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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熹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牵连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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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敬在宛平的行径还未传开, 京中百官尚不知他的恶行,但宁国府早被褫夺了爵位、官职,白承奉是燕王府的承奉, 众人自然明白哪头炕热。他想打听贾敬的来历, 可谓是轻而易举。


    不过半日,他便查清了宁国府的底细。


    贾敬自幼好学, 二十多岁中了举人, 之后一门心思想走科举之路,奈何屡试不第。后来, 不知何故, 贾敬突然迷上了修道, 并在城外建了玄真观, 抛家舍业, 搬去观中与道士论道炼丹。


    几年后,宁国公贾代化仙逝, 按律应由贾敬袭爵,他以参加科举为由, 让儿子贾珍承袭了爵位。贾敬一边修炼,一边不忘科举之梦, 连续赴考近二十年, 年近半百, 依然没考上进士。


    不知是老君显灵, 还是贾敬开窍了,他在丙辰年竟然考中了二甲。


    世人皆以为贾敬如愿以偿,考上进士, 将步入仕途。谁料他既不去考庶吉士, 也不去户部馆选, 反而换了度牒,出家做了道士。


    卷宗记录的女性失踪案发生在乙卯年,次年就是大比之年。


    白承奉被裘智熏陶得不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但能猜出贾敬的心思。估计他不知从哪淘到一本邪书,习得以形补形之法,用女子的脑髓炼丹,补他的脑子。


    事有凑巧,真让他中了这个进士,从此对炼丹之术深信不疑,才会彻底出家。


    白承奉曾与贾敬见过几面,没想到这老小子表面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却干过如此丧尽天良之事,甚至还吃过人。想到此事,白承奉大感恶心,差点没吐出来。


    与此同时,朱永鸿收到了皇城司的密折,称已经查实贾敬以人炼丹之事,不仅如此,他在观中藏有兵器,观内道士训练有素,似有不臣之心。朱永鸿看后,不由怒发三千,眼中冒火。


    荣国府已是污秽不堪,谁知宁国府竟比荣国府还坏上十分,说他们罄竹难书都算是轻的。


    邓指挥使一进城,就带人去了县丞衙。周讷起床后才得知,燕王府护卫司的指挥带着手下来宛平捉拿逃奴。


    他当时就感觉这阵仗非比寻常,什么逃奴需要指挥使亲自带队,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生怕有大事发生。


    最后是否找到逃奴,周讷不清楚,但听说在玄真观里发现了十几年前连环失踪案中失踪女性的骸骨,以及数十具女童尸体。


    白承奉颇有手段,金佑谦又是富户出身,从小呼奴唤婢。二人联手,县丞衙门被整治得铁桶一般,没人敢走漏半点风声。


    周讷不知秦氏当街伸冤一事,所以不确定裘智是运气好,顺手破获了大案,还是事先得知了风声,借燕王之力查抄了道观。


    他与黄师爷讨论许久也不得其解。要说是巧合,裘智的运气真是无人能及,就凭这个功绩,做完这一任县丞,定能越级升迁。要说对玄真观的罪行早有耳闻,他又如何请动燕王?


    周讷处理完早上的公务,正准备去后衙休息,忽见衙役一路小跑进来了。他一看衙役的脸色,就知又是大事不好了。


    “太爷,京里似乎来人了,至少有二三十人,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飞鱼服,看样子像要去县丞衙提人。”衙役喘着粗气,手指门外,一脸焦急的说。


    周讷闻言,慌乱起身,急道:“我去看看。”


    裘智前几天又告病了,说是抓贼的时候受了点伤,要在家休养几日。如今县丞衙里没有主官,只有何典史带着齐攥典和金师爷支应着。周讷作为一县之长,自然要亲自前去。


    周讷风风火火地来到县丞衙,果然见门口站满了人,看官服的样式,应该是皇城司的官员。


    陈安乐身边一个姓白的仆人也在,与何典史、金师爷一道,同皇城司的人说话。


    周讷忙整整官服和官帽,上前见礼。


    何典史见了县令,暗暗松了口气,对着皇城司的人,他底气不足啊。何典史顺势介绍:“太爷,这位是皇城司的指挥使李大人。”


    此案错综复杂,牵连甚广,朱永鸿不放心别人,特命李尧虎亲自来提人。


    周讷知道这是皇城司的老大,心中不免忐忑,强自镇定,躬身行礼,口称上官。


    李尧虎亦是恭敬还礼,他们皇城司在外虽然嚣张,但礼数上从来不差半分。


    李尧虎看只有典史出来相迎,县令也巴巴地赶来,唯独不见裘智的身影,问道:“裘大人怎么了,又不舒服吗?”


    白承奉想起裘智的身体,亦是无奈摇头,叹气道:“春天干燥,二爷本就有些上火,抓捕那日跑动多了些,身体有些不舒服。大夫说要安心静养,所以没来衙里。”


    李尧虎知道裘智素来体弱,不以为意,打趣道:“我看过宛平县这几年的卷宗,自从他来了宛平,三天两头就有大案。不如请个长假,好好调养一段时间,也让宛平县喘口气。”


    李尧虎是朱永鸿的亲信,明白他的心思。朱永鸿惦记弟弟,裘智不回京,朱永贤肯定不会挪窝。既然裘智身体不好,干脆回京休养,一举多得。


    周讷听了李尧虎的话,瞬间有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心中的小人不停地手舞足蹈,恨不得给他磕一个。


    自从裘智来了,宛平仿佛跟死神结了缘,见天有案子,两年多就有好几个凌迟处死的囚犯。照这么下去,宛平县迟早得改名凌迟县。


    周讷忍住心下的狂喜,面上不露分毫,附和道:“可不是,裘大人这么辛苦,该多休息休息了。”


    他心中暗想,最好直接调走,去祸害别的地方,但这半句没敢说出口。


    李尧彪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对白承奉道:“从裘大人衙里提人,总得和他打个招呼。”


    白承奉苦笑道:“不是我故意拦着,只是二爷昨晚上咳嗽了一夜,早上才好些了,刚睡下,你去了未必能见到人。”


    若是李尧彪前来,他和裘智交情匪浅,不拘小节,加之身负皇命,倒敢直接提人。白承奉和金佑谦都在场,由二人转告即可。


    李尧虎和裘智没什么私交,不好贸然将人带走。他不怕裘智不悦,只是朱永贤把裘智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让朱永贤知道了少不了一场官司。


    李尧虎沉吟片刻,道:“我去拜会一下陈爷。”反正他们夫夫一体,跟朱永贤说了也是一样。


    白承奉闻言,点头应允。李尧虎吩咐手下人赶快干活,他跟着白承奉去了不羡仙。


    —分割线—


    黛玉上午去养生堂教女童识字,中午回家用饭,打算小睡一会,下午再去锦灿绣庄看看。


    去年夏天,户部将林家寄存在贾府的银子全部归还,分文不少,一共十多万两。黛玉记着贾母的交代,自知守不住这笔巨款,因此不敢收下,但也未按贾母的意思,全数退回。


    黛玉用这笔钱替贾府的丫鬟们赎了身,使她们免于被卖之苦,又资助她们开了个绣庄,剩余的银子才还给了户部。


    刚进家门,黛玉就听到急促的拍门声,不由心下诧异。门子开了门,话都没来得及问,几个五大三粗的衙役便一把将他推开,径直闯入府内。


    黛玉一向聪慧,又读了薛玫留下的手记,明白了不少道理。那些三从四德、男女授受不亲之说,只禁锢女子的行为,对男子没有半点约束。


    既然世道不公,黛玉也不打算墨守成规。去年同户部交涉、开设绣庄,都是亲自出面,不再遵循这些陈规陋习。


    自习武以来,她的身体好了不少,身量见长,与同龄男子无异。见衙役们的汹汹来势,她毫不畏惧,挺身而立,拦于众人之前,沉声问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擅闯薛府所谓何事?”


    衙役们看黛玉气宇轩昂,犹如青松挺立,一时被其气势所慑,停住了脚步。


    其中一人道:“我们奉命来抓贾敬之女贾氏,听说她寄居在贵府。”


    宁国府虽然败落了,但贾敬身上的进士功名并未革除,旁人提起他,还是尊称一声贾员外或是贾老爷。而今差人竟直呼其名,黛玉瞬间猜到贾敬犯事了。


    黛玉身上留着贾家的血,心底颇不是滋味。贾家真是烂到根上了,荣府的事才过了一年,宁府那边就又出了事,而且看样子事情还不小。


    荣府作恶多端,尚未牵连她们这些姑娘,依旧在贾府里住着,被薛姨妈接出来也没人阻拦,最终无一人获罪。如今衙役们来薛府找惜春,她那位舅舅怕是惹出泼天大祸了。


    黛玉和惜春情谊深厚,但她深明大义,不会阻拦这些衙役办差,如实道:“贾家表妹已经落发出家,领了度牒,法名慧舍,在牟尼院跟随善庄大师学习。”


    言罢,黛玉心中稍安。惜春出家,尘缘已了,一切俗人、俗事都与她无关了,哪怕贾敬犯了诛族大罪,也牵连不到她。


    黛玉似有所悟,果然福祸相依,世事难料。惜春自幼与佛有缘,宝玉出家更触动了她的心事,让她下定决心遁入空门,如此倒让惜春躲过一劫。


    衙役们闻言,立刻告辞,去牟尼院寻惜春去了。


    黛玉回屋抓了一把散碎银两,又去后院找了匹骏马,跃身上鞍,奔向牟尼院。方才那几名衙役,身形魁梧,不似顺天府的捕快,她担心惜春的安全。


    探春和迎春在后院练功,香菱在屋里带大姐儿玩耍。几人听到敲门声,以为是有人找薛家,没放在心上,不知黛玉一人追了出去。


    黛玉来到牟尼院,只见衙役用铁链锁了惜春,正被强行塞入囚车之中。黛玉不由大惊,贾敬究竟做了什么恶事,连方外之人都被牵连了。


    黛玉翻身下马,冲到囚车前,将一锭银子塞到了衙役手中,言辞恳切道:“我这妹子自出生就没在宁国府住过一日,一心向佛,现已落发为尼,严守清规戒律。请几位官爷如实禀明堂官。”


    惜春看黛玉策马狂奔而来,心中感激。她从囚车里将手伸出,黛玉立刻握住,二人执手相望。


    惜春泪光闪烁,轻声道:“林姐姐,谢谢你专门跑这一趟。我老爷做事一向不成体统,珍大哥又是个荒唐性子,搞得家里乌烟瘴气。”


    这番话惜春早就想说了,只是作为晚辈,不好评价父兄。现在她已出家,斩断尘缘,和他们再无瓜葛。


    她哽咽道:“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恐怕比荣府的事严重百倍,今日你我一别,恐再难相见,你替我同几位姐姐道个别。”


    惜春跟贾母住在荣禧堂,身边有几个婆子、丫鬟却是宁国府送来的人。贾府的几个姑娘都是冰雪聪明之人,惜春也不例外。


    她懂事甚早,只是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宁府的仆人不知惜春人小鬼大,嚼舌根时从不避讳,因此幼时听人谈论过不少宁府的丑事。


    她自问冰清玉洁之人,不愿与父兄为伍,赶走了宁府的奴仆,又从不过去请安问好,与宁府断绝了往来。谁知就算是出家了,也要被这二人连累。


    黛玉“呸”了一声,啐道:“胡说什么,你前几日不是还说要和我去养生堂给孩子们念经祈福吗。我等你回来,咱俩一起去养生堂。”


    押送惜春的衙役,见黛玉和惜春姐妹情深,亦是心生不忍。只是惜春是上面点名要的重犯,谁敢放人,只能把贾敬的罪名简单地说了几句,让二人有个心理准备。


    惜春虽听说过宁国府的丑事,但多是贾珍又和哪家媳妇搞在一起,逼死了哪家的姑娘,抢了谁家的产业,贾敬在玄真观里的事半点不知。


    黛玉和惜春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幻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对方都是一脸的惊恐之色,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黛玉用手紧紧地捂住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低喃道:“作孽,作孽。”


    黛玉一向有同理心,想那些女子一个个青春正茂,大好的人生因贾敬一己之私被残忍杀害,尸骨扔在地窖里,无人葬埋,不由痛彻心扉,情难自已。


    惜春虽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平日里还有几分冷清,但听闻这桩惨剧,亦忍不住落下泪来,忘却自己身在囚车之中,恨声骂道:“苍天无眼,今日才让他罪行暴露。”


    惜春将黛玉拉近,二人贴在一起。惜春耳语道:“老祖宗给我的金子,留在了薛家我住的房间里,林姐姐代我走一趟宛平……”


    话未说完,衙役已警觉,手按刀柄,厉声制止:“不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黛玉明白惜春的意思,是想补偿受害人,含泪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黛玉回到薛府时,宝钗刚从铺子里忙完生意回来。几人听门房说了官差上门抓惜春的事,正准备去牟尼院探个究竟,就见黛玉回来了,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急忙关切地询问。


    黛玉把贾敬的事说了一遍,几人无不花容失色,过了半晌齐齐落下泪来。


    香菱感念身世,哭得最为凄惨。她自幼被拐,父母家乡一概不记得了,若非菩萨保佑,搞不好自己也同那些女子一样,成为冤魂孤鬼了。


    宝钗哽咽道:“四妹妹的事,自有朝廷公断,咱们不好插手。我想过几天去宛平走一趟,找和尚给那些女孩们做一场法事,愿她们早日投胎,也算尽些绵薄之力。”


    荣国府就是因为包揽诉讼才衰败的,宝钗不打算重蹈覆辙。惜春已经出家,应该不会被牵连,至于宁国府其他人都是罪有应得。


    迎春闷闷不乐道:“我抄几份地藏经一起烧给她们。”


    迎春笃信道教,一向不看佛家经卷。只是这些女孩被道士所害,迎春想她们死后有灵,应该不愿与道教再有瓜葛,因此改抄了佛经。


    探春泣不成声道:“我一起去,看看死者的家人有什么难处,能帮就帮一把。”


    黛玉赞同道:“故去的都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若是需要,咱们帮着出个丧葬费也好,让她们入土为安。”


    几人看过黄历,宝钗理了理生意上的事,决定三日后去宛平——


    小剧场:


    周讷:采访一下,你怎么请的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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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看望王熙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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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菱和宁国府没什么交情, 加上厌恶贾敬的所作所为,便借口照看大姐儿,又要帮宝钗看着铺子, 并未同行。


    黛玉、宝钗、迎春、探春四人来到宛平, 只见城内熙熙攘攘,人潮涌动, 一时不知该如何寻找苦主, 踌躇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吹打声。


    黛玉举目张望, 只见一支队伍缓缓走来, 前边一人鸣锣开道, 后边二人吹着唢呐, 另有四人抬着一块匾额, 后面跟了不少父老乡亲,人人面上俱带笑颜。


    黛玉向路边一位和蔼妇人打听:“大娘, 今天县里是有什么喜事吗?”


    妇人一眼便看出她们非本地人,黛玉言语温婉, 衣着虽然朴素,但肌肤胜雪, 比缎子还滑腻, 荆钗布裙也掩盖不住通身的风流气韵, 宛平县哪有这般神仙似的人物。


    妇人笑呵呵道:“你们外人有所不知, 我们县丞刚破了一桩大案,替百姓们除了一害。大伙儿感激不尽,便凑了些银两, 打了这面匾额, 又请先生算了个好日子, 今天就是去给他送匾呢。”


    黛玉知道妇人说的案子应该就是东府的事了,又听她语带感激之情,以为她是苦主之一,但看她神色并无哀容,奇道:“这案子我听说了一二,大娘莫非有亲人牵涉此案?”


    妇人知黛玉误会了,连忙摇头:“那倒没有,只是县丞一向断案公正,为人和气,大家看在眼里。而且听说玄真观有些来头,他都敢查抄,真是为民做主。”


    探春与迎春听老妇人对裘智赞誉有加,心中五味杂陈,颇不是滋味。荣国府衰败虽说是咎由自取,但此事皆因裘智而起,如今二人寄人篱下,说不恨他是不可能的。


    薛蟠纵有千般不是,终究是宝钗的哥哥,他的死和裘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宝钗每每想起兄长,不免迁怒裘智。


    可看周围百姓都一脸欢天喜地的样子,三人不好露出不满。


    黛玉又和妇人攀谈了几句,彼此间多了几分熟悉,说道:“大娘,我们是京里来的,听说了玄真观的事,想去祭拜一番。”


    大娘给几人指了路,黛玉等人来到了义庄。女童的尸体已被家人们带走了,但连环失踪案被害者的遗骨依然留在义庄。


    裘智早就命手下通知家属认尸了,可尸体已经白骨化了,没有DNA技术,家属们光看骸骨,实在认不出来哪个是自家闺女。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被害者父母年迈,思女之情逐渐淡薄,不愿再给自己找事,故无人将骸骨领回,依然留在义庄之中。


    迎春向看守人借了个火盆,口中默念佛号,将自己亲手抄写的经文烧了,暗祝芳魂早登极乐。


    黛玉心里也不好受,忍着悲痛问道:“这些遗体,日后如何安置?”


    看守人叹了口气,无奈道:“县丞意思是,再过几天家属依然不来认领,就请人做场法事,然后入土为安。”


    黛玉忆起惜春之托,连忙表态:“这个费用我们承担。”


    “啊?”看守人面露惊异之色,警惕地看着几人。死者的亲娘老子都不愿意管,这几人非亲非故的,怎么会这么好心?


    黛玉看出对方的戒备之意,解释道:“我们是京城人,听说了县里的事,大家都是女子,不免感同身受,愿尽绵薄之力。”


    她知道贾敬恶名昭彰,宛平县的百姓恨不得食肉寝皮,因此不敢透露自己与贾敬有亲。真要说了,她们怕是走不出宛平城了。


    看守人打量了几人许久,见她们不似坏人,方收起疑心,提议道:“你们去城隍庙看看,县丞设了个募捐点。”


    县里的百姓听说尸骨无人认领,心生怜悯,萌生了集资安葬死者的念头。裘智便在城隍庙设立了一个募捐点。


    如果募集的资金不足以支付丧葬费用,便由他出钱补齐。如有盈余,剩余的款项由受害者家属平分。


    黛玉几人依言到了城隍庙,只见一位书吏端坐其间,身边贴了一张告示,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捐助人的姓名、金额,还有他们的签名或是画押,算是公开透明。


    探春和迎春没有收入,黛玉虽然经营着绣庄,但平日里还要补贴养生堂,因此宝钗不许三人出钱。她自己出一锭金子,还有惜春留下的三锭,一起捐了出去。


    书吏看着眼前金灿灿的金锭,只觉一阵眩晕,不敢置信问道:“你们确定要捐吗?”


    四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确定!”


    黛玉几人在宛平停留了数日,才返回京城。刚到家门,香菱便匆匆迎了上来,和众人说了个好消息。昨日湘云派翠缕传话,惜春已被释放,回牟尼院修行了。


    原来,惜春被带至刑部,堂官看她一身出家人的装扮,先验过度牒,再派人去牟尼院问话。得知她去年春天,就已去牟尼院跟随师太们念经学佛。善庄见她十分虔诚,又有慧根,考察一番才许她落发出家。


    刑部的官员又请来得道高僧检查惜春的学问,见她佛经烂熟于心,对经典颇有见地,可见是真心向佛,便依律奏明政宁帝,赦了惜春,许她回庵。


    史鼐、史鼎在朝为官,消息比普通人灵通一些。史湘云偶然听到二叔与婶母谈及此事,又亲自去刑部打听过,与史鼐所言一致,才命翠缕去薛家送信。


    众人闻讯,皆是喜上眉梢,立刻派人去史家传话,约定后天一起去牟尼院探望惜春。


    后天一早,宝钗吩咐家院们备马套车,几人坐车去了牟尼院。史湘云则是一身男装打扮,骑马前来。


    惜春见到众人,知她们一直惦记着自己,心下感激。


    黛玉细细打量惜春,看她气色不错,知她在刑部并未受苦,心中大石终得落地。


    惜春握着佛珠,轻声道:“让你们担心这么多天,是我的罪过。”


    宝钗闻言,微微一笑,道:“咱们姐妹孤苦无依,自是要守望相助。”


    惜春笑了笑,不再多说,转而对史湘云道:“许久不见,云姐姐又俊俏了不少。我方才远远看着,以为是哪家的翩翩公子呢。”


    湘云自幼爱穿男装,习武之后,更觉得男装便利。除了居家起卧,其余时间皆以男装示人,史家叔婶奈何不得她。


    湘云听惜春夸赞,得意一笑,手中马鞭轻轻挥动,眉宇间尽显英气。


    探春知道最近史家夫妇在给湘云相看婆家,打趣道:“这庵里供奉着观世音菩萨,你待会求姻缘可仔细些,万一菩萨眼花,回头给你牵红线牵到姑娘身上可就糟了。”


    湘云一听,脸颊绯红,佯装不悦,伸手去挠探春:“三姐姐瞎说,菩萨可观世间万物,哪会老眼昏花。”


    黛玉笑嘻嘻道:“没错,菩萨定会给云妹妹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


    湘云闻言,更是羞赧难当,跺脚嗔道:“你们都是坏人,联手欺负我。”


    迎春对湘云的婚事略有所闻,知道有几户人家对她有意,看她依旧笑得没心没肺,不由秀眉紧蹙,劝道:“云妹妹这几日少与我们来往,以免坏了名声。”


    贾家本来名声就不好,现在又出了贾敬的事,整个大卫怕是再找不出比贾家名声更差的了。


    史湘云闻言,脸色涨红,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


    宝钗知道迎春的用意。薛蟠当街强抢民女,打死冯渊,贾家坏事做尽,世人对她们避之唯恐不及。湘云若与她们过从甚密,难免遭人非议,影响了她的好姻缘。


    黛玉叹了口气,拉过湘云的手,柔声道:“二姐姐也是替你着想。”


    史湘云见宝钗和探春也是一脸认同之色,心里既气又急,甩开黛玉的手,气呼呼道:“我今日嫌弃你们,日后史家若有个三长两短,是不是要和叔叔、婶婶避嫌?万一哪天夫家获罪了,是不是马上同丈夫和离?”


    几人看史湘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知她动了真怒,不由默默无言。


    史湘云正色道:“人生在世,谁能保证一辈子平安顺遂?这个也避,那个也避,恐怕一个好友、亲人都没了。”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贾、薛二家已经获罪,说不定明天就轮到史家了。叔婶不喜自己同贾家姐妹来往,就不想想,自己今日能抛弃姐妹之情,它日就不会抛弃骨肉亲情吗?


    宝钗莞尔一笑:“原先只道林老师牙尖嘴利,倒是小瞧了你。迎丫头一句话,招出你这长篇大论来的。学武有些屈才了,你该去考状元才是。”


    探春适时打圆场:“云妹妹嘴巴厉害,我是说不过了,甘拜下风。”


    迎春低头玩弄着衣角,讪讪道:“都是我的不是,说错了话,惹得云妹妹不快。”


    湘云见迎春如此,心中也生出一丝歉意,对方一番好意,自己反而一顿抢白,不由羞愧低下头:“是我一时冲动,言语不当,请诸位姐姐原谅。”


    黛玉看大家互相谦让,赔礼道歉,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好了,大家姐妹,谁没个拌嘴的时候,说开了就别再恼了。”


    史湘云豪气一笑,道:“那是自然。”她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林姐姐,你想去东北看凤姐姐吗?”


    黛玉和宝钗住在贾家时,王熙凤对二人十分照顾,平日里衣食住行安排得色色俱全。王熙凤和贾琏早有婚约,一半时间都在贾家生活,迎春和探春是贾家的姑娘,三人关系十分亲密。


    几人许久未见王熙凤,听史湘云这么一说,都不禁动了心。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能去极北之地游历一番,看看大好山河,也不枉此生了。”黛玉语气满是向往之情。


    宝钗沉吟片刻道:“伙计们正好要去辽阳进货,咱们一起上路,还能安全些。”


    探春神色傲然,自信道:“咱们姐妹的身手,哪还需要人保护。”


    湘云亦是一脸桀骜之色:“若有宵小之徒敢图谋不轨,让他领教我宝剑的厉害。”


    迎春思忖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弱弱道:“大姐儿好久没见过她娘了,我带她去看看凤姐姐。”


    几人闻言,便知迎春十分想去,只是她性格一向温吞、腼腆,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主见,只能借口巧姐儿想去。


    探春看向惜春,问道:“你要一起去吗?”


    惜春摇头道:“我不去了,一来要和师父修行,二来林姐姐走了,养生堂的孤儿们就无人教导了。我虽没有大才,但略识得几个字,等你们走了,我去替林姐姐授课。”


    黛玉闻言喜出望外,连连向惜春道谢。


    宝钗赞道:“都说四妹妹性子淡漠,我看倒是菩萨心肠,活活打了那群小人的嘴。”


    探春亦是夸道:“冷情人亦有热血时。”


    惜春被二人说得脸上发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开春,路上积雪已经融化,北方春季少雨,一路风和日丽,无风无雨,行进得颇为顺利,不过半个月就到了辽阳。


    宝钗留下伙计们采买,余下众人则继续北上,向着宁古塔进发。


    王熙凤自从接到京中来信,得知几个妹妹要带大姐儿来看她,开心地哭了一场。天天盼,日日想,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求神拜佛,祈祷众人一路平安,早日抵达宁古塔。


    虽然中原大地已经开始春播,但宁古塔在极北之地,冷风吹在脸上,如刀割面,众人不得不再次换上厚重的冬装。


    好在路上只是冷了些,并未遇到坏人,不过半个月,就到了宁古塔。


    宁古塔县城不大,流放之人多聚居于城西。几人来到西城,史湘云找了一个大娘,施了一礼,客气道:“奶奶,我是来找亲戚的,和您打听个人啊。”


    老妇人眯着眼,细细打量了史湘云一番,笑着问道:“莫不是来找凤姐儿的?”


    史湘云闻言,心中暗自称奇,笑道:“奶奶真是料事如神,您是会相面之术?”


    老妇人连忙摆手笑:“老婆子哪有这本事。街里街坊大家都认识,凤姐儿长得俊,跟月宫里的仙子似的,十个姑娘加起来也不如她一人好看。我看小哥生得唇红齿白,一猜就是她的亲戚。”


    说完,老妇人便给史湘云指了路。


    众人顺着指引,来到了王熙凤家里。


    王熙凤看到女儿,心中激动万分,瞬间泪流满面,一把将女儿搂在了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着。


    大姐儿用小手轻轻拍着母亲的背,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安慰道:“妈妈不哭。”


    王熙凤哭了许久,心中郁气略散,才堪堪止住泪意,仔细打量起女儿来。见她长高了不少,小脸圆嘟嘟的,一脸的文静之气,可见这一年被黛玉她们照顾得极好。


    王熙凤来到众人面前,欲要行礼致谢。


    黛玉连忙扶住她的胳膊,嗔笑道:“咱们什么交情,你还搞这些虚礼,快进屋说话,别冻着大姐儿。”


    王熙凤这才如梦初醒,忙把几人迎进了屋。


    黛玉等人环顾四周,虽是两间小屋,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就知她现在的状态不错。一个人要是整日自怨自艾,悲春伤秋,哪有心情拾掇屋子。


    王熙凤看她们一行六人,没有男丁保护,又不与商队或镖行同行,暗暗惊讶几人的胆量,略有些责怪道:“这里不比京城,你们几个姑娘家竟敢独自前来,万一路上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宝钗笑着解释道:“原本带了伙计一起,我看一路无事,就把他们留在了辽阳。”


    众人围坐在炕上,聊起了近况——


    第93章 路遇劫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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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熙凤听几人讲述了贾敬的事, 并未露出丝毫惊讶之色,只是叹息道:“可怜四妹妹了,被她老爷连累坐了几天的监。”


    她在刑部大牢里关了几个月, 自是知道里面的环境。惜春自幼锦衣玉食, 即便是贾家没落,去到薛家, 日子也不会太差, 不免心疼惜春受苦。


    探春机敏,见王熙凤的脸色, 问道:“凤姐姐是知道东府大老爷的事吗?”


    王熙凤没想到探春这般心细, 无奈一叹, 道:“大老爷在道观里的事, 我如何得知?只是东府那边的丑事多了去了, 大老爷敢这么做,倒不让人觉得稀奇。”


    探春听了王熙凤的话, 还想追问。


    王熙凤板着脸道:“东府的那些腌臜事,不是你们小姑娘能听的。不然四妹妹怎么从不往那边去, 就是嫌脏。”


    黛玉搂着王熙凤的肩,撒娇道:“好嫂子,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反正三司公审, 早晚也会贴出告示。”


    王熙凤执意不说, 换了个话题:“你们在这住几天, 晚上想吃什么和嫂子说,我给你们做。”


    薛宝钗知道凤姐如今以刺绣为生,手头并不宽裕, 又担心她太过操劳, 忙道:“我们来的路上看到了酒楼, 回头让他们送几样菜来,随便对付一口就行。”


    大姐儿依偎在母亲怀里,几次欲语还休。


    王熙凤一眼看穿了女儿的心思,心中五味杂陈,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道:“明天带你去看你爹。”


    大姐聪慧,知道父母之间关系微妙,何况父亲待自己虽好,却不如母亲这般全心全意。她虽想念父亲,又担心此事让母亲伤心,不敢提出。现在母亲主动提起,大姐儿心中一喜。


    她乖巧地点点头,甜甜道:“我只去见爹爹一面,磕个头尽了孝道。”


    贾琏纵有千般不是,也是大姐儿的亲爹,她来了东北不去见上一面,让世人知道了,怕是要被骂死。贾家的名声虽然已经臭了大街,但王熙凤不打算破罐破摔,女儿的名声能好一分是一分。


    黛玉看她们母女情深,想起自己幼年时,生母也是这般将自己揽在怀中,眼眶一热,几欲落泪。凤姐和大姐儿天各一方,一年才见上这么一面,总比自己和父母天人永隔要强得多。黛玉感怀身世,一时思绪万千。


    宝钗暗中握住黛玉的手,温柔地拍了几下,随后转向凤姐,道:“大姐儿今年六岁了,最近跟着我们读书,该起个大名了,总不能一直大姐儿地叫着。”


    大姐儿搂住凤姐的脖子,笑眯眯道:“我跟着四姑姑学画画,三姑姑学写字,二姑姑学写下棋,林姑姑教我写文章,薛姑姑教我做生意。”


    王熙凤知道这几个小姑子都是才华横溢之人,得知女儿和她们学习,心中欢喜无限:“好好好,以后我的大姐儿,肯定是个大才女。”


    王熙凤明白宝钗的意思,希望自己给女儿起个名字。她现在虽识得几个字了,但和真正的才女比起来还差得太远,若由她来起名,让人笑掉大牙。


    凤姐立刻推辞道:“我这点墨水,哪够给孩子起名啊?你们学问好,你们给她起一个吧。”


    几人听了凤姐的话,齐齐看向迎春。她是大姐儿的亲姑姑,又一直尽心尽力地照看大姐儿,若要起名,也该由她起。


    迎春沉思片刻,道:“贾家下一代都是草字头,不如就叫贾芝,取自芝兰玉树,希望大姐以后有出息。”


    王熙凤欣然应允:“这个名字好,就叫贾芝了。”


    湘云心中始终挂念着宝玉,见众人言谈间对此只字未提,不禁有些抓耳挠腮。


    探春和宝玉关系十分亲密,这次来宁古塔也想找寻宝玉的下落,看湘云焦急,终于忍不住问道:“凤姐姐,宝玉……”


    凤姐听探春提起宝玉二字,神色不由一暗,眼中露出几分伤感,苦涩道:“我只知道他出了家,之后就再没有他半点消息了。”


    此言一出,众人面露失望之色。


    黛玉闻言轻声一叹,心下并未伤感。她一直有个莫名的预感,这次出来能和宝玉见上一面。二人之间的说是缘分也好,纠葛也罢,经此一见,也就两清了。


    湘云不知黛玉的第六感,只是看她气定神闲的样子,被她感染,内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黛玉几人在凤姐家住了数日,她们之前从未曾来过宁古塔,只知是犯人流放之地,气候严寒,定然贫瘠荒凉。结果在城里逛了一圈,发现和她们想象的截然相反。


    宁古塔虽然偏远,但地处罗刹、高丽三国交界处,开有三国互市。虽不如京城或是江南繁华,但绝非荒芜之地。


    各国商贾来往不绝,既有金发碧眼的罗刹人,又有身穿异国服装的高丽人。县城内商贸繁盛,各族交织,民风开放,众人看她们几个娇滴滴的女子走在街上,也不以为意。


    宝钗望着眼前这番景象,不由跌足叹气:“我本以为这是极北苦寒之地,哪知竟有这么多商贩,真不该把伙计们留在辽阳。”


    王熙凤没做过生意,不过执掌中馈那么多年,懂得些基本商业知识,知道在源头采购价格更低,贩卖回京利润更高。


    凤姐宽慰道:“在宁古塔采买,不见得能平安运回京城。倒不如从辽阳进货,安全不少。”


    众人闻言不免好奇地看向凤姐,等她解释。


    凤姐继续道:“你们初来乍到,不知这东北深山老林里有胡子,以打劫过路客商为生。冬天大雪封山,胡子在家猫冬。如今春暖花开,胡子们都回了山上,专宰肥羊。”


    提起“胡子”,王熙凤的面色有些苍白,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


    众人第一次听说“胡子”一词,不解其意,但听完王熙凤的话,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当地百姓对土匪的俗称。


    黛玉看王熙凤一脸惊惧之色,奇道:“凤姐姐,县城里也有胡子吗?”


    王熙凤吓得连连摇头,道:“这有互市,人人都带着保镖,而且朝廷派了重兵把守,胡子不敢下手。我听别人提起过,说胡子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掳掠妇女、无恶不作,不知多少人家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


    宝钗看凤姐闻之色变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暗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凤辣子,竟也有怕的时候。


    王熙凤看宝钗的神色颇不以为然,以为她不信自己所说,语重心长道:“遇上胡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商人在本地买了大宗货物都要雇镖师护镖,再花钱买路,才能将货物运出去。”


    土匪们并非一味地嗜杀成性,只要商人们愿意支付过路费,多不会为难对方。毕竟商人们长期往返两地,杀了他们相当于断了这条财路。


    黛玉素有正义感,听闻胡子作恶多端,不由面带愠色,沉声问道:“朝廷不派人剿匪吗?”


    王熙凤无奈道:“怎么不剿,可我们这山多林密,朝廷官兵一到,胡子就往山林里躲,根本剿不干净。”


    湘云自从学了功夫,整天就想试试自己的本领,可惜京中一向太平,叔父家的几个兄弟,都嘲笑她练得是花拳绣腿,比试时不甚严肃,嘻嘻哈哈。湘云一气之下,不愿和他们过招了。


    如今听凤姐说东北土匪横行,湘云不由心动,有些跃跃欲试。她们此行怕路上不安全,特意带了兵器,就在马车里放着。她暗暗盘算,不如出城,拿这群土匪练练手。


    迎春心细,看湘云眼中精光大现,唇角含笑,猜到她心里所想,脸色一白,劝道:“云妹妹,咱们姐妹几人不过学了几天的拳脚功夫,哪是胡子的对手。”


    王熙凤闻言一惊,急忙劝道:“胡子心狠手辣,下手时从不留活口,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千万不能以身犯险。”


    探春其实也有些心动,她素来骄傲,只恨不是男儿身,不能建功立业。如今练了一年的武,虽然时间不长,但也想同男子们较量一番,看看谁高谁低。


    二人听了迎春和凤姐的话,只能按捺住心下的躁动,不敢轻举妄动。


    几人这边闲话家常,门外传来敲门声,原来是有人上门来收购女红了


    王熙凤是宦门之后,自幼耳濡目染,手艺、花样、配色都是一等一的好。能来卫朝做买卖的商人,不在乎价钱,只要能收到好货,贩回老家,一本万利。


    和罗刹人相比,高丽人更喜欢卫朝的刺绣。王熙凤在宁古塔小有名气,经常有商贩拜访。


    黛玉看王熙凤和商人说话态度谦和,低声细语,讲价时锱铢必较,待银两到手,更是小心翼翼地收好,哪有原先的半分煊赫以及铺张。


    黛玉蓦地有些伤心,眼眶一红,转过头去。


    王熙凤拉过黛玉的手,叹息一声道:“你要问我,是如今自给自足的生活更好,还是昔日富贵日子更好,我不会故作清高,说些违心的话。”


    她本是富贵丛中长大的,从小过的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身边奴仆环绕。凤姐不傻,放着福不享,非要来过苦日子。


    “但自己作的孽,终究要自己还。我来到了宁古塔,才知百姓的难处,想想原先那般重利盘剥,插手诉讼,真是恨不得回到过去,把自己给抽醒了。”


    贾府衰败虽不是王熙凤一人之过,但她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是真的后悔了。可见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黛玉几人见王熙凤是真心悔过,又如此想得开,不禁替她开心。


    宝钗安慰道:“等过几年大赦天下了,没准你就能回去了。”


    王熙凤自嘲一笑,捋捋鬓间的碎发,道:“借你吉言了。”


    她知道贾家的事就像根刺扎在当今心里,除非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她才有可能回京,否则这辈子就交代在宁古塔了。当今年富力强,等他驾崩有得熬呢。


    不过王熙凤生性洒脱,来到宁古塔后,与当地人相处久了,更添了几分豪迈之气。她无所谓的一笑,道:“宁古塔冬天虽冷了些,但夏天凉快,住习惯了倒也不错。”


    几人在宁古塔又住了几日,王熙凤担心开了春,路上会遇到胡子,便催着她们赶快上路回京。


    凤姐虽知几人会武,但以为不过是花拳绣腿。几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又没带护卫,若是被土匪盯上了,怕不被抢去做压寨夫人。


    王熙凤久在宁古塔,认识了不少人,想找个商队,让几人跟着他们南下,能安全不少。


    可商队见黛玉几人俱是女子,长得又十分出挑。要不是担心遇上仙人跳,损失了货物,要不就是担心队伍里都是男子,血气方刚,路上惹出祸事,都不肯带着几人。


    黛玉几人知道世人对女子多存偏见,不以为意。既然她们能自己来到宁古塔,就有信心平安回京。


    宝钗生性谨慎,来之前不知此地匪患猖獗,若是知道,定然不会将伙计们留在辽阳。回京前,她买了不少的干粮,准备一路快马兼程,尽早到达辽阳与伙计们会合。


    黛玉十分赞同宝钗的想法,出门在外还是安全第一。迎春对自身的生死置之度外,针扎一下都不带出声的,但不愿大姐儿涉险,因此极力支持早日回到辽阳。


    众人日夜兼程往关内赶路,哪知天不遂人愿,几人快到银州时,遇到了拦路的劫匪。


    这队土匪共有十一人,为首的叫鳖老右。土匪落草时不能使用原名,一是怕以后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号,被熟人知道了,告到官里,连累了妻儿老小。


    二来土匪们都知道杀人越货不是正经营生,用本名怕辱没了祖宗,神仙知道了降罪。因此纷纷改名换姓,求个心理安慰。


    鳖老右本姓归,因“归”与“龟”同音,乌龟又称为鳖,遂改姓为鳖。他十六岁上的山,本叫鳖十六。后来被人打瞎了左眼,只剩一只右眼,众人就喊他老右。


    鳖老右今日下山,带着一众兄弟抢了一个富户,正志得意满,拉着金银珠宝,准备上山喝酒庆祝,就看到湘云一行人。


    鳖老右平日里打家劫舍,阅人无数,虽然只剩右眼,但目光毒辣,远远地便识破了湘云是女扮男装,心中顿时生出不轨之意。他迫不及待地率领手下飞奔下山,直奔湘云等人而来。


    来到车前,鳖老右定睛一看,湘云生得唇红齿白,赶车女子又肌肤胜雪,貌似天仙,不由哈哈大笑数声。


    鳖老右油腔滑调道:“好俊的小娘们,跟爷爷回山去吧。”


    后面的小喽啰一个个摩拳擦掌,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八拐子原姓戚,落草后本想改姓七,但怕人觉得同音,便姓了八。他小时候生了一场病,跛了脚,故而得名拐子。


    八拐子咧着歪嘴一笑,龇着大黄牙道:“跟着鳖老哥就是好,刚砸了大窑,这又有送上来的红票,盘儿也亮,可见兄弟们好福气。”


    湘云见状,心中一紧,细看来人。见为首的面皮黝黑,脸上坑坑洼洼,蒜头鼻,血盆口,一眼瞎,一眼烂红。


    她虽想试试自己的武艺,但只是想私下找个胡子比试一二,从未想过连累诸位姐妹。如今真的遇上劫匪,湘云不由紧张的手心出汗。


    探春端坐在车辕之上,她听不懂土匪的黑话,不过看对方色眯眯的样子,就知他们不怀好意,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湘云知道几人中,黛玉素喜文墨,练武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是以武功最弱,于是朗声道:“林姐姐,你待在车里,看好了芝姐儿。”


    鳖老右本就心思狡黠,闻听湘云此言,立刻猜到车里至少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女孩——


    第94章 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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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云深知这群匪徒心性狠戾, 即便自己愿意舍财,对方也不会放过她们,索性先下手为强, 她暗中从袖内摸出两枚流星镖。土匪们只当对方是娇滴滴的姑娘, 根本没人在意湘云的小动作。


    湘云双手各执一镖,右手的流星镖掷向了鳖老右, 左手的则对准了八拐子。


    八拐子毫无防备, 流星镖瞬间穿透他的前额,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 便已倒地毙命。


    鳖老右同样未曾设防, 但他见招甚快, 一个后仰避开了飞来的流星镖, 镖尖几乎贴着他的鼻子飞过。但他身后的六子, 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被飞镖击中咽喉, 当场摔下了马。


    湘云第一次杀人,心里难免有些慌乱。


    但转念一想, 这些土匪聚在此地,杀人越货, 不知多少无辜人做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可谓是累累恶行。而且看他们一个个衣衫带血, 空气又弥散着一股血腥之气, 显然刚打劫完别人。


    湘云觉得自己此举乃是惩恶扬善,替天行道,瞬间不再害怕, 挺直了腰板, 大义凛然地看着对方。


    鳖老右在此地横行数十年, 不知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财物,刀山火海里拼出来的,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看着文弱,出手竟然这般狠辣,要不是自己身手敏捷,险些阴沟里翻船了。


    原本这群土匪视几人如囊中之物,嘻嘻哈哈地看着她们,现下逢此惊变,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面如土色,呆立当场。


    鳖老右自觉被湘云落了面子,心肝肺全被气炸了,阴沉着脸,冷哼一声。


    不过他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颇有城府,于是强忍怒火,咬牙道:“没看出来,几位倒是硬茬儿,还会飞青子。吃哪路饭的,是里码人,就报个蔓儿。”


    鳖老右最初只当湘云等人不过是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哪知竟身怀绝技,又看她杀人后,脸不变色心不跳,以为自己看走了眼,惹了哪路大当家的掌上明珠。


    他心中盘算,先通个名号,万一真是道上的,自己赔个不是,双方休兵。


    探春与湘云对江湖之事一无所知,怎么会懂鳖老右说得土匪黑话。


    黛玉从小被林如海当男孩教养,林如海是巡盐御史,和盐、淮两帮都有来往,三教九流接触过不少,因此对江湖上的切口十分熟悉,自是教了黛玉几句。


    黛玉一听便知这是当地土匪的春点,只是南北江湖差异甚大,南方即便是帮派中人也颇为文雅,切口多是七言打油诗,像这样直白粗俗的鲜有耳闻。


    江湖中人,无论是哪帮哪派,供奉的祖师是哪一个,皆以关公为共尊。询问对方来路时,多以关老爷开场,一是为了拉近关系,二是江湖人迷信,不敢当着关老爷的面撒谎。


    黛玉忆起林如海曾经教过自己的切口,如“桃园有花花盛开,今日才得见仁兄。英雄晚辈皆英雄,敢问英雄在哪山?”


    这些切口简单,还有些帮派以茶碗摆阵,外人便不得而知了。黛玉想起父亲当年的教导,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不由一时痴了。


    探春知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回身从车里拿出两柄剑来,一柄抛给史湘云,朗声道:“废话少说,放马过来。”


    鳖老右怒哼一声,阴森森道:“既要破盘,就别怪我下狠手了。”


    宝钗听凤姐提过东北土匪的凶残,劫财向来杀人满门,不留一个活口,劫色则是抓上山去,羞辱至死,今日遇上了定有一场恶战。


    她看了黛玉和迎春一眼,道:“我方才数了一下,对方一共十一人,被云儿杀了两个还剩九人。他们人数虽多,但都是乌合之众,你我姐妹练武一年有余,放手一搏,未必没有胜算。”


    宝钗深知这群匪徒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和他们没必要讲什么仁义道德、法律秩序,唯有斩杀殆尽,才是正道。


    她握住黛玉的手,低声道:“你留在车上看着大姐儿,我和迎丫头下去。若真有敌人冲上来,你还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一众姐妹中,迎春性子最为懦弱。宝钗等人原以为,迎春的武艺会是几人之中最弱的。然而,迎春平日除了照看大姐儿就是练武,心无旁骛,几人之中反而迎春武功最高。


    宝钗看了迎春一眼,坚决道:“迎丫头,你和我下去。”


    迎春闻言,嘴唇微动,似欲推辞。黛玉催促道:“你想束手就擒,就不想想芝姐儿吗?”


    黛玉深恨自己平日鲜有时间练武,否则也能并肩作战。


    迎春回头看了眼侄女,如今贼人环绕,若是一个不慎,连芝姐儿也要惨遭毒手。她不由生出了几分胆气,毅然抽出长剑,紧随宝钗,跃下马车。


    迎春右手紧握剑柄,摆了个平剑势,左手拟了个剑指。


    鳖老右见车上又下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手持利刃,眉宇间尽是杀气,看来对方都是硬点子,于是长啸一声,吼道:“并肩子上。”


    擒贼先擒王,迎春一记点剑直取鳖老右,却被对方以左劈剑轻松化解。迎春初次临敌,难免心慌,一招被挡,立刻有些手足无措。


    鳖老右刀枪剑雨里闯出来的,下意识展开了反攻。他右劈剑攻向迎春,迎春本是顺握持剑,忙改成全握持剑,抵挡住这凌厉一击。


    鳖老右首攻受挫,攻势不减反增,紧接着一招左劈剑,随后更是连续直刺三剑,均被迎春手忙脚乱地挡住。他连攻不进,心下气急,不再怜香惜玉了,直接一记下劈剑,欲取迎春性命。


    迎春举剑奋力格挡,虽然鳖老右颇有力气,震得她虎口发麻,但几招过后,迎春见他奈何不得自己,渐渐有了信心,又念及大姐儿的安危,一招挂剑式,瞬间由守转攻。


    鳖老右猝不及防,急忙后撤。迎春则乘胜追击,一记飞燕点头,剑尖直指其咽喉。


    鳖老右仓促抵挡,脚下快速挪动,企图绕至迎春身后偷袭。迎春自知其意,一招蛟龙回首,劈在了他的脖子上。


    鳖老右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已死在迎春的剑下。他万万不曾料到,自己竟会丧命于此,眼中满是不甘与惊愕,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探春、湘云、宝钗三人各自斩杀了两名匪徒。土匪本就是欺软怕硬之人,最初见史湘云她们好似娇花,以为手到擒来,未曾想连他们的首领都已遇难。


    余下的两名土匪,吓得心胆俱裂,不敢恋战,慌忙逃窜。


    黛玉叮嘱贾芝不许乱跑,然后从马车里跳了下来,道:“不能让他们跑了,万一回山搬兵,咱们不是对手。”


    宝钗等人闻言,随即施展轻功,将两名逃窜的匪徒截下。方才土匪们有人数占优,都奈何不得几人,如今二对五,更不是对手了。


    两名土匪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绝望。他俩知道宝钗等人虽然女流,但功夫不弱,而且下手果决,今日兄弟们怕是难逃一死了。不过,二人不甘束手就擒,心中暗自盘算脱身之策。


    宝钗看他们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估计是在动歪心思。宝钗担心二人自知不敌,向姐妹们求饶,又知姐妹们素是心软之人,万一不忍下手,便会后患无穷。


    她不等土匪开口,直接一剑直刺了上去。土匪仓促应战,举刀相迎。宝钗翻腕卸刃,土匪吃疼,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宝钗顺势抹喉,将一人斩于剑下。


    探春见状,不给另一名土匪喘息之机,果断将其斩杀。


    史湘云见己方大获全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与兴奋。她自幼爱看侠客故事,习武后又总幻想自己仗剑江湖,除恶扬善。如今初出茅庐就铲除了一伙强人,怎不让她心潮澎湃。


    众人心中暗自庆幸,未让伙计随行,不然伙计们看到她们姐妹杀人,又是一桩麻烦事。她们几人同气连枝,彼此信任,不担心泄露此事。


    史湘云激动地握住探春的手,大笑道:“咱们算是为民除害了。”


    黛玉心思细腻,虽然是迫不得已,对方又是手沾鲜血的恶人,但看着满地尸骸仍心有不忍。


    宝钗见黛玉别过头,身子微微颤抖,搂住她的肩,柔声安慰道:“他们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黛玉点头道:“我知道,姐姐放心,我没事。”


    迎春看地上散落着珠宝、银锭,知道都是土匪们抢来的不义之财,于是询问几人:“这些财物怎么处理?”


    黛玉思量片刻,道:“咱们将这些金银带去银州。等夜深人静时,我将财物送去银州卫所,再留封书信给指挥使,希望他能找到苦主家属,物归原主。”


    这些财物若留在原地,不过是便宜了那些路过的盗匪。不如将其交给官府,哪怕找不到赃物的主人,最后充作剿匪经费,也是善事一桩。


    黛玉自幼被林如海当作男儿教养,跟父亲学过破题写文章,知道朝廷公文要以台阁体书写。而且台阁体字形方正,大小统一,方便隐藏笔迹。


    到了旅店,黛玉立刻修书一封,并未提及自己的身份,只说是路过客商,交代了事情来龙去脉。写好书信,她找了一块黑色棉布,小心翼翼地将财物包好,准备夜探银州卫。


    众人见黛玉打算只身前往,纷纷请缨相陪。黛玉知道银州卫是朝廷精锐,实力远胜盗匪,不愿几人涉险。


    迎春见状,急道:“我的功夫在众姐妹之上,我陪你去。”


    众女之中,除了宝钗外,迎春年纪最长,她既开口,此事便这么定下了。


    入夜,黛玉和迎春换上深色衣服,背着包裹,趁着夜色的掩护,去往银州卫所。


    东北匪患猖獗,但从不敢和正牌军交锋。银州卫夜间虽有士兵巡逻,但一众官兵从未想到,竟会有人夜探卫所。


    黛玉趴在屋顶,看到巡逻的人过来,立刻将包裹扔了下去。她们不敢多作逗留,随即施展轻功,迅速撤离,匆匆返回客栈。


    回到客栈,二人皆是气喘吁吁,却又抑制不住心内的激动。生平首次触犯宵禁,更在夤夜潜入官衙,还能全身而退。虽是违法之举,但却又刺激异常。


    银州卫的士兵听到动静,立刻刀刃出鞘,警惕地环视四周。一名士兵上前,打开了包裹,看到里面的财物以及书信,忙去禀报了指挥同知。


    刘同知睡梦里被人叫醒,看过书信,又看了包袱里的珠宝,心中暗自揣测,此等行事风格,定是江湖人士所为。但江湖中人即便读书识字,也很难写出这么好看的台阁体,他一时拿不准对方的来历。


    刘同知坐在床上沉吟良久,吩咐道:“这几日严加盘查出城的人。”


    他怀疑夜闯卫所之人,并非本县人士,若是外来之人,定会急于脱身,立刻出城。


    士兵领命,又问道:“大人,包裹中的财物应如何处置?”


    “你们按信上所说,先去案发地寻访苦主家属。若实在无法寻得,就充做军饷。”刘同知在银州近十年,知道土匪的秉性,从不留活口,估计那户人家已是凶多吉少。


    次日清晨,黛玉一行人准备出城。城门虽增设了守卫,但看她们都是女子,不似卫所追查的江湖人士,便未加阻拦,任由她们出了城。


    时至中午,一行人途经一座古寺,坐骑走了一上午,需要休息。探春勒住了马,众人下车修整。


    黛玉举目望去,山门上写了三个大字,乾慧寺。门匾歪歪扭扭,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与蛛网,显然已废弃数年。


    黛玉自问曾在银州卫里走过一遭,哪怕寺里有什么危险,她亦是不惧,闲庭信步地向内走去。


    几人来至大殿,只见一个僧人盘腿坐在蒲团上,面朝佛像,背对着门口,轻声诵着经文。那僧人一身灰色僧衣,上面落着几个补丁。


    和尚察觉到背后的动静,停下了诵经之声。黛玉看他的打扮,知对方是云游到此的僧人,被自己打扰了修行,心中暗道罪过。


    宝钗歉然道:“打扰师父清修了,真是罪过。”


    和尚闻言,双掌合十,念了句佛号,道:“施主言重了,贫僧在此已等候数日,正是为了恭迎几位檀越。”


    此言一出,宝钗等人心中皆是一惊,不知这和尚是敌是友,不由暗暗提高了警惕。


    只有黛玉面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忍不住一晃,一只手紧紧搭在门框上,才勉强稳住。她颤声问道:“可是宝玉。”


    和尚缓缓起身,转过身来,淡笑道:“贫僧释空,见过几位檀越。”


    宝钗不曾料到,竟在此地与宝玉重逢,心中又惊又喜,一时激动,千言万语哽咽在喉。探春、迎春两姐妹亦是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最终喜极而泣。


    湘云在宁古塔提起宝玉时,曾留意到黛玉的反应异常平静,心中似有所悟,觉得黛玉仿佛知道她们很快会见到宝玉。


    她素知黛玉与宝玉情谊非旁人能比,二人心意相通,既然黛玉这般认为,总不会无的放矢。是以湘云见到宝玉,心中只喜无惊。


    黛玉怔怔地看着宝玉,见他面色平和,眼神温柔,静静地站在佛像前,气度庄严,似有无限慈悲。


    黛玉问道:“你这几个月去了哪了,二舅舅都快急疯了,凤姐姐也挂念着你。”


    宝玉低下头,攥着手里的佛珠,过了一会,道:“我这几个月一直在东北云游,亲眼目睹了世间的种种苦难,深感自己罪孽深重。我已在佛前立誓,今生苦修,以赎罪责。”


    宝钗在一旁,看到宝玉头上有十二个戒疤,知他受了菩萨戒,又听了他的这番话,明白他立志出家,绝无还俗的意向,心下没由来的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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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相忘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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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钗端庄自持惯了, 即使心潮难平,亦不愿在众人面前展露分毫,她强忍泪水, 问道:“宝兄弟, 你怎么知道能在这遇到我们?”


    宝玉含笑不答,探春亦是焦急询问。他这才回道:“佛祖慈悲, 自会指引我。”


    探春见他言辞闪烁, 不禁气得顿足。


    湘云更是不爽,讽刺道:“你若不想说, 谁还能逼你?大家亲戚一场, 何必你佛祖菩萨来糊弄我们。”


    宝钗素来宽厚, 并不气恼, 只是关心道:“东北匪患猖獗, 你在此数月,可曾遭遇什么危险?”


    宝玉道:“《妙法莲华经》有云:或值怨贼绕, 各执刀加害,念彼观音力, 咸即起慈心。我有菩萨保佑,自会逢凶化吉。”


    他注意到宝钗提及匪患时神色微变, 遂反问道:“宝姐姐来东北多久了?怎么知道此地强盗甚多?”


    姐妹们将她们来东北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宝玉闻言, 忍不住冷汗涟涟, 暗道侥幸。


    他用袖子拭去额头上的汗, 道:“贫僧无能,唯有在佛前诵经祈福,盼你们早日平安返回辽阳。”辽阳城内繁华, 又有宝钗的伙计照应, 应该再无大碍了。


    湘云生性喜聚不喜散, 恨不得姐妹们长长久久在一处,永不分离。所以,她每次见了各家夫人,或将贾家挂在嘴边,或表现得十分跳脱,生怕对方看上自己。


    毕竟嫁作人妇,不如当姑娘时自在,不能经常同姐妹们来往了。


    今日与宝玉重逢,湘云想起二人幼时同吃、同玩的情景,心生万般不舍。


    湘云拽着宝玉的衣袖,眼中满含恳求:“二哥哥,你跟我们一起回京,找个寺庙挂单。”


    宝玉摇头,坚定道:“我已立誓云游苦修。”


    湘云闻言,面露失望之色。


    贾环偷盗家中财物,打伤兄长,和赵姨娘一起被刺配西南,这辈子回京无望。探春只剩这么一个兄弟了,听他说要云游,心下大痛,不由掩面啜涕。


    宝钗知道黛玉和宝玉的情分与旁人不同,宝玉今日现身,定是有话单独对黛玉说。宝钗善解人意道:“车上还有些吃食,我去取来,大家吃些东西。”


    湘云明白宝钗的意思,接口道:“我去喂马。”


    迎春心领神会,一手拉着大姐儿,一手挽着探春,往殿外走去。大殿之中,只剩黛玉和宝玉二人。


    宝玉垂着眼帘,避开黛玉的目光,黛玉亦是沉默以对。


    “老爷和凤姐姐那边,还请妹妹代为转达,我一切安好,无需挂念。”宝玉率先开口,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黛玉点头道:“你放心吧。”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过了片刻,宝玉长叹一声,道:“听袭人姐姐提起,你初到贾家那日,被我惹得哭了一场,今日给妹妹赔礼了。”


    黛玉不知宝玉怎么突然提起往事,勉强一笑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它作甚,我都不记得了。”


    宝玉仍低着头,黛玉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他低声道:“妹妹体弱,忧思伤身,切莫再落泪了。”


    黛玉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嘴角上扬:“说来也怪,看别人都还好,就是见了你,心里总觉得酸酸的,莫不是前世的孽缘。”


    宝玉眉心一动,语气却异常平静:“我尘缘已断,前世今生皆成过往云烟。妹妹与我,即便有过什么缘分,如今已烟消云散,两不相欠。”


    黛玉听宝玉语气冷漠,若是以往少不得要与他怄气,哭上一场,但今日听了宝玉的话,心中只觉一松,身体瞬间轻快了不少。仿佛原先有座大山一直压在身上,现在被人移走了。


    黛玉感觉宝玉今天说话神神叨叨,说不出来的怪异。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之前在《喻世明言》里看过的一则故事,范巨卿自刎后,以魂魄赴约。


    宝玉似乎猜到黛玉所想,叹道:“妹妹放心,我是人非鬼,便算是鬼,也无害人之心。况且妹妹现在身手不凡,无需怕我。”


    黛玉闻言,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的功夫又不是跟钟馗学的,杀强盗可以,哪能对付鬼呢。”


    宝玉面上一直淡淡的,听了黛玉的话,也露出一丝笑意。


    宝玉看向黛玉,柔声道:“女子立世本就艰难,还总有禄蠹蠢材编出一套说辞,禁锢女子的言行举止。妹妹练武,不仅能保自己平安,更是为民除害,此乃大善之举,无需在意世人眼光。”


    黛玉昨日虽然未动手,但看着满地尸骸,心里总过不去这个坎。今日听了宝玉的话,似有所悟,难道匪徒来了自己要引颈受戮,或是留他们性命继续祸害无辜。


    黛玉微微一笑,宝玉是人也好,是鬼也罢,比以往更加体贴入微了,反倒是自己着了相。


    突然,黛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预感,颤声问道:“你要走了?”


    宝玉双手合十,说道:“妹妹珍重。我会日日念经为老爷、太太消罪,也会替姐妹们祈福,求佛祖保佑你们一生喜乐。”


    黛玉往日喜散不喜聚,但心里清楚二人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不由动容,眼眶一红,低声道:“你也保重。”


    宝玉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快步出了大殿。


    黛玉靠在门上,望着天上的白云,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云卷云舒,鸟儿振翅飞上青天,她和宝玉就如同这天上的云、空中的鸟,终究要各自飞向属于自己的天空。


    宝钗几人回到大殿,环顾四周,只见黛玉一人。


    探春奇道:“宝玉去哪了,没看到他出去啊。”


    她们一直在山门外,并未看到宝玉的身影。


    黛玉一怔,强笑道:“谁知道呢,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没准从后门走了。”


    湘云得知宝玉离开,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失落,不过如今姐姐妹妹们聚在一起,片刻就将宝玉忘到了脑后。


    她挽着黛玉的胳膊,打趣道:“林姐姐真是长大了,从前一见宝玉便生闷气,说不过两句就开始抹泪。如今他走了,你反倒不哭了。”


    黛玉抿嘴一笑,道:“我看宝玉神色平和,可见他出家后过得不错,何况现在没人逼他读书上进了,我只有替他开心的份,怎会哭哭啼啼。”


    宝钗在一旁点头赞同:“宝兄弟求仁得仁,实属不易,我只愿他往后能平安顺遂。”


    一行人进入辽阳,之后一路无事,平安回到京城。


    黛玉下了马车,走在胡同之中,忽觉腰间一紧,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学生抱住了她。黛玉看着女孩的笑脸,也不禁展颜一笑。


    小女孩将头埋在黛玉怀里,满心欢喜道:“林老师,你可回来了,我们都好想你啊。”


    黛玉为人温柔可亲,教书时轻声细语,从没有半点不耐烦,对学生们十分和善,而且无论寒冬还是酷暑,从未缺堂迟到,可见是真心教她们读书,并未因她们是孤儿有半点轻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学生们自然能感受到黛玉的一片赤诚,因此对她十分尊敬。如今黛玉离开三个月,学生们天天盼着她回来。


    久别重逢,小女孩更是依恋不已,抱着黛玉不肯撒手。


    黛玉心里也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学生,她轻抚着女孩的发丝,温柔笑道:“老师明天就回去了,继续给你们上课。”


    回到家中,香菱听宝钗说了路上的凶险,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心生向往,遗憾道:“可惜我没能同行,不能亲眼看到你们英姿飒爽的样子。”


    湘云豪迈地揽过香菱的肩,昂首道:“这有什么,我将来要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你跟着我走,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湘云初战大捷,如今心中有豪情万千,恨不得立刻走遍海角天涯,除尽世间恶人。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只练了一年的武艺,对付散兵游勇没问题,若遇到了高手,定然不敌。


    她暗自下定决心,再苦练五年的功夫,以保万无一失。


    香菱闻言,笑靥如花:“那我就跟着史姑娘,一起闯荡江湖去。”


    黛玉望着香菱,心中浮想联翩。若香菱自幼练功,虽说打不过成人,至少有些反抗能力,或咬、或踢、或打,没准引起路人的注意,将她从拐子手里救出。哪像如今飘零十几年,连自己的身世都不记得了。


    黛玉暗暗决定,以后不光要教女童们读书,更要传授她们武艺,最起码要有自保的能力。


    众人从宁古塔回京,贾敬的案子已经尘埃落定,单采生折割这一罪名就够他死上好几回的了,何况还查出了别的罪名。


    贾蓉在牢里受不住苦,撞墙自尽了,逃过一劫。贾敬、贾珍二人均判凌迟处死。余下十岁以上男丁、女子皆流放伊犁。


    黛玉和宁府众人没什么交情,并未施以援手。


    袭人现在是良民的身份,她在绣庄里帮忙,有收入又自由,闲暇时间可以出去走走逛逛。日子虽不如在贾府时富贵,但胜在无人管束,可谓有得有失。


    袭人进了戏园子,给了店小二十文茶钱,选了个后面的座位。她看了一会儿戏,实在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俗,俗之又俗。”


    今日演的是《武家坡》,说是新戏,袭人看了个开头,就能猜到结尾,无非是夫妻团圆之类的。


    旁边有一妙龄女子,生得风流标致,听了袭人的话,不禁打量了她几眼,微微一笑,道:“这位姐姐说得不错,我看这戏确实俗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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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呦,我的小祖宗,手脚快着点,就等您上场了。”王班弓着腰,满脸堆笑,连连向佛心欢作揖。


    佛心欢不疾不徐地插好最后一支玉簪,拿起桌上的帕子,扫过王班主的脸,娇笑道:“急不得,就得让听戏的抻着脖子等着,才能要下好来。”


    王班主知道佛心欢的脾气,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句,她给自己甩脸子,不上台了。他合掌拜了数拜,讨好道:“姑奶奶,您说得都对。”


    “呵呵。”佛心欢看王班主伏低做小,心情好了几分,轻笑数声,才起身准备上台。


    她莲步轻移,纤纤玉手掀开了帘子,先朝台下的看客抛了个媚眼,才扭着腰,迈着小碎步上了戏台。


    佛心欢穿了一身桃红色的衣裙,满头珠玉,霞光万丈,脸上薄施茉莉粉,唇上擦了大红色的胭脂,一双弯眉似新月,杏眼里汪着一捧秋水。


    她用帕子遮住嘴角,妩媚一笑,惹得台下观众齐声叫好。还未开唱,仅凭这个惊艳的亮相,就赢了个碰头彩。班主在后台,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红娘,还不跪下。”扮演老夫人的候鸣君说了句台词。


    佛心欢瞬间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袅袅跪下,台下的观众无不心生怜爱。


    裘智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小声对朱永贤抱怨:“太闷了,看得我都快睡着了。”


    他的长病假申请已经递上去了,估计这两天就会批准。最近县里也没什么大事,他便没有去县丞衙办公,一直在家里休养,这才有时间和朱永贤一起出来。


    裘智实在不喜欢这咿咿呀呀的唱腔,尤其是咬字归韵和普通话发音不一样,根本听不懂。从小到大,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出戏文,剧情简单,人物脸谱化。对看惯了电影和电视剧的人来说,这些戏实在提不起兴趣。


    其实朱永贤对这些戏文也不感兴趣,只是听说县里来了戏班子,以为会有什么不同。没想到看了之后,并没有什么不同。


    朱永贤百无聊赖道:“出去走走吧。”


    二人走出戏院,裘智回头看了一眼,门口贴了一张红色的告示,上面密密麻麻地列出接下来一个月的节目单。


    月底有三出老旦大戏:《钓金龟》、《游六殿》和《打龙袍》,还有几出以花脸为主的重头戏,如《草桥关》和《飞虎山》。


    显然,这个戏班子还算是比较正经的,不是只唱才子佳人的戏码,勾着那些纨绔子弟来狎戏子。


    宛平的百姓从小听惯了唱戏,不似二人对戏剧打不起精神,反而聚精会神地盯着戏台。


    关山晓是正五品的千户,在江苏干了三四年,去年进京述职,本以为能升上一级,哪知父亲突然故去。


    政宁帝虽打算对真真国用兵,但目前只有亲信、重臣知晓,底下臣公一概不知,因此关山晓不能夺情,只得回家丁忧。


    他不管孝期不许饮酒作乐的规矩,老爷子下葬后,就在城里寻欢作乐,一日也不得闲。关山晓看着台上的戏子,摸了摸下巴,让跑堂的把班主叫了来。


    关山晓在宛平算是一号人物,王班主见了跪地请安,道:“见过关三爷。”


    关山晓看不上他这奴颜媚骨的样子,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塞到了班主手里。


    戏班虽非烟花之地,但戏子们行走江湖,就是为了赚钱。佛心欢是头牌,看上她的人不少,只要出得起钱,佛心欢并不会拒绝。


    王班主听说过关家的事,知道关山晓如今在孝期,但没人会和银子过不去,何况对方一脸匪气,他们戏班子哪敢惹。


    王班主掂了掂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弯着腰道:“这位爷您放心,等散了场,我就把佛心欢送到您府上去。”


    关山晓这人有点别扭,他擅长逢迎上司,又享受下属拍自己的马屁,但看王班主卑躬屈膝的模样,心中不爽,感觉被这种人奉承,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他板着脸,沉声道:“你附耳过来,我有话说。”


    王班主忙凑到关山晓身边,听他吩咐,关山晓轻声说了几句。


    王班主闻言,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嘴巴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结结巴巴道:“您……您……”


    关山晓看他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心中更添不悦,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威胁道:“管好你的嘴,大爷我开心了,自然不会亏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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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九卷:可怜清浊两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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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常大仙显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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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老太太今年七十有三, 嫁入关家已六十年,育有二子一女。


    关家祖辈都是武官,为朝廷效力, 在刀尖上摸爬滚打, 挣下了偌大的基业。家中有良田百倾,商铺数间, 在宛平当地算是上等人家, 连周讷都要看关家的脸色行事。


    去年岁末,关老爷子驾鹤西去, 赵老太太思夫过甚, 哭坏了身体, 如今卧病在床。大夫诊断后表示回天乏术, 让儿孙们开始准备后事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 赵老太太这个年纪算得上喜丧了,子孙们心中虽有不舍, 却能坦然接受,并未过多责怪大夫。


    虽已入夏, 但昨夜一场大雨后,天还未放晴, 天空依旧是雾蒙蒙的, 地面潮湿, 竟有几分寒意。


    一早起来, 关山远就感觉自己跛了的那条腿隐隐作痛,可一想到母亲时日无多,心里不免酸楚。他强忍不适, 拄着拐杖前往正房给母亲请安。


    赵老太太看到儿子, 半是埋怨, 半是心疼道:“昨晚下了雨,地还没干呢,你腿脚又不好,万一摔了怎么办。下次打发个丫鬟来问一声就是了,千万别自己过来。”


    赵老太太三个孩子,最疼爱长子,见到他来请安心里欢喜,只是担心儿子的身体,语气里难免带些责怪之意。


    赵老太太久病,说了这句话便有些气喘。


    关山远看母亲面色苍白,呼吸困难,不敢辩白,忙应了下来。


    赵老太太在丫鬟搀扶下,勉强坐起,母子二人说话。屋内其乐融融,气氛正好,关山晓也来给母亲问安了。


    赵老太太看到小儿子,神色一变,似有不虞。


    关山远见状,忙打圆场,笑道:“三弟来了。”


    关山晓回以一笑,然后恭敬地向母亲行礼问安。


    赵老太太似乎连看幼子一眼都不愿意,扭过头,正欲开口逐客,关山远将手放在母亲手上,轻轻拍了拍。


    赵老太太明白长子的意思,皱着眉叹了口气,道:“昨夜下雨,噼里啪啦的,我一晚上都没睡好。现在来了困意,你们下去吧,我睡一会。”


    赵老太太和关山远说了那么久的话,有些累了。既然长子厚道,不愿弟弟难堪,赵老太太便把二人一起请走,正好休息一会。


    关家两兄弟出了房间。


    关山远怕打扰母亲休息,拖着跛腿快走了几步,等远离母亲的房间后,才轻声道:“我去仙家楼,替母亲给常大仙上香,三弟一起去吗?”


    关山晓摇头道:“不了,这东西太邪性,我还是少沾为妙。”


    赵老太太是东北人,素来信奉保家仙,在家里盖了一座仙家楼,供奉着蛇仙的牌位。关山远自幼读圣贤书,不信这些,但他事母至孝,如今赵老太太无法起身,关山远就每日替母亲上香。


    “大哥,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保家仙不是正神,尤其你我不通此道,不宜供奉在家,不如趁着母亲尚在,问明送走之法,趁早了结此事。”关山晓看大哥一脸不以为意之色,便出言提醒。


    关山晓念在关山远对自己一向谦让的份上,才多说了一句。反正过了孝期,自己就要离家做官,到时关山远一人在家,即便保家仙出了问题,也与自己无关。


    关山远知道弟弟是为了自己好,只是母亲笃信常大仙,又在弥留之际,没必要惹母亲不快。何况能人异士那么多,等母亲走了,再将保家仙送走不迟。


    他一向不善拒绝,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往仙家楼去了。


    关山晓眼神复杂地看着大哥蹒跚的背影,良久才转身回到自己院中。


    关山晓娶妻文氏,二人生了两个儿子,他另有美妾数人,只是没有生育。赵老太太对她的两个儿媳妇都不大喜欢,平日里无事不让她们去自己院中,二人乐得清闲。


    文氏看丈夫来去匆匆,又暗中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不见半点喜色,便知今天没和老太太说上话,不禁生出几分怨气。


    文氏嫌弃丈夫无用,气得一扭身,背对着关山晓,抱怨道:“老太太也太偏心了吧,这偌大家业全给了大哥,咱们岂不是要喝西北风了?”


    根据大卫律的规定,长子袭爵,家产则不论嫡庶均分,外室子减半,如长辈留有遗嘱,按遗嘱分配。关家没有爵位,只有产业,但关老爷子死前留了话,家业全由长子继承。


    关山晓听妻子提到母亲偏心,心中亦是不平,然而碍于孝道,不好说母亲的不是,只能将怒气转向妻子:“你懂什么,母亲也是你能议论的?别学那些贱人嚼舌,多花些心思照顾好家。”


    文氏见丈夫不站在自己这边,反而因婆母斥责自己,心中委屈,抱怨道:“我拿什么照顾家?就你那一年一千多两银子,既要应酬,还得养小老婆,哪够一家子的开销?这些年还不是全靠我的嫁妆撑着。”


    关山晓听妻子和自己算账,神色越发晦暗。不过吃人嘴短,他知道这些年确实用了不少妻子的嫁妆,因此不好反驳,只是阴沉着个脸,一言不发。


    文氏越说越气,激动道:“再过三年出了孝期,又得四处打点,我难道能变钱出来吗?”


    关山晓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冷声道:“行了,这事我自有主意,你不用管。”


    文氏见丈夫动怒,心中虽有不甘,只得悻悻作罢。


    关山远拜完保家仙,回到自己院里。妻子苗氏迎了上来,不等丈夫坐下,就开始发起了牢骚。


    “三弟他们什么时候能走啊?自从他们回来了,家里的下人心都飘了。一个个见风使舵,忘了谁才是他们的主子了。”


    关家的财产虽然都留给了关山远,但仆人们知道大老爷的性子,若关山晓开口要几个仆人,他定然不会拒绝。


    关山远既无功名又无官职,一介布衣。而关山晓是正五品的官员,年纪不过四十出头,日后还有升迁的机会。仆人们自然希望攀附高枝,去为关山晓效力,因此整天往他那边献殷勤。


    苗氏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哪受得了这般冷落,没几天便心生不满,巴不得老三一家赶紧走人。


    “三弟如今丁忧,母亲的事也就是这几天了。按朝廷规章,他还要再守孝三年,你且忍忍吧。”关山远知道妻子出身农家,不懂朝廷律例,耐心地解释道。


    苗氏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心里却在不停地盘算。家中二老早就留了话,所有的财产都归大房。她只生有一子,丈夫没有妾室,家里人口简单,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伺候。


    她暗暗下定决心,等老太太仙逝后,就把这群不长眼的奴才收拾了。


    睡醒午觉,关山晓又去了母亲房中。不知母子二人说了什么,过了一个多时辰,关山晓才离开。


    文氏见丈夫去了这么久,回来时面色也与上午不同,心中不由一喜,满心期待问道:“和母亲说了什么,老太太改了主意?”


    关山晓点点头,掩盖不住眼中的喜色,把妻子拉到身旁,神秘兮兮道:“总归是亲生母子,哪有解不开的心结。不过此事尚需保密,过几日娘会亲自和大哥说。”


    文氏忙不迭地点头,拍着胸脯保证:“我懂,我懂。”几事不密则害成(注1),这个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赵老太太一改往日的做派,偶尔将幼子叫到屋里来聊天。府内流言四起,说关山晓毕竟是老太太身上掉下来的肉,人之将死,想起了小儿子的好来了。


    没过几天,赵老太太到了弥留之际,派人将两个儿子叫了过来。


    天色已晚,关山远腿脚不便,来得慢了些。关山晓已经到了,正跪在地上痛哭。


    赵老太太一向不待见两个儿媳,但婆母临终之际,儿媳岂能不来。文氏生怕落人话柄,带着两个儿子跪在关山晓身旁,哭哭啼啼。


    屋内香烟袅袅,烟雾弥漫。关山远一进屋,瞬间被刺鼻的香气熏得头昏脑涨,连打了四五个喷嚏。他顾不得鼻子难受,立刻跪在弟弟身后,苗氏和儿子也跪了下来。


    赵老太太见两个儿子都到了,缓缓开口:“我这辈子生了三个孩子,悦儿已经出嫁,是别家的人了。现在身边只剩你们两个孩子,我走了以后你们哥俩要互相扶持,相亲相爱。”


    关山远闻言,泪流满面,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表示应允。


    关山晓泣不成声,哽咽道:“娘,您长命百岁,别说这些不吉利的。”


    赵老太太喘了几口粗气,继续道:“咱家这些基业,你们兄弟俩平分吧,别为这点钱闹得不愉快。”


    苗氏闻言大惊,顾不上抹泪,猛地抬起头,瞪着婆母,心中万分不愤。


    她和丈夫奉养公婆多年,如今老三冷不丁地跑回来,就能分走一半家业。她心中暗骂:你个老虔婆,瞎了狗眼。


    关山远知道这是老母的临终遗言,如何会不应,用力点头道:“娘,您放心。山晓是我弟弟,咱们关家的财产,有他的一半。”


    苗氏见丈夫这般好说话,更气得七窍生烟。


    赵老太太看到长子如此宽厚,老怀大慰,欣慰一笑,溘然长逝。


    关山晓看母亲没了动静,心下大骇,连滚带爬地到了床边,用手探了探母亲的鼻息。


    他悲痛欲绝,回头望向哥哥,放声大哭:“母亲走了!”话音未落,一阵狂风骤起,将屋内的烛光尽数吹灭。


    “吱呀。”


    黑暗中突然传来了突兀的开门声,众人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只见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这时他们才想起蜡烛已经灭了。


    苗氏知道婆婆一直在拜保家仙,总搞这些神了鬼了的,她方才心里骂了婆婆,如今这风来得古怪,心中有些害怕,低呼一声,颤声道:“莫不是常大仙来了。”


    人在黑暗中本能地感到恐惧,加上赵老太太骤然离世,苗氏此言一出,众人心中俱是一紧。


    苗氏和关山远的儿子今年十二,堂兄弟中以他年纪最长。关大依偎在母亲身旁,呜咽道:“母亲,我怕。”


    苗氏搂着儿子低声安慰,屋内一片死寂,偶尔传来几声低沉的抽泣。


    “咯噔”又是一声怪响,关大忍不住一颤。


    关山晓毕竟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二十来年,练就了一身的胆量,见此异状并不慌乱,沉声道:“把蜡烛点上。”


    屋里的丫鬟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一时没了主张,听了三爷的话,才勉强稳住心神,取来火折子,重新点亮了烛火。


    有了光亮,众人立刻镇定了下来,围在床前,开始为老太太哭丧。关山远和关大,一个是长子,一个是长孙,论理应该排在最前头,关山晓则默默退到一旁。


    关山远想起慈母的音容笑貌,哭得痛不欲生,几欲昏厥。赵老太太不喜长媳,苗氏便拦着自己的儿子同婆母亲近,因此关大和奶奶关系疏远,不似父亲那般伤心。


    突然,关大指着赵老太太的遗体,失声道:“你们看,奶奶的脖子。”


    众人都跪在关山远和关大身后,视线被他们二人遮挡,无法看到赵老太太的遗体。现在听关大语气有异,才一个个围了上来。


    文氏和苗氏胆子小,躲在后面不敢看。关二自幼习武,将来打算投军,有意显示胆识,冲到了最前面。


    “这是常大仙咬的?”关二看到祖母脖子上有两个小洞,像是被蛇咬的伤口,不敢置信地喊了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裘智的病假批了下来,政宁帝那边也传了话过来,让裘智和朱永贤回京休养。


    裘智在宛平住了两年多,对这个地方有些感情。新的县丞尚未到任,他就与朱永贤商量,不急着回京,等新任县丞来了,交割妥当再走不迟。


    朱永贤一向听裘智的话,自是答应了下来。周讷和县丞衙的人闻讯更是喜出望外,裘智要是拍拍屁股走了,好多事都得落在他们头上。如今裘智愿意多干几天,他们自然不会把人往外赶。


    民间传闻,六月十三是龙王爷的生日。


    宛平县内有一口锁龙井,相传五百年前有一条孽龙在此作恶,被道士制伏,并以九条铁索牢牢锁在井底。并立了一块石碑,上刻‘太上感应篇’,镇压孽龙。


    每逢六月十三,宛平县居民都会在锁龙井祭祀龙王,以保来年风调雨顺。县内官员们亦年年到场,唯独裘智不信这些,从未参加过这个活动。


    裘智连破好几桩大案,在宛平县百姓眼里,简直和包龙图差不了多少,都是星官下凡。祭祀龙王这种事,怎少得了神仙的参与?


    宛平县的百姓得知裘智即将离任,因此希望他可以参加今年的祭祀仪式。周讷亲自出面说和,才将裘智请来。


    祭典开始,周讷带头上了香。裘智有样学样,也给龙王上了三炷香,然后和尚开始念经祈福。


    宛平县除了玄真观,还有不少道观,但最近百姓们对道士的印象不好,今年的祭祀活动与往年不同,只请了和尚做法,并未请道士。


    和尚们正念着经,突然天空乌云密布,一声惊雷轰隆炸响,一道闪电从空中划过,似乎要把天劈成两半。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众人不由自主朝着声音来源处望去。


    黄师爷最是迷信,脸色一变,惊呼道:“不好了!锁龙井的铁链似乎断了,孽龙怕是要逃出来了!”


    百姓们闻言,立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裘智看周围百姓窃窃私语,脸上满是恐惧,周讷则是在一旁沉默不语。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出面安抚众人:“大家放心,井中一共九根铁索,只断了一根,孽龙跑不出来。”


    此时,张捕头快步走上前,在裘智耳边小声汇报:“老爷,出事了,巡街的衙役在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注1:摘自《周易·系辞上》


    本卷卷标引自京剧《红楼二尤》


    第97章 关家死人了


    ===========================


    巡街的衙役在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立刻去县丞衙报案。张捕头闻讯,急忙叫上秦仵作一起赶往现场。二人勘查完现场,秦仵作将尸体带回了殓房, 张捕头则是来锁龙井找裘智。


    周讷和裘智站在一起, 张捕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周讷对这些鬼神之说并不全信,但也不似裘智那样全然不信, 铁索刚断, 县里就发生了命案。他身体微颤,惊恐道:“龙神显灵了?”


    裘智闻言, 不由哭笑不得, 堂堂县令居然带头搞封建迷信。


    既然发生了案子, 裘智也不在祭典上浪费时间了, 带着张捕头直接去了殓房。相比烧香拜佛, 他还是更愿意对着尸体破案。


    “老爷,这个案子透着邪性。”刚才当着周讷的面, 张捕头没敢说出口。在去殓房的路上,才和裘智小声说了这么一句。


    裘智看张捕头的神情古怪, 而且二人合作这么久,从未见他这般紧张过。裘智心中暗暗叫苦, 估计这次的案子又有些棘手了, 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张捕头环顾四周, 压低嗓音道:“死者是个男的, 发现时全身赤裸,脸还被划烂了。”


    宛平县之前发现过裸尸,本不足为奇, 但玄真观的事刚刚平息, 而且他在锁龙井听围观的百姓说, 捆住孽龙的铁链断了,心里开始打鼓,怕是又有妖人作乱。


    裘智闻言立刻松了口气,又安慰张捕头:“没事,别担心,我估计凶手是想掩盖死者的身份。”


    古代没有指纹、DNA技术,只能依赖容貌,或是衣服以及随身物品来判断死者身份。凶手将尸体毁容,衣物脱净,显然是不希望官府查到死者的来历。


    张捕头是积年的衙役,破案经验不少,只是因为玄真观的事,现在看到奇怪的尸体就容易往邪术方面想。如今听了裘智的话,总算放下心来。


    裘智看张捕头恢复了往日的镇定,问道:“巷子周边的街坊都问过了吗?有人看到抛尸的人吗?”


    张捕头无奈地摇摇头,道:“没人看到。”


    几人来到了殓房,裘智先仔细检查过尸体的外表,死者手上没有老茧,皮肤白净细腻,可见并非穷苦人家,日日劳作。


    脸部被毁容,看不出生前的模样,伤口没有生活反应,应该是死后所为,专门为了隐藏死者的身份。


    尸体面部青紫肿胀,尸斑颜色为暗紫红色,牙齿呈淡棕红色。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腥臊气,死前似有失禁的情况。


    解剖后发现尸体血液呈暗红色,尚具流动性。右心高度淤血,左心空虚少血,肝、肾等器官有淤血情况,多器官黏膜上有出血点。肺水肿以及肺气肿症状明显,脾脏贫血,体积缩小。


    死者身上没有抵抗伤,口唇内黏膜不见破损,呼吸道内没有吸入异物。根据尸检的结果,裘智判断死者应该是被闷死的。


    不过闷死的人死亡速度较快,无明显窒息死亡的体征(注1)。但这具尸体有典型的窒息征象,因此裘智猜测,死者可能在缺氧环境中被慢慢折磨致死。


    根据尸斑以及尸冷判断,死亡时间在8-12小时之间,案发时间是昨天夜里。


    由于死者面容被毁,一时无法判断他的年龄。裘智和秦仵作讨论了半天,依据死者的身形以及肌肉状态,推测年龄应该在25-50岁之间。


    裘智将验尸的结果告诉了张捕头,让他盯紧点,遇到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就带家属来认尸。虽然死者已经看不出生前的样貌,但他右足生有六指,还是很好辨认的。


    张捕头听了裘智的话,心下不由一紧,眼皮连跳数下。


    裘智刚给死者开膛破肚了,家属本来就伤心呢,再看到死者惨烈的样子,还不得当场昏过去。他马上离任了,还不知道谁收拾这烂摊子呢。


    无名尸一案没有目击者,死者的身份不明,裘智没有半点线索,验完尸就回家休息去了。


    刚到家没一会,金佑谦就上门了。


    裘智以为是有人报案,查出了死者的身份,不由感到欣慰。自己这几年普法工作没白干,正准备夸一下宛平县老百姓的法律意识增强了,家人失踪后知道立刻去官衙登记。


    金佑谦一盆冷水泼在了裘智头上:“老爷,关家死人了。”


    城里面不少姓关的,裘智不知金佑谦说的是哪一家,一脸疑惑的望着他。


    “就是指挥佥事家。”金佑谦看裘不解,提示了一句。


    裘智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他家谁出事了?”


    关家老爷子致仕前曾任指挥佥事,正四品的武官,去年底病逝后,裘智百忙之中还去他家祭奠过,与关山远、关山晓打过照面。


    金佑谦生长在宛平,家里有钱,他又是读书人,和这些官宦世家多有来往,有些关系还算不错。


    金佑谦面带愁容,伤感道:“是关家的老大,关山远。”


    金佑谦和关山远虽然年纪差了不少,关家又是武将世家,但关山远自幼读书,性子温文尔雅,同金佑谦十分谈得来。提起忘年交的惨死,金佑谦心里不是滋味。


    几人来到关家,只见府里的仆人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关家去年刚办了丧事,赵老太太去世,仆人们算是熟门熟路,并不慌张。但昨晚上老太太咽气后,家里怪事频发,仆人们不免有些惶恐不安。


    今早,关山远又被人杀害,一日之内死了两个主子,下人们更是方寸大乱,留言四起。饶是满身杀气的关山晓,亲自动手,打了几个闹事的仆人,也压不住府里不安的气氛。


    关山晓听管家说官府来人了,不等裘智来到正厅,就急匆匆地出来迎接。


    裘智看他亲自出迎,心中暗暗起疑。去年底他来过关家,与两兄弟有一面之缘。关家老大颇为温良,老三傲气凌人,对前来吊唁的一众官员,看都不看一眼,今天怎么突然改了性子。


    裘智道:“我先去给老太太上香,再去看你大哥的遗体。”


    赵老太太昨日新丧,按习俗三日后开丧,关家才会派人去各家送讣闻,请友人吊唁。裘智虽未收到讣告,但今日到了关家,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便准备先去灵前上柱香。


    关山晓看裘智抬脚就要往灵堂去,急忙把身一横,拦在路中间:“先公后私,以我之见,县丞还是抓紧处理案子吧。”


    裘智没料到关山晓会阻拦自己,差点就要与他撞上,急忙收住脚步。


    裘智打量了关山晓一眼,见他虎背熊腰,胳膊有两根水火棍加起来那么粗,硬邦邦的全是肌肉。身高约莫185CM,黑面虬髯,又阴沉着个脸,目露凶光。


    他不由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没惹关山晓啊,怎么一上来就跟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裘智身后跟着县丞衙的捕快,又有王府护卫司的高手,不怕关山晓的武力威胁,冷笑一声道:“你不让我去,我还偏要去了。”


    裘智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关山晓亲自出来迎接自己,又拦着不准去灵堂上香,灵堂里肯定有什么古怪,必须要去看个明白。


    关山晓没想到裘智胆子这么大,敢跟自己叫板,气得咬碎了钢牙,双拳紧握,关节发出“咯咯”的声音。曹慕回看关山晓蓄力,也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宝刀上。


    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妇人跑了过来,见到裘智立刻跪下,抱着他的腿哭道:“大人,您要给民妇做主啊,我丈夫就是被叔叔给害死的。”


    裘智一听便知,这是死者关山远的妻子,忙给人扶了起来。


    赵老太太去世,按理关家由大房当家做主。既然关山远的妻子有冤情要诉,正好让她带着自己在关家转上一圈,关山晓没有理由阻拦了。


    关山晓性子粗鲁,在外面又跋扈惯了,不将苗氏这个寡嫂和裘智放在眼里。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呵斥道:“胡说什么,别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他声如洪钟,震得裘智耳膜嗡嗡作响。


    苗氏看小叔子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禁胆寒,不由自主地躲到了裘智身后。


    关山晓见了,眉毛拧成一个疙瘩,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欲将苗氏强行拉过来。


    裘智挡在苗氏身前,面带愠色,不悦道:“你急什么,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关山晓看裘智竟敢袒护苗氏,不免动了真怒。他看裘智生得文弱白净,就知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宛平县丞不过六品,官职低微,关山晓不将这绿豆大小的官放在眼里。


    他一把拽住裘智的手臂,只使了三成的力气,便将裘智甩出数步。裘智下盘不稳,摔倒在地,疼痛难忍。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一时愣在原地,直到裘智呼疼,方才回神。


    朱永贤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连忙冲上前,仔细检查他的身体,焦急问道:“怎么样,伤到哪了。”


    裘智疼得龇牙咧嘴,指着脚腕道:“可能扭到了。”


    白承奉吓得脸都青了,关山晓要是对朱永贤动手,没准朱永贤还能放他一马,敢对裘智动手,那真是自寻死路。


    曹慕回素来自负,关山晓竟当着自己的面伤人,一拳抡了上去,打在了关山晓眼眶上。


    关山晓捂着脸,气急败坏道:“你居然敢打朝廷命官。”


    朱永贤咬牙切齿道:“打的就是你。”他指着关山晓,吩咐曹慕回:“给我,往死里打,打出了事,我担着。”


    关山晓未曾料到宛平居然有比自己更狂妄的人,一时呆滞,不知如何反应。


    朱永贤看关山晓眼不错珠地盯着裘智,以为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怒火更甚,口不择言:“我告诉你,老子在太庙都敢打人。”


    裘智之前没听朱永贤提过他在太庙的光辉事迹,闻言一怔,幽幽道:“你什么时候动的手,我怎么不知道。”


    朱永贤怕裘智担心,嘿嘿一笑,挠着后脑勺,装傻道:“梦里,梦里动的手。”


    裘智当然不信,只是朱永贤不愿说,便不再追问,轻哼一声,也就作罢。


    关山晓不由气结,心里暗道:我还在梦里当皇帝呢。这话要是说了出来,搞不好都得掉脑袋,他只敢在心里嘀咕一句。


    “裘大人是来查案的,还是来显示自己官威的。”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女声,众人回头看去。


    裘智见来人约莫四十,身穿孝服,腰板挺得笔直,一脸倨傲之色,眉眼和关山晓有几分相似,想来是关家老二。


    赵老太太只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关山悦,由父母做主,嫁给了关老太爷一个李姓同僚的儿子,夫妻二人育有一子一女。


    关山悦的丈夫在重庆巴县做官,她一直随夫赴任,但去年底接到书信,父亲过世,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便带着女儿李竞灼回了老家,一来看望老母,二来替丈夫侍奉严亲。


    关山悦是关家出嫁了的姑奶奶,小厮第一个就去李家送了讣告。今日一早,关山悦带着女儿上门哭丧,听到了外面的乱子,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给弟弟撑腰。


    裘智看眼前乱糟糟的场景,朱永贤和关山晓剑拔弩张,关山悦又是一脸戾气,不禁有些头疼。


    他微一沉吟道:“把关千户找个屋子关起来,咱们先去灵堂转一圈,再去看看关家大爷的尸体,最后问关千户的话。”


    裘智担心朱永贤待会真和关山晓动起手来,场面将难以收拾。毕竟关山晓现在是嫌疑人,若有罪,上报刑部依法处置;若无罪,再由朱永贤收拾他不迟。


    关山晓惊愕之余怒不可遏:“你居然敢囚禁朝廷命官。”


    裘智指了指自己的脚,道:“你先动的手,我看闹大了,是谁遭殃。按律,部民殴打本县长官,徒三年(注2.)。”


    关山晓暴怒,吼道:“我是千户,不归你管。”


    曹慕回看关山晓似乎又打算动粗,于是一拳将他掀翻在地,死死按住。


    裘智冷笑道:“你在丁忧期间,就是我的治下部民。”


    关山晓动手打人,这事闹大了,不用朱永贤出面,都够他喝一壶的了。


    岳岭看关山晓的架势就知他是行伍出身,若真刀真枪地干起来,怕曹慕回不是对手,于是揪住关山晓的领子,将他拎了起来,并让仆人领路,找间屋子关押。


    关山悦见状,撸起袖子,准备阻拦。


    裘智淡然道:“别着急,待会也找你问话。”


    关山悦一愣,不解道:“问我什么?”


    裘智冷哼一声,道:“你脑子不好使吗?你大哥死在了家里,所有人都有嫌疑。”


    他算是看出来了,关家中只有关山远还算聪明,剩下的两个只会动手,不会动脑。


    关山悦面色骤变,停下脚步,待回过神来,关山晓已被岳岭带走。


    苗氏见裘智不惧小叔子的权势,不仅敢和他动手,还将他扣押了,心中一喜,哭喊道:“青天大老爷,我相公就是被他给害了的。”


    她从怀里掏出帕子,沾了沾眼泪,继续哭道:“我婆婆原先一直说家业全部留给大房,哪知昨晚突然改口,两房平分。他肯定是贪得无厌,想要侵吞全部家业,因此对我相公起了杀心。”


    关山悦看苗氏随意攀扯别人,脸色一沉,怒目而视,厉声道:“休得胡言!二哥身为五品官员,品行端正,怎会做此弑兄之事。”


    苗氏一向有些怕这个小姑子,听她发话,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露出几分怯意。关山悦看她畏手畏脚,心中不屑,轻蔑地冷哼一声。


    裘智柔声问道:“你和关大爷有孩子吗?”


    苗氏不知为何突然问起自家子嗣的事了,呆呆地点点头,如实回答:“育有一子,今年十二了。”


    裘智看看苗氏,不再多言,转而对朱永贤道:“师兄,你扶我起来,咱们去灵堂看看。”


    朱永贤关心道:“你要不在这坐着,或者回家休息,我替你去灵堂看看。”


    裘智摆手道:“没事,不差这几步路了。”


    朱永贤拗不过裘智,只好依言将他扶起。


    进入灵堂,一股腐臭之气扑鼻而来。裘智暗中疑惑,赵老太太昨晚去世,就算是夏天腐烂的速度快,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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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关山远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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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永贤看裘智盯着棺材发呆, 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裘智神色凝重,吩咐张捕头:“把棺材打开。”


    “我看谁敢!”关山悦身形一闪, 挡在棺材前, 怒目圆睁地瞪着裘智。


    关山悦自幼和弟弟一起习武,李家亦是武勋世家。李竞灼家学渊源, 又肯吃苦, 年纪不大却刀枪剑戟样样精通。


    灵堂内气氛剑拔弩张,李竞灼毫不犹豫地跨步上前, 与关山悦并肩而立, 扫视众人:“我母亲是五品诰命, 谁敢放肆?”


    白承奉知道裘智受伤, 朱永贤心里正憋着火呢, 只有裘智能安抚住他家王爷。现在让裘智顺心比什么都重要,他说的话就是圣旨。白承奉捅了捅文勉, 冲着他一努嘴。


    文勉会意,大步走上前, 看都不看关家母女一眼,一掌推开了棺材。


    顿时, 一股刺鼻的尸臭弥漫开来。文勉距离最近, 被臭气呛得连连咳嗽。


    金佑谦用手捏住鼻子, 上前仔细查看了棺材中的赵老太太, 见其面容已开始腐烂,不由微微一惊,这个腐败的速度不同寻常。他又偷瞄了文勉一眼, 见对方只是咳嗽, 并无大碍。


    金佑谦回过头, 对裘智道:“老爷,赵老太太死了肯定不止一天了。”


    文勉也缓过劲来,点头附和道:“没错,至少有三四天了。”


    文勉之前在边境驻守,时有罗刹流匪扣关,两军交战伤亡在所难免。他虽不是仵作,但见多了死尸,琢磨出不少门道,凭经验可以简单地判断死亡时间。


    裘智听俩人都这么说,便知棺内的尸体腐烂得厉害,立刻命秦仵作将赵老太太抬回殓房。苗氏和文氏同婆母关系一般,裘智要验尸,她俩都无所谓。


    关山悦本来用手掩鼻,见裘智要带走母亲,立刻张开双臂,挡在棺材前,朗声道:“谁敢动我母亲的尸体?”


    秦仵作不将关山悦这个女流放在眼里,走到棺材旁正要抬尸。关山悦出手如电,一把将他推开。秦仵作猝不及防,踉跄倒地。


    文勉看关山悦的仪态就知她是练家子,关家卧虎藏龙,人人会武。但没想到,她和关山晓一样的暴脾气,说动手就动手。文勉不敢大意,将金佑谦护在了身后。


    裘智腿脚不便,只能让白承奉把秦仵作给扶了起来,关切道:“没事吧,摔到哪了?”


    秦仵作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道:“没事,没有受伤。”


    关山悦到底是女子,比关山晓心肠略软了些,不想伤人。秦仵作只是被她推了个跟头,并无大碍。


    关家姐弟不将县丞衙的人放在眼里,裘智也不禁动气,冷冷地看着关山悦,沉声道:“你母亲死状有异,你身为子女,不思替母亲查明真相,反而百般阻挠,是在替谁遮掩?”


    关山悦早就听报信的小厮提起过母亲离世后的种种诡异,母亲刚咽气,遗体便迅速腐败,脖子上还有两个血洞,像是被蛇咬的。


    她知道母亲笃信保家仙,而且那玩意颇为邪乎。关山悦听完小厮的讲述,第一反应是,莫非保家仙作祟。但她年过四十,跟着丈夫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知道世上并无鬼神。


    关山悦和关山远兄妹关系不好,对他抱有偏见,故而当即断定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兄妹二人虽然没什么情分,但家丑不可外扬,如今裘智要查,她自是不同意。何况大哥已死,母亲的冤仇得报,查出来又能怎样,还能把关山远二次正法了?


    关山悦被裘智说中了心事,不由脸色一白,身形微晃,紧咬下唇,不知如何反驳。


    裘智不依不饶道:“看你和关大爷关系不是特别好,莫不是你三弟?”


    他刚才看关山悦对苗氏说话的态度,感觉她同长房关系不融洽,隐隐有敌意。关山悦是出嫁女,不能经常回娘家,就算赵老太太是被人害死的,她没有这个机会下手。


    “血口喷人,我三弟事母至孝,怎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关山悦被裘智气得身子发颤,眼冒怒火。


    裘智看关山悦虽然脾气不好,但眉宇间有几分正气,神色不似作伪,不由奇道:“你是认真的吗?我前几天还在戏园子里看你二哥坐那听戏呢。”


    裘智不认识关山晓,只是觉得他有几分眼熟。直到岳岭将其带走,才想起之前在戏园子里见过他一面,色眯眯地盯着台上的红娘,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关老爷子去年底仙逝,赵老太太又卧病在床,关山晓还有闲情逸致去听戏,怎么看也不像是关山悦口中的大孝子。


    关山悦想都没敢想过,三弟会在孝期作乐,惊愕之情溢于言表,整个人愣在原地。


    裘智看了苗氏一眼,道:“你是长媳,你说了算,赵老太太的事怎么办。”


    裘智虽然认为女儿在亲缘上比儿媳妇更近,但古代的规矩就是,关山悦已经嫁人,上面有个哥哥,下边有个弟弟,娘家的事轮不到她说话做主。有的时候,还是要利用一下封建礼法。


    关山悦看裘智一脸小人得志的样,不由怒满胸膛,扫了苗氏一眼,叫了声:“大嫂。”


    苗氏听出关山悦语气中的威胁之意,但依然磕巴都不打一下,斩钉截铁道:“听大人的,抬走。”


    苗氏觉得婆婆的死肯定有古怪,之前说得好好的,家业都给长房,怎么会突然改了主意,又要平分家产了。既然裘智要查,苗氏肯定配合,最好查出点什么来,这样就能保住家产了。


    丈夫被害,只剩她和儿子,孤儿寡母的,手里若是没点积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苗氏和丈夫感情不错,不是不伤心丈夫惨死,只是眼下顾不上悲春伤秋。


    秦仵作仗着有人撑腰,大着胆子再次上前,将赵老太太从棺材里抬了出来。赵老太太的尸体臭不可闻,要不是裘智吩咐,秦仵作根本不想碰。


    裘智忽然想起文勉说过老太太死了三四天,尸体内可能充满了甲烷,若是贸然搬动,容易引发爆炸。为了避免意外,他连忙出声提醒:“先用匕首刺入她的腹部,放出腐气。”


    苗氏见小姑子气得脸色煞白,想起这么多年受她的白眼,有种扬眉吐气之感,得意地瞥了她一眼,讽刺道:“都嫁人了,娘家的事少管吧。”


    关山悦气得浑身发抖,李竞灼见状,连忙扶住母亲,又对她摇摇头,示意不可硬拼。她看裘智的手下,一个个身带利刃,母女俩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裘智不理姑嫂之间的恩怨,让朱永贤扶着自己,去老太太房里转了一圈。苗氏寸步不离地跟在裘智身旁,将昨晚诡异之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裘智默默记下,随后前往查看关山远的遗体。只见他的尸体靠在院内的门上,一支细箭摆在身旁。


    裘智由朱永贤搀扶着,勘察了一遍现场。发现院内有几滩血迹,院子外也有一两滴血迹。


    关山远左胸中箭,伤口周围虽然有干涸的血渍,但是没有喷溅痕迹,又看他嘴角带血,衣领染红,裘智推断地上的血应该是死前所吐,并非从伤口流出。


    关山晓行伍出身,一见关山远是被人杀害,便没有移动他的尸体,只是将凶器从体内拔出。


    裘智捡起箭,看了一看,奇道:“箭头呢,折在体内了吗?”


    苗氏望着丈夫遗体,泪光闪烁,哽咽道:“不是,拔出来就是这样的。”


    朱永贤接过箭矢,看上面没有断裂的痕迹,有些惊讶道:“没有箭头,如何穿透身体的呢。”


    关山悦跟在众人身后,语气淡然道:“要不怎么说,常大仙显灵了呢。”


    她面色平静,不见半点伤感。众人皆知兄妹二人不和,如今若是强装出伤心之色,反而引人怀疑。


    裘智不知赵老太太拜保家仙,听关山悦提起常大仙,一脸懵逼地望着她,不知哪又跑出来这么一位。


    苗氏小声地给裘智解释了几句,裘智恍然大悟,笑道:“装神弄鬼呗,凶手肯定在府里。”


    关山悦虽也不信鬼神之说,但没想到裘智半点迟疑都没有,立刻认定了此事乃是人祸,不免有些惊讶。


    文氏站在不远处,听了裘智的话,又见他一脸不屑之色,忍不住开口说道:“大伯被发现的时候,院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裘智明白文氏的言下之意:这事肯定是蛇仙干的,否则怎么解释院门从里面锁上。


    裘智看了看院墙的高度,自己是爬不上去,但凶手精通箭术,或许有些身手,可以翻墙而出。他又看了一眼门栓,完好无损,便问道:“既然门是从里面拴上的,那你们是怎么开的门?”


    文氏微微一怔,面露紧张之色,慌乱道:“我丈夫跳进墙来开的门,但他没有杀人啊。”


    关山晓当着一众仆人的面翻墙进入,文氏想替丈夫遮掩都没办法,生怕裘智误会,只能替他解释了一句。


    裘智点点头,暗道:果然这墙拦不住有功夫的人,密室布置得有些失败啊。他吩咐人将关山远的尸体抬走,一会儿他回去做尸检。


    裘智看到关山远身着孝服,询问道:“关大爷怎么没在灵堂,反而在自己院子里。”


    苗氏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哽咽道:“我丈夫腿不好,跪了一上午有些不舒服,今天来的都是内客,我就劝他回来歇会儿。”


    苗氏想起丈夫惨死,不禁悲从心中起,泣不成声,悲痛之情难以言表。


    待情绪稍缓,她继续道:“过了半个时辰,吊唁的人多了起来,我派人去请他,哪知下人发现院门打不开了。三叔跳进来看,大爷已经被害。”说着,又痛哭起来。


    裘智心道:如此一来,死亡时间倒是确定了,凶手就在这一个小时内动的手。


    苗氏自责道:“要不是我劝他回来,他就不会出事了。”


    裘智看她哭得悲痛欲绝,安慰道:“凶手既然准备好了无头箭,可见早有预谋,关大爷就算不回来休息,凶手也会找别的机会下手,他的死和你无关。”


    关家一共三房,关山远又是被谋杀的,凶手肯定在这三房之中。一时半会找不到凶手,而且凶手或许有再次行凶的计划。裘智微一思忖,看着苗氏问道:“你还有别的住处吗?”


    苗氏闻言,面露疑惑,茫然地看着他。


    裘智解释道:“案子今天肯定破不了了,凶手可能会继续行凶。你要是有别的地方住,就搬过去,等抓到了凶手再回来。”


    “凭什么,凭什么是我搬走,不是老三家走?”苗氏一听就不乐意了,大声反驳。


    虽然她认定关山晓就是凶手,而且和三房同住一个屋檐下确实非常危险,但这是关家祖宅,是她儿子的基业,不能拱手让人。


    裘智看她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耸肩道:“反正我只是建议,搬不搬在你。”说完,若有所思地看着关大。


    苗氏顺着裘智的目光望去,见他盯着儿子,心下不由一紧。她就算和老三家置气,但更关心儿子的安全。三房要想侵占家产,除了杀害关山远,还得斩草除根。


    她不是舍命不舍财的人,在她看来,人是老三杀的没跑了,等给关山晓抓了,自己再回祖宅不迟。


    苗氏道:“我在城里有套陪嫁的小院子,之前一直赁出去,上个月刚收回来,现在还空着,我们搬过去住。”


    裘智看她听劝,满意地点点头,果然人不作就不会死。


    他现在无法判断关山晓是否杀人,就算是他的干的,看他那蛮横样子应该不会轻易认罪。关山悦晚上回李家,关山晓在祖宅,苗氏带着儿子避开,三家谁也不和谁住一起,不会再出命案了。


    关山悦看裘智磨磨唧唧的样子,竟和大哥有几分神似,心下有些来气,冷哼一声,别过头不看他们。


    苗氏是个爽利性子,既然决定暂避,立刻吩咐小丫鬟收拾行李,又派人去小院打扫,打算下午哭完灵,就搬过去住。


    裘智让人把关山晓给带了过来。


    关山晓现在知道裘智的厉害了,他看着文弱,但手底下的人都不是善茬,因此不像方才那般嚣张了。


    裘智见其神色萎靡,估计没少被岳岭折腾,正准备开口问话。


    关山晓就急不可耐地辩解道:“老爷明鉴,我不敢杀我大哥啊。”


    裘智“啧”了一声,奚落道:“这种事没必要抢答,搞得跟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关山悦一向疼爱这个弟弟,觉得他千好万好,别人敢说弟弟一句,关山悦有一百句等着对方。


    但她刚才听裘智说关山晓孝期作乐,又想到姐弟二人多年不见,弟弟的品性未必同幼时一样,难得没有帮腔。


    裘智问道:“你大哥有什么仇人吗?”


    关山晓二十年没回家,一时答不上来,看了嫂子一眼。


    苗氏哭红了双眼,啜泣道:“他是个老好人,哪有仇人。”


    关山晓这才点点头,附和道:“大哥性子宽厚,待人一向有礼,是个好人,不会与人结仇。”


    裘智扭头瞥了关山悦一眼,心道:这不是现成的仇人吗?你俩真能睁着眼说瞎话。


    关山远看裘智沉默不语,猜不透他的心思,于是再次辩解:“我和大哥没什么深仇大恨,我不是贪心的人,既得了一半家业,没必要害他啊。”


    裘智看他和关山悦都有嫌疑,只是目前没有证据,不能逮捕俩人。考虑到关山晓的火爆脾气,裘智警告道:“你嫂子和侄子打算搬出去住几天,你没事别去招惹他们。”


    关山晓只是脾气暴躁,生气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智商还是在线的,他冷静下来不禁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裘智拦着,自己在母亲的葬礼上对苗氏动手,被她告到衙门,说自己灵前动粗,欺辱寡嫂,丢官都是法外开恩了。


    关山晓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忙道:“肯定不会。”


    关山远死得蹊跷,案子还没查清楚呢,万一苗氏再出点事,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苗氏乐意搬出去正好,他吃错了药才会上门找对方的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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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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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老太太的尸体已呈现巨人观, 即便夏季酷热,至少需要三的时间才会达到这种状态,绝不可能一夜之间腐烂得如此严重。


    饶是裘智经验丰富, 也觉得臭不可闻。他看向朱永贤, 道:“解剖时我不需要人扶着,你出去等我吧。”


    房间内恶臭弥漫, 要不是职责所在, 裘智一秒都不想多呆,更不愿男友在这受罪。


    朱永贤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拒绝道:“我不怕, 我扶着你。”


    裘智看他执意不走, 心中感动, 不再多说, 赶忙开始了尸检,争取早点收工, 让朱永贤少受些罪。


    尸体高度腐败,已经无法根据尸僵、尸斑来判断死亡时间。


    尽管在赵老太太身上发现了蛆虫, 但裘智不是法医昆虫学方面的专家,看不出蛆虫的种类, 便不能知道蛆虫的生长发育周期, 无法精确判断死亡时间。不过凭经验判断, 赵老太太至少死了三天。


    裘智仔细检查后发现, 赵老太太胳膊、胸部以及脚腕都有条状的伤痕。他分析道:“这些伤痕应是被绳索捆绑所致。”


    朱永贤怕裘智行动不便,一直在旁边搀扶,被尸臭熏得头晕眼花, 咳嗽着问道:“老太太生前被虐待过?”


    裘智面露难色, 迟疑道:“不好说。”尸体已经腐烂, 无法判断勒痕是生前还是死后造成的了。


    “死后还绑着干嘛,怕老太太诈尸吗?”朱永贤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秦仵作吓得一哆嗦,哭丧着脸道:“陈爷,慎言啊。”


    秦仵作先前在关家听说了赵老太太供奉保家仙一事,此时听到朱永贤的话,即便在炎炎夏日,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意袭来,汗毛直竖。


    裘智拿起刀准备解剖,秦仵作颤声劝道:“老爷,算了吧。万一常大仙知道了,怕是要回来报复。”


    裘智脸不变色心不跳,淡定道:“没事,要找也来找我,和你没关系。”


    赵老太太去世至少已有三天,内脏已形成泡沫器官,但尚未完全腐烂,仍可判断器官是否存在病变。


    裘智解剖了赵老太太的心脏,发现她冠状动脉管腔狭窄,有肉眼可见的心肌梗死病灶。据此判定,赵老太太的死因是心肌梗死。


    检查完赵老太太的遗体,裘智立刻去解剖关山远的尸体。


    关山远的左胸有明显创伤,嘴角残留血迹,裘智推测其肺部可能受创。除此之外,遗体上再无其他伤痕,亦无被移动迹象。


    打开胸腔,裘智果然发现其肺部有出血症状,但血液已经凝结成块。他取出血块,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咧嘴一笑道:“我知道箭头去哪了。”


    秦仵作心中暗自纳闷,身处殓房,裘智怎能笑得如此开怀。看他手捧血块,眼里闪过一丝喜色,秦仵作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惧意。


    朱永贤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裘智,示意他快点揭秘。


    裘智解释道:“箭头是用盐做的,进入人体后融化了。难怪凶手选用细箭,如果箭头太粗,恐怕难以完全溶解。”


    古代验尸无需解剖,凶手或许以为能借此神鬼之说瞒天过海。其实这种小伎俩,只要解剖,立刻无处遁形。


    秦仵作闻言,差点没吐出来。血里加盐,不就是做血豆腐呢吗。他瞥向裘智手中的血块,果然和自己昨晚吃的血豆腐一样。


    这两年多,他跟着裘智解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下水了。好在裘智出手大方,他现在能买得起肉吃。秦仵作欲哭无泪,以后连血豆腐都不能吃了。


    裘智取出关山远的肺部,见表面有创裂,创缘不整齐,呈锯齿状(注1)。胸腔处有肋骨保护,凶手使用的箭矢比一般的箭细一些,没有造成穿透性损伤,只造成了挤压性肺裂创。


    他肺部受伤后,血液从创口渗出进入气管,导致关山远咳血。


    这一箭是致命伤,但不会立刻致死。裘智猜测关山远中箭后,可能想要求救,才会倒在门口。


    走出停尸房,天色已黑,二人在里面呆了半天,浑身尸臭。白承奉立刻往后退了几步,离二人八丈远。


    裘智突然放松下来,只觉手脚发软,有些头晕。


    朱永贤见裘智脸色不好,急忙将他抱住,轻声道:“先回家吧,案子明天再说。”


    朱永贤心疼不已,卫朝没有专业的法医,如今验尸、破案都压裘智一人身上,身体能好才怪呢。


    裘智乖巧地点了点头,他的脚腕本就受伤,加上做了一下午的手术体力透支,一步路都不想走了。他依偎在朱永贤身上,撒娇道:“你背我回去。”


    白承奉虽然没有解剖,但他在院里等了一下午,站得腰酸背疼。望着朱永贤背着裘智离去的背影,心中羡慕:我也想有人背回去。


    第二天,裘智一觉睡到九点多才醒,刚睁开眼还有些迷迷糊糊,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很久没体验过自然醒的感觉,他赖在床上,不愿起身。


    朱永贤看着裘智慵懒的模样,宠溺地搂过他的腰,温柔道:“你脚腕还肿着呢,不如先在家里养几天,好点了再去查案子。”


    裘智把头埋在朱永贤怀里蹭了蹭,感叹道:“真是由俭入奢易啊。”这才几天的工夫,他就不想上班了,不知道休完长假,还有没有心情重新开始工作。


    他深吸一口气,道:“算了,起来吧。新任县丞过段时间就来了,这案子不复杂,趁他来之前赶快给结了。”


    何典史几人已经看过验尸报告,并听金佑谦简单讲述了关家的情况。裘智一到,他们就开始分析案情。


    裘智整理了一下思绪,不疾不徐道:“关家的案子目前有两个追查方向,第一,赵老太太虽是自然死亡,但她至少死了三天,为何关家上下坚称她新丧?第二,杀关山远的凶手是谁?”


    何典史忽略了裘智认为赵老太太是自然死亡这一点,径直猜测道:“莫不是关家子孙害死了老太太?”


    金佑谦摇头道:“应该不是,我问过给赵老太太看病的大夫,她身体一直不好,左右不过是这两天的事了。正常情况下,谁会杀害一个将死之人呢?”


    何典史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是这么个理,但为何死者身上有被捆绑过的伤痕,脖子上有伤口,死亡时间又对不上,关家上下究竟隐瞒了什么秘密。


    齐攥典问道:“老爷,您觉得关大爷是被弟弟杀的吗?”


    裘智思忖许久,犹豫道:“如果说是为了家产,光杀了关大爷没用啊,他还有个儿子呢,父死子继,上合律法,下合人伦。”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张捕头昨天询问过关家的下人,关大爷回院休息时,关千户一直在灵堂,片刻不曾离开,他没有作案时间。”


    裘智勘察过现场,也做了尸检。关山远的死因是肺部中箭,尸体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小院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不存在关山晓在灵堂里杀人后移尸的可能性。


    而且都是杀人,多杀一个没什么区别,只有大房都死绝了,关山晓才能继承另一半的家业。关山远死后,苗氏母子定会心生警惕,再想动手就难了。


    齐攥典住在关家附近,大家街里街坊的,对关家颇为熟悉,沉吟道:“关家的事我听过一二。关老爷子去世前留了话,家业都给长子,只是老母尚在不得易居,兄弟二人才没有分家。”


    他的言下之意是,关家的产业未必能按老太太的意思两房平分,毕竟关老太爷才是一家之主,他说留给关山远,那就是关山远的。


    关山晓杀了大哥,虽然继承不了所有的家业,但关山远死了,关大年纪小,苗氏一个妇人,关山晓有权有势,没准可以保住到手的一半。


    何典史若有所思道:“莫不是关千户的儿子干的?”


    杀死关山远的箭矢比普通的箭要细,少年拉不开重弓,只用小弓,用的箭也会比一般的箭细一些。


    裘智一时间也说不好,除了关山晓、苗氏、文氏三人,其他的关家子孙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要不去了厕所,要不然就是去送客,都曾离开过灵堂。


    裘智分析道:“这个凶手的武艺不弱,能一箭命中目标。”


    他虽不会射箭,但看过奥运会,多少专业运动员苦练十多年,比赛时还会射偏。这个凶手一出手,就能取人性命,可见是有些真功夫的。


    “而且凶手对关家十分熟悉,知道从哪能找到弓。箭矢可以随身携带,但弓比较显眼,不好藏匿,只能就地取材。”裘智又列出了一条凶手的特质。


    众人听后连连点头,金佑谦道:“只有关家的三个孙子,还有关山悦和李竞灼符合这个条件。”


    如此一来,嫌疑人的范围缩小了不少,可以五选一了。


    朱永贤闻言,心下不快。昨天裘智急着去验尸,没来得及和关山晓计较,今天裘智直接把关山晓从嫌疑人名单中移除,无法公报私仇了。


    他不打算这么放过关山晓,心里暗暗盘算要怎么教训一下对方。


    裘智眼角的余光看到朱永贤脸色变化,知他心中所想,于是道:“关千户那边估计也有事情隐瞒,不然怎么会拦着我们去灵堂?老太太一向偏疼长子,为什么死前突然改口,平分财产?”


    关山晓虽然没有杀关山远,但在这案子里未必全然无辜。裘智觉得他昨日的态度,肯定心里有鬼,索性查查他,给自己出口气。


    金佑谦想起昨天在关家打听到的消息,补充道:“听关家的仆人说,关千户自授官以来一直在外,只回过一次家。”


    卫朝官员没有年假,但大家都在异地做官,可以享受探亲假。而且这年代讲究孝道,提出申请鲜有不批准的。关山晓只回家一次,傻子都知道不对劲。


    裘智思考片刻,吩咐金佑谦:“你去问问关大奶奶,看看她知不知道关千户的事。”


    关山晓自然不愿自曝其短,关山悦和她弟弟关系密切,肯定不会多说,只能去问苗氏了。


    关家的案子讨论完,裘智又关心起无名氏的案子了。他看向张捕头,问道:“死者的身份确定了吗?”


    张捕头面露难色,道:“没有,至今无人报案。”


    裘智闻言,不免觉得奇怪,人死了都两天了,家属怎么还不着急呢。难道是外地来的,在本地无亲无故?


    张捕头提议道:“要不在县丞衙门口贴个告示,没准会有人提供线索。我再去客栈、酒楼查访,看是否有外地客商突然失踪的情况。”


    裘智点头道:“没别的法子了,先按你说的办吧。”


    他话音刚落,门子进来通报,称春霜艳得知了关家的事,有些线索想要提供,若是裘智方便,她下午来衙署面谈。


    裘智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关山晓离开宛平二十年了,春霜艳能有什么线索?他连忙吩咐门子回话,自己一下午都在衙里,春霜艳随时可以来。


    下午两点多钟,春霜艳如约而至。裘智上午听说她手里有线索,急得抓耳挠腮,现在终于等到她了。


    裘智拱手道:“昨日在关家被关千户推了一下,崴了脚,不能起身相迎,春姑娘见谅。”


    春霜艳闻言,眉心微微一动,幽幽叹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关三爷的脾气还是这么的暴躁。”


    裘智听春霜艳的语气,二人似乎是老相识了,而且交情不浅。


    春霜艳也不卖关子,坐定后便讲起了当年之事。关家在宛平县颇有威望,关老太爷在外为官,赵老太太带着三个孩子同公婆住在宛平。


    在春霜艳看来,关山晓不是什么好人,仗着一身的武艺横行乡里,十四五岁就涉足烟花之地。


    他性子虽然蛮横,但出手有分寸,从未闹出过人命官司。众人又惧怕关家的权势,都绕着他走,因此没惹出过什么大事。


    春霜艳年轻时性子伶俐,颇有才华,因此艳名远播,恩客不少,关山晓便是其中之一。


    关山晓不曾娶妻,家里管得严,怕他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不给他安排通房、侍妾。但家中长辈都是女子,管不了关山晓在外边鬼混。


    他年轻气盛,家里没有女人,因此没事就来找春霜艳,一来二去,俩人熟悉起来。


    春霜艳说话体贴,善解人意,关山晓有什么事爱和她说上几句,寻求些慰藉,因此春霜艳对关家的事有一定的了解。


    关家一共三个孩子,家中长辈对待几个孩子一视同仁,并无偏颇。只是关山远身为长子,要承袭家业,因此长辈们多看重他几分。


    卫朝武官不能世袭,但关家世代为官,想保举长子入仕并非难事。


    关山晓自幼习武,自是存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抱负。关山远为长,关山晓为幼,关家资源有限,只能让一子授官,如无意外,这个机会只会落在长子关山远身上。


    关山晓隔三差五便去描香阁找春霜艳,却突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露面。春霜艳以为关山晓出了事,毕竟是豪客,心中略有些惋惜,还特意派人打听过。


    原来关家夜里遭了贼,关山远与贼打了个照面,想要抓贼,反被贼人打断了右腿。


    虽然关山晓言谈间常流露出对兄长的不满,但毕竟是亲兄弟,血浓于水。春霜艳以为自己明白了原委,大哥受了伤,弟弟不好整日寻花问柳了。


    过了半个月,关山晓又来了描香阁。春霜艳看他神色有些萎靡,但眼中却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与激动。


    春霜艳聪慧过人,心中已隐约猜到了几分,关家不愿乱了长幼秩序,因此保举长子做官。如今关山远的腿受了伤,无法从军,这个机会自是落到了关山晓头上。


    关山晓性子粗鲁,平日里就爱喝酒,如今人逢喜事,又有美人在侧,更是难以自持,不免多喝了几杯——


    注1:摘自《法医学》(第二版),李生斌著感谢在2024-08-07 11:44:39~2024-08-08 11:4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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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兄友弟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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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山晓酒气上头, 控制不住情绪,一把将春霜艳拉到怀中,嗅着她发丝上的桂花香气, 阴森一笑:“你说, 他凭什么跟我争?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被我打断了腿, 才肯老实。”


    这番话说得突兀, 但春霜艳瞬间反应过来,关山远的腿是被亲弟弟打断的, 这分明是骨肉相残。


    她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冷汗浸透了后背, 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关山晓太过冷血, 对亲兄弟都能下此狠手。


    春霜艳深吸一口气, 强压下心头的恐惧,仔细打量起关山晓。只见他醉眼迷离, 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显然已是酩酊大醉,浑然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虽说好奇心害死猫, 春霜艳还是忍不住好奇, 壮着胆子问道:“家中长辈知道吗?”


    关山晓轻蔑一笑:“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那窝囊废还替我求情呢。什么‘家丑不可外扬’, ‘家里只剩我一个男丁了’,要是报官了,没人能继承家业, 关家就完了。”


    关山晓一向瞧不上关山远唯唯诺诺的劲, 哪怕对方替他说情, 他也毫不领情,反倒更鄙视他没有血性。


    关家祖父年轻的时候做过官,如今上了年纪又添了阅历,见贼人进府什么都不要,直奔长孙而去,还打断了他的腿,一下就猜出了凶手。


    关家祖父命家院拿了关山晓,准备送官治罪。还是关山远心善,顾念一母同胞之情,不忍弟弟前途尽毁,苦苦哀求祖父,才勉强作罢。


    关山晓次日醒来,早已忘记昨夜的胡言乱语,匆匆穿好衣服回了家。春霜艳悬了一晚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毕竟连亲哥哥都敢下手,杀自己灭口更是易如反掌。


    关山晓又在宛平待了十多天,就外出赴任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关老太爷对幼子如此苛刻,为何关山晓多年不归。原来,家人皆知他的品性,所以关家根本不欢迎他。


    自从知晓关家的秘密,春霜艳对关山远的处境始终充满好奇,特意打听过他的消息。


    关山远曾订下一门亲事,女方也是武官之女,二人可谓是门当户对。但他的腿被关山晓打断后,女方家就把亲事退了,关家便另聘了一富农家的女儿为妻。


    春霜艳和关山晓二十余年未见,本来打算将这秘密埋在心底。如今听说关家出了事,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告知裘智。


    一来裘智并非多嘴之人,不会泄露消息来源。二来裘智办案一向公正,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裘智听完春霜艳的讲述,郑重承诺:“有劳春姑娘跑这一趟,你放心,这事我不会乱说。”


    春霜艳抿嘴一笑,轻声道:“我信得过大人的人品。”


    裘智回忆起昨日关山晓的话,对方只说不敢杀害大哥,却没提不敢打断他的腿,严格来说,并未撒谎。


    朱永贤就等着抓关山晓的把柄呢,得知他曾对长兄动手,立刻来了精神,连忙吩咐白承奉查阅大卫律,看看弟弟打断大哥的腿该如何判刑。


    他兴奋地直搓手,美滋滋道:“还是卫朝好,没有追诉时效,赶快把关山晓捉拿归案。”


    裘智思忖片刻,劝道:“先不和他计较,关家的案子还没破,我总感觉关山晓与此案脱不了干系。等关家的案子水落石出了,再抓他不迟。”


    朱永贤素来对裘智言听计从,何况关山晓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因此不急于动手。


    岳岭以为裘智暗指关山晓杀害兄长,难得开口说道:“关山远确实德行有亏,但他现在已是五品,又继承了关家半数家业,与哥哥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下手杀人呢?”


    朱永贤灵光一闪,猜测道:“那可未必!也许他用了什么邪术,操控了赵老太太的心智,让她把关家的产业一分为二,所以老太太死后尸体才会腐烂得这么快。”


    白承奉闻言,惊讶地看了朱永贤一眼。他怎么没听说过这么好的法子,如果真有这种控制人的邪术,殿前司还需要发明各种酷刑来刑讯逼供吗?


    朱永贤继续他的推理:“关山远发现了弟弟的阴谋,准备去报官。关山晓为了掩盖真相,只好痛下杀手。”


    裘智听了朱永贤异想天开的推论,忍不住笑道:“哪有这么厉害的邪术。”无论是催眠还是下药,现代都没有能完全控制住别人思想的方法,裘智不信古代会有。


    尽管裘智不认同关山远能操控赵老太太的猜测,但她临终前的反常行为,确实令人费解,肯定与关山远有关。


    金佑谦与文勉听完春霜艳的叙述后,前往关家灵堂。苗氏见二人是来打听关家的事,脸色有些复杂。其实她在关家总体过得还算舒心,只是和关山悦相处得不算融洽。


    她嫁给关山远这么多年,二人相敬如宾,关山远对妻子一向尊重,从未红过脸。婆婆虽对她不甚喜爱,但从未特意刁难过。小叔子长年在外为官,没有妯娌间的磕磕绊绊。


    唯独关山悦,每次随夫婿回宛平探亲,必来娘家探望。她对父母十分孝顺,偏生看到长房,总是怒目而视,说话夹枪带棒,自己没少受气。


    苗氏以为兄妹之间有什么恩怨,私下问过丈夫几次,关山远总是言辞闪烁,转移话题。她同婆婆关系平平,不便直接询问,何况小姑子是婆婆的亲生女儿,孰轻孰重苗氏还是清楚的。


    久而久之,苗氏心中难免生出几分酸楚与隔阂。


    她嫁进关家多年,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偏生枕边人连句实话都没有,把自己当外人一样防着,久而久之便不再多问了。好在小姑子回家的次数有限,偶尔的阴阳怪气她能忍。


    如今金佑谦问及关家旧事,苗氏如何说得出来。


    金佑谦看苗氏期期艾艾的样子,便换了个问法:“关大爷是什么样的人?”


    金佑谦和关山远还算熟稔,知他是个谦谦君子,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再听听他家人的评价。


    “我家那口子,一点也不像武官家的孩子。整天捧着书本,笔不离手,说话也是细声细气。性子十分温和,从不与人争执。”苗氏提起丈夫,话匣子就打开了,说个不停。


    金佑谦问道:“关大爷会武功吗?”


    苗氏使劲摇头道:“半点不会,他总说什么刀兵不祥的,自小就讨厌练。”


    卫朝武官并非大字不识的粗人,尤其是世家子弟,或是武举出身的,不仅能骑善射,还精通兵法,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引经据典不在话下。


    关家祖辈皆是行伍出身,十分注重子孙的文化教育。三兄妹自幼读书练武,只是关山远学了圣人之言后,便对练武不感兴趣了,从此弃武从文。


    文勉问道:“关千户做官后曾回过一次家,你有什么印象吗?他们兄弟相处得如何?”


    关山晓回家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苗氏一时没什么印象,回忆许久,缓缓道:“我记得当年三叔回家,公公似乎发了好大的脾气,没让他住在家里,直接赶去了客栈。”


    金佑谦心中暗道:这种人谁敢让他回来啊,上次能打断大哥的腿,没准这次就敢弑父了。


    苗氏接着说道:“我男人劝了公公许久,公公才同意让三叔进门,一家子吃了顿饭。”


    文勉听后,颇有些恨其不争,关山远的腿都被打断了,还一味息事宁人,希望能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太过迂腐,这书算是白读了。


    文勉看苗氏神色似有不解,估计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关老太爷厌恶幼子,追问道:“这次关千户回来,为什么住回了关家?关大爷对赵老太太的遗嘱有什么异议吗?”


    苗氏沉思许久,讷讷道:“三叔回家住是我婆婆决定的,现在她不在了,我也不清楚其中缘由。你们要是想知道,只能去问三叔了。”


    关老太爷辞世,关山晓回来奔丧,又是嫡亲的儿子,不好再像上次那样住在客栈。赵老太太虽对幼子心存芥蒂,但为了家族颜面,还是派人收拾了一个院子,供他一家居住。


    这其中的原委只有赵老太太和关山远知道,并未告知苗氏。


    提及家产分配,苗氏不禁怒从中来,面上带了几分愠色,眼中冒火。


    她怒气冲冲地说道:“我相公见谁都没个脾气,和三叔相处得好着呢。婆婆说分一半家产,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说什么本来就该兄弟一人一半。”


    金佑谦一愣,没想到关山远如此宽厚。文勉也感到惊讶,觉得关山远未免太过软弱。


    苗氏愤愤不平道:“他怎么不想想,这些年是谁在忙里忙外,给公婆养老送终?老三在外面升官发财,回来哭几声就分走一半的家产,太容易了吧。”


    苗氏越说越气,最后也不称呼关山晓为三叔了,直接叫他老三。


    金佑谦见苗氏面有怒容,神色不似作伪,猜测她应该没说谎。看来关山远并未因分割财产一事,与弟弟产生嫌隙,如此一来,关山晓不太可能因财产问题对兄长下手。


    两人问完话后,便一同返回县丞衙。


    途中,金佑谦和文勉聊起关家的事,感慨道:“关兄真是个至诚君子,孝悌、仁恕样样俱全。”


    文勉心中对关山远的软弱多少有些看不上,又不愿说违心话,便保持了沉默,没有评价。


    裘智听完二人的汇报,十分不解,奇道:“关家两兄弟的恩怨,咱们清楚了,他们兄妹间有什么仇怨呢?”


    无论是昨日关山悦的表现,还是今日苗氏的证言,都透露了兄妹不和。


    在古代财产默认由儿子继承,关山悦出嫁这么多年了,该给的嫁妆早就给她了,又有自己的小家庭,不会惦记着娘家的产业。


    一个出嫁的姑娘,想在夫家立足,一个是靠自身的本事,还需娘家父兄给力。和兄弟搞好关系,百利而无一害,因此兄妹间结怨实属罕见。


    朱永贤看裘智皱眉苦思,用手抚平他的眉心,劝道:“别想了,明天去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快下班的时,陈快总带着手下回了衙署。


    裘智担心关家再出事,就命陈快总带人去关家看守,尤其是关家那几个主子,无论去哪身边必须有人陪着。等关山悦和苗氏哭完灵,各回各家,陈快总才能离开。


    裘智听了陈快总的汇报,得知关家今日平安无事,没再出人命,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裘智带着人去了关家,一是问关山悦的口供,二是寻找凶器。


    前天,裘智被关山晓推了一把,脚腕疼痛难忍,又着急回殓房急验尸,没精力细想。昨天理清了案情后,有了明确的搜查方向。


    凶器由弓和箭组成,箭矢已经带回了衙署,今天要找到那把射箭的弓。


    裘智走进灵堂,见关山悦跪在老太太的灵前,双眼红肿如桃,神色凄然。李竞灼跟在母亲身后,脸上带着几分忧愁,轻声啜泣。她与外祖母的感情并不深厚,只是担心母亲哭坏了身子。


    裘智走到关山悦身旁,低声道:“找个僻静地方,有话问你。”


    关山悦听过裘智的名声,知道他屡破奇案,如今找上自己恐怕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李竞灼毕竟年轻,沉不住气,质问道:“你们找我娘做什么?”


    关山悦面色不变,拍拍女儿的手,示意她少安毋躁,随后起身带裘智去了厢房。


    裘智着急去找凶器,不想和关山悦耽误时间,开门见山道:“听说你和关大爷有些旧怨,你说说怎么回事。”


    关山悦从来没隐瞒过对长兄的不喜,知道裘智早晚会问及此事。何况在她看来此事本就是关山远理亏,裘智一问,关山悦立刻说出了缘由。


    关山悦一脸正气,慷慨激昂道:“我大哥性子怯懦,庸懦无能,不配做关家子孙。”


    她从小就不喜欢关山远,认为他整日沉迷圣贤之道,忘记了关家的根本。她和关山晓虽然也读书识字,不过是当个消遣,还是以习武为主。


    关山悦冷冷道:“当年,父亲举荐他去山西阳曲县做巡检,他不愿赴任,竟想出自残的主意,谎称家中进了贼,乃贼人所为。此等信口雌黄,胆小懦弱之人,千古罕见。”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没想到关山远的断腿事件竟然有另一种说法。如今关山远已故,当年的长辈也都不在了,真相只有关山晓一人知晓。


    裘智疑惑地问道:“你说你大哥自己打断的腿,这话是他亲口说的,还是听别人说的?”


    关山悦被裘智问得一愣,稍作停顿后,如实道:“是我猜的。”


    众人闻言不由神色各异,回想起她方才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的模样,以为是关山远亲口承认的,未曾想竟是关山悦的臆断。


    关山悦继续道:“大哥自幼痴迷书卷,不喜练武,为了逃避继承家业,和祖父吵过无数次。有一次,我亲耳听到祖父说,只有手脚断了,才不用去做官。这话说完不过两天,他的腿就真断了。”


    关山悦和关山远不甚亲密,觉得他性子太过阴柔,不够爽利,和喜爱舞刀弄棒的关山晓意气相投。不过毕竟是一母同胞,二人倒不至于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意外发生后,关山悦认定是关山远自导自演,才对他十分怨恨。


    “宛平一向治安良好,我家又是官宦人家,哪个贼会不长眼来偷我家,还敢打伤少爷。而且祖父还阻止报官,贼人至今逍遥法外。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分明是关山远为了逃避做官,策划出来的骗局。”关山悦自觉说得有理有据,因此底气十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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