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栓子听得呆了,张着嘴一时没说出话。
祁凤鸣说:“打那以后,老褚儿子就撂下话来,说这条运粮的道,车能走,马能走,就是这个围子的人不能走。”
他身后的老来少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祁凤鸣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全神贯注地听着,禁不住有点脸红,干咳了一声。
他说话的时候,万山雪一直没搭茬,也没有提过任何问题。众人都默默无语之际,他却突然开口说话了:“这么说,也都怪这群种地的不识相。既然他有言在先,难道还能说是欺负他们么?”
祁凤鸣皱起眉,连连摇头,一张口,先打了个酒嗝,又说:“这话可不对。抢就是抢,先礼后兵就不是抢啦?”万山雪冷笑一声,不说话,祁凤鸣继续道,“你不知道,今年……啊不对,去年收成不好,米价疯涨啊。前些日子,大赉县城里头,三百多个妇女拿着剪刀抢了广信公司的粮食!兵又不敢开枪,被这群妇女给刺伤好几个。”
万山雪闻言,却好像很好笑似的,勾了勾嘴角。
祁凤鸣瞪了他一眼,又叹起气来:“都说建国了,好日子要来了……我看也没什么分别!蒙古人也来,俄国人也来,又说人手不够,得招编民团……”他忽然住了口,似乎是发觉自己说得太多,苦笑一声住了口。
济兰忽然插口问道:“蒙古人?”
祁凤鸣道:“就那个科尔沁左翼前旗,什么什么……渣什么图郡王,叫乌泰的!跟库伦、俄国人勾结起来,要搞什么东蒙独立!妈的,这群鞑子!”
万山雪喝了口酒,以此掩饰他向济兰投去的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祁凤鸣无知无觉,一拳头砸在桌面上:“哈哈!可他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咱东三省的兵一过去援防,二十战皆胜!现在他跑索伦山里去了,不知道是不是给熊瞎子吃了!”
万山雪偷眼去看济兰,突然想到,在格格眼里,全天下都该是他们“大清江山”,岂容他人觊觎?但济兰仍旧十分平静,简直令他失望。
“是该庆祝庆祝。”济兰淡淡道,又亲自为祁凤鸣斟酒,祁凤鸣的表情看起来就像被授勋的人是他似的,十足受宠若惊,“那招编民团又是怎么一回事?”
祁凤鸣喝了一口酒,辣得“哈”了一声:“咱关东地界太大,蒙古人又总来骚扰,各军队都往边地去了,地方巡警空虚——要不,最近那个‘万山雪’,能闹出来这么大阵仗?”
万山雪笑道:“那么,招编民团,就是要把这个杀千刀的‘万山雪’给抓住砍头咯?”
祁凤鸣点点头,又说:“不光是那个万山雪,还有咱关东山上那老多绺子,祸害老百姓,都该抓!你们没听说前阵子入秋时候,东边围子的罗保林?……真是特大恶性事件!有人说,还是那个万山雪干的。不然,光凭一个劫粮食,能让上头这么重视……现在地主老财,哪个睡觉的时候心里不犯嘀咕,不害怕的?”
“罗保林可算不上什么老百姓。”万山雪轻声道。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祁凤鸣说,“听着痛快,可也不能真把胡子当作什么‘绿林好汉’吧?”
“这民团长不了。”济兰忽然说,两个人又都看着他。
“咋就长不了?”
“现下百废待兴,正是要钱的时候。民团要招,军饷总得有吧?何况,来这儿逃荒的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的,刚到这儿来,还没站稳脚跟,怎么去投军?”济兰说得头头是道,祁凤鸣傻傻地看着他,“到处都是大荒地,都等着人垦呢……你们不垦,日本人、俄国人就都来垦。”
“那照你这么说,还非得想个法子才行……”祁凤鸣说。
几个人一时都静了下来,小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民团、垦荒这些话题还离他太远,远没有胡子的悲惨往事吸引人。
万山雪的手指头抚过小栓子带着汗水的潮湿额头,油灯的微光将这孩子的小脸儿映照得纤毫毕现。这是一张未曾被风雪吹拂过的脸庞。
“走了。”万山雪忽然说,招呼身旁的济兰。老来少站了起来,那张总是不讨人喜欢的老脸上倏忽露出一种茫然的神情:“这就走了?”
“走了,老钱大叔。粮还等着我呢。”万山雪微微一笑,老来少不安地搓着手,他手上的皮肤就像是两片老树皮,搓起来沙沙作响,“您老好好儿的。”
“这就走了?外面不下雪了?”祁凤鸣喝得满脸通红,眼皮都快粘到一块儿去了,听见万山雪说“早就不下了”,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就趴在炕桌上睡着了。
雪果然已经停了。
雪后的月亮又大又亮,万山雪和济兰牵着马,并肩走在夜班时分的土路上,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走在这样明亮的月色之下,仿佛天地之间都只有他们两个人似的。关东的冬夜,寥落而冷清,即便现在是大年初一。他们恰好错过了鞭炮的热闹,脚下踩着鞭炮燃尽后剩下的碎红纸,缓缓地走。
万山雪第一次抛弃他的名字,给自己报号“万山雪”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雪夜吗?
雪光之中,万山雪的侧脸此刻变得清晰多了,他侧脸的线条十分力挺,本是很阳刚英俊的样子,可是嘴角却总是微微地挑着,又有那一双孩子似的水水的眼睛,使得他不像是一个完全成熟的男人,就介于青年与男子之间,是一种模糊的概念。
“在叫‘万山雪’以前,你叫什么名字?”济兰问。
“没大没小。这也是你能问的?”万山雪不咸不淡地说。但看起来仍显得很宽容。是月亮使人看起来温柔?关东雪后的冬夜有一种魔力。
“……我叫萨古达济兰,你早就知道。你连我的家谱都看了,还叫我格格。”济兰继续没大没小地说,“我问问你的名儿,就不行?”
沉默。
除了马蹄和人的脚步踩在松软的雪上的嘎吱声,没有其他声音。冬夜里没有蝉鸣,也没蛙叫,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冷冬。
就在济兰以为万山雪要用沉默糊弄过去他的问题的时候,万山雪忽然开口了。
“褚莲。”
他对这个名字似乎有几分羞耻,说得很轻,说完就扭过脸去,济兰只看到他微红的耳后,耳朵还藏在貂皮帽子里,不知道是什么颜色。
济兰抿住嘴唇,免得自己绷不住笑出来,强行一本正经道:“是……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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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名字。”
万山雪把头扭回来看他,似笑非笑的:“想笑就笑吧。”
济兰憋不住了,他真的笑了,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一直把眼泪都笑出来了。寂静的冬夜之中,只有他的笑声回荡在深蓝色的天穹之下,清脆又快活。
他终于笑够了,用戴着针织手套的手去擦眼角溢出来的泪水,只听万山雪平铺直叙地道:“小时候身体不好,爹妈怕养不活,起个女孩儿名儿,免得阎王爷收走。”说罢,他用眼睛乜着济兰,说,“笑我?你的名儿又咋的,不也是花儿草儿的?”
济兰突然不笑了。
“这不是兰花的意思!是满语!原本的意思是慈爱——”
这回轮到万山雪笑了,笑也不是好笑,直笑得济兰美丽的脸上红彤彤的一片。
“你?慈爱?”
如果说萨古达济兰是什么慈爱的菩萨心肠,世界上真是一个心狠的也没有了。
济兰冷冷一哂,说:“这有什么?不过是个期许……”
“你懂满语?”万山雪说。
“当然。按旧俗……满蒙汉语,都得会的。”
“那要是在满语里,你的名咋读?”
济兰闻言,说了一句叽里咕噜的音节出来,万山雪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们说着话的工夫,已经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关东的大地上有着一片又一片的聚落,当地人都叫做“围子”;前头那围子和其他的却不一样,是个以烧锅店为中心形成的围子,乍一看去,大约蔓延二三十里——但是这时候,那处的天空却染成了橘红色,把雪地也烧得化了,连着灰黑色的灰烬一同流淌。
二人一同住了脚。
一时间,惨叫声,哭嚎声,一块儿涌进他们的耳朵里,就连二人的马也受到惊吓,不得不屡次安抚才安抚住了。万山雪的脸比被老来少出言讽刺的时候还要沉。火光之中,他们听见了另一种语言,音节奇多,语速奇快,紧接着,一群马队从围子另一侧冲了出来——要是寻常的黑夜之中,自然看不清他们。可是他们身后的火光和今夜的月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庞:都是金发碧眼,特高的鼻梁和额头——俄国人!
“他妈的!”万山雪忽然骂了一句,飞身上马,济兰甚至没看清他什么时候将枪抽了出来,还没等济兰阻拦他,只听一声清脆的枪响!几乎是同一时刻,队头那个俄国人一头栽下了马!
“万山雪!你疯了!”济兰也忙跨上他的马,但是万山雪的马已经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随着砰砰几声枪响,还有惊慌失措的俄语叫喊声,一溜毛子如同倒栽葱一般顺着万山雪的枪口倒了下去,被他们自己受惊的马匹踩断了脊梁骨。
混乱之中,济兰眼尖地看到打西面又来了一列骑兵——那深蓝色的制服!他勒紧马缰,一路追上杀得红了眼的万山雪,大喊道:“别杀了!快走!”
“火还没——”
“警察来了!消防队也快了!”济兰大吼一声,“别管了,剩下的交给警察,风紧拉花(事急速逃)!”
万山雪回头一望,只见一列蓝制服的骑兵已开始纷纷举起枪来,这才用鞋跟一踢马腹,叫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