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雷公很忙
=========================
从宛平到东海路途遥远, 金佑谦一介书生,独自上路不安全。裘智打算和朱永贤商量一下,派个侍卫一起去。别案子还没查清楚, 又把金佑谦给搭半路上了, 得不偿失。
裘智叮嘱道:“穷家富路,你回头多带些钱。王矛川当年赔钱也要卖老婆, 估计这里面的事非同小可。王氏族人不会轻易开口, 肯定要用银子撬开他们的嘴。”
古人重视宗族关系,不会随便将家族的辛秘透露给外人。不过, 什么都不如钱来的实在, 裘智就不信了, 看到白花花的银子, 王家人不说实话。
裘智交代完金佑谦, 又吩咐齐攥典:“你去牙行问问,张秀才是否要出售他的田地。”
张端声称卖田产为三两赎身, 没准只是在搪塞对方。被三两识破后,双方产生争执, 继而失手杀人。
齐攥典应下后道:“老爷,描香阁里的姑娘和三两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她们虽无力杀人, 但凶手作案后, 可能会找她们模仿三两的笔迹, 混淆视听, 模糊三两的死亡时间。”
在齐攥典看来,凶手和写诗的人并非同一人。描香阁的姑娘见钱眼开,模仿三两的笔迹, 替凶手打掩护。
裘智若有所思道:“确实有这个可能性。”
金佑谦补充道:“其实孙秀才的话也漏洞百出。无论张端之后是否偷偷潜入杀死王三两, 但他明面上离开了芙蓉楼, 不曾返回水榭作诗。”
而且今天早上孙秀才表现得太过紧张,金佑谦总觉得不对劲。
他微一思忖,接着道:“诗稿中并未找到孙秀才的诗文,所以我怀疑孙秀才当时不在水榭,并不清楚张端的行踪。他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迹,顺口瞎说。”
裘智点点头,认可了金佑谦所说。
根据目前的证据来看,王三两的死亡时间大致在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这个时间段,只有黄举人和胡教谕一直在水榭。其余四人都是独自行动,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
裘智看看天色,道:“今天不早了,咱们先散了。明天一早把孙秀才,王训导,还有昨晚上识文断字的姑娘都给叫来,重新询问一遍。”
这桩案子的嫌疑人比较明确,就那四个。裘智觉得以自己的聪明才智,肯定能破案,因此没什么紧迫感。于是让大家先下班,明天再继续。
裘智和朱永贤回到内衙,屋内已经摆好了冰盆,散发出丝丝凉意,将酷热驱散得无影无踪,让人身心舒畅。他刚才在二堂正襟危坐,汗如雨下,如今屋里没有外人,立刻就想脱了官服,抱着冰盆解暑。
朱永贤拦住裘智,劝道:“你身上有汗,身体又弱,一冷一热容易感冒。现在初夏,太阳落山后自然会凉快。若真觉得热,我给你扇风。”
朱永贤说完,看了白承奉一眼,示意他把冰盆端走,然后拿起一把扇子,给裘智扇风。
裘智本来想和朱永贤说郭谨晏的事,提醒他当着外人的面多少注意点,别影响了案子。如今见男友这么贴心,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反正郭谨晏是嫌疑人之一,朱永贤乐意盯着他也好,说不定歪打正着。没必要为了点小事和男友闹得不愉快。
朱永贤看裘智脸上露出几分疲色,知道他今天又累又热,用力地扇了几下扇子,道:“我让人给你端碗绿豆汤来解暑。”
说罢,他又拿起一条帕子,细心地替裘智擦去脸上的汗珠。
绿豆汤里加了甘草、荷叶以及金银花,气味芳香,入口回甘。裘智喝了,暑气瞬间消散了大半,精神好了许多。
见裘智身上的汗消得差不多了,朱永贤才帮他脱下官服,换上干净衣服。
朱永贤道:“我待会写封信,让曹慕回带进京,去吏部调取王昀昆和郭谨晏的档案。”
现在胡教谕的作案嫌疑已经被排除了,只剩那四个嫌疑人了,所以朱永贤也不再提要胡教谕的信息了。
京城离宛平不过五六十里地,快马加鞭一天就能往返,算上办事的时间,裘智估计两三天就能收到资料了。
裘智道:“我想让文勉陪着金佑谦去一趟东海县。千里迢迢的,我怕他一个人有危险。”
裘智已经在心里把王府护卫司的侍卫们筛选过一遍了,这些人里文勉和金佑谦关系最好,而且俩人之前一起出过差,应该有一定的默契度。
朱永贤对裘智的提议一向没有异议,但这次让文勉一起去,他的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异色。
裘智看男友面色古怪,笑容带着一丝玩味,奇道:“怎么,文勉有别的任务吗?换岳岭去也行。”
朱永贤见裘智一脸正色,似乎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妥,于是问道:“你不觉得文勉自从长安回来,人有点不对劲吗?”
裘智摇摇头,茫然地看着男友,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好像看上金佑谦了。”朱永贤犹豫了一下,低声在裘智耳边说了一句。
裘智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看着男友,惊讶地“啊”了一声,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朱永贤嘿嘿一笑,道:“我猜的。文勉这小子最近一到县丞衙就往金佑谦身边凑,我感觉他是不是对金佑谦有意思。”
裘智听了朱永贤的话,瞬间不激动了,撇嘴道:“什么啊,我以为你发现了什么证据呢,结果就是俩人关系比别人好点。”
裘智听朱永贤提过文勉的履历,知他上过战场,是刀枪剑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裘智一直觉得他患上了PTSD,要不怎么浑身总散发着寒气,平日里一丝笑容都没有。
裘智对他素来敬而远之,生怕惹着他,万一犯病就麻烦了,自己可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听说文勉看上了金佑谦,裘智半点不信。不接受专业的心里治疗,这种情感上的禁欲和疏离很难痊愈。
朱永贤摆了摆食指,一副你等着瞧的表情,道:“文勉这么些年对谁都冷冰冰的,突然对金佑谦热络,肯定有鬼。不信你看着吧,我说让他陪金佑谦去东海县,他肯定笑得脸都开花了。”
朱永贤说完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院里大叫:“文勉,文勉,你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文勉听朱永贤召唤自己,立刻走进屋里。朱永贤对裘智眨眨眼,然后对文勉交代了任务。
文勉听后,面不改色,恭敬道:“属下知道了,这就去和金师爷商量出发的时间。”
朱永贤看文勉的反应与自己推测的完全相反,而裘智则嘴角含笑,狭促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尴尬。
他清清嗓子,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你没事吧,没有不舒服吧。”
文勉冰山似的表情总算是有了一丝变化,莫名其妙地看了朱永贤一眼,平静道:“属下无事,先告退了。”说完,大踏步离开。
等文勉走了,裘智捧腹大笑:“哈哈,他俩有暧昧,这你怎么看出来的。”很明显文勉还是以前那个冷若冰霜的文勉。
朱永贤气鼓鼓道:“哼,他俩早晚会好上。”
第二天一早,裘智开了传票,命令衙役将孙秀才带至县丞衙。
自从裘智让人打了周大谷,就恶名在外。孙秀来到二堂,见裘智端坐在案桌后,两盘皂隶手持水火棍,怒目圆睁。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等裘智敲惊堂木,直接跪在了地上。
本来孙秀才有功名在身,可以见官不跪,但裘智看他这这副怂样,估计让他站也站不住。既然他乐意跪,那就一直跪着吧。
裘智懒得和他绕圈子,直截了当问道:“前天王训导在芙蓉楼提议作诗,诗稿里怎么没看到你的大作啊?”
孙秀才听裘智提及此事,紧张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回答道:“大人,我自知文笔拙劣,怕写了让大家笑话,就没有动笔。”
裘智打量了孙秀才几眼,奇道:“你不是读书人吗,怎么还说文笔不好?”
孙秀才脸上一红,赧然道:“我只会经义,不通诗赋,很少参加诗文会。”
裘智下意识想去看金佑谦,突然想起他已经启程去了东海县,因此转头看向何典史。
何典史微微点头,算是认同了孙秀才的说法。
何典史虽然也不爱参加这些聚会,但他来了宛平五年,县里的读书人一共没几个,对他们还是有些了解的。孙秀才平日死读书,对科举不考的内容从来不屑一顾,确实不善诗词。
裘智追问道:“你昨天说王训导提议作诗后,小丫鬟就把郭大人还有张秀才请了回来。但据我所知,张秀才身体不适已经离开了。你为什么说谎呢?”
孙秀才吓得身子一颤,支支吾吾道:“每次这种聚会都会作诗,我怕写得不好,被他们嘲笑。吃完饭,我借口更衣,找了个地方躲了一会儿。”
孙秀才越说声音越小,几乎是在喃喃自语。裘智侧耳倾听,才勉强听清他的话。
“我快到亥初(21:00)才回到水榭,不知道张秀才早就走了。第二天早上听说有人死了,我怕你们怀疑我,所以撒了个谎。”
裘智“哦”了一声,意有所指道:“那么,你一直都是独自一人,没有人能为你作证。”
孙秀才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身体抖如筛糠,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大人,我真的没有啊,我和三两是第一次见,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孙秀才情绪激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我根本不认识她,好好地杀她干什么啊。大人我发誓,我要是动她一根手指头,天打雷劈,死无全尸,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裘智看孙秀才没说几句话,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搞得他心里也有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十分难受。但不敢再问了,生怕给他逼出个好歹来。案子没破,又出了条人命。
而且古人迷信,孙秀才既敢发毒誓,多少有些可信度。裘智挥挥手让他走了。
孙秀才如蒙大赦,他无力起身,手脚并用地爬走了。裘智看他的反应,就知被吓得不轻,心中有些无语,自己有这么可怕吗,跟见了鬼一样。
前天,描香阁一共送了八个姑娘过去,四个清倌、四个红倌。红倌里只有蕴香识字,王三两惨死,因此蕴香和另外三个清倌被带到了县丞衙。
裘智开门见山问道:“你们都是才情出众之人,应该会模仿三两的字迹吧?”
蕴香聪明伶俐,昨天裘智派人去描香阁搜查三两的文稿。今天又把她们找来盘问,蕴香立刻猜到裘智怀疑有人模仿三两的笔迹作诗。
蕴香辩解道:“大人,若说模仿笔迹,那自是会的。可我们姐妹感情深厚,怎会对三两下手。”
裘智看蕴香都会抢答了,淡淡一笑道:“急什么,又没说你杀人。我给你们一篇三两的文章,你们模仿她的笔迹,抄写一遍。”
裘智让秦书吏给四人带去次间,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秦书吏拿着四篇文章回来了。
裘智叫了几个书吏、齐攥典还有何典史一起比对。众人仔细查看后,都认为模仿的不像,不似芙蓉楼那两首诗,几乎能以假乱真。
裘智让秦书吏给四人带回了公堂。
裘智凝视着下跪的四人,微一思忖道:“你们和三两都是苦命人,兔死狐悲物伤其。三两如今死得不明不白,若真是有人指使你们代笔,我劝你们早日招认,好让三两走的安心。”
虽然几人的字迹都与三两的相差甚远,但裘智猜测,代笔之人可能是故意模仿得不像,以免露出马脚。因此打算动之以情,希望能让几人松口。
裘智等了半晌,见四人沉默不语,于是又道:“凶手既然能狠心杀死三两,又怎么会放过知道他秘密的人呢。怕是过不了几日,就要杀人灭口了。”
蕴香看裘智死咬着几个姐妹不放,心中不免有气。可裘智是官,她们为娼,身份云泥之别,不敢出言顶撞。
她依旧低眉顺眼,语气却有些不快,道:“大人明鉴,我们卖身描香阁,平日里客人让笑便笑,让哭就哭,打骂不敢还嘴。我们命贱如草芥,只剩姐妹们相依为命,怎会同室操戈呢?”
玉香附和道:“当日若有人请我们代笔,我们以为是恶作剧,没准会答应下来。如今知道自己姐妹惨遭杀害,又怎会包庇凶手呢。”
妙香同蕴香关系最好,蕴香虽然姿态低微,但妙香自是听出她语带怒火。
妙香皱着眉,愤而抬头瞪着裘智,冷冷道:“大人不要以为我们是女子,就不知仁义二字。三两惨死,我们感同身受,若是知道真凶,定然不会隐瞒。”
丽香愤愤不平道:“大人,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们姐妹绝不会有负三两。”
这四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裘智根本插不上话,最后看丽香连自己都骂上了,心中暗道:就这还说打骂不敢还嘴,我只说了两句,你们四人叽叽喳喳说了那么多句。
蕴香听了丽香的话,吓了一跳。她听人提起过裘智的背景,丽香这句话把县丞得罪的不浅。
她怕裘智怪罪丽香,赶忙接过话头道:“大人,奴家愿发毒誓。天地为证,奴家若模仿过三两的笔迹,明日就被斧劈刀开,死后无人葬埋,曝尸荒野。”
余下三人听了,忙不迭发誓,一个说得比一个狠。
裘智心中暗自嘀咕:今天什么日子,都要发誓,也不知雷公忙不忙得过来。
裘智看四人俱是义正言辞,大义凛然的样,心中仍有疑虑。
裘智见这几人中以蕴香为首,于是盯着她问道:“你说你们姐妹情深,互相体谅,我看也不尽然。听说妈妈要张秀才用一千两替三两赎身,有这回事吗?”——
第62章 来到东海
=========================
蕴香听裘智提起三两赎身的事, 神色微动,忙低下头,避开对方探寻的目光, 心中默默盘算该如何应对。
裘智看蕴香目光闪烁, 一脸纠结,欲言又止, 略一沉吟便猜到她心中有所顾虑。
裘智温和地询问:“可是有什么隐情, 不方便在堂上说?”
蕴香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 抬头望向裘智:“大人, 奴有一言, 只能私下详禀。”
此言一出, 轮到裘智犯难了。他自问不是迂腐之人, 但看多了古装剧了,熟悉其中的套路,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瓜田李下, 正是陷害忠良的大好时机。
虽然县丞衙里的人都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不会相信自己会非礼女性, 但闹出桃色绯闻来, 终究面上无光。
裘智看蕴香神情认真, 不像无的放矢, 万一真有机密,给人泄露了也不好。县丞衙里的人口风不严,裘智信不过, 金佑谦又去了东海县, 一时无人可用。
裘智微一沉吟, 派人去把朱永贤请来陪着自己。
三人进入旁室。
蕴香面带凄苦之色,轻声道:“我们风尘女子本就不幸,若再所托非人,岂不是刚离火坑,又进虎穴。”
虽然有王美娘嫁得良人一事,但也有杜十娘所托非人,惨死湖心的悲剧。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姑娘们少不得多个心眼,以免落得和十娘一个下场。
“妈妈漫天要价不过想试探张公子的诚意,若他拿出一千两银子为三两赎身,妈妈只收三百两的身价银子,就会放三两离开。”
蕴香知道在世人眼中,这些话并不算什么秘密,但对她而言,却是关乎姐妹终身幸福的大事。二堂上鱼龙混杂,若她贸然将这些内情公之于众,传扬出去,以后再有人来替姐妹们赎身,如何测试他们的真心。
她万般无奈之下,才私下里向裘智吐露一二。蕴香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县丞人品忠厚,不要将此事外传。
裘智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妈妈没有真的想要一千两银子。”
蕴香点头道:“妈妈听说张公子有意卖地筹钱,本打算再过几日派人假意买地,看他是真心想卖,还是糊弄三两。若是真心卖地,就会松口了。”
裘智听完,轻轻点头。这法子不能说百分之百准确,但在一定程度上看出一个人的心意。肯给你花钱的人,绝对是真爱,就比如朱永贤。
想当年,杜十娘半卖半送地倒贴给了李甲,对方根本不知道珍惜,才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血案。
蕴香长叹一声,惋惜道:“妈妈听说了三两的事,一个劲地后悔。还不如叫张公子早早地赎了去,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裘智明白蕴香的顾虑,保证道:“你放心,此事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蕴香听了,脸上露出喜色,连声道谢。
岳岭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听力敏锐,胜过常人数倍。他站在门外,蕴香和裘智的说话声音再低,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岳岭听了裘智的保证,不免暗暗摇头。在他看来,这等小事就屏退左右,有些小题大作了。
过了两天,曹慕回带着资料从京里回来。
裘智首先翻看郭谨晏的信息,得知他是江苏射阳县人氏,年仅二十六,早年失去了双亲。接着又看王昀昆的信息,发现他是东海县人,今年二十有九,亦是无父无母。
裘智看完倒吸一口凉气,对朱永贤道:“王昀昆和王矛川居然是老乡,俩人还都姓王。”
朱永贤本以为能查到郭谨晏和王三两之间的关联,没想到居然是王昀昆先冒头了,不免有些惊讶,但随即镇定下来,故作轻松道:“巧合,纯纯的巧合。”
裘智见男友死鸭子嘴硬,心中既好气又好笑,轻轻摇了摇头。
朱永贤看裘智不信自己,心里也有几分委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裘智不想为了个外人和男友闹别扭,可他实在没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只能沉默。
曹慕回是皇后的弟弟,底气最足,他见别人都不说话,于是率先开口:“王矛川和王昀昆是同乡,又是同姓,俩人没准是亲戚。”
岳岭闻言,点点头,补充道:“张秀才说王三两当天晚上魂不守舍,我猜可能是她看到了王昀昆。王昀昆若和三两是旧识,应该熟悉她的字迹。”
“那王昀昆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呢?怕自己的亲戚有个风尘女子前妻的事传出去,影响仕途吗?”白承奉急朱永贤所急,忍不住打断了众人的分析。
裘智觉得白承奉说的有几分道理,别说王三两只是王昀昆亲戚的前妻,就算是现妻,这亲戚只要不是他爹,就没影响。
众人听了白承奉话的,陷入了沉思,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亲戚的前妻能碍着王昀昆什么事。
裘智又仔细翻看起王昀昆的履历,过了许久,似有所悟,推测道:“王昀昆初授官职是在六年前,王三两是被卖到宛平也有六年多了。这两件事的时间点如此接近,或许并非巧合。”
曹慕回脱口道:“没准王三两手上有王昀昆的把柄,他们族里好不容易出了个举人,族人怕王三两口风不严,影响王昀昆的仕途,就给她远远发卖了。”
白承奉不解道:“王昀昆二十三岁中的举人,算是少年英才。族人若是注重他的仕途,应该全力供他参加春闱才是,怎么就让他做官了呢?”
虽说中了进士不等于位极人臣,封侯拜相,一甲三人都不乏碌碌无为之辈,但进士的上限高。举人身份出仕,最高不过五品,成为高官者寥寥无几。
王昀昆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想在入土前过几天的官瘾,没必要一中举就急着做官。何况王矛川为了王昀昆都把老婆卖了,不捐点钱供他读书,实在说不过去。
这事确实矛盾重重,裘智思考许久,也没想通其中的缘由。
裘智缓缓道:“一切都等金师爷还有文勉回来才有定论。我打算给顺天府和刑部上折子,请他们宽限三个月的破案期限。”
从宛平到东海,千里的路程,他们还要在当地打听王昀昆和王三两的旧事,归期不定。裘智怕错过了破案的限期,决定先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裘智说完不免有些头疼,这年代没个手机,不能告诉金佑谦和文勉自己这边的进展,只能寄希望于二人到了当地,打探出来了。
朱永贤觉得自己老盯着郭谨晏有些小肚鸡肠,耽误裘智办案,有心找个台阶下,冥思苦想许久,道:“其实张秀才也有作案动机。”
裘智略一思忖,赞同道:“张端可能知道了这一千两银子只是试金石,觉得三两有所隐瞒,侮辱了他的感情,所以动了杀机。”
“没错,爱得越深,恨得越深。张端因爱生怨,痛下杀手。”曹慕回忙不迭点头。
朱永贤饶有兴致地看了曹慕回一眼,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笑嘻嘻道:“好你个曹老二,够有经验的啊。和哥哥说说,在哪个姑娘身上栽跟头了,悟出这些大道理。”
曹慕回脸上一红,嗫嚅道:“王爷,您别瞎说。”
裘智看曹慕回脸似火烧,知道他年轻脸嫩,怕他真的恼了,忙替他解围道:“回头让衙役盯着他们四个,看看最近有没有异常表现。”
虽然王昀昆的嫌疑直线上升,但其余三人的嫌疑并没有排除,都还在嫌疑人名单上。
现在正值禁告期,县丞衙里事情不多。裘智怕衙役们在衙门里闲出屁来,索性多给他们派点活,省得在外惹是生非。
既然王昀昆有重大作案嫌疑,裘智命人把他叫到县丞衙。
王昀昆正在上班,被衙役带走,县衙里的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等王昀昆一走,衙役、书吏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芙蓉楼的案子是不是王昀昆干的。
周讷听说下属被裘智的人带走,不敢出面阻拦,只装不知。
王昀昆来到县丞衙,得知王三两是在自己回包厢期间被杀的,脸色骤变,浑身抖个不停,双手紧紧攥住衣襟,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
裘智见王昀昆的反应如此强烈,心中更加确信其中必有隐情。王昀昆心里要是没有鬼,怎么会吓成这样,比那天孙秀才抖得还要夸张,跟打摆子似的。
过了许久,王昀昆才稍稍平静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辩解道:“大人,我那天不舒服,进去躺了一会。以为这事不重要,就没和您说。”
裘智前几天问过王昀昆一次,今天又再次和他确认:“你之前认识王三两吗?”
王昀昆听了这个问题,吓得身子又是一颤,迭声否认道:“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见都没见过,不知道这个人。”
裘智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还不够,直接来了个否认五连,可见心虚。
然而,仅凭王昀昆与王三两前夫的同乡关系,并不能直接证明他们二人相识。裘智与王昀昆同为官府中人,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太过逼迫对方,让王昀昆画押确认后,便放其离去。
东海县盛产水晶,半数以上的百姓以此为生,生活还算殷实安康。
东海县的富户不少,王矛川不算名人。金佑谦和文勉在县里打听了一下午,都没人听说过王矛川,只能先找了个客栈住下。
文勉计划明日一早去县衙翻阅黄册,看看能否找到王矛川的信息。
金佑谦虽善骑术,但身体不如自幼习武的文勉那般壮实,连日奔波,已是疲惫不堪。到了房间,他本想在床上小憩片刻,结果一躺下便沉沉睡去。
文勉与金佑谦约好一同用晚餐,文勉在大堂里枯坐了一刻钟,也不见金佑谦下楼,于是前往他的房间查看,发现金佑谦正呼呼大睡,怎么叫都叫不醒。
文勉行伍出身,对日夜兼程的赶路习以为常,并不觉辛苦。他见金佑谦睡的不省人事,就不再打扰,自己下楼去吃饭了。
文勉怕金佑谦夜里醒来腹中饥饿,他吃完晚饭,让小二准备了两个包子,送到金佑谦的房。
第二天早上,文勉吃完早饭,还不见金佑谦起身,心中不免担忧,再次前往查看。见对方仍在沉睡,不禁摇头苦笑。
他担心金佑谦早上起床,饥不择食,吃了变质的食物,便把隔夜的包子端了出来。
文勉去了县衙查看黄册,再回来时,金佑谦已经起床,正坐在大堂里用饭。
金佑谦看到文勉,脸上泛红,羞愧道:“最近有点累,一觉睡到天大亮。”
文勉知道文人体弱,不将这事放在心上,摇头道:“无妨。”
文勉趁着金佑谦用餐的间隙,把自己的发现详细述说了一遍。
“王矛川的爷爷是王昀昆的曾祖父,俩人算是未出五服的亲戚。不过,王矛川的户籍信息上,只有原配的名字、成亲日期,以及生卒年月,并没有续弦的信息。”
金佑谦没想到二人竟然有亲,闻言手中的筷子不禁一顿,脸上浮现出惊讶之色。
他沉吟片刻后分析道:“既然王矛川是王昀昆的堂叔,那王昀昆很有可能认识三两,这趟我们算是来对了。”
文勉心中仍有疑惑,问道:“那王矛川的户籍上怎么没有记录三两的信息呢?”
金佑谦猜测道:“我估计在王家人眼里,三两就是个买来的媳妇。如果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连正经婚书都不会给她,更不会让她落户到王家了。”
文勉点点头,表示认可金佑谦的说法:““户籍上记载,王矛川有三子一女,都是他年轻时原配所生,之后再没有别的孩子了。”
金佑谦吃完早饭,掸掸衣服,道:“我看王矛川和王昀昆都透着古怪,直接上门肯定问不出什么。东海县虽然富庶,但皇帝都有几门穷亲戚呢,何况王家。咱们在他家附近找个小门小户的街坊或是亲戚,花钱买点消息。”
文勉明白金佑谦的意思,王昀昆和王矛川混得不错,一人当官,一人发财,定然惹人眼红。当年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找个过得不如意的,给他点银子,立刻就能套出话来。
二人带好笔墨纸砚,又换了不少散碎银两以及铜钱,方便待会打赏,总不能见人就给一锭银子。
文勉和金佑谦来到王矛川家附近,找了个街边卖菜的妇人打听:“这位大姐,我们是外县来的商人,想找王矛川王老爷,不知这院子是王老爷家吗?”
卖菜的看二人衣着讲究,像是有钱人,没有怀疑二人的身份,热情回应道:“正是,他家是做水晶生意的。你们打算买水晶?”
金佑谦笑呵呵地点了下头,谢过卖菜的,然后拉着文勉绕着王矛川家走了一小圈,看到有个大娘坐在家门口,借着日光缝补衣裳。
金佑谦看她家大门裂缝斑驳,墙皮掉了大半,砖头裸露在外。大娘满头银发,仅用一根简陋的树枝插在发髻中作为装饰,满脸的皱纹,身上的衣服也是补丁摞补丁,脚上的鞋都破洞了,显然家境贫寒。
金佑谦上去躬身施了一礼,道:“大娘安好,敢问大娘贵姓啊。”
大娘抬起头,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金佑谦一番,见他面容俊朗,说话又十分和气,心里先喜欢了三分,笑道:“我一个穷老婆子哪来的贵姓,我娘家姓周,死了的老鬼姓王。”
文勉闻言,心中不由一动,暗自揣测:不知她男人和王矛川有没有亲戚关系。
金佑谦恭敬道:“原来是周大娘。小生想和您打听点事。”——
第63章 人面兽心
=========================
周大娘受了一辈子的穷, 没什么大本事,但混迹市井,又活到七十, 多少有些见识, 见金佑谦待自己如此客气,知对方有事相求。
她缓缓开口, 问道:“小哥看着面生, 听口音像是北方人,找老婆子有啥事?”
金佑谦微笑道:“小生确有一事想求大娘帮忙, 不如咱们进屋说。”
周大娘瞥了二人一眼, 下意识地感觉来者不善, 不由长叹一声, 暗道: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
她一穷二白,又是快入土的人了, 没什么值得人算计的,因此不惧二人。她放下手里的活计, 用手撑膝,颤巍巍地想要起身。
金佑谦见状, 忙上前扶住她, 同时看了文勉一眼。文勉心领神会, 也走上前, 二人一左一右扶住周大娘,一同进了屋。
金佑谦四下打量了一番,见屋内简陋, 除了一张床和一条兀子, 再没有别的家具摆设了。
他本想找个贫困人家打听消息, 只是没想到周大娘家这般清贫。他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 ,担心这么穷的人和王矛川没有往来。
文勉看金佑谦一脸纠结之色,不知其心中所想,见他迟迟不开口,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周大娘,您认识本县行商王矛川认识吗?”
周大娘一听便知,二人是来找自己打听王家的事。她神色不变,点头道:“我男人和他是一个祖宗,还没出五服。”
金佑谦回过神,接过话头,又问道:“您认识王昀昆吗?”
周大娘微微一怔,随即猜到了他们的来意,了然一笑,道:“也是自家亲戚。两位小哥是来打听什么事的?”
金佑谦看周大娘的神色,心中确信她知道些内情。
他略一思忖,心下有了主意,笑容可掬道:“大娘,我们是京城来的官员,这是我们的腰牌。”说着,看了文勉一眼,好言相求道:“文大人,烦请把你的腰牌拿出来给大娘看看。”
金佑谦自己没有腰牌,只能用文勉的蒙混过关。
文勉忙从怀中掏出腰牌,递给金佑谦。
腰牌乃是沉香木打造,八边圆形,云纹形柄。正面中间篆刻‘燕王府‘三个大字,上方楷刻小字‘燕王府护卫指挥使司’,左侧楷刻‘壹拾贰号’。背面楷刻‘缉事侍卫悬带此牌,不许借失,违者治罪’。侧刻‘政宁戊午年造’。(注1.)
金佑谦将腰牌放到周大娘手里,笑道:“大娘,我们是燕王府的。”
周大娘目不识丁,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但入手感觉腰牌沉甸甸的,就知道用料上乘。又看此物纹饰精美,上下左右密密麻麻刻满了字,便知不是普通人能有的东西,二人来历不凡。
金佑谦从周大娘手里取回腰牌,还给文勉。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道:“您知道大概六七年前,王矛川家里发生过什么事吗?听说他曾经讨过一房媳妇,怎么好好的就给人卖了呢?”
周大娘看到银子,忍不住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伸手就想去接。她的手碰刚碰到银子,又吓得缩了回去。她说王矛川的坏话不打紧,只是怕被族里知道,不禁有些犯难。
金佑谦见状,把银子放到了兀子上,又掏出两把的铜钱,塞到她手里,温柔道:“周大娘,您看都是些散碎银两,不打眼,不会让人知道的。”
周大娘抬眼看看兀子上的银子,又掂了掂手里的铜钱,笑的嘴都合不拢了,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朵花:“得了,我老婆子跟着死鬼受苦一辈子,临了也得过几天舒坦日子。”
周大娘心中自我安慰道:我姓周,他们姓王,当家的死了好几年了,王家的人管不到我头上。
何况她不说,这俩人就会去找别人,总会有人愿意说,何必把到手的银子往外推。
金佑谦看周大娘松口,长舒一口气。
周大娘用手揉了揉浑浊的眼珠,缓缓道:“我男人活着的时候,我们和矛大爷家还有些往来。他家生意做得不错,年节请客忙不过来,就会找我们这些穷亲戚去帮手。他家的事我听人提起过一两句。”
金佑谦和文勉屏气凝神,听周大娘娓娓道来。
东海县盛产水晶,日子过得比别的地方富裕些。但在矿上工作,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用命换饭吃。
王昀昆原名王五七,昀昆是先生给他起的学名。
他的父母在矿山做工,怕儿子以后走了自己的老路,省吃俭用供儿子读书。哪怕不能当官,认识几个字,去县丞的铺子里找个营生也好。
王昀昆打小就聪明,别人每天起早贪黑的学习背书,他只看一遍就能记住。私塾里的先生对他赞不绝口,王父王母虽然辛苦,但自觉钱没白花,指望着儿子改换门庭。
可惜好景不长,后来发生了矿难,王昀昆的父母被埋在了地下,尸体都不曾找到。好在王氏族人知道王昀昆有读书的天赋,大家凑钱供他继续上学。
王矛川在东海县不算富豪,但在王家还算数一数二的人物,因此这笔钱他出了大头。
王昀昆二十岁的时候中了秀才,过了三年又考中了举人。这年头族里出了个举人,可是普天同庆的大事。王矛川出钱在祠堂里摆了五天的流水席,又将王昀昆请到自家做客。
王昀昆父母双亡,靠族里供养才勉强维持生计。他既无长辈张罗,又无余钱置办家业,老大不小了,还没娶上媳妇。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次在王矛川家里喝多了酒,不知怎的竟和王矛川的填房睡到了一起。
王矛川气得怒冲天外,连衣服都没让王昀昆穿,直接把他光着屁股打出了门外,还想去报官拿他。
族里出个举人不容易,最后还是族长出面调停,大家又筹了些银子给了王矛川,才让他平息了怒火。
王昀昆读书的钱本就是王矛川出的最多,如今王昀昆做出这种有悖人伦之事,王矛川如何还肯资助他。其余族人并不富裕,又怕养出个白眼狼,所以不再供他读书了。
周大娘不知族里怎么商量的,反正没过多久,王矛川就把他媳妇带出去卖了。王昀昆外出做官了,再没见他回来过。
金佑谦和文勉来之前,根本没想到王昀昆胆子这么大,敢对自己婶子有非分之想。看他一脸正人君子的样,谁知不仅隐瞒了认识三两一事,还往死人身上泼脏水,说对方长得妖娆。
文勉看周大娘说的好似身临其境一般,便和她确认:“您老人家是亲眼看到王昀昆和矛大奶奶在一起了吗。”
周大娘听文勉这么一问,不由面露难色,心虚道:“我没亲眼看见,不过当时有几个姐妹在后厨帮手,她们都看见了,可不是老婆子瞎编的。”
周大娘说完,想了想,又嘀咕了一句:“这事你让我编都编不出来。”
文勉心中暗暗思考,这种香艳的流言,往往会越传越夸张。既然周大娘不曾亲眼所见,那她说的话很可能带有水分。他们不能光问周大娘一人,还得去找当年亲身经历过这事的人求证。
金佑谦追问道:“大娘,您见过王老爷的续弦吗?”
周大娘点头道:“当然见过,长得挺清秀的,说话温温柔柔,对我们这些穷亲戚十分客气。”
金佑谦道:“那您知道矛大奶奶的名字还有她的籍贯吗?”
周大娘连连摇头,道:“这个就不清楚了,听她口音,肯定不是本县人。但我听人提过,她家离这不算远,坐车一两日就到了。”
金佑谦觉得从周大娘那里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墨纸砚,写了一份供词,让周大娘画押。
周大娘不禁有些迟疑,随口说说闲话倒是无妨,但让她正式按手印,心中十分抵触。
金佑谦又摸出一锭碎银,放到了兀子上。周大娘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痛快地按了手印。
金佑谦和文勉离开周大娘家里,朝着王五娘家的方向去了。
按周大娘的说法,王五娘当天在厨房里帮手,很多事她亲眼所见。
王五娘是王矛川的族妹,家里并不富裕,靠着给有钱的亲戚打零工,挣些钱补贴家用。金佑谦来到王五娘家,先说明了来意,又掏出一把散碎银两硬塞进了王五娘手里。
王五娘接过银子,死死地攥在手里,假意推辞了几下,便笑得合不拢嘴地收下了。
她谄媚地看着二人,道:“既然二位小哥想打听,那我就说说,当天我看到的事。”
王五娘絮絮叨叨说了半晌,金佑谦和文勉听后,感觉和周大娘说的大差不差。
金佑谦目光灼灼,盯着王五娘问道:“王昀昆是真的和矛大奶奶睡一起了?”
文勉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宝刀上,浑身散发着冷气。
王五娘心里一突,含糊道:“这位官爷,我就是个帮厨的,哪可能看到俩人在房里干了什么。不过我在厨房听到前边乱糟糟的,又是叫又是骂的,就和几个姐妹跑去看热闹。”
王五娘不惧金佑谦一个文弱书生,本来想糊弄过去,可看文勉一脸杀气,哪敢胡说。
“我亲眼见着王昀昆赤条条的,被矛大爷打出房门。我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扒着窗户看了一眼。见矛大奶奶坐在床上哭,衣服都被撕烂了,扔在地上。”
金佑谦差点没被气吐了血,王昀昆罔顾人伦,□□婶母,居然还担任训导一职。就他这德行,怎么为人师表,都得把学生带沟里去。
文勉看金佑谦气得浑身颤抖,担心他气坏了身体,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示意他不要动怒。
文勉看金佑谦气得紧咬牙关,说不出话来,便接过话茬问道:“你和王昀昆熟吗?他这个人平日里为人如何?”
提起王昀昆,王五娘可算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那小子不是东西,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就是色鬼投胎。平日里看到大姑娘、小媳妇的,就走不动道了,眼睛里面冒贼光,不错眼珠的看着人家,口水流了一地。”
文勉奇道:“你和他关系很好嘛?”要不是熟人,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
王五娘打从心眼里厌烦王昀昆,听文勉这么一问,不屑道:“他以前在私塾教过几天书,我帮族里人接过孩子,看他盯着来接孩子的妇人,上下打量,那叫一个色眯眯。”
王五娘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县里谁不知道他好色,一直娶不到媳妇,最后只能娶了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听说被管的可严了。”
文勉对王昀昆的婚姻不感兴趣,问道:“矛大奶奶你熟悉吗?知道她的籍贯和姓名吗?”
王五娘苦思许久,摇头道:“矛大奶奶是个和善人,见了我们都笑眯眯的,让茶让饭的。不像有些人,不拿穷亲戚当人看。”
提起王三两,王五娘心中有些惆怅,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的不忍。
“当年听说她被卖了,我们几个老姐妹,还去庙里替她上香,求菩萨保佑她卖到个好人家。至于她的名字和籍贯,我就不清楚了,你要想知道只能去问矛大爷了。”
这话说了约等于没说,王昀昆要肯告诉他们三两的信息,当年就不会卖媳妇了。
金佑谦这会气消了大半,写好了供词,让王五娘画押。
二人刚要出屋门,就听王五娘在身后道:”听说,当年矛老爷气不过,逼着王昀昆写过一张供状,为了以后拿捏王昀昆。“
俩人听后齐齐回头看向王五娘,王五娘被他俩看的心里发毛,缩缩脖子,支支吾吾道:”我就是听说,听说的,有这么个传言,真假不知。”
离开王五娘家,二人一合计,当年的事已经搞清楚了,就差王三两的个人信息了,偏生问了两个人都不知,看来只能去王矛川家碰碰运气了。
王矛川再恨王昀昆,俩人也是血浓于水的亲戚,而且他手里攥着王昀昆的把柄,王昀昆官职越高,他得到的好处越多。想让王矛川配合办案,估计有些难度。
二人商议后决定,从王家老仆下手。毕竟太年轻的未必知道当年的事,只是老仆多半忠心耿耿,不是花钱就能撬开嘴的。
正在踌躇间,二人突然看到了李尧彪身边的王提点从街上走过。
文勉眼睛一亮,高声道:“王提点。”
王提点听有人叫自己,循声望去,见到文勉和金佑谦,忙上来见礼。文勉知道他们皇城司出任务一向保密,因此也不多问,只简要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王提点一听就明白了,痛快道:“你放心吧,我回头跟手底下的人交代一声,派个校尉帮你们抓人审问。”
文勉听了大喜,连连道谢。
金佑谦则是有些不忍,叮嘱道:“别下手太重了,我估计他们没见过什么世面,吓唬一下就会招了。”
王提点看金佑谦那忧心忡忡的样,失笑道:“金师爷瞧好吧,我们皇城司不光靠刑讯逼供。”
金佑谦听他这么一说,感觉自己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禁面上做烧。
王提点有心给朱永贤卖好,拍着胸脯保证:“不光能找出王昀昆的自供,当年王矛川买王三两的身契都给你找出来。”
王矛川如果有心拿捏堂侄,这些东西肯定会妥善留存。
裘智派了四路人马去盯着王、郭、张、孙四人。
这些天来,几人表现得十分老实,半点动静都没有,让裘智觉得有些无聊,盼望着金佑谦早日带着证据回来。
裘智看了看天色,发现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正准备去内衙用饭,忽然见曹慕大步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孙秀才,像捉了只小鸡一样。
曹慕回把孙秀才扔在地上,道:“二爷,我刚才看到他在街上鬼鬼祟祟的,就把他给带回来了。”——
注1:论文《明代符牌制度述略》,作者高寿仙
第64章 作伪证的原因
=============================
孙秀才手里拎着几副药材, 生怕被人看到,试图用衣袖遮住。无奈今日穿的是窄袖衫,无处可藏, 急得面庞通红, 眼中含泪,双腿紧紧夹在一起, 身体不停地颤抖。
裘智心知有异, 这药如果没问题,藏个什么劲啊。
裘智故意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对左右道:“问案哪有在三堂问的, 叫朱皂总开了大堂, 咱们去那儿, 再找个大夫来给孙秀才瞧瞧, 让全县的百姓都知道孙秀才所患何疾。”
孙秀才本就吓得六神无主,听了裘智的话眼泪夺眶而出, 连忙哀求:“老爷不要,我说, 我都说,您可千万别给我带去大堂。”
裘智不过是想吓唬一下孙秀才, 病情属于个人隐私, 无论王三两是不是他杀的, 都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泄露他的隐私。
孙秀才哭哭啼啼道:“王三两死的那晚, 我用过晚饭,就让小二给我开了个客房。我没去作诗,也没和郭大人在一起, 我……我……”
孙秀才脸上露出几分羞愧之色, 低下头摆弄着衣摆, 停顿了许久,最终下定决心,咬牙道:“我和十七娘在一起,我被她传上脏病了。”
裘智闻言,脸颊一热,耳根泛红,一时语塞,屋内气氛骤然凝固。
裘智之前做法医的时候也会帮活人验伤取证,对性传播疾病并不陌生,但那时大家属于医患关系,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现在作为审讯方,问孙秀才云雨之事,不免有些窘迫,不知如何开口。
白承奉见屋内气氛微妙,又看裘智那一脸扭捏的样,暗暗腹诽:有什么好害羞的。
白承奉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侧头看了朱永贤一眼,心道:太上王这么清纯,不能是王爷不行吧。
曹慕回性子急躁,见裘智沉默,便直接推了推孙秀才的肩,指着他手里的药,问道:“这个是治你的花柳病的?”
孙秀才点点头,苦涩道:“数日前我小便时感到剧痛,如火燎般难忍,且有脓液流出。本以为能自行好转,不料症状愈发严重,这才不得已求医问药。”
孙秀才交代了那晚的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说话不再犹犹豫豫。
裘智听了孙秀才的描述,大概知道他得的什么病了。性传播疾病在现代主要靠抗生素治疗,不知中医能否治愈孙秀才的病了。不过就算无法根治,也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了。
裘智清清嗓子问道:“那你之前怎么不说啊?”
孙秀才解释道:“大卫律禁止官吏宿娼,我身上有功名,传出去不好听。”
裘智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每次孙秀才见到自己,就像耗子见了猫,原来是做了亏心事。
大卫律明令禁止官吏寻花问柳,举人、秀才这种属于灰色地带,虽未授官,但遇上执法严格的官员,也会按官身处理,同样受罚。
裘智想了想,先吩咐衙役将十七娘请来。他看向孙秀才继续问道:“那为什么郭大人说,你俩那晚一直在一起呢。”
孙秀才虽然胆小,但能考上秀才,智商还是在线的,他这几天也一直在想郭谨晏为什么愿意帮自己作伪证,只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那天大人去二楼验尸,衙役们在屋里看守。郭大人看我神色不对,趁衙役们不注意,小声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同他说了和十七娘夜里在一起的事”
裘智听到这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自己手底下的人太不靠谱了。在芙蓉楼,能让嫌疑人互相交流。今天,孙秀才都开完药准备回家了,衙役们没察觉到异样,还是曹慕回给人抓住的。
“郭大人怕我被罚,答应帮我遮掩过去,和我大概说了一下那晚的事。然后交代我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俩晚上一直在一起。”
朱永贤听完,立刻得意起来,猛拍大腿,哈哈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个姓郭的就不是好鸟。非亲非故的干嘛帮人作伪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就是他杀的王三两。”
裘智转过头,看着男友尾巴都快翘上天的样儿,心中暗道:不能真叫这个呆瓜给蒙对了吧。
衙役请来了十七娘,裘智问过她的口供,王三两被害当晚,她和孙秀才确实在一起。孙秀才怕被裘智责罚,又有郭谨晏主动帮忙作伪证,便叮嘱她千万不能说出当晚二人在一起的事。
十七娘明白孙秀才心里的顾忌,既然自己和孙秀才一直在房中,对方肯定不是杀害王三两的凶手,便答应帮忙隐瞒。
孙秀才含羞带愧地看着裘智,哀求道:“老爷,我并非官身,也没有耽误破案,您就放过我吧。”
裘智瞪了孙秀才一眼,沉声道:“你怎么好意思说没耽误破案。王三两要是郭大人害死的,你替他提供了假的不在场证明,不是耽误破案,是什么?”
孙秀才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脸色一变,颤声道:“不会吧,郭大人那么正直,怎么会杀人呢。”
朱永贤冷哼一声:“那可未必,知人知面不知心。”
孙秀才看朱永贤凶神恶煞的样,吓得噤声,不敢多言。
裘智沉吟片刻,道:“你先签字画押,其他的以后再说。”
大卫律规定‘不以实对,致断罪有出入者,证佐人减罪人罪二等。(注1)’现在主犯还没抓到,不好先判了作伪证的,等确定了凶手,再一并处置孙秀才。
既然孙秀才有了时间证人,凶手大概率就在郭、王、张三人中了。裘智现在对自己的手下实在是没什么信心,怕他们口风不紧,让郭谨晏心生提防,特意让朱永贤身边的太监去请他来县丞衙。
朱永贤一听郭谨晏要来,好像打了鸡血,瞬间燃起了斗志。
郭谨晏来到三堂,见裘智端坐在案桌后,脸上满是玩味之色。之前看自己一向不顺眼的陈安乐趾高气昂地站在一旁,一脸你死定了表情,不禁心中一紧。
“刚才孙秀才来自首了,说他案发那晚一直和十七娘在一起,你主动提出替他隐瞒此事。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过来和我说了。”
裘智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就是想诈一下郭谨晏。
郭谨晏是新科进士,千辛万苦的考上了庶吉士,散馆后前途一片光明,居然主动提出帮别人作伪证。这种事被人揭发了,就算不判刑,也有碍官声。
郭谨晏又不像自己,有朱永贤做靠山,名声再差都有官做,实在混不下去了还能回家让男友养。郭谨晏拿前途开玩笑,去帮个毫无背景的小秀才,怎么看都觉得有鬼。
郭谨晏不知裘智这话里有水分,心中大骂孙秀才没用。自己都帮他蒙混过关了,又扛了这么多日子,居然跑来自首了。
郭谨晏压下心中对孙秀才的不满,解释道:“大人,下官是看孙秀才吓得都快哭了,心生怜悯。下官寒窗苦读二十年,知道读书不易,不愿让他这么多年光阴白费,才会帮他作证。”
郭谨晏看了裘智一眼,似有暗示之意,道:“大人,这官场里的事,您也都懂。”
裘智当然明白郭谨晏的意思,无非是官官相护,大家互相遮掩一二。尤其是这种无伤大雅的事,卖个人情,同别人示好,多个朋友多条路。
只是人命关天,郭谨晏圆滑的不是地方。裘智心下不喜,刚想开口驳斥他,朱永贤就先忍不住了。
朱永贤拍案而起,骂道:“一个新科进士,不思何如忠君报国,反而整天算计人情世故,妄施以小恩小惠,结党营私,枉读圣贤之书!”
朱永贤这一席话说的裘智都想给他鼓掌了,不愧是当朝宗亲,看问题一针见血,大帽子扣的就是有水平。
郭谨晏来宛平前就想结识裘智了,到了县里自是要打听一番,已经知道了他和陈安乐不清不楚的事,心中对二人颇为鄙夷。
裘智是县丞,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郭谨晏不敢放肆,但他少年得志,心性高傲,自然不会让陈安乐指着鼻子骂。
郭谨晏正要反唇相讥,曹慕回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手搭在三尺青锋之上,冷冷道:“公堂之上,老爷没问话,就没有你说话的份。”
曹慕回出身世家大族,自幼呼奴唤婢,颐指气使管了,眉宇间自有一股威严,如今面带愠色,看的郭谨晏心下一凛,不敢嚣张。
齐攥典和秦书吏都看傻眼了,没想到曹慕回竟敢明目张胆的威胁庶吉士。
二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裘智,见他一脸赞同的表情,也不敢多话,只坐在下面写笔录。
裘智盯着郭谨晏的脸,幽幽道:“王三两的死因已经查明白了,我们在她口中找到了花瓣,身上也有伤痕,应该是被人溺死在了洗手盆中。”
郭谨晏面不改色地看着裘智,并不答话。
“我是这么认为的,你杀了王三两,然后将她抛尸在池塘,让人误以为她是失足落水而死。”裘智一边观察着郭谨晏的神情,一边缓缓说道。
“你觉得只伪造案发现场不保险,又模仿三两的笔迹写了两首诗,让人误以为三两的死亡时间在散席后。你再帮孙秀才做伪证,这样就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了。”
郭谨晏听了裘智的分析,一脸你冤枉我的表情,大声反驳道:“大人,此话无凭无据,下官不敢苟同。我不认识三两,我为什么要杀她,怎么模仿她的字迹呢?”
“听说王三两有个弟弟,年纪同你相仿。”裘智不清楚郭谨晏的动机,索性套用了朱永贤之前的分析。
郭谨晏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裘智,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我姓郭,她姓王,这怎么是姐弟啊。”
裘智解释道:“她之前跟过一位行商,随了夫姓了,本姓不是王。”
郭谨晏看裘智咄咄逼人,急出一头的汗,用袖子沾沾额上的汗水,斩钉截铁道:“大人,下官真的不认识王姑娘,而且下官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姐妹。”
裘智手里确实没有证据,只是觉得郭谨晏做事不合常理,想要诈他一下,如今看他口风甚紧,知道问不出来什么。
裘智沉思许久,道:“行了,你签字画押就能走了。”
裘智估计过不了几天金佑谦他们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有了证据,不怕他们不承认。
郭谨晏一听裘智让他画押,不禁面露难色,谄笑道:“大人,下官不过是一时心软,行差踏错,画押就免了吧。”
郭谨晏哪肯轻易画押,这可是杀人案,所有的口供都要归入卷宗,存留在刑部。自己若是画押了,等于留下了把柄,有碍升迁不说,官做的都不踏实,天天都得提心吊胆,生怕有人翻旧账。
裘智冷笑数声:“我今天已经够给你留面子的了,只在三堂问你,没开大堂,让百姓们围观。你老老实实地画押了,我放你回去,不然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裘智算是看出来了,郭谨晏属于吃硬不吃软的,刚才曹慕回一瞪眼,他就不敢说话了。既然如此,就让曹慕回再吓唬他一次。
裘智对曹慕回使了个颜色,曹慕回心领神会,直接把剑拔了出来。
他走上前把剑搭在郭谨晏的肩上,森然道:“你要识趣,自己用印泥按手印。不识趣我帮你一把,用你的血来按,反正都是红色的。”
裘智没想到曹慕回脾气这么烈,直接兵刃出鞘。不过他是自己的人,关键时刻只能给他撑腰,不能泼冷水。裘智也不说话,邪气一笑,看着郭谨晏。
朱永贤突然插嘴道:“口供你画押两份。”
他前些天给朱永鸿写信告了郭谨晏一状,想让哥哥把郭谨晏的进士身份给革除了。朱永鸿回信没有生气,只说不合规矩,如果朱永贤能抓到郭谨晏的把柄,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不管郭谨晏是不是杀人凶手,作伪证、想要结党营私是跑不了了。朱永贤必须让他多签一份口供,寄给哥哥。郭谨晏道德败坏,有辱师门,赶快给他开除了。
郭谨晏看看齐攥典,见他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知道无人能帮自己说话。如今形势比人强,郭谨晏心里把裘智骂的狗血淋头,但面上不敢显露分毫,无奈按了手印,签了名。
曹慕回见状,满意地点点头,把宝剑收了起来。他觉得来宛平真的是来对了,裘智并非迂腐的性子,平日里待人和善,但关键时候对这种为非作歹的人也不惯着,十分和自己的脾气。
朱永贤得意万分,笑着讽刺道:“早这样,不就没事了,不见棺材不掉泪。”
裘智知道男友的心结,如今看他志满得意的样,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的摇摇头。
郭谨晏看他两夫夫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一甩袖子,也不告辞,径直离开了。郭谨晏路上越想越气,回到家,面上也带出几分不快之色,张氏见了忙问缘由。
郭谨晏不愿让妻子担心,只说是朝廷之事,妇道人家不懂,张氏听了便不好多问。
郭谨晏细思许久,看着妻子问道:“裘县丞的来历你听父亲说过吗?”
张氏想了想,摇头道:“不曾听过,只知道及得圣意。”
这点郭谨晏当然知道,裘智的手下都敢在公堂动手了,这不是有恃无恐是什么。郭谨晏皱眉道:“咱们不如早几天回京吧,我好和同年们走动一二。”
张氏一听就不乐意了,轻捶了一下丈夫的肩,噘嘴道:“之前说好住满一个月的,我不依,我不回京。”
张氏从小和爷爷奶奶在宛平长大,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肯提前回去。任郭谨晏说破了嘴皮子,也不同意。郭谨晏想着日后的仕途,搞不好还要仰仗岳父,只能不再提回京之事了——
注1:《大明律》第二十八卷
第65章 凶手就是你
===========================
裘智洗完澡, 坐在院中乘凉。微风吹过,带来丝丝凉爽,驱散了暑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茉莉花香, 沁人心脾。
远处, 萤火虫点点闪烁,清风习习拂过树叶, 发出沙沙的响声。忽然, 耳边传来丝竹之声。
裘智心中微奇,自己和朱永贤都不是喜欢听曲的人, 况且‘不羡仙’占地面积颇广, 周围并无邻居, 怎么会有人在此奏乐?
他正准备叫白承奉过来询问, 身后却传来轻盈的脚步声。裘智回头一看, 只见一白衣女子姗姗走来。裘智愈发惊疑不定,府中从未雇佣妙龄女子, 这女子从何而来。
女子款款上前,看裘智一脸戒备之色, 死死地盯着自己。她微微一笑,道:“裘大人竟不认识奴家了吗?”
裘智听她语气似乎和自己颇为熟稔, 不由一怔, 随即仔细地打量起对方。
女子约莫三十左右, 容貌不过是中人之姿, 松松款款绾了个同心髻,不施粉黛。胜在气质温婉,通身书卷之气。她嘴角含笑, 眉宇间满是坚毅之色。
眼前之人虽不是绝色美人, 但观之可亲。裘智自问若曾见过, 断不会忘记,可他回忆许久,仍然毫无印象。
女子见裘智双眉紧锁,不由起了玩笑的心思。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娇笑数声,戏谑道:“裘大人忘性怎么这般大,刚见过奴家就忘了。”
裘智看她笑的眉眼弯弯,突然福至心灵,失声道:“你是王三两。”
王三两的尸体曾被泡了一夜,肿胀不堪,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不过裘智经手的尸体成百上千,对辨认死者的容貌有些经验。
女子闻言一怔,苦笑着摇头道:“奴家并非王三两。”
裘智一猜不中,也没耐心陪她继续玩猜谜游戏了,没好气地问道:“你到底是谁,快快从实招来。你又是怎么溜进王府的?”
女子直愣愣地看着裘智,突然眼中留下两行血泪,哀泣道:“裘大人,您是好人,奴想托您给张公子带句话。就说人鬼殊途,莫再以奴为念,好好地过他的日子吧。”
话音刚落,周遭景致霎时变幻,满天星辰被厚重的乌云遮蔽,夜色如墨,伸手难见五指。一道闪电劈下,天地变色,罡风骤起,包裹住女子,要将她带走。
裘智心中惊骇万分,下意识的拽住女子的手,急切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女子凄然一笑,柔声道:“裘大人,奴家是诵晗啊。”
裘智感觉罡风骤然加剧,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二人分开,指间逐渐失去触感。最终力竭,女子被罡风卷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啊。”裘智吓得尖叫一声,从怪梦中惊醒。他浑身上下满是冷汗,一个机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朱永贤察觉到异状,也醒了过来,看裘智坐在床上,颤抖个不停,以为他又生病了,赶忙去摸裘智的额头。
裘智机械性地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男友,暗道:居然叫你这瞎猫抓到了死耗子。
第二天一早,裘智刚出‘不羡仙’的大门,就见文勉和金佑谦骑马归来。裘智心中大喜,暗道:回来的正是时候。
虽然他已经推测出凶手是谁,但缺乏证据,难以定罪。
文勉从马上跳下来,把收集到的口供以及物证给裘智过目。
裘智翻了一遍,一眼便注意到了王昀昆当年的供述,原来他曾酒后企图□□王三两,三两奋起反抗,尚未得手就惊动了族人。
裘智看完所有证词,奇道:“王昀昆的供状你们怎么得来的?”
商人重利,这认罪状估计是王矛川用来挟制侄子的,怎么会轻易给金佑谦二人?他若是肯给,为何这些口供里,只有王家亲戚、邻居的,唯独没有王矛川的。
金佑谦脸上一红,嘿嘿笑道:“偷来的。”
裘智听完苦笑一声,不过好在这年代,没有非法证据这一说,偷来的证据也是证据,具备法律效力。
裘智沉吟片刻,先命白承奉带人去请王昀昆到县丞衙问案,然后看向曹慕回,吩咐道:“敏实,麻烦你把郭谨晏带到县丞衙。”
裘智上辈子听老刑警说过,除了警察有他们的职业直觉,犯罪分子在和警方斗智斗勇的过程中,也会形成一些独特的直觉,很多凶手会察觉到自己快要落网。
这二人一个是新科进士,一个是本县教谕,裘智怕他俩顽抗拒捕,衙役不敢动手,只能让朱永贤身边的人去。
裘智知道曹慕回嫉恶如仇,而且他之前和郭谨晏打过几次交道,郭谨晏怕他怕得要死,不担心请不来人。
曹慕回应了一声,立刻翻身上马,带着手下去拿郭谨晏。
裘智暗道:果然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
白承奉不敢让裘智久等,何况如今证据明确,王昀昆不是什么好鸟,不用和他客气。白承奉到了县衙后,径直去了训导衙,不跟王昀昆废话,直接半请半绑地给他架来了。
裘智虽然看不上王昀昆,但顾忌大舅子的脸面。王昀昆是本县训导,主管教书育人,要是开大堂审问,让大家知道了他的龌龊事,多少会影响朝廷的声誉,因此命人给他带到二堂。
王昀昆看今天的架势与往日不同,裘智严肃地端坐在案桌后,皂隶手持水火棍站立两旁,一个个面色不善。
王昀昆知道裘智来宛平后办了几件大案子,桩桩件件查得一清二楚,他又心里有鬼,额上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裘智狠狠地一拍惊堂木,两旁皂隶齐喊“威武”,吓得王昀昆身子一抖。
王昀昆不清楚裘智查到了多少内情,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强颜欢笑道:“不知县丞请下官来所为何事啊。”
裘智挑挑眉,哂笑道:“听说你原名叫王五七,王三两是你前婶子,是也不是?”
王昀昆一听裘智叫出自己的小名,又道出了王三两的身世,就知对方已经知晓了当年的事。王昀昆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
王昀昆犹不死心,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辩解道:“大人,山野村夫所言,您不能信啊。”
裘智从一摞口供里,翻出了一张微微发黄的纸,反问道:“那这怎么有你当年亲笔写的自供,你还签字画押了。要不你按个手印,咱们对比一下,别真冤枉了你。”
王昀昆没想到裘智连自己的供述都给找了出来,顿时万念俱灰。
各种念头涌入脑海,一会大骂王矛川不厚道,不念亲戚之情出卖自己,一会又觉得自己倒霉,怎么偏偏来了宛平,遇到这么个煞星。
他本就是强弩之末,如今吓得脸色煞白,身体也不听使唤,抖得好像犯了羊癫疯一样,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了。
衙役们不知裘智掌握了什么线索,但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看王昀昆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就知他肯定没干好事。
裘智冷笑道:“毕竟是本县训导,我给你留个面子,这些证言、口供直接放卷宗里,就不当着外人念了。你把行凶过程说一遍。”
王昀昆大喊道:“老爷,老爷我都说,当年我不是人,我不是东西,可我绝没有杀人啊。”
裘智瞪了王昀昆一眼,沉声道:“没让你喊冤,你把你进包厢后的事说一遍。”
王昀昆急的都快哭出来了,虽然強姦未成要杖一百,流放三千里(注1),但杀人可是要砍头的,两者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如今裘智让他辩解,王昀昆一点犹豫都没有,竹筒倒豆子般,把案发那日的事讲了出来。
那天,王昀昆一见王三两就认出了对方,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后来看王三两离席,就借口不舒服,悄悄地跟在她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回廊,王三两发觉身后有人尾随,回头一看是王昀昆,立刻就变了脸。
王三两柳眉倒竖,双目喷火,指着王昀昆鼻子骂道:“好贼子,尽然还敢跟着我。”
王昀昆看王三两的反应,就知对方也认出了自己。王昀昆怕王三两声音太大,引来了别人,顾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膝行到王三两面前。
王昀昆哀求道:“好姐姐,小声些,有话好好说。”他好不容易熬到了正八品,若是翻扯出当年的事来,前途尽毁。
王三两面带寒霜,冷哼一声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王昀昆为官多年,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伙了,行事算不上老辣,但也有些章法。慌乱过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自从认出了王三两,他便留心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她和张端的小动作,自是逃不过王昀昆的双眼。
王昀昆突然计上心来,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裤子上的土,奸笑地看着王三两:“我看你和张秀才挺要好啊,听说他准备你赎身呢。”
王三两不明白王昀昆的意思,警惕地看着他。
王昀昆皮笑肉不笑道:“别紧张,我只是提醒你。你自卖自身,给一个老头做续弦,就够丢人了,现在沦落为娼,如果又让人知道你和前夫的侄子不清不楚,你怎么做人呢?张秀才的脸往哪放呢?”
王三两被王昀昆的无耻样子气的浑身颤抖,半晌没说出话来,过了许久才咬牙道:“你到底想怎样?”
王昀昆好整以暇道:“我不想怎样,不过是希望你嘴巴严一些。不然我的名声受损,你也好不到哪去,连带着你的情哥哥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王三两鼻腔发酸,心中悲愤万千,只是不愿在仇人面前落泪。她强忍心痛,低喝一声:“你给我滚。”
王昀昆看王三两的神情就知她想明白了,得意地笑笑,便往包厢去了。
王昀昆回忆完当天的事,又开始喊冤:“老爷,我走的时候,王三两她真的好好的,我碰都没碰她一下。我是说话不好听,威胁了她,但她都答应了,我没必要下手啊。”
堂上众人虽没看到裘智手里那份证词,但大概听明白了。王昀昆和王三两是旧识,俩人还发生过点什么,王昀昆怕王三两说了出去,影响他的前途,就跑去威胁王三两了。
王昀昆看裘智沉思不语,不由心急如焚,语带哭腔道:“老爷,我真的没有胆量杀人啊。”
裘智看王昀昆那怂样,忍不住讽刺了一句:“我看你胆子不小,酒后乱性,威逼利诱,谎话连篇,干扰办案。”
王昀昆现在生死都在裘智手里握着,哪敢回嘴,只得蔫头耷脑的站在那。
裘智追问道:“就当你说的是实话,那你走的时候王三两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王昀昆愁眉苦脸道:“老爷,我真没注意啊。”说完,又使劲回忆了半天,拍着脑袋道:“感觉她那天一直心不在焉,整个人好像没了魂似的。”
裘智早就清楚王昀昆不是凶手,他和王三两关系平平,不会模对方的笔迹。自己审问王昀昆,主要是为了当年王三两受的冤屈。
“来都来了,就别走了。当年的案子证据齐全,我让衙役直接带你去牢里住下吧。”裘智看着王昀昆,冷冷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王昀昆瞬间呆若木鸡,过了许久才回过神,心慌意乱道:“大人,这案子不在宛平治下吧。”
王昀昆不主管刑名,不过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对案件的管辖权还是一清二楚,就算要审也是东海县的县太爷审理此案,和裘智半点关系也无。
裘智满不在意地一挥手,笑道:“没事,我不是第一次跨县办案了,你别替我操心了,就安心在牢里住着吧。”
裘智暗暗庆幸男友是个王爷,不然为了前途,自己还真不敢把王昀昆怎么样。
朱永贤坐在次间里,虽然裘智看不见,但他还是自豪地挺了挺胸,不就是跨县办案吗,小菜一碟,分分钟给摆平了。
王昀昆刚被衙役带下去,曹慕回就把郭谨晏抓了回来。裘智看郭谨晏脸上沾了不少泥土,衣衫也被撕破了,惊奇地看了曹慕回一眼。
曹慕回瞪着郭谨晏,气哼哼道:“我去张家的时候,这家伙整准备回京,说什么都不肯过来,还想逃跑,被我抓住了。”
裘智笑眯眯的看着曹慕回,鼓掌赞道:“好身手,好英勇。”
曹慕回的身手裘智清楚,抓郭谨晏就好比探囊取物。他当着郭谨晏的面大夸曹慕回,就是让郭谨晏明白自己的态度。
郭谨晏沉着脸站在一旁,目光阴鸷地看着裘智,乖戾道:“裘大人,下官好歹是朝廷官员,您就算是圣人的宠臣,也不能随意拿人啊。”
裘智不理他的茬,自顾自道:“我昨晚上做了个梦,梦到一名女子向我伸冤,说她死得惨。我问她的名字,她自称诵晗。”
郭谨晏双目充血,阴森森地盯着裘智,表情狠厉吓人,要不是有曹慕回跟旁边拦着,裘智估计他早冲上来撕了自己了。
不过,裘智并不惧他,依旧慢悠悠道:“我一听她的名字,瞬间想起郭大人了。你看你叫郭谨晏,‘谨’字和‘诵’字都从言,‘晏’字和‘晗’字都从日,这不就是姐弟二人吗?”
郭谨晏面容扭曲到狰狞,冷冰冰道:“裘大人,下官和您说过了,不认识什么王三两,更不是她的弟弟。”
裘智哑然失笑,道:“我可没说诵晗就是王三两啊。”
郭谨晏闻言一怔,冷汗瞬间涌出,气焰不似方才那般嚣张,转而变成了被戳破谎言的恼羞成怒。
裘智继续道:“我记得你曾说过没有兄弟姐妹,还签字画押了。可我在东海县商人王矛川家里,发现一张卖身契。”
郭谨晏当然知道裘智说的是哪份身契,他完全没料到王矛川留有十几年前的字据,而且居然被裘智找到了,不由得长大了嘴,震惊地望着裘智。
“出约人名叫郭诵晗,她自卖自身给王矛川做续弦,代笔人和凭中人都是她的弟弟郭谨晏,你看这上还有你的画押呢。”
裘智怕郭谨晏抢夺卖身契,特意让曹慕回拿在手中让他过目。
郭谨晏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若只是把诵晗说成三两,还能用口误遮掩过去,现在裘智手握卖身契,就是铁证如山了。
裘智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严肃地看着郭谨晏,道:“我派人去了射阳县,找到了你的族人还有旧时邻居,问过他们的口供。你父母共有一女一子,女孩就是被你杀死的王三两。”——
注1:大明律感谢在2024-07-04 10:28:52~2024-07-05 10:0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喵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死不悔改的凶手
===============================
郭谨晏的罪行被裘智当众揭露, 非但没有丝毫悔意,反而怒火中烧。他的面容因愤怒而变得扭曲,紧咬的牙关间传出令人心悸的磨牙声, 目光如刃, 死死地盯着裘智。
裘智心道:我一个正义的使者,还怕你个杀人犯?裘智不甘示弱, 瞪了回去。
过了片刻, 郭谨晏哈哈一笑,狂妄道:“不错, 是我杀的, 她该死。”既然已经被裘智套出了话, 对方手里又有证据, 再是抵赖也无济于事, 索性招认。
裘智见他状若癫狂,不敢打断他, 生怕自己一出声,生怕一出声郭谨晏就闭口不言。他环顾众人, 示意大家噤声,让郭谨晏继续说下去。
郭谨晏歇斯底里道:“我那天一眼就认出了王三两, 她是我的姐姐。我好不容易考上了进士, 进了翰林院, 又娶了礼部郎中的女儿做老婆, 怎么能有一个当娼妓的姐姐。”
说着说着,郭谨晏眼中露出鄙夷之色,不屑地撇了撇嘴:“我怕她认出我来, 就跟着张秀才一起回了包间, 谁知她竟追进屋子里来了。”
裘智听郭谨晏提起王三两, 语气中充满了鄙夷,仿佛她是垃圾一般,脸色越发阴沉。朱永贤也被气得暴跳如雷,要不是白承奉和文勉拦着,早冲出来揍他了。
曹慕回站在一旁,恨得牙根痒痒,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郭谨晏挥舞着手臂,狂躁道:“她一进来就各种问东问西,假装关心我。又絮絮叨叨地说起她这些年的生活,还说有个男的准备给她赎身,只不过鸨母要价太贵,要一千两银子。”
裘智听郭谨晏提起王三两时,多用贬义之词,便知他对这个姐姐心中厌恶至极。
郭谨晏如痴如狂地看着众人,吼道:“你们说她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仗着当年给我三百两银子,现在要让我连本带利还她吗?”
曹慕回本来站在郭谨晏身旁,看他激动得唾沫横飞,急忙退后一步,生怕被他喷到。
“我要是妥协了,指不定日后要怎么被她继续要挟呢。这贱人就该死,我趁她不注意,给她溺死在了洗手盆里。”郭谨晏眼中充满了憎恨,提起王三两仿佛有深仇大恨一般。
裘智虽然不认识王三两,但听人描述过她的品性,又看过众人的口供,知她蕙心纨质,绝非挟恩图报之人。
何况鸨母那一千两,不过是试探张端的。王三两无非是许久不见弟弟,同他述说近况而已,偏生郭谨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或许郭谨晏在看到王三两的那一刻,就已经动了杀心,王三两是他完美人生中的一个污点,必须除去。王三两找他要钱,不过是郭谨晏为了心安理得地动手而臆想出来的借口。
裘智听得七窍生烟,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强忍心中怒气问道:“后来呢?”
“后来?”郭谨晏大笑数声:“后来就和你推测一样,我给她扔进了河里,装成失足落水,然后跟没事人一样去作诗了。早上起来,我突然想到,可以模仿王三两的字迹,让大家以为作诗的时候她还活着,反正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乐人,谁会记得她在不在席上。”
裘智沉吟片刻,问道:“你是不是练习了很久?我一进东稍间就闻到一股怪味,还发现了烧纸的灰烬。”
二人多年未见,虽然郭谨晏熟悉三两的笔迹,但想要模仿到以假乱真的程度,还是需要练习几遍的,练好后再将那些练习稿烧毁。
郭谨晏点点头,承认了此事,随即叫嚷道:“就赖你,盯着一个堂子里的姑娘不放,查这查那的。除了你,没人在意王三两。”
裘智摇头道:“还有人在意王三两,比我更在意。只看了一眼你写的诗,就认出并非王三两亲笔所写。”
郭谨晏绝望地大叫:“不可能,不可能。我是由姐姐开蒙的,她的字我熟悉,我模仿的,没人能认出来。”
裘智大喝一声,怒斥道:“你生母闺名中带有一个‘荷’字,王三两每每写到这个‘荷’字,都会减笔,以示尊重。你写的那首诗,‘荷’字并无减笔。可见你不仅丧心病狂,杀害亲姐,还连亲生父母的名姓都忘到了脑后。”
曹慕回本是急公好义之人,听到这再也忍不下去了,直接冲上前一拳打在了郭谨晏的脸上,怒骂道:“无耻小人,枉披人皮。”
裘智看郭谨晏方才提起王三两一脸不屑之色,心里就窝着火,如今见曹慕回动手,不由十分解气,拍案叫绝:“打得好。”
郭谨晏没想到曹慕回竟敢在二堂之上,公然行凶,还打自己的脸。郭谨晏气得哆哆嗦嗦,用手指着曹慕回,激动道:“你好大的胆子,我是天子门生,朝廷官员。”
裘智心道:他还是天子的小舅子,当今太子的亲舅舅呢,你算个屁。
曹慕回负手而立,睥睨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曹,名慕回,字敏实。回头你去了刑部,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曹慕回打了你,不用攀扯无辜之人。”
他还不信了,皇上会为了这么个禽兽来怪自己。
郭谨晏不敢置信地盯着裘智,垂死挣扎道:“我是二甲进士,你竟然为了一个风尘女,就要把我送去刑部受审?”
裘智正气凛然地看着郭谨晏,见他依旧一脸狂妄,呵斥道:“你姐姐为了你,卖身王矛川,换了三百两银子供你读书。你不思知恩图报,反而罔顾人伦,对长姐痛下杀手。此等忘恩负义的小人,不配活在人间。”
郭谨晏脸色大变,眼中露出不解之色,问道:“你为什么要在二堂开堂?”
郭谨晏一直以为裘智只是把他叫来,弄清案情,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判个误杀。自己求妻子娘家这边出点钱,赔给描香阁,就能抹平此事。
裘智看他那一脸自作多情的样,就知他想岔了,心想:还不是为了大舅哥的脸面,才不是想替你遮掩。
裘智懒得和他解释,直接命衙役把郭谨晏收押了。案件既已结束,裘智又命人请张端来取走物证。
等众人散去,朱永贤从次间里出来。裘智看他眉飞色舞,一脸忘乎所以的样子,走路带风,不禁奇道:“怎么这么开心。”
朱永贤仰着头,自鸣得意道:“我一开始就说是郭谨晏吧,你还不信。”
原来是为这事,裘智听后不免有些无语,本以为朱永贤只是出于嫉妒,哪知他真猜对了凶手。虽然是歪打正着,但朱永贤为了帮自己破案,出钱又出力,裘智也不好太打击他。
裘智一脸崇拜地看着朱永贤,赞道:“老公真聪明。”
白承奉不禁有些牙酸,暗道:官场果然历练人,太上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最近长了不少,都能夸王爷聪明了。
朱永贤一想到郭谨晏就心里不爽,嘟着嘴道:“‘师兄’是咱们俩之间的称呼,你不能这么叫别人,别人叫你师兄你也不能答应。”
裘智知道朱永贤在某些事上尤其霸道,于是甜甜一笑,道:“知道了,我的好师兄。”
朱永贤见裘智应下,这才转怒为喜。正说话间,张端到了县丞衙。
裘智把从张端那收集到的物证还给了他,看他一脸失落,便好言安慰道:“如今凶手已经伏法,不日就要进京受审了。”
张端在来的路上一直在琢磨为何会将物证还给自己,莫不是凶手抓到了,可未见开堂审理。如今听裘智这么一说,醒过味来,估计有些辛秘,不便公开审理。
张端抱拳问道:“敢问老爷,凶手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害三两?”
裘智没提王昀昆和三两的恩怨,只说是郭谨晏下手。
张端听完,潸然泪下,哭道:“三两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好不容易柳暗花明了,又被弟弟害死。”
张端哭了一会,止住泪意,向裘智道了谢,转身就要离去。
裘智拦下他,问道:“三两长得好看吗?”
裘智并不信鬼神,昨晚三两入梦不过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三两的容貌也是自己根据她死后的样子想象出来的,裘智好奇的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三两和真人有几分相似。
张端愣了一下,停住脚步,沉默许久,含情脉脉道:“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
裘智听了,不免有几分沮丧,自己梦中的女子,长相最多算是秀气。若是张端说的那般美貌,自己想象的和事实差距也太大了。
裘智心有不甘道:“我有张画像,你看看是不是三两。”昨晚裘智让朱永贤把梦中女子的容貌画了出来。
张端接过画像看了一眼,热泪盈眶道:“正是三两。”
裘智惊讶地“啊”了一声,这哪算得上是美女呢。
张端看裘智略有些失望的样子,知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心慈则貌美,三两冰清玉洁,自然是最美的。”
裘智闻言一怔,看张端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没想到他竟有这般见识,倒是自己误了。裘智赧然道:“是我想岔了,相由心生。三两姑娘品行高尚,相貌定是不凡。”
裘智留着三两的画像也是无用,便送给张端留作纪念了。
孙氏得知丈夫被人带走了,左等不回、右等也不回,便知事情不好了。这几日王昀昆茶饭不思,孙氏多少猜出些缘由,八成和芙蓉楼里死的那个姑娘有关。如今被王昀昆扣在了县丞衙,孙氏怕自己被连累,忙让仆人收拾东西,连夜回了娘家。
郭谨晏、王昀昆、孙秀才的判决经刑部和礼部复核后,正式的批复公文在中秋前夕发到了宛平县。
郭谨晏判了斩立决,押送京师受刑。王昀昆革去官职、功名,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孙秀才革去功名,流放三千里。不过孙秀才罪责最轻,准许用铜钱赎罪,家里正卖房卖地,替他筹钱赎罪。
张主事知道了郭谨晏的罪行,暗恨自己有眼无珠,挑了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做女婿,好在女儿结婚时间不久,等女婿死了,女儿再嫁便是了。
—分割线—
“啊!鬼啊,真的有鬼!”繁儿惊声尖叫,将手中的托盘朝着一株古树扔去。
托盘上的瓷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地上,"咔嚓"一声,碎片四溅,碗中的鸡汤撒了一地。
繁儿顾不上满地的狼藉,拔腿就跑。她步伐凌乱,不慎被门槛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
屋内,谭老太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眉头紧锁,吩咐身旁的张妈:"张妈,快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张妈来到屋外,只见繁儿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她蹲下身,搂住繁儿,柔声问道:“怎么了?”
繁儿抬起左手,指着不远处的大树,战栗道:“那株树在哭,我听到了,她在哭,有个女子在哭。”
张妈看繁儿吓得语无伦次,一会说树在哭,一会又说有女子的哭声,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别傻了,这就是风吹树梢发出来的声音,树哪会哭呢。”
繁儿本就吓得瑟瑟发抖,看张妈不信自己说的话,心中焦急,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真的听到了,刚才有女子在哭。不是女子,是女鬼,女鬼在哭,闹鬼了。”
张妈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安抚道:“傻姑娘,这世上哪有鬼神啊,真的是风吹的。”
繁儿见张妈还不相信,神经质地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张妈,你没听说传言吗?说是老爷做了坏事,上天知道了,现在谭家要遭报应了。”
张妈闻言,脸色骤变,严厉地打断了繁儿:“小蹄子,胡说什么。咱家是积善之家,老太爷、老太太都是和善的人。你再这样胡言乱语,我可要罚你了。”
张妈是谭老太太身边得力的仆妇,繁儿见她动怒,不敢反驳,吓得缩缩脖子,慌乱地低下头。
张妈看繁儿泪光莹莹,瘫软在地,也不禁有些可怜她,不再多骂。她先扶繁儿回了房间,然后又去厨房端了两盅菌菇鸡汤,给谭老太爷和老太太送去。
最近这四五个月,家里一直不安生。谭老太太素信鬼神,她听张妈说了方才的闹剧,吓得面色惨白,战战兢兢道:“老爷,要不明天请个道士来念念经,做个法事。”
谭老太爷心里也不停地打鼓,但是想到要花钱,还是有些肉疼,思忖片刻道:“不如报官吧,听说包青天能日审阳、夜审阴,咱们这位县丞也是个青天大老爷,没准他能捉鬼呢。”——
裘智:啊?竟然想白嫖我去抓鬼
====================
# 第六卷:香魂玉魄归何处
====================
第67章 谭家诅咒
=========================
谭老爷年事已高, 视力不济,加之手抖,握笔困难, 无法亲自撰写状子, 便吩咐管家在外寻个讼师代笔。
衙门每逢三、六、九日放告,等到八月十九号, 刘管家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早早地出门,找了个先生, 写了正、副两张状纸, 赶往县丞衙, 把状子递了上去。
书吏们薪资微薄, 仅靠衙门发的那三瓜俩枣, 一家人早喝西北风去了,只能巧立名目, 赚取额外收入来补贴家用。自从裘智上任,严禁衙役、书吏收受杂费, 一经发现直接革职。
裘智知道底下人不容易,光靠死工资日子肯定过不下去, 只能自己补贴, 平日里经常打赏。书吏们私下里算过账, 裘智给赏钱远超以往那些灰色收入, 便欣然从命。
不过碰到富贵人家打官司,书吏们依然会收取戳计费、挂号费、传承费等杂费。裘智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对于这些小动作,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并不深究。
若是别家把这状纸呈上来, 书吏们肯定会先讹笔费用,然后再把对方打发走。哪有来县丞衙告鬼的,把这当天师府了不成。
但谭家在宛平算是一等人家,书吏收到状纸,不敢有丝毫怠慢,迅速将状纸呈送至金佑谦案前。
金佑谦也了解谭家的背景,看到他家的状子不免上心,忙去了三堂,把谭家的状子给裘智过目。
裘智看到状纸,差点没气笑了,谭家以为自己是和尚、老道吗,还指望自己去替他们抓鬼不成?不过这种荒诞不羁的状子能递到自己手里,谭家在宛平肯定算是一号人物。
“谭老爷是什么来历?”裘智看着金佑谦问道。
金佑谦讲起了谭家的发家史。
谭家老太爷年轻时做过书吏,没什么大本事,不过养了个好儿子谭瑾庸,二十年前考中了二甲进士。
宛平不似江南那般人杰地灵,几十年才出了这么一个进士。宛平倒是有几户官宦世家,不过都是世袭的武职,谭家一跃成为了宛平县最顶层的人家之一。
谭瑾庸没能当上庶吉士,外放去湖南永州府做了十年的官,后来又调去锦州府任职,今年七月升到了正四品,在直隶广平府做知府。
谭老太爷和老太太故土难离,并未跟着儿子上任,这么多年一直住在宛平。
如今过了农忙止讼的时候,但百姓多有畏官心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来衙门告状,而且最近没什么案件发生,大家闲得发慌。若放平时,对这种离奇的状纸裘智看都不看一眼。
裘智一闲下来,朱永贤跟着无聊,好不容易来个告状的,总算有点事做了。
朱永贤从裘智手里拿过状子,双眼放光道:“闲着也是闲着,把他叫上来,就当听他说个书。”
裘智看朱永贤兴致勃勃的样子,便顺水推舟,让金佑谦将刘管家带到了三堂。谭家的事不是什么正经案子,裘智懒得去二堂问案,也不用朱永贤回避了。
裘智从不信鬼神,看完状纸心中已有了判断,谭家这事闹鬼是假,有人装神弄鬼是真。
刘管家跪在堂下,裘智先仔细打量起对方,就算刘管家是报案人,也不能排除他的嫌疑。没准贼喊捉贼,刘管家才是幕后搞鬼之人。
刘管家约莫六十上下,留了一小撮山羊胡,发须已经花白。身形干瘦,生得眉浓眼大,唇方口正,肤色黢黑,脸上满是皱纹,一看就是饱经风霜之人。
裘智严肃道:“我看状纸上说,谭家已经闹鬼四个多月了,你把前因后果,给我详细讲一遍。”
刘管听到‘鬼’这个字,吓得一哆嗦,脸色变得有些惨白,哆哆嗦嗦道:“回老爷的话,从四月底开始,家里就怪事频发。”
刘管家不由自主地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眼中露出几分的惧意,不停地左右打量,似乎对这个鬼十分忌惮,生怕他跟在身边,听到自己在说他的坏话。
“仆人们经常看到鬼影,夜晚又听到女子的哭声,家里的东西也会莫名其妙地丢失,最可怕的是老太爷养的一缸金鱼全都死了。”
裘智看刘管家说得煞有其事,不免有些哭笑不得,明显是有人装鬼外加投毒。
刘管家继续道:“府里流传着各种说法,有的说谭家祖坟的风水不好,所以阳宅里就开始闹鬼了。”
“祖坟出问题,为什么现在才闹鬼?”裘智打断了刘管家的话。
祖宗都下葬多少年了,风水不好早闹鬼了,非要等个百八十年才闹鬼,祖宗们到挺有耐心的。
刘管家不曾细想过这个问题,被裘智问得一愣,呆呆地摇头道:“我不清楚,传言这么说的,我就这么学。”
裘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装鬼之人智商一般,谎话都编不圆。
“有人说去年底谭老太爷祭祖的时候心不诚,得罪了祖先。还有人说是我家老爷在外为官不正,触怒了神灵,引来鬼神降罪。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流言……”
一提起那个谣言,刘管家更紧张了,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角的肌肉也不住地抽搐。
裘智好奇道:“什么流言?”
刘管家深吸一口气,颤声道:“说是老太爷罪孽深重,累及子孙,谭家会遭到报应,最终家破人亡。”
裘智听后顿时大感无趣,脸上不禁带出几分失望之色,这诅咒太没有新意了。朱永贤上辈子也是看过无数推理小说的人,一听就明白了,此事定是家中奴仆所为。
先是故意装神弄鬼,吓唬谭家上上下下,然后再流传出一个诅咒。将来谭家无论发生什么怪事,便会让人怀疑是鬼神所为,犯人可以摆脱嫌疑。
裘智现在无法确定这个犯人最终的目的,是要动手杀人,还只是搞个恶作剧,吓唬一下谭家的主子。
裘智沉吟许久,让金佑谦找来了张捕头,吩咐他带着捕快、书吏上门录个口供,震慑一下谭家的仆人。
如今犯人折腾了好几个月,谭家的主子已经被他搞得精疲力尽。只要此人和主家没有深仇大恨,见到官府出面,自然就会老实了。
裘智是否出现场是按照事情的严重程度来决定的,放现代他好歹算是主管治安的副县长,重大刑事案件肯定会亲去勘察,目前这桩案子属于恐吓案,交给张捕头就够了。
刘管家见裘智不打算亲自出马,不由面露难色,苦兮兮道:“老爷,我们家是真的闹鬼了啊。这事张捕头解决不了,必须青天出马,用官气镇压恶鬼才行。”
提到‘闹鬼’二字,刘管家语带颤音,好像快哭出来了一样,整个人抖个不停。
裘智知道古人深信鬼神,但看他吓得六神无主的样,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就算真有诅咒,报应也是在谭家人身上,他一个两姓旁人有什么好怕的。
裘智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淡淡道:“我又不会掐诀念咒,去了没什么用,这事交给张捕头就行了。”
刘管家哭求了半天,一会以死相逼,一会搬出谭瑾庸,以权压人,非要让裘智上门抓鬼。
裘智无奈,只能给他解释了几句,谭家没有闹鬼,而是有人搞鬼,并让他回去多观察家里的仆人,争取早日把装鬼的人抓到。
谭瑾庸是正四品的知府,刘管家没有半点品级,裘智执意不去,他也奈何不得,只能作罢。
裘智看他总算消停下来,说了一声“退堂”,准备让人把他带走。
刘管家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凑到裘智身前,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色的帖子,恭敬道:“老爷,我家老太爷过几天七十大寿,略被薄酒,想请您赏个脸,过府一叙。”
裘智刚才已经听金佑谦介绍过谭家的事了,知道他家在宛平算是一号人物。
自从来了宛平,裘智就不停地在得罪人。
先是把金家那点陈年旧事给翻了出来,搞垮了本县第一富户。虽然金佑谦是个正人君子,不怪自己,但本县的生意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充满了戒备,生怕自己对他们下手。
后来打了周大谷,得罪了县里的读书人和乡绅周家。
上司周讷一直看自己不顺眼,不过是强忍着心里的不满。
上个案件抓了礼部郎中的女婿,给张家老爷子气得够呛,现在还缠绵病榻呢。又革除了孙秀才的功名,城里的读书人看到自己都绕着走。
裘智再自恋,也明白自己人缘混得差,长此以往不利于在宛平开展工作。如今好不容易收了个请帖,能和本地乡绅稍微来往一下,自是不会拒绝,立刻答应下来。
等刘管家下去后,裘智看向朱永贤,玩笑道:“你是县丞夫人,回头咱俩一起去。”
朱永贤哼哼唧唧了几声,最终没有反驳,俩人谁是夫人又不两嘴皮子一碰,说出来的。
裘智这次去,一为祝寿,二来也想去谭家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他感觉谭家的事不简单,古代奴仆敢这么折腾主家的实属罕见。
《金瓶梅》里的秋菊被潘金莲整日虐待,打得鬼哭狼嚎的,烈日炎炎顶着大石头跪瓦渣,都没说把潘金莲怎么样,只在私下向吴月娘举报潘金莲与别人有私情。谭家的仆人直接装神弄鬼,胆子太大了点。
谭老太太听了刘管家的回报,得知裘智只派了个捕头来问案,不禁有些失望,长吁短叹道:“青天不来,咱家没有安宁的日子了。”
谭老太爷年轻时做过几年的书吏,比老妻多了几分见识。
他这几个月被家里的事闹得心力憔悴,又是上了春秋的人,没有精力细思,如今听了刘管家的回禀,瞬间想通了此结。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定是仆人们搞出的邪门歪道。
谭老太爷脸上不禁露出几分愠色,怒道:“好刁奴,我待人一向不薄。他们吃了豹子胆,都敢吓唬主人了。”说着,就咳嗽了起来。
刘管家见状,连忙上前轻抚谭老太爷的背脊,替他顺气,宽慰道:“老太爷,您消消气。老奴这几日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把这吃里扒外的小人揪出来,好好教训一顿,再送交官府处理。”
谭老太爷知道刘管家素来忠心耿耿,听他这么说,才面色稍霁,叮嘱道:“一定在寿宴之前将此事解决了。可不能在喜庆的日子里,因这等琐事扫了大家的兴。”
谭老太爷七十整寿,请的都是宛平县的官员以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担心寿宴上出了乱子,惹得众人不快。
张捕头上门后,谭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鬼魅之事销声匿迹。
虽然幕后作祟之人尚未落网,不过家里消停了,谭老太爷舒心了不少,特意派刘管家去县丞衙谢过裘智。
为了庆祝老太爷的大寿,谭府这几日张灯结彩,人人穿红,家中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阖府上下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转眼间,到了八月二十七日,谭老太爷七十大寿的正日子。
谭老太爷回顾往昔,自己勤勉一生,攒下了些基业,又养了个好儿子,活到这般寿数,人生算是圆满了,心里着实高兴,起床后一直都笑容满面,整个人显得年轻了十岁。
前来祝寿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仆人忙得焦头烂额,一个个脚打后脑勺。
官员们早上都在衙里上班,散衙后脱了官服,才来到谭家贺寿。
入秋后太阳落山早了,不过谭家有钱,又赶上谭老太爷的好日子,不惜成本,点亮了无数蜡烛,将谭府照得如同白昼。
裘智和朱永贤走在谭家的花园里,秋天百花零落,唯有菊花傲然绽放,枝头金桂散发着阵阵幽香。
裘智知道谭老太爷家的院子在宛平算是一景,盛夏时经常在家中宴客赏花,因此好奇,多看了几眼。
裘智指着一株红花,问朱永贤:“这是什么花,之前没见过。”
朱永贤前世擅长绘画,自是少不了用鲜花写生,对各色花卉多少有些了解。
朱永贤看了一眼,有些惊讶道:“这是茶花,多生于南方,北方罕见。通常在九月、十月间开花,这花开得略早了些。”
裘智和朱永贤在花园里逛了一圈,就去了正厅,屋内已是一片热闹景象。
众官员落座多时,却迟迟未见谭老太爷现身,气氛略显尴尬。
裘智望着主位上空荡荡的椅子,回想起谭家前些天“闹鬼”的传闻,心里有些打鼓,和朱永贤咬耳朵:“谭老太爷不会出事了吧。”
朱永贤看看裘智,含糊道:“不至于,不至于。老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他今年才七十,又不是本命年,不会这么倒霉的。”
周讷瞥了一眼两侧的仆人,笑着道:“还是请谭老太爷尽快入席吧。”
任五七连忙应声,心中却焦急万分。他方才已经去老太爷的房间找了好几次了,又吩咐仆人四处搜寻,却始终不见老太爷的踪影。而且不光老太爷不见了,连刘管家也跟着消失了。
如今县太爷发了话,任五七不敢在屋里干杵着,匆匆去找了王妈,让她和老太太说一声,拿个主意。
听闻老太爷失踪的消息,王妈脸色瞬间变得凝重,立刻要去通知老太太。
任五七见王妈要走,急忙拽住她的袖子,一脸惶恐之色,问道:“王妈,你说……这不会是老爷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早上还好好地受了咱们的头呢,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呢?”
尽管这几日家中恢复了平静,但之前的传言太过深入人心。谭老太爷一失踪,任五七第一反应就是闹鬼了。
王妈啐道:“胡说什么,哪有什么妖魔鬼怪。老太爷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在哪瞌睡呢,你多派些人手仔细搜寻便是。”
说罢,王妈挣脱了任五七的手,快步走向女眷的屋子,将老太爷神秘失踪的消息告知了谭老太太——
本卷卷标来自京剧《贾政训子》
第68章 密室杀人案
===========================
谭老太太这一生顺风顺水, 没经过什么风浪,家里家外都是谭老太爷做主,从未操过半点的心。如今听闻丈夫突然失踪, 她顿时乱了阵脚, 不顾场合,急忙起身准备亲自去寻找。
她起身后, 见满屋的女眷齐刷刷地望着自己, 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丈夫的大寿,贵客盈门, 自己必须留下款待宾客, 遂又赶忙坐回了椅子上。
谭老太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低声吩咐道:“快让刘管家派人去找啊。”
王妈看了主人一眼, 眼中露出慌乱之色, 为难道:“刘管家也不见了。”
这消息如同雪上加霜,谭老太太彻底失了分寸, 只能无助地望着王妈,希望她能给自己出个主意。
王妈看老太太呆愣愣地盯着自己, 半晌不说话,便催促道:“老太太, 大厅里坐的都是当官的, 不能怠慢了, 您快拿个主意啊。”
她不过是个仆人, 哪能做主家的主。
谭老太太茫然无措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办法,大厅里那么多老爷, 要不让他们想个法子?”
谭老太太深信丈夫的突然失踪, 与家里的闹鬼脱不开干系。
她一直坚持请道士、和尚来捉鬼, 丈夫起初舍不得钱,后来死活认定是仆人们装神弄鬼。现在丈夫失踪了,她愈发认为是鬼神作祟,心里惶惶不安,更无半点想法。
王妈看老太太不知所措的样,无奈退下,找到任五七,只说老太太如今失了主张,想求客厅里的老爷们帮着找找。
裘智见谭老太爷迟迟不到,心中早已起疑,好在文勉和曹慕回就在谭家附近,可以把他俩找来支援。
裘智轻轻碰了碰朱永贤的胳膊,朱永贤会意,在另一桌找到金佑谦,让他把二人叫来。
任五七派了几个家丁,将整个府邸翻了个底朝天,却依然不见谭老太爷的踪影。
任五七见大厅里的宾客等得不耐烦了,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无奈硬着头皮进屋,同众人告罪,说自家老爷失踪了。
众人顿时哗然,朗朗乾坤,又当着本县大小官员的面,谭老太爷竟然消失不见了。
裘智看任五七刚才忙里忙外,和男仆们一直窃窃私语,担心谭老爷出了意外,甚至可能发生了命案,未料到竟是失踪。
裘智拉过任五七,问道:“谭老太爷是被人绑架了吗?”
任五七连连摇头,否认道:“不可能,已经问过家院了,今天没有可疑的人来过,而且老爷一整天都没出过门。”
裘智微一沉吟,再三确认道:“家里每个角落都找过了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可不信什么闹鬼的事。
任五七皱眉苦思许久,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惊呼道:“还有储物间没去找,可老爷平日从不去那啊。”
此时,文勉和曹慕回恰好来到了客厅,谭府里乱成一锅粥,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俩。裘智见后援到了,当即让任五七打了灯笼,带他们去储物间。
齐攥典今日家中有事,只派人送了寿礼,未能亲自前来。何典史同李巡检结伴前来,裘智虽没召唤二人,但俩人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周讷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沉思片刻,也起身去了储物间。他毕竟是一县得父母官,在他治下出了事,不好不去查看。
众人人来到储物间,任五七取出钥匙,打开了门锁。他推了一下门,谁知房门纹丝不动。任五七有些吃惊,微微一愣,随即使出浑身力气,又推了半天,房门依旧纹丝不动。
任五七无助地望向裘智,哭丧着脸道:“老爷,门打不开。”
裘智半信半疑,怕任五七演戏,故意制造密室,便亲自上前尝,确实无法打开。
他环顾四周,观察着储物间的外部构造,此房正面有一扇大门,四周没有窗户。
裘智问道:““这扇门内侧有没有门栓?除了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出口?”
任五七凝神思索片刻,道:“只能从外面上锁,里面没有门栓。背面倒是有个小窗户,但那是用来透气的,连小孩都进不去。”
众人闻言,立即绕到储物间的背面,果然见到一扇小窗高悬,离地足有四米,窗口狭窄,显然不可能有人从此处进出。
而且今早下过一场大雨,地面泥泞不堪,窗下并无任何脚印,排除了有人利用小窗进出的可能。
朱永贤感觉储物间里定有蹊跷,否则门怎会无缘无故地打不开。他立刻把裘智护在身后,看了文勉一眼,道:“你上去瞧瞧。”
按照侦探小说的定律,凶手此时应已逃离,但朱永贤仍不敢掉以轻心。
文勉退后几步,猛然发力,一跃而上,轻松攀上了墙头。他单手稳稳撑在窗沿,另一只手推开了窗户,将头从小窗伸了进去,仔细看了半晌,然后利落地跳回地面。
周讷没想到陈安乐身边的人竟有如此身手,心中暗赞:好功夫。
文勉拍了拍手上的土,道:“屋里光线太暗,看不清细节,不过地上躺了两个人,门被一个柜子给堵住了。”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已有了答案,那两人定是谭老太爷和刘管家。
裘智心里暗道:好家伙,凶手这是和自己玩上密室杀人案了。
金佑谦见文勉不费吹灰之力攀上高墙,黑暗中眼能视物,心下肃然起敬,钦佩道:“天都快黑了,你还能看清大概已算不错了。”
文勉忙谦虚道:“以前经常走夜路,习惯了。”
裘智心中警铃大响,暗道:不会又让朱永贤给蒙着了吧。
他瞥向金佑谦,心中暗暗为他捏了把汗,看上白承奉都比文勉强啊。白承奉只是身残,心理还是正常人。文勉有PTSD,和他恋爱累死人。
裘没工夫管俩人暧昧,吩咐任五七:“找来几个小厮,你们把门撞开。”这种破门而入的小事,不用文勉他们这些大内高手出马。
任五七自从得知谭老太爷的死讯,就如同惊弓之鸟,一直躲在裘智身后,希望对方的官气能庇护自己。
现在听裘智让自己带人撞门,他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连声哭诉:“老爷,有鬼,里面有鬼,不能开门,开了门鬼就出来了。”
朱永贤忍不住“哈哈”一笑,道:“真要有鬼,这门也关不住啊。你让人来撞门,一人给三两银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任五七一听有钱,顿时有了胆气,“嗖”地一下从地上窜了起来,招呼人撞门。再可怕的鬼也抵不过白花花的银子来得实在,反正他不是谭家的人,报应不到他的头上来。
裘智看任五七瞬间变脸,摩拳擦掌地样,冲朱永贤比了个大拇指,关键时刻还得靠钞能力。
白承奉则是一脸淡然,对于自家王爷这种贴钱式打工早已习以为常,反正不是他的钱,花着不心疼。
任五七找来了平日里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小厮,有钱就得兄弟一起赚。几人合力,撞开了储物间的大门。
裘智一马当先进入储物间,观察起房间的内部环境。
储物间的面积大约有四十平米,各种杂物堆积如山。原本堵住门口的柜子此刻已倒在地上,周围散落着不少纸钱,平添了几分阴森之气。
裘智接过任五七手中的灯笼,缓缓走向地上的两具尸体。
只见二人均面朝下俯卧于地,恰好位于窗户的正下方。他们的后背各插着一把匕首,刀身已全部没入体内,只余刀柄在外。两人头部紧贴着墙壁,朝向窗户的方向,双脚则朝着储物间的入口。
裘智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人,是之前去县丞衙报案的刘管家。另一人银发白须,衣着富贵,应该就是今天寿宴的主角,谭老太爷了。
他轻触两人的身体,感觉余温尚存,仲秋傍晚还能保持这个体温,最多死了一个小时。
裘智招招手让任五七过去认尸,任五七哪见过这阵势,吓得双腿绵软,动弹不得。
任五七看着满地的纸钱,感觉好像进了地府,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何多宝见他脚步踉跄,急忙伸手扶住了他。
朱永贤看任五七窝囊的样,冷哼一声,瞪着他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胆小。快去验尸,不然待会不给钱了。”
任五七一听那三两银子要飞,恐惧立刻被金钱冲淡了几分。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哆哆嗦嗦的看了一眼,就吓得把眼睛闭上了,颤声道:“是我家老太爷。”
裘智怀疑任五七根本没仔细看过尸体,有些无奈地问道:“你看清了吗?再看一眼。”
任五七吓得跪倒在地,不停地给裘智磕头,语无伦次地哀求道:“老爷,您知道的,我家最近不太平。老太爷肯定是被鬼给害死的,您行行好,放我一马吧。”
储物间的门被封死,窗户无法进出,满地纸钱散落,这一切在任五七看来,凶手肯定是鬼。
任五七是一刻都不想在这储物间里多呆了,生怕下一个遇难的就是自己。裘智的手下一个个凶神恶煞,膀大腰圆,跟铁塔似的守在门口,他想跑都跑不出去。
裘智心想:鬼那么厉害,才不会这么费事弄出个密室来,只有人才会故弄玄虚。裘智虽然一时想不出凶手的作案手法,但敢断定此事与鬼怪无关。
古人迷信,凶手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吓唬任五七这种无知妇孺。
裘智一句两句和他解释不清,于是威逼利诱道:“你再看看,确定了是你家老太爷,我马上让人给你拿银子,放你走。”
任五七听到银子二字,才壮着胆子多看了几眼,点头道:“千真万确,就是我家老太爷。”
裘智挥挥手让他下去,任五七还没出屋,裘智又想起一事,急忙叫住了他,问道:“不对啊,我听刘管家说过谭家闹鬼的事,就算有报应,只会报应在谭家人身上,关刘管家什么事呢?”
众人听了也反应过来,刘管家并非谭家的人,凶手为什么要杀他呢。
任五七转过身,眼泪汪汪道:“县丞老爷,不然咱们出去说吧。”
他深信谭家被鬼祟缠上了,感觉自己也被一双无形的眼睛盯着,再加上那两具冰冷的尸体,他几乎要崩溃了。
秋风穿堂而过,带来丝丝凉意。任五七满身冷汗,被风一吹,浑身发凉,汗毛竖起。
周讷作为读书人,对于鬼神之说嗤之以鼻,但谭老太爷和刘管家死的诡异,他也不免心生寒意。可裘智等人神色坚定,毫无惧色,他哪好意思说走。
何典史与李巡检早被这储物间内的阴冷氛围压得喘不过气来,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如今任五七提议出去说话,何典史立刻帮腔道:“老爷,您看他都快吓晕了。”
裘智看几人脸色都不太好,便从善如流,让大家去离开储物间,到外边说话。
一出储物间,任五七忙不迭的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下心绪,才开口道:“刘管家对老太爷忠心耿耿,从来不离老太爷左右,鬼没办法只抓老爷一人,只能把他俩一起抓走了。”
裘智听后,心中已然明了,估计是凶手动手的时候,刘管家正好和谭老太爷在一起,凶手便把他也给绑走了,然后杀人灭口。
任五七看裘智的表情,以为他不信自己说的,忙说了几件刘管家之前的忠心事迹。
刘管家是个鳏夫,无儿无女。谭老太爷见他在府里任劳任怨,想给他讨房媳妇,晚年有个人照顾。哪知刘管家直接拒绝了,说是年纪大了,无法替主子再生小奴才伺候了,不能花主家银钱白讨一房媳妇。他本身就是做奴才的,哪有让人伺候的道理,等干不动了,直接一根绳子吊死,绝不浪费主子一粒米。
后来谭府里闹了鬼,刘管家更是寸步不离老太爷了,说是他这般受恩深重的,必须得替主家卖命。鬼要是敢来,他拦着鬼让老太爷先跑。要是跑不了,他让鬼一起收了,到九泉之下继续伺候老太爷。
刘管家的事迹听得众人咋舌不已。
朱永贤自问做了二十来年的王爷,从没听人和皇兄说过这么肉麻的话。刘管家没进宫做太监,真的是亏了,反正他无儿无女,不差那一刀了。
裘智心想: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啊。好好的人不做,非要上赶着做奴才,你不死谁死。
裘智看任五七提起刘管家,也是一脸不屑的样子,暗道:这还算个正常人。
裘智吩咐他:“你找人去报官,让仵作把尸体抬走,回头做个尸检。”
秋风吹过,发出“呜呜”地声响,周讷听在耳中,觉得那声音像极了鬼哭,不禁毛骨悚然。他见裘智准备开始查案了,自己留下也帮不上忙,于是告辞,匆匆回县衙了。
裘智回想起与刘管家的交谈,听他口音不是本地人,问道:“刘管家是哪的人,来谭府多久了?”
任五七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回道:“来了八九年了吧,说是家里受了灾,老婆孩子全死了,逃荒到了这。老爷看他可怜,就收留了他。刘管家是哪来的我不清楚,但肯定是南边的人。”
裘智点点头,然后让何典史与李巡检回屋搜证,命金佑谦把谭家的奴仆都集中起来,询问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今日来谭家拜寿宾客太多了,仆人们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顾及他人。他们只能勉强说清自己当时在做什么,却无法找到人为自己作证。
当被问及最后一次见到谭老太爷的时间时,众人更是纷纷摇头,表示已经记不清了。
裘智无奈,只能让仆人们都散了,留下了几个有头有脸的。谭老太太上了年纪,大喜的日子里丈夫惨死,已经哭晕了过去,人事不省,很多事只能问家里的仆人了——
第69章 凶手的目标
===========================
裘智环视众人, 问道:“谭家除了老太太,府里还有别的主子吗?”
王妈哭得两眼通红,泣不成声道:“我家老爷在广平做知府, 老太太已经派人去送信, 让老爷回来住持家中事物。”
裘智闻言,微微一怔, 暗想:老太太果然雷厉风行, 都快宵禁了,还派人出城, 一刻都不耽误。
何多宝在谭家干了十来年, 见老太爷惨死, 心里难受至极, 泪如雨下道:“老爷有一妻一妾, 还有个儿子,都随他在任上。”
裘智看两人悲痛欲绝, 就不知是真的伤心,还是为了表现忠心, 跟这做戏呢。
裘智追问道:“谭老太爷有什么仇人吗?”
众人沉默片刻,相继摇头否认。
繁儿抽泣道:“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是极和善的人, 从不打骂下人, 还经常捐钱捐米, 行善积德, 怎么会有仇人?”
几人之中,王妈年纪最大,看事情比繁儿要透彻些, 抹泪道:“老太爷今年七十的人了, 这么大岁数, 哪能没个仇人,但要说恨到要他性命的,肯定没有。”
裘智听王妈说了两句话,便知她不是本地人,问道:“你老家是哪的?”
裘智之前一直都在问谭家的事,王妈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局促地搓着双手,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结结巴巴道:“我家是邵阳的,老头死了,本想来京里投靠亲戚,哪知亲戚没找到,又花光了盘缠,无法还乡,只好卖身进了谭家。”
大户人家雇佣下人,多爱找知根知底的本地人。谭老太爷不嫌他们是外地来的,给了他们饭碗,对比其他富豪,确实算得上心肠不错了。
裘智思忖许久,又问道:“谭家的那个诅咒,你们怎么看?”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骤变,露出恐惧之色。
最终,还是任五七鼓足勇气回答:“那个诅咒实在是恶毒,说老太爷作恶多端,败坏纲常,私德有亏,连累了谭家要遭天谴。”
死者为大,何况谭老太爷还是主人,任五七就算是学舌,也吓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任五七定了定神,继续说道:“但我家老太爷真是个大好人,怜贫敬老,从未做过半点坏事。这诅咒传言,谭府上下没一个信的。”
王妈等人也纷纷点头附和,表示传言不实。
秦仵作得知谭家发生了两起命案,裘智也在现场,不敢有丝毫懈怠,带着徒弟飞马赶来。
裘智结束了对众人的询问,便与秦仵作一同离开,前往殓房准备验尸。
几人来从潭府出来,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了。裘智主管县里治安,即使巡街的衙役看到了,也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前往殓房的途中,秦仵作小心翼翼地提议:“老爷,要不别咱们解剖谭老太爷的遗体了,等谭大人回来,恐怕不好交代。”
秦仵作心中暗自盘算,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俩把谭瑾庸的老爹给解剖了,对方知道了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回头找御史参上裘智一本,他倒霉不说,自己还跟着吃瓜落儿。
朱永贤一听就不乐意了,大声道:“怕什么,该剖就剖,出了事让他找我来。”
尸检是揭开死因、锁定凶手的关键步骤。裘智每次解剖都极为专注,消耗大量的精力,加上缝合的时间,至少要一个时辰。裘智还没叫苦叫累呢,谭瑾庸凭什么有意见。
裘智看向朱永贤,拉过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随后对秦仵作道:“咱们先解剖刘管家的尸体,如果他的死因没有问题,暂时不动谭老太爷的了。”
裘智不想四处树敌,给谭老太爷开膛破肚了,谭瑾庸肯定会找自己的麻烦。虽然不怕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来到殓房,裘智先为刘管家褪去衣物,然后将他的头发剃光。
根据现场情况,裘智推测刘管家和谭老太爷大概率是被人打晕或是下药迷晕,再被搬运至储物间的。
果然,在仔细检查后,裘智发现刘管家脑后有一片青紫色的尸斑,死前确实遭受过重击。因此断定,凶手是采用暴力手段将刘管家制服。
刘管家左背心脏附近有一处刺伤,伤口创缘整齐,无平行伤口,可见凶手下手稳准狠,一击命中。
除了这两处伤口,他身上再无其他明显外伤了。
解剖后发现,匕首直接刺入了刘管家的肺部,造成内脏大量出血,死因应该是急性失血性休克。
裘智检查完刘管家的尸体,觉得死因并无可疑,便决定不对谭老太爷进行解剖,只检查他是否有外伤。
裘智为谭老太爷剃去了头发,发现其后脑也有挫伤,显然凶手采用了相同的手段将他打晕。
接着,裘智脱下了谭老太爷的衣物,对尸体进行了详尽的检查。除左后胸的致命伤外,还发现他手掌、手腕及面部有细微擦伤和挫伤。
回想起刘管家的尸体上并未见到此类伤痕,裘智再次查验了一遍刘管家的尸体,确认其身上仅有后脑的挫伤和背后的刀伤。
裘智将这些疑点记在心里,打算明天和众人一起讨论,希望能找到突破口。
县丞衙的官吏们听说了谭家昨晚的变故,好好的寿宴死了两个人,老寿星驾鹤西去,红事瞬间变白事。
裘智先向手下人讲述了昨晚谭家案件的经过,以及尸检的发现。
裘智到任已经一年多了,但平日里不爱参加应酬,对县内的名门望族了解有限,故而先询问下属谭老太爷的口碑。
家中仆人还要在谭家混饭吃,即便谭老太爷不是个好人,他们也不愿说主家的坏话。
齐攥典是宛平本地人,听裘智问起谭老太爷的为人,语带敬意道:“下官和谭老太爷算是旧识,他老人家在咱们这儿可是德高望重,平日里施粥赠药,修桥铺路,做了不少的善事。”
裘智听后点了点头,齐攥典的描述和与谭家仆人所言一致,可见谭老太爷确实不是个坏人,最起码不会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裘智转而问张捕头:“你之前去过谭家,可有察觉到什么异常情况?”
张捕头摇头道:“没有,他家的仆人看着都挺老实的。”
对于这个答案,裘智并不感到意外。凶手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为这个案子至少策划了四五个月,张捕头看不出破绽实属正常。
裘智沉吟片刻,吩咐张捕头:“你带人去咱们县的棺材铺走访一圈,看看最近有谁来买过纸钱。”
张捕头闻言,立刻领命而去。
纸钱不可能凭空出现,裘智想试着从这个方向入手,看看能不能查到一些线索。
原本,何典史等人对这起“鬼杀人”的案件颇感棘手,他们又不是天师,不知去哪抓鬼。如今听了裘智的话,便知他认定是此案是人为策划的阴谋。
何典史想起昨晚储物间里阴森可怖的场景,不禁胆寒,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净做噩梦了,总觉得有鬼要抓自己。今日看裘智正气凛然的样,他心中的恐惧逐渐消散,思维也变得活跃起来。
突然,一个念头在何典史脑海中闪过,他脱口而出道:“老爷,莫非凶手的真正目标是刘管家?之前散布的谣言是为了扰乱咱们的调查视线?”
何典史在宛平的时间比裘智长,又擅长交际,对谭老太爷的为人颇为了解。他深知谭老太爷品行端正,不听戏,不狎妓,不纳妾,又乐善好施,不可能与人结怨。
裘智其实考虑过,那些谣言是凶手为了转移视线,掩盖真实目标而布下的心理陷阱。放告日刘管家害怕成那样,好像那‘鬼’是来找他复仇的。
昨晚回到家,裘智与朱永贤就这一推测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但最后俩人一致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谭大人现在广平做知府,不算大官,好歹是个正四品,杀了他亲爹,谭大人怎会善罢甘休。刘管家是什么身份,值得凶手费这么大的劲来故布疑阵。”裘智把昨晚的分析说了出来。
凶手能想出这个密室杀人的手法,证明他有些智商。想杀刘管家,下药无疑是最简单的方法。刘管家年事已高,若无明显外伤,主家八成会认为是自然死亡,都不会惊动官府,凶手何必多此一举。
金佑谦微一思忖,缓缓道:“我觉得有两个可能性,一是凶手就是想杀谭老太爷,刘管家是殃及池鱼。另一可能是凶手同时针对谭老太爷与刘管家两个人。”
裘智之前没想到这层,听了金佑谦的话,不由凝神细思,片刻后道:“你这个猜测有些道理。”
毕竟二人同时遇害,而且刘管家之前表现得古怪,排查谭老爷仇人的同时,筛查刘管家的社会关系没准有新的突破。
裘智话锋一转,继续梳理案情:“除此之外,这个案子尚有两个疑点。一是密室之谜,二是凶手是单独作案,还是有帮手。”
金佑谦接过话茬,分析道:“如果凶手是单独作案,他要同时制伏两人,难度不小。”
二人尸体上没有抵抗伤,应该是同时被凶手打晕,没有任何的反抗。如果凶手只有一人,这一点很难做到。
金佑谦继续道:“而且凶手需要分次将谭老太爷和刘管家运到储物间,这期间至少有一人处于无人监控状态。若他们中途苏醒呼救,引来府中下人,凶手就前功尽弃了。”
裘智其实也觉得凶手大概率是多人作案,不过这种事多一个人知情,就多一分风险。能够合作无间,凶手应该十分信任彼此,或者对目标有着非常强烈的恨意。
裘智见几人没有新的想法了,于是说道:“其实这件案子还有另一个解释不清的地方,凶手如果对谭老爷恨之入骨,为何要一刀毙命,而且不曾折辱他的尸体。”
裘智感觉那个诅咒包含了对谭家浓浓的恨意,而且此人下手狠辣,没有半分犹豫,可见其意志坚定。
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凶手深恨谭老太爷,不说把他挫骨扬灰,但也不可能把他的尸体好好地摆在储物间,至少要连刺数刀。
众人分析了许久,都没想明白这点。
金佑谦又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按照大家的说法,谭家是积善之家,凶手为何要散布老太爷的谣言呢。”
金佑谦觉得凶手并不只是为了在谭老太爷死后破坏他的形象这么简单,似乎还隐藏着更深的目的。
裘智苦思冥想学究,始终无法想通,最终只能作罢。他提议道:“算了,咱们先去谭府,看看能不能找出凶手的作案手法。”
裘智早上一到县丞衙,就让陈快总准备了一个稻草人,又找屠户买了只肥猪,准备去现场情景重现。这年代没有仿真人,只能用稻草人和动物的尸体代替了。
裘智让朱永贤去内衙叫上了文勉和曹慕回,毕竟杀人这种事,他们文官都不太在行,要靠大内高手来模拟。
一行人浩浩荡荡,刚走到县丞衙大门,就见张捕头带人回来了。
张捕头看到裘智,忙上前行礼,禀告道:“老爷,小人问了几家棺材铺,都说没有奇怪的人来过。不过,万安屋的王掌柜提供了个线索,说他们店十九号曾有纸钱被偷。”
谭家闹鬼的事深入人心,何典史还有齐攥典之前还有些害怕,现在听了张捕头的报告,总算是放下心来。偷纸钱肯定就不是鬼杀人了,鬼还用得着去偷吗,地府里纸钱多得是。
谭府外,红灯笼已尽数撤换为白灯笼,府内白幡黑布交织,一片肃穆凄凉。仆人们的哭声此起彼伏,好不凄惨。
谭老太太得知丈夫离世,悲痛欲绝。如今,府内事务暂由王妈和任五七代为打理。
任五七是前任老管家的儿子,刘管家素来机灵,而且表现得十分忠心,因此谭老太爷对他颇为信任。前任管家过身后,就让刘管家接替了管家的职位。
现在刘管家不在了,任五七自然而然地主起了事。
早上阳气足,裘智一行人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任五七胆子大了不少,不似昨晚那般战战兢兢了,他领着众人来到了储物间。
裘智命衙役将稻草人和肥猪放置在昨天发现尸体的位置。他估计县里的衙役没有文勉那飞檐走壁的身手,于是拽了拽朱永贤的袖子。
朱永贤吩咐道:“文勉,你能不能从窗户那把匕首扔下来,让它正好扎在稻草人或猪的身上。”
文勉望向窗户,皱着眉头道:“窗户的大小只能将头伸进去,不可能同时再把手伸进去。”
曹慕回也是练家子,武艺不弱,盯着窗户看了半晌,道:“确实如此,如果凶手是从这个窗户动手,那他必须先探头进去,确定好目标位置,然后把头退出来,再伸手扔匕首。”
裘智一听就觉得这个难度系数有点大,普通人难以驾驭,即便是武林高手也未必能一次成功,必须事先演练过几次。
他回头看向任五七,问道:“你最近见过有人来这窗户上扒着吗?”
任五七连连摇头,道:“没有,肯定没有。窗户这么高,要是有人趴上面,早发就现了。”
回想起昨晚文勉的身手,任五七又补充了一句:“老爷,我们都是良民,不会武功,爬不上这窗户啊。”
说着说着任五七又开始抖了起来,颤声道:“如果不是鬼干的,就是有人会穿墙术。”
裘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你拿错剧本了吗,这是红楼的世界,不是聊斋——
第70章 解不开的密室
=============================
裘智检查了杀死谭老太爷和刘管家的那两把匕首, 发现刃口并不锋利,式样也是市面上常见的,并非出自名家之手, 因此无法追溯来源。
曹慕回和文勉手中的兵器颇为锋利, 远非凶器可比。裘智担心用他们的兵器模拟的结果不够准确,于是将匕首递给二人。
除了文勉和曹慕回, 其他人都进入储物间, 观察结果。
文勉施展轻功跃至窗台上,推开窗户先将头伸了进去, 再试图伸手, 果然如预料一般, 无法同时伸进去。
他低头看看地上的稻草人和肥猪, 沉吟许久道:“屋里太暗了, 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要想瞄准, 必须点灯。”
裘智听了更觉奇怪,现在大白天的都看不清, 若是傍晚动手,肯定需要光源, 但昨天晚上没发现屋里有灯笼或者蜡烛。裘智暂按下心里的疑惑, 命任五七拿了蜡烛过来。
有了亮光, 文勉总算能看清下面的情况了。他凝神细思许久, 把头缩回,将左臂撑在窗台上,右手握着匕首从窗口伸进去。
朱永贤见状, 担心文勉目不能视, 误伤裘智, 立刻将裘智护在身后,道:“刀剑无眼,你站我后面。”
朱永贤虽然身手不比大内侍卫,但挡个飞刀还是绰绰有余的。
文勉回忆着尸体的位置,用力将匕首掷出。只听“咣当”一声,他便知没有戳中,应该是掉在了地上。
裘智躲在朱永贤身后看得真切,匕首落在了两具尸体中间,看来这飞刀确实不好扔。
曹慕回听到了匕首落地的声音,在墙根下叫道:“让我上去试试。”
文勉轻盈一跃回到地面,和曹慕回交代了几句心得。
曹慕回的运气倒是不错,他掷出的匕首戳到了肥猪的尸体上。但不知是他不够用力,还是别的原因,只有三分之一的刀身插入了尸体,余下部分裸露在外。
待文勉、曹慕回二人回到储物间,裘智问道:“敏实,你扔飞刀的时候用劲了吗?”
曹慕回一边拍着身上的灰,一边叫屈道:“天地良心,我吃奶的劲都使上了。窗户上真的不好发力啊,而且光凭记忆根本不可能击中,我这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
金佑谦听了曹慕回的话,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心道:国舅爷还挺会做人,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矜之气。
一人命中目标,一人失手,曹慕回这话虽是场面话,但巧妙地维护了同僚的脸面。
裘智知道文勉和曹慕回算是顶尖高手,他二人都扔不准,普通人没有练习过,更不可能一次成功,而且将整把刀都没入体内。
凶手要有这本事,杀完人直接亡命江湖了,根本不用大费周章来设局。
最关键的一点是,昨天下了一上午的雨,凶手若是从窗户行凶,地上泥泞,必定会留下脚印。然而,裘智昨晚特意检查过,周围没有任何足迹。
裘智本以为凶手杀人后找到了隐藏足迹的方法。如今看来,无论是从行迹上,还是扔刀的难度上来看,从窗户作案都不切实际。
凶手把两具尸体摆在墙边,就是为了让他们误以为对方是从窗户下手。
裘智看着任五七问道:“这有密道吗?”
任五七没想到这位县丞这么异想天开,哭笑不得道:“老爷,我们就是普通人家,哪有什么密道啊。”
裘智并不相信他的话,若没有密道,凶手从哪跑的?于是他吩咐衙役们搜查储物间,尤其是地板下方,可能会有地窖。凶手或许躲在里面,等官差们都走了,再从地窖里出来。
衙役们把储物间的地板都给掀开了,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找了一遍,没发现任何的密道或地窖。裘智对凶手不禁产生了几分敬意,这密室设计得相当巧妙,目前还没有发现破绽。
既然无法解开密室之谜,裘智决定调整思路,从作案动机入手。
裘智让任五七召集了府里有头有脸的仆人,问道:“刘管家有什么仇人吗?”
任五七听了裘智的问题,眉心微微一动,不由看了王妈几眼,但又低下头,不敢说话。
裘智见状,皱眉不悦道:“有话就说,别藏着掖着。”
任五七低着头,吞吞吐吐道:“其实,没什么深仇大恨,就是老太爷以前想给刘管家说媒,对象是老太太身边的王妈。刘管家拒绝后,王妈觉得被扫了面子,一直看他不顺眼。”
王妈一听就急了,狠狠地剜了任五七一眼,赶忙辩解道:“老爷,你别听他胡扯。我在老太太身边当差,无非是平日里和刘管家多说了几句话,让人传闲话了。当年老太爷确实提过给刘管家续上一房,可没有什么人选。”
裘智看看任五七,又看看王妈,难以判断谁说的是真话,于是转向繁儿与何多宝,问道:“老太爷给刘管家说亲,具体情况你们知道吗?”
繁儿咬唇道:“我才来没几年,不清楚以前的事。”
何多宝歪着头回忆了半晌,犹豫地说:“我记得好像老太爷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刘管家当时就拒绝了,没提到过王妈。”
王妈闻言连连点头:“老爷,谭府里人多口杂,大家闲的没事,难免爱嚼舌根。我和刘管家清清白白的,没有半点的关系。”
说罢,王妈又瞪了任五七一眼,道:“倒是他,嫉恨刘管家抢了他的管家之位,他才最可疑呢。”
任五七看裘智的目光转向自己,不禁脸色大变,指着王妈的鼻子嚷道:“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王妈也不甘示弱,一把推开任五七指着自己的手,双手叉腰:“许你胡乱攀扯我,就不许我说实话吗。”
裘智看俩人快动手了,赶忙让衙役给他俩分开。
裘智心中暗想,即便刘管家曾拒绝王妈,又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过了好几年,早就气消了,不至于为这种事杀人。
至于任五七,他虽和谭老太爷还有刘管家都有心结,但他年轻,而且刘管家无儿无女,他哪天闭眼了,管家的位置还是他们任家的。这又不是皇宫大内的管家,一个乡绅的管家职位,犯不着杀两个人。
裘智在谭府忙活了一上午,毫无收获,脸上不免带了几分失落。
朱永贤看裘智愁眉不展,搂着他安慰道:“没事,这才第二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咱们早晚能抓到凶手的。”
裘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怕自己的话被凶手听了去,又闭上了嘴。
任五七想起老太太早上的吩咐,硬着头皮问道:“老爷,我家老太爷的遗体何时能归还?我们还得办丧事呢。”
裘智颔首道:“我已经交代仵作了,他应该很快会把遗体送回来。”
出了谭府,裘智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心情莫名地沉重起来。谭府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乌云,预示着有大事发生。
朱永贤敏锐地察觉到了裘智的情绪变化,握住他的手,关心道:“怎么了,看出什么了吗?”
裘智叹了口气,问道:“你相信侦探的直觉吗?我感觉谭家的事好像才刚刚开始。”
朱永贤微一思忖道:“我只相信你。”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说是直觉,其实就是基于潜意识中积累的经验和知识做出的判断。你这么聪明,肯定早就分析出了凶手的意图,只是你还没意识到。”
男友这么体贴,裘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当着众人的面被这么夸自己,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白承奉心中暗道:孔老夫子说得不错,三人行必有我师,王爷这润物细无声的马屁手法真要好好学习。
回到县丞衙,裘智让衙役把李巡检找来。
裘智自知不懂兵马,生怕出现外行管内行的问题,平日里不太指挥李巡检做事,由他自行安排工作,李巡检只用每半个月和他汇报一次工作即可。
李巡检听到裘智找他,估计是有要事相商,不敢怠慢,急匆匆地去了三堂。
裘智看李巡检一脸紧张的表情,和善地笑笑,吩咐道:“听说谭府已经派人去请谭大人回来了,你让守城门的兵勇们机灵些,见到谭大人及其家眷,立刻向我禀报。”
谭家老太太缠绵病榻,裘智不敢去刺激她,生怕出了个好歹。下面的仆人一问三不知,只能等谭瑾庸回来再问,看他知不知道谭老太爷得罪了谁。
这不算什么难事,李巡检一听,连忙点头应下。谭瑾庸一个四品官,家眷随从肯定不少,又在孝期,一身白衣,这要是还认不出来,守城的士兵都可以回家了。
秦仵作把谭老爷同刘管家的遗体让徒弟还了回去。任五七与刘管家之间素有嫌隙,如今老对头死了,任五七怎么可能给他风光大葬,直接让人抬出去埋了,然后给谭老太爷办起了丧事。
谭瑾庸在广平县接到家中急报,得知父亲死了,又有人散布谣言,妄图败坏谭家名声。他不敢怠慢,立即上了丁忧的折子,带着一家老小回了宛平。
回到宛平的那日,恰好是谭老太爷去世的二七之日。谭瑾庸进门先去给母亲请了安,又去灵堂给父亲磕头,看到屋内众人哭得凄惨,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谭瑾庸不禁泪如雨下。
王大宝是城里有名的混混,平日里也会接一些哭灵的活,赚些外快。如今见主家回来,哭得更是卖力,盼着能多得些赏钱。
谭老太太自从丈夫去世,精神便大不如前,整日茶饭不思,一心想跟着去了。今日见到了儿子、孙子,才略好了些。
谭老太太如今的寄托只剩儿孙了,念及初秋天气开始转凉,她怕冻坏了孙子,派王妈送了个炭盆去灵堂。
裘智得知谭瑾庸一家回到了宛平,便迅速带人前往谭府。他来到灵堂外,就听里面传来了妇人的咳嗽声,紧接着一个妇人大骂:“瞎了眼的东西,把火盆放那么近干嘛,是想熏死人吗?”
裘智一听灵堂里出了状况,随即放慢了脚步,悄悄躲在门外,观察众人的表情。
灵堂内,谭瑾庸瞪了孙姨娘一眼,斥责道:“也不看看场合,就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
孙姨娘非但不惧,反而更加嚣张,指着谭瑾庸的独子谭正骏嘲讽道:“就这小崽子是主子不成?熏着太太了也不打紧。”
谭正骏似乎已经习惯了孙姨娘的欺辱,默默地跪在一旁抹泪。谭瑾庸望着儿子那懦弱无助的模样,心中颇为不满,自己的孩子怎么就是这么个性子,不由厌恶地皱了皱眉。
王妈见谭正骏爹不疼,娘不爱,还被个姨娘指着鼻子骂,不免心疼不已,搂过谭正骏,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王妈看向谭瑾庸,请示道:“老爷,不如我先把小少爷带去老太太房里。老太太这几日水米不进,今天看到小少爷才略好些。”
谭瑾庸立刻点头,挥手让二人下去,不耐烦道:“也好,带他去母亲房里。”
谭瑾庸心目中完美的孩子,不说文武双全,至少能像自己一样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哪知谭正骏笨笨的,谭既无读书天赋,又缺乏练武的资质。
虽然现在谭正骏的处境不算好,但孙姨娘欺辱太过,谭瑾庸还是会出面干预,毕竟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
王妈拉起谭正骏的手,柔声道:“少爷,我带你去找祖母。”
裘智见王妈要离开灵堂,赶忙闪身躲了起来,生怕被王妈撞见自己窥探的行为。
谭瑾庸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发妻黄氏,眼中闪过一丝杀气,森然道:“管好你的人。”
黄氏面色不变,垂目许久,看了孙姨娘一眼,淡淡道:“灵堂里没你说话的份,老老实实地守灵。”
孙姨娘听主母发话,才收敛了脸上的嚣张之色,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继续跪下哭丧了。
谭老太太看王妈带着谭正骏来自己房里,忙问缘由,王妈把灵堂里的事讲了一遍。
谭老太太听后心疼不已,搂着孙子不撒手,哭天喊地道:“骏儿出生的时候,我就说要亲自抚养他。那孽子非说要教他读书识字,如今可好,骏儿竟被这两个毒妇如此虐待。看这瘦弱的模样,哪里像是个十岁的孩子啊!”
王妈看老太太落泪,陪着哭了几声,劝道:“老爷忙于公事,太太一心念佛,俩人都没功夫管小少爷。既然这次回来了,您就留下他吧。”
谭老太太慈爱地摸摸孙子的脑袋,连连点头。不过转念一想,自己都是黄土埋脖子的人了,不知能看顾他几天。
裘智这段时间并未闲着,深入调查了谭家的背景。
谭瑾庸有一妻一妾,原配黄氏以及姨娘孙氏。黄夫人生了一儿一女,长女养到七八岁得了天花没了。如今孙姨娘骂谭正骏骂得这般起劲,黄氏却不动如山,可见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
裘智轻咳了一声,步入灵堂。谭瑾庸见到外人,不由一愣,不知方才的事他看到了多少,神色略有些尴尬。任五七看到裘智,忙上前给自家老爷介绍。
谭瑾庸在广平听仆人说过家里闹鬼一事,回家后找任五七问过案情进展,得知凶手依旧逍遥法外,对负责此案的县丞早已心生不满。刚才又被孙姨娘气得动了无名,见到裘智本想发火,却见对方头戴金翅红宝石乌纱。谭瑾庸一惊,心中的怒火瞬间熄灭。
他在朝中无人,之前在锦州做官,不曾听说年初裘智得了赏赐一事,但清楚这乌纱素来只赐给皇帝宠臣。
谭瑾庸强忍住心中气,换上一副笑脸,拱手道:“裘县丞,有失远迎。”
裘智拱手还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孙姨娘,正欲开口询问,黄氏抢先一步,呵斥道:“没眼力劲的东西,还跪着干嘛,去给大人端茶去。”
孙姨娘闻言,立刻识趣地离开了灵堂。
裘智扫了黄氏一眼,没想到她们妻妾倒是一条心。谭瑾庸和妻妾不对付,看儿子也没有个好脸色,谭正骏爹不疼娘不爱,一家四口人,现在就出现了三个阵营。
这要是在现代,这一家人至少能搞出十个微信群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