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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熹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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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厅里人来人往, 不方便说话,谭瑾庸带着裘智去了后堂。朱永贤觉得谭瑾庸不像良善之辈,担心裘智吃亏, 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谭瑾庸以为他是裘智的师爷, 不以为意。


    过了一会,男仆端上了茶水, 不见孙姨娘的身影。明显黄氏刚才不过是找了个托词, 让孙姨娘下去避避风头。


    裘智口干舌燥,见到茶水便迫不及待地喝一口, 才缓缓道:“谭大人, 不知令尊生前可有结怨之人?”


    此言一出, 谭瑾庸面色微变, 露出不豫之色, 看向裘智的眼神里带了几分不满。若是别人这么问,谭瑾庸当场就得翻脸, 好在他顾忌裘智是当今的宠臣,勉强维持着风度。


    谭瑾庸沉吟半晌, 道:“家父素来与人为善,断不可能与人结仇。”


    这十几天裘智问了不少县里的人, 没有人说过谭老太爷半句坏话, 可见是个难得的好人。因此裘智百思不得其解, 这凶手到底闹的是哪一出。


    今天一到谭家, 他就看了出大戏,察觉到谭瑾庸一家气氛微妙,裘智瞬间反应过来, 这根结八成出在了小谭爷身上了。


    裘智试探性问道:“那谭大人自己呢?可曾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


    裘智自觉给谭瑾庸留了几分面子, 只说他无意间得罪了别人, 并未认定他做了什么坏事。


    哪知谭瑾庸瞬间脸色大变,眼神中闪过一抹戒备,断然否认道:“绝对没有,我为官一向清正廉明,怎会得罪人?”


    裘智闻言,顿时察觉出谭瑾庸的心虚。他这话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得罪人和为官清正压根没有关系。包拯可是历史上最大的清官,仇人都不在少数,还得罪过五殿阎罗和庞太师。


    刚才外边乱糟糟的,裘智未能仔细观察谭瑾庸,如今知道问题出在他身上,自然要打量一番。见他约莫四十多岁,长相端正,一脸精明之色。


    谭瑾庸感受到裘智审视的目光,心中不禁微微一凛,表面却故作镇定,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裘智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是要端茶送客了。但谭老爷死了半个月了,案子一点进展都没有。裘智心中焦急,好不容把谭瑾庸给盼了回来,不会轻易放过他。


    裘智厚着脸皮,装作看不懂谭瑾庸的暗示,正欲开口之际,门外突然传来孙姨娘惊慌失措的声音:“太太,不好了!您快随我来看看,花园里怎么有茶花啊。”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谭瑾庸听到’茶花‘二字,脸色巨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恐,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做了二十年的官,修炼得颇有城府,但如今心绪激荡,再无平日里的镇定。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屋内还有外人在场,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朱永贤见状,一脸困惑地看向裘智,打趣道:“他这是怎么了?跟弹了弦子似的。”


    裘智耸肩道:“管他呢,咱们跟着去看看。”


    二人来到灵堂,只见谭瑾庸正用力地攥住孙姨娘的手腕,面目狰狞,一字一句问道:“茶花在哪?”


    孙姨娘脸色苍白,颤巍巍地指着花园方向,语无伦次道:“在花园,红色的,我看得真切,都开花了。”


    谭瑾庸听后,一把甩开孙姨娘,迫不及待地冲向花园。


    黄氏连忙从蒲团上起身,扶住孙姨娘,颤声道:“一起瞧瞧去。”


    之前朱永贤说茶花只在南方生长,北方少见,而且谭家的茶花的花期不对,当时裘智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如今这三人看到茶花,跟见了鬼一样,裘智立刻意识到这茶花背后定有蹊跷。


    裘智和朱永贤对视一眼,招呼自己的手下,紧随其后前往花园。


    来谭府祭奠的宾客,皆是宛平县中颇有地位的人,碍于谭瑾庸的权势,不敢跟随。


    而哭灵的,多是像王大宝那样的地痞无赖,都是混不吝的性子。他们早就听说了谭家的八卦,如今看主家为个茶花大动干戈,心中好奇,忙不迭地跟着去看热闹。


    谭瑾庸原先只是听了孙姨娘的描述,现在亲眼看到了园中的茶花,身体不禁僵硬,死死地盯着红艳艳的花朵,恐惧之色溢于言表。黄氏与孙姨娘亦是面色铁青,牙齿因恐惧而打颤。


    片刻之后,谭瑾庸努力平复心中的激荡,脸色稍有缓和。他瞥向一旁的任五七,厉声命令道:“把这茶花给刨了。”


    任五七不知老爷和太太为何对茶花反应如此之大,小心翼翼道:“老爷,这茶花是花了大价钱买的,老太爷生前心心念念盼着它开花呢。”


    谭瑾庸双目赤红,怒道:“刨了,这个家我说了算。”


    任五七看谭瑾庸狂怒的表情,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连忙喊了家院来刨地。他看周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眼睛一瞪,呵斥道:“看什么呢,都散了,快散了,回去干活去。”


    再傻的人看了谭瑾庸的反应,也能猜出他有事隐瞒。


    裘智趁机恫吓道:“谭大人,府中流传的诅咒,您想必已有耳闻。你若继续隐瞒,恐将难逃家破人亡之祸。有什么隐情现在说出来,我给你想个主意,或许还能寻得一线生机。”


    说罢,裘智死死地盯着谭瑾庸,见他眼中露出一丝慌乱,眼角的肌肉不住地抽搐,分明就是心下有鬼。裘智又瞥了黄氏和孙姨娘一眼,看她二人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谭瑾庸怒视裘智,声嘶力竭地否认:“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裘县丞好走,不送了。”说完,一甩袖子,命家院送客。


    裘智看他不配合,也不愿干那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事,反正最后倒霉的是他家。在侦探小说里,这种人就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自寻死路。


    朱永贤看谭瑾庸敢和裘智甩脸子,瞬间气到爆炸,指着谭瑾庸的鼻子道:“看你那心虚的样,肯定当年没干好事,早晚要有报应。茶花精不收了你,小爷我也得收拾你,让你这辈子起复不了。”


    谭瑾庸不知朱永贤的身份,但听他口气不小,似乎颇有来历。又看到裘智头上的乌纱,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冷汗浸湿了后背。


    裘智冷笑数声,不再多说,拉着朱永贤准备回县丞衙。他是担心谭瑾庸的安全,不过朱永贤有句话说得对,谭瑾庸当年肯定没干好事。不然老爹死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又受到了威胁,还有什么非要隐瞒的,怕是当年的事说出来,后果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裘智一回身,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地痞王大宝。他看了王大宝一眼,示意对方跟着自己出去。


    王大宝一见裘智,腿就不自觉地发软。上次犯了宵禁,被裘智罚去割草,清理河里的淤泥,劳作了大半年,天不亮就起床,每天累得腰酸腿疼,现在还记忆犹新。


    王大宝哭丧着脸跟裘智来到谭府外,裘智见左右没有外人了,才问道:“你在这哭了几天了?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王大宝皱着眉,诉说了谭家的情形。


    按他的说法,谭老太爷只有谭瑾庸一个儿子,大户人家没有孝子哭灵,实在不像话。官府刚尸体还回来,任五七便请人来家里披麻戴孝。


    王大宝哭了十几天了,每天有一百文的工钱。如今谭瑾庸回来了,有了亲生子,担心自己这份差事不保。


    至于有没有奇怪的地方,王大宝苦思许久,突然一拍大腿,高声道:“对了,王妈也天天来哭灵,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跟死了男人似的。”


    王大宝走街串巷,凡是有丧事的地方,他都去凑热闹,要么帮人哭灵挣点钱,要么说些吉利话,例如‘葬在荣华池,长居富贵门’之类的,讨口饭吃。


    他见惯了孙男娣女,知道这群人是真哭还是假嚎,因此一打眼就能看出王妈哭得伤心


    朱永贤看谭瑾庸不顺眼,连带着对谭家上下也不喜了起来,听王大宝这么一说,笑着讽刺了一句:“他们谭家够乱的,谭老太爷死了,王妈哭得伤心。”


    回到县丞衙,裘智坐在椅子上沉思,片刻后豁然开朗,心中已大致勾勒出案件的轮廓,估计所有的事都因茶花而起。


    裘智吩咐金佑谦:“你让人去查刘管家的背景,以及他在谭家和谁的关系最好。”


    金佑谦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疑惑道:“凶手的目标是刘管家吗?”


    刚才目睹了谭家一系列的怪事,金佑谦觉得凶手的目标应该是谭家的人,刘管家惨死不过是无妄之灾,现在裘智让他去查刘管家,不禁心中奇怪。


    朱永贤其实也觉得有点奇怪,认为凶手绝对是冲着谭家去的,不过他无条件相信裘智,裘智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


    裘智斩钉截铁道:“凶手正是刘管家。他之前表现出来的害怕全是装的,目的是在他死后,让我们误以为他才是凶手的目标,从而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裘智话音刚落,众人不禁哗然。刘管家明明是受害者,怎么又变成凶手了?一个个不敢置信地看着裘智,等他解释。


    裘智道:“其实凶手真正的目的不是谭老太爷,不是刘管家,而是谭瑾庸。老太爷的离世,不过是诱饵,旨在将谭瑾庸引回家中,方便凶手二次行凶。”


    裘智调查了多日,没打听出谭老太爷的半点黑料。今日看到谭瑾庸的表现,这才恍然大悟。凶手醉翁之意不在酒,谭老太爷才是被殃及池鱼的那一个。


    “凶手至少有两人,他们杀死谭老太爷后,布置好密室,刘管家再自杀而死。”裘智补充道。


    他刚才实验了一下,单手持刀是可以捅进自己后背。刘管家的伤口在肺部,不会立刻毙命,有充足的时间将手收回。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谭老太爷身上会有一些擦伤,他才是真的被绑架了,刘管家则是绑匪之一,头部的伤估计是自愿被另一个凶手打的。


    众人听后,虽觉离奇,但细想之下,裘智分析得合情合理。密室里一共两个人,谭老太爷是鱼饵,剩下的那个人只能是凶手。真不知谭瑾庸做了什么事,竟能让刘管家舍弃自己的命,也要引他回府。


    裘智进一步剖析道:“刘管家精心设计的密室与先前的闹鬼传言,皆是为了混淆视听,让人相信此事乃鬼神所为,掩护另一个凶手脱罪。由此可见,二人关系匪浅。”


    所以,从刘管家在谭府里的人际关系入手,或许可以锁定凶手。


    金佑谦思忖许久,问道:“那凶手为什么要污蔑谭老太呢?”


    裘智沉吟道:“我只是猜测,凶手可能对朝廷的制度不太了解,担心谭老太爷死后,谭瑾庸不回家奔丧。于是故意抹黑谭老太爷,让这事变得更严重,谭瑾庸不得不回来。”


    按律,父母亡故后,儿子要回家丁忧守制。虽然有夺情一说,但皇帝若想要夺情,谭老太爷被黑成碳,谭瑾庸都回不了家。皇帝不夺情,不给谭老太爷泼脏水,谭瑾庸也得回家。凶手搞这出属于多此一举。


    裘智再次沉思片刻,随后说道:“另一名凶手大概率是个女子。刘管家十九号来衙门告状,万安屋的纸钱在十九号被偷,我推测此事乃刘管家所为。”


    众人不解地看着裘智,不明白他怎么通过纸钱被偷的日期,就能断定另一凶手的性别。


    “任五七曾说刘管家寸步不离谭老太爷,他难得出府一趟,偷纸钱这件事交给另一人来实施更为稳妥。可偏偏是刘管家趁着告状的日子下手,我猜另一个凶手应该不方便离开谭府。”


    大户人家的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们身边的丫鬟仆妇也鲜少出门,所以裘智才会怀疑刘管家的同伙是女性。


    朱永贤听了裘智的分析,立刻拍板道:“那咱们就主要排查谭家的女性仆人。”


    黄氏上午被茶花的事闹得头疼,下午又哭了半天的灵,身心俱疲。回到内宅,便躺在榻上起不来了,由小丫鬟服侍她换了家常衣裳 。


    孙姨娘看黄氏脸色不好,劝道:“太太,早些休息吧,明日还得忙家里的事呢。”


    黄氏挥退了丫鬟,等屋里没有外人了,不再藏着掖着,问道:“你怎么看茶花的事?”


    孙姨娘最初看到茶花时心中震惊不已,一时乱了方寸,如今想了一下午,冷静了不少,听黄氏问起,立刻回道:“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


    她虽言语坚定,但声音中仍难掩一丝颤抖,显露出内心的不安。


    黄氏听后若有所思,点点头不再多言。


    她闭目养神许久,然后睁开眼,同孙姨娘抱怨道:“老爷好不容易升了四品,我的诰命还没下来呢,他就回家丁忧了。等过二十七个月,不知能不能官复原职。”


    鬼再可怕也不如荣华富贵重要,和茶花比起来,黄氏更怕谭瑾庸仕途不顺。多少官员丁忧后不能起复,不得已提前致仕。


    黄氏下午哭灵,哭得是情真意切,生怕丈夫的仕途就此断了。女儿早夭,如今她对丈夫,只剩夫贵妻荣这一点情谊了。


    孙姨娘俯身搂着黄氏,安慰道:“太太放宽了心,老爷是正经进士出身,怎么会没有官做呢?将来封侯拜相,给太太挣个一品诰命来。”


    黄氏闻言,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但随即又被一股恨意所取代,冷笑连连道:“不起复也好,省得挣下的家业都便宜了外人。”


    言罢,她又想起一事,对孙姨娘吩咐道:“少爷好像还没来给我请安呢,待会他来了,给我在屋外磕头就行。”


    孙姨娘一向以黄氏马首是瞻,听了她的话,立刻派小丫鬟去请谭正骏来——


    第72章 又死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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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之后,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回来了,小心翼翼道:“回姨娘的话,老太太说少爷已经休息了, 今晚就不来给太太请安了, 明天她亲自带少爷来问安。”


    黄氏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愤怒地一拍桌子, 茶碗被震得叮当作响。


    她怒不可遏地骂道:“小兔崽子,以为回家就找到靠山了。老太太年事已高, 我倒要看看, 她还能护着心头肉到几时!”


    今天黄氏去给老太太请安时看得真切, 老太太躺在床上, 眼睛半睁半闭, 脸颊瘦削,声音细若游丝, 分明已是油尽灯枯。


    孙姨娘狞笑道:“太太放心,这小崽子翻不出您的五指山。”


    黄氏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笑容变得有些复杂而苦涩, 眼中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意。


    恰在此时, 繁儿敲门道:“太太, 给您送菌菇鸡汤来了。”


    孙姨娘打开门接过鸡汤, 放在桌上。


    黄氏厌恶地看了一眼,蹙眉道:“我替大姑娘念经祈福,不用荤腥, 这汤赏你了。”


    孙姨娘知道黄氏自大姑娘离世后, 便日日念经茹素, 替大姑娘祈福。因此谢了主母,端着鸡汤回了自己房中。


    另一边,谭老太太找来了儿子,语重心长道:“你那媳妇待骏儿太差了些,你如今快五十的人了,就这么一个儿子,你难道不心疼吗?”


    谭瑾庸对儿子并无深厚情感,其性情才学皆不如自己,不过是自己的骨血,以后指望他继承香火,百年后有个打幡摔盆的。


    他现在听母亲这么一说,思及半生已过,唯有一子,不免勾起了一分舐犊之情,面上露出了些许在意之色。


    谭瑾庸略有些为难道:“母亲,您知道我媳妇的性子,我若是和她闹起来,最后没脸的反而是我。”


    黄氏并非泼辣之人,只因爱女早逝,心中再无羁绊,行事多了几分无所畏惧。故而谭瑾庸对她多有避让,不愿触其锋芒。


    谭老太太知道儿子的苦衷,无奈叹了口气,道:“你担心她与你争执,你失了颜面,便任由她折磨骏儿。可骏儿才多大岁数,哪禁得住这般磋磨,万一出了事,哭都没地哭。”


    谭瑾庸闻言,沉默良久,心中五味杂陈。他这些年纳过不少姬妾,有几个曾有孕信,可惜没能保住。他今年四十有五,仅得一子幸存,若是没了,只怕真要绝后了。


    谭老太太见状,柔声再劝道:“你如今守孝,不是在外边,怕人看了笑话,不如和她撕扯清楚了。要不让她认了骏儿,要不让她回娘家去。”


    谭瑾庸知道妻子的性格刚烈,让她认下儿子那是万万不能。而他亦不愿与黄氏和离,倒不是对黄氏多么情深义重,只怕休了妻子,惹出别的祸端来。


    谭瑾庸看了王妈一眼,道:“你下去吧,我和老太太说说话。”


    王妈知道这是有私密的话要说,赶忙下去了。


    谭瑾庸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压低声音道:“母亲,黄氏嫁进咱家这么多年,儿子的好多事她都清楚。如今府中流言四起,我们不妨顺水推舟……”说着,他做了个斩草除根的手势。


    谭谭老太太闻言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望着儿子,半晌没回过神来。她不曾料到,儿子和黄氏结缡三十年,竟生出如此狠毒之心。


    她急忙劝阻道:“儿啊,到底是你的媳妇,好好和她说说。她百年之后,也得有人给她烧纸供奉香火啊,总不能做孤魂野鬼吧。”


    谭老太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攥住儿子的手腕,质问道:“你老实告诉我,这些年你在外头到底干了什么,让你媳妇拿住把柄了?老太爷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谭瑾庸有些心虚,不敢与母亲对视,轻描淡写地否认:“娘,没有的事,您别瞎想了。”


    言罢,他安抚了母亲几句,之后回屋胡乱吃了点东西便睡下了。


    裘智知道谭家早晚还得发生命案,但谭瑾庸死活不配合,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先申请延期破案,然后通过刘管家这条线索继续调查。


    裘智找来了张捕头,吩咐他找任五七问清楚茶花的事,是谁提议种的茶花,什么时候种的,从哪买来的茶花。


    茶花不是北方常见的植物,皇宫内院和燕王府裘智都住过,也未曾见过茶花。宛平县这种小地突然出现茶花,肯定是专门为谭家准备的,查找花卉的来源没准能有所收获。


    张捕头听说了谭家的闹剧,堂堂的四品知府竟然被朵花吓得魂不附体,他早就好奇不已。如今得了裘智的命令,可以冠冕堂皇地吃瓜,张捕头二话不说带人去了谭家。


    原先家里的事都是刘管家负责,如今任五七接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何多宝一直管着花园的事,见张捕头来调查,就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一遍。


    春天的时候,刘管家觉得院子里很久没有种新的花草了,就找了个叫赵大郎的卖花郎上门,想买点新奇的花草点缀一番。


    谭家的花园在宛平算是一景,谭老太爷自然也会上心,亲自见了赵大郎。赵大郎说他手里有一些南方的花卉,在秋冬开放。谭老太爷听后十分欢喜,便定了下来。


    张捕头现在做事充满了主观能动性,问清了赵大郎家的地址,便往北郊去了。他来到赵大郎家门外,拍了半天的门,无人应门。倒是对面的邻居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查看。


    张捕头见到村民,走上前道:“大爷,和您打听一下,这卖花郎去哪了?”


    村民看张捕头穿着官衣,不敢怠慢,忙回道:“他老婆病了,带去瞧病了。”


    张捕头听他口气似乎和赵大郎颇为熟稔,立刻打听起赵大郎的背景了。


    原来,赵大郎是外乡来的,为人憨厚,家里祖辈都是卖花的。有个老婆似乎身体不太好,整天躺在床上,村民们没见过几次。至于他为什么来宛平,家里还有什么人,就一概不知了。


    裘智听了张捕头的汇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考片刻,道:“若赵大郎只是个卖花的,同谭家无冤无仇犯不着逃跑。要是有深仇大恨,逃跑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现在只死了个谭老太爷。”


    赵大郎如果是同谋,他为了引谭瑾庸出来,策划了这么久,不可能没见到对方得到报应,就匆匆离开。


    裘智停顿片刻,猜测道:“要不就是真带老婆看病去了,要不就是躲藏了起来。你们这几天排查县里的医馆,再派人去村里他家守着,一旦发现赵大郎踪迹,立即缉拿归案。”


    过了没几天,任五七突然上门了,着急忙慌道:“老爷,我家大人和孙姨娘要不行了。”


    裘智听了不禁露出惊诧之色,他早就预计到凶手会对谭瑾庸下手,但孙姨娘和谭瑾庸关系可谓势同水火,凶手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任五七看裘智沉思不语,催促道:“老爷,您快去我家看看吧。”


    裘智摆手道:“不急,你先给我讲讲你家老爷的情况。”


    裘智听说谭瑾庸要不行了,反而镇定了下来。他只是法医,治不了活人的病,去了也没用,还不如了解清楚状况,谋定而后动。


    何况上次看谭瑾庸那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就知他之前绝对做过坏事,既然他不愿坦白从宽,今天的结局算是他咎由自取。


    任五七见县丞面色沉着,慌乱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讲述起事情的始末。


    谭家一行人是九月初十早上到的家,次日夜里,孙姨娘突然感到不适,开始上吐下泻。十二日清晨,谭瑾庸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众人没有在意,以为是水土不服,或是吃坏了东西。


    十三号的时候,俩人的病就好了,活蹦乱跳的,家里人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哪知仅过了一日,十四号二人再次发病。呼吸困难,上腹疼痛难忍,浑身肌肉抽搐、痉挛,神志不清,满嘴胡言乱语(注1.)。


    任五七本来想立刻报官,谭瑾庸执意不允,他不好违拗主家的意思,只能请了大夫来看病,折腾了好几天都没见好,现在谭瑾庸昏迷不醒,任五七才敢跑来报官。


    裘智毕竟是专业人士,一听这个症状就知二人八成是中毒了。


    毒发后先是急性肠胃炎的症状,之后出现了短暂的假愈期,现在器官已经衰竭。即使在现代都回天乏术,何况古代,只能等死了。


    裘智听完任五七的描述,正准备去谭府,周讷身边的黄师爷就来了,说是吏部发了文书过来,核验谭大人父亲是否真的死了,好开具勘合引文。


    裘智叹了口气,把谭瑾庸目前的健康状况讲了一遍,装出一副惋惜之色,道:“引文是谭大人以后起复的凭证,八成是用不上了。”


    无论谭瑾庸干了什么坏事,现在还是朝廷命官,裘智不好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黄师爷听得胆战心惊,一个四品官员守孝期间,死在了本县,这可是大案,怎么裘智还一脸的淡定,好像不是什么大事。


    裘智吩咐何典史给黄师爷写好文书,自己则带人去了谭府。


    来到谭府,只见王妈在花园里焦急地踱步,她看到任五七,忙迎上来道:“任管家,不好了。您前脚刚走,孙姨娘就没了。老爷似乎快不行了,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任五七一听就觉得有些为难了,老太爷还没下葬呢,老爷眼瞅着也要下世,哪还有精力去给姨娘办丧事啊。


    可孙姨娘是太太的陪嫁丫鬟,俩人关系又好,若是薄待了孙姨娘,定然惹得太太不满。现在老太太上了年纪,管不了事,府里的主子只剩太太一个,自己以后还指望着太太吃饭呢。


    王妈瞥见裘智,脸上不由带出几分薄怒,唇角略有些抽搐,似乎在强忍内心不满。裘智看她神色有异,心中立刻起疑,自己哪得罪她了。


    王妈眼中含怨,忍不住发起了牢骚:“县丞若是早抓到凶手,我家老爷还有姨娘,就不会枉死了。”


    裘智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无名之火,他三番五次询问过谭瑾庸到底做了什么,谭瑾庸非要藏着掖着,不肯说实话,那怎么能怪自己呢。


    裘智知道和王妈说不清楚这些,懒得理她,让任五七带自己去谭瑾庸房间。


    谭瑾庸已在弥留之际,发出痛苦的低哼。任五七给裘智解释道:“老爷和姨娘这几日总说两肋疼痛。”


    裘智掀开了谭瑾庸的被子,反正将死之人不用担心他感冒了,又解开他的衣服,细细观察起来。


    谭瑾庸腹部鼓胀,跟怀胎十月一样,显然已有腹水形成。他皮肤蜡黄,应该是肝区受损,因而得了黄疸。


    皮肤上有出血点,以及大片瘀斑。裘智微一沉吟,抬起谭瑾庸的手看了看,见他指尖发绀,猜测有可能凝血系统产生了问题,继而引发了血栓。


    裘智俯身用手按压以及叩击肝区,看谭瑾庸疼得一抽一抽的,估计是中毒导致肝损伤,以致其他器官衰竭。


    不过能引发肝脏损伤的毒素太多了,生物碱、毒蛇、毒蘑菇都可以导致此类中毒。没有专业的检测设备,裘智根本不知道谭瑾庸究竟是中了什么毒。


    裘智沉思之际,谭瑾庸出现了短暂的回光返照,猛然坐起,双目圆瞪,惊恐万分道:“是他,是他,我见过他。”说完,一口气没喘上来,身子直挺挺地倒回了床上。


    裘智将手按在谭瑾庸的脖子上,确认他已经没有心跳了,对任五七道:“谭大人走了。”


    谭瑾庸回来的时候刘管家已经去世,他看到的人肯定不是刘管家,只可惜没能多活几分钟,把另一凶手的名字说出来,裘智心下暗暗惋惜。


    裘智让金佑谦去找秦仵作,把谭瑾庸和孙姨娘的尸体抬走,准备验尸。


    裘智环视一圈,屋里只有任五七一人个人,家里的仆人以及亲属都不见踪影,于是问道:“你家太太,谭老太太,还有谭少爷人呢?”


    任五七愁眉苦脸道:“自从老爷病了,老太太就不大好了,少爷一直在老太太床前侍奉。孙姨娘刚没了,太太在安排孙姨娘的后事。”


    裘智知道黄氏同孙姨娘关系不错,但没想到这么好,老公都不要了,去给孙姨娘办后事。


    如今当事人死了,裘智自问没包拯那本事,能亲下阴曹问案,他的秘密就跟着他一起走了。


    裘智把任五七拉到一旁,严肃问道:“你家老爷之前做过什么事,你到底清不清楚。”


    任五七连连摇头,惶恐道:“我就是个下人,哪会知道这些。”


    任五七看谭瑾庸的表现,就知他肯定干过什么坏事,但自己一直在宛平,如何得知谭瑾庸任上的事。


    话音刚落,他似乎反应过来什么,颤声道:“难道真的是有鬼,我家老爷做了坏事,这才遭了报应。”


    裘智气得拍了任五七后脑勺一下,不悦道:“哪来的鬼,就是人干的。”


    谭家已经十几天没有发生怪事了,任五七渐渐淡忘了谭老太爷之死,如今谭瑾庸的惨死再次触动了他的神经,勾起了任五七之前的想法。


    任五七吓得全身颤抖,期期艾艾道:“肯定鬼干的。我问过何多宝了,他说茶花深秋才会开,偏生今年过了中秋就开花了。一开花老太爷就走了,肯定是闹鬼了。”


    裘智被任五七噎的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出一句:“封建迷信要不得。”就不再理他,去找谭老太太了——


    第73章 谭正骏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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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日子, 谭老太太听说儿子病重,竟急火攻心,不省人事。幸得及时救治, 这几日又请医问药, 病情渐有起色。


    谭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儿子眼瞅着要不行了, 自己若不在了, 孙子孤苦无依,肯定会被儿媳妇折磨。她心有牵挂, 不敢就这么下世, 倒缓了过来。


    裘智骨子里还是现代思想, 不讲究男女大防。谭家接连死了四个, 家中上下乱作一团, 奴仆们无心工作,裘智如入无人之境, 一路到了后宅。


    谭老太太上了春秋,又满心都是儿子的安危, 无暇顾及那些繁文缛节,见裘智不请自来, 心中虽略有不满, 却未呵斥, 只是眉宇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怨气, 并非因为对方进入自己的卧室。


    在谭老太太看来,别人家的案子,裘智办得雷厉风行, 而自家之事却拖延月余, 仍无头绪。好在她尚未知晓谭瑾庸逝世的噩耗, 不然不止冷脸这么简单了。


    谭老太太看了眼王妈,王妈会意,用手摸摸谭正骏的头,柔声道:“小少爷,我带您吃点心去。”


    待二人离开后,谭老太太冷淡道:“老身病重,不能起身迎接,恕罪恕罪。”


    裘智不是专门来找茬的,不在意这些小事。


    他不和谭老太太客套,径直问道:“老太太,谭大人家里的事,您能和我说说嘛?他和黄氏夫人怎么看着那么疏远呢?谭正骏是黄夫人亲生的吗?”


    裘智思来想去,觉得古怪就出在了谭家这个孩子身上,黄夫人不喜,孙姨娘作践,谭瑾庸冷漠。


    谭老太太对儿子的事不太了解,听裘智这么问,便如实道:“骏儿是一个姓刘的姨娘生的,刘姨娘福浅命薄,生下骏儿后便撒手人寰。”


    裘智听闻谭正骏的生母姓刘,心中不禁微微一动,联想到管家也姓刘,不知这俩人是什么关系。刘是大姓,若不是裘智早已认定刘管家是凶手,仅凭这姓氏线索,不会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谭老太太继续道:“骏儿的生母不在了,就将他记在黄氏名下。骏儿出生不久,黄氏的女儿染上了天花,没熬过去。黄氏认为是骏儿克死了她的女儿,一直对他没个好脸。”


    裘智闻言,忍不住瞥了谭老太太一眼,暗暗感慨她的偏心。谭正骏是他的宝贝金孙,一口一个骏儿的叫着,另一个孙女只是黄氏的女儿。


    “我看谭大人对谭正骏态度平平,这是什么缘由?”裘智虽然明白了黄氏的心结,但仍是不解为什么谭瑾庸对唯一的孩子毫无感情。


    提及此事,谭老太太不禁长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我儿性子要强,觉得骏儿文不成武不就。”


    言毕,她沉默片刻,迟疑道:“其实还有另一层缘故,原先我儿与黄氏虽不是琴瑟和鸣,却也相安无事,骏儿出生后,二人关系才变得剑拔弩张。我猜可能是迁怒骏儿,怪他坏了夫妻感情。”


    知子莫若母,谭老太太猜得半点不差。谭瑾庸并非多喜欢黄氏,只是厌烦黄氏整日找他吵架,因此看谭正骏十分不顺眼。


    裘智看谭老太太一脸平静,似乎没觉得谭正骏的身世有什么问题。就不知谭老太太是刻意隐瞒,还是谭瑾庸没和亲娘说实话,故而无从谈起。


    问完谭老太太的证词,几人又来到黄氏院外,听里面哭声震天。


    黄氏边哭边道:“老天爷,我知道我十恶不赦,你要罚只罚我一个,为什么要牵连别人。带走了大姐,我身边只剩这么一个贴心的人了,也要给收走。”


    裘智听了几句,心中已有了计较,不进去打扰黄氏,对身后的几人招招手,静悄悄地离开了。


    回到灵堂,裘智见王大宝还跟那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他轻轻蹲下身,从荷包里取出了一锭碎银,在王大宝眼前晃了晃,和善一笑,道:“跟我回县丞衙,有好事找你。”


    王大宝哭灵一天才赚一百文钱,裘智手里这锭银子足有二两,孰轻孰重,王大宝自然分得清。他看得眼睛发亮,立刻收敛哭声,笑嘻嘻道:“老爷,我和您走。”


    回到县丞衙,裘智不急着去验尸,谭瑾庸死在自己眼前,不用确定死亡时间。古代又没有设备做毒理检验,就算解剖了,也查不出来使用的毒药。


    裘智命王大宝去三堂次间等自己,随后转向朱永贤,问道:“你还记得孙姨娘长什么样吗?”


    朱永贤擅长丹青,对人物一向观察细致,尤其当时灵堂都快上演六国大封相了,他专心吃瓜,自然记得一清二楚。


    朱永贤点头反问道:“还记得,有什么事吗?”


    裘智好言相求道:“帮我画一幅她的简笔素描吧。”


    爱人开口朱永贤没有不应的,二话不说就去画画了。


    裘智来到厢房,王大宝本来坐在椅子上,看到县丞进来,起身就要行礼。裘智摆手道:“免了吧,不是公堂上,不讲究这些。你坐下,我有事和你说。”


    方才王大宝见钱眼开,鬼迷心窍了一样,跟着裘智回来了,如今心里有些打鼓,怕对方让自己做什么难办的事,紧张地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


    裘智问道:“谭大人房里的孙姨娘死了你知道吗?”


    谭瑾庸过世的消息还没传开,但孙姨娘死了有一两个时辰了,王大宝已经听说了,于是老实地点点头。


    白承奉端了杯茶上来,裘智抿了一口茶,继续道:“你回去找个机会,和谭太太搭上话。”


    王大宝一听就开始犯难了,人家是官家太太,自己就是个小混混,这怎么能搭上话,果然钱不好挣。


    裘智不知王大宝打起了退堂鼓,自顾自道:“就说你家有个亲戚,人称王仙姑,早年出家做过女冠,学了些本领,后来还俗了,擅长请仙算命、做法事,你让谭太太请她去给孙姨娘超度。”


    王大宝撮着牙花子道:“老爷,姨娘丧事办的风光的我见过不少,可都是男人操持的。谭大人都快入土了,谭太太肯吗?”在王大宝看来妻妾是天敌,给孙姨娘办丧事,黄氏肯定不同意。


    裘智自信满满道:“我瞧着谭家太太和她关系不错,你就说孙姨娘无儿无女,若是再没有人来给她哭灵送葬,丧事不够体面。”


    若谭瑾庸还活着,孙姨娘的丧事未必能大办。如今黄氏当家做主,看她哭得那么伤心,王大宝只要一撺掇,绝对会找人去给孙姨娘做法事。


    白承奉看王大宝一脸为难的样儿,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约莫五两,道:“办好了,这锭银子也是你的。”


    王大宝见到钱,眼睛顿时笑成了月牙状,拍着胸脯应下了。


    朱永贤画完了孙姨娘的画像,裘智又派人去描香阁,将春霜艳请到了县丞衙。


    春霜艳来到县丞衙,本以为是要在大堂或是二堂里见面,哪知竟给自己引去了后堂。她听几个姐妹说过,有的官老爷审案,专爱把她们这些女子往后衙带,好占便宜。


    虽然裘智之前表现得像个正人君子,但春霜艳还是心里打鼓。她进入房间,见裘智身着官服,正襟危坐,他那相好的陈安乐坐在一旁,又有师爷、侍从陪同,这才心下稍定。


    裘智指着一张椅子道:“春姑娘,请坐,有事找你帮忙。”


    春霜艳小心翼翼坐了下来,只听裘智问道:“谭家的事你听说了吗?”


    谭家在宛平本就是风云人物,他家老太爷死得不明不白,又牵扯出闹鬼一事,在县里传得沸沸扬扬。描香阁里人来人往,春霜艳哪能没听过。


    她轻轻点头:“略有耳闻。”


    裘智追问道:“谭家太太你见过面吗?”


    春霜艳闻言,面上略显尴尬,低声道:“奴家是个什么身份,哪能见到官太太。”


    裘智一听,心中大石落地,笑呵呵道:“没见过就好。”他之前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这俩人见过。


    随后,裘智打开一个小匣子,笑道:“这里面有五十两银子,够你出堂差的费用吗?”


    裘智和朱永贤都没去过烟花之地,不知她们这些姑娘出堂差要多少钱,就商量着先给五十两,不够再加。


    春霜艳不知裘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定定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裘智把谭家的事以及自己的猜测向春霜艳和盘托出。


    春霜艳沉吟良久,问道:“大人是希望奴家去探探谭太太的口风?”


    裘智见春霜艳聪慧,颔首微笑道:“正是,我听她哭孙姨娘时说的话,似乎了解些隐情。”


    裘智知道自己要是直接登门,黄氏肯定不会开口,倒不如派春霜艳去套话。


    春霜艳在烟花之地这么多年,最会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更是一绝,而且她年纪也同孙姨娘相仿,干这个活最合适不过了。


    春霜艳平日里只陪男客说笑、饮酒,还从没做过这种装神弄鬼的事,不觉来了兴致,道:“奴家勉力一试了。”


    裘智把孙姨娘的素描像递给春霜艳,叮嘱道:“这个是孙姨娘的样貌,回头你化个妆,有个五六分像就行。”


    春霜艳接过画像,仔细端详,只见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心下暗暗佩服道:好厉害的画工。


    春霜艳笑语盈盈道:“老爷,您放心,定不辱命。”


    春霜艳年轻貌美时出一次堂差也不过五十两银子,现在人老珠黄哪还有人找她。裘智的差事属于钱多活少,她自是忙不迭应下,并暗下决心做好此事,给对方留个好印象,万一以后有别的合作的机会呢。


    送走了春霜艳,裘智才去找秦仵作验尸。


    裘智先将死者的衣物脱下,对比了两具尸体的外在征象,见死状颇为相似,初步判断为同一种毒物所致。


    裘智抬起谭瑾庸的右臂,道:“他上臂有疤痕,像是被东西划破的。”


    秦仵作凑近观察,确实有一道陈年旧伤。虽和案件无关,但尸体上的胎记、伤痕都要记录在案,于是将此伤写在了尸格上。


    裘智把两具尸体剖开,两人均存在不同程度的肝萎缩现象,由此断定是毒药导致了急性肝损伤。而孙姨娘的情况似乎更为严重,她的肾皮质和肾髓质颜色异常,显示出急性肾损伤的迹象。


    秦仵作俸禄不多,虽然裘智出手大方,经常发赏钱,但他无儿无女,不免抠搜些,要为养老攒些银钱。


    他平日里舍不得吃肉,经常买下水回家。如今见裘智切肝开肾,还把内脏拿在手里看个不停,饶是见惯大场面的老仵作,也快把昨晚吃的猪肝吐出来了。


    曹慕回上次看过裘智解剖刘管家,但那次死因比较简单,裘智没有把内脏取出翻来覆去的看。今天曹慕回看裘智把各个内脏摘除,还剖开仔细观察,也忍不住出去大吐狂吐。


    白承奉见状,连忙跟上去安抚曹慕回,拍拍他的背,道:“没事,习惯就好了。”


    曹慕回看白承奉面色发青,知道他也不太好受,但朱永贤却不见丝毫异样,不知他一个王爷,从小锦衣玉食的,怎么就受得了这场景呢。


    曹慕回见四下无人,悄声问道:“王爷之前吐过吗?”


    提起这事,白承奉不得不佩服朱永贤的勇气,真的是从头到尾,眼睛都没眨过,十分淡定从容。白承奉由衷赞叹道:“没有,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曹慕回小声嘀咕道:“王爷怎么忍得住的啊?”


    白承奉认真思考片刻,正色道:“大概就是真爱吧。”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


    白承奉跟着这么久了,都没能做到面不改色,人家朱永贤一上来就跟没事人一样。曹慕回似乎也认可了这个说法,面色惨白地点点头。


    裘智几人回到县丞衙,现在已经确定二人死于中毒,裘智立即让金佑谦带着张捕头去谭家厨房,找厨娘询问九月十号还有十一号的饮食。


    过了没一会,金佑谦就回来了。裘智看过谭家这两日的食谱,谭老太太缠绵病榻,她的餐食是单做的,多是清粥、小菜,好消化的食物。


    剩下的四个主子都是一样的伙食,只有谭瑾庸和黄氏多了两盅鸡汤,看来这问题八成出在了鸡汤上。


    朱永贤凑在裘智身边,跟着看了一眼,道:“凶手的目标莫不是黄氏,结果误杀了孙姨娘?”


    裘智点头道:“应该是你分析的这种情况。”


    次日午后,王大宝来倒县丞衙,说黄氏同意找王仙姑去帮孙姨娘做法事。裘智大喜,随即派人去通知春霜艳,让她明日一早前往谭府。


    谭老太爷和谭瑾庸的灵柩停在了主屋,孙姨娘的遗体则被安置于花厅。


    按谭老太太的意思,家里死了两个主子,顾不上孙姨娘的丧事,她的尸首当天就得拉出去埋了。黄氏把硬是拦了下来,让人给孙姨娘换了衣裳,移至花厅,请阴阳师父算了吉日,再大殓出殡。


    阴阳先生给孙姨娘精心挑选了一块风水宝地,算出死后第五日是吉时。黄氏又听了王大宝的建议,决定请人来为孙姨娘诵经一日,让她走的体面些。


    翌日清晨,春霜艳换了身素净的衣裳,绾了个道姑髻,画好了妆来到谭府。


    按照礼制,谭正骏要为庶母守孝一年,他起床先给祖父还有亲爹哭完灵、烧了纸,又被黄氏提溜到了花厅,去给孙姨娘哭丧。


    谭正骏同孙姨娘没什么感情,自是哭不出来,黄氏心下不悦,正要责骂。


    王妈走了进来,对黄氏行了个礼,恭敬道:“太太,前边来了吊唁的宾客,主家不能没人。老太太吩咐我将少爷带去前厅照应。”


    黄氏瞪了谭正骏一眼,看他臊眉耷眼的样儿,心生不满,挥手道:“走吧,走吧,跟块木头似的,针戳了都不知叫一声。”


    王妈赶快拉着谭正骏走了,路上不忘教导他:“以后太太再找你,你就说老太太那边刚传了话叫你过去。”


    谭正骏知道王妈是为自己好,但这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老太太如今受了刺激,时日无多,自己终究要在嫡母手下生活,只是这些话没必要和仆人说。


    谭正骏点点头,低声道:“知道了。”——


    第74章 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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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五七领着春霜艳来到花厅, 黄氏见春霜艳一身出家人的打扮,一直低着个头,眼睛不四处乱瞟, 心里先满意了三分。


    黄氏问道:“听说你念经念得好, 做法事你都念些什么经文?”


    春霜艳双手合十道:“不敢说念得多好,只是《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元始天尊说丰都灭罪经》以及《太上道君说解冤拔罪妙经》, 都是平日里念惯了的。若是哪家太太、奶奶没了, 再多念一卷《太乙救苦天尊说拔度酆都血湖妙经》。”


    黄氏闻言,略一思索道:“姨娘没有生过孩子, 血湖妙经就免了吧。”


    春霜艳忙点头应下。


    黄氏又问道:“听你表哥说, 你还擅长扶乩之术?”


    春霜艳连忙摇头, 澄清道:“我不会扶乩, 虽偶尔有鬼神上身, 但要看缘法,不能强求。”


    黄氏奇道:“什么缘法?”


    春霜艳解释道:“小时候算命先生说我八字阴气重, 容易招惹鬼神。后来出家做了道士,确有几回被鬼神附身的经历, 都是它们自行而来,并非我念咒请神上身。”


    黄氏之前请过一些和尚、道士来家里念经, 人人说得天花乱坠, 恨不得做完法事, 亡者罪孽全消, 立登极乐。


    春霜艳说得十分谦虚,并未夸下海口,黄氏反而觉得她颇为老实。又见她有答无问, 不似别的和尚、道士恨不得把自己的家底给问出来, 好多挣些银子, 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满意。


    春霜艳跪在灵前,表面上是在虔诚诵经,实则心中默默重复着:“五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如此念了一刻钟。


    突然,春霜艳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仿佛被电流击中。


    黄氏见状大惊,慌忙问道:“王仙姑,你怎么了?”


    春霜艳抖了许久,猛然站起,泪眼婆娑地望向黄氏,泣声道:“太太,我好想你啊。”


    春霜艳自从进屋后始终低着头,黄氏看不到她的正脸。此时她抬起头与黄氏对视,黄氏愕然发现,对方竟和孙姨娘长得一模一样,不由大惊失色。


    良久,黄氏怔怔地落下泪来,哽咽着问道:“孙姨娘,是你吗?”


    春霜艳心中早有计较,没有按招裘智的要求,只化五六分相似,而是化得与孙姨娘完全一致。


    黄氏看着春霜艳,好似钢刀刺心,痛不可言,哭得像个泪人。


    春霜艳抽泣道:“太太,我死得冤啊。”


    黄氏闻言,哭得更加不能自已,愧疚道:“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


    春霜艳紧紧握住黄氏的手,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地看着黄氏,哀求道:“太太,求你替我伸冤,否则我这枉死之人只能在阴间受苦,无法超生转世。”


    言罢,春霜艳的神色变得冷漠而空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外,好像失了魂一样,缓缓起身,快步往花厅外走去。


    出了花厅,春霜艳确认四周无人,料想黄氏正沉浸在震惊之中,无暇他顾。她忙从怀里掏出一张潮湿的帕子,擦去脸上的妆容,随后将手帕收好。


    接着,她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身体晃了几下,摔倒在地。


    黄氏以为孙姨娘还魂,心中又惊又喜,一时手脚无力,混身发冷,许久未曾缓过神来。待身体有了些力气,她跌跌撞撞地追出花厅,见春霜艳发髻散乱,躺在地上。


    黄氏急忙上前把人扶了起来,再定睛一看,哪有什么孙姨娘,只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


    黄氏心中惊疑不定,她方才明明看到了孙姨娘,二人还说了好几句话。即便自己一时恍神,眼睛花了,可俩人在屋里相处了半盏茶的时间,不可能一直认错人。


    春霜艳缓缓睁开眼,眼中满是不解之色,迷茫地问道:“我怎么到这了?”她挣扎着站起身,环顾四周,随即恍然大悟:“莫非刚才有鬼神附体?”


    黄氏一把攥住春霜艳的手,激动的浑身颤抖,问道:“刚才是谁附你的身了?”


    春霜艳故作茫然,无辜地望着黄氏:“我的神智被挤出了灵台,无知无觉,不知是哪位大神上了我的身。”


    黄氏听了春霜艳的话,略微有些失望,轻轻地“啊”了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


    春霜艳见状道:“我继续去给姨奶奶念经。”


    黄氏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你找任管家要五两银子就回去吧,我有些头疼。”


    春霜艳忙谢了赏,找任五七要了银钱,欢天喜地地回了描香阁。回去的路上,春霜艳喜滋滋想道:这生意不错,来钱快还不用陪客,除了出堂差的钱,又另有赏钱。


    来到县丞衙,春霜艳把自己在谭家唱念做打的那一套讲了一遍。


    裘智听完竖起大拇指,夸道:“不错,你这个主意好,以后要是再有需要,我继续找你帮忙。”


    裘智觉得县丞衙急缺女性员工,但是卫朝除了女牢里的禁卒,还有替女囚验身的稳婆,就不再正式雇佣别的女性了。他看春霜艳做事机智,就先定下她这么个外包,将来有机会就长期合作。


    春霜艳一听,立刻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问道:“老爷,您什么时候去谭家找谭太太问话啊?”


    裘智心里已经有了计划,道:“不急,你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去,显得好像咱俩串通好了一样。晾她两天,再去问话,保证立刻就说。”


    刘管家那边的调查进展得不是很顺利,他平日里不怎么和别人来往,在谭府之中没有特别亲密的人。裘智只能希望黄氏还有赵大郎那边有些突破。


    等孙姨娘出了殡,裘智才带着人去了谭府。


    黄氏见孙姨娘死后还要被人开膛破肚,连个全尸都没落下,本不待见裘智,但想起孙姨娘附身时说的话,一时愁肠百转。


    裘智这两天早就想好了话术,情真意切地看着黄氏,语重心长道:“你和谭大人之间的关系我多少看出来些端倪,而且谭大人并非良人。”


    毕竟是在谭家,裘智不好意思说主人坏话,因此说得还有所保留,真要是让他直说,谭瑾庸就不是什么好鸟。


    黄氏察觉到裘智对谭瑾庸的不喜,心中的戒备稍有缓和,抵触之情稍减。


    裘智接着道:“大道理我就不说了,你家里死了三个人了,你不在意丈夫、公公,就不想想孙姨娘吗?她死得不明不白,你不想为她讨回公道吗?你若是知道什么内情赶快和我说。”


    裘智这话说到黄氏心坎里了。


    她和谭瑾庸连面子情都所剩无几,在她看来,谭瑾庸死便死了,是鬼下手也好,是人下手也好,和自己毫无关系。然而,孙姨娘不一样,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自如如何能不管。


    黄氏泪水决堤,哭得泣不成声,许久之后才渐渐平复,讲起了一段往事。


    她是宛平乡绅的女儿,黄、谭两家世代交好,她比谭瑾庸大一个月,五岁时二人定下了娃娃亲。孙姨娘是外面买来的丫头,从小同黄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黄氏和谭瑾庸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嫁过来自是夫妻恩爱,琴瑟调和。公婆都是和善人,待她同亲生女儿无异。


    谭家是积善之家,在县里颇有名望,丈夫年纪轻轻就考取了功名,她走到哪都有人敬着,可谓是花好月圆,十分完美的婚姻。


    只可惜婚后五六年,黄氏别说生下一儿半女了,连个孕信都没有。平日里求神拜佛,请医问药,各种偏方都试过了,肚子依然没有半点动静。


    谭瑾庸二十五岁那年,中了三甲同进士,外放到了永州去做官。黄氏夫唱妇随,跟着一起赴任。她无儿无女,婆家催得又紧,谭瑾庸时常抱怨,夫妻感情早不似刚成婚时那般甜蜜了。


    黄氏无奈之下,只能为丈夫纳妾,以延续谭家香火。


    亲民官任內不得娶治下女子为妻妾(注1),所以黄氏就把主意打到了从宛平带来的婢女身上。挑来选去,只有自己的陪嫁孙静儿最合适。


    孙静儿比黄氏小两岁,之前嫁过一次人,成婚没两年,男人就一病没了,守了四五年的寡了。


    黄氏先问过孙静儿的意思,见她同意了,才让谭瑾庸把孙静儿收了房。反正主仆二人一向亲密,若是孙静儿嫁进来,黄氏的心里好受些。


    反倒是谭瑾庸不甚满意,孙静儿并非美女,年纪又不是二八,性子更不可人,谭瑾庸如何会喜欢。


    黄氏当年还没和谭瑾庸闹到这么生分,见丈夫挑剔孙静儿,按捺下心中不满,强撑着笑脸,劝道:“老爷,女子四德,德言容功。容排第三,而且只重容貌端庄,神态恭谦,不求艳丽之姿。”


    黄氏并非绝色,这话不仅是替孙姨娘说的,也再说她自己。


    谭瑾庸原先敬重黄氏,现在当了官,喜好和之前大不相同,如今的他喜欢风流多情的美人。


    他毕竟是官身,不似小门小户可以随意卖妻另娶,黄氏作为原配端庄些,谭瑾庸能忍。但纳妾不找个模样娇俏、性子伶俐的,与自己红袖添香,还找个黄氏第二,那是有多想不开。


    谭瑾庸脸色倏然阴沉下来,冷冷道:“你既知恭谦之道,我这说一句,你顶一句,你对丈夫的恭谦又在哪里?”


    黄氏听出谭瑾庸语气中的斥责之意,心下不由动怒,脸上强挤出来的笑意霎时消失。


    她声音拔高了几分:“我自问平日里侍奉老爷比侍奉父母还要尽心,但老爷有过,我不能不说。老爷是读过圣人书的,应知‘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的道理(注2)。”


    谭瑾庸冷笑数声道:“你也配说圣人之言?你没听过‘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这句话吗(注3)?”


    黄氏熟读诗书,自然知道这句话。她被丈夫噎得说不出话来,胸口上下起伏,可见心中之怒。


    谭瑾庸和黄氏相识多年,多少有些亲情在,而且二人当年的关系未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他见发妻动怒,心下略有不忍。


    谭瑾庸皱着眉,瞥了黄氏一眼,道:“先把她收了,要是生不下来的孩子,趁早给她卖了,省得白浪费粮食。”


    黄氏知道谭瑾庸指桑骂槐,被他一句话气得肝疼、头晕,浑身颤抖,激愤得说不出话。


    黄氏只当自己嫁进谭家那么多年,连怀都没怀过,早息了生子的心思,满腔希望寄托在了孙姨娘身上。她在佛前许下了重誓,愿一生积德行善,修桥铺路、建寺造塔,只求孙姨娘生下个孩子。


    不知是这些年喝的苦药汁管用了,还是她与孙姨娘八字相合,或是佛祖显灵。孙姨娘嫁进来没俩月,黄氏的肚子反而有了喜讯。


    谭瑾庸自从黄氏怀孕后,收敛了许多,二人关系有所缓和。谭瑾庸心心念念盼着黄氏生个儿子,延续香火。


    黄氏怀胎十月,生下了一个女儿。谭瑾庸大为失望,怎么看黄氏都不顺眼,夫妻关系反倒比黄氏怀孕前还要差了。


    谭瑾庸不喜这个女儿,连名字都不给起,整日大姐儿,大姐儿地叫着。


    谭瑾庸后来让黄氏给他买过几个妾室,又和府里的婢女有些首尾,只是不曾有一人生下孩子。


    黄氏一心扑在女儿身上,懒得和谭瑾庸掰扯这些事,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直到大姐六岁那年,府里一个叫茶花的婢女怀孕了,找黄氏要个名分,不然就去衙门告谭瑾庸□□。


    裘智听黄氏这么一说,瞬间明白过来,茶花原来是个人名。难怪谭瑾庸见到茶花,吓成那样,他当年没做好事。看到生在南方的花,突然开在自己家里,任谁都得心惊胆战。


    黄氏听了茶花的话,气得七窍生烟。她拼死拼活生下一个女儿,这些年再无所出,心中早已盘算好,把大半家业给女儿做嫁妆。余下的小部分,则是为自己、谭瑾庸及孙姨娘预留的养老之资。


    如今茶花有了孩子,若是生下女儿倒还好说,随意置办点嫁妆就打发了。若是个男孩,偌大的家业都便宜了别人的孩子,黄氏如何肯忍。


    一团怒火直冲黄氏心头,她面色涨得通红,额上青筋乍现,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茶花脸上。黄氏这一掌倾注了全身力气,给茶花打得头晕耳鸣,眼冒金星,摔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黄氏骂道:“不要脸的小蹄子,哪勾引的野男人,怀了个下贱种子,赖到我家老爷头上了。”


    孙姨娘素来对黄氏马首是瞻,见主子暴怒,冲上去对着茶花又是拳打脚踢,替黄氏出气。


    黄氏指着茶花,厉声吩咐孙姨娘道:“叫牙婆来,马上给她卖了,我倒贴钱,也得立刻给她到买主。”


    裘智听后不禁有些惊讶,按理说茶花是受害者,而且黄氏给谭瑾庸纳了几个妾室,既然谭瑾庸身边有别的女人,早晚会有子嗣诞生,为何偏偏对茶花如此严苛?


    黄氏察觉到裘智的疑惑目光,暂停了回忆,苦笑着解释道:“说来也是奇怪,旁人我都能容忍,唯独茶花无法释怀。”


    裘智微一沉吟,随即想通了其中的缘由。别的妾室都是黄氏做主娶进门的,只有茶花是谭瑾庸自己找的。在黄氏看来,谭瑾庸先斩后奏,挑战了她的尊严。


    茶花是男是女,是猫是狗都不重要了,她只是个象征,代表了谭瑾庸彻底不将黄氏放在眼里了。


    裘智想通此结,道:“你继续说下去。”


    黄氏又命婢女打了茶花一顿,孙姨娘忙不迭地喊了老妈子来,去请牙婆上门——


    注1:引自《大明律》


    注2:引自《孟子·告子下》。意思是:君子服事君王,务必引导他趋向正路,有志于仁,不能一味地曲意奉承。


    注3:引自《孟子.滕文公章句下》,意思是以顺从为原则的,是做妇人的道理。


    第75章 谭家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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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家一共就四位主子, 黄氏、孙姨娘、大姐儿是一头的,谭瑾庸自己是一头的,平日里下人们两不得罪。如今家中出了事, 下人们心里更偏向谭瑾庸, 毕竟他才是一家之主。


    茶花肚里的孩子性别不知,但终究是个希望, 谭瑾庸立刻派小厮回府, 把茶花留住。牙婆看主母要卖人,男主人身边的小厮死活拦着, 便知这买卖烫手, 找了个借口溜了, 不愿趟这浑水。


    傍晚下衙后, 谭瑾庸阴沉着个脸, 去了黄氏院里。黄氏和孙姨娘合计了一下午,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黄氏先发制人道:“老爷, 朝廷有铁律,亲民官不得娶治下女子为妾。茶花有了您的孩子, 若是让人知道了,去县太爷那告发了您, 可是要打八十大板的(注1)。”


    孙姨娘在一旁帮腔道:“老爷, 孩子现在还没成型, 就是个肉团子, 一碗药灌下去,给孩子打了,再把茶花远远地卖了, 此事便算了了。回头太太再给您从扬州买个娇嫩又好生养的。”


    二人决定先安抚住谭瑾庸, 让他同意打了孩子, 发卖了茶花,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谭瑾庸不是傻子,知道妻妾不过是拿话糊弄他,冷笑道:“你们一下午都没问过茶花她老家在哪吗?实话告诉你,她是邵阳来的,跟着父母到永州找亲戚的,不算是我治下之民。”


    听到此处,裘智心念微动,突然想起王妈之前自报家门,她是邵阳人。看来另一个凶手,十有八九就是她了。


    谭瑾庸好色、贪欲不假,但更注重自己的仕途。府里的丫鬟哪个能碰,哪个不能碰,心里一清二楚,只要是户籍在永州的,哪怕长得跟天仙似的,谭瑾庸都不会碰她一根头发丝。


    黄氏是北方人,听不出永州和邵阳话之间的差别。她平日听茶花说话,满嘴的当地土话,以为她是永州人,结果算计了一下午,没想到茶花竟不是本府人士。黄氏一时间无话,抿嘴不语。


    孙氏见状,接话道:“老爷,茶花平日里不安分,没事就和小厮眉来眼去,这孩子肯定是别人的。”


    谭瑾庸目光阴鸷,扫了二人一眼,森然道:“这个家姓谭,不姓孙也不姓黄,轮不到你二人做主。你们要是不想呆了,马上带着大姐离开,找个你们当家作主的地,不然就老老实实的。”


    黄氏见谭瑾庸动了真怒,心下有些惴惴不安。大姐今后的日子都靠着谭瑾庸呢,真给他惹急了,吃亏的只能是她们母子。


    孙姨娘看谭瑾庸眼神冷冽,心下一紧,也不敢多言。


    谭瑾庸看黄氏老实了,心气渐平,问道:“听说你今天打了茶花?”


    黄氏听谭瑾庸说话的语气波澜不惊,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可若不在意为何又要提起,不免不解其意,于是只点点头,讷讷不言。


    谭瑾庸邪气一笑,道:“你是当家太太,奴婢惹你生气,哪能亲自动手打人。自降身份,让人知道了,说你有失体统。”


    “何姐。”他扬声一唤,话音刚落,一位仆妇应声而来。谭瑾庸随即下令:“打孙姨娘二十鞭子。”


    黄氏错愕不已,没想到丈夫这般决绝狠毒,眼眶瞬间泛红,急声道:“人是我打的,有事你冲我来,别牵连无辜的人。”


    谭瑾庸面目狰狞,恶狠狠道:“今日教太太个规矩,下人犯了错,不能自己动手,失了体面。”


    随即,他看向何姐冷酷道:“太太每为孙姨娘求情一句,就多加十鞭,打死算我的。”说完,拂袖而去。


    裘智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谭瑾庸两口子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对仆人毫无怜悯之心看,喜欢折磨下人给对方难堪。


    黄氏不知裘智心中所想,继续回忆。


    九个月后,茶花生下了一个儿子,谭瑾庸整日笑得合不拢嘴,满月后就给他取了个大名,谭正骏。


    谭瑾庸喜欢儿子,并不爱屋及乌,不打算正式把茶花娶进门做姨娘。等茶花出了月子,请的奶妈到了,给了茶花五十两银子,打发她回老家去。


    朱永贤听了忍不住咂舌,五十两打发要饭的呢,给五万都嫌少。谭瑾庸不仅品行不端,还吝啬至极。


    谭瑾庸命奶妈抱着儿子,去了黄氏房里。


    黄氏看着襁褓中的孩子,不由怒满胸怀。但上次孙姨娘被打得皮开肉绽,在床上躺了三个月,黄氏再不快也不敢当着谭瑾庸的面放肆,生怕他再拿孙姨娘出气,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


    谭瑾庸试探道:“咱们如今就这么一个孩子,少不得以后要靠他来养老送终。”


    谭瑾庸不想花钱多养一个姨娘,把茶花赶走,自然要给孩子找个母亲,黄氏是最合适的人选。


    黄氏一听立刻不乐意了,忍不住反唇相讥:“谁说就这么一个孩子,大姐不是你的骨肉吗?”


    谭瑾庸听后一怔,皱眉不悦道:“女孩家早晚要出嫁,无法传承谭家香火。咱俩百年后,谁给咱们烧纸供奉祭品。”


    黄氏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笑了起来:“身后之事缥缈虚无,我不信死后有灵。”哪怕真的有死后世界,黄氏也不愿养这个孩子。


    她可以死无葬身之地,做孤魂野鬼,永世受苦,但女儿不能受一丝的委屈。谭正骏的出现注定大姐得不到谭家的产业,黄氏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如何肯养。


    谭瑾庸看黄氏执拗,沉吟许久道:“你就不担心,日后大姐出嫁,娘家后继无人,她在婆家被人欺负吗?”


    此言一出,黄氏心中一震,陷入沉思。她原先只担心女儿在银钱上吃亏,忽略了她出嫁后需要娘家给她撑腰。


    黄氏深知如今谭瑾庸还能敬自己三分,无非是看在她娘家兄弟的份上。自己若有个好歹,兄弟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黄氏念及女儿,紧咬下唇,强忍着满腔怒火与不甘,无奈地点了下头。


    谭瑾庸知道黄氏算是认下这个孩子了,起身准备离开,不料茶花闯入房中。


    茶花虽是汉人,但邵阳少数民族聚集,民风彪悍。茶花平日里温温柔柔,如今让她母子分离,激发了她心中的凶性。


    茶花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冲向谭瑾庸,吼道:“把孩子给我,孩子给我。这是我的儿子,把孩子还我。”说着,一巴掌抽在了谭瑾庸的脸上。


    她可以走,孩子要跟她一起走,绝不能留给这个畜生。


    若是个女儿,茶花想要,谭瑾庸没准就给了。但他三十五岁才有这么一个儿子,哪舍得让茶花带走。


    谭瑾庸被茶花打得生疼,脸上露出一丝杀气,完全忘记了当初教训黄氏时说的话,一脚踹了上去,给茶花踹翻在地。


    谭瑾庸高声喊道:“何姐,带人把这疯妇赶走。”


    何姐闻声,急忙带了两个小厮进屋,将茶花牢牢按住。


    茶花神色癫狂,眼神中满是疯狂与绝望,不停地哭叫:“放开我,给我儿子!不要你的臭钱,把孩子还我!”


    另有小厮拿了绳子来,将茶花五花大绑,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张手帕,给她抬了出去。


    至于茶花的结局,黄氏就不知道了,有人说茶花投河死了,也有人说茶花悬梁自尽了。


    裘智看她脸上表情晦暗不明,微一沉吟,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没有打断,而是让她继续说下去。


    黄氏为了女儿,捏着鼻子,勉强接纳了谭正骏。最开始双方还算相安无事,但只要一想起谭家的财产以后都要便宜那小崽子,黄氏忍不住怒火中烧。


    而且她越想越觉得谭正骏不靠谱,同父异母到底隔了一层,以后未必会提女儿撑腰。


    如此过了半年,黄氏再也忍不下心里这口气。趁着谭瑾庸去衙门,打算掐死谭正骏,一了百了。


    黄氏来到谭瑾庸的院里,看着谭正骏,心中五味杂陈。毕竟对方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她一时间又狠不下心来,就这么怔怔地看了半晌,最终硬起心肠,准备动手。


    千钧一发之际,孙姨娘急冲冲地跑了进来,神色慌乱,哭道:“太太,不好了,大姐好像出花了。”


    这一变故如同晴天霹雳,让黄氏瞬间清醒,伸出的手赶忙缩了回来。


    她突然想起当年在佛前立下的重誓,若能自己生下一儿半女,愿后半辈子积德行善,以报佛祖的大恩。自己刚生邪念,大姐就出事了,莫不是佛祖的警示。


    黄氏说不信死后有灵,只是降罪于她的时候,她并不在意。现在事关女儿的安危,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黄氏不由瑟瑟发抖,看看谭正骏,又想想女儿,再不敢动手了。


    大姐还是没能熬过去,不到一个月就走了。黄氏丧女,心胆俱裂,看谭瑾庸的眼神都和平日里不一样了。


    谭瑾庸知道大姐是黄氏的软肋,如今大姐走了,黄氏没了忌惮,真的和自己疯起来,只能会闹得自己颜面尽失。


    好在黄氏并不和谭瑾庸闹腾,也不对谭正骏下死手,只让孙姨娘偶尔磋磨他一下。如此一来谭瑾庸倒不甚在意了,夫妻俩算是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协议。


    黄氏回忆完旧事,早已泪流满面,悲泣道:“我当年只是起了那么一个念头,老天要罚就罚我好了,为何要罚大姐呢,她才七岁啊。”


    裘智心中吐槽:你那是起了个念头吗?你差点就动手了。


    黄氏痛哭嚎啕,面如死灰,哀泣道:“我这些年吃斋念佛,只为赎清自己的罪孽,生怕大姐在阴间因我而受苦。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就是不肯原谅我,又带走了孙姨娘。”


    自从黄氏以为自己看到了孙姨娘的鬼魂,这几天夜不能寐,脑海里一直回想着这些年的大事小情。


    黄氏虽然和谭瑾庸关系不睦,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对他还算了解。谭瑾庸家底殷实,绝非短视之人,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断送自己的仕途。


    他在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人缘颇佳。除了茶花这一桩事,再没有别的能让人嫉恨到下毒手的了。而且家中无缘无故地出现茶花,无疑是茶花回魂,前来报复,于是将当年的事讲了一遍。


    裘智看黄氏哭得都快背过气去了,一时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黄氏被谭瑾庸欺辱,确实可怜可悯,但她亦有可恨之处。


    朱永贤最心急,追问道:“后来呢?”


    黄氏置身于自己的悲伤世界,对旁人的询问充耳不闻,只是反复呢喃:“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起坏心思。报应到我一人身上就好了,为了什么要报应给她们?”


    朱永贤和裘智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是无奈之色,看黄氏这吐苦水的架势,好像祥林嫂上了身,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待黄氏的情绪稍稍平复,裘智急切地追问:“你说了这么半天,凶手到底是谁啊?谭大人咽气前,不是一直在说‘是她,是她’吗?肯定认出凶手了。”


    谭瑾庸和黄氏二十年都在一起,既然谭瑾庸死前认出了凶手,那黄氏也应该认识,因此裘智满怀希望地看着她。


    只要黄氏指认了王妈,自己立刻就能抓人。不然光凭王妈和茶花是老乡这一点,证据有些不足。


    黄氏看看四周,心有余悸道:“肯定是茶花的鬼魂,她恨我当年打了她那一巴掌,又要杀她儿子,所以回来复仇了。这个月份怎么会有茶花盛开,是她,一定是她。”


    裘智听黄氏说了这么半天,又绕回了闹鬼的那个理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得了,得了,你别推理了。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了。”


    黄氏略有些呆滞地点点头。


    裘智清清嗓子,问道:“我曾向厨娘打听过,她说给你送过一罐菌菇鸡汤,你喝了吗?”


    黄氏早就不记得这些琐事了,听裘智这么一说,才回忆起来,忙回道:“确实有这么回事,但自从女儿死了,我不再吃荤腥,就让孙姨娘喝了。”


    黄氏说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缩,嘴唇微颤,愣了许久,不敢置信道:“难道是鸡汤里有毒。”


    裘智轻轻颔首,默认了她的猜测。


    黄氏脚下一软,瘫坐在地,又哭又嚎,心里不住地后悔,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把鸡汤给了孙姨娘。一会又觉得,莫不是苍天有眼,在惩罚自己,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脸色变得惨白。


    裘智厉声质问道:“当年茶花究竟是生是死?你仔细想想,家里的仆人有没有眼熟的?之前在永州见过的?”


    裘智觉得自己提示到这份上了,她应该能想起王妈来了。再说下去,暗示太多,影响证词效力。


    黄氏低着头,想了许久,茫然道:“应该是不在了,有人亲眼看见她投湖了。”


    裘智听她这么说,更确定她还有所隐瞒,轻轻扫了她一眼。


    黄氏没有察觉裘智的异样,继续道:“家里的仆人都是这些年爹娘找来的,我看着全都眼生。”


    裘智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回来这几日,有没有谁对你特别不好?”


    黄氏沉默许久,讷讷道:“母亲看我不顺眼,无非是嫌我不待见谭正骏。”


    裘智气得直顿足,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他这找凶手呢,黄氏跟这扯婆媳关系。


    裘智看黄氏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换了个问法:“茶花家里有什么亲人吗?”


    黄氏摇头道:“这就不曾听说了。”


    裘智明白过来,黄氏之前根本没在意过茶花,等她怀孕后更是厌恶,不会特意了解她家的情况,所以没见过王妈。


    裘智看黄氏说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了,转而问道:“你之前说茶花死了,有可能上吊,也有可能是投湖。为何现在如此肯定有人亲眼见她跳湖,这个人是谁?”


    裘智刚才就在怀疑茶花应该是被他们给谋害了,不然只是夺子之仇,犯不上害这么多条人命。如今看黄氏前言不搭后语,更确定这几人当年没干好事——


    第76章 找到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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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氏听了裘智的问题, 脸色骤变,眼中露出一丝恐惧,欲言又止, 内心斗争了许久, 最终下定决心道:“茶花被赶走后,曾来找过我一次。她说当初是老爷酒后强上了她, 如果不把孩子给她, 她就去告官。”


    裘智虽然同情茶花的遭遇,遇到了谭瑾庸这么个禽兽, 但却不得不面对现实。在这个没有录音、录像, 又没有DNA技术的时代, 加上此事已经过了一年, 她再想告官, 无异于痴人说梦。


    最关键的是法律并不支持她的上告,主人与奴婢发生关系, 哪怕奴婢并非自愿,也不构成□□罪。除非涉及人命, 或奴婢已婚,或主人在孝期等特定情形, 否则难以治罪。


    黄氏继续道:“我当时想把孩子给她就完事了, 反正这孩子我看着碍眼, 但何姐和奶妈坚决反对, 说要等老爷回来定夺。”


    裘智一听便知道事情要糟,谭瑾庸肯定舍不得儿子,他以为变故是在谭瑾庸回来之后。


    黄氏道:“茶花立刻就急了, 嚷嚷着说她找经验老到的讼师问过了, 官员□□治下女子, 从严论罪。她已经把她的户籍迁到了永州。”


    裘智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毕竟法不溯及既往。不过,古代属于人治社会,很多案子全凭县官的心意判决,如果对方可怜茶花的境遇,多少有一线的希望。


    黄氏最在乎的就是谭瑾庸的前程,毕竟夫贵妻荣,而且丈夫高升,女儿日后也能嫁得体面。若是谭瑾庸获罪,那自己和女儿就全完了。


    茶花如同悬在头顶的宝剑,随时可能落下。这次给了儿子,没准下次就来家里要钱,以后经常威胁自己又该如何。


    黄氏一巴掌打在茶花脸上,随后拳脚相加,直至茶花倒地不起。孙姨娘不明就里,但看主母下手狠辣,也跟上去踢打。


    刚开始茶花还会呼疼,不一会就被二人打晕,失去了意识。


    黄氏见茶花昏迷不醒,命令孙姨娘带着两个小厮将茶花抛入河中,以绝后患。


    当初,谭瑾庸只给了茶花五十两银子,没有把卖身契还她,意在防范茶花日后反咬她一口。二人依旧是主仆关系,谭瑾庸在法理上处于有利地位。


    所以黄氏处理起茶花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哪怕东窗事发,也不用给她赔命。


    半个时辰后,孙姨娘回来复命,说一切已经处理妥当。


    裘智没想到黄氏还有这么雷厉风行的一面,说杀人就杀人。他震惊之余,追问道:“这事谭大人知道么?茶花的尸体后来找到了吗?”


    黄氏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讽刺:“家里什么事瞒得过他去,他虽未言明,但心里肯定有数,没准还开心得很,感激我替他解决了后顾之忧。”


    裘智暗叹红颜薄命,赶上了这么一对夫妻,谁都没把她当人看。


    想起茶花,黄氏脸上染上了一层阴霾,紧张道:“茶花的尸体找没找到,我不清楚,半年后我们就调去锦州了。”


    黄氏将当年的事和盘突出,仿佛卸下了背负多年的重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沉默片刻,眼中露出一丝苦涩,哽咽道:“自从茶花没了,大姐生了场怪病,身体每况愈下。我知道这是报应,便一直吃斋念佛,没想到还是没逃过去。”


    黄氏的遭遇虽然凄惨,但她亲口承认谋害茶花,裘智肯定不能放过她。当即命她签字画押,让人将其押送至县丞衙。又留了个衙役在谭家,监视王妈,以免她继续害人。


    黄氏毕竟是诰命夫人,裘智不好给她关牢里,就让衙役将她关在寅宾馆里。


    安顿好黄氏后,众人开始讨论案情。朱永贤问道:“你们说茶花到底死没死?”


    他一向对裘智以外的事都不甚在意,早忘了王妈是邵阳人一事,心中已经脑补了好几出大戏,诸如茶花如何易容潜入谭家,如何作案。


    裘智看朱永贤的表情就知他心中所想,不愿太打击男友,便委婉道:“就算茶花没有死,这事也不是她下的手。黄氏对茶花恨之入骨,肯定记得她的模样。既然仆人中没有她熟识的面孔,那茶花应该不在谭家。”


    这年代又没有整容技术,茶花还能换脸来复仇吗。


    话音刚落,门子匆匆来报,说黄师爷到访。周讷现在不敢劳烦裘智去县衙,又不愿自降身份来县丞衙,于是让黄师爷过来传话。


    裘智看了众人一眼,让他们先去忙别的事,然后让人把黄师爷请进到了三堂。


    黄师爷坐定后,看向裘智,斟酌道:“裘大人,这案子您什么时候能破啊?”


    裘智听后心下微奇,周讷之前虽然对自己不顺眼,曾骂过一通,但对自己业务能力一直比较放心,从没催过自己破案,今日怎么突然关心起案子的进展来了。


    裘智沉吟道:“前些日子把折子递了上去,请求宽限两月破案,倒不着急。”


    黄师爷见裘智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只得又解释道:“不是说谭老太爷的案子,是谭大人的案子。”


    谭瑾庸到底是正四品知府,死在宛平,要是破不了案,裘智有靠山,自是无虞,这口大锅最后就得周讷背。


    裘智听了恍然大悟,淡定地保证道:“有眉目了,你放心,这几天一定抓到凶手结案。”


    黄师爷看裘智成竹在胸的样,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这位县丞虽然私生活不太检点,但是办案是一把好手,没有出过纰漏,既然他说能破案,那就应该没问题。


    裘智本来打算派人去趟邵阳调查,既然周讷急着结案,便决定从王妈这下手了。


    黄师爷刚走,张捕头步入三堂,躬身道:“老爷,赵大郎找到了。”


    张捕头派了手下在医馆附近巡视,没几天就见一个男子带着个神志不清的女子过来看病。捕快上前盘问,那男子见到官差,立刻带着女子狂奔,捕快见他形迹可疑,就给扣下了。


    捕快问过医馆的伙计,得知男子姓赵,前些日子带着老婆来看疯病,今天是来复诊的。捕快估计他们就是赵大郎夫妻,便将两口子押解至县丞衙。


    裘智喜道:“快点带上来。”


    张捕头将赵大郎夫妻带上三堂,裘智打量了二人一眼,都是朴素的农民模样。


    朱永贤盯着堂下的女子,突然灵光一闪,问道:“茶花?”


    赵大郎本就心虚,见对方认出了茶花,心中一凛,知事已败露,不等裘智发问,便主动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茶花和赵大郎是同乡,二人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二岁时定了亲,打算长大后成婚。


    茶花十五岁那年,邵阳遭了大旱,地里颗粒无收。赵大郎的父母都被饿死了,刘家交不起租子了,被地主赶走了。


    茶花的父亲就是刘管家,他带着妻女以及未来的女婿,一起去永州零陵县投奔亲戚。


    刘管家的亲戚在零陵开了间牙行,给茶花介绍到了谭家干活。谭瑾庸时任永州同知,他家境殷实,零陵的房价又不高,便在外边置了个宅子,不住在县衙,整日看县太爷的脸色。


    刘管家和王妈去了一商户家里做工,刘管家替主人赶车,王妈做饭收拾屋子。赵大郎跟着一花农学些手艺,虽算富裕,好在几人都有收入,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转眼间两年过去,刘家省吃俭用,攒了些银子。刘管家打算替茶花赎身,回家和赵大郎成亲,一家人做些小买卖,不用再为奴为婢,看主家的脸色了。


    哪知有一日茶花突然哭着回到家,赵大郎看茶花衣衫凌乱,披头散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知出了大事。


    茶花只是趴在床上哭,也不理赵大郎,他只得将王妈叫回家中。


    王妈见女儿这般模样,知道她被主家欺负了,愤怒之下拉着赵大郎去告官。告官得有状子,他们都不识字,只能先去城隍庙门口,找了个摆摊的讼师,请他写个状纸。


    讼师听了茶花的遭遇,连叹数声,摇着头道:“这位太太,我看你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就别浪费这状子钱了。”


    讼师心善,又颇有经验,知道茶花订了婚,勉强算的是有夫家的人。夫家上告,输赢在五五之间,全看银钱是否到位。


    只是不等开堂,衙役们就会先收戳记费、挂号费、传呈费、纸笔费等等费用,普通人家根本承担不起。


    而且律法规定,‘若家长奸家下人有夫之妇者,笞四十(注1)’。此罪不重,可以花钱赎罪,谭瑾庸除了丢些面子,惩罚力度并不算大,茶花家恐怕会倾家荡产。


    王妈听了讼师的话,好似天崩地裂,茶花清清白白的女孩家,好好地去了谭家,被谭瑾庸那个禽兽给玷污了,谭瑾庸居然能逍遥法外。


    王妈不信这个邪,又询问了好几位讼师,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辙,只能无奈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裘智看赵大郎说得义愤填膺,神色不似作伪,打断他问道:“你说谭瑾庸□□了茶花,有什么证据吗?”


    赵大郎吼道:“当然有了,当时茶花死命不从,用头上的发簪划破了姓谭的胳膊。”


    裘智立刻回忆起谭瑾庸手臂上的疤痕,忙追问道:“哪只胳膊,上臂、下臂?”


    赵大郎仔细思考许久,指着自己的右臂比划道:“右边,大概是这个位置吧。”


    裘智看他指的位置,与谭瑾庸胳膊上的旧伤位置相符,颔首道:“知道了,接着说。”


    过了两三个月,茶花月事一直没来,又整日恶心,忙找王妈商量。王妈是过来人,一听就知女儿是怀孕了。


    刘家告官无门,不能将谭瑾庸绳之以法,茶花又有了对方的孩子。王妈和刘管家商量后,认为谭瑾庸若是肯收了茶花,茶花后半辈子有靠,他们就认命了,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


    赵大郎坚决反对,两家本来说好了,茶花再干半年,攒些银子赎身离开谭家,与自己成亲。如今茶花有孕,赵大郎提议与茶花成亲,茶花生下来的孩子,他当亲生的一样对待。


    王妈和刘管家听赵大郎这么一说,颇有些为难。赵大郎知根知底,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茶花嫁给他,他们自是放心。


    可谭家有权有势,茶花要是能攀上谭家,生下一儿半女,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比跟着赵大郎吃糠咽菜要强。


    夫妻俩最后决定,茶花先去谭家碰碰运气,若能成为姨娘自然最好,要是不行就回家成亲。


    茶花念及谭太太平日里为人和善,又跟孙姨娘情同姐妹,鼓起勇气先去找了黄氏。哪知被黄氏打了一顿,差点被发卖了,反倒是谭瑾庸保住了她,好吃好喝地给她供了起来。


    刘管家自知对不起赵大郎,认他做了干儿子,打算拿积蓄给他重新说上一房媳妇。


    赵大郎虽是庄稼汉,但心里有几分小聪明。谭瑾庸官声一般,他不信对方会善待茶花。他心里只有茶花一人,料定她早晚要回娘家,因此不肯另娶,痴心一片等着她。


    茶花怀孕期间,王妈去谭府看过几次,见女儿通身绫罗,头戴珠玉,面皮白嫩了不少,整个人珠圆玉润,想来是在谭府过得颇为滋润。


    王妈回家把茶花的现状告诉了刘管家,老两口以为茶花的好日子来了,喜得整日求神拜佛,希望茶花生下个儿子,保她后半辈子无忧。


    事情如王妈所愿,茶花十月怀胎,顺利诞下一子。月子里王妈去看了一次,见女儿身边多了两个伺候的仆妇,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们穷苦人家,求告无门,只能向现实低头,好在茶花嫁入谭家,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好景不长,茶花刚出了月子,就被赶回了家,说谭瑾庸只想要儿子,不需要她了。


    依赵大郎的意思,事情到此为止,他和茶花成亲,离开永州,将这此事彻底忘到脑后。


    茶花却咽不下这口气,又哭又闹,疯疯癫癫,整日哀嚎。她说如果早知道谭瑾庸只要孩子,不要她,就一碗打胎药喝了,绝不会把这个孩子生下。


    裘智听了心中暗暗猜测,估计是茶花生育后,心情有些起伏,又和儿子分离,患上了产后抑郁。


    茶花坚持只要把儿子接回来,就和赵大郎成婚,一家人离开永州,好好过日子。


    王妈和刘管家被茶花闹得头疼,只好请讼师出了个主意,想办法把一家人的户籍迁到了永州。


    如此一来,茶花成了谭瑾庸治下女子,二人育有一子,有事实婚姻关系,希望能以此威胁谭瑾庸,让他把孩子还回来。


    茶花一人去谭家,王妈他们都不放心,便在谭府外等着。如果茶花迟迟不出来,几人就冲进去要人。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谭府出来一辆马车。三人觉得有些不安,赵大郎偷偷跟着马车,王妈和刘管家继续守在谭府外边。


    不过片刻,赵大郎浑身湿漉漉的,抱着昏迷的茶花回来了。


    原来,他尾随谭府马车至河边,见孙姨娘命小厮将茶花扔进了河里。赵大郎水性了得,及时将茶花救起。


    三人来不及去谭家要个说法,立刻带着茶花去看病。茶花被打得鼻青脸肿,但身体并无大碍,养了几日就恢复了。


    然而,她的脑子出了问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正常的时候神智清明,看不出半点的问题,发疯的时候整日傻笑,说些疯言疯语。


    几个月后,谭家搬走了,听说调到别的地方当官去了。王妈几人恨极了谭瑾庸和黄氏,但他们不知谭瑾庸的去向,想要报仇也无从下手。


    茶花清醒时与常人无异,回忆起谭瑾庸曾说过一些私事,知道他家是宛平的。


    于是,刘管家带着一家老小去了宛平。他和王妈混入谭家,打算等谭瑾庸回家,伺机偷走外孙,一家子远走高飞。


    茶花神智不清,无法做工。赵大郎便在村里找了间房住下,种些花花草草,照顾茶花——


    注1.引自《大清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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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无奈抓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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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管家和王妈装作陌路人, 在谭家隐姓埋名住了十年,期间谭瑾庸一次都没回来过。


    每每想到痴傻的女儿,王妈和刘管家的心中恨意与日俱增。偷走外孙已不足以平息他们的怨恨, 只有亲眼看到仇人命赴黄泉, 才能解心头之恨。


    刘管家制定好密室杀人计划,打算牺牲自己来杀掉谭老太爷, 引诱谭瑾庸回来, 再借闹鬼之说,让老妻摆脱嫌疑。


    等谭家人回了宛平, 王妈杀了谭瑾庸和黄氏, 替女儿报仇雪恨。


    至于谭正骏, 他年纪大了, 贸然带走, 孩子也未必认他们。王妈决定留在府里照看外孙。赵大郎偶尔带着茶花上门,偷偷看儿子。


    年初, 赵大郎带着茶花回了老家,买了几十株茶花, 还挖了不少绿帽菌,带回了宛平。


    裘智没听说过绿帽菌, 问道:“这个绿帽菌是什么?”


    绿帽菌产在南方, 裘智是北方人, 上辈子又一直在北方工作, 没听过这个菌的名字。


    赵大郎解释道:“是我们家那边的一种菌子,每年都毒死好多人。”


    裘智明白过来,谭瑾庸和孙姨娘应该是被绿帽菌毒死的。


    茶花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突然傻笑了几声, 随后自言自语起来。


    裘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茶花身上, 见她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嘀咕,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板着脸,跪姿歪斜,显然生活无法自理。


    裘智微一沉吟问道:“你和茶花有孩子吗?”


    茶花就剩两个亲人,还都是杀人犯,早晚要被收押,留她一个人无依无靠,不是个事。茶花和赵大郎在一起这么久了,要是有个一儿半女的,哪怕年幼,多少能照顾下母亲。


    赵大郎摇摇头,目光温柔地看着茶花,低声道:“没有,茶花的病情时好时坏,医生说她若怀孕,恐对身体不利,所以我们一直未曾圆房。”


    白承奉忍不住回头看了朱永贤一眼,暗道:王爷这大卫第一情圣的名号要让人了。


    赵大郎碰都没碰过茶花,却愿为她杀人,可见情深。


    裘智听赵大郎这么一说,也有些犯难,沉思许久,对朱皂总道:“将赵大郎收押,给茶花送到寅宾馆,请个大夫来给她看看。”


    现在只能寄希望治好茶花的病,让她恢复神智。


    有了赵大郎的口供,证据确凿,可以将王妈绳之以法了。裘智命张捕头去抓王妈,自己则去寅宾馆找黄氏。


    黄氏见到裘智,心下有些奇怪,该问的都问了过了,他怎么又来了。


    裘智轻咳一下,问道:“谭大人手臂上有伤痕吗?”


    黄氏闻言,心中更加疑惑,沉默许久,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不禁微微颤抖,反问道:“是不是茶花,是不是她的鬼魂回来了,对你说了什么?”


    裘智并不回答黄氏的问题,只是吓唬道:“你想清楚了再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若作恶迟早会遭到报应。”


    黄氏听到‘报应’二字,脸色越发苍白。


    裘智见状,又添油加醋道:“这报应不在你身上,就在大姐身上,她没准在阴间受苦呢。”


    黄氏当年谋害了茶花,大姐的身体就开始变差,准备对谭正骏下手,结果大姐儿出了花。女儿的死就是黄氏的心结,她不怕自己下地狱,但怕报应落在女儿身上。


    黄氏听裘智提到女儿,情绪瞬间崩溃,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嘶嚎道:“你怎么可以咒我的女儿!为什么要这么刺一个母亲的心!”


    裘智没料到黄氏反应如此强烈,看她悲痛欲绝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朱永贤见黄氏好像失去了理智,连忙上前一步,挡在裘智与黄氏之间,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裘智拍拍朱永贤的肩,示意他不用这么紧张,随后从朱永贤身后探出头来,若无其事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实话实说,自是没有报应。”


    黄氏用手捂住头,痛苦地哀嚎了起来。


    裘智听她叫得撕心裂肺,赶忙道:“小点声,就算是白天也不能扰民啊。外面人来人往的,不知道的以为我县丞衙里也闹鬼了呢。”


    现在宛平县都传遍了,谭家闹鬼的事,裘智可不希望再传出县丞衙闹鬼的流言。


    朱永贤帮腔道:“就是,有事说事,瞎嚎解决不了问题。”


    黄氏哭了许久,才止住哭意,咬着下唇道:“我从未在老爷手臂上见过伤痕,自从生了大姐儿,我和老爷没有同房过。但听伺候的小厮说,老爷手臂好像受过伤,他替老爷换药来着。”


    裘智闻言点点头,如此一来,黄氏的口供和赵大郎的算是对上了。


    黄氏见裘智特意询问此事,也隐约猜到了缘故,茶花已死,裘智如何得知,莫不是鬼魂伸冤。


    “茶花,是你吗?为何阴魂不散,非要缠着我?”黄氏越想越怕,惊恐之下,忍不住失声尖叫。


    县丞衙的寅宾馆不大,茶花恰好住在隔壁。她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些,听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便循声而来。黄氏这些年养尊处优,变化不大,茶花一见就认出她来,立刻扑了上去。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的孩子!”茶花紧紧抓住黄氏的衣襟,拼命摇晃。


    黄氏前几日见了孙姨娘,今日又看到茶花站在眼前,以为自己接连见鬼,又惊又惧,吓得说不出话来。


    裘智没想到冤家路窄,竟让这俩人碰上了,急道:“快来人,给她俩分开。”


    茶花思念孩子,生怕黄氏跑了,自己没地找她,用尽全身力气紧拽不放。众人费了牛劲,好不容易将茶花的手从黄氏衣衫上掰开。


    黄氏挣脱了茶花,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


    裘智看她神色不对,心中一紧,暗忖:不会又疯了一个吧。


    黄氏喃喃自语,裘智不知她在说些什么。突然,黄氏猛地起身,向外冲去。众人因茶花的事分散了注意力,没料到黄氏会逃跑,来不及反应,黄氏已冲出寅宾馆大门。


    大家面面相觑,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忙兵分两路。几人看住茶花,裘智带着剩下人去追黄氏。


    黄氏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常年在后宅,缺乏运动,跑了没几步就气喘吁吁。


    她奔至县丞衙门外,路过的百姓看衙门里跑出来个疯妇,纷纷驻足,看起了热闹。


    黄氏停下脚步,神色癫狂,哭喊道:“鬼啊,有鬼,鬼来找我索命了!”


    裘智差点没被黄氏气死,明明是她疑心生暗鬼,反而污蔑自己这有鬼。他怕再刺激了黄氏,只能柔声道:“没有鬼,她是人,茶花没有死。”


    黄氏好像没有听到裘智的话,决绝地望向天空,道:“冤有头债有主,当年是我杀了你,我给你偿命,求你放过我的女儿。”


    说罢,她退后几步,用尽全力撞向县丞衙门的大门,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这一幕令围观百姓惊愕不已,县丞衙闹鬼了,而且这个鬼还把人逼着自杀了。


    裘智只觉全身血流涌向大脑,心中只剩一个念头:完了,一个诰命死在了自己衙门口,这官怕是当到头了,要回家啃老公了。


    他扭头看了朱永贤一眼,还没开口,就见男友拍着胸脯道:“放心,我有钱,我养你。”


    白承奉给朱永贤点了个赞,暗道:恭喜王爷,已经会抢答了。


    裘智正想让围观的百姓散开,就见他们好像炸了锅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


    “好家伙,果然有鬼。”


    “这鬼可够凶的,害了那么多人。”


    “可不是,我昨晚上起夜,就听门外有女鬼哭,给我吓得啊。”


    “这人不是自杀,我跟你说,肯定是被鬼上身了。”


    裘智本就被黄氏的死刺激得有些气血上涌,如今听了众人的议论,更觉头疼欲裂,身子轻飘飘的,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朱永贤的注意力一直在裘智身上,看他有些不对劲,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扶住。


    一旁的衙役也都吓了一跳,现在已经够乱的了,裘智要是再出点事,这案子没法收场了,赶忙驱散周边的百姓。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跑吧,县丞被恶鬼附身了,醒来要吃人了!”


    围观的人一听这话,不等衙役们驱赶,瞬间作鸟兽散,呼啦啦跑得一干二净。


    朱永贤将裘智抱回后衙,又命人请来了陈良医。


    裘智再睁开眼时,天已擦黑。


    朱永贤守在床边,一脸担心地看着裘智,见他醒来,紧锁的眉头才微微舒展,关切问道:“你怎么样,哪不舒服?”


    陈良医刚才已经检查过了,说是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的晕厥,没有大碍,但朱永贤依然不放心。


    裘智还有些恍惚,不知发生了什么,片刻后才轻声答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头有点疼。”


    朱永贤体贴地将裘智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温柔地为他按摩起太阳穴。


    裘智沉思片刻,问道:“张捕头去谭家了吗?”


    朱永贤摇头道:“你这一晕给大家吓得够呛,拘票还没开呢。”又说道:“你先好好养病,案子的事别管了,我替你收尾。”


    裘智长出一口气:“没去也好,计划有变,先别抓王妈了,改抓鬼吧。”


    “抓鬼?”朱永贤一脸愕然地看着裘智,他知道爱人不信鬼神,怎么突然提议抓鬼了。


    白承奉也是心里一突:怎么太上王一觉醒来,性子都变了?他想起裘智昏迷后,看热闹的人喊得那句话,怀疑裘智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白承奉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裘智解释道:“现在县里人心惶惶,就当是给他们一个交代,还可以把王妈引出来。”


    黄氏撞死在县丞衙门口,这事上折子解释清楚就行了。关键是她自尽前那两句话,给县里的老百姓吓得够呛。裘智虽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但现在他不捉鬼,这关是过不去了。


    朱永贤一向听话,既然裘智想抓鬼那就抓吧,于是附和道:“这个主意好,那咱们是请老道来,还是请和尚来?”


    白承奉看朱永贤颇有兴致的样,忙提议道:“北郊有万宁寺,南郊有玄真观,城中还有天齐庙。”


    朱永贤不等裘智开口,立刻豪气万千道:“全都要,把他们住持也都叫来,念足七天的经。”


    爱人有需要,必须全力支持,反正他不差钱。搞出这么大阵仗,什么鬼都给镇压了。


    朱永贤永远都像个小太阳,散发着活力。裘智看他元气满满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渐渐放松下来,道:“回头让人找赵大郎要来茶花的生辰八字。”


    朱永贤有些不解,低头看了裘智一眼。


    裘智微微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定让王妈自投罗网。”


    玄真观的住持是宁国公的后人贾敬,虽被荣国府牵连,丢了爵位,但依然自视甚高。家里不缺银子,看不上黄白之物,又自诩是国公后代,进士出身,便推说自己上了年纪,无力捉鬼,只让观里的李都讲去谭家。


    朱永贤出手阔绰,又是给当谭家做法事,万宁寺和天齐庙的住持倒是都来了。


    王妈看着家里络绎不绝的僧道,拉住任五七问道:“这是要干嘛?”


    任五七一直怀疑家中有鬼,这几天都没睡好觉,眼下一片乌青,不停地打着哈欠。如今裘智总算是派人来降妖了,任五七虽然疲惫,但心里轻松不少。


    任五七不知裘智只是糊弄一下百姓,顺便引出王妈,以为他是真信了家中有鬼,喜滋滋道:“太太在衙门自尽,县丞老爷也不嘴硬了,请了万宁寺、玄真观、天齐庙三家一起来捉鬼。”


    王妈是幕后黑手,对鬼神之说自是不屑一顾,可看和尚、道士,一会烧香,一会烧纸的,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忐忑,跟着众人往前厅去一看究竟。


    只见一个老和尚闭着眼坐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手指不停地掐算。突然,他双目圆瞪,用手指着西南方,大喝一声:“妖孽,出自西南。”


    随即,他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对朱永贤道:“公子,老衲算出此物并非恶鬼,而是人的执念所化。”


    今日主事的人是朱永贤,他不信世上有鬼,但三家一起做法,谭家烟雾缭绕的,熏得人呼吸不畅。万一真招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裘智体弱承受不了,因此不肯让他前来。


    朱永贤笑呵呵道:“有劳住持,替我除去邪祟。”


    老和尚命万宁寺的和尚们面向西南而坐,敲起木鱼,口诵金刚经。


    李都讲亦是大声道:“不错,此乃人祸。贫道有太上老君所赠的降龙木,只需将此人的生辰八字贴在降龙木上,用拷鬼棒抽打她三日,此人定会化为脓血。”


    王妈听到此处,不由心念一动。她不知自己的谋划已被看穿,只道这些事真是和尚、老道算出来的,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李都讲吩咐弟子道:“把老君赐我的宝盒拿上来。”一名道童听了师傅的话,立刻抱了一只木盒过来。


    李都讲拉开盒子,谭家的仆人听几人讲得天花乱坠,早就好奇不已,伸着脖子看,只见里面空无一物。


    李都讲道:“待贫道做法,让老君赐下此人的生辰八字。”说罢,又关上了盒子。


    李都讲念了几句咒语,右手捏了个剑诀指向木盒,然后用浮尘一扫,再拉开盒子,只见里面多了一张黄纸。


    朱永贤拿出黄纸,打开一看,不解道:“这上没有生辰啊。”


    他生怕王妈看不到,还特意挥了挥,围观的下人们看纸上果然空无一物。


    李都讲微微一笑,从朱永贤手中接过黄纸,在蜡烛上燎了一下,上面便显示出一行字。李都讲哈哈笑道:“公子请看,妖人是戊成年三月二十九日,卯时二刻出生。”


    王妈听了心中一凛,这不是茶花的生辰八字吗。


    朱永贤接过符纸一看,竖起大拇指赞道:“李都讲果然厉害。”


    李都讲把符纸贴在了木人上,摆在供桌上,然脚下踏十二迹禹步,手持拷鬼棒,虚刺木人,一旁的弟子也开始打坐念经——


    这个空盒变物就是最简单的魔术,小可爱们可以去社交媒体上搜魔术盒,就知道原理了。白矶水写于黄裱纸上,用火一烧,就可以显现文字,都是化学原理。


    第78章 抓到王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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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齐庙的庙祝不甘示弱, 沉声念诵起咒语:“吾乃东岳大帝之徒,修行五千年。足可踏碎泰山,手可撕裂昆仑, 万千神佛皆听我号令。斩妖除魔, 如探囊取物,千妖伏诛, 百鬼消散。鬼见我哭, 神见我愁。急急如律令,请东岳大帝下凡, 共诛邪祟。三日之内, 此妖孽肉身崩解, 魂飞魄散, 永堕幽冥, 不得超生。”


    庙祝熟念此咒,又见朱永贤出手阔绰, 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他声如洪钟,振聋发聩, 旁观之人无不心悸。


    咒毕,庙祝对着蜡烛吹了口气, 只见火光骤盛。忽然, 一人头戴紫金冠, 身披金甲, 手持丈八蛇矛,从天而降,端的是威风凛凛, 宛如东岳大帝降世。


    此景引得善男信女纷纷跪拜。


    谭家只剩谭老太太和谭正骏两个主子, 老的起不来床, 小的管不了事。于是,朱永贤做主,打开谭家的大门,让百姓们都来看捉鬼。今日不光谭家的奴仆在场,县里的百姓也来了不少。


    宛平的百姓这几日惶惶不安,总怕撞上鬼,如今见县丞大手笔,把附近三座香火最旺的寺庙里的僧人、道士都请了来,总算安心了不少。


    须臾过后,朱永贤见戏演得差不多了,便开始驱散围观群众:“都回去吧,大师们要做法了,戾气太盛,误伤了你们就不好了。”


    众人听朱永贤这么一说,想这邪祟已杀了无数人,必然甚是凶恶,大师与之斗法定要下狠手,难免伤及无辜,遂一哄而散。只有王妈一步三回头,望着案桌上的木人,脸上露出一丝紧张之色。


    朱永贤见王妈那依依不舍的样,似笑非笑道:“王妈,别太担心了,妖人很快就会被诛杀。我家有御赐的尚方宝剑,明天我给大师送来,用不了三日,明日就叫她神形俱灭。”


    朱永贤本人比尚方宝剑还好使,所以政宁帝没有赐过弟弟尚方宝剑。他不过是随口一说,吓唬王妈,毕竟在老百姓眼里御赐之物都带点龙气,更能斩妖除魔。


    王妈虽也装神弄鬼,但比朱永贤逊色多了。她不过是穿着白衣在谭家游荡,哪似朱永贤这般厉害。空盒变物,白纸显字,甚至精准算出茶花的生辰八字,又请来了东岳大帝。


    王妈闻言,面色骤变,眼中露出几分慌乱。她强自镇定下来,硬挤出一个笑容,道:“如此甚好。”


    朱永贤看王妈笑得比哭还难看,不屑地撇撇嘴,心想:就你这心理素质,还杀人。


    夜深人静,谭府内一片寂静,只有叶子被风吹动的“沙沙”声。李都讲没有把木人拿走,依然摆放在案桌之上。


    王妈趁着月色朦胧,悄无声息地潜入大厅。屋内漆黑一片,她摸出火折子和蜡烛,点亮了蜡烛,缓缓走向供桌,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将木人收入怀中。


    就在此时,大厅内灯火骤亮,数人手持火把,从四面八方涌来,将王妈团团围住。


    朱永贤笑得一脸灿烂,开心道:“等了你一晚上,我都困了。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等到了。”


    王妈瞬间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你骗我。”她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疯狂吼道:“你骗我,你骗我。”


    王妈猛地拔下头上的簪子,不顾一切地向朱永贤冲去,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然而,她岂是大内高手的对手,很快便被文勉制服在地。她拼命挣扎,口中发出愤怒的嘶吼


    朱永贤道:“走吧,县丞衙里还有人等着你呢,你的宝贝女儿还有好女婿都在。”


    王妈一听女儿、女婿都被抓了,如遭雷击,随即又变得暴躁起来:“混账,你放了他们,冲我一人来。”


    朱永贤一行人将王妈押回了县丞衙,审案的事还是得裘智亲自来,朱永贤无法代劳。


    裘智想着已到宵禁时分,开了大堂也无人来看,便让衙役直接将人带到二堂。


    朱皂总对裘智的感觉有些复杂。他身体尚未康复便连夜审案,虽然敬业是个优良品德,但连带着下边人都无法休息了。不过,下午的时候金佑谦给衙役们一人发了一两银子的加班费,朱皂总又觉得夜里升堂特别好,有钱赚。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提了提神,吩咐手下们机灵些。衙役们拿着水火棍,一个个站得笔直,既然拿了赏钱,就得把差事干好。


    王妈在路上就已经想明白了,那些和尚道士不过是些江湖骗子,茶花的生辰八字肯定是从女婿那问来的。


    如今见茶花和赵大郎跪在二堂,王妈更是怒火中烧,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下意识狂骂道:“混蛋,你有事冲我来,都是我干的,放了他们。”


    裘智神色一凛,冷冷道:“天理昭昭,国法条条,审问过后,自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茶花的遭遇实在令人唏嘘,与虎谋皮落得个凄惨的下场,但这不是王妈他们滥用私刑的理由。


    两旁皂隶看王妈口出狂言,齐声喝道:“威武。”


    朱皂总瞪着王妈道:“跪好了,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王妈低头沉思许久,冷静下来,哀求道:“老爷,这事都是我一人做的,同茶花他们无关,您就把他们放了吧。”


    裘智看她不似方才那般猖狂了,估计是想通了利害关系,得罪了自己只会让局面更糟。


    裘智一拍惊堂木,正色道:你们若没有帮手,谭家花园里的茶花是哪来的,下毒的蘑菇你们又从哪来的?赵大郎已经招认了,你还冥顽不灵。”


    王妈瞪了赵大郎一眼,骂道:“你这憨货,不会往外推吗?”


    这女婿哪都好,对茶花真心实意,就是人太老实了。女儿的情况时好时坏,他要是被牵扯进来,谁来照顾女儿呢。


    赵大郎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妈看裘智脸上似有恻隐之情,趁机放声大哭:“老爷,我冤啊,冤啊。”


    她哭着把自家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只求裘智能放过赵大郎。


    很多事裘智已经听赵大郎还有黄氏说过了,有些事他已经推理出来,王妈说的没什么新鲜内容。裘智听完,便让她画押,然后关进了女牢。


    朱永贤看着裘智,关心问道:“累不累?我看天都快亮了,要不去后衙眯一会。”


    裘智打了个哈欠,抱怨道:“这王妈真能说,听得我都快睡着了。”


    裘智想着自己明天要起来上班,而朱永贤一个大闲人,可以在家补觉,便不去后衙凑合了,拉着朱永贤一起回了家。


    朱永贤陪着裘智熬了大半夜,睡得十分香甜。到了时辰,裘智轻手轻脚地起了床,自己去了县丞衙。


    裘智先翻了一遍《大卫律》,见金佑谦尚未起身,想他昨晚跟着自己熬夜,也挺辛苦的,就没叫他,只找了齐攥典还有何典史商量案子。


    二人看了口供,齐攥典看裘智的神色,似乎有法外开恩之意,连忙劝道:“老爷,王妈犯了两条大罪。身为奴婢,杀家长和期亲,又杀一家三人,罪无可恕。”


    裘智摆手道:“我不是说王妈,那个赵大郎你们怎么看?谭瑾庸侮辱茶花,孙姨娘试图谋害于她,赵大郎替妻复仇,能不能从轻判刑。”


    裘智刚才又仔细地看过《大卫律》,人命案里,凶手可以划分为造意者、加功者、不加功者三类。


    王妈作为主谋,属于造意者,至少判个斩立决。赵大郎提供了毒菌,按律属于加功者,依法应判绞立决,但他要是死了,茶花无人照顾。


    齐攥典眉头紧锁,无奈摇头:“老爷心善,这事咱们只能陈情,最终看刑部能不能网开一面了。”


    齐攥典与何典史都觉得不太可能减刑,谭老太爷造福乡里,谭瑾庸又是朝廷命官,赵大郎怕是难逃一死。


    裘智长叹一声,惋惜地摇摇头,这事确实不好办。


    何典史看裘智神色失望,有些不解,于是问道:“老爷,您为何想饶赵大郎一命呢?”


    裘智不忍道:“你们没看见茶花,她疯疯癫癫的,要是王妈和赵大郎都不在了,怕是没法生存。”


    何典史思忖许久,提议道:“茶花是见不到儿子才疯的,不然让她和谭正骏见上一面,没准疯病就好了。”


    裘智听了何典史的话,惊讶地长大了嘴,心中暗暗吐槽:你以为拍电视吗?看一眼儿子就好了。


    不过何典史的话倒是给了裘智灵感,茶花是谭正骏的生母,该由谭正骏奉养她。


    谭家的事都是因茶花而起,她虽无辜,但谭老太太肯定心里恨死了茶花。不过谭家产业不少,给茶花找个地方住不成问题。茶花的疯病因谭瑾庸而起,谭家理应承担起治疗她的责任。


    至于谭瑾庸和茶花之间的恩怨,谭瑾庸人都不在了,裘智也没法再替茶花讨回公道了。茶花的病时好时坏,等她神智清醒的时候,再问她对民事赔偿这方面有什么需求。


    正在此时,莫牢头急匆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老爷,不好了!王妈咬舌自尽了。”


    裘智大惊失色,自己来了一年多,从未出现过囚犯自尽的事。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先是黄氏,紧接着又是王妈。


    他慌忙问道:“请大夫了吗?人救回来了吗?”


    莫牢头一脸惶恐,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哭丧着脸道:“牢里有药,我们一发现就马上给她上药止血,又让人去请大夫。可大夫还没来,王妈就咽气了。”


    莫牢头知道裘智对王妈极为重视,发现她咬舌自尽,立刻给对方处理伤口,哪知还是来不及了。


    裘智明白咬舌自尽多数是被自己的血给呛死的,牢头不懂急救知识,怪不得他们。不过这个案子一共三个凶手,两个自杀,只剩个赵大郎,刑部肯定不会放过他了。


    另一边,谭正骏听说生母还活着,孝心顿起,立刻给茶花接到外宅,请了几个老妈子伺候着。盼着有朝一日茶花能恢复正常,母子正式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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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大带着儿子陈有来到县城,陈有不满十岁,这是他第一次进城。宛平虽不如京城繁华,但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看得陈有眼睛都直了。


    陈大囊中羞涩,没有带儿子去食肆或酒楼,只在路边找了个摊子,随便吃了碗馄饨。


    陈有之前从没在外面吃过饭,这次吃得津津有味,几乎要把舌头吞进去了。一碗下肚,意犹未尽,眼巴巴地望着父亲。


    陈大看儿子咂嘴弄舌的样,觉得有些丢人,小声呵斥道:“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等咱们赚了钱,去酒楼里吃。”


    陈有见父亲生气,吓得一哆嗦,立即藏住心中的渴望,乖巧地点点头,生怕挨打。


    陈大看儿子懂事,这才心情好了些,揉揉他的头道:“我刚才交代你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陈有知道父亲让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好事,脸上露出一丝羞愧,小声道:“记住了,你把我卖了,我跟买主回家,过几天趁他们不注意就偷偷跑走,去城隍庙找你。”


    陈大闻言,满意至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对,就是这样。你听话,咱们爷俩吃香的喝辣的。”


    陈大之前打听过价格,一个十岁的男孩能卖七八两,遇到大方的主顾,没准可以卖到十两。他一儿多卖,周边的县城走个遍,估计能赚百两银子。


    陈大搂过儿子,在他耳边吩咐道:“到了那边,你机灵些,若能从主家顺些银钱来,那就更好了。”


    陈大不嫌钱多压手,能偷就偷,能骗就骗。陈有看看父亲,为难地点点头。


    陈大跟摊主结了账,带着儿子去了牙行。正好有个姓李的员外来买男仆,一番讨价还价后,最终以八贯钱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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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七卷:妾身不是杨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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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先夫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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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大娘盘腿坐在炕上, 同儿媳妇朵儿闲话家常,手上并不停歇,针线翻飞, 纳着鞋底。


    朵儿笑着恭维道:“娘的手艺真是没得说, 针脚细密,线头也收得紧实, 穿好几个月都不会露底。”


    毛大娘纳得鞋底十里八村都说好, 被人夸了几十年,今日听了儿媳妇的话, 心里依旧受用, 咧嘴笑道:“冬天不能下地干活, 我多做出几双鞋, 回头拿到集上去卖, 换些银钱。”


    村里的鳏夫或是尚未娶妻的小伙子,家里没有女性操持, 衣衫鞋袜只能去外边买。毛大娘她们这些农妇,趁着农闲做点女红, 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卖四十文,赚个辛苦钱。


    婆媳二人说着话, 就见陈有一瘸一拐地踏入家门。


    屋外三九寒冬, 毛大娘见儿子居然热得满头大汗, 奇道:“你这是上哪去了,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陈有脸上露出几分焦虑之色:“娘,大事不好了。王老二他们打算年后分家,要把咱家租种的地收回去。”


    此言一出, 朵儿瞬间从炕上跳起, 手中的针线筐也掉落在地。她急得团团转, 六神无主道:“这可怎么办啊?咱们庄稼人没了地,吃什么喝什么?”


    毛大娘闻言,手中的针线也停了下来,愁容满面,拍打着大腿道:“这是要断咱们的活路啊。”


    陈有也是愁眉不展,不停地搓着双手,长吁短叹。三人一时没了主意,屋内只剩叹气的声音。


    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家里有人吗?”


    几人一听就知是王家老太太,陈有望向母亲。毛大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苦涩,挤出一丝笑容,起身去开门。


    王大娘进了屋,和毛大娘对坐在炕上,看毛大娘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再瞧陈有和他媳妇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就知他们已经听老二说了,自家打算把地收回去,给小儿子种。


    王大娘和陈家关系不错,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都是一个村的,不愿为这种事闹别扭,回头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王大娘红着脸道:“老姐姐,你是知道我家的,一共三个小子,打小就不省心。如今老三娶了媳妇,一大家子住一起,难免马勺碰锅沿的,我想着给他们分开算了,省得整日在一起吵嘴。”


    毛大娘脸上没什么表情,静静地望着王大娘,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有满怀希望地看着王大娘:“我们本来打算再攒些钱,把您那块地买下来呢。”


    王大娘被陈有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头,思索片刻后,对毛大娘道:“我看大有长进了不少,有眼力劲儿,会说话,又能吃苦。”


    毛大娘心中暗叹:能吃苦又怎么样,没了地想吃苦都没地吃去。


    王大娘继续夸道:“你手艺好,针线拿到集上能换钱,攒下银子买别人家的地也是一样的。回头儿媳妇再给你添个大胖孙子,家里的日子就红火起来了。”


    毛大娘想了半晌,最后憋出一句话来:“他婶子,一亩地的年租是四百五十文,我们愿多加五十文,你看怎么样?”


    王大娘摇头道:“不是钱的事,现在这粮食不够一家人吃的。回头分了家,不在一块吃喝了,更不够了,只能把这地收回来,给三小子种了。”


    王大娘其实并不想把地收回来,租给陈家每年能有笔进项,可孩子大了要分家,只能忍痛收回。


    “等开了春,把地里的那几株果树给刨了,改种粮食,再添置四五亩地,才够他一年的嚼用。”王大娘怕对方不信,多解释了一句。


    毛大娘与陈有闻言,皆是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朵儿咬着上唇,干巴巴地笑了笑,道:“我们知道了,明年租别人家的地就是了。”


    王大娘见朵儿体谅,长舒一口气,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


    毛大娘看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只能苦笑着点点头。陈有眼中闪过一丝焦虑,无奈地叹了口气。


    腊月未至,朱永鸿便派人送信,叫朱永贤回京过年。朱永贤借口刚搬到宛平,还未在自家过年,婉言谢绝了。


    裘智也觉得宫里过年规矩太多,他俩回到京城又得偷偷摸摸地搞地下恋,远不如在宛平自在,乐得不回京。


    腊月二十七,裘智已经封印不再办公了,又赶上年前最后一个大集,便拉着朱永贤去逛街了。家里过年的东西都已经置办好了,就是图个热闹的气氛。


    底层百姓一天的收入不过百钱,只够维持日常生活,平日里节衣缩食,只有到了年底,才敢稍稍奢侈一下,犒劳自己。


    市集上人潮涌动,叫卖声此起彼伏。变戏法的、各路唱戏的艺人,穿红戴绿,使出浑身解数,演着吉庆的戏码,想趁年关多得些赏钱。


    毛大娘带着儿子、儿媳支了个小摊,摊上摆了几双平日里做的千层底鞋、缝制的衣衫,还有家里老母鸡新下的蛋。


    裘智走走看看,不过没发现什么想买的,一圈下来,两手空空。众人知道裘智是县丞,估计看不上他们的东西,也不以为意,都是笑脸相迎。


    毛大娘住在村里,鲜少进城。裘智一直忙于公务,只在刚来宛平的时候逛过一次大集,是以她从未见过裘智。


    毛大娘见别的摊主对裘智格外客气,王家正好在隔壁摆摊,便问王大娘:“那后生是什么人,生得这般白净,穿得又富贵。”


    王大娘一家经常进城,还看过裘智审案,因此知道他的身份。王大娘笑呵呵道:“那是咱们的县丞,旁边的是他师兄。”


    毛大娘一听说是官府中人,心下不禁有些忐忑,赶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


    朵儿有些惊讶地吐了吐舌头,插嘴道:“这么年轻的县丞。”朵儿以为当官的都和戏文里的老爷一样,五绺长须,年纪一大把了。


    王老二接过话茬道:“听说咱们这位县丞还是进士呢,可有学问了。审案审得也好,都叫他裘青天。”


    朵儿听后,看裘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么厉害,我之前都没听说过。”


    王老二爽朗一笑,提议道:“回头我再进城的时候叫上你,多来几次,没准还能看到他开堂问案。”


    朵儿一听,连忙点头应允,笑靥如花:“有劳王二哥了,回头带着我和大有哥开开眼界。”


    王老二看朵儿有兴趣,滔滔不绝道:“咱们这位县丞脾气好,没什么官架子。”


    几人说着话,裘智逛到了毛大娘的摊位前,见摊上摆放着布鞋、衣衫及鸡蛋,因此没什么兴趣。


    朱永贤笑道:“鸡蛋和布鞋一起卖,倒是新奇。”


    朵儿看裘智一行人停步,忙笑脸相迎道:“都是自家产的,图个方便就一起卖了。大人要是不嫌弃,拿两个鸡蛋回去尝尝。”


    朵儿看裘智的衣服,都是自己叫不上来的料子,上面绣着各式花纹,想来是看不上婆母做的千层底,摊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这鸡蛋了。


    朱永贤没想到随口一句话,朵儿就想送自己鸡蛋,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你们也不容易,留着卖钱吧。”说罢,拉着裘智的袖子,去了下一个摊。


    王老二随手从摊上拿起一件棉衣,笑嘻嘻道:“这件多少钱?我家那口子死了好几年了,没人给我做新衣裳。”


    这衣服出自朵儿之手,陈家贫寒,针都舍不得多买,家里只有毛大娘纳鞋底的粗针,还有一根朵儿缝衣服用绣花针。


    因此这棉衣的针脚略显粗糙,卖不上什么钱。朵儿只收了王老二三百五十文,就把衣服给他包了起来。


    随着日头渐高,村里的摊主们纷纷收拾摊位准备回家,只剩城里的小贩们还在坚持叫卖。寒冬腊月,朱永贤怕裘智在外面冻坏了,看大集上的人渐渐散去,便拉着爱人回家了。


    回到府里,裘智和朱永贤躺在黄花梨兽面纹罗汉床,炕桌上摆了一盆茉莉花,散发着幽香。古代冬天难得见新鲜花卉,裘智抱着茉莉闻了许久。


    朱永贤见裘智喜欢,笑道:“我在北边有个温泉庄子,小太监们建了个暖房,冬天种些花卉、蔬菜,等这盆花谢了,让他们再换新的。”


    屋内温暖如初,裘智热得头有些发昏,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朱永贤知道裘智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假,不忍打扰他补觉,悄声吩咐小太监取了根针过来。他摘了数十朵茉莉花,又拔下几根自己的发丝,编了一串茉莉手环,轻轻套在了裘智腕上。


    裘智察觉到动静,悠悠醒来。


    朱永贤握住裘智的手,眼中满是柔情:“这茉莉手环是我头发编的,咱俩也算是结发夫夫了,永不分离。”


    裘智用手撑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朱永贤,调侃道:“你又从哪本书里翻出这些追女孩子的新花样?”


    裘智慵懒刚睡醒,眼圈微红,慵懒中带着一丝魅惑,比平日里更添风情。


    看得朱永贤心猿意马,心绪飘远,正想做些别的事,就听白承奉在外面道:“二爷,县丞衙里来人了,说是有人报案,她的丈夫被歹人所杀。”


    裘智本来都封印不再办公了,但听到出了命案,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暗骂凶手不长眼。一般年节时候,很少有案件发生,毕竟贼人也要过年。


    他不情不愿地起身,准备去县丞衙。朱永贤按住心里那点邪念,从罗汉床上下来了。


    朱永贤道:“都封印了,别换官服了,先去衙门看看情况。”


    裘智确实懒得折腾,冬天本来穿得就多,脱来脱去太麻烦,随手披上一件貂翎眼斗篷,朱永贤则穿了件貂仁爪披风,二人带着护卫,匆匆赶往县丞衙……


    金佑谦正陪着报案人,裘智定睛一看,这不是刚才卖鞋和鸡蛋的摊主吗?


    裘智见她年纪不大,约莫四十多岁,身形佝偻,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裘智心生怜悯,道:“已经封印了,不用开堂了,去次间坐着说话吧。”


    毛大娘看裘智和气,暗暗松了口气,随着裘智进入次间,依旧不敢落座,只是拘谨地站着。


    裘智上午不曾在意,如今毛大娘前来报案,少不得先观察她一番。见她身穿麻布短袄,上面打满了补丁,棉花从衣服里露了出来,下穿裆裤,一双平头棉鞋,可见家境并不富裕。


    毛大娘第一次来衙门,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裘智温和道:“别紧张,就当闲聊天了。”


    毛大娘摆弄着衣角,道:“我姓毛,男人叫陈大,十年前突然不见了。”


    裘智打断道:“那你十年前报官了吗?”


    毛大娘一愣,然后摇头道:“没有。”


    裘智与朱永贤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丈夫失踪十年没有报过官,今天突然声称被害,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我家那口子整日在外招猫逗狗,经常大半个月不回家。最开始我以为他又去哪鬼混了,后来他一个月都没见过人影,我才觉得不对经,但想着已经失踪这么久了,估计报官没什么用。”


    毛大娘似乎也觉得当年不曾报官有些说不过去,忙解释了几句。


    毛大娘看裘智不说话,便继续道:“他这么多年没回过家,我只当他不在了。哪知前几日他来给我托梦了,说他被人给害了。”


    裘智一听就知道精彩的部分要来了,毛大娘要不就是思念丈夫过甚,所以做了个梦当成真事,来报案了。要不就是毛大娘杀了丈夫,现在想要脱罪,搞出个托梦之说。


    金佑谦在一旁强忍笑意,裘智最不信鬼神之说,毛大娘班门弄斧,算是踢铁板上了。


    朱永贤饶有兴致的看着毛大娘,催促道:“快点说,你丈夫梦里都说什么了。”


    毛大娘不知道她已经升级为嫌疑人一号了,还不疾不徐道:“我丈夫在梦里和我说,他在外多年,攒了些银两,准备回家好好过日子。不料,刚入村便遭歹人毒手,抢走了银子。他的尸骨被胡乱埋在地里,整日被蛇虫啃食,希望我能替他报仇。”


    裘智听完,微一沉吟,问道:“你丈夫在外是做什么的,带了多少两银子回来,哪年回来的,凶手是谁,如何行凶,埋在了哪里?他梦里有和你说吗?”


    毛大娘没想到裘智会有这么多问题,被他问得心绪大乱,磕磕巴巴道:“他没说他的营生,大概是三年前的事,攒了五十两银子。凶手从背后突袭,用石头砸死了他,没能看到对方的正脸,尸体被随意埋在果树下。”


    裘智忍不住笑了笑,讽刺道:“你男人倒是有趣,让你替他报仇,最关键的凶手不告诉你。”


    毛大娘紧张地看了眼裘智,不知该如何回答。


    裘智见她沉默,转而问道:“听你的意思,你男人原先不爱下地干活?”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提起丈夫,毛大娘心中依然怨气难平,愤愤道:“大人是真青天啊。我那口子成天在外边鬼混,家里家外全靠我一个人,种地攒下来的钱,他也不知道心疼,都拿去喝酒、赌博了。”


    裘智听她这么说,越发疑惑,问道:“你们村里往日里有歹人劫财吗?”


    毛大娘摇摇头,不知裘智为什么这么问。


    裘智奇道:“按你的说法,你丈夫没什么大本事,他离家许久,初次回家,凶手怎么知道他身怀巨款的?何况村里一向治安不错,怎么会有人想抢一个穷鬼呢?”


    毛大娘以为裘智年纪轻轻,比较好糊弄,哪知竟有这么多的问题。她一时答不出来,呆呆地看着对方,过了许久才嗫嚅道:“我男人在梦里没说。”


    “哈哈。”朱永贤绷不住乐出声来,他本以为毛大娘是在家想好了说辞来的,没成想被裘智逼问了几句,就开始露出破绽了。


    裘智看看毛大娘,问道:“你儿子还有儿媳呢,怎么没陪着你一起来?”


    摆摊时一共有三个人,来报案的只有一个毛大娘,裘智理解儿媳妇躲懒不想来,但至少儿子得陪着一起来吧。报官不是小事,何况还和父亲的死有关,儿子不来,裘智觉得有些奇怪——


    本卷卷标来自京剧《红楼二尤》


    第80章 陈大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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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大娘略显迟疑地说道:“我这梦做了好几天了, 跟大有提过几次,他说是什么日……日……什么夜梦什么的,不信我的话。”


    裘智反问道:“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毛大娘忙不迭地点头道:“没错, 就是这句话。”


    她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悲戚:“我男人交代我给他报仇,我好不容易进城一趟, 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自己来报案。”


    裘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问道:“你丈夫多大年纪了?身材如何?”


    毛大娘掰着手指头算了许久, 道:“他要是还活着, 今年得四十五了, 长得高高大大的, 有把子力气。咱们乡下人找男人, 不就图他能下地干活吗。”


    “陈大生得人高马大,怎会轻易被人放倒?”朱永贤忍不住插嘴, 问了一句。


    他都能看出问题所在,这案子定有隐情, 陈大的死恐怕不简单。


    裘智无奈地叹了口气,去年过年自己病得厉害, 还差点被花蝶飞的人掐死, 今年又遇上了这种离奇的案子, 看来年不好过啊。


    只是毛大娘瘦瘦小小, 一脸营养不良的样。既然陈大身材魁梧,她想杀了丈夫应该比较困难,除非有帮手, 或是下毒。


    裘智沉思许久, 追问道:“你儿子今年多大了?”


    毛大娘听裘智突然问起儿子, 面色一僵,眼神闪烁,不情不愿道:“今年二十一了。”


    朱永贤听裘智问起毛大娘的儿子,也猜到了他的怀疑。


    如果陈大真的死了,十有八九母子二人一起动手,更有甚者是儿子独自下手杀了父亲。而毛大娘来衙门报案,可能是想把陈大的死推给陌生人,或是自己承担罪行。


    裘智思考许久,喊来了陈快总,让他先把毛大娘带去寅宾馆休息,然后回来一起商量案子。


    陈大虽住在村里,但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无赖,经常被人告到衙门,县里的衙役对他并不陌生。陈快总在衙门里干了小二十年了,自是和他打过几次交道。


    俩人并非亲戚,不过都姓陈,陈快总对他印象难免深刻些。后来此人销声匿迹,不知是改邪归正还是死了,陈快总渐渐把他忘了。如今陈大的妻子突然来报案,陈快总立刻想起了这个人。


    陈快总回到三堂,不等裘智询问,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主动说了一遍。


    按陈快总的说法,陈大不是个好东西,好赌成性,欠下了不少的赌债,被人告到县丞衙里打过板子。喝多了酒,四处撒酒疯,当街动手打人,被衙役抓过好几次,算是县里的一号人物。


    城里的李员外还来衙里告过状,说是陈大把儿子卖给了他,可到家没两天,陈有偷了家中的一贯钱跑了。时任县丞派人在城里搜存,有人看到陈有去城隍庙找他爹,俩人一起跑了。


    县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陈大和陈有合谋,假意卖身,骗了李员外的卖身钱,然后再与儿子里应外合盗窃主家财物。


    只是陈大已经逃走,连带着陈有也不见了踪影。县丞只能往临县发去海捕文书,捉拿陈大、陈有父子二人,更多次派人去陈家搜查,但家中只有毛大娘一个妇人,不见陈家父子。


    如此过了六七年,二人一直没有音信。大概是四年前,李员外突然来县丞衙说要销案。虽然诈欺取财和盗窃允许私下和解,但县丞也得问明缘由。


    李员外的说辞是,陈有回村后认识到自己当年的错误,登门谢罪,并与李员外达成协议,赔偿八十两银子。李员外得了银子,就去撤案了。


    县丞听李员外这么一说,认为陈有如今改邪归正了,也乐得销一件积案,因此就给这案子结了,并未对陈有判刑。


    众人听完陈快总的描述,心下都有了大概的判断,陈有先回到家中,与李员外和解,然后才发生的陈大的命案。


    金佑谦方才仔细观察过毛大娘,看她衣服洗得都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便知她家境贫寒。


    “八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陈家怎么能拿出那么大一笔钱呢?”金佑谦提出了一个疑点。


    陈大和陈有消失了六七年,毛大娘一人在家,想来日子过得极苦,不可能攒下这么多钱。


    陈快总也疑惑道:“陈有诈欺一案已经过了好几年,他回村里住着,只要没人举报,衙役不知道他回来了,不会去抓他,为什么上赶着给李家赔罪?”


    陈快总觉得陈有生性肖父,不是什么好人,就算回家了,不会主动想要和解,白白给别人送钱。


    裘智赞同地点点头,然后道:“除了你们说的两点,这案子还有别的奇怪之处。”


    朱永贤问道:“还有什么奇怪的?”


    裘智道:“当年陈大和陈有同时失踪,毛大娘不担心丈夫,也不担心儿子吗?她为什么不报官?如果真的是毛大娘或是陈有杀了陈大,为什么过了三年才来报案?”


    朱永贤闻言,看向陈快总问道:“毛大娘一共几个孩子啊?”


    他猜测可能毛大娘的孩子太多了,所以不在意陈有这个儿子了。


    陈快总努力回忆了一下,可惜关于陈家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于是摇头道:“不记得了,要不我给毛大娘叫来问问。”


    裘智看了眼天色,摆手道:“算了,天不早了,今天先这样吧,明天去村里走访一下。”


    毕竟临近年关,裘智也不好意思让手下人加班。


    再有三天就要过年了,陈快总以为没有案子了,他们能松快些,哪知还有不长眼的来告状,一想到明天要进村,心里把毛大娘骂了个半死。


    裘智看了朱永贤一眼,还没说话,朱永贤心领神会:“明天多带些铜钱,回头让老乡们挖地找尸体。”


    裘智看朱永贤如此善解人意,微微一笑。


    白承奉不禁想起早上在大集里看到的读心术表演,心里又给裘智下岗再就业的方向加上了一条。裘智这县丞要是哪天干不下去了,可以拉着朱永贤去卖艺,就表演心有灵犀,绝对赚钱。


    第二日一早,裘智换了官服,准备去陈家看看情况。朱永贤记得去年冬天裘智骑马受了风寒,大病一场,因此不让他骑马,只能坐马车。


    毛大娘见裘智身边的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刀剑,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心下不禁惴惴不安。昨日她已领教了裘智的精明,今日又见了这情景,心中不免后悔,觉得自己主动报案太过失策。


    朱永贤本来提议让毛大娘和秦仵作他们同乘一车,裘智为了方便套话,便让毛大娘坐在他们车里了。


    裘智笑得十分温柔,轻声细语道:“大娘,您一共几个孩子啊?”


    毛大娘看裘智态度亲切,和昨日大不相同,问得又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于是放松了警惕,不假思索道:“就大有一个儿子。”


    裘智笑呵呵道:“有孙女、孙子了吗?”


    毛大娘听裘智问起孙辈的事,脸上露出几分失落之色,摇头道:“还没有呢,不过他们才成婚三四年,不着急。”


    裘智点点头,宽慰道:“我看着他们小两口感情倒是不错,还年轻呢,而且这事不是着急就能有的。”


    毛大娘深以为然:“可不是嘛。”


    裘智见毛大娘放松下来,话锋一转,问道:“我听衙门里的捕快说,陈有当年他和他爹一起骗了李员外的钱,然后没再回过宛平。您就这么一个孩子,不着急吗?没想着报案?”


    毛大娘没想到裘智前边铺垫这么多,又绕回了当年的失踪案。她呆呆地看向裘智,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裘智仔细地观察着毛大娘的神色,以辨真伪。


    毛大娘裘智人目光锐利,死死地盯着自己,心下一紧。她本就是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如今被对方这么看着,心中更加慌乱,想编都编不出瞎话了。


    毛大娘期期艾艾道:“我家那口子骗了李员外的钱,带着儿子跑了,城门口贴了告示,我们村的人进城来赶集的时候看到了,就回来告诉了我。”


    裘智听到这,轻轻扫了毛大娘一眼。他昨天下午看过陈大和陈有的卷宗,上面写得一清二楚,是父子二人合谋行骗,到了毛大娘这就变成了陈大一人所为,果然是慈母之心。


    毛大娘继续解释道:“后来官差来了我家好几次,我想既然官府在找他们,我报不报案没什么区别。”


    朱永贤奇道:“那你昨天怎么不说。”


    毛大娘脸上露出羞愧之色,辩解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怕说了,翻出大有的旧案来,您这边……”


    裘智心下了然,毛大娘是怕自己听说了陈有和陈大的事,心血来潮重审那个诈骗案。如今自己已经知道了当年的案子,她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裘智又问道:“陈有和李家和解,一共八十两银子,这钱从哪来的?”


    毛大娘听裘智问起这事,不由长叹一声,愁容满面道:“我家原先有十亩良田,卖了三十多两银子。我儿在外这么多年,攒了点钱,给了李家八十两,才了结此事。”


    裘智知道农民靠地吃饭,卖了地无异于断了生计。


    朱永贤问道:“那你们现在靠什么为生?”


    毛大娘没想到这二人问得这般细致,不免坐如针毡,低声道:“我们租了别人家的地,每年种些粮食,能=勉强混个温饱。”


    裘智看毛大娘有些慌乱,趁热打铁,盘问道:“当初你男人和儿子一起失踪,只有儿子回来了,男人没回来,你不奇怪吗?”


    毛大娘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低着头掩盖住脸上的紧张之色,闷声闷气道:“大有先回来的,说他爹腿脚慢,让他回来报信,他爹过几日就到。哪知一直没等来,就等来了他的托梦。”


    毛大娘生怕他俩再多问几句,自己露出马脚,赶忙道:“马车里火盆烧得太热,我去外边坐着。”毛大娘赶集时搭得是板车,对吹冷风习以为常了。


    裘智看毛大娘的表情就知她有所隐瞒,若是心中坦荡何必出去挨冻。不过目前还没看到尸体,而且毛大娘一个妇人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没必要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因此并不阻拦。


    等毛大娘出去后,朱永贤压低了声音道:“你看她像是凶手吗?”


    裘智沉吟道:“说不好,回头再看。”


    朱永贤看裘智眉头紧锁,便用手揉了揉他的眉心,道:“别想了,这案子挺简单的,不是毛大娘就是陈有干的,要不就是娘俩一起。你今起得早,车上眯一会,养精蓄锐。”


    裘智靠在朱永贤的身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渐渐有了困意。临睡之际,他猛然想起一事,强睁开眼,道:“待会咱们分开问话。”


    裘智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朱永贤却明白他的意思,笑道:“知道了,你睡吧。”


    毛大娘住在二羊村,村里鲜少有外人来,故而裘智的大队人马一到,村民们就开始探头探脑。


    来到陈家,裘智先观察起陈家的境况,她家只盖了两间半的茅草屋,破破烂烂的,连围墙都没有,只用篱笆简陋地围了一圈。


    裘智虽不管户籍,但来了宛平一年多,对当地的民生有个大概的了解,最贫困的农民家里也是有三间草房的,由此可见陈家的窘迫。


    陈有和朵儿听到院中有动静,开门走了出来,看到毛大娘带了官府的人来,脸色有些异样。


    陈有头上系一条檀色的头巾,身穿粗布短衣,长裤上打满了补丁,脚踩一双蒲鞋。


    朵儿穿了一件青白色絁衫,下配月白色扎染绵裙,腰间扎了一条褐色的腰带,头发绾了一个高髻,用褐色的头巾绑着。


    一家三口人,就属朵儿穿得最体面。


    裘智怕打草惊蛇,不愿毛大娘和陈有接触,对朱永贤使了个眼色。


    朱永贤会意,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握住陈有的手道:“这就是大有兄弟吧,外边冷,快进屋,里边说话。”


    朱永贤连拖带拽地拉着陈有,陈有腿脚不好,走路一瘸一拐的。朵儿赶紧上前搀扶丈夫,两人一起走进了房间。


    白承奉看了裘智一眼,裘智扬扬下巴,让他跟着朱永贤一起进去。白承奉老奸巨猾,有他陪着万无一失。


    朱永贤假装自己信了毛大娘的说辞,死去的陈大冤魂不散,前来托梦了。朱永贤拍拍陈有的肩,一脸知心好大哥的样,道:“你家的事我听你娘说了,哎。”


    陈有脸上也露出几分哀愁,叹息道:“当时和我爹说得好好的,他让我先回家,本来以为很快就能一家团聚了,谁料竟是天人永隔了。”


    白承奉接过话,安慰道:“咱们县丞是有名的青天,和包龙图不差分毫,日审阳、夜审阴。回头把你爹的尸体找到了,他再去五殿问问秦广辉,看是谁下的手,给你爹讨个公道。”


    陈有感激涕零道:“多谢几位官爷。”


    朱永贤忙摆手道:“嗨,我不是什么官爷。我是县丞的师兄,听说了这么件奇事,跟着来看个热闹的。”


    陈有最开始也觉得朱永贤不像当官的,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的戒备又消减了几分。


    白承奉诚恳道:“陈有兄弟,有什么需要帮的尽管说,县丞宅心仁厚,能帮一定帮。”


    陈有没想到他们这么热情,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又有些暗喜。


    朵儿眼前一亮,欣喜道:“真的吗,太好了。我们一直都是租了地来种,现在王家要把地给收回去,我们正愁没有营生呢。县丞能帮我家大有找个差事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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