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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熹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挖出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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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有没想到妻子给个棒槌就纫针, 面色略显尴尬,赶忙躬身致歉:“贱内口无遮拦,还请公子见谅。”


    白承奉笑容可掬, 宽慰道:“无妨, 无妨。心系百姓,急民所急, 是县丞的分内之事。不知小哥原先在哪高就, 都做过些什么。”


    朵儿急忙扯了扯陈有的袖子,对他不停地使眼色。自从得知王家要把土地收回, 她就天天发愁, 连针线活也做得勤快多了, 与婆婆一同缝制衣物, 希望能多换些银两, 以免家里没了进项。


    如今裘智主动提出帮忙,陈有却犹豫不决, 朵儿不由得心急如焚。虽然求人有失体面,但饭都快吃不上了, 还顾什么脸面。


    陈有见妻子坚持,只能无奈道:“我之前在京里做小厮, 伺候人的差事颇为在行, 若哪个府上需要人手, 还望不吝引荐。”


    朵儿听了丈夫的话, 觉得他太过老实,不知多说几句,便帮腔道:“他是在御史府上当差的, 连官老爷都伺候得周到, 咱们县里的财主、员外更是能给服侍得妥妥帖帖的。”


    朱永贤闻言, 瞪大了眼睛,故作惊叹:“御史那可是大官啊,比咱们县令的官大吧。”


    朱永贤再无心政事,对朝廷官吏等级还是略知一二的。从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到正七品的监察御史,一共一百多号人,他不清楚朵儿说的是哪个。


    朵儿一脸与有荣焉之色,嘴上却轻描淡写:“不过是四品而已。”


    另一边,裘智与毛大娘在院中交谈:“咱们去看看你丈夫被埋在哪。”


    毛大娘怯生生道:“梦里的事,记不大清了,只有个大概的印象。”


    裘智自信满满道:“不要紧,你把村长、乡约、地保全叫来,我有话和他们说,保证把你丈夫找到。”


    陈有突然听到屋外乱哄哄的,他担心母亲,便让朵儿搀扶着走出房间。只见院中聚集了几个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裘智则站在一条破旧的板凳上,慷慨激昂。


    “乡亲们,毛大娘的男人给她托梦了,说自己被人害死,埋在了田地里。大家都是一个村的,能帮就帮一把,给陈大挖出来,早日入土为安。我不会让大家白干,一人六百文的工钱。”


    裘智挖海氏时,每人不过五百文,但冬天刨地比夏天困难,而且又过了一年多,考虑到通货膨胀,裘智直接涨了一百文。


    众人一听有钱,立刻想回家动员亲朋好友帮着挖地。


    村长则为难道:“大人,不是钱的事,冬天土硬,不好下家伙啊。”


    裘智不愿等到开春,微一沉吟道:“不要紧,你让村民把家里的柴火都搬出来,咱们烧地松土,一家多给三百钱的柴火费。”


    众人闻言大喜,他们的柴火都是山上捡来的,约等于不要钱,无非就是再去捡点。


    此言一出,村长再无异议,马上回家命家人准备好工具和柴火,去替毛大娘挖尸。


    陈有没想到裘智出手这么大方,挖个地竟给六百钱。他当年在京里御史府当差,一个月只有一百五十文。


    朵儿有些惊讶,又有些羡慕的看着村民。可惜今天挖的是公爹的尸体,自家挣不到这份钱,不然至少六百文到手了。


    不多时,村民们扛着锄头、铁锹到了陈家。裘智望向毛大娘,笑眯眯道:“带我们去埋尸的地方吧。”


    毛大娘没想到裘智竟是个急性子,大冬天也执意挖地。她叹了口气,带着众人来到了自家租的那片田里。


    王大娘脸色一下变得铁青,颤声道:“大妹子,你男人的尸体,就在这田里?”


    想到自家田里埋了死人,王大娘怎么都觉得晦气。


    毛大娘僵硬地点点头,道:“是的,他说他被埋在一棵果树下,不过地里有五六颗树,我也不知是哪颗。”


    裘智不以为意:“没事,咱们人多,一会就能挖出来。”


    村民们热火朝天地挖着地,裘智几人站在田边,朱永贤塞了个手炉给裘智。


    握着温暖的手炉,裘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毛大娘聊着天:“我听大有说话挺斯文的,他之前读过书吗?”


    毛大娘听裘智夸奖儿子,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意,自豪道:“他在京城时,给一位读书人做家仆,许是跟着主人久了,便学了些掉书袋子的话。”


    裘智看陈有拖着一条腿,在田里忙前忙后,问道:“他的腿怎么回事?从小就这样吗?”


    毛大娘叹了口气,道:“都怪我男人想出的馊主意,骗了李员外的钱,胆子大了不少,竟敢去京里行骗。谁知新卖的这户人家厉害,大有偷跑被抓,主人一气之下就打断了他一条腿。”


    主人打骂奴仆之事屡见不鲜,世人不会过多指摘,不过因为逃跑就直接把仆人腿打断了,虽不犯律条,即便在卫朝,也会让人诟病其私德有亏。


    朱永贤好奇插话:“他怎么突然回家了呢?主人没找他吗?”


    毛大娘听朱永贤这么一问,不由脸色一变,紧张地看着二人,忙替儿子解释道:“他主人心善,没要身价银子,直接还了他卖身契,可不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裘智看毛大娘神色认真,不似作伪,奇道:“你见过他的卖身契吗?”


    毛大娘一愣,低头道:“没见过,况且我不识字,见了也不知道写了啥。”


    正说着话,就听田里传来一阵欢呼声,一人大叫道:“挖出来了,挖出来了!”


    裘智急忙上前,果然在树下发现了一具白骨。他立刻命令众人停手,然后和秦仵一同仔细地清理尸骨。


    收集好尸骨后,裘智检查了埋尸的土坑,发现其深度不过三十多厘米,里面只有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估计是死者生前所穿,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物证了。


    裘智让金佑谦给村民们结账,自己将毛大娘一家三口带至一旁,面色凝重道:“托梦之说我是半个字都不信,你们既然知道树下有尸体,说明凶手就在你们中间。”


    陈有之前见朱永贤和颜悦色,只当万事大吉了,如今闻言不禁呼吸一滞,手脚冰凉,冷汗瞬间浸湿里衣。


    毛大娘早就猜出裘智的疑心,因此并不惊讶。她满眼怜爱地望着儿子,眼中闪着泪花,正欲认罪。


    陈有率先开口道:“大人是我做的。”


    此言一出,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舒一口气,平静道:“人是我杀的,埋在了树下。因为过了两三年,具体的位置记不清了。”


    裘智看看陈有,又看了眼毛大娘,质疑道:“你们为什么当时不报案,现在才来?”


    陈有苦笑道:“我以为这事能瞒一辈子,哪知王家突然收回了土地,开春还要把果树给刨了。我知道他们早晚会挖出尸体,便让我娘假装托梦去报官,想将罪名推给路过的歹人。”


    裘智早就怀疑陈有参与其中,毕竟埋尸是个体力活,不论凶手是谁,最后埋尸肯定得靠陈有。


    朵儿盯着尸体看了许久,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扭过头,心中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陈有看裘智沉吟不语,挡在母亲面前,催促道:“大人,我既已认罪,您就把我抓走吧,别牵连无辜之人。”


    毛大娘猛地推开儿子,跪倒在裘智身前,抱着他的腿哭道:“大人是我做的,都是我一人干的,和我儿子没关系。”


    陈有亦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大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您抓我吧,是我做的。”


    村民们过年前发了一大笔财,个个喜笑颜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突然听到了毛大娘和陈有的话,全场瞬间安静下来,众人屏气凝神地听着八卦。


    裘智看周围站着一圈人,担心二人趁乱逃跑,又怕泄露了案情,随即吩咐陈快总:“你把他们关进车里,先押回县丞衙,再让手下和村民问问陈家的情况,我去他家搜集一下证物。”


    秦仵作已经把尸体收拾妥当,放在了车里,跟着回了县丞衙。


    回到家,朵儿再也支撑不住了,蹲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失声痛哭,反复呢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裘智不擅长安慰别人,见朵儿哭得伤心欲绝,眼泪哗哗地流,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开口。陈有被抓起来,家里没了男丁,以后她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裘智叹了口气,便去房里搜证了,留朵儿一人在院里消化情绪。


    陈家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屋里唯一的大型家具就是一个柜子。打开柜子,首先找到一个针线盒,里面放了一些棉线和一根粗针,估计是毛大娘纳鞋底用的。


    众人又翻出了一个盒子,盒里装了不到一贯铜钱。裘智想着陈家把地都给卖了,又经常去集上卖针线和鸡蛋,家里有这些积蓄算是正常的。


    屋外寒风瑟瑟,朵儿哭了一会就进屋了,见官兵们翻出了家里的仅剩的铜钱,脸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生怕他们起了贪念。


    裘智心生恻隐,摸出了一两散碎银子,放在了盒里,将盖子合上,放回了原处。朵儿这才长舒一口气。


    金佑谦又从柜子里找到了陈有的卖身契,上面写着以九两的价格将他卖与齐宅为奴。如今卖身契在手,看来正如毛大娘所说,陈有并非逃奴。


    金佑谦有些不解道:“陈家一穷二白的,陈有好不容攒了点钱,怎么舍得赎身?”


    朱永贤道:“毛大娘说是主人开恩,放他从良的。”


    金佑谦摇头道:“陈有在齐宅干了六七年,好不容易教导好了,正是有力气能干活的年纪,不会轻易放他离开。若说犯了主人的忌讳,给他发卖了就是了,不会还他卖身契。”


    像之前的王三两,惹得王矛川不喜,就被远远地卖到了北方。而这齐某人能直接把奴仆的腿打断,一听就不像什么善茬,哪会这般好心。


    白承奉接口道:“有些世家嫌卖人有失身份,会把卖身契还给犯错的奴仆,将他们逐出家门。”


    裘智家里就一个张叔,一个广闻,对这种事不太了解,听了他二人的话,若有所思,看来陈有从齐家离开的事并不简单。


    可惜卖身契上只写了齐宅,没有写买家姓名,裘智惋惜地摇摇头。


    朱永贤看出裘智的心思,立刻道:“刚才我问清楚了,他之前是在四品的御史家里干活。左、右佥都御史都是正四品,回头我让人去找找姓齐的御史。”


    众人又找了一圈,没找到别的有价值的东西了,准备打道回府了。


    裘智目光转向朵儿,道:“你和我们去趟县丞衙,有些事要问你。”


    朵儿咬了咬唇,鼓足勇气道:“我不去,快过年了,我哪都不去,我就要在家里。”


    这下轮到裘智犯难了,朵儿目前不算是嫌疑犯,她不想去,自己不好把她强制带走。而且大过年的,让人接受询问,确实不太好。


    裘智微一思忖道:“那你在家呆着,不要四处乱跑,等我们问完了毛大娘和陈有的口供再来找你。”


    朵儿连连点头,急忙应允。


    离开陈家,裘智找到乡约地保,嘱咐他们留意朵儿的行踪,如果她有逃跑的迹象,立刻给她按下。


    回到县丞衙,陈快总已经把陈有母子二人关了起来。裘智看天色已晚,决定明日再提审二人,今天先去看一下尸体。


    裘智看着那堆白骨也是一筹莫展,缺乏专业的检测设备,实在没办法判断具体的死亡时间,只能靠毛大娘的口供。既然她说是三年,那就当做此人死了三年。


    裘智查看了死者的骨盆,确定死者是男性无疑。但根据骨骼长度推算,死者生前身高大约1米5左右,与毛大娘描述的高大魁梧完全不搭边,且年龄也存在偏差。


    裘智拿起耻骨联合面,道:“死者年龄最多二十五六。”然后他看向颅骨,指着上牙膛,对秦仵作说:“你看,鄂中缝和后横缝没有愈合,说明死者死亡时应该在二十五岁左右。””


    秦仵作连连点头,把如何通过上颚判断年龄记在心里。


    裘智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颅骨,道:“颅骨完好无损,未见裂痕,与毛大娘所述从背后遭受重击致死的情况不符。”


    死者无论是从年龄,还有身形都和陈大不符,而且死亡方式也对不上。


    朱永贤立刻断言:“肯定是陈有杀了别人,然后编一套瞎话糊弄咱们。”


    裘智沉思许久,犹豫道:“杀父可是大罪,直接凌迟处死,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既然没杀死亲爹,如实说杀了什么人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认下这么重的罪呢。”


    杀人偿命,但普通的杀人案,多是斩监候,不一定会被勾决,尤其是陈家只剩陈有这一根独苗了,为了不让陈家绝后,可能会在秋决时改判,饶他一命。


    朱永贤对大卫律的研究不如裘智,听了他的话,沉思许久,道:“这个……没准他不知道呢,就像我也不知道杀父要凌迟一样。”


    白承奉心里一突,暗道:你要弑父,不光凌迟,都得诛九族了。不过朱永贤的九族都是宗亲,白承奉也不知道该怎么个诛法了。


    裘智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对朱永贤的观点不予置评。陈有的谈吐并非无知村夫,而且他明显有备而来,肯定会提前了解一下本朝的律法。


    朱永贤看爱人凝神苦思,忙劝道:“你就是爱胡思乱想,陈有一个农民,哪知道咱们能通过骨头来判断年龄。他又不熟悉朝廷的律法,没准觉得杀了爹能从轻判决呢?”


    裘智连连摇头:“有两种可能。一是陈大已经死了,他知道陈大不会出现,揭穿他的谎言。二是他故意让这个谎言显得拙劣,希望尽快被揭穿。”


    就算陈有不知自己可以通过骸骨来判断年龄,但身高这种基本信息无论是哪朝的法医,都能一眼识别出来。死者撑死了一米五,怎么可能是陈大——


    第82章 审理陈家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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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永贤沉思许久, 缓缓道:“我猜测陈大八成已经死了,陈有知道他父亲不在了,才会说那个人是他爹。”


    裘智也搞不清陈有的想法, 思忖片刻后道:“当务之急, 是找到陈有当年的买家,弄清他离开齐府的原因, 确认陈大是否还活着, 以及这具尸体的真实身份,还有陈有为何要隐瞒他的身份。”


    裘智思考了一下, 开始分派任务:“金师爷明天带人去二羊村, 向村民了解情况, 再询问朵儿的口供。我去审问陈家母子, 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突破。”


    今天陈快总带人在二羊村问了一圈, 因为裘智当时尚未验尸,很多问题没问到点子上, 而且几人都没问过朵儿的证词。所以金佑谦明天还得去一趟,详细地询问村民和朵儿。


    朱永贤不等裘智吩咐, 自告奋勇道:“曹慕回在京里过年呢,我待会给他写封信, 让他调查一下陈有在京里的事。”


    裘智想了想, 曹慕回熟悉官场上的那些人, 又是皇上的小舅子, 人人敬他三分,由他出面调查确实更为方便。


    秦仵作看裘智已经开始分析案情,不理会这堆白骨了, 出声提醒道:“老爷, 这死因怎么写啊?”


    裘智看尸体舌骨并未骨折, 判断其并非被掐死,一时难以确定死因。他沉吟道:“你先给他收好了,等回头抓到凶手,通过他的口供再重新验尸。”


    第二天下起了大雪,裘智估计村里的路难走,怕路上出危险,而且年关将至,没必要这么着急,就让金佑谦待年后积雪融化,再去村里。反正凶手已经抓到了,只差确定死者身份这一步了。


    裘智命人将毛大娘带到了二堂,又找了秦书吏来做笔录。秦书吏没想到差一天就要过年了,居然还整出来一个案子需要加班,暗中瞪了毛大娘好几眼,心里骂骂咧咧的。


    毛大娘一进堂便跪倒在地,嚷道:“老爷,是我干的,是我杀了我男人。你抓我把我斩了,给他抵命。”


    裘智并未透露验尸结果,只让毛大娘先交代案情,她的杀人动机、手法及埋尸过程。


    毛大娘昨天回来的路上,一直被衙役们监视,没能和儿子对口供,但在牢里想了一夜,也琢磨出些门道来了。


    毛大娘狠狠道:“我家那口子,除了赌就是喝酒,喝完酒还对我动手,我天天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一处好的地方。后来他失踪了,我才过了两年的好日子。”


    毛大娘已经认了罪,提起丈夫时不再掩饰心中的怨恨,说得咬牙切齿,可见陈大当年的混账,时隔多年毛大娘仍然怒气难消。


    “没想到三年前他突然回来了,说是以后都不走了。”毛大娘瞥了眼裘智,见他神色平静,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她硬着头皮继续道:“我一听就害怕了,他回来要是再动手可如何是好。我借口去做饭,捡了块石头回来,趁他不注意,把他打死了。然后趁着夜色,在果树边挖了个坑,把他埋了。”


    裘智追问道:“怎么打死的,打了多少下,打在什么部位,石头后来怎么处理了?”


    毛大娘闻言怔了许久,缓缓道:“打的头,打了几下记不清了。我怕他没死透,就打了很多下,然后把石头给扔了。”


    裘智看毛大娘目光闪烁,就知她是现编的,又问道:“说详细点,是砸的额头,还是后脑勺,前后左右,哪个地方?”


    毛大娘不知裘智哪来这么多的问题,只能胡乱指了指后脑勺,含糊道:“大概打在这了。”


    裘智接着问道:“那他是和陈有一起回来的吗?”


    毛大娘赶忙摇头,否认道:“不是,不是。他一个人回来的,说大有要和主家结算工钱,再过两天到。”


    毛大娘怕裘智不信,急忙补充道:“大有回来还问过他爹呢,我说人没回来,没准又去哪野了,大有就不再多问了。”


    裘智看看毛大娘,又指指朱永贤,问道:“你能把他抱起来吗?”


    毛大娘不明白裘智的意图,疑惑地望着他。


    裘智解释道:“我师兄和你丈夫身材应该差不多吧,你既然能把陈大运到田里,那应该能抱起我师兄。还有那个坑我看着挺深的,你挖得了吗?”


    毛大娘脸色骤变,眼神慌乱,呼吸也变得粗重,过了许久,才吭哧瘪肚道:“我……我家有个推车,我用车推过去的。我平时下地干活干惯了,农民哪有不会挖坑的。”


    裘智记得昨天搜查陈家的时候没有发现小推车,正准备反驳,毛大娘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急忙描补道:“原先有,后来卖了换钱了。”


    裘智抿嘴笑了笑,换了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不给他埋在家里,非要运到地里呢?”


    毛大娘嗫嚅道:“埋在家里多可怕啊,反正那块地我家一直租着,不担心有人发现。”


    裘智看她冥顽不灵,为了保护儿子继续狡辩,把人命当儿戏,不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裘智沉下脸冷哼一声,使劲一敲惊堂木,吓得毛大娘一哆嗦。趁她心神未定,裘智问道:“那田里埋的人,是你丈夫吗?”


    毛大娘迷茫地看看裘智,呆呆地点头道:“就是我家那位啊。”


    裘智看毛大娘表情不似作伪,便知陈有没和他娘说实话,从毛大娘这里问不出死者的身份,于是挥手示意朱皂总将她收押。


    毛大娘只在戏文里看过官员审案,都是当庭宣判,见裘智让人把自己带下去,死死地扒着门不肯走,哭道:“老爷,是我干的,我儿子他腿脚不好,没法杀人啊。你就判了吧,我都认了。”


    朱皂总见裘智皱着眉,面露不悦之色,对旁边的皂隶使了个眼色。一人扒开毛大娘的手,一人抱起毛大娘,直接给她抬走了。


    朱永贤看裘智有些不开心,安慰道:“没必要和她一般见识,咱们待会把陈有审了,就能结案了。”


    裘智用手按按眉心,叹息道:“先关她几天,让她受点教训。过完年再给她放了,做伪证的事,写个其情可悯,不判了。”


    朱皂总将毛大娘送回了女牢,随后陈有给提了出来。


    陈有来到公堂上,径直跪了下去,高声道:“老爷,是我做的,和我娘没关系。她吃了一辈子的苦,您把她放了吧。”


    裘智看这母子俩说得如出一辙,心中来气,严厉道:“你把你行凶的过程、原因如实招来。是谁做的,我自会判断。”


    按照陈有的说法,他和陈大从李员外那骗了笔钱后,就去了京师。陈大又给他找了个新的买主,打算故技重施,等买主放松了警惕,再伺机逃跑。


    自从被卖到了这个主家,陈有过上了有衣穿、有饭吃的日子。主家仁厚,加之京城远比宛平繁华,起初他并未萌生逃跑的念头。可陈大经常找上门来,催促他赶紧跑,以便去下一家骗钱。


    陈有禁不住父亲的苦求,便决定逃跑。他打算像之前在宛平那样,偷些钱财以备不时之需,却不料被其他小厮发现,并告到了主人那里。


    主人命小厮打断了陈有的一条腿,又命人和他形影不离,陈有这才彻底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陈大知道了京城人的厉害,不敢再教唆儿子逃跑了,拿了钱就不知去哪高乐了,从此再无音讯。


    陈有在主家干了七八年,主人心善,给他娶了一房媳妇。陈有日子过得和美,只是母亲一人在村里,膝下无儿无女,每每想起心中莫名难过。


    他在主家干活,每月工钱有五百文,年节又有额外赏赐,这些年攒了些银子。陈有花钱赎了身,准备回家奉养老娘。


    回家后,陈有从母亲口中听说了自己与李员外的旧案,知道自己想要好好过日子,必须把这旧案给销了,于是登门赔罪。安顿好后,他又租了王家的地,一切都上了正轨,哪知陈大突然回村了。


    当时陈有正在地里劳作,看到陈大走在田间。他断了一条腿,都是拜父亲所赐,如今父亲又回来继续祸害他们母子了。


    陈有怒上心头,瞬间失去了理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抡起锄头就把陈大打死了。毕竟是亲爹,他冷静下来后,将陈大埋在了树下,打算偶尔去祭祀一番。


    谁知过了三年,王家把地收了回去,开春后又要把果树给砍了。陈有知道事情瞒不住了,与其被王家发现尸体报了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他向母亲坦白了当年之事,毛大娘心疼儿子,就编造了一个托梦之说,希望能蒙混过关。


    裘智听陈有说了这么一大圈,依然是认下了杀人一事,但却不肯透露死者的真实身份。


    裘智高声道:“你说你在田间看到你父亲,然后直接动手了?那他当时背着行囊吗?”


    陈有立刻点头道:“背了个布包裹。”


    裘智问道:“在埋尸的坑里没发现行囊,你是怎么处理的?”


    陈有神色有些慌乱,低下头不敢与裘智对视:“里面就几件破衣服,我拿去城里卖了。”


    裘智再问道:“你京里的主家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官职是什么?”


    陈有摇头道:“不记得了,没有印象了。”


    众人闻言,便知陈有和主家之间定然发生了什么,不然没必要隐瞒这些信息。


    裘智看陈有开始耍无赖了,换了一个说法,提醒道:“弑父可是要凌迟处死的,再加上你蛊惑母亲一事,大为不孝,半点法外开恩的余地都没有。”


    陈有听了裘智的话不为所动,依旧斩钉截铁道:“大人,是我杀的人,请您放了我娘吧。她这辈子没过几天舒坦日子,我实在不忍心她被关在牢里,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愿一人承担。”


    裘智并没打算一直关着毛大娘,看陈有这么有孝心,顺水推舟道:“昨晚上下雪了,现在路上不好走,等过几天雪化了,我给你娘放回去。”


    陈有听后脸上一喜,又恳求道:“老爷,我娘生我养我不容易,可惜我无法给她养老送终了。请老爷开恩,让我每天去给我娘磕个头,尽最后一点孝心。”


    裘智没想到陈有对毛大娘这么孝顺,想老太太一辈子不容易,便应允了他的请求。反正俩人都在牢里,有衙役看着,不会出什么差错。


    裘智觉得自己连着答应了陈有两件事,他的抵触情绪应该有所减缓,于是话锋一转,问道:“你觉得仵作能通过尸骨查出尸体的年龄吗?”


    陈有呆了呆,他对验尸的流程确实不了解,听裘智这么一问,脸上露出了一分惧意。


    裘智继续施压,厉色道:“通过尸骨判断,此人年约二十五,身高不过五尺,与陈大身形不符。而且头骨上没有任何骨折的痕迹,可见不是被人击打头部致死。”


    陈有瞬间脸色大变,额上布满了冷汗,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他紧咬下唇,目光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陈有干哑着嗓子道:“老爷,验尸是您衙门里的事,小人不清楚,但我说的绝无更改。”


    裘智看他咬紧牙关不改口,自己又不愿屈打成招,两人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他垂目沉思片刻,吩咐朱皂总:“先给他关回去吧,等过了年再说。”


    裘智已经看出来了,整个衙门的人都无心工作了。这时节估计给钱都不好使,自己也别拉着他们加班了,万事明年再说了。


    白承奉等人都退下后,说道:“二爷,您要是不愿脏了手,只管交代我去办,保准把实话给问出来。”


    裘智摇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除了陈有的口供,咱们还有别的方面可以追查。只要有了确凿的证据,不怕他不说实话。”


    朱永贤看裘智自信满满的样,觉得爱人果然聪明,总能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满眼崇拜地看着裘智,虚心请教道:“那我们还能从哪方面入手呢?”


    裘智竖起两根手指,分析道:“第一还是让曹慕回在京里搞清楚,陈有在京中的旧事。第二,这个故事里少了一个角色。”


    “是谁?”金佑谦看裘智卖关子,急得连忙追问。


    裘智道:“朵儿。那天在陈家,咱们没有发现朵儿和陈有的婚书。”这年代又不流行同居,两口子肯定会有婚书。


    金佑谦补充道:“按陈有的说法,朵儿是齐大人给他娶的媳妇。但在陈家只找到了陈有的卖身契,朵儿的卖身契在哪?”


    陈有既然是齐家的奴仆,大概率不会外娶,婚配的对象只会是齐家的婢女。既然齐家将陈有放良,为什么不把朵儿的身契一起还给他们?


    朱永贤感觉这个案子和那个御史脱不开关系,于是道:“我回头再给曹慕回写封信,让他尽快找到这个齐大人,搞清楚当年的事,然后马上回来。”


    他原本觉得过年期间也没什么事,就让曹慕回多休息几天,过了元宵再回来。如今有了案子,立刻就把他的假期给打折了。


    裘智最开始还有些愧疚,放假期间让人干活,转念一想,这不是替老朱家干活吗?曹慕回的外甥以后登基了,他的好处大大地有,偶尔加个班也是应该的,不是替外人白忙活。


    裘智瞬间觉得心安理得,连连点头道:“没错,让他一打听清楚就回来汇报。”


    朱永贤有问道:“朵儿那边怎么办。”


    裘智想了想,道:“咱们把毛大娘送回去,顺便会会她,看她怎么说。”——


    第83章 毛大娘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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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已过, 天气依然寒冷,好在路上的积雪被太阳融化了大半。


    裘智命人将毛大娘从牢里带出来。她低垂着眼帘,神情萎靡, 脸色如死灰, 面上满是泪痕,显然刚与陈有话别。


    毛大娘见到裘智, 行了个礼, 黯然道:“我没能把孩子教好,落得今日这个地步, 是我的报应。”


    裘智本来还想教育她几句, 让她增强点法律意识, 但见她眉宇间尽是阴霾, 眼眶泛红, 显然内心亦不好受。念及她年事已高,晚年可依, 终是不忍多说,话到嘴边, 化作一声叹息。


    裘智道:“上车吧,送你回去。”


    毛大娘耷拉着脑袋, 低声道:“我坐外边就行。”


    大年初三, 村民们走亲访友, 看到毛大娘坐在车上被送了回来, 陈有却不见踪影,纷纷猜测莫不是陈有杀了人。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不绝。


    毛大娘虽听不清众人的言语, 但看他们窃窃私语, 就知在谈论儿子, 不由脸上发烫,以手遮面。


    到了陈家,裘智见屋门紧闭,里面寂静无声,不似别人家那般热闹,便问毛大娘:“朵儿是出门拜年了吗?”


    毛大娘正欲开口,屋内却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娇笑,分明是朵儿的声音。


    裘智心下微奇,老公都蹲局子了,她怎么还这么开心。不过既然能笑得出来,说明她没有危险,不用立刻破门施救。


    裘智敲了下门,朗声道:“朵儿,我是本地县丞,我把你婆婆送回来了,我进来了。”说罢,推门而入。


    朵儿一个人在家,还笑得十分开心,裘智知道这里面定有古怪,想直接进去一探究竟。不过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贸然闯入,而是先敲了敲门,让对方有个心理准备。


    裘智刚进屋,仿佛一脚踏入了火炉,瞬间跳了出来。他“嘭”的一声,把门关上,叫道:“你先把衣服穿好了。”


    朱永贤以为裘智遇到了危险,立刻把裘智护到了身后,着急问道:“怎么了,里面出什么事了。”


    文勉和岳岭也抽出了腰间宝刀,准备应敌。


    裘智看众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赶忙安抚道:“没事,没事,等朵儿出来再说。”


    过了一会,“咯吱”一声,朵儿红着脸打开了门。众人进屋一看,除了朵儿,还有一青年男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屋里弥漫着一股脂粉气,夹杂着一丝腥膻味,裘智不禁皱眉。朱永贤见状,连忙开窗通风,驱散屋内的浊气。


    毛大娘是过来人,联想到方才裘智的反应,心中已明了七八分,不禁又急又气又羞,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脚乱踹,抹泪道:“作孽啊,作孽啊。苍天啊,我是作了什么孽。”


    裘智没想到一来就看了这么一出戏,不过他好歹见多识广,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裘智看朵儿穿着一件红色抹胸,外面罩了一件秋香绿的絁衫,头发松松地绾了个髻子,脸上略施粉黛,确实有几分姿色。


    大卫律规定通奸是重罪,不过裘智今天来是为了弄清命案的真相,不是来做道德警察的,不想纠缠着朵儿的私事不放。


    何况古代婚姻讲究父母之命,朵儿嫁给陈有并非出于个人意志。虽然不能用本朝的剑斩前朝的官,但裘智作为一个现代人,对朵儿追求爱情的行为并不觉得不道德。


    裘智看着那个男子,面色如常地说:“这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男子如蒙大赦,面露感激之色,又情意绵绵地看了朵儿一眼,便要出门。


    毛大娘见他要走,立刻高声叫骂道:“王老二,睡了我家媳妇就想跑,门都没有。”


    朵儿见事情败露,婆母还躺在地上撒泼,也懒得装小媳妇了,叉着腰和毛大娘对骂道:“不看看你儿子是个什么货色,瘸了一条腿,还是个杀人犯,好意思叫老娘替她守节。”


    毛大娘见朵儿当着众人面学泼妇骂街,气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王老二见状,赶紧溜之大吉。


    朵儿不依不饶:“你喜欢守活寡,守一辈子好了,别拦着我找下家。”


    裘智看朵儿越说越来激动,毛大娘脸色惨白,快要晕过去了,忍不住劝道:“大过年的,一人少说两句吧。”


    裘智毕竟是官身,朵儿不敢违拗,无奈地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裘智指了指厨房方向,道:“咱们去那说话。”


    裘智在感情还有生活上有点洁癖,他不评价朵儿和王老二之间的关系,但看屋内凌乱的样子,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几人来到厨房,朵儿以为裘智是打算追究她和王老二的私情,一改方才的泼辣,换上一副可怜的表情。


    她柔柔弱弱道:“老话说得好,女子无夫口无粮,我男人杀了人,眼瞅着就要问斩了,我可不得想想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吗?”


    朱永贤看裘智脸色不好,体贴地接过了话茬。他清清嗓子道:“我们不管你和王老二的事。你和陈有是什么时候成婚的,你原先是齐家的婢女吗?”


    朵儿不知他们此番询问是陈有招认了什么,还是随便问问,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她紧张地低下头,含糊道:“我不是齐家的,我爹在京里开了个面摊,陈有偶尔过去吃饭。我爹看他老实,就把我许配给他了。”


    朱永贤不会审案,但看裘智问案次数多了,学了些皮毛,于是接着问道:“你爹的面摊在哪?”


    朵儿聪慧,一听便知他们打算去京里求证,立刻说道:“我娘在我三岁的时候走了,我爹也不在了,我没有兄弟姐妹,他死后面摊上的家伙式都兑给了其他商贩。”


    裘智情不自禁给朵儿鼓掌:“你倒是聪明,把调查的路都给堵死了。”


    朵儿被裘智说中心事,讪讪地低下头。


    裘智玩味一笑,问道:“那你们俩的婚书呢?”


    朵儿闻言,脸色骤变,双手紧握,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心下不停地盘算。她深知裘智表面看着和善,实则精明过人,如果陈有招供了,裘智就会直接抓人,而不是来和自己旁敲侧击。


    想通此节,朵儿稍稍镇定下来,颤声道:“我不知道,陈有一直收着,你们回去问他吧。”


    裘智见她推得一干二净,又问道:“陈有杀人的事你之前知道吗?死者你曾经见过吗?”


    朵儿双唇紧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摇头道:“不知道,他的事我都不知道,你们去问他。”


    白承奉见朵儿死不吐口,凑到裘智耳边,轻声道:“二爷,要不直接给她抓了。”


    裘智看朵儿的神色,就知她肯定了解内情,但目前没有证据证明她涉案,不好直接带走她。裘智沉吟许久,遮住嘴小声道:“不用了,先回去,继续审陈有。”


    出了院门,裘智立刻吩咐张捕头:“你留两个兄弟在村里,让他们盯住了陈家,如果朵儿敢逃跑,立即抓捕归案。”


    白承奉闻言,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塞到了张捕头手里:“咱们不能占老乡便宜,吃喝住都从这里出,剩下的让兄弟们买酒去。”


    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裘智和朱永贤牵着手在花园里消食遛弯,白承奉带着金佑谦急匆匆地进来了。裘智一看金佑谦的脸色就知出了事,心里咯噔一下。


    金佑谦眉毛拧成一团,气喘吁吁道:“毛大娘死了,衙役把毛大娘的尸体和朵儿带了回来。”


    裘智急得火冒三丈,问道:“怎么回事?是朵儿干的吗?”


    昨天,裘智特意留了两个捕快在村里,他们住在陈家的对门,一晚无事。今天早上听到陈家有动静,二人不敢大意,忙过去查看,只见毛大娘死在了炕上,朵儿在屋内慌乱地收拾行装。


    朵儿见到官差,本来就惨白的小脸,越发没了血色,眼中露出惶恐之色,战战兢兢道:“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醒来时她已经这样了。”


    捕快如何会信朵儿的话,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包袱,撕扯开一看,里面装了几件衣衫,还有少许散碎银两、铜钱。一个捕快按住了朵儿,另一人则去找了村长。


    村长听说又发生了命案,立刻找来一辆马车。衙役把毛大娘的尸体抬上车,用绳子绑了朵儿,扔上车,火急火燎地回到县丞衙报信。


    裘智没想到毛大娘刚回去就遭遇不幸,不过现在不好断定究竟是他杀,还是自然死亡。朵儿被关在女牢里,裘智不急于提审她,而是先把牢头叫来了。


    裘智问道:“之前毛大娘关在牢里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身体怎么样?”


    女牢头已经听说了毛大娘的事,如今听裘智这么一问,生怕此事牵连到她,忙恭敬回道:“毛大娘身体特别好,而且我们也没对她用过刑。”


    裘智一听便知牢头是在推卸责任,不再多问,挥手让她下去,又命人将朵儿带上来。朵儿来到三堂,瞬间泪如雨下,哭哭啼啼地喊冤,坚称她什么都没做,毛大娘是病死的。


    裘智被她哭声搅得心烦意乱,一拍惊堂木,厉声喝止:“别哭了!既然你说毛大娘是病死的,先说说她死前的症状。”


    朵儿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用袖子拭去眼泪,缓缓道:“昨天晚上我婆婆觉得恶心,不停地吐,一会说头疼,一会又说眼花的。”


    “你没给她请个大夫吗?”裘智打断了朵儿的话。陈家虽穷,但自己之前给朵儿留了一两银子,请大夫的钱还是有的。


    朵儿哭道:“我们村里没大夫,而且乡下人命皮实,以为睡一觉就好了。哪知今日一早起来,她人就没了。”说完,又给裘智抛了个媚眼,娇声道:“大人,真的不是小女子做的。”


    朵儿本就有事隐瞒,而且昨天毛大娘撞破了她的奸情,今天就死了,朵儿还急匆匆地准备逃跑,这一切太过巧合,堂上众人皆心生疑虑。


    裘智不为所动,冷声质问:“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你为什么收拾东西要跑?”


    朵儿委屈道:“大人,我不是怕你们冤枉我吗?”


    裘智不解道:“你昨天还和王老二你浓我浓的,如果你没杀人,怎么舍得抛下他?”


    朵儿整了整鬓角,尴尬一笑道:“大人,小女子不过是逢场作戏。他死了媳妇,我马上没了男人,想着凑合一下,哪有什么情谊。”


    裘智目光如炬,正色问道:“我再问你一次,陈有杀人的事,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朵儿微微一怔,随即死命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不知道,人是陈有杀的,都是他做的,你们问他去,把我放了。”


    裘智看她冥顽不灵,心中来气,冷哼一声:“你别拿骗三岁小孩的话来糊弄我。昨天你若是坦白,没准就没有今天的事了。如今你嫌疑重重,皆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朵儿神色微动,双唇轻启,但又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裘智一挥手,让朱皂总给朵儿关回牢里。


    等朵儿下去后,金佑谦提议道:“老爷,我看陈有是个孝子,不如咱们把毛大娘的死告诉他,没准他就愿意招供了。”


    裘智沉吟片刻,点头应允:“也好,看看他的反应。你亲自去和他说,暗示一下这事和朵儿脱不了干系。”


    交代完金佑谦,裘智和朱永贤就去了殓房,准备给毛大娘验尸。


    秦仵作看到裘智,忙迎上来汇报:“老爷,小人已经完成了初步的尸检,死者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不错她的脸似乎歪了。”


    裘智闻言,便不再重复检查身体,仔细端详着毛大娘的脸庞。正如秦仵作所言,毛大娘左脸口眼歪斜,额头的额纹消失。


    这个症状像是周围性面瘫,结合朵儿的口供,裘智初步判断毛的娘的死因是颅脑损伤。不过造成颅脑损伤的原因很多,可能是自身疾病,也可能是遭到外力打击,还有被人下毒的可能。


    在现代,借助先进的医疗设备,或许不用开颅就能查明死因,给毛大娘留个全尸。但古代条件有限,必须解刨才能确定真正的死因。


    裘智这边刚让秦仵作准备好工具,金佑谦一路小跑地进了屋,上气不接下气道:“老爷,不好了。我和陈有说了他娘的事,他好像受了刺激,要撞墙自尽,幸好被我拦下了。”


    裘智心中好似油煎,要是让陈有死了,案子可没法审了。他一时顾不上毛大娘,直接拉着朱永贤赶回了县丞衙。


    衙役们知道陈有的重要性,好几个人不错眼珠的看着陈有。裘智来到牢里,看陈有死气沉沉地坐在凳子上,额角高肿,一片青紫。


    金佑谦小声解释道:“我看他要撞墙,急忙拽住他的衣袖,还好拦得及时,没有酿成大祸。”


    陈有见到有人来了,突然狂躁起来,嘴里发出“嗷嗷”的嚎叫声。


    朱永贤被吓了一跳,小声抱怨道:“这是怎么着,要变身狼人?要咬人了?没到十五呢啊。”


    陈有看清来人是裘智,立刻跪在地上,膝行到裘智面前,哭道:“老爷,我错了,都是我害死我娘的。我招,我全都招了。”


    裘智听陈有愿意招供,便把他带去了三堂。陈有跪在堂下,嘴唇轻轻颤抖,满脸哀凄之色,道:“大人,田里埋得不是我爹,而是朵儿的丈夫,赵阿黄。”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皆是震惊不已,朵儿不仅与王老二有染,居然之前还有个丈夫。


    张捕头心下鄙夷,忍不住脱口而出:“朵儿也太乱了点吧。”


    裘智看了张捕头一眼,提醒他别打岔。


    陈有感激地看了张捕头一眼,仿佛他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激动地补充道:“朵儿之前嫁过两次人呢,和我好了之后还和王老二整天眉来眼去,真是不知羞。”


    裘智看陈有似乎要化身祥林嫂,拍了下惊堂木,不悦道:“说案子的事,无关之事不用多讲。”


    在裘智看来,陈有大肆宣扬朵儿的私生活,无非是想抹黑朵儿的形象。凶手是谁,靠的是证据,不是靠泼脏水,贬低对方——


    第84章 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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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有看裘智神情严肃, 冷冷地盯着自己,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全被看穿了,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缓缓道:“这事还得从京里说起。”


    当年, 陈大、陈有爷俩到了京城,陈大立刻找了个牙行, 将儿子卖进了齐府。陈有这次的买家姓齐, 单名一个盛字。


    陈有进府那年,齐盛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 后擢升至通政司右参议, 再转左参议。他赎身离开京城时, 齐盛已升任右佥都御史。如今过了三年, 陈有并不清楚齐盛现在做什么官了。


    裘智看陈有说话条理清晰, 对齐盛的仕途升迁记得一清二楚,可见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陈有话锋一转, 讲起了朵儿的来历。她和赵阿黄都是京城人,赵阿黄以卖面条为生, 每日最多赚个一百来钱,仅够温饱, 因此朵儿不得不外出做工以补贴家用。


    朵儿有个远房亲戚在齐府里做厨娘, 便找了朵儿白天去齐家帮忙, 做些杂事, 包一餐还给五文工钱。朵儿去的次数多了,便和陈有认识了。


    陈有没见过赵阿黄,只听朵儿提起过几次, 说是身材矮小, 长得奇丑无比, 朵儿自是看不上这个丈夫。奈何她是被卖给赵阿黄的,不得不从,无奈委身于对方。


    有这么一个丈夫,朵儿心里堵得慌,看陈有生得人高马大,又会说话,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比赵阿黄强上不少。


    陈有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府里的丫鬟嫌弃他腿脚不好,避之不及。年龄合适的,怕主人乱点鸳鸯谱,早就定好了人家,余下的都年纪太小,陈有等不起。如此一来,他和朵儿看对了眼。


    陈有知道朵儿有丈夫,又挂记着老娘一人在村里,便花钱赎了身,带着朵儿私奔回了村。赵阿黄没了媳妇肯定要四处找寻,不知从哪打听到了陈有和朵儿的事,就找到了二羊村。


    陈有当时在地里干活,朵儿慌里慌张地跑到地里。她气都没喘匀,就喊道:“不好了,赵阿黄来了。”


    陈有心头一惊,急问:“他人呢?”


    朵儿一脸惊恐,咬唇道:“他想带我回去,我假装同意了,给他做了桌饭菜,说是吃完再走。”


    陈有看朵儿的神色,隐隐猜出了真相,心下一凛,赶忙追问道:“那之后呢?”


    朵儿看着陈有,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我想着咱家杀虫子的药里有砒霜,就放进了他的饭菜里,他吃完饭不停地喊恶心、头疼,满地打滚,我……我用被子把他蒙起来,捂死了。”


    裘智打断了陈有的回忆,好奇道:“朵儿杀人的事,你娘不知道吗?”


    既然朵儿没去田里帮忙,毛大娘更不会下地干活了。如果她在家,怎会不知道朵儿杀人的事?


    毛大娘肯为儿子顶罪,但绝不会替儿媳顶罪,尤其还是和别人有私情的儿媳。昨天毛大娘撞破朵儿和王老二的好事,她怎会对朵儿杀人之事只字不提。


    陈有回忆了一下道:“我娘那天去邻村走亲戚,在亲戚家住一晚才回来。”


    裘智沉思许久,道:“你把那个亲戚的名字、地址说出来,我让人去核实。”等书吏记录完毕,裘智又问道:“你的药从哪来的?”


    陈有回道:“杀虫药是请路过的赤脚大夫调配的,里面含有砒霜。据说混着种子种下去,可以去除虫害。”


    裘智点点头,示意陈有继续讲述。


    陈有听朵儿说起赵阿黄找上门,心里慌乱不已,如今听说赵阿黄被杀了,反而镇定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咱们给他埋地里。”


    朵儿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天色不早了,咱们先挖个坑,夜深人静了再给他埋进去。”


    到了晚上,村里的人都睡了,二人趁着夜色,将赵阿黄的遗体埋在了果树下。


    起初数月,陈有还有些忐忑,时刻担心官府找上门。朵儿则十分从容,赵阿黄家里没什么亲戚了,估计没人会注意到他的失踪,更不会有人报官。


    过了几年,俩人渐渐把这事忘到了脑后。不料王家突然把地收了回去,还要把树给砍了。


    陈有再次陷入恐慌,王家挖了果树,肯定会发现赵阿黄的尸骨,当年的事怕是瞒不过去了。自家在这种了好几年的地,挖出来尸体,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们。


    陈有和朵儿商量后决定,撺掇毛大娘出面,希望用鬼神之说,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二人思来想去,陈大在外这么多年,从没露过面,谁知是死是活,倒不如就说死了的人是陈大。


    “陈大到底是死是活?”裘智插了一句。


    陈有一怔,愣了许久,摇头道:“不知道,可能活着呢吧。”


    裘智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冲着陈有颔首,让他接着说。


    陈有继续回忆。朵儿虽觉此计可行,但心中仍有一丝不安。


    朵儿眉宇间尽是忧愁,可怜楚楚地望着陈有:“办法好是好,若官老爷不信,咬准了是咱们杀人,又该如何呢?”


    这几年,陈有被朵儿拿捏得死死的,看妻子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心如刀割,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若有万一,我一力承担下来,绝不会牵扯到你。”


    朵儿听了陈有的话,妩媚一笑,放下心来。


    裘智听完陈有的讲述,心中暗自犯难。赵阿黄的尸体已经白骨化了,在现代可以收集尸骨胸腹部的泥土做毒理检测,判断生前是否中毒以及毒物种类。卫朝没这技术,裘智无法判断陈有是否说了实话。


    陈有哭嚎道:“朵儿就是个毒妇,我真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才会想着替她顶罪。是我害死了我娘,我要是早点招供,把她抓了,我娘就不会死了。”


    裘智看陈有哭得悲痛欲绝,问道:“你说朵儿杀了你娘,你有什么证据吗?她是怎么杀的?”


    陈有闻言一怔,瞬间忘了哭泣,呆滞地摇了摇头:“证据没有,不过肯定是下毒害死的,之前的杀虫药还留着呢。”


    裘智眉头紧锁,心中疑惑更甚,感觉陈有的话与事实不符。自己曾在陈家仔细搜查过,并未发现任何药品。


    砒霜的化学名称是□□,砷中毒确实会导致化学性颅脑损伤,引起面瘫,但只有大剂量的砒霜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如果是杀虫药,砒霜含量不多,而且古代药品化学成分不稳定,又过了这么多年,药效减弱,不会立刻引起死亡。


    裘智迟疑道:“你说朵儿下毒,但我们在你家搜查过,没找到杀虫药。”


    陈有咬牙切齿道:“当日毒死了赵阿黄,毒妇把药藏了起来,谁知她竟用来杀了我娘。”


    裘智忙追问道:“你知道藏哪了吗?”


    陈有使劲点头道:“就藏在鸡棚西南角的地砖下面。”


    裘智思忖良久,问道:“你说朵儿和王老二眉来眼去,他俩的事你是清楚的?”


    陈有没想到裘智突然提起了王老二和朵儿的事,他愣了半晌,才呆滞道:“知道,不过我娶媳妇困难,睁一眼闭一眼就算了。”


    朱永贤看裘智面色凝重,双眉紧锁,以为他心里正在自责,若当初搜查得仔细些,或是昨日直接把朵儿抓了,没准就会避免毛大娘的死亡。


    朱永贤直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今天先到这吧,把陈有带下去。”


    朱皂总见裘智阴沉着个脸,也猜到了他心情不好,立刻依朱永贤的意思,将陈有关回了大牢。


    朱永贤劝道:“虽然过完年了,但还没正式开印,先回家吧,别让衙门里的人也跟着你加班。”


    他怕裘智一时想不开,钻进了死胡同,便提议回家,让裘智转移下注意力。


    裘智环视堂上众人,微一沉吟道:“你们把朵儿带上来,就散了吧。我问完她的话,自己给她送回牢里。”


    何典史看了眼朱皂总,朱皂总看看金佑谦。金佑谦知道裘智不是假客气的人,便对二人轻轻颔首。


    朱皂总依言将朵儿带到了三堂,几人就下去休息了。张捕头闲着无事,便留在堂上看裘智审案。


    朵儿听牢头说要再次提审自己,心中已生不祥之感。她来到三堂,暗中打量了裘智好几眼,见他神情不似刚才那般和善,心下更是忐忑不安。


    裘智严厉道:“听说你之前有个男人叫什么赵阿黄的,他现在怎么样了?”


    朵儿听了这个名字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的慌乱,呼吸也急促起来。片刻后,她努力平复情绪,柔柔弱弱道:“大人,我确实是和陈有私奔的,但真的没杀人啊。”


    接着,朵儿开始讲述起自己的身世。她是家中的老大,自幼不受父母喜爱,母亲难产去世,留下了个弟弟。父亲又娶了个后妈,生了四个孩子。


    朵儿十二岁那年,父母不愿再让她在家里浪费米粮了,就把她卖给了一个老秀才当丫鬟。说是丫鬟,不过是没名分的妾。好在秀才家里有钱,太太是个和善人,朵儿倒是过了两年的好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秀才上了春秋,朵儿嫁过去两三年,他就故去了。秀才太太不愿家里养着闲人,便把朵儿卖给了赵阿黄做老婆。


    张捕头听了朵儿的话,心里有些紧张,不禁往后挪了一步。暗道:朵儿克男人啊。先熬死了秀才,地里埋了个赵阿黄,牢里又关了个陈有,男人离她近了都没好事。


    赵阿黄身高不到五尺,长得又丑,是以一直没娶上媳妇。朵儿颇有姿色,如何愿意委身于他,只是主母卖人,她也无计可施。


    赵阿黄每日天不亮就出摊,快到宵禁了才回家,浑身上下都是油烟味,又整日累个半死,于夫妻之事上并不热衷。无论是谁嫁给了他,都相当于守活寡。


    朵儿不愿去面摊帮手,就托亲戚帮忙,在齐府里找了个差事,因此认识了陈有。虽然陈有腿脚不好,但胜过赵阿黄百倍,二人干柴烈火,很快就好上了。


    朵儿知道赵阿黄好不容易娶个媳妇,肯定不会轻易放自己走。同时她心里清楚,陈有与自己有情不假,却是露水姻缘,定然不会花钱替自己赎身。


    突然有一天,陈有说挂念母亲,已经赎了身准备回村侍奉老母。朵儿知道陈有要离京,主动提出一起私奔。


    二人回到了二羊村,日子过得还算顺遂,直到裘智派人挖出了尸骨,朵儿才知道地里埋了死人。


    裘智听完朵儿的讲述,发现她和陈有的供词在多数细节上相吻合,主要分歧就在是谁杀了赵阿黄上。


    裘智思忖片刻,问道:“你在齐府那几年,对齐大人的印象如何?”


    朵儿不知裘智的意思,仔细回忆了许久,道:“我没怎么见过齐大人,只是从其他仆人那里听说,他脾气不好,对下人极为严苛,经常非打即骂。”


    裘智听后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问道:“你说不知地里埋了死人,那找到尸骨后,你没怀疑过死者的身份吗?而且杀人、埋尸这么大的事,你怎会不知?”


    朵儿愣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声音也有些发颤:“我真不知道是谁,后来自己瞎猜,觉得有可能是赵阿黄,但你们把陈有给抓了,我也没法问他了。”


    朵儿说完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三年前我婆婆曾走过一次亲戚,在外边住了一晚。我那天去城里看病,不在家。”


    裘智道:“你把医馆的名字告诉我。”


    医馆对于病患的信息记录得非常详细,就算过了三年,也能查到朵儿当年的来访记录。


    朵儿红着脸,嗫嚅道:“当时我月事好久没来了,以为是有了,打算去城里找个大夫瞧瞧。谁知到了城里就来事了,我没再去医馆,休息了一会,回了村子。”


    裘智“呵”了一声,没好气道:“倒真是巧了。”


    朵儿继续辩解道:“陈家穷,我进城都是走着去的,回来天已经黑了。赵阿黄肯定是那天来的,所以我根本不知道陈有杀人的事。都是他干的,这一切都是他干的,和我没关系。”


    见朵儿再次将责任推给陈有,裘智只觉头疼欲裂,不耐烦地打断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别说了。”


    这两口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裘智立刻吩咐张捕头将朵儿带回牢中。


    朱永贤看裘智脸色不好,连忙握住他的手,安慰道:“这事不怪你,没准毛大娘她……她是病死的。”


    朱永贤可能也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牵强,话音未落,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


    裘智苦笑了一声,道:“去验尸吧。”


    其实听完夫妻俩的口供,裘智大概猜出了毛大娘和赵阿黄是谁害死的。做鸵鸟不是他的性格,要真是他的失误,他就认了。


    裘智心里不好受,刚欲起身,只觉一阵眩晕袭来,腿脚发软。


    朱永贤见状,连忙扶住他的胳膊,眼中满是担忧:“要不回家休息吧,冬天尸体腐败得慢,验尸的事可以缓两天。”


    裘智摆摆手道:“没事,早些验完,心里才踏实。”


    朱永贤见他态度坚决,只好无奈陪同前往。


    来到殓房,裘智仔细检查了毛大娘的遗体,尤其是她的头部。他指着后发际线处一个不易察觉的红点:“你们看,这有个伤口。”


    众人闻言,纷纷凑近细看,果然在毛大娘的脖颈处发现了一个微小的红点。


    裘智小心翼翼地用刀划开伤口,体内没有发现任何凶器残留。


    裘智盯着毛大娘的尸体看了半晌,道:“应该是小脑出血,不过确切的情况要开颅后才能确定。”


    秦仵作去库房找了把锯,回来便见文勉、岳岭、白承奉站在院里,看三人面色不佳,显然受不了里面的血腥,出来透透气。


    秦仵作知道三人曾看过裘智验尸,算是见过大场面的,如今都受不了了,也不知裘智在里面干了些什么。他进入房间,。只见毛大娘趴在床上,头皮已被剥离,头骨裸露在外。


    裘智看到秦仵作,立刻道:“就等你的锯了,我准备把她的头骨锯开。”


    秦仵作觉得世人都冤枉皇城司了,在他看来裘智可比皇城司可怕多了,一句话就能给自己吓得汗毛竖起。


    他放下锯,头都不敢回的跑出了房间,生怕晚出来一步,裘智喊他帮忙。玩忽职守就玩忽职守吧,这活他是不想干了——


    第85章 确定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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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站在院里, 耳畔不时传来“呲嚓呲嚓”的声响,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腰眼发酸,双脚绵软。屋外冷风飕飕, 几人紧张得汗流浃背。


    裘智小心翼翼地取出毛大娘的大脑、小脑以及脑干, 做完了病理解剖后,提高嗓音:“秦仵作, 你进来一下。”


    别人可以躲懒, 但秦仵作必须得要参与验尸。裘智知道自己不会一辈子都在宛平,想在离开前尽可能多传授给秦仵作一些验尸知识。


    裘智点了名, 秦仵作无奈硬着头皮进来了, 只听裘智道:“死者小脑已经形成了扁桃体疝, 右侧小脑半球靠近中线位置有血肿, 表面破溃, 脑干受到血块压迫,发生轻度左移(注1)。”


    秦仵作见裘智冷静自若, 神情极为专注地盯着毛大娘的脑仁,仿佛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瞬间一股寒意自他心底升起, 感觉裘智马上就要化身成青面獠牙的厉鬼,开始吃人了。


    秦仵作欲哭无泪, 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朱永贤身上, 见他气定神闲, 心中暗道:你想收徒, 为什么不找他?


    可惜他职低位卑,不敢违拗上官,而且裘智今天明显心情不好, 秦仵作只敢在心里腹诽几句。


    不过, 秦仵作从事这个行业几十年了, 很快就适应了屋内的环境,调整好了心态。他知道裘智讲的都是重点,于是打起精神,边听边记。


    裘智接着道:“连续冠状切面可见,左侧小脑半球内有出血灶,长约半寸,宽近一寸,与右侧小脑半球破溃处相通。死因是细针刺入后脑穴位,导致小脑出血(注1)。”


    毛大娘从发病到死亡的时间较快,不借助显微镜,无法分辨左、右小脑出血点的颜色差异,不能精准地判断出血的先后顺序。


    和秦仵作解释完,裘智娴熟地将毛大娘的脑部组织复位,并用胶水小心翼翼地粘合头骨,又将头皮缝合好,随后吩咐秦仵作找来义庄的人,将毛大娘下葬。


    秦仵作只知毛大娘有个儿子,但不知陈有现在被关在牢里,遂问道:“老爷,要不通知她儿子,给领回家下葬?”


    裘智唏嘘道:“就是她儿子干的,她家里没别人了,让义庄代为安葬吧。”


    朵儿尚自顾不暇,无法处理毛大娘的身后事,既然已经查明了死因,赶快入土为安才好。


    裘智已经将屋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外面天寒地冻,虽然屋内也不暖和,总比院子里强点。白承奉几人进来避寒,闻言不由一惊。


    朱永贤亦感愕然,疑惑道:“不是朵儿干的吗?”


    裘智摇摇头,解释道:“从头到尾都是陈有策划的,他一开始就算计好了。先让毛大娘出首,引起咱们的疑心,之后假装瞒不下去了,他再自首,被抓进大牢。”


    今天堂审时,裘智就发现了,陈有思路极为清晰,说话慢条斯理,除了提起毛大娘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哀容,其余时候都十分镇定,不像孝子刚死了娘该有的表现,因此早就对他起了疑心。


    裘智进一步分析:“咱们在陈家搜查的时候,只找到了一根纳鞋底的粗针,并没有发现缝衣服的细针。我猜陈有早已计划好了,将针藏在身上。”


    言及至此,裘智突然有些伤感,可怜毛大娘操劳了一辈子,靠着做针线养活了儿子,最终死在了自己的缝衣针下。


    “如果咱们将陈有和毛大娘一起带回县丞衙,他便在牢里动手。如果咱们只带他一人回来,他就想办法在村里动手。”


    古代以孝治天下,陈有借口给毛大娘磕头,然后再抱着她哭上几声,趁机下手。无论在场的官员是谁,都不会阻拦陈有和毛大娘作别。


    “陈有在牢里用缝衣针刺入毛大娘后脑,毛大娘回到家,家中只有她和朵儿。毛大娘身亡,唯一的嫌疑人就是朵儿。”


    人体后脑有不少穴位,风池和哑门受创都可能导致脑出血,引发死亡。只是死亡时间不定,快则一两个小时,慢则数日。即便是专业人士,都掌握不好这个度。


    裘智不得不感慨,陈有的运气确实好,兵行险着,竟侥幸得逞。毛大娘受伤后没有立刻死亡,撑到了家,无形中给了他不在场证明。


    “朵儿之前跟过老秀才还有赵阿黄,又和陈有私奔,赵阿黄的死可以一起赖在朵儿头上。陈有只是携人私奔,帮忙埋尸,虽然罪行不轻,但总比杀人偿命要好。”


    说罢,裘智看向窗外,暗道:天色还不算太晚。


    朱永贤知道工作狂又上线了,这是打算去二羊村找那个杀虫药。


    朱永贤一把拉住裘智,劝道:“天色不早了,明儿再去吧。不行,明天也不能去,我让人去一趟二羊村。”


    毛大娘的死虽和朵儿无关,但当初陈有给毛大娘磕头。是裘智同意的,要是隔离开母子二人,就没今天这事了。朱永贤知道裘智心中内疚,往返劳累再加上心情郁闷,没准又要生病了。


    裘智叹了口气,神色郁郁道:“那麻烦他们跑一趟了。”


    裘智再不迷信,也觉得自己八字和做官有些不合,虽然能破案,可每次总会惹出别的麻烦来,就没一次特别顺利的。


    说完,他又沉思片刻,道:“让他们送几块磁石去牢里,咱们去把那根针给找着。”


    裘智觉得自己在破案方面多少有些运气,若是陈有在村里下手,只怕针早就丢了,现在还有希望找到凶器。


    磁石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也不值钱,但裘智估计牢里不会常备着。


    朱永贤听裘智语气不对劲,看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知他心情不好,不敢再出言反驳,只能陪着他回了县丞衙。


    裘智找到了牢头,牢头看裘智神色不对,一脸的阴霾,虽然知道对方不是爱迁怒的性子,但不免打起精神小心应付着。


    裘智神情凝重,吩咐道:“你让人控制住陈有,将他的衣服还有鞋袜全脱了,拿过来让我检查。”


    牢头以为裘智怀疑自己工作不认真,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喊冤道:“老爷,陈有入狱时,我等已仔细搜查过了,他身上没有夹杂任何异物。”


    裘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这东西比较隐蔽,不易察觉来,不怪你。”


    裘智猜测那根缝衣针大概率藏在陈有身上,小概率被他随意丢弃在牢房内,如果衣服上搜不到,只能用吸铁石在他牢房里一寸寸的找了。牢房里都是茅草,真的是a needle in a haystack了。


    牢头看裘智没有怪罪之意,立刻命人去把陈有捆了,然后将他扒光。寒冬腊月,陈有只觉冷风刺骨,几乎要被冻死了。


    寒风中,他冻得瑟瑟发抖,心更是如坠冰窟。牢头一让人脱他的衣服,他就知道事情败露了,他的计策没能瞒过裘智。


    裘智看着桌上的衣物,微一沉思,先拿起了陈有的鞋。既然当初陈有被关进来的时候,牢房里的人仔细检查过,针八成不会藏在衣服上,就算冬装厚重,也会被发现。


    毛大娘擅长纳鞋底,陈有很可能将针插在鞋底带进来。


    裘智的目光在鞋底边缘处细细地搜寻,最后在左鞋底隐约看到了一个针头。毛大娘已死,陈有不用考虑将针拔出来,所以针埋得比较深,单凭手力难以取出。


    裘智将鞋递给牢头:“你让人把鞋底拆了。”


    牢头拿了把剪刀,亲自将鞋底剪开,一根缝衣针赫然显现。见此情景,裘智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舒展。


    他随即命人将物证妥善收好,然后准备回家。


    朱永贤虽不希望裘智太过操劳,但他深知裘智的性格,不查个水落石出,定不会罢休。裘智找到了证据,却没有再提审陈有。朱永贤奇道:“不再审一遍陈有吗?”


    裘智轻轻摇头:“不急,还有谜团没有解开,等曹慕回回来了再说。”


    裘智心里其实有了些头绪,却总觉得缺少一根能将一切串联起来的线。


    夜深人静,朱永贤睡得正香,突然感觉有人在往自己怀里钻。他睁开眼,看裘智睡得迷迷糊糊,一个劲往自己身上贴。知道爱人怕冷,朱永贤没有多想,温柔地将裘智搂入怀中。


    他的手搭在裘智的后背上,隔着睡衣都能感觉到一股热气。朱永贤赶忙用手摸了摸裘智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朱永贤拍了拍爱人。


    裘智睁开眼,看看朱永贤,可能是烧得太厉害,实在不舒服。他闭上眼,小声道:“我有点难受。”


    朱永贤心中五味杂陈,即恨陈有狡诈,又心疼裘智,忙命人把陈良医请了过来。


    陈良医被人从睡梦中叫醒,想都不用想,就知是裘智生病了,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意穿上衣服,急匆匆跟着小太监去了卧室。


    陈良医给裘智诊完脉,躬身对朱永贤道:“二爷近来思虑过重,郁结于心,又受了风寒。好在没什么大碍,喝两副药,好好调养几日便可痊愈。”


    朱永贤让陈良医开药,又命司药去煎制。


    白承奉看裘智这边暂时安稳了,悄悄将朱永贤拉至一旁,低声提醒:“王爷,二爷心眼好,觉得毛大娘的死他也有责任,这才急火攻心,病倒了。”


    朱永贤察觉到白承奉话里有话,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白承奉压低声音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二爷深受圣眷,朝中多少眼红,等着抓他的把柄。何况还有都察院的那帮御史,没事都要参本,保不齐要抓着这件事大做文章了。”


    朱永贤听完觉得有几分道理,白承奉能想到的,裘智估计早想到了,难怪下午闷闷不乐。除了伤心毛大娘的死,估计也在为将要被参劾一事烦心。


    如果只是私下告状,朱永贤还能帮裘智解决,但如果闹到御史奏本,就有点麻烦了。朱永鸿再偏心,也得稍微意思一下,罚俸是免不了的。


    朱永贤清楚,裘智遇到困难总喜欢说大不了回家被包养,但实际上他非常有事业心,肯定不愿就此丢官。


    朱永贤知道白承奉不会无的放矢,估计心里早想好了对策,迫切地追问:“依你之见,这事该怎么解决呢?”


    白承奉狡黠一笑,胸有成竹道:“刑部那些老爷们只依卷宗断案,案子的内情他们怎么会知道?”


    白承奉觉得裘智那么聪明,想把案子编圆了不是什么难事,外界根本不会察觉毛大娘离世的真相。


    朱永贤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我明白了,等二爷好了我和他说。”


    裘智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白天,他的神智就已恢复清明。文勉从陈家找到了陈有说的那瓶杀虫药,朱永贤怕裘智费神,只知会了他一句。


    吃过午饭,又睡了个午觉,起来时裘智的体温已经降下来了。他刚才做梦,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准备和朱永贤商量一下,让他再去催催曹慕回。


    裘智看朱永贤不在房间,心下微奇,便问白承奉:“朱永贤去哪了?”


    朱永贤以为裘智会一觉睡到下午,就让白承奉照顾裘智,他则去了县丞衙,打算看看陈有的虚实。他知道裘智改卷宗不难,就怕陈有这边出什么幺蛾子,最好能在宛平就给他解决了。


    白承奉也没想到裘智这么早就醒了,不巧朱永贤刚走,无奈只得把主仆二人商量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裘智听完急得直咳嗽,朱永贤清清白白的人,怎么能做这种下作的事。白承奉看裘智都快把肺给咳出来了,又是替他顺气,又是叫小太监倒茶。


    裘智攥住白承奉的手腕,吩咐道:“把王爷叫回来。”


    白承奉感觉裘智掌心湿滑,估计是急出了一身汗,又看他脸色冷峻,生怕他再急出个好歹来,不敢怠慢,急忙往县丞衙去了。


    等白承奉走了,裘智想了想,起床换好衣服,准备亲自去找朱永贤。


    孙典服看裘智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似乎是要出门,忙拦了下来,笑嘻嘻道:“二爷这是要去哪啊,您有事就让我去办,您身子刚好,可不能操劳。”


    裘智怕自己和朱永贤错过,他回来找不到自己,便和孙典服交代:“待会王爷问起,就说我去县丞衙找他了。”


    孙典服知道裘智想做什么朱永贤都拦不住,何况是自己,只好苦笑应承:“知道了,我这就吩咐人去给您套车。”


    裘智又想起一事,叮嘱道:“你让人去街上看看,找个会配农作物杀虫药的郎中,或者去医馆问问,把大夫请回府,我有事问他。”


    虽然毛大娘不是被砒霜毒死的,但赵阿黄的死因未定,还是要搞清楚杀虫药的药效。


    孙典服闻言,丝毫不敢怠慢,即刻吩咐下人备车,并唤来文勉,陪着裘智一起去县丞衙。


    一行人刚出府门,就遇到了曹慕回。裘智一看到曹慕回,不由心花怒放。


    裘智急于询问齐御史的事,但念及曹慕回连日奔波劳碌,体贴地改口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晚点回来找你。”


    曹慕回也是个工作狂,性子又急,要不然不会大年初五就赶回来了。他看裘智的样不像是要出远门,反倒像是要去衙门,于是翻身下马,将马交给了门子,然后窜上裘智的马车。


    曹慕回大大咧咧道:“没事,我不累,咱们路上说。”


    裘智见他如此热爱工作,也不再矫情,忙问道:“齐御史和陈有之间的事搞清楚了吗?”


    曹慕回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昂首答道:“当然,不然我哪好意思回来啊。”——


    注1:神经系统疾病定位诊断(第4版),安德仲著


    第86章 陈大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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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慕回也不卖关子, 毫无保留地讲述起他打听到的事。


    曹慕回虽然只是王府护卫,但曹家在京里颇有声望,他从小到大的朋友也不少, 稍一打听就找到了那个姓齐的御史。


    当年买下陈有的人名叫齐盛, 官至右佥都御史,这点和陈有供述的完全一致。


    齐盛表面上刚正不阿, 在朝中颇有贤名, 被誉为清流砥柱。然而,他私下待人却十分严苛, 对家中奴仆动辄打骂, 经常有奴仆因受不住责打而逃跑。


    逃跑之人若被齐盛抓住, 轻则私下打罚, 重则送官杖责。


    裘智一直觉得齐盛不是什么善茬, 能把一个十岁孩子的腿给打断了,可见其心狠手辣。偏偏陈有还说他心善, 在齐府过得如何滋润,只是当时没有佐证, 不好反驳。


    曹慕回继续娓娓道来,陈有在齐家干了大概六七年, 实在忍不下去了, 哪怕借钱也要赎身回家。虽然陈有瘸了一条腿, 但正值壮年, 齐盛自是不肯放人。双方僵持之际,陈大找上了门。


    裘智认定陈有是凶手后,总觉得还有解释不清的问题。


    陈有再有城府, 也不可能有医学知识。他如何得知针刺后脑穴位能造成延迟死亡的?而且根据金佑谦的说法, 陈有想从齐家赎身并非易事。裘智怀疑这两件事可能会有些联系。


    如今听曹慕回提起陈大, 裘智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陈有刻意隐瞒陈大曾到访齐家一事,一直坚称不知父亲的下落。因此裘智怀疑陈大被齐盛害死,而陈有捏住了对方的把柄,才得以脱身。


    至于陈大这些年去了哪,做了些什么,为什么突然去京师找儿子,曹慕回没有打听到。


    他只知陈大到了齐府,见到了陈有,得知儿子被主人虐待,立刻火冒三丈。陈大虽不是个东西,但对儿子还有几分父子之情,便气势汹汹地去找齐盛理论。


    齐盛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哪把陈大一介布衣放在眼里,立刻命家仆将陈大打了一顿,赶出了家门。


    哪知两天后,陈有抬着陈大的尸体登门了。陈有跪在齐府门前,哭得好不惨然,一边哭一边嚎:“我的爹啊,你死得好惨啊!”


    不一会,门口就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众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左邻右舍都知道齐盛的脾气,如今看死了人,以为齐盛打死了他家的仆人。


    “哗啦”一声,齐家的大门被打开,老管家愁眉苦脸地走了出来。他弯下腰拽拽陈有的衣袖,似是埋怨、似是哀求:“咱们进屋说。”


    陈有一把推开老管家的手,捶胸哭道:“你们杀了我爹,又要打死我,这是要让我陈家断了香火啊!”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哗然一片,看向老管家的眼神越发不善,有些好心之人已经准备去报官。


    每年秋决勾审死刑犯,对没有子嗣的犯人都会格外慎重,以免断了犯人的血脉。皇帝尚不忍见百姓绝后,而网开一面,齐盛竟敢让仆人绝户。


    “禽兽不如啊。”


    “没有天理了。”


    齐盛一直在门内观察着外边的动静,听府外指责之声不绝于耳,知道事态已难以控制,于是大步流星地走出府门。


    齐盛不是朱永贤,在太庙里都敢动手,他要是敢当街打人,估计真要惊动顺天府了。他压住心中的怒意,冷冷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齐盛不傻,他明白陈有要是想给他爹讨回公道,大可直接前往顺天府告状,哪用得着跑来自家门口哭诉。


    陈有是一秒都不想在齐家多待了,因此不敢拿大,立刻提出条件:“你把卖身契还我,再给我五十两银子,我就给你签结案文书。”


    齐盛没到离不开陈有的地步,只是被下人如此要挟,颜面尽失,不免迟疑,不愿轻易同意陈有的要求。


    老管家见状,连忙向主人使眼色,示意他尽快答应,以免夜长梦多。


    齐盛思前想后,问道:“你说你父亲是被我命人打死的,有何凭证?”


    齐盛一来不愿这般容易地放过陈有,二来人命关天,必须问清楚了。若不是自己的原因,正好顺势澄清。


    老管家见主人无视自己的暗示,依旧和陈有赌气,不禁心中来气,索性插着手站在一旁,不再帮忙了。


    陈有将陈大的尸体翻转过来,指着陈大的后脑道:“我前天亲眼看到李三茅用棍子打了我爹的后脑勺,你看这肿了,就是你们打死的。”


    齐盛不曾注意那天李三茅是否动手,便吩咐老管家将李三茅叫来当面对质。


    李三茅听老管家说了缘由,当着众人面,支支吾吾地承认:“这个……我似乎是打了陈大后脑一下。”随即跪下连连磕头,高声道:“老爷,求您救救我,当时是您下的命啊!”


    李三茅其实根本不记得前些天发生了什么,只是恨极了齐盛平日里的苛待,他现在的日子可谓生不如死,倒不如破罐子破摔,只盼能拉着齐盛同归于尽。


    齐盛闻言怒冲天外,脸色铁青,心中暗暗盘算待会如何惩治李三茅,但当务之急是先打发走陈有。


    他怒视着陈有,咬牙切齿道:“我还你卖身契,你给我签字结案。”


    齐盛强忍着心中万丈怒火,将陈有带入府中,交还了卖身契,又给了银子。


    待陈有签了文书,他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本朝律例禁止私和人命案。若父亲被人杀害,其子与凶手私了,要杖一百,徒三年(注1)。”


    陈有不懂法律,但从齐盛的表情中已看出对方的不怀好意。齐盛恨声道:“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旦事情败露,谁都别想逃脱干系。”


    裘智听完曹慕回的描述,心中暗道:难怪陈有回来倒贴钱也要和解当年的骗钱案子,不然县里的衙役四处搜寻他们父子,万一陈大的死曝光了,他吃不了兜着走。


    曹慕回双眉倒竖,愤慨之情溢于言表:“齐盛手里不光这一条人命,从他家里还挖出了另一具骸骨。”


    “莫非是李三茅的?”裘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曹慕回点了点头:“齐盛已经供认不讳,他当年恨李三茅给自己惹事,一怒之下将其活活打死。”


    裘智闻言,不禁长叹,问道:“那齐盛现在怎么样了?”


    提及齐盛,曹慕回一脸鄙夷,愤愤不平道:“你不知道这姓齐的有多烦人,原来弹劾过我大哥好几次。我大哥脾气好,反而夸他是忠良之士。谁知他自身不修,还好意思参别人。”


    裘智一听就明白了,估计自己的大舅子也不喜欢这个齐盛。曹慕丘是大舅子的亲信,干过什么事朱永鸿心里跟明镜似的,哪用得着御史多嘴。


    曹慕回只要想到齐盛日后的下场,不禁眉飞色舞:“大理寺和刑部正调查呢,他纵奴行凶害死陈大,私和人命官司,外加打死李三茅,这三条罪是跑不了了。”


    李三茅是仆人,按律主人打死仆人可以从轻发落,但陈大和齐盛半点关系都没有。数罪并罚,今年的秋决,齐盛怕是难逃一劫。


    裘智暗暗松了口气,本来还担心御史找自己的麻烦,如今看来,都察院正为齐盛的事焦头烂额,即便日后真的弹劾了自己,他也能理直气壮地反驳,指责对方公报私仇。


    曹慕回又说起了案子的事:“咱们这边的案子得赶快结了,正月二十是吉日,各个衙门都要开印,我估计刑部很快就会派人提陈有进京。”


    裘智早知道凶手是谁了,本打算等开印后正式宣判,听曹慕回这么一说,立刻点头:“没问题,我明天就给他判了。”


    孙典服在街上徘徊半天,总算找到了一个拿着幌子的郎中。交谈后,得知对方擅长配制杀虫药,便谎称开春后准备种些鲜花,想要买些杀虫药。


    郎中乐看他衣着光鲜,估计他家境殷实,便笑呵呵地跟着他上了门。然而,一入府中,郎中顿时心生悔意,叫苦不迭。


    只见院内假山嶙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梁画栋尽显富贵之气。步入客厅,古董珍玩琳琅满目,郎中一眼便知,这绝非寻常百姓之家。


    他深知这种豪门大户是非颇多,自己的杀虫药里含有砒霜,万一他家出点什么事,自己肯定要跟着吃瓜落。


    郎中在府里枯坐多时,不见主人回来,茶都喝了好几杯了。他本来就打起了退堂鼓,如今见对方又把自己晾在一旁,更觉此事蹊跷,便起身准备告辞。


    孙典服好不容易找到个人,如何肯放他走,忙命小太监端来点心、水果,让郎中耐心等待。郎中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点心,看得见眼都直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先吃饱了再说。


    白承奉来到县丞衙,朱永贤正和金佑谦商量对策,还没来得及去牢房找陈有。


    一见白承奉,朱永贤神色骤变,声音颤抖:“你怎么来了,是……”他生怕是裘智出了问题,不由喉头发紧,一时语塞。


    白承奉看王爷整个人紧绷起来,知道他想差了,忙道:“二爷醒了,听说您来县丞衙了,让我赶快把您叫回去。”


    朱永贤得知裘智无事,这才长舒一口气,整个人也随之放松下来。


    白承奉见屋里没有外人,继续道:“王爷,我瞧着二爷醒来精神头比昨天好了不少,不像昨天那么烦心了。”言下之意,先不用动陈有了。


    朱永贤心系裘智,顾不上陈有了,立刻带着白承奉回府。二人刚出县丞衙,就见文勉骑在马上,旁边跟着一辆马车。


    朱永贤微一思忖,便知裘智肯定在车上。他一个箭步跃上马车,掀了帘子,果然见裘智与曹慕回同坐车内。


    担心自己身上的寒气冻着裘智,朱永贤特意坐在车门旁,关切道:“你身子还虚着,怎么就四处乱跑,要办什么事和下边人说。”


    曹慕回刚才并未留意,此刻听了朱永贤的话,才仔细打量起裘智来,看他神色恹恹,面有病容,也反应过来,估计他最近又病了。


    裘智微微一笑,道:“我好的差不多了,而且我想你了。”说着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让朱永贤坐过去。


    曹慕回突然觉得燕王府的活有的时候也不好干,不光要看裘智验尸,还得看他秀恩爱。


    回到府里,孙典服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二爷,我找了一个赤脚大夫,据说擅长配制杀虫药。”


    朱永贤看裘智打算去问话,忙拉住他的手,温言劝道:“你回去休息,要问什么告诉我,我去帮你问。”


    裘智确实有些累了,便简单交代了几句,回屋歇息去了。


    此时,郎中早已吃了个肚歪,正斜在椅上,满足地打着饱嗝,忽见一男子迈着四方步进来了,忙起身行礼。


    朱永贤笑呵呵地摆手道:“坐下说,坐下说。”


    郎中整日走街串巷,见过些世面,看朱永贤举止不凡,遂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地应付着。


    朱永贤将一个小罐子放在了桌上,问道:““先生看看,可认识这罐里的东西?”


    郎中拔出瓶塞,倒了点粉末在手上,仔细看了许久,又闻了一下,不确定道:“似乎是杀虫药?”


    朱永贤看他认识此物,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继续问道:“这里面的成分你给我说说。”


    郎中闻言,面露难色,生怕言多必失,含糊其辞道:“各家有各家的配方,小人不敢乱说。”


    朱永贤爽朗一笑:“无妨,你只需说你的配方和比例即可。”


    郎中暗暗松了口气,道:“小人是用七成草木灰,两成百部,还有一成砒霜。”


    朱永贤见他也用砒霜调配农药,立刻追问道:“你们都只用一成砒霜吗?”


    郎中沉吟片刻,谨慎回答:“别人怎么配制小人不好说,但砒霜是朝廷管制药物,得之不易,我们不舍得用太多。”


    朱永贤明白了郎中的意思,清清嗓子,郑重问道:“那要是按照你的调配比例,需要多少才能毒死人?”


    郎中听了朱永贤的问题,吓得手一软,差点把手里的瓶子掉了。他知道大户人家勾心斗角,可没料到朱永贤这么直白地询问自己怎么杀人。


    朱永贤一脸紧张之色,半是埋怨,半是后怕:“你稳当点,这可是县丞办案的物证。”


    郎中本以为是朱永贤意图不轨,吓得魂都飞了,听他这么一说,知道是官府办案,这才松了口气。郎中有些惊魂未定道:“若要即刻致命,至少要用整罐。”


    朱永贤点点头,随即吩咐小太监取来银两,酬谢郎中。


    郎中出了府门,才彻底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不敢在附近停留,三步并作两步,逃命似地回家去了。


    来到卧室,朱永贤见裘智蜷缩在罗汉床上,双眼紧闭。他轻手轻脚地走近,用手摸了摸裘智额头的温度,确认没有发烧,心中稍安。


    裘智听到动静,从梦里醒来,朦胧间发现是朱永贤,不由温柔一笑。朱永贤摸摸他的脸,柔声道:“你要是累了,就再睡会儿吧。”


    只要朱永贤在身旁,裘智就感觉分外安心,再次进入梦乡。


    第二天裘智早早地起床,准备赶快将陈有的案子了了,以免刑部来要人的时候,自己这边还没结案。


    他本打算将朵儿和陈有一起提审,让二人当堂对峙,但转念一想,这俩人见面估计得跟乌眼鸡一样,互相指责、大骂,于是只命人带来了陈有。


    两旁皂隶大过年的被裘智喊来加班,虽然给了加班费,但心里依旧不痛快,喊“威武”时也带了几分怒气。


    陈有早知自己的计划败露,如今再看堂中的衙役不怒自威的样子,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脖子——


    注1:引自《大明律》


    第87章 本案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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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有低着头, 眼珠子不停地乱转,似乎打算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裘智笑着奚落道:“你前几天不是挺能说的吗?今儿怎么哑巴了?”


    陈有依旧不语,心中飞速盘算着脱身的策略。


    裘智看他沉默, 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便不再逗他,转入正题, 问道:“你一共配过几次杀虫药, 一共配了几瓶?”


    陈有知道言多必失,皱眉苦思许久, 才缓缓道:“只配过一次, 配了一小瓶。朵儿杀了赵阿黄后, 我觉得这玩意太危险, 不敢再配了。”


    裘智奇道:“既然你觉得危险, 为什么不给扔了呢?”


    陈有脸上露出一丝慌乱,神色僵硬:“毕竟是花钱买的, 乡下人舍不得糟蹋东西,就给藏起来了。”


    裘智看他依旧咬死了是朵儿杀的赵阿黄, 并未急于反驳,而是指着桌上的一只陶罐, 问道:“这是从你家里找出来的, 是不是你说的杀虫药?”


    陈有抬起头, 目光在陶罐上停留良久, 谨慎地点头道:“看着像。”


    裘智看了朱皂总一眼,示意他将这瓶子拿给陈有过目。


    陈有接过陶罐,打开上面的塞子, 里里外外看过一遍。


    裘智问道:“看出问题来了吗?”


    陈有摸不准裘智的意思, 又仔细地查看了一遍, 确实是自己当年买的杀虫药,不知哪出了问题。陈有不说话,忐忑地看着裘智,等他开口。


    裘智好心给他解释:“我问过大夫了,此药除了砒霜还会添加其他药物。若想致人死地,至少得用一整罐。现在这罐里还剩一多半,是怎么杀了两个人的呢?”


    陈有并不惊慌,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朵儿杀赵阿黄的事,是她告诉我的,没准她撒谎了。至于她怎么杀我娘的,只是我的猜测,有可能不是下毒。”


    裘智点头赞同道:“没错,毛大娘并非中毒身亡,而是被缝衣针刺入穴位致死。”


    陈有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急忙接茬道:“就是朵儿干的!我被关在牢里,她嫌我娘是个累赘,便用针刺入其后脑。”


    裘智闻言,面色一沉,猛拍惊堂木,厉声喝道:“你是怎么知道毛大娘被针刺中了后脑?”


    陈有微微一怔,随即狡辩道:“我猜的,听说后脑有很多穴位。”


    裘智冷笑一声,讽刺道:“我看你不是猜的,是有经验吧。我实话和你说,已经从你鞋里找到了那根缝衣针,而且齐盛现被关在刑部大牢里,当年的事他都交代了。”


    陈有早知裘智找到了证据,只是没想到他连几年前的旧事一并翻出,明白自己再无抵赖的可能性。


    所有事情尘埃落定,陈有内心意外的地平静,有心情考虑其他问题了。他不由暗骂齐盛无能:就是个窝里横的,只会打骂下人,一个四品大官,这点事都扛不住。


    在陈有看来,只要自己不说,齐盛为了性命,绝不会招认当年的事。事情败露,自己再惨犯得也是活罪,他可只有死路一条。


    裘智看陈有的表情与方才不同,估计他已经放弃了抵抗,清清嗓子道:“你把陈大去齐府找你的事说一遍。”


    陈有回忆起当年的事。陈大在外漂泊了几年,做些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勾当,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极惨。


    他实在混不下去了,想起儿子在齐家干了那么多年,应该攒下了一些银子,就回了京城,准备找儿子要些钱花。


    陈有在齐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三天两头挨骂被打,他这些年省吃俭用,就是为了攒钱赎身。如今父亲找上门,一开口就要十两银子,陈有如何肯给。


    陈有向陈大哭诉,说主家如何欺辱自己,平日里非打即骂,克扣用度,自己手里根本没钱。


    陈大虽然混账,但陈有毕竟是他的儿子,一听就急了,气冲冲地去找齐盛算账。


    齐盛不把陈大放在眼里,命仆人给这乡巴佬打了一顿,赶出家门,然后又把陈有找来,打了他一顿。


    第二天,有人来到齐府,找到陈有,说是他爹快不行了。


    昨天陈大回了客栈,一直嚷着头晕、恶心,今天瘫在床上不能动了,吓坏了同屋的人。陈大勉强说出了儿子的信息,掌柜赶忙派伙计来找陈有。


    陈有当年还没这么丧心病狂,路过医馆,还给陈大请了个大夫。


    陈大没什么钱,住的是大通铺。陈有看屋内环境简陋,父亲直愣愣地躺在炕上,眼神涣散,心里有些堵得慌。


    大夫诊断后,连连摇头叹息,直接让陈有准备后事了。


    陈有焦急道:“我爹只是和人推搡了几下,怎会如此严重?”


    大夫将陈大从炕上扶起,指着他后脑勺上的鼓包道:“估计是撞到哑门穴了。”


    陈有不通医理,拽着大夫不撒手,追问缘由:“为什么撞到哑门穴就不行了?”


    大夫见陈有情绪激动,生怕他失控,只能耐着性子解释:“哑门穴是人体三十六死穴之一,一旦受损,回天乏术。”说完,又指一下哑门穴。


    话音未落,陈大剧烈抽搐起来,呼吸异常急促。大夫知道这是要下世的征兆,匆匆交代几句,便慌忙离去。


    陈有亲自将大夫送出客栈,等他返回时,陈大已经咽气了。


    裘智打断了陈有的回忆,问道:“大夫是哪个医馆的,姓甚名谁?”


    陈有连亲妈都下得去手,未必不会杀害亲爹。究竟是李三茅下手没轻没重,打死了陈大,还是陈有趁机暗害,必须搞清楚。


    陈有明白裘智的怀疑,忙解释道:“当年我爹被赶走之后,我一直在齐府,又被齐大人打了一顿,浑身伤痛,根本没法去找他。”


    说完,他仔细回忆了半天,不确定道:“好像是从妙仁堂请的,就在齐府旁边,大夫姓程,叫什么没有问过。”


    裘智继续追问:“你赎身后,陈大的尸体怎么处理的?”


    陈有如实道:“我急着回家,就把尸体交给义庄,让他们处理。至于他们是埋了还是烧了,我真不知道。”


    裘智道:“你把案子的始末详细讲一遍。”


    陈有长叹一声:“这事要从三年前说起。”


    赵阿黄怎么找到二羊村的,陈有不得而知,但心里有个大概的猜测。他和朵儿的事,不算什么秘密,仆人们之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赵阿黄没了媳妇,肯定会四处寻找。朵儿曾在齐府帮忙,赵阿黄势必要去齐府打探,自然会听说他俩的事。


    赵阿黄找上门那天,恰好朵儿进城看病,毛大娘去了亲戚家,陈有称要犁地,留在了家里。刚刚开春,地里没什么活,陈有为了躲懒,找的借口。


    他早上遇到了一个赤脚大夫,买了瓶杀虫药,打算试试效果,若是有效,明年再多买些。


    中午,陈有刚做好饭,赵阿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陈有和赵阿黄并不认识,但听朵儿提过几次,五短身材,容貌丑陋。他看来人身形矮小,又一脸怒容,立刻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陈有叹了口气,懊恼地对裘智道:“不知那日怎么回事,可能是白虎当头吧。我看到赵阿黄,突然想起了刚买的杀虫药,打算药死他,一了百了。”


    陈有拿出家里存钱的盒子,掏出一把铜钱,塞到赵阿黄手里,假意赔罪,慌称朵儿和母亲去了亲戚家,并承诺明天就让朵儿跟赵阿黄回去。


    然后,他去了厨房,偷偷将小半瓶杀虫药倒入饭菜中,又端到房间让赵阿黄享用。


    赵阿黄虽没见到媳妇有些失望,但看陈有态度诚恳,而且他赶了一上午的路,饿得前胸贴后背,顾不上和陈有算账,抱着碗呼噜噜地吃了起来。


    陈有则在一旁不断为他添菜加饭,而自己则滴水未沾。饭后,赵阿黄一抹嘴,开始和陈有掰扯起赔偿的事了。


    赵阿黄张嘴就要五两银子,陈有知道他活不过今天了,不管对方提出什么要求,都一一应承下来。


    过了一会儿,赵阿黄突然喊肚子疼。陈有见毒药起了作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毕竟是第一次杀人,说不害怕那是假的,陈有不愿和赵阿黄同处一室,立刻躲到了厨房里。半个时辰后,他再次回到房间,发现赵阿黄没有死,正躺在地上呻吟。


    陈有把心一横,抓起被子蒙住赵阿黄,将他捂死了。趁着天色尚早,陈有去地里挖了个坑,晚上再将尸体掩埋好。


    他本来打算攒几年钱,将这块地买下来,这样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杀了人。哪知王家突然要把地收回,之后的事就和裘智推测差不多了。


    裘智道:“你把杀毛大娘的经过再讲一遍。”


    提及母亲,陈有的面色不禁黯淡,许久后,才缓缓讲述。


    陈有和母亲在牢里告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给毛大娘磕了三个头,哀泣道:“儿子不孝,以后不能给母亲养老了。今天给母亲梳个头,就当报答养育之恩了。”


    那枚缝衣针一直插在陈有的鞋底,知道母亲今天会被释放,他便将针取出,藏在掌心。


    毛大娘含泪点点头,陈有以手作梳,为她梳理着发丝,然后绾了个发髻。他回想着大夫提及的穴位,一咬牙将绣花针刺了进去,片刻后缓缓拔出。


    他从毛大娘后脑揪下几根发丝,哽咽道:“儿子以后想您了,就看看这缕头发。”


    毛大娘望着儿子,嘴唇微颤,却终究未发一语。


    裘智想起那日毛大娘的神情,反问道:“你觉得揪下几根头能掩盖针刺之痛吗?”


    陈有这几日心情忽上忽下,一会沉浸在瞒天过海的喜悦里,一会又患得患失,生怕被人识破自己的计策,不曾回想过那日母亲的神色。


    现在裘智一句惊醒梦中人,陈有脑海顿时一片空白,怔了许久。


    其实,裘智当时也没反应过来,后来发现了真凶,才意识到毛大娘早已洞悉了儿子的意图,但选择了沉默,并欣然赴死。


    过了许久,陈有留下两行清泪,裘智命人将他带了下去。


    陈有走后,齐攥典问道:“老爷,怎么处置朵儿呢?”


    提起朵儿,裘智也有些头疼,虽然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但她既没有参与命案,也未曾替陈有隐瞒。


    裘智沉思许久,心中已有了主意。他侧过头看向朱永贤,忍不住在公堂上秀起了恩爱:“你这么有钱,我要是哪天干不下去了,就靠你养了。”


    朱永贤奇道:“我哪有钱,钱不都在你名下,一直都是你养我,回头你全职养我。”


    裘智忍不住抿嘴一下,然后对齐攥典道:“给朵儿放了吧。”


    裘智不是古板的卫朝人,并不觉得朵儿的私生活混乱,有违道德伦常。


    她无论是给老秀才做妾,还是嫁给赵阿黄,都是被人卖来卖去,没有半点自由。至于跟陈有私奔,也是她为了摆脱困境的无奈之举。


    齐攥典一直以为裘智铁面无私,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把朵儿给放了,磕磕巴巴道:“老爷,这样做不妥,万一被人知晓,怕是会引来非议。”


    齐攥典深知,很多轻案都有从宽免究的前例,若在以往饶了朵儿并不是什么大事。可齐盛一案由宛平县而起,他是右佥都御史,估计都察院的人,恨屋及乌,就等抓裘智的把柄呢。


    陈有在牢里杀死了亲娘一事,又和裘智脱不开干系,两件事加起来,御史们更有话说了。


    裘智虽然有点工作狂,但平日里为人和善,又体恤下属,齐攥典不想这么快换领导。


    裘智满不在意道:“不用御史奏本,我自己上折子请罪。”


    齐盛看裘智颇有些不以为然,微一思忖,提议道:“老爷,朵儿与人□□,无非是打个板子的事。您在宗卷里提一句的事,至于真打假打,谁又能知道。”


    裘智立刻摇头:“不用了,就这样吧。”


    相较于轻饶了朵儿和失察之责,在宗卷里弄虚作假这个问题更严重,裘智再有靠山,也不打算以身试法。


    他上折子请罪,无非是被大舅哥骂几句的事,之前又不是没被他骂过、打过,算是轻车熟路。


    朱永贤拍着胸脯跟裘智保证道:“放心,没事,一切有我呢。”


    齐攥典暗道:有你有什么用。又看看裘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苦笑着摇摇头。


    弑母这等大罪,属于即审即办,不用等到秋后处决。


    朱永鸿看过刑部送上来的卷宗,对裘智的能力十分满意。除了性别,论长相、人品、才学,裘智都配得上自己那个弟弟。不过事事古难全,这么多年朱永鸿看开了不少。


    朱永鸿合上卷宗,有些后悔道:“当初就该给若愚留在京里,在顺天推官,比去宛平强。”


    裘智一走,朱永贤也跟着跑了,这个弟弟又是没良心的,一年到头除了书信,人都不知道回来一趟,整日跟在裘智屁股后面。


    戴权听出主子口中的哀怨,天家之事他不敢插嘴,只能在一旁讪笑。


    “若愚的请罪折子,你看着批了。要是有御史参本的,直接驳回。”朱永鸿看了眼王善春,吩咐了一句。


    王善春知道这是政宁帝在交代自己,立刻应下了。


    不过现在还没收到都察院的本章,御史们恨裘智恨得牙痒痒,只是暂时不好动他,打算齐盛之事平息后再发难,以免有人说他们公报私仇。


    裘智的事不过是小事一桩,朱永鸿提了一句就不再多说,转而问道:“高丽和罗刹的使臣都到了吗?”


    王善春忙回道:“都到了。”


    闻言,朱永鸿眉宇间流露出一股凌厉之气,吩咐道:“速传几位阁老,以及兵部尚书与左右侍郎入宫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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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熙凤被流放至宁古塔,虽然路途艰辛,但至少管吃管喝。然而,到了当地,朝廷就不管他们的死活了,一家给了两间破房,让他们自力更生。


    之前在贾府,王熙凤忙于管家,鲜有时间做针线,不过她是大家出身,自幼学过女红,即便这些年未动针线,手艺依旧远超当地妇人。


    王熙凤手里有贾母的私房,又卖些自己做的活计,日子不如原先富贵,也不至于太过拮据。


    宁古塔乃苦寒之地,没什么娱乐活动。王熙凤闲着无事,便跟流放的犯官家眷学习写字。巧姐都能写信了,她收到女儿的来信,却得求人念信,找人代笔回信。


    王熙凤一向聪慧,认识了不少的字,虽然下笔歪歪扭扭,但简单的书信可以自己回复了。


    黛玉坐在窗下,读着王熙凤寄来的信,看完不由绣眉微蹙,脸上尽是郁郁之色。


    宝钗见状,不免担忧问道:“凤姐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黛玉轻轻摇头,声音带着几分沉重:“凤姐姐还好,是宝玉出事了。”


    宝玉陪贾赦去伊犁之前,将贾母留给他的金子兑换成了白银,给了邢夫人一百两。黛玉几人一直不知此事,去年中秋节走亲戚时,才听邢夫人提了一句。


    人生在世最不能没钱,宝玉散尽私房,莫不是有了轻生的念头。姐妹几人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忧虑,怕他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


    没过几天,黛玉又收到了贾政的来信。


    信中提及宝玉将他送到伊犁,留下一百两银子,便不见踪影了。若宝玉回到京城,希望黛玉速速告知。


    转过年,收到凤姐的信,原来宝玉去了宁古塔,赠与了她一锭金子。凤姐看他风尘仆仆,留在他家住上几天。


    次日清晨,王熙凤叫宝玉起床,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凤姐焦急万分,连续数日四处寻找,听说有一个和宝玉形容相似的人,在郊外兴隆寺落发为僧。等凤姐赶到时,宝玉早已不见了踪影,据说跟着一个挂单的老和尚四处传法去了。


    宝钗听后不禁唏嘘,她是宝玉的表姐,二人情谊深厚,心里不免挂念:“我让铺子里的伙计们多加留意,若看到了宝玉,写信报个平安。”


    薛姨妈思子过甚,去年底便过世了。宝钗不禁想起慈母,心中暗道:若是妈妈还在,听到宝玉的近况,不知要如何心疼呢。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宝玉选择避世修行,她们虽心有不舍,却不会横加干涉,只愿他平安顺遂。


    宝钗看着黛玉,温言宽慰:“你别太担心了,宝玉一个男子,肯定能照顾好自己。你身体刚好了些,再这么操心,这一年的功夫全都白费了。”


    惜春听说宝玉出家,不觉怔怔出神,许久后才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之色。


    探春看出了惜春的异常,知她一向喜欢佛法,急道:“惜丫头,你千万别和宝玉学。”


    惜春咬咬唇,并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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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智接到县衙转送来的刑部公文,刚看了个开头,脸色就凝重了起来,等他细细读完,不由惨叫一声,将公文猛地掷于桌案之上。


    朱永贤看裘智一脸生无可恋之色,关切问道:“怎么了?”


    裘智哀嚎道:“刑部说要清查积案。”


    光想一下都觉得头疼,别说DNA了,连照片都没有,只靠文字记录,怎么破解旧案。


    他知道刑部的官员肯定不会奢望他们将所有的积案全部审清了,但总得解决那么一两件,跟上边交差。


    裘智连连叹气,这任务的难度值有点逆天,他实在是办不到啊,裘智又一次觉得自己这官可能要当到头了。


    朱永贤见裘智沮丧,心疼不已,忙柔声道:“待会我和金师爷去档案室看看,找些简单点的案子。咱有的是钱,贴出悬赏公告,肯定有人提供线索,保准你能交了差。”


    朱永贤坚信,在任何时候,钞能力都是万能的。


    裘智觉得有些道理,公文又没有规定必须解决大案要案,这种刑部官员一拍脑袋想出来的馊主意,糊弄一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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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红楼:第八卷:宁府丑名人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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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当街喊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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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智觉得毕竟是自己的工作, 不好意思一直让朱永贤忙前忙后,于是吩咐金佑谦将旧案的卷宗搬到了后衙。三人看了一上午,裘智毫无头绪, 感觉哪个案子都不好办 。


    到了午饭时间, 最近县里没什么大案,又开春了, 天气不冷不热, 朱永贤便不让人往县丞衙送饭了,每天拉着裘智步行回家吃饭, 让他稍微运动一下。


    途经桃花街的时候, 一个妇人突然从屋里窜了出来, 直奔裘智而来。


    曹慕回见状立刻抽刀, 闪身拦着裘智身前, 喝道:“什么人,竟敢冲撞县丞。”


    文勉则是护在朱永贤身前, 怕他有个闪失。


    妇人看曹慕回手持利刃,吓了一跳, 赶忙停下脚步,直愣愣地跪倒在地, 哀泣道:“老爷, 求您替我做主啊, 金姐儿死得惨啊!我苦命的女儿啊, 被人害死了啊!”


    周围的百姓一看有人当街拦路喊冤,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准备看热闹。


    王大宝刚从梦中醒来, 看天色已到午饭时间, 起床四处寻摸一番, 却寻不见饭菜以及妻子的踪影。只听屋外人声鼎沸,比往日更加喧闹,忙出门查看。


    王大宝来到街上,见老婆抱着裘智的腿哭个不停,立刻心下一紧,面色微变。他故作镇定快步上前,一把抓过老婆的手,大声呵斥:“贱人,在外丢人现眼,快滚回去给我做饭。”


    骂完老婆,王大宝迅速换上一脸媚笑,对着裘智点头哈腰:“老爷,我婆娘犯了失心疯,您别见怪。”


    秦氏看丈夫睡醒追了出来,心里有些紧张,但一想到女儿枉死,瞬间有了勇气,朝着王大宝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王大宝平日里欺男霸女,练就了一身的横肉,但也怕疼。“哎呦”惨叫一声,他松开了秦氏,低头一看,只见手上已留下了一排牙印,鲜血直流。


    王大宝勃然大怒,猛地拽着秦氏的头发,给她提溜了起来,企图强行将她拖回家中。


    秦氏怎会束手就擒,一脚踹在了丈夫屁股上。王大宝吃痛,手上一松。


    秦氏跑回裘智面前,跪在地上,死死地抓抱住裘智的腿,哭求道:“老爷,我没疯,我真的有冤情啊。”


    王大宝之前被裘智整治过,留下了心理阴影,后来协助裘智办过一次案,才好了些。如今看裘智冷冷地望着自己,不由心生寒意。


    他每天在街上游荡,曾看过裘智审案,又听过一些传言,知道裘智的性格,让对方起了疑心,自己怕是难逃一劫。王大宝心中又气又急,抬手就要给秦氏一巴掌。


    裘智看王大宝竟要撒刁,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皱眉呵斥道:“当着我的面都敢动手了。”


    朱永贤也看不起这种行为,不屑道:“无能之辈,才会对女人动粗。”


    裘智只是回家吃个午饭,没料到遇上秦氏拦路喊冤,并未带着衙役,本打算请曹慕回帮个忙,将王大宝抓回县丞衙。


    裘智正欲开口,只见一群衙役拨开围观的群众,往里面挤。原来是巡街的捕快看到桃花街上围了一大群人,过来查看情况。


    裘智见到自己的手下,立刻挥手道:“王九保,快过来。”


    王九保急忙上前行礼。


    裘智吩咐道:“你把王大宝抓回去,让莫牢头给他关起来。”


    王大宝闻言,脸色骤变,随即躺在地上打滚,叫喊道:“县丞乱抓人了,我没有罪,为什么抓我!”


    王大宝这种混混,自有一套生存法则,遇上官府抓人,就开始耍无赖。


    裘智方才看王大宝目光闪烁,一副心中有鬼的样子,知道他肯定没干好事,才直接命人将他拿下。


    裘智不把王大宝这种小伎俩放在眼里,冷笑道:“我想抓就抓,我说的话就是法,你能耐我何?要是有冤,去顺天府、都察院、刑部喊冤去,跟我这撒泼没用。”


    王九保对宛平县城里的泼皮了如指掌,知道王大宝算其中一号,因此也不给他留情面,直接命手下给他捆了,带去县丞衙。


    裘智看了看秦氏,又吩咐王九保:“将她带去县丞衙,安排她在膳馆吃个午饭,等我下午回去问话。”


    秦氏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裘智听了丈夫的话,不管自己的案子,女儿白白送了命。没想到裘智不仅把丈夫给抓了起来,还管自己吃喝,不由喜极而泣,乖乖地跟着王九保走了。


    朱永贤看着秦氏的背影,好奇道:“你猜她有什么冤屈?”


    裘智本以为最近能消停会,全力清查旧案,哪知一上午没什么进展不说,回家吃饭的路上,又有了新的案子。


    裘智不禁心中有些烦闷,有气无力道:“谁知道呢,吃完饭问问她。”


    朱永贤看裘智无精打采的样子,用手搂住他的肩,安慰道:“没事,之前那么多大案子都办了,哪能小河沟里翻船。”


    秦氏吃过饭就在县丞衙门口不住地张望,盼着裘智早点回来,好诉说冤情。秦氏把脖子都快伸成长颈鹿了,才看到裘智和朱永贤慢悠悠地走来。


    裘智看秦氏倚着门翘首企盼的样儿,心里莫名有些愧疚,柔声道:“去二堂次间问话吧。”


    裘智让门子将秦氏带去二堂,自己则去了典史廨。何典史见到上官,忙起身行礼。


    裘智吩咐道:“你赶快出个告示,就叫‘寻衅滋事条约’,让人贴在县丞衙外边。大概的内容是凡在公共场合辱骂、恐吓、滋事,扰乱公共秩序者,皆将依法严惩。”


    裘智行事还算谨慎,王大宝中午当街吼的那一嗓子,倒是给他提了个醒,不能不明不白地抓人。尤其是都察院现在就等着抓自己的小辫子呢,可不能阴沟里翻了船。


    既然大明律里没有这条法律,他就现编一条,反正朝廷赋予了他们这些地方官制定条约的权利,不用白不用。对王大宝这种人,更不用客气。


    朱永贤狗腿道:“这个条约好,省得那群混混整天在街上招猫逗狗。”


    曹慕回早就发现了朱永贤的套路,只要是裘智说的话,就没有不好的时候,总能找出夸的点来。他暗暗记下,决定好好学习,等有了媳妇也说给她听。


    何典史不知裘智为何心血来潮,突然想要发告示了,不过县丞衙里,裘智最大,上司发了话自己照办就是。


    几人来到次间,秦氏看到裘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秦氏动作之大给裘智吓了一跳,他有些尴尬道:“这不是堂上问案,你坐下说吧。”


    秦氏颤巍巍起身,屁股挨着椅子边坐了下来,泪眼婆娑地看着裘智:“老爷,我男人不人,他把女儿卖给了玄真观。”


    裘智闻言,不禁微微挑眉。身为现代人,他坚决反对人口买卖,不过在封建社会,他只能身体力行,不参与这种行为,却无法改变世风。


    卫朝百姓对贩卖人丁之事已习以为常,日子过不下去就卖儿卖女更是家常便饭。因此像秦氏这般,女儿被卖后控诉丈夫不是人的情况,极为罕见。


    裘智心知有异,喝了口浓茶醒醒神,仔细听秦氏接下来的话。


    秦氏泣不成声:“玄真观里的道士们都是人面兽心,将我女儿害死,然后炼药了。”


    裘智当了近两年的县丞,办了几桩大案,小案也见了无数,从没听过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追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朱永贤亦是勃然变色,官府虽不禁道士炼丹,但敢用活人炼丹,可是大罪,轻则凌迟,重则三族、九族都要被牵连。


    朱永贤立刻想到了亲哥,心下暗暗替他默哀三秒。上次朱永鸿来信,提了几句朝廷的事,似乎要对真真国用兵了。如果秦氏所言不虚,京郊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朱永鸿估计要忙得脚朝天了。


    白承奉、曹慕回、文勉、金佑谦几人本来以为只是寻常案件,没想到秦氏语出惊人,四人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连负责记录的书吏也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中的笔悬于空中,迟迟不敢下笔。


    之前裘智为了引出王妈来,曾请过玄真观的道士去谭家做法。白承奉和玄真观打过好几次交道,知道观主是贾敬。


    他一脸懵逼,磕磕巴巴道:“贾家的胆子太大了吧。”


    裘智当时不太舒服,未曾关注过法事的细节,不知玄真观是贾敬的产业,不解地看着白承奉。


    白承奉忙解释道:“玄真观的住持,正是宁府的大老爷贾敬,和荣府贾家同出一支。”


    裘智对《红楼梦》的认知仅限于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这三人,其余的一概不知。贾代鹤在世时听过宁国府的传言,知道他们府里乌七八糟的事一堆,因此只带裘智去荣国府。


    裘智对这门亲戚没什么印象,早把他们忘到了脑后,如今听白承奉这么一提,努力回忆了许久,才想了起来:“对对对,好像是有个宁国府,离荣国府不远。”


    朱永贤问道:“荣国府获罪,宁国府后来怎么样了?”


    两人许久未关注过贾家的动向了,只记得荣国府里有两个主子被赐死,数人流放,如今京中只剩几个贾家的女孩了。


    白承奉请玄真观做法的时候就特意打听过,于是立刻回道:“宁国府的当家人叫贾珍,曾袭三品威烈将军,后来受了荣府的牵连,爵位被一撸到底。”


    裘智明白,这个惩罚属于不轻不重,如果朱永鸿器重此人,即使家中犯了大事也不会受到牵连。但如果是他厌恶至极的,远不止革爵这么简单了。


    白承奉继续道:“贾珍的儿子也捐了个五品官,一并被革了。宁国府被户部收缴,他们家不知搬哪去了。不过宁府没有抄家,应该还有余钱置办产业。”


    裘智冷笑一声,讽刺道:“贾敬若真采生折割,用人炼药,他家不用考虑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了,朝廷全包圆了。”


    贾敬光这一个罪行就能治他的死罪了,余下的亲眷不是被流放,就是沦为官奴。


    裘智调整好情绪,对秦氏道:“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一遍,王大宝如何与玄真观扯上关系,什么时候卖的女儿,你女儿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知道她不在了。”


    提起女儿,秦氏如钢刀刺胆,泪水涟涟:“王大宝整天在外边胡混,不知他从哪认识了不三不四的人,说是有大户人家想买女孩,只要六岁以下的,一人给二十两。”


    裘智知道这个价格高出市场价不少,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还专挑小女孩,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


    “我家虽不富裕,但没穷到卖孩子的地步,我这个当妈的自然不同意。可大宝掉钱眼里出不来了,说不是去做普通丫环,而是去伺候小少爷,将来若得宠,还能做姨娘。”


    众人一听,便猜出王大宝的如意算盘,金姐儿若嫁入豪门,哪怕只是做个姨娘,也能补贴娘家,他这个当爹可以跟着吃香的、喝辣的。


    “金姐儿才四岁,就算是以后能当上姨娘,二十两给得也太多了。我心里总在打鼓,眼皮子跳个不停,便偷偷跟着买家,看他到底给金姐带到哪去。”


    “等等。”裘智忍不住打断了秦氏的话,问道:“王大宝没说金姐儿的买家是谁吗?”


    秦氏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啐道:“王大宝黑了心肠,听说女儿能卖二十两,哪还会问买主是谁,收了银子就把女儿给了他们,我拦都拦不住。”


    裘智上下打量了秦氏几眼,并不信她的话。王大宝是宛平县里有名的混混,他家的事裘智略听过一二。


    王大宝整日在外游荡,秦氏一人支撑着家里,还是有几分泼辣脾气的,若不然早被各种上门要债的、讨说法的给欺负了去。何况刚才看她和王大宝当街动手,不像是弱质女流。


    裘智挑眉道:“我听说你一套王八拳舞得虎虎生风,真要想拦,还能拦不住?”


    秦氏脸上一红,讷讷无言,过了许久才期期艾艾道:“常言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二十两银子,我也想要啊。”


    裘智早猜到秦氏亦十分心动。贾敬干的是掉脑袋勾当,如果秦氏不愿买女儿,这种人家的孩子他肯定不敢沾手。万一当娘的找上门来,他的事很容易败露。


    秦氏语带哭腔:“金姐儿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能跟她爹似的完全不上心。我想跟着看看,要是好人家我就放心了,要是歹人,我立刻给金姐儿带回来。”


    秦氏生有一儿一女,虽然更偏爱儿子,但也不会当金姐儿是根草。


    “我跟着马车,看他们又买了几个小女孩,最后进了玄真观。我当时觉得奇怪,说是给小少爷买丫环,怎么去了道观。”秦氏这时已经意识到他们被骗了。


    裘智奇道:“那你为什么不立刻去救金姐儿?”


    秦氏苦涩一笑,叹道:“听说玄真观的住持是个国公,我们小民老百姓的哪敢惹啊。我只好在道观外面转悠了一会,然后看到一个小道士出来。”


    秦氏见那道士约莫十三四,生得文弱瘦小,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眉宇间尽是慌乱之色。


    秦氏担心女儿,快步上前,满脸堆笑,打了个稽首:“见过道爷,我和您打听点事。”


    小道士看到秦氏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


    秦氏一把拉住小道士的衣袖,哀求道:“道爷,求您大发慈悲。我女儿今年才四岁,被道观买了来,玄真观里都是爷们,要我家姑娘是做什么啊?”


    小道士刚修行没几天,心地善良,又看秦氏一脸担忧之色,不禁想到了慈母。


    他不由软了心肠,劝道:“你回去吧,别找女儿了。我们观主不知从哪得了本邪书,上面记载用女童的血和封纪炼药,可补男子阳气,从而长生不老。”——


    本卷卷标来源《红楼二尤》


    封纪是一种隐晦的说法,打出来应该是会被口口的。


    第89章 旧案


    =====================


    秦氏不知封纪是什么, 听得一头雾水,但她听懂了要用女儿的血炼丹,又看小道士的面色苍白, 跟见了鬼一样, 就知金姐儿凶多吉少了。


    小道士猛地推了秦氏一把,急道:“你快回去吧, 让师傅知道了, 咱俩都要倒霉。”


    秦氏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魂不守舍地回了家。小道士的话秦氏虽然似懂非懂, 但她记性不错, 一字不差地和丈夫复述了一遍。


    王大宝听后不忧反笑, 拍着大腿乐道:“这感情好, 他们杀了金姐儿, 又搞这些个歪门邪道,肯定怕我报官。明日一早, 我去向他们讨个说法,讹他们一笔。”


    秦氏闻言, 急火攻心,王大宝言外之意, 是不打算管女儿了。她最开始同意卖了金姐儿, 是吃了王大宝给她画的饼。


    女儿在家里多张嘴吃饭不说, 以后出嫁还得陪嫁妆, 卖给大户人家,吃穿都有主家管,要是能当上姨娘, 还有闲钱贴补他们。如今知道是被人拿去炼丹, 她岂能坐视不理。


    秦氏一巴掌狠狠扇在王大宝脸上, 哭嚎道:“你个丧尽天良,挨千刀的玩意儿。我告诉你,明天把金姐儿给我全须全尾的找回来,不然我和你拼命!”


    王大宝看秦氏动了真格,知道她是个泼妇,不敢硬顶,只能随意安抚了几句,夫妻二人便睡下了。


    第二日天不亮,秦氏就给王大宝叫了起来,催他去玄真观接回女儿。她知道玄真观颇有背景,不愿把事情闹大,只求金姐儿平安回家即可。


    王大宝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拍开妻子的手,嘟囔道:“再睡会,吃过午饭再说。”


    秦氏心里焦急,用手拧着王大宝的耳朵,质问道:“你起不起,起不起?”


    “哎呦,哎呦,疼死我了。”王大宝感觉耳朵都要被揪掉了,赶忙讨饶道:“我起,我起。”


    王大宝不情不愿地起了床,随意对付了一口早饭,就往玄真观去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王大宝才回来。


    秦氏看丈夫孤身一人,未见金姐儿身影,脸色骤变,泪水夺眶而出,心里又悔又悲,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大宝悲叹一声,故作伤感道:“金姐儿已经没了,玄真观又给了咱们五十两银子,回头给你和银哥儿做身新衣裳。你把嘴闭紧了,别什么话都往外乱说。”


    秦氏一听便知,丈夫不打算追究此事了。一想到女儿被人害死,犹如钢刀刺胆,拶子夹指,丈夫却不闻不问,只顾着要钱。


    她和王大宝结婚这么多年,怎会不了解丈夫的性子,一眼就看出他是装出来的伤心。


    秦氏被丈夫气得肝疼,扑上前发疯似的捶着他的胸,哭道:“丧天良的,我和你拼了。”


    王大宝今天起了个大早,起床气还没消呢,现在秦氏又和自己撒泼,更是怒不可遏。男女本就力量悬殊,平日里王大宝不和秦氏计较,但他若真发起狠来,秦氏如何是他的对手。


    王大宝毫不留情地将秦氏推倒在地,恶狠狠道:“人都死了,你闹也没用,倒不如要些钱,咱们一家人过几天好日子。”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金姐儿这名字起得好,果然带财,一下给她爹挣了七十两银子回来。”说完,不再理会秦氏,拿着银子快活去了。


    秦氏心乱如麻,趴在地上哭了好久。她一方面不甘心女儿枉死,另一方面又舍不得那银子,内心挣扎了六七天,最后打定主意报官,替女儿讨个公道。


    听完秦氏的叙述,裘智心中无名火大起,被这两口子的骚操作气得浑身发颤。


    但秦氏刚失去女儿,裘智不忍心再责备她,只能在心中埋怨:说你什么好啊,拖到现在才报案,黄花菜都凉了。


    秦氏若当天就来报案,或许还能救下那些未遭毒手的女孩,可现在都过了六七天了,那些女孩八成凶多吉少了。


    张捕头一脸恍然大悟之色,脱口而出:“我说怎么最近王大宝出手阔绰了,经常看他去赌场,原来手里有钱了。”


    众人闻言,心中都大骂王大宝不是个东西,女儿死了不管不问,拿了钱整天逍遥。


    裘智面露鄙夷之色,冷笑道:“他真是与虎谋皮,什么钱都敢拿,就不怕被杀人灭口了?”


    朱永贤也不禁咋舌道:“胆子太大了,贾敬视人命如草芥,杀人炼药的事都干得出来,多杀一个王大宝,那不跟宰牛杀猪似的。”


    如果秦氏所言属实,裘智估计贾敬这几天忙着炼丹,心思不在这些杂事上,等他腾出工夫来,就该处理王大宝一家了。


    裘智看着张捕头,吩咐道:“你去给秦氏安排在寅宾馆,然后把银哥儿接来。”


    秦氏从未料到自己会有性命之忧,刚听了裘智和朱永贤的分析,心下不禁惴惴不安,不敢回家,生怕遭了毒手。此刻听裘智将自己安排在县丞衙暂住,总算松了口气。


    秦氏跪在地上,感激地连连磕头,道:“谢老爷替我做主。”


    裘智抬手示意她起身,然后告诫道:“我这是官衙,不是你家的破瓦寒窑。你老老实实住着,不能在我这动手、骂街,不然给你送回家。”


    裘智知道秦氏性子火爆泼辣,不仅和王大宝动手,平日里没少和邻居们发生冲突。给她留在衙署是无奈之举,生怕她混不吝起来,在衙门里上演全武行,于是先警告一番。


    朱永贤故作威严地补充道:“老爷刚贴了告示,现在有了寻衅滋事罪,你要敢在衙署里闹事,有你好看的。”


    秦氏闻言心中一凛,忙点头应下。


    张捕头带了秦氏下去,金佑谦问道:“要不要提审王大宝?”


    裘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朱永贤看他没有反应,推推他的肩,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裘智回过神,若有所悟道:“听了秦氏的讲述,我想起了早上看过的一桩旧案。”


    金佑谦和朱永贤听裘智提及旧案,脸上露出困惑之色,他们跟裘智一起翻阅的档案,怎么就没见过相似的案子。


    裘智去档案室找出了一份旧卷宗,让众人过目。里面记录的是十一年前,一桩乙卯年的案子。


    当年开春后,有百姓前来县丞衙门报案,声称自家女儿失踪。


    起初,时任县丞以为只是个案,哪知接下来的几天,报案者络绎不绝,而且失踪者均为十五六岁的少女。县丞又以为是有人拐卖人口,加强了城门的盘查,可惜一无所获。


    随后,一名失踪女孩的尸体被发现,死状之惨,哪怕是经验丰富的仵作见了也觉得恶心。少女的头颅被剖开,脑髓不翼而飞,□□也被残忍破坏。父母通过尸体上的胎记,才辨认出了女儿。


    过了几天,又找到了另外两名失踪女孩的遗体,三人死状如出一辙,显然是有人取女体修炼邪术。一时间县里传言四起,百姓们人心惶惶。


    凶手可能怕被抓到,不敢再随意抛尸了,剩余的失踪少女至今下落不明。当年共有十八名少女失踪,仅找回三具遗体。时任县丞因办案不力被罚俸、降职,调去了别的地方。


    今天的案子,虽手法略有不同,但都和邪术脱不开关系。


    朱永贤双臂环抱胸前,不停地搓着胳膊,骂道:“贾敬和玄真观到底是什么路数,竟弄这些邪门歪道的。”他一个现代人,天天看恐怖电影,都觉得太过瘆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裘智看朱永贤一脸反胃的样子,用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然后对众人道:“我这也是瞎猜的,两起案件不一定有关系。”


    金佑谦沉思片刻,道:“当务之急,一是搞清楚贾敬还有玄真观的底细,二是去玄真观调查,秦氏说的是真是假。”


    秦氏虽然悲痛欲绝,言辞恳切,不似作伪,但不能光凭她的一面之词,就认定贾敬十恶不赦。


    白承奉之前和玄真观打过交道,又是殿前司出来的,司里还有不少的旧友,立刻自告奋勇道:“我去查。”


    裘智暗暗感叹自己的运气,不知是好是坏,本来以为清查旧案交不了差了,没想到峰回路转。


    这两桩案子倘若真为玄真观所为,不仅完成了刑部的任务,更能为民除害,彻底铲除这个毒瘤。只是案子牵扯太大,估计有得忙了。


    裘智叹了口气,吩咐张捕头去秦氏尾随金姐儿时看到的那几户人家查证,然后道:“把王大宝带上来。”


    王大宝来到二堂,看堂上之人面色不善,一个个冷冷地盯着自己,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不知秦氏交代了什么。


    正当他准备开口喊冤之际,裘智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闭嘴,我问话,你答话。我不问,你别说话。”


    王大宝吓得身子一颤,哼哼唧唧不敢说话,但眼珠子不停乱转,显然心怀鬼胎。


    白承奉一看就知这小子没憋好屁,嘿嘿一笑:“猴崽子,爷爷我是审讯里的祖宗,敢在我面前耍滑头,有你好受的。”随即又对裘智道:“二爷,您忙了半天了,后衙歇会儿,我来对付王大宝。”


    朱永贤知道白承奉的意思,牵起裘智的手,劝道:“对这种人没必要仁慈,咱俩去后边呆着。”


    裘智微一沉吟,跟着朱永贤下去了。


    王大宝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回过头看到白承奉一脸狞笑,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片刻之后,白承奉志得意满地去了三堂。


    裘智急不可耐地询问:“他怎么说?”


    白承奉以为自己的见多识广,对人性之恶早已了如指掌,不料今日被王大宝再次刷新了认知底线。他脸上露出不屑之色,啐道:“二爷,这王大宝真的不是人。”


    据王大宝供述,他在赌场里赌输了钱,高利贷都不肯再借他钱了。王大宝垂头丧气地出了赌场,有个小哥追了出来,给了他二两银子,让他还了赌债。


    王大宝从来没遇到过这么豪爽的人,立刻与他称兄道弟。来人自称姓高,拉着王大宝去了间酒肆,天南海北地聊了许久。


    二人酒过三巡,高某称他是富商府里的管家,他家主人最近想给少爷买几个丫环,身价二十两银子,但年龄必须在六岁以下。


    王大宝听完,连高某主人的姓名、营生、籍贯等信息都没问,二话不说就要把金姐儿卖了。二人一拍即合,约定三日后高某去王大宝家交易。


    之后的事就和秦氏说的差不多了,但金姐儿是否真的死了,王大宝也说不清。


    他虽然按秦氏的要求去了一趟玄真观,但压根没问过女儿的情况,只是威胁观里的道士,说他知道观主修炼邪术,勒索了他们一笔钱。


    曹慕回听完,气得火冒三丈,牙关紧咬,一掌拍在桌上,怒斥道:“这个老货,不配做人。”


    裘智垂下眼帘,思忖许久,对众人道:“天色不早了,今天先到这吧,明天咱们去把贾敬抓了。”


    齐纂典同何典史对视了一眼,觉得这不像裘智工作狂的风格啊,居然不急着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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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宝钗一上午都没见到惜春,询问门房后得知她天蒙蒙亮就出去了。虽然惜春年纪尚小,但有些拳脚功夫,一般人奈何不得她,因此众人并不十分担心。


    到了中午,惜春回到薛家,众人不由大惊。新春已剃去青丝,头戴僧帽,脱去了绣衣,换上了木兰色缁衣,手中握着一串佛珠,一副超脱凡俗之态。


    迎春脱口而出道:“惜丫头,你这是……”


    惜春抿嘴一笑,颊上现出一个梨涡:“我已在牟尼院皈依三宝,受持具足戒,拜在善庄大师门下,法号慧舍。”


    宝钗没想到惜春不声不响,突然出了家,心里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半晌道:“傻丫头,当尼姑有什么好的,你哥哥知道吗?”


    惜春原本提起贾珍总带几分厌恶,如今剃去了三千烦恼丝,心情平和了许多,再提起此人,已是无嗔无喜。


    惜春道:“自是知道,今日一起去的牟尼院。”


    几人听了齐齐叹气,皆叹贾珍算盘精明。


    惜春是贾府的姑娘,只是借住在薛家。如今年纪小倒也罢了,再过几年就要说亲了,总不能叫薛家出嫁妆,自是得宁府那边大出血。现在惜春出家,贾珍省了一大笔钱,何乐而不为。


    宝钗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木已成舟,但惜春年纪还小,若能回心转意,再过几年头发长了出来,不耽误会什么。


    宝钗语重心长劝道:“尼姑庵里藏污纳垢,并非清净之地,水月庵里的丑事还少吗?你有心向佛,在家皈依也是一样,何苦要落发呢。”


    惜春平静道:“我心清净,我自清净。”


    世人说尼姑庵不净,是他们心脏、眼脏。她清清白白的人,天地佛祖可见,世人之见,与她何干。


    探春略有些埋怨道:“出家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好歹先和我们商量一下,以后要是后悔了,如何是好?”


    惜春淡然一笑:“后悔便后悔了,还俗就是了,一生这么长,总有后悔的事,难道要裹足不前?”


    在惜春看来,当初贾家众人还都觉得能有一世的荣华富贵,怎知一夜间风云突变。想长远了又有什么用,顾好眼下才最重要,谁规定出家就是一生一世的事了。


    迎春没想到惜春竟有这份胆气,心下有些敬佩,又有些羡慕。


    香菱颤声道:“你真的想好了?”


    惜春点头,坚定道:“自是想好了,我从小就羡慕智能儿,如今遁入空门,也算了结这桩心事。”


    黛玉知道惜春的心思,见她得偿所愿,真心替她欢喜,却又有几分不舍,哽咽道:“你好好跟着师傅修行,回头我们去寺里看你。”


    宝钗转而望向黛玉,问道:“你支持惜丫头?”


    黛玉忍住心底的悲伤,强笑道:“惜丫头眼中含喜,气度比昨日沉稳了不少,眉宇间尽是慈悲之色。既然她一心向佛,你我姐妹就该支持才是。”


    众人再次细细端详惜春,只觉她身上似有一层淡淡的柔光,让人心生宁静,可见是个有佛缘的。


    宝钗性情豁达,想通此节,笑着鼓励道:“贾家的姑娘才情出众,惜丫头既有此志,日后定能成为一代宗师,弘扬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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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查抄道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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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 裘智和朱永贤说起了自己的顾虑。


    本朝虽有文官获封国公的先例,但此等殊荣屈指可数。而且他曾听贾代鹤提起过,荣国公是领兵打仗的一把好手, 估计宁国府同样出身行伍。


    裘智担心贾敬在玄真观养着私兵, 毕竟他都敢采生幼儿当药引了,不差豢养私兵这一条罪了。


    他手下的捕快平日里缉贼拿赃不成问题, 让他们和训练有素的士兵对阵, 简直是羊入虎口。宛平的兵马由李巡检统率,除非突发民变这种紧急情况, 否则调兵, 必须有顺天府尹的手谕。


    调兵是大事, 玄真观中藏有私兵这个只是裘智的怀疑, 根本没有证据。别说顺天府尹了, 连周讷都不会同意。


    朱永贤听完裘智的分析,略一沉吟, 道:“无妨,我叫王府护卫司的人来。”


    裘智闻言, 心中大石落地。燕王府护卫司的侍卫都是身经百战的士兵,或是曹慕回这种自幼习武的高手。而且宛平距京城不远, 最快明日, 最迟不过后天就能抵达。


    朱永贤有心逗逗裘智, 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哎, 我好久没写字了,都不会研墨了。”


    裘智心领神会,忙乖巧道:“我来给王爷研墨。”


    他拿起墨条, 往砚台里添了点清水, 慢慢地磨了起来。朱永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裘智手上, 见他十指如笋,被乌黑的墨条形一趁,更显得他肤如凝脂,胜似白玉。


    朱永贤心中一动,握住裘智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得寸进尺地一笑:“我要你为我红袖添香,你换身红色衣服来,我才肯写。”


    裘智见他得了便宜卖乖,轻轻地拧了拧他的胳膊,微嗔道:“你写不写,写不写?”


    朱永贤搂住裘智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里,耍赖道:“我不管,你求我办事,就得按照我的要求来。”


    裘智被朱永贤闹得没了办法,只好回屋换上一身大红织金妆花仙鹤缎衣。


    朱永贤见了不由眼前一亮,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裘智皮肤本来就白,身体又弱,平日里总带着一分的病气,如今换上红衣,脸上多了几分血色,衬得他面似芙蓉,别有一番风流。


    “你穿红色好看,以后多穿红衣,显得人有气色,身体也能养好些。”朱永贤连声称赞。


    朱永贤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但为了裘智身体的健康,拜过神佛,善事做了不少。如今看裘智一身红衣,显得整个人容光焕发,而且迷信的说法红色能冲喜,自是希望裘智天天穿着。


    他不等裘智说话,又道:“回头让人多做几套红色的贴身衣服穿着,等你将来升了官,天天穿红袍。”


    裘智看朱永贤说风就是雨,不禁哑然失笑:“我如今才七品,猴年才能升到四品。”


    朱永贤拍着胸脯道:“没事,咱上边有人。”说完,拿起墨条,自己研磨了起来。


    朱永贤怕裘智磨久了手疼,哪舍得让他受累,不过是夫夫间的一点小情趣,最后还是自己动手。


    裘智看他不用自己帮忙,也乐得清闲,悠然地坐在一旁,等朱永贤写信。然而过了许久,见朱永贤仍在埋头苦写,不禁心生疑惑。


    他起身一看,不由气结,朱永贤哪是在写信,竟是在纸上作画,画中之人正是自己。


    朱永贤放下笔,笑嘻嘻道:“你刚才换衣服的时候我就把信写好了,让白承奉和岳岭带了回去,这会估计他俩已经出了宛平城了。”


    裘智佯装生气,轻轻捶了朱永贤一下:“你这人,这么捉弄我,不理你了。”说完,转身欲走。


    朱永贤一把搂住裘智的腰,可怜兮兮道:“我错了,我错了。太上王,下官知错了。”


    裘智轻轻拍打着他的手,顿足道:“你放开我。”


    朱永贤却抱得更紧,拒绝道:“我不放。”说完,他握住裘智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打疼了吗?”


    裘智转过身,瞪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朱永贤看裘智似嗔非嗔地看着自己,心头一荡,只觉浑身酥软。他学着戏台上戏子的唱腔:“娘子,小生知罪了,甘愿领罚。”


    白承奉和岳岭到京城时天都黑了,城门早已关闭。好在俩人带着燕王府的腰牌,又有朱永贤的亲笔书信,城门官验明无误后,才开了城门放二人入城。


    岳岭回府调兵,白承奉则马不停蹄,赶往皇宫送信。


    戴权刚躺下不久,便有小太监急报,白承奉有事求见。他一听立刻睡意全无,以往都是侍卫或是小太监来送信,能让王府的奉承副亲自送信,估计出了大事。


    戴权不敢耽搁,赶忙让人将白承奉带上来。


    白承奉一见到戴权,来不及见礼,就急道:“戴内相,大事不好!宛平出了采生女童,用人血炼丹的大案了!”


    戴权只觉一阵眩晕,旁边的小太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他喘了几口粗气,有气无力道:“白承奉啊,哥哥我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以后遇到大事,你悠着点说。”


    次日清晨,宛平先的城门刚被打开,守城的士兵还带着几分困意,忽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飞奔而至,此人腰悬宝剑,一身肃杀之气,身后又紧随百余骑,令人望而生畏。


    守城的士兵哆哆嗦嗦给他拦了下来,颤声问道:“你……你……是……干嘛的?”


    他真的是职责所在,才壮着胆子问出了这句话,话没说完,就差点哭了出来,生怕自己一语不慎,招来杀身之祸。


    为首之人姓邓,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道:“我是燕王府护卫司指挥使,奉燕王之令,前来捉拿逃奴。”


    此次行动,不仅有王府里的侍卫,还有皇城司的人马。玄真观一案真假未明,不便声张,对外只道是追捕逃奴。


    守城的士兵虽不知燕王是谁,但肯定是个王爷,而且指挥使一听就是个大官,不敢阻拦,急忙放行。


    待燕王府的人马远去,守城的官兵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王爷不都在京里吗?逃奴怎么会在宛平啊?”


    “抓逃奴需要指挥使来吗?还带这么多人。”


    “你们懂什么,肯定是府里的哪个小妾不甘寂寞逃跑了。”


    岳岭没跟着大队人马一起回来,进城时正好听到了守城士兵的谈话,忍不住瞥了几人一眼,心道:幸亏二爷没听到这话,不然王爷可要头疼了。


    城门官看这架势,似乎要出大事,吩咐手下好好干活,随即赶忙去往县丞衙,打算向李巡检汇报此事。


    途中又看到了燕王府的人马,似也朝县丞衙方向而去。他微一沉思,立刻改道返回城门,这群人好似凶神恶煞,他完全不想再和他们碰上了。


    裘智睡梦中被人叫醒,他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只听朱永贤道:“起床吧,人都到了。”


    裘智瞬间困意全消,惊讶道:“这么快,我以为他们下午才到呢。”


    朱永贤扶他起身:“岳岭刚回来了,说这次抓捕除了咱们府里的人,皇城司也派人来了。贾敬的罪名如果坐实,直接押送进京三司会审,你不用费心了。”


    裘智带着朱永贤,急匆匆地赶到了县丞衙。


    李巡检同何典史看到裘智,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立刻起身迎了上来,喜出望外道:“老爷……”


    李巡检见到救兵,心情激动不已,一时语塞。


    何典史感觉自从开年就没发生过好事,玄真观的案子还没查明白,又出了燕王府逃奴一事,而且对方来势汹汹,人数众多,怎么看都不像是抓逃奴的。


    裘智见二人神色紧张,忙温言安抚了几句,随后示意二人退下。


    众人寒暄过后,邓指挥使道:“我们初来乍到,对宛平地形尚不了解,还请二爷找个既懂军事,又熟悉玄真观周边地形的人同行,以防万一。”


    如果只是在观内行动,邓指挥使敢确保万无一失,就怕有道士跑出了玄真观,就需要当地人引领他们追捕。


    裘智沉思片刻,命人把李巡检叫来了。


    众人上马,向着玄真观的方向疾行而去。裘智心里暗想,也不知自己是和贾府有缘,还是和贾府八字不合。宁、荣两府接连在自己地盘上犯事,还都被自己给剿灭了。


    李巡检虽然不管巡捕那边的事,但大家都在县丞衙办公,昨天吃饭的时候听人说了几句,似乎玄真观出了个大案。如今燕王府的人将玄真观围了个水泄不通,心里越发起疑。


    李巡检看裘智带着人就要往玄真观里冲,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问道:“老爷,咱们到底是来找什么的啊。”


    裘智笑得像只狐狸:“当然是协助邓指挥使追捕逃奴啊,至于能否顺利找到,或是找到别的什么,那就不关我事了。”


    众人冲进玄真观,裘智本来想效仿影视剧里的英雄,豪迈地踹开大门,可道观的大门本就是开着的,裘智想威风一把的机会都没有。


    面对突如其来的官兵,道士们反应各异。少数人一脸茫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望着这群如狼似虎的士兵,不明白为何突然要查抄道观。


    观中大半道士知晓贾敬的秘辛,一见到官兵便意识到东窗事发了,脚底抹油准备溜之大吉。


    朱永贤见状,大喝一声:“谁敢逃跑,格杀勿论。负隅顽抗,罪加一等。”说罢,他拔剑出鞘,眼神冷峻,环视着观内的道士。


    裘智闻言就知要坏事了,朱永贤这一嗓子无疑将这些人逼上了绝路。


    他急忙把朱永贤拉到身后,高声道:“所有罪责皆由贾敬一人承担,与旁人无关。坦白从宽,既往不咎;举手投降,放你回家。”


    可惜裘智这话说的晚了,众道士听了朱永贤的话,心里已经起了杀意。这群人不傻,知道自己做的是杀头的大罪,要再罪加一等,还不得诛九族了。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把心一横,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道士做法事时都会佩戴法剑,不过贾敬没有财大气粗到给上百号道士每人发一把。即使是持有法剑的道士,也不会随身携带。于是,他们抄起手边趁手的家伙,向官兵们发起了攻击。


    其余的道士虽不明缘由,但受到感染,纷纷加入战局。


    裘智见状大惊失色,高声叫道:“曹慕回,快带陈爷出去。”朱永贤若有闪失,那可是大事。


    曹慕回看裘智文文弱弱的样子,觉得与其担心朱永贤,还是先担心他自己吧。曹慕回不听裘智的命令,连拖带拽地给他拉到了山门。此处有士兵把守,应该能保证他的安全。


    曹慕回道:“二爷,你老老实实地在外边待会,等我们收拾了里面的乱局,你再进来。”


    裘智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进去只会添乱,任命地叹了口气,催促道:“我就在这,不乱跑,你快回去帮忙。”


    邓指挥使没想到这群道士竟敢拒捕,看他们招式凌厉,可见平日里训练有素,贾敬不光修炼邪术,还有不臣之心。


    这次随行的官兵,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之士,朱永贤和曹慕回自幼拜师学艺,身手亦是不凡。众人合力,不过片刻,便将这群道士打得溃不成军,痛哭求饶。


    贾敬起床后就沐浴更衣,焚香祭拜了祖师,便去了丹房准备炼丹,正沉浸在延年益寿的美梦之中,就见官兵冲了进来。


    他瞬间便知事已败露,他是丙辰年的进士,熟知朝廷律文,知道自己的下场,不由面如死灰,仰天长叹:“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裘智听观内杀声渐息,料想里面的道士已被制伏,心中又挂念朱永贤的安危,于是急忙冲进去查看。


    裘智来到后院,见朱永贤浑身是血,吓得三魂七魄只剩一魄,眼前金星直冒,差点没晕过去。


    朱永贤一把扶住裘智,安慰道:“没事,我没受伤,都是别人的血。”


    他知道是刚才自己一时冲动,才引出这场祸事,害得裘智担心,立刻伏低做小道:“我错了,下次不敢再多话了,你别着急了。”


    裘智闻言,瞬间怒气全消,又思及他在道观内拼命,更觉心疼不已,反而宽慰他:“与你无关,这群人本就心怀不轨。他们要是善茬,我也不会借兵了。”


    李巡检在一旁,耳听八方,从二人的对话中察觉出几分蹊跷,暗道:果然没逃奴的事。


    朱永贤见裘智和颜悦色,心中大石落地,不禁得意洋洋起来:“可惜你刚才不在,没见到你老公我的英勇表现。”


    裘智笑骂道:“臭屁。”


    二人说话间,一名中年道士突然挣脱束缚,发疯般地向裘智扑来。他感觉裘智像是这群人的首领,既然自己难逃一死,索性拉个垫背的。


    裘智未料到这一变故,被道士扑倒在地。朱永贤吓得脸色大变,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一脚将道士踹飞。


    他连忙蹲下身,查看裘智的情况:“怎么样,伤到哪了?”


    裘智哼哼唧唧道:“撞死我了。”


    朱永贤听他声音中气十足,可见没有大碍,才长舒一口气。


    士兵从俘虏中挑了个小道士,一巴掌抽了上去,小道士被打得连连转圈。士兵厉声问道:“尸体都埋哪了?”


    小道士吓得浑身颤抖,颤巍巍地指向后院。


    邓指挥使见状,立刻带人前往后院搜查,很快便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地窖。他命人劈开地窖上的铁索,一打开盖子,一股刺鼻的恶臭便迎面扑来。


    邓指挥使命人点燃火把,众人小心翼翼地下到地窖中查看。只见里面堆积着大量的白骨,还有许多幼女的尸体。


    刚刚开春,气温不高,尸体的腐烂程度并不严重,还能勉强辨认出容貌。


    邓指挥使心中惊骇不已,急忙返回地面,大步走到裘智身边,低声向他报告:“二爷,地窖里发现了十多具白骨和女童的尸体。”


    裘智闻言,怒火中烧,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朱永贤见状,连忙一手扶住他,一手轻轻拍打他的背部,帮他顺气。


    此时,贾敬正好被官兵押解出来,裘智一眼见到对方,更是怒不可遏,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畜生!畜生!”


    骂完之后,他不再理会贾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地窖旁,望着那累累白骨和无辜女童的遗体,心下悲痛不已——


    关于贾敬中进士的说法有两种,版本不同年份也不用,有乙卯年和丙辰年两种,本文采用丙辰年这一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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