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淮?”言锦见他迟迟未说话,担心又像先前那般发懵,连忙捧了他的脸着急喊着。
太近了。
宿淮闭了闭眼睛,眼前人眼中口中都是自己,连身上的香也于他的一般无二。
若是控制言锦的行为踪迹,他会厌恶吗?
言锦皱了皱眉,怎么反而闭眼了?莫不是又在钻哪门子的牛角尖?
自己又没说不同意他跟林介白去西北,怎么还能有这般大的气性?
见人不应,言锦心中着急,索性倾身上前——
谁知那矮凳“嘎吱”一声脆响,一条凳腿竟毫无征兆地断了!
他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慌乱地向前扑去,不偏不倚正好砸进宿淮怀里,手忙脚乱间一把抓住宿淮的头发想要稳住,岂料发带一松手一滑,二人顿时滚作一团,双双跌倒在地。
宿淮被结结实实压在下面,闷哼一声睁开眼,恰好对上言锦近在咫尺的鼻尖。
事发突然,他眼中还带着茫然,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楼住言锦的腰以防他又滚到地上去。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言锦尴尬得想钻地,还好此处隐蔽,旁人看不见。
他手撑在宿淮耳侧,整个人僵成一块门板,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最后举着宿淮的发带,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道:“……我说是凳子先动的手,你信吗?”
宿淮沉默片刻,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他们现在的模样实在太过滑稽,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在地上笑得像个二傻子。
就这样过了一阵,言锦想要起身,宿淮突然神色一变,一把箍住他的腰身:“别动。”
他抿了抿唇,垂下眸子睫毛忽闪,偏首看向一边,低声道,“你压着我衣带了。”
言锦这才低头看去,宿淮约莫是方才倒下时被他胡乱扯乱了衣襟,连带着腰间的衣带也松松垮垮地散了一截在身侧,而他正跪坐在宿淮身上,膝盖恰巧压住了散出来的衣带,若是像方才那样直接起身,衣带怕是要直接“罢工”。
他想象了一番被迫在大街上衣衫凌乱的宿淮,那不得炸得火树银花?他心中狠狠敲了一下鼓,但又怕真将衣带弄散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宿淮拢了拢衣襟,又道:“你先将膝挪一挪。”
“哦。”言锦照做,问:“然后呢?”
说完他抬头与宿淮对视,又是一阵沉默,在宿淮的欲言又止中忽然反应过来,然后个屁!衣带都拿开了还不起来?
宿淮还心有悸动,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抬眼便见言锦蹭的一下起身,一头撞在了树上。
言锦一连撞了几下,开始命令自己的大脑:“忘掉!快忘掉!”此事不堪回首,何必留念!是会在半夜突然回想起的尴尬时刻啊!
宿淮:“…………”
刚才那点悸动瞬间碎得连渣都不剩。
他勾起的唇角收得四平八稳,只觉得此生一眼看到了头,必定是上一世造了灭人九族的孽,这辈子才罚他喜欢上言锦!
他整理好衣裳,面无表情地拧着言锦的后领拖了回来,伸手道:“我的发带。”
言锦被拧着后领,像只被叼住后脖颈的猫,顿时老实了。他讪讪地将手中的发带递出去:“……师弟啊,咱有话好好说,别生气。”
宿淮接过发带,指尖无意间擦过言锦的手心,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只淡淡道:“到我身后去。”
“啊?”言锦一时没反应过来。
“替我束发。”宿淮端坐在树下的石头上,语气依旧平稳,“你拆的,你负责。”他微微偏过头,示意自己散落满肩的墨发,“这样如何见人?”
言锦这才发现,眼前的宿淮是他从未见过的,青丝如瀑散下,平白给这张平日略显清冷疏离的脸添了几分难得的慵懒,而恰恰是这份慵懒又平白给他精致的眉眼添了些诱惑,就像是雪山上的花突然到了眼前,谁见了都想上去摸两下。
他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些,依言转到宿淮身后。
“这里虽隐蔽,但难免有人经过,我给你束简单些。”言锦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捧起宿淮的长发,发丝如瀑,带着宿淮身上与他相同的清香,缠绕在指间,有种难以言喻的亲昵感。
他先前在卧佛山时,常常帮李婆婆给小乞丐们梳头发,是以对这种事情十分得心应手,三下五除二便将宿淮的头发束好。
“好了。”言锦退后两步欣赏着自己的成果,忽然瞥见桌上还剩了一根红线,那是宿淮为自己编织红绳剩下的,而红绳有护他一生平安顺遂的意思。
有什么念头在心中一闪,他一把按住将要起身的宿淮,拿过红绳,将它一并编进了宿淮的发中。
他的指尖偶尔划过宿淮的颈侧或耳廓,那微凉的触感让宿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栗,但他始终沉默着,享受着这自己要来的慰藉。
此时天边已有暮色,夕阳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二人身上,这一刻仿佛变得缓慢而绵长。
“好了!”良久,言锦长出一口气,“你看看还行吗?”他言锦亮晶晶的,写满了“快夸我”。
“很好。”他语气平淡,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走吧。”
“去哪?”言锦眨眨眼。
“城郊。前日初到淮安时,听闻城郊每日都有武舞,想去看看么?”宿淮看似随意地提议,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起,留意着言锦的反应。
“好啊!”言锦果然眼前一亮,他前世今生都想做一名闯荡江湖的大侠,奈何实在身体不行,只得退而求其次看别人做大侠,但大侠也难碰着,便再退一步,迷上了看武术。
他立刻将方才的尴尬抛诸脑后,兴致勃勃地拉住宿淮的衣袖,“那还等什么,快走快走!去晚了可看不到好的。”
城郊竟比城内还热闹些。
临时搭建的集市却摊贩云集,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而在集市一旁竖了一个两人高的高台,高台下堆放着许多孔明灯,据来往的百姓说,今日是最后一次武舞演出,这灯是用来给他们祈福践行的。
远处空出的场地上,锣鼓喧天,喝彩阵阵,显然表演已经开始。
当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言锦拉着人灵活地钻进人群,占了个极好的位置。
很快台上敲锣三声,演出结束。
言锦意犹未尽,转身想对宿淮说些什么,却被骤然涌动的人流挤得一个趔趄。
“小心!”宿淮连忙伸手去拉,奈何散场的人实在太过拥挤湍急,瞬间便将两人冲开了一段距离。
“言锦!”宿淮心中一紧,急忙拨开人群想要追过去。可四面八方都是人,视线受阻,他只能焦急地呼唤着言锦的名字,声音却很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个相似的身影,就在他心急如焚,几乎要抓狂时,周遭的喧嚣似乎忽然安静了一瞬。
宿淮若有所觉,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临时搭建的祈福高台上,刚爬上去的言锦撑着膝盖喘气,还没歇完便探头四处寻找着什么,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言锦的眼中骤然亮起,笑得弯成了一道月牙。
“宿淮!我在这儿!”言锦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晰地传来。
而此时,恰逢日落时分,早已准备好的百姓们纷纷点燃了祈求平安顺遂的祈愿灯笼,无数盏晕黄的光点,自地面缓缓升空,如同倒流的星河,璀璨而温柔,渐渐铺满了黄昏渐暗的天幕。
言锦就站在那片缓缓上升的光河之下,柔和的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他的笑容干净而灿烂,比身后万千灯火更为耀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宿淮所有的不安、焦躁、恐慌,都在这一刻被轻而易举地抚平。
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填满,涨得发酸,势不可挡地充满整个胸腔。
他下意识拨开人群,走到高台下,张开双臂。
高台上的言锦微微一愣,轻笑几声,竟毫不犹豫地自那高台之上一跃而下——
衣袂翻飞,墨发飘扬,他整个人裹挟着身后漫天祈愿落进宿淮的怀中。
两人胸膛紧密相贴,隔着衣料,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
宿淮微微低下头,他能闻到言锦发间清淡的皂角香气。
去他的隐藏逃避顾虑,这个人就是他的,一日不开窍还能年年不开窍吗?
宿淮这么想着,将人放开了些,再看向言锦时,眼中是一反常态的坚定。
而言锦丝毫未察觉,还在感慨吾家有师弟初长成,都能稳稳接住那么高跳下来的自己。
他心情颇好,索性赖在宿淮身上:“逛了半天好累啊,不想走了。”囔囔着又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宿淮,故作柔弱,“啊,我头晕,我脚疼,我胸闷,快累晕了……”
话音未落,宿淮听不下去了,背对着他俯身蹲下:“上来。”
“得嘞!宿小大夫真是大好人!”言锦嬉笑着,也不顾旁人,一下跳到宿淮背上,“回去一定给你发锦旗。”
宿淮没理他的胡话,就这样一直走了许久,突然肩上一沉,偏头看去,言锦已经快要睡着了。
“小师弟走快些,我好困。”
宿淮:“嗯,在走。”
“当真明日便启程去西北?”
宿淮:“嗯。”
“可惜,我原想带你见我舅舅的。”
宿淮:“下次。”
言锦本就身体未愈,强撑了一日当真累极了,说到后面只剩微不可查的呢喃:“我会想你……”还有三生堂的大家。
宿淮脚下一顿,将他向上颠了颠背得更稳些,轻声道:“我也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