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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十四章 老褚

作者:韭菜猪肉大水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老来少说是这样说,事实上他并没有什么生意可以做。


    车店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生意人,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不管是啥样人,到了车店来,就格外打腰,做人上人了。但是老来少不是那样的掌柜,他死倔、嘴硬,像是茅坑里的臭石头。冬天是胡子猫冬的时候,但是他店里倒很冷清,没见还有别的胡子。


    晚饭是热腾腾香喷喷的酸菜炖牛骨头汤,锅边贴的一圈大饼子,有一面又焦又脆,入口就是苞米香。


    济兰坐在炕头,默默吃饭。老来少用他那双昏花地老眼瞄着他,给人一种精光四射的错觉,他指了指默不作声的济兰,问道:“这又是哪家的小孩儿啊?”


    万山雪吃饭就粗鲁多了,喝汤的时候秃噜作响,叼着碗边回道:“您老就别问了。”


    “哪儿来的还不能问了?”


    “不是好道儿上来的,行了吧?”万山雪放下筷子,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开始给自己的碗里盛酸菜骨头汤。


    老来少眨嘛着眼,又问:“粮儿呢?都好啊?”


    “她好得很。就是最近事儿多,忙,没下来看您,她让我替她给您老拜个年。”


    老头子咕哝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谁也没听清,但是济兰按照口型猜了一下,大约是“咋不来呢”。而万山雪还在大快朵颐。


    “你少吃点吧啊。牛骨头是给人小孩儿炖的,孩儿,你多吃啊。”老来少似乎仍旧执拗地认为,济兰入绺不久,还有一丝浪子回头的希望,因此对他很亲切,“一会儿把牛骨头啃了,里头还有骨髓呢!”


    济兰点头道了谢,吃饭还是斯斯文文的。


    老来少看着他,不知道从他身上看到了谁,又或者是谁也没有看见,只有往事的空茫:“你这都几年不来了?当初你爹总带着你来吃饭,你就那么大点儿,还没我腰高……”


    万山雪皱起眉头,就好像他的胃口一下子变差了:“老钱大叔。”


    老来少长叹一口气,最终无奈地笑道:“吃啊,多吃点。你看这小孩儿瘦得……”


    小栓子早早吃饱去睡了,剩下三个人,围在炕桌边上喝高粱酒。


    “老钱大叔,您老这几天,听没听说……”油灯映着万山雪的脸,他说到一半,脸色越见阴沉,“……三荒子的事儿?”


    老来少喝了酒,老脸也红通通的,嗓门也大了:“我就说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今年来跟我拜年,就是为了问这个吧?”


    万山雪只是喝酒,不说话。


    老来少继续道:“哼……那小子能有什么事儿?还那样儿……你一走,他就消停多了……毕竟兔子不吃窝边草。说到这个,他都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小子怎么回事儿?啊?人家老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就等着卖钱过年,你怎么……”


    万山雪还是不说话,只是呼吸急促了一些,鼓起的胸膛也起伏不定。


    “当初你要起局……是没办法的办法……不瞒你说,我心里挺欣慰的,这孩子顶硬,不让人欺负……可是……”


    人一上了岁数,不光爱回忆过去,眼窝子也会变浅,容易流泪,尤其是喝了酒之后。


    万山雪不为所动,乃至于显出极为生硬的冷酷来:“那是他们欠我的。我说了,不许他们走这条路。走一次,我劫一次。”


    “好……好……”老来少气得直哆嗦,“我管不了你啦……你翅膀硬了……是大人物了!”


    饭桌上又一次安静下来。


    汤碗里的汤底上结了厚厚的一层牛油,像是来的路上凝实的雪。


    万山雪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但是与此同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叫门声。


    今儿是大年初一,来这么大车店的,自然只有那些没着没落,也没有家的人。老来少从炕上坐直了,扬声问:“谁啊?”


    门口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老钱大叔,是我,凤鸣。”


    万山雪静静坐着,济兰的手已经放在了腰间。


    老来少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对外头说:“啊,来了!”


    老来少下炕去开门,油灯的光辉之中,万山雪和济兰静静坐着,听见门外的年轻人笑道:“老钱大叔过年好啊,太晚了,外头又下雪了,我来你这儿住一晚上再走。”


    老来少说:“快进来,快进来。咋的,今年大年初一,还有公干?”


    来人已经走了进来,一边往里走,一边拍着帽子上的雪,说:“没办法啊。这几天乡公所来人报案,说柳条边兴隆镇上,全围子的粮食都给胡子劫了,我去了解情况,老百姓都拉着不让走,一直耽搁到现在。我寻思现在赶回乡公所,下着雪还走夜路,不妨来看看您老人家,明儿一早再回去。”


    说话间,他已经一路走进了里屋,轻车熟路地将外套挂了起来,余光中看见炕上的万山雪和济兰,略带迟疑地道:“这二位是?”


    老来少说:“啊,这是我家小栓子他老舅,带着他小兄弟。”


    来人走到亮处,便露出一张清秀的青年脸孔来,乍一看不过二十多岁,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穿着一身警察制服,看见万山雪和济兰,忽然一笑:“这小兄弟长得真是眉清目秀。我来住一宿,不用管我,吃你们的吧。”


    万山雪说:“兄弟生面孔,喝一杯?”


    油灯下,万山雪的笑容似乎意有所指,又像是随意的搭讪。


    叫做凤鸣的青年警察微微诧异了一下,终于还是坐了下来,济兰推过来一只杯子。万山雪无视了青年背后面露惶色的老来少,为那只空杯子斟满了高粱酒。


    “官爷这么晚还公干啊。”万山雪说。


    “嗳,算什么官爷……就是个跑腿儿的碎催。”祁凤鸣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杯中的高粱酒越倒越多,“欸够了够了!”


    老来少说“我给你收拾间屋子出来”,祁凤鸣的唇齿还叼着杯沿儿,不见外地“唔”了一声,又被度数极高的高粱酒辣了个满脸通红,口中哈哧哈哧地喘气。


    “这么辣!我看是老金家烧锅店的,他家度数太高。”


    万山雪慢慢地啜饮他的那杯,像是一个轻车熟路的老酒鬼,脸也没有红。


    “外头下着雪,今年冬天天儿又冷,喝点烈的,应该的。”万山雪用筷子尖儿在酒杯中一点,递到济兰嘴边,济兰瞪了他一眼,他又悠悠地把筷子收回来,自己舔了,笑道,“这么冷的天儿,官爷咋还在外头公干?”


    “没办法啊……”祁凤鸣长叹一口气,脸儿还是红红的,鼻子尖儿也红红的,显出青年人特有的腼腆秀气来,“现在可不比过去啦。民国都成立了,咱关东胡子还是闹得最凶!乡公所下命令了,要把这个劫粮案竖成典型!怎么着都要抓着这个胡子……带回乡公所砍头。”


    济兰忽然动了一下。万山雪却依旧笑眯眯的:“你们干这行儿不容易啊,大过年的,还得走街串巷,找那什么胡子……我听说那胡子长得身高八尺、青面獠牙的!”


    祁凤鸣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那都是老百姓瞎传的……这次我去挨家挨户地串访,都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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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子和那个胡子的梁子,都是老黄历了……”


    万山雪顿了顿。这一回是济兰张口提问道:“老黄历?”


    他生得雪肤花貌,连第一次见面的老来少都免不得多疼爱些,此时眨巴着眼问这些,祁凤鸣只好咽了口唾沫,又喝了一口高粱酒,说道:“围子里头的老人说,这胡子劫他们的粮食,也是有来由的……”他一抬眼皮,看见济兰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听他说话,再张口的时候不由得有些结结巴巴起来,“早早早前……这围子都是各地来逃荒的人码起来的……当时,有一个叫刘西五的土匪,见人就劫。那时候,围子里头为了卖粮,得组个车队,把粮食卖到镇子上的烧锅店里去……”


    万山雪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是听着别人的故事。济兰的余光之中,那英挺的侧脸线条在灯火之中明明灭灭。


    “运粮有两条道。一条道呢,老林家烧锅店,买价便宜,粮食贱。老百姓累死累活干了一年,赚不了几个钱。另一条道,往东面镇子上的老宋家烧锅,掌柜的心眼儿好,价给得高。”


    一个农民,从关内逃荒而来,为的就是关东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崭新土地。这一年的农忙之后,他们应当得到辛劳的报酬。


    “可是这条路上,总是有刘西五的崽子守着。他们缺粮、缺马,一盯住运粮的车队就不放了。这时候……”祁凤鸣又喝了一口酒,仿佛自己也沉浸到了那老人讲述的悠久往事之中,“这时候,围子里的炮头站了出来,大伙儿都叫他老褚。他枪法好,胆气壮,为了大家伙儿的生计,带着枪,带着儿子,一块儿跟车队走了。”


    “后来呢?”济兰轻声问。


    “后来……老褚跟刘西五同归于尽,这才让粮食送了出去,让围子里的地主和农户都赚上了钱。”


    “那不是好事儿吗?胡子不是死了吗?老褚大叔是好样儿的!”炕头睡着的小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托着下巴听祁凤鸣讲述他调查来的老黄历,眼角还挂着一点点眼屎,他就用手去揉,把眼睛揉得红红的。


    祁凤鸣笑着摇了摇头。


    “还没讲完呢!再后来,刘西五的弟弟,他的炮头,一个叫三荒子的,就领着其他几个绺子来劫围子,就是要他们把老褚的儿子交出来,杀了,以解心头之恨!”


    “啊?”小栓子的嘴巴张得大大的,“那咋办?”


    油灯渐渐昏暗了,万山雪的脸隐没在阴影之中,只露出半截高挺的鼻梁和紧闭的双唇。


    “能咋办?”祁凤鸣喝着酒,似乎也有些醉了,“父老乡亲们没有别的办法,又不能真把老褚的儿子杀了……老褚毕竟是为了围子死的啊!于是他们就……就让他走。”


    “……咋这样呢!”小栓子叫道。


    “是啊……这事儿真难啊,可是再难,也得做啊……”祁凤鸣因酒精而渐渐模糊的眼前似乎浮现出那老人讲述时似悔似悲的深情,那双昏花的老眼之中蓄满了泪水,“老褚的媳妇儿自打老褚死了,围子又三天两头被攻打,吓得一病不起……一听说围子要赶他们孤儿寡母走,当天晚上就咽了气儿……”


    外头又开始下雪,合着西北风的呼啸声,像是一个女人临死之前的呜咽。


    连老来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好了房间,回到了堂屋,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仿佛听得痴了,在风雪声和讲述声中老泪纵横。


    “老褚的儿子没办法啦……数九寒天,无处可去。他带着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团圆媳妇,抱着他娘的尸身,这一走,就走上了山,当了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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