不方便。这种电子产品又容易更新换代,所以就委托我过来了……”她语速很快,言辞中极力撇清关系,生怕对方有一丝一毫的误会。


    谢恍只淡淡扫了一眼,视线便重新落到了梁承脸上。


    “最近……”他嗓音干涩,没话找话,“工作顺利吗?”


    “啊,还可以吧。”


    氛围说不出的尴尬。


    “有什么需要……需要我帮忙的吗?”谢恍看向她,又补充了句,“作为朋友。”


    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听见这句话,梁承看向他。


    阳光太好,谢恍整个人都沐浴在太阳底下,发丝金灿灿的,瞳仁也显得淡了些。


    “没有什么。”梁承摇摇头。


    似乎再无话可说。


    “谢总,我还有事。”她站起身要走。


    “梁承。”他连忙喊住她,跟着她起身,几乎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那个,周末可以帮忙遛下雪人吗?”


    梁承惊讶地抬头。


    谢恍的脸上挂着来不及掩饰的仓皇。


    “不好意思,”梁承说,“我上次退款给你,你可能没看到,又退回来了。”


    谢恍沉默。


    她赶紧掏出手机,“我再给你转一次。”


    屏幕却被谢恍按住。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压低声音。


    沉闷的空气紧紧贴着他们的鼻息。


    谢恍盯着梁承发顶,情不自禁逼近一步。


    办公室门突然被敲响。


    门被打开,一位打扮时髦的女人站在门外,手扶着门把手,脸上挂着暧昧的笑。


    “谢总,我不请自来了——”


    看见来人,不悦的情绪只在谢恍眼底闪过一瞬,下一刻他便挂上客套商务的笑,与这位不速之客寒暄起来。


    原来是熟人。


    不速之客将门敞开,挤进门里,只用余光瞄了眼梁承,便无视她,气场十足地坐在了沙发上。那样的理直气壮。


    “上次的项目……”女人嗓门很响,盖过了屋子里的一切动静。


    一副要谈公事的姿态,口吻却极其暧昧。


    她又将余光轻轻扫向梁承,毫无先来后到的自觉。随着她的目光,谢恍也看向梁承。


    承接着他们的目光,梁承有些尴尬地说:“谢总,我先走了。”随后便走出谢恍办公室,顺道带上了门。


    站在走廊里,她轻轻地舒了口气,却并未感到舒畅。


    倒似有什么东西郁结在了胸口,无法消弭。


    身后听见脚步声。


    转身,惊讶地看见谢恍追了出来。


    “这是你的吗?”走近后,他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只笔。


    一只普通的晨光牌签字笔。


    梁承低头翻了下自己的包,她的笔并未挪动过位子,完好地躺在夹层里。


    她摇摇头。


    “哦。”谢恍缩回手。


    “那我先走了。”


    “梁承。”谢恍突然出声叫她名字,“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吧?”


    梁承看向他无比坦荡的双眼,点了点头。


    *


    十一月初,梁承终于敲定了与云霄谷乐园的合作协议。迈出万里长征第一步,开启了忙碌的执行期。


    同时白天还要拜访客户,尤其是成辉集团,它的难啃程度非同一般。成辉为了吸取教训,这回从其他城市调来一位女性老总。这位女性老总姓华,名阅,性格爽利泼辣,见梁承第一面就直言:“虽然你们公司没被拉入黑名单,但是今后绝对不可能再合作了。”劝她不用浪费时间。


    梁承没法,只得隔三岔五地拜访,做客情。常常在她办公室外,一等一下午,等不到的时候居多,即便等到了,也总是被甩脸色不理会。


    但成辉是大客户啊,不算现有的两个项目,手里还握着五个待开项目,哪能这么快就放弃。她便腆着脸,今天送杯咖啡,明天送块蛋糕,后天又说顺道路过拜访,其实根本就是坐了一个多钟头地铁特意过来的。被甩了冷脸之后,又坐一个多钟头地铁回去。


    挺累的。


    她坐在地铁站里揉揉腿,捏捏脸,刷会儿新闻,走出地铁站都已经过了下班的点,干脆也不回公司了,到小区门口吃碗羊汤面。吃完面,打着饱嗝儿出门,心情总算明朗了。


    走到自家楼下,却瞧见个熟悉的人影。


    不对,是狗影。


    一团小雪球似的雪人,正蹲在楼道旁的空地上,咧着嘴嘻嘻望着她,见着她几乎挣脱牵引绳飞奔而来。牵着她的主人,拽着绳子也笑望她,身上突然凭空多了股死乞白赖的劲儿,跟他素来作风格格不入。


    “谢总……你们怎么在这儿?”梁承迟疑地问。


    谢恍的话很是离谱,“遛狗,恰好遛到这儿。”


    梁承看了眼旁边车位里泊着的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疑惑问道:“开车遛狗吗?”


    被问的人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鼻子,理直气壮地说:“是啊。”


    兴许是太久没见,雪人今日格外热情,用力扒着她的手掌和腿,又觉不够,也不顾形象,直接往地上一躺,摊开肚皮让她摸。


    太过慷慨,梁承不忍拒绝,便弯腰撸了会儿。雪人温热的身躯在她手掌下扭来扭去,毛茸茸的触感叫人心都融化了。


    “陪雪人走会儿?”谢恍提议,“它很想你。”


    梁承看着雪人欢快的模样,妥协道:“好吧。”


    于是,两人一狗,沿着小区步道走了两圈。一路无话,谢恍走在她身侧,若即若离,叫人无从计较,真好似朋友一般。


    偶尔电动车从身后蹿过,谢恍拉她一把,也是立刻松手,不曾逾矩。


    谢恍心思向来深,梁承有些不明白。手机响,他讲了足有二十分钟电话,眉头紧锁。最后不知不觉走回单元楼下。


    “我先上去了。”梁承轻声说。


    谢恍皱了皱眉,将电话挂断。他的目光在梁承身上逡巡,似是有话要说。


    但梁承并未看他,这么说着,脚步已经迈开往楼道里走。


    素来不叫唤的雪人忽然在身后汪汪叫了两声,叫声响亮清脆,她不由停住回身看了一眼。落到视线内的一人一狗,莫名的有些落寞。她蓦然想起蒋霁月的那句话,一人一狗傻呆呆的,形容得还真是准确。


    快到顶楼时,走过楼梯拐角,梁承不由往下张望了一眼,狗和人都不见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


    谢恍坐在车里,反复斟酌着,给蒋霁月发了条消息:「方便请你吃个饭吗?」


    *


    蒋霁月也没闹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抢着请自己吃饭。


    偏偏她还这么没架子,随叫随到,早知道应该让他们排队取号,偶尔也该拿拿乔才对得起她艺术家的身份呀。不过请客的人挺有诚意,不仅请客上次那家还挺贵的日料,人还早早就到了。


    “干嘛,这你家开的店呀?每次请客都来这儿?”一落座,蒋霁月就没忍住调侃他。


    “不是,”谢恍微微笑,“上次看你吃得很开心,想必应该合你口味。”


    蒋霁月哈哈一笑,开门见山道:“说吧,有什么想让我帮忙的?”


    谢恍抬手给她倒玄米茶,“聊聊梁承吧。”


    “聊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


    蒋霁月弯眼笑,“等菜上了。”


    她其实没想当这感情顾问,但她之所以愿意答应来吃这顿饭,不过也是觉得梁承心里也没放下。而谢恍,又怪有诚意的。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万一能撮合撮合成了呢?她也算给自己积功德。


    可是从哪儿说起呢。


    “梁承没有爸爸,你知道吗?”


    一句话便叫谢恍变了脸。


    “怎么没的?”


    “车祸,那会儿梁承还在念小学。下雨天,一辆小轿车严重超速。她爸骑车过马路,雨披太大,视线也不好,没听见车子声音。听说撞得很严重,人被撞得抛上了天,又被抛下来。”说着说着,蒋霁月眼里聚起雾气,“那会儿小镇没监控,对方逃逸了,后来好不容易抓到人,结果对方没买三责,没钱赔,最后只能抓进去坐牢。”


    谢恍只觉浑然不是滋味。


    “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没什么安全感。不过梁承表面真看不出来,她总是笑盈盈的,对谁都客客气气。我刚认识她的时候,虽然看得出她家条件一般,但绝对想不到她没有爸爸。在学校,她虽然不出挑,但也绝对不孤僻,跟谁都能聊得来。”


    “不过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她其实挺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的。谁也不能轻易欺负她,怀柔不行的话,她会选择硬刚。她就像我们总唱的戏文里的姑娘,”她笑了笑,“听过杜十娘吗?看似温和,实则烈得很,自己挣自己的活路,即便死也要往人心头插把刀。”


    谢恍现在就觉得自己心头被插了把刀。


    一餐饭,蒋霁月将梁承这些年大致的经历抖了不少。谢恍全程没怎么动筷,打从一开始他就有些食不知味。


    “我怎么听说,你跟梁承说,你要和她做普通朋友?”


    闻言,谢恍却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她经常和你说起我?”


    望着他的笑,蒋霁月心中浮出一个词来。


    老奸巨猾。


    【40】追求(已修)


    梁承万没想到,接连几天下班走到小区楼下时,她都碰见了谢恍。


    苏城冬日的七点,天已完全黑压下来。梁承所居住的小区,年代久,房子旧,本地老人和外地租客居多。每当梁承踏着黄澄澄的光亮回去,一路嗅着各家窗户缝儿里溜出来的饭菜香气,便觉心安,仿佛一整日的忙碌也都随着这浓浓烟火气,沉淀下来。


    但谢恍与这烟火气格格不入。


    他长身鹤立,一手插在衣兜,一手牵只白乎乎的小狗,往楼下一杵,很难不让人留意。所幸他穿得寻常随意,晃悠的姿态也闲适得宜,不至于叫人当做变态。


    瞧见她走来,便微微笑,不用他开口,雪人已先于他,蹭到她面前。待两人绕着小区转上一圈,客套地撸完,再目送她上了楼,他便驱车离开。


    多一句也没有。


    梁承曾有意调整了自己的下班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到家,如愿没有见到谢恍。但仅仅隔了两日,谢恍再一次出现在了她们小区,甚至是她常走的小区门口。


    正是下班高峰,小区门前人来车往,他将牵引绳牢牢牵住,以免雪人被车轧到。自己则整个人拘谨地立在角落,穿一件墨绿抓绒外套,脚蹬黑色运动鞋,气质如松。入冬,他却把头发剃短了,人更显冷峻。见着梁承的面孔,他表情一松,立刻牵着雪人走到她身旁。


    “这几天下班时间挺早。”


    梁承终于忍不住道:“谢总,你每天都要将雪人遛得这么远吗?”


    身侧谢恍配合梁承忽快忽慢的脚步,轻笑道:“你们小区热闹,雪人喜欢。”


    事实上,雪人似乎的确欢喜,每次雄赳赳地挺着打柳儿的身躯在小区散步,受到路人围观时,都开心得直晃尾巴,社牛得很。


    “我们小区,太冷清。”谢恍的口吻充满遗憾。


    “年底了,谢总不忙吗?”


    “不忙。”


    暮色四起,周遭一切变得暧昧模糊。视线内树木房屋全都黏糊在了一处,轮廓并不分明,叫梁承看不真切。饶是再迟钝,也该明白谢恍是什么意思。


    这个境遇下,她干脆将话挑明,“谢总,以后,你还是少来这里吧。”


    路灯晦暗的光亮映在谢恍脸上。


    “为什么?”


    “我们做不成朋友的。”


    谢恍心中一痛。


    “朋友应该是对等的,一切等价交换。可是谢总,”她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圈,再低头看了看自己,“你看我,我身上有什么可值得交换的呢?”


    她什么也没有。


    可是他的一时兴起,在她这儿却都是惊天骇浪。


    “我并不需要你交换什么。”谢恍板着脸。


    下一刻,他逼近她,低下头看进她眼底,“那我直说了,梁承,我不是要和你做什么朋友,我是想要你,想重新追求你。”


    说着,他伸出手来拉住她手腕。他指尖冰凉,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放置到她手心。


    “那几天的照片。”


    一只U盘。


    金属冰冷的外壳在他衣兜里被捂得热烘烘的。


    在她想要拒绝之前,谢恍已经松开她手腕,恢复如常。


    “上次是我不对,这次我们重新来过。”


    回到出租屋内,梁承还有些愣神。


    她将U盘插到电脑上,打开的瞬间,她愣住了。


    U盘缓慢翻页,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她的身影,她与人交谈欢笑,一个人发呆,场景从机场到酒店,从峡谷至湖泊。每一帧,都是她。电脑卡顿,翻页许久才显示出全部。


    电脑左下角显示着:1271个项目。


    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情绪在她喉间堵了一段。


    她合上电脑,揉了揉眼睛。


    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迅速将电脑重新打开。鼠标从上拉到底,一张张照片看过来,果然。


    少了他和她在无底湖前拍的那张合影。


    *


    临近年尾,公司里人人心浮气躁。


    不知谁将冯克成在外经营自己公司的事情散播了开来,没多久,他们整个公司上下就都知道了。冯克成倒是也耐得住,明知事情败露,却在公司里摆出一副比天还大的领导架子。


    午饭后,韩敏文拉着周瑜白和梁承二人去楼下喝咖啡。


    周瑜白和梁承照旧点了冰美式,唯有韩敏文边喝热拿铁,边吐槽她俩:“大冬天喝冰,肠胃会坏掉的。”


    周梁二人对视一笑。


    原以为极为松散的三人组合,竟因三不五时的八卦补给,拧成了一股绳。讲人坏话向来是迅速拉近彼此关系的秘诀之一。尤其是在这个公司结构摇摇欲坠,人人自危的时刻。


    “老冯到底会不会走?”周瑜白先开口。


    韩敏文常常从钱影那边探听消息。


    “听说是走定了。不过,是他自己要走,董事长是要留他的。”


    “啊?”梁承惊讶,“这是为什么?”


    “听说啊,老冯不是头一个在外面搞小九九的人。先前集团另一个板块也有个老总,在外面开了一家同样性质的公司。一般这种,换谁都是开掉了嘛。但是咱们董事长偏不,那个老总跟他辞职,他也不批。毕竟放出去就是跟他正面竞争。”


    “提交辞职,一个月后自动生效。”


    周瑜白笑说:“那是咱们这种小罗罗。”


    “周周说得对。可能他们大佬之间,利益牵扯太多,谁也不好撕破脸皮吧。”


    “然后呢?”


    “然后啊,董事长就养着这个老总,也任由他外面的公司发展,有点慢慢折磨的意思。一个人很难兼顾两件事,特别是利益还相互冲突的时候,没几年他外面那个公司就慢慢荒废了。”


    周瑜白惊叹:“几年……咱们董事长还真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温水里煮青蛙,好可怕。”梁承默默喝了口冰咖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以啊,老冯铁了心要走,董事长却要留。不过老冯开的公司跟咱们集团主营业务无关,所以这次恐怕留得没有那样恳切。不过嘛,早走早好,受不了他天天捣糨糊。”


    大家都笑。


    “老冯走了的话,谁来接替他呢?程总吗?”


    “应该是吧,也没别人能接手了。”


    “我看程总这两天心情似乎都变好了。”周瑜白笑。


    韩敏文也跟着笑,“要升职了,能不高兴嘛,他可算盼着这一天了。”


    又是一年尾牙。


    这次没再安排什么舞蹈,几个女生商议了一下,勉强凑了个时装秀,所有人参与上台走一圈就罢。动作简单,排练轻松,全票通过。


    开会时,冯克成听了却有些不满,说还是应该搞个舞蹈比较好,热闹。甚至还列举了这一年红遍大街小巷的口水歌,说那首就很好。仿佛要在他即将卸任的关头,再绽放一把。


    但这次会议桌围坐的人有了难得的默契,一致地保持了沉默,没人接他这个话。


    只得作罢。


    *


    年底,蒋霁月的表演也多,有一场剧院演出,她给了梁承一张门票,邀请她来看。


    恰好周五,梁承也没应酬,下了班她就赶过去了。


    那天的演出相当的成功,舞台上的蒋霁月魅力四射,明丽动人。


    谢幕时,梁承在台下,激动地起身鼓掌。


    身侧男人多看了她两眼,等到掌声下落时,笑着问她:“手不疼吗?”


    梁承被问得一窘,她摊开掌心,又手对手搓了搓,诚实地说:“疼。”


    男人又被逗笑。


    “我看看。”说着,他突然伸出手来,轻轻捏住梁承指尖。


    梁承一愣,来不及反应,他手指已松开,似乎丝毫没有冒犯之意。


    她茫然转头,对上他促狭的视线,只见他弯眼道:“生命线很长,你会长命百岁的。”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叫梁承措手不及。


    有些尴尬。


    男人刚想开口调侃。


    谁料梁承转而问:“那……事业线呢?”


    男人先是惊讶,而后噗嗤一笑,“没看清,再让我看一眼?”


    那再无可能。


    梁承将手揣进了兜里。


    男人却大大方方伸出手来,“蒋星朔,认识一下?”


    蒋星朔……


    蒋霁月……


    见她不伸手,对方笑着收回手,解答了她内心疑惑:“我是蒋霁月的弟弟,你是我姐的朋友吧?我看过你照片。”


    “啊……”梁承恍然。


    “堂弟。”他补充。


    两人一同等蒋霁月下班,去吃宵夜。


    蒋星朔开的车。


    蒋霁月和梁承两人一同坐在后座,俨然将蒋星朔当司机。但蒋星朔倒是一副没怨言的样子,任凭姐姐们摆布。


    “我弟,你认识了吧?”蒋霁月不忘再介绍一遍,“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现在是个正儿八经的无业游民兼啃老族。”


    “喂——”听见当姐的这么介绍自己,司机发出悠长的埋怨,“哪有这样介绍别人的。我只是在挑实习工作好不,谁叫苏城这么小,发展空间这么一丢。”他左手扶方向盘,右手拇指和食指比了条几乎瞧不见的细缝。


    “那你爸之前不是让你去上海,你去吗?”


    “还在考虑。”


    “考虑什么啊?”


    “离家太远了啊。”


    蒋霁月笑,“你留学都没嫌离家远。”


    “嫌啊——所以这不回来了嘛,还是祖国妈妈的怀抱最温暖。”


    “哎呀,快别说了,恶心死了你。”


    他们姐弟二人氛围融洽,梁承在一旁听着,露出微笑。


    三人找了家日式烧鸟店坐下。


    蒋星朔很健谈,吃饭时谈论着留学时的各种见闻,他骨子里透着富二代的松弛,说话总是不疾不徐,描述场景连细节都详尽。梁承和蒋霁月都听得专注,串一盘一盘上,一盘一盘凉。


    中途。


    蒋星朔问:“诶,我姐夫呢?喊他一起出来喝一杯。”


    蒋霁月果断拒绝,“今天家庭局,不带外人。”


    其实蒋霁月正烦着呢,因为李故突然求婚,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两人已有一段时日没有见面。他发过来的消息,她统统没回。


    吃完宵夜,她说想去隔壁喝一杯。她很少喝酒,为了护嗓。


    “就一杯。”她这么说着,已经推开凳子起身,“你们先去占位子,我去趟洗手间。”


    说着,留蒋星朔和梁承二人站着,大眼瞪小眼。


    这隔壁就是间日式小酒吧,整张店也就二三十平,店内一张狭长吧台,从里到外不超过十个座位。


    推门进去,竟满满当当全是人。


    蒋星朔走在前头。门头窄,他身宽个高,挡住了梁承的视线。梁承见他顿住,不明所以,“怎么了?”她在他身后轻声问道。


    他正想回身答话。


    毛茸茸的一颗脑袋忽然从他胳膊肘下钻出来,因他意欲回身,手肘下落,脑袋竟被他夹在了腋下,蒋星朔视线挪到她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不自觉笑了一下。


    动作有些滑稽。他玩心大起,手肘故意用力夹了一下。


    脑袋的主人还没来得及瞧清楚店内状况,脑袋就被困住,她有些窘迫,脸都红了,用手拍着他的背部让他松开。


    蒋星朔倒也听话,很快松开。


    “没座位了。”他边说,边让开了一条豁口。


    这时,梁承终于看清楚了店内情况,周末的夜晚,客人们早早将仅有不多的座位占满。众人脸上微醺,陶醉于各自的世界,没人留意到他们。


    除了坐在最外侧,正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着他们的谢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