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陈平威眼含冷意,目送几人离去。
“王爷,此事还得从长计议。”葛明神色淡淡,朝他拜了一礼。
陈平威一甩袖袍,挥退下仆,跟着葛明往书房走。
刘总管与余落、符屿在同一辆马车里,三人之间氛围有些冷凝。
余落垂着眸在把玩手中的玉扣,而符屿想靠近师尊,又想起师尊刚才不太愉悦的神情,只能讪讪止住手,偏着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等他转过头来看自己。
刘总管是个人精,在陛下眼前也混了好几年,很快便明白小主子是什么心思了。
他轻咳一声,果然,师徒两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刘总管笑着看向余落,“敢问仙人是为何事进京?”
余落抽掉玉扣中的细绳,将玉扣握在掌心,他淡声回道,“斩妖除魔。”
刘总管接着道,“仙人可了解京中传闻里的大妖?”
“嗯?”余落有了点兴趣,将玉扣收入袖中,抬眸望去。
刘总管却将话题引向了符屿,“仙人未知,但小殿下一定知晓一二。”
余落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符屿,却发现小徒弟不知何时眼巴巴的瞧着自己了。
见他终于望了过来,符屿弯着眸甜甜的笑。
只是车上还有一个刘总管,他小声问,“刘总管可以先出去吗?”
刘总管几乎没犹豫,笑着道:“奴才遵命。”
他迅速离去,将空间留给了师徒俩。
余落有点摸不透刘总管的意思,暗自感慨这不愧是皇帝眼前的红人,行事风格果然诡异。
他思绪间,垂下视线,望向了自己的小徒弟。
符屿已经委屈得不行了,这会儿终于只和师尊两个人待在一起。
他扑进了余落的怀里,小脸红扑扑的,眼眶开始泛红,瓮声瓮气问:“师尊是不是在怪我?”
“???”
一顶天大的锅砸在了余落的头顶,他挑了下眉,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颊,“怪你什么?”
“怪我隐藏自己的身份。”符屿小声说完,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
余落松了手,手掌摊平,一只手掌便抬起了这张软糯糯的小脸,他另一只手抬起,曲着指节轻轻敲了敲符屿的脑袋,“没怪你。”
“真的吗?”符屿惊讶出声,眼眶里的泪珠说收就收,不过还是蹙着眉头,自我怀疑道,“可是师尊一直没有理我,也不摸我的脑袋了……”
“我在想事。”
“哦。”符屿乖乖应了一声,下巴蹭了蹭余落的手心,软绵绵问:“那师尊再摸摸我的脑袋。”
余落顺了他的意愿,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一边给小徒弟顺毛,一边问:“刚才刘总管说你知道皇宫里的妖怪?”
符屿又往余落怀里挤了挤,眉眼弯弯,露出几颗白亮的牙齿,像是计谋得逞的可爱兔子,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尾调上扬,压根藏不住欢喜,“不知道呀。”
余落这回想明白了,刘总管这个人精估计就是瞧见符屿心情不好,故意给他俩让了空间。
不过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余落拍了拍符屿的脑袋,“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你的伤口。”
“啊?”符屿呆住了,愣了几秒,脸颊爆红,他死死抱住自己,拨浪鼓似的摇脑袋,坚决拒绝,“不行!”
他不脱余落只能自己上手了。
“呜呜——”
小徒弟耳根红透了,脑袋埋在了余落怀里,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余落抬手将他的长发揽到一旁,另一只手抬起,指尖摸了摸他的后背。
“唔。”怀里的小弟子忽然扭动了起来。
他紧紧咬着下唇,只能感觉到后背上的指尖一掠而过。却带起了阵阵涟漪,符屿终于忍不住了,两只手攥着余落身前的布料,脑袋往他胸前撞,求饶的声音都在颤抖,“呜呜,师尊不要碰了,好痒。”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后背光洁白净,没有一丝瑕疵。
他正在给他穿衣服,符屿还在他身上乱扭,他忍无可忍,最后一巴掌呼在了小徒弟的后背,“不许动。”
怀里的小徒弟却像是受惊的猫,毛和尾巴都炸了起来,骤然起身,脑袋撞到了他的下巴,从他身上退了下去。
余落倒吸了一口凉气。
明明摸上去毛茸茸的脑袋,撞到却是实实在在的疼。
余落闭着眼睛往后躺,他觉得自己不行了,他堂堂山岁师尊要提前杀青了。
系统看了许久,小声提醒,【别装了宿主,符屿要哭了。】
余落忙坐起身,他的小弟子果然又泪眼汪汪瞧着自己了,衣带都没来得及系,吸了吸鼻子,委屈又自责,“都是我的错。”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余落压根生不出责怪他的想法。
一边忍着痛,一边还得哄哭卿卿的小徒弟,他给符屿系好衣带,温声教诲,“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随随便便掉眼泪呢?”
“师尊讨厌我哭吗……呜呜那我以后不哭了。”小弟子说到做到,捂着嘴巴肩膀一耸一耸,小脸憋得通红。
他简直是一条筋,不管余落讲的什么道理,最终都会被他理解成师尊喜不喜欢。
余落无奈叹了口气,还是耐下心哄他,“师尊都喜欢,但师尊更喜欢你不哭。”
“那我不哭了。”符屿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还带着些哽咽。
果然还是小孩子,只在意别人是否喜欢自己。
余落无声叹了口气。
马车轱辘声渐止,刘总管掀开车帘,仿佛没看见哽咽的符屿,笑容温和,“到了。”
符屿一动不动,湿漉漉的眼眸一眨不眨看着余落。
“……”
余落会意,抬起手将尊贵的小殿下抱起了身。
刘总管仿若未闻,依旧恭恭敬敬给两人带路。
符屿只有脸上看起来有点肉,抱在怀里却极轻,余落这副身子本身就有内力,抱着符屿差不多就感觉像是抱着一只枕头。
小枕头搂着师尊的脖子,趴在了他的肩膀,一眨不眨的打量四周熟悉的景致。
刘总管带着他们走过石桥,拐了个弯,最终停在了花园亭子里。
余落并没有行礼的习惯,他放下了符屿。只是淡淡打量对面身着黄色龙袍的君主。
不得不说,符屿不愧是他的儿子,两个人长得极像,符屿的眉眼微圆,格外清澈温顺。但君主眼型更加细长锋利,黄袍上的黑龙盘旋围踞,带着上位者的不威而怒和天生的贵气与威慑力。
皇帝似乎也不在意他是否行礼,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的人身上,语调里含了几分笑,轻声道,“小屿竟然回来了,为何不叫父皇?”
躲在余落身后的符屿终于探出了头,闷闷不乐的行了个礼,“父皇万福金安。”
皇帝脸上笑意未变,他抬起手招了招符屿,“过来,让父皇看看你。”
符屿抿了抿唇,迟疑了几秒,还是不情不愿走了过去。
皇帝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松了手,感慨了一声,“胖了。”
他摸了摸符屿的脑袋,似乎是才注意到余落,笑着请人入座。
余落有任务在身,即便是遭了冷待也没有拒绝。
刘总管倒好了茶,有眼识的告退。
皇帝也坐了下来,刚准备招符屿坐在自己身旁。却见自己的儿子已经跑回了余落身旁,揪着他的衣袍不肯松手。
他失笑摇了摇头,终于提起了要事,“山岁尊者可是为了京中传言可来?”
余落淡淡嗯了声。
“既然如此,那尊者便随朕来吧。”皇帝笑意盈盈站起了身,先一步走出了亭子领路。
余落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他抿了抿唇,还是跟上了皇帝的步伐。
符屿抓着余落的衣袍,跟在两人身后。
走出一段路,拐过公园假山,皇帝回头看了眼,正巧瞧见自己的小儿子呼哧呼哧的喘气,他刻意放慢了脚步。
余落也注意到了,他偏头看了眼身旁汗流不止的小徒弟,无声叹了口气,把人抱了起来,他捏了捏符屿的脸,轻声道,“以后每日辰时去绕着山头跑一圈。”
符屿不想跑步,却从来不会拒绝师尊,只能委屈巴巴噘着嘴答应下来。
前方一直静静带路的皇帝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两个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皇帝停下步伐,“到了。”
这是一处地牢,没有任何士兵驻守,通道里挂满了烛灯,符屿将脑袋缩进了余落怀里。
走过一段距离,余落才听到了凄惨的尖叫声。
余落面色一凝,单手抱紧了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徒弟,另一只手掩在衣袍下,已经捏住了符纸。
皇帝却并未被惨叫声影响,面不改色往前走。
通道的尽头只关押着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她的四肢被铁链禁锢,看见有人靠近,猛然转过来身。
那是一张容貌尽毁的血脸,眼球发白瞪圆,像是随时都会掉出。
余落赶忙抬手捂住了符屿的眼睛,脸上满是肃意,“闭眼。”
符屿应了一声,乖乖巧巧闭了眼,趴在了他的怀里。
余落警告了他一声,“不许偷看。”
“知道了知道了。”符屿抱得更紧了。
第9章
余落单手抱着符屿,另一只手掩在袖袍下,已经捏紧了符纸。
他不敢懈怠,目不转睛的盯着铁牢里的妖怪。忽然转过头,视线狠厉。
皇帝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他抬起手,身后不知道何时已经站齐一排黑衣侍卫。
余落暗道糟糕,果然他还是比不上原主,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身后的人。
好在皇帝并不是召人对付他们。
皇帝举起手,指节往前曲了曲。身后侍卫得令,打开了铁牢门口,规规矩矩的站在了一旁。
“尊者不是要除妖么?”皇帝终于转过头,看见了严阵以待的余落,轻笑了声 “请吧。”
“……”
余落捏了捏袖中的符纸,有些犹豫。
系统并未检测到危险,禁锢大妖的链子是由玄铁打造而成,没有钥匙,压根无法挣脱。
它小声安慰余落,【宿主,要是有危险,我们就直接空间跳跃。】
这是在这个世界系统获得的能力。
和移动符咒一样,能从一个位置跳跃到另一个位置。
余落点了下头,抬腿往铁牢入口走,路过皇帝时,将怀里的符屿递了过去。
符屿骤然睁开眼,已经被一双紧实有力的手接进了怀里,他还未出声,便被那双手的主人捂住了嘴。
余落坦然走进铁牢,面对表情狰狞的妖怪,他抿着唇,指尖捏着符纸,从袖子里探了出来。
并未多言,他垂眸念了咒,符纸悬在空中。忽然破开空气前冲,进入了大妖的体内。
女妖爆发出一阵更凄厉的惨叫,疯狂的抬起手抓咬自己的身体,长长的指甲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带血的指痕,手臂被撕咬出几个坑洼伤口。
余落正准备催动咒语,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悠远的声音。
“山岁,善恶的界定是什么?”
余落神情恍了一瞬,他抿紧唇,从收纳袋里拿出了一个葫芦容器,转身问:“可否让在下将此妖带回白云观?”
皇帝轻笑一声,“自然可以。”
身后的黑衣侍卫上前。
沉重铁链坠落在地,发出啪嗒响声。女妖并未着急挣脱身上松垮的链条,反倒是一眨不眨看向了余落,肿泡的白色眼球终于有了些别的情绪。
她忽然笑出了声,凄厉笑声回绕在这片阴暗潮湿的地牢里,眼尾渐渐的流下了两行血泪。
这幅场面莫名让余落感觉到熟悉,他抿紧唇,念动咒语,葫芦容器将女妖吸噬进去。
凄厉哭泣声消失,地牢里骤然静了下来,却无端透着一番凄冷阴森。
余落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神情,在这片脏污之处,他依旧像是雪上顶上最神圣的仙者。只有他却感觉到自己掩在袖袍的手在颤抖。
他面不改色在脑海里问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呜呜呜宿主对不起,人家也不知道。】系统胡乱猜测,【可能是刚使用完法术,有点适应不过来呢?】
余落就知道系统不靠谱。
不过经过系统这么一闹,身体的异常反应也逐渐缓和。
获得大妖内丹,帮助主角铸造长剑的任务也差不多完成了。
余落掀起眸,平淡的视线从铁牢缝隙望向了对面身着龙袍的君主,“在下有一事不解。”
皇帝勾着唇浅笑,他把玩着符屿的长发,“尊者是想问我为什么抓住了妖怪,还要发诏书求天下能者吗?”
余落抿唇未言。
但皇帝已经了然,他笑意未变,“凡人就算抓住了妖怪,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再继续道,松开了符屿的头发,将他放了下来,大掌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只是说,“尊者还要在停留几日么?朕有一段时日未和小屿相见,可否宿在宫中?”
余落在皇城的任务本就并未结束,闻声也只是点了点头。
皇帝抬腿往外走,刚见到出口的光亮,他边走边道,“那便让刘总管带你们去新住所吧。”
他话音才落,刘总管不知何时候在了出口,恭敬笑着应,“奴才遵旨。”
皇帝带着他的几个黑衣侍卫离开了,刘总管带着余落拐了几个弯,在一座辉煌宫殿前停下了脚步,“这是小殿下以前的宫殿,下人也都是殿下熟悉的。”
余落并未出言,符屿倒没有在父亲眼前的拘谨,他大大方方抬起手赶人,“我知晓了,你退下吧。”
“奴才遵旨。”
“……”
刘总管带着人离去。
符屿仰着脸,左手攥着余落的衣角,小声的问:“师尊是不是不喜欢住在宫中?”
余落沉吟几秒,摇了摇头。
现实网上一直流传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但余落确切站在宫内,并且能够自由出入,只感叹这是最好的摆烂生活。
他舒适的叹出一口气,牵住了符屿悄然往上蹭的手,“进吧。”
“嗯!”符屿重重的点了下头,弯着眸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先跑到了前方,牵着余落进殿。
“师尊,这是我的床。”符屿开开心心的拉着余落在宫殿里乱跑,“这是父皇赏赐的琉璃盏。”
余落一路看了过来,其实已经对符屿在皇宫里的真实地位有了些想法。
他凝着神色,将愉悦疯跑的小徒弟摁住了。
他抬起眸看向了身后不远处曲身静候的侍女,“你先退下。”
侍女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余落迎着符屿迷茫的视线,垂下眸,摸了摸他的脑袋。
全城各处墙上都贴满的有关符屿的巡查令。
皇帝对符屿毫不掩饰的宠溺眼神,以及这座宫殿的位置,这里是东宫。
还有宫殿内琳琅满目的宝石和御赐极品。
他淡声开口,“你为何要离开皇宫?”
“……”
符屿脸上笑容逐渐消失,他抿了抿唇,拽着余落衣角的手用了些力,乌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
余落一直很好奇符屿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既然皇帝如此疼爱符屿,为何会看不住符屿,又做了什么,导致符屿要逃出皇宫。再者,这偌大的皇宫随处有侍从看守,他一个小孩是如何逃出去的。
“……”
符屿依旧未出声,他抿紧唇,拽了拽余落的衣角,软绵绵的喊,“师尊……”
他试图靠撒娇糊弄过去这个问题。
但余落依旧未动,只是视线平淡的睨着他。
符屿松开唇,眼眶又蒙上了一层水雾,湿漉漉的像是雨后森林里迷失的小鹿,澄澈眸里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余落并不怀疑符屿会有伤害他的想法,他十分确定的,只有符屿带着目的接近他这件事。
难怪第一次相遇会拽住他的衣袍,宁愿做扫门弟子也要拜入他的门下。
余落气得有点想笑,又受不了他泪水盈盈的模样,最后只无奈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不说便算了。”
符屿一喜,眼泪憋了回去,吸了吸鼻子,还装模作样,可怜兮兮的问:“师尊不会怪我吗?”
余落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意又被勾了起来,他直接被气笑了。感情符屿知晓自己受不得他哭,于是用这招来对付自己。
他冷冷勾起唇,甩开了符屿的手,“不会。”
“师尊……”符屿茫然的瞪大了眸,显然也是没有料到事情现在的走向,他抬起手想去抓余落的袖袍,却被他偏过手躲开了。
这回眼泪真的溢满了眼眶,符屿抽抽搭搭抹眼泪,还未出声,便被余落淡声止住了,“不许哭。”
符屿吸了吸鼻子,一双湿漉漉的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紧接着,便让他听到了让自己更加难过的话。
余落面无表情道,“今夜我睡偏殿,你不许跟过来。”
符屿愣了几秒,眼泪止不住往下掉,等他反应过来,余落已经转身出了正殿。
生气只是极小的一个原因。
虽然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住在别人家里,人家亲爹都没说带着儿子一块儿睡,他这个老师又怎么能在别人家带着儿子一块儿睡呢?
再者,符屿总喜欢寸步不离跟着他,他在京中做任务总不能一直带着他吧?
出了门,余落的气也散了彻底。
系统还以为他在生气,小声劝道,【宿主宿主别气了,我们有新任务了。】
余落理了理被抓乱的衣袍,在脑海里回,“什么?”
系统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小,【白修竹被人骗去了青楼,估计半刻钟后会服下那啥那啥的药,宿主你要去救他。】
“我什么时候还得管男配了?”余落一遍抱怨,一边实诚的抬腿往外走。
符屿愣了许久,追出来想和师尊道个歉。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他跑去了偏殿,里面除了被使唤过来打扫的侍女,依旧没有师尊的身影
“哦?”皇帝侧着头,右手捏着瓷杯晃了晃,饶有兴致的问暗卫,“山岁真这么说?”
暗卫恭敬的低着头,“属下不敢作伪。”
“山岁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同小屿置气。”皇帝忽然弯起唇笑出了声。
他将瓷杯放回了桌面,漫不经心的问:“小屿如何?”
暗卫默了几秒,战战兢兢道:“小殿下还在哭……”
“果然还是小孩。”
第10章 “恩人,再救救我。”
他失笑摇了摇头,又想到了什么,忽然问:“竟然不想骗山岁,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
接下来的话就是暗卫不该说的了。
他十分有眼识的闭了嘴。
皇帝喃喃自语,“是怕我被山岁杀了吗?”
于此同时,另一边。
白修竹被客栈里同为试考名单里的书生拥去了花柳巷道。
等他反应过来,一张白净的脸已经爆红,神情有些急促,结结巴巴道:“我们都是读书人,怎么、怎么可以来这等地方!”
“什么叫这等地方?”有人不满道。
“为什么读书人就不许来花楼?”白修竹身旁那人撞了下他的肩膀,笑着问道,“你可知晓那些陪富贵人家少爷进京赶考的书童是做甚用的?”
“照、照理生活?”白修竹小声问。
“那白兄可算是见识浅陋了。”那人笑着道完,更加凑近了白修竹的耳边,压低声道了两个字。
白修竹后颈倏然通红,他震惊的瞪大了眸。
有人猜到了刚才那人说了什么,调趣了一声,“其实我们这些读书人最适合当书童了。”他朝白修竹努了怒嘴,“尤其是白兄这等姿容的书童,最能得有钱人家少爷的欢心了。”
其余几人笑出了声。
白修竹却只感觉到莫大的羞耻,一张脸涨的通红,他硬着声道,“我、我要回客栈复习了,告、告辞。”
“欸?”有人攥住了他的衣袍,“走什么啊?”
白修竹另一只手使劲将自己的衣袍往回拽。
“大家都是在开玩笑而已。”有人开始调和,他笑着道,“花楼里的姑娘并非全是你想象的那样,她们许多人都是卖艺不卖身,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有姑娘走遍大江南北,对各地民情实况知晓一二。”
他继续诱导:“往年试考定少不了理政,白兄不打算进去听听姑娘们怎么说吗?”
白修竹有些心动,抿着唇还在犹豫。
“我知晓方才是我们几人太逾矩,但白兄若是因为玩笑话而误了试考,那可是得不偿失啊。”
是的,他不能因为玩笑误了试考。
他从小便有从官意愿,他看不得百姓被无底线的征收赋税,看不得官员的无理欺压,看不得富贵人家草芥人命,而百姓申冤无法昭雪。
白修竹视线轻垂,耳根又熟悉的发烫。
他和恩人也是天壤地别,如果……
如果他能考上状元,他也能离恩人更近一步……
几人已经看清了他的回答,笑着攘着他进了楼。
这座花楼是皇城最大的花楼,楼内充盈着淡淡的牡丹香,一共有三层,红木雕栏,四周都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正中央的台子上有位姑娘抱着琵琶轻吟。
“叹青城白雪,叹江南烟雨……”
姑娘咿呀唱着,戏腔柔雅却不惹人腻味。
白修竹悬着的心终于收紧了,总归不是他听说过的那些粗俗之地。
之前调趣白修竹的人开口,“我今日订了个包厢,大家一块儿上楼吧。到时候会有姑娘进来为我们描绘大江南北的光景。”
白修竹跟着几人往楼上走,却未注意到他们脸上不约而同的戏笑神情。
几个围坐在包厢中的桌边。
等了半刻,果真有位窈窕姑娘进来了,她手上还拿了本游记,白修竹眼睛一亮,端正了起来,甚至从袖袍中摸出了纸笔。
姑娘声音温婉,笑着和他们道北方大漠。
白修竹全神贯注的听着,顺便问了北方的生活习俗。他未曾注意到身旁之人脸上的鄙夷神情。
姑娘笑着道,“北方喜面食……”
白修竹正准备做笔记,却发觉自己没有墨水,他涨红了脸,忸怩出声:“请问姑娘可否借我墨汁?”
姑娘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露出婉柔笑容,“自然是可以。”
她盈盈离开了包厢。
有人阴阳怪气,“白兄似乎听得很认真?”
白修竹红着脸点了点头,认真回答,“我见识浅薄,花楼中的姑娘却见识甚多……”
他停顿了几秒,涨红着脸羞耻的继续道,“我却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她们,这并非大丈夫之道。”
“……”
问话的那人被噎住了,好半天没有出声。
好在姑娘回来了,木盘上不仅盛了墨砚,还有一壶茶水。
她将墨砚拿了下来,又给他们倒茶,“说了这么久也有些乏了,公子们喝口茶醒醒神。”
白修竹倒是不困,只不过说了这么就,也有些口渴了。他道了声谢,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
姑娘神情凝滞了几秒,又笑着给他满上,白修竹又喝完了。
“……”
他砸吧了两下嘴,忽然问:“姑娘,请问恭房在何处?”
“……公子,在出门右拐最尽头。”
白修竹站起了身,正准备出去寻恭房,却被身旁的人摁了下来。
他茫然的看了过去。
和他一块儿来的人都站起了身,“我们也要去恭房,你先等等。”
他们说完也不等白修竹回应,全部攘着离开了包厢。
白修竹这才发觉到什么不对,身上似乎是有蚁虫在游走,到处传来细细密密的痒意,身体忍不住的发烫。
他瞪大眸不可思议的看向了还留在包厢内的姑娘,“你、你!”
姑娘施施然行礼,将手中的游记放在了他身前的桌面,柔声含歉道,“公子,这本游记就当是我给您的歉礼。”
她站起身,也离开了这个房间。
白修竹站起身想跟出去,木门却重重关上,他拽不开门,额头上全是汗,不知道是因为焦急还是下的药起作用了。
他全身发软,跌跌撞撞的往窗边走。
他用力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却在离窗口还有几步的时候,全身力气都被抽离,后背已经一片汗涔涔,他的呼吸逐渐沉重,眼神也含着柔软的媚意。
他的五感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格外清晰。
他听见门外似乎有人过来了。
他死死咬着下唇,脑海里不可遏制的回想起进花楼前听到的话,已经能够预知到自己的结局了。
他不能这样,就算是死也不能这样死。
但他没有办法逃跑。
白修竹用力的撑起上半身,艰难的往窗边爬。他已经听到了门口用钥匙开锁的声音了。
要再快一点。
书生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水,他吸了吸鼻子,想到了那个人。
……恩人,救救我。
“……”
丞相府的大少爷邹福禄在几日前就看中了白修竹。只不过这个书呆子总是对他的示好视若无睹。
他只能出此下策,买通了和白修竹交好的几位书生,花了点银子让他们把他带了过来,顺带让花楼里的姑娘给他送了杯带料的茶水。
他捺住心底的兴奋,决定在今夜春宵后将白修竹收为自己的书童。
他搓了搓手,打开门。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惊大了眸,他重重揉了揉眼睛,神情骤变,怒骂道:“你们这些废物!他人呢?!”
侍卫走进了房门,屋内果然空无一人,他看了眼打开的窗户,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邹福禄特地选了三楼房间,要是白修竹敢跳楼。只要他不死,他一辈子只能沦为自己床上的禁裔了。
但白修竹偏偏就跑了!!
他能怎么跑?!侍卫一直驻守在门口,窗外的街道上也没有血迹。
邹福禄脸上的赘肉都因为愤怒不停的抖动,他紧紧握紧拳。
只要他白修竹还敢待在皇城,他早有一日会得手!
“恩人。”白修竹重重呼出一口气,整个身子抑制不住的往余落身上贴,他微眯着眸,低声呢喃,“恩人……真的是你吗?”
余落面无表情把他放到了床上,又扒开白修竹往自己衣袍里探的手,他冷着声问系统,“接下来怎么办?”
【呜呜……】系统支支吾吾,终于憋出了一句,【这幅药目前还没有解药……只能委屈宿主的……肉体了……】
它越说越小声。
果不其然,余落对它骂了足足一分钟的脏话。
系统委屈的哭卿卿。
白修竹却看清了身前的人,脸颊讨好似的贴上了他的手背,弯着眸轻喃,“恩人。”
他记起来了,刚才真的是恩人。
在他绝望之时,凭空出现的神仙。
是他的恩人,他再一次救了他。
“恩人,再救救我。”白修竹低着头,想去吻他的手掌。
却被余落冷着脸制止了。
余落忍无可忍将被子压在他的身上,从袖袍里掏了张符纸,粗暴的贴在了他的额间。
“唔。”
白修竹身体的热度在蹿升,全身通红,额角止不住的有汗砸下。
系统小声提醒:【宿主,要是这次没有给他解药,他估计这辈子都起不来了。】
“……”
好狠的药。
到底是谁对他下了这样狠的药!!
余落冷着脸,扯开了他额间的符纸
重新得到自由的白修竹下意识往余落身上贴,“恩人。”
他的呼吸逐渐沉重。
恩人就坐在床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他眼神有些恍惚,下意识抬起手想去触碰他,但未碰到之前,指尖被人牵住了。
他惊喜的瞪大了眸,还未出声,恩人已经低下头吻住了他。
公-/.主*-号[-闲-闲/-]-[书-坊-]
他闭着眸接受着这个温柔的吻,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躁意贯彻全身,他在吻间拉住了恩人的衣带。一双冰凉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顺着他的动作继续
余落站在门外,和系统听了一场之前话本子里描绘的场面。
系统有些耳热,感慨宿主果然是男德标兵,永远守身如玉。
余落将致幻的符纸贴到了白修竹身上,让他幻想和他在一起的是自己的心上人。
余落有点感慨这个世界的奇幻,只是一张薄薄黄纸,竟然能让人陷入幻境。甚至能让白修竹饥不择食对他一个男的下手。
宿主并没有猜想白修竹喜欢他。
系统悄然松了口气,这一切都得益于它抹掉了那段剧情的暧昧细节,只留下了余落数次救白修竹于水深火热的段落,充分体现了他们的兄弟情谊。
一张纸符飞速贴上这道房门,余落念完了咒,转身离开。
隔了音,次日辰时前没有人能进入这个房间。
此刻夜色渐浓,余落在宵禁前回了皇宫。
正殿灯火通明,余落站在两殿的岔路口,他停顿了片刻,还是走向了偏殿。
只是进了门,他便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余落屏息凝神,衣袍下的手紧紧捏住了符纸,他放轻脚步,缓缓朝床边走近。
“……”
那张床上积着一团被褥,被褥轻轻起伏,伴随着的,是来回急促的呼吸声和一道极轻的啜泣声。
余落心底已经有了猜测,他垂着眸掀开了被褥。
果然。
他爱哭的小徒弟就躲在他的床上。
符屿撅着屁股趴在他的枕头上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小脸哭得肿胀,眼眶四周满是殷红。
被掀开身上的被褥,他猛然回头,看清来人,呆愣愣的张着嘴瞪了几秒,又咬着唇,眼泪继续掉。
余落也不知道他哭了多久,他无奈又心疼的叹了口气,掀开下半截压在他身上的被褥,随手丢在了床边,将哭得惨兮兮的小徒弟从床上捞了起来。
他顺了顺他额前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打湿的碎发,拍了拍他的后背。
符屿原本难过委屈的心情在师尊抱起他的那一刻稍稍缓和了些,他吸了吸鼻子,还未出声,又听师尊淡声问,“真的还是装的?”
“呜——”
符屿委屈死了,他明明是真的在哭。
他抓着余落的袖袍,眼泪掉得更凶了,也不撑着不出声,干脆就埋在他的怀里,大声哭出了声。
才过几秒,门外便有灯影晃动,侍女关切问:“殿下,您如何了?”
“……”
余落滞了几秒,扬声赶人:“他无事,你回去休息。”
侍女并未回话,门口的灯影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她轻道了声奴婢告退,灯影由近及远,最终屋内又恢复成一片漆黑。
余落抬起手捏了捏符屿的后颈,他抱着小徒弟去点灯。
薄唇微启,一串低语后,黄纸从袖间飞出,在空气中迅速自燃一角,便自觉落在了灯盏上,点燃了一株火苗。
符屿吸了吸鼻子,抬头。便看见那张未燃尽的符纸腾空而起,直冲屋檐顶端。他讶异的瞪大了眸,才发觉不知何时,他屋顶的瓦片被掀开了一块。
余落又贴了张符在屋内漆红木柱上,催动咒语形成了一个小区域的结界。
他做完所有动作,才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小徒弟身上。
符屿或许也察觉到了什么,眼泪已经止住了,咬着唇一眨不眨的望着余落,湿漉漉的眼眸里藏着一丝紧张与愧疚。
余落恍若未觉,面无表情抬起手捏了捏他哭红滚烫的小脸,“怎么不继续?”
符屿明白师尊这是不生他气了,委屈又乖巧的呜了声。
余落看了眼他满脸的泪迹,将符屿放在了木椅上,拍了拍他的脑袋,淡声道,“等着。”
他转身往外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身后的人跌跌撞撞抱住了。
“师尊不要走。”符屿吸了吸鼻子,又要开始哭了。
“……”
“不走。”余落扒开他缠在自己身上的细弱手臂,淡声解释,“打盆水给你洗脸。”
符屿被扒开了手也不哭,换成拽住他的衣袍,小声道,“我也要去。”
余落知道他这是怕自己又一去不复返了,也只能由着他。
东宫里只有一处水井,井旁有几桶打好的清水,余落弯腰拾起井旁的木盆,接过水面漂浮的木瓢,舀了好几瓢水装进了盆里。
符屿就蹲在他的身旁,乖乖巧巧揪着他的衣角。
余落从收纳袋里拿出了一块手帕,打湿后往符屿脸上抹。
小徒弟脸上黏糊糊的,泪迹还未干,在手帕凑过来时乖乖巧巧闭上眼,擦过之后很快又睁开了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余落,乌黑的双眸在夜里却格外明亮,他瓮声瓮气道:“师尊真好。”
余落没理他,又给他擦了一遍手。
回去的路上,符屿又和他小声的说对不起,又一脸认真的补充说,“但是我现在不可以说。”
“……”
余落偏过头瞥了他一眼,莫名的心脏有些发软,他轻嗯了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继而垂下手,牵着符屿回偏殿。
虽然几个时辰以前他还在犹豫当着皇帝的家里和他儿子睡会不会不好。但此时他被怀里伸出的小手锢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余落刚扒开身上的手,符屿在梦中吚唔了一声,又缠了过去。
“……”
他哭了许久,这会儿已经精疲力竭,起初还强撑着精神要和余落说话,没讲多久,后半句未完的话已经含含糊糊,戛然而止。
余落掀了半角被褥,两只手伸出了被褥,又将符屿的手扒开,在他重新覆上来之前,他先将符屿揽进了怀里。
符屿果真没再缠上来,只是缩进了他怀里,梦中呢喃了一句,“师尊。”
“……”
余落盯着他瞧了几秒,忽然在脑海里问系统:“怎么感觉我每个世界都在养小孩?”
除了第三个世界被抹掉感情记忆的季屿,其余几个世界的人或多或少都带着点黏腻属性。
【嗯……】
系统原本困困倦倦就要睡着了,忽然灵光一闪。
它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为什么和宿主亲近的这几个世界的角色名字里都有一个屿字。
它小声试探,【宿主,你还记得我们第一个世界你带的那个小孩叫什么吗?】
“……嗯?”余落蹙了眉,细细想了许久,“没印象了。”
【!!!】
系统脑海里的困意全散了,就算邬屿不是余落的任务对象。但余落好歹也养了他几年,竟然忘了他的名字!!
它又小心翼翼试探,【第二个世界呢?】
“……”
余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蹙着眉,似乎是在空白之中见到了一条绳索,他试着去抓那条绳索,但他伸一截,绳索就会退一截。
胸腔中的烦躁因子不断扩散,他压着这股莫名的情绪,回系统,“忘记了。”
【……】
系统想告诉余落他忘记的那几个名字,却在未开口之前被消了音。
系统邮箱里忽然冒了个红点。
它点开来看。
【警告!系统N9766362违反快穿手册第362条新增规定,扣除系统经验值999。】
【!!】
系统要哭了,它带余落完成一个世界才1000经验值。
现在两个人在过第五个世界。
前三次升级只需要1000经验值,但接下来每一次升级都需要2000经验值,原本结束这个世界,它又可以升级了,但却忽然被扣了经验值。
呜呜呜原本再升一次级它就能获得系统专属通讯APP账号,和其他系统聊天,也可以找到它喜欢的统妹了。
可是任务还要继续,它正准备说几句话糊弄宿主。
却发现余落不知道何时已经睡着了,它开启健康程序查询了一遍,发现余落并非自然睡眠,那只会是被上级强制睡眠的。
系统正了色,调出了快穿手册,准备重温一遍。结果目录多出来的几大章还是让它愣了足足五秒。!!
是哪个老板这么缺德!竟然偷偷摸摸加了手册内容!
系统熬了一夜才背熟了新增规则。
晨光熹微,床间忽然响起些窸窣碎响。
余落蹙着眉,伸手将被褥里的符屿抓了出来,微闭的眼眸睁开,一双清冷的眸里闪过一丝愠怒,沉下了声,“做什么?”
“……”
符屿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就是不吭声。
余落抿着唇缓了几秒,等起床气散了些,才问:“到底做什么?”
“师尊……”符屿吸了吸鼻子,委屈的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有些哽咽,瓮声瓮气接着道,“我好丑了呜呜……”
余落愣了几秒,将符屿贴在自己怀里的脸拉开。
果不其然,小徒弟一张白净的脸上多了两个核桃大小般肿胀的眼眸,脸蛋也肿了些,嘴唇脱水,干燥泛了白。从乖巧可人的小徒弟活脱脱变成了路边发育不良的小乞丐。
余落艰难的压平唇线,却在符屿咧开嘴准备哭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符屿不可思议的声音。
“师尊?”
第12章
余落忙敛了脸上的笑容。
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哭包徒弟又该发作了。
但符屿只是愣了几秒,转而露出惊喜笑容。
他张开手紧紧抱住了余落的脖颈,仰着脸小心翼翼的观察他脸上的神情。
但余落刚才的笑容仿佛昙花一现,只是转眼便又恢复成那副不近人情的清冷谪仙模样。
符屿噘着嘴,闷闷不乐的鼓起了腮帮子,他吸了吸鼻子,软糯糯的问余落:“师尊可以再笑一次吗?”
“……”
完了。
崩人设了。
余落将人从身上扒了下去,双手环胸,居高临下轻睨着他。
“师尊师尊。”符屿跪在余落膝盖前,拽上了他的衣袍,“师尊再笑一次嘛。”
余落抽出自己的袖袍,冷着脸呵斥,“没大没小,滚下去。”
符屿不听,被抽了这处布料又改成攥另一处。
“……”
余落和他这么一来一回抽了足足几个来回,他终于受不了了,抬起手捏住小徒弟的腮帮子,冷着脸问:“我最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符屿被迫噘着嘴,支支吾吾反驳,“唔。没、没有!”
余落松开了他,穿上外袍,系上衣带后,又抬手伸向了符屿。
符屿其实很早之前便学会了自己穿衣,他极怕痒,不喜欢别人碰自己。但如果是师尊要帮他穿衣……
小徒弟握了握拳,如果是师尊的话,那也是可以的。
但余落只是抽出了自己被符屿坐着的衣角,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察觉到他的意图,冷哼了一声,“自己穿。”
话落,他理了理袖袍,抬腿往外走。只留下符屿呆若木鸡滞在床上。
“……!”
他丢脸死了呜呜。
他竟然以为师尊要帮自己穿衣服!!
符屿涨红了脸,拾过床上的衣袍,胡乱的往身上套,衣带也只是随意的绕了个结,便急急忙忙下床,穿上鞋往外跑。
他洗漱完才再餐桌上重新看见师尊。
隔着远远一段长廊,符屿扬着手,张开嘴准备喊师尊。却恍然发觉,师尊旁边好像还站着他的父皇。
符屿悻悻放下了手,乖乖背在了身后,小跑了过去。
皇帝今日罢了早朝,此时也未着明黄龙袍。只是一件朴素的灰色外衫,那股久居高位的威慑感淡了许多,沁入骨髓的矜贵此时便格外显然。
余落恍然才悟,这位九五之尊也才是和自己现实中差不多大的青年。
皇帝弯着唇,举起瓷杯抿了一口,真像极了出行的贵家少爷。他笑意盈盈,隔着一段距离,看见他的儿子拘谨的走到他身旁行了个礼。
“父皇晨安。”
皇帝盯着他肿了足足一倍的脸瞧了几秒,又抿了口茶,才抬起手让他落座。
他放下茶杯,看向了余落,“尊者下次别再闹他了。”
余落垂下眸轻应了声。
果然。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皇帝收进眼底,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平和近人。
皇帝不请自来,这一顿早饭余落和符屿都未多言。但皇帝似乎并没有生出身为导致这一切罪魁祸首的愧疚感,他慢条斯理接过刘总管递上的手帕,擦了擦嘴,才站起身,低沉语调里含着磁性的笑,“朕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
他就是来蹭饭的。
余落没搭理他。
倒是一直模样拘谨的符屿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余落敏锐注意到符屿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不舍流连
吃过饭,余落要出宫去寻白修竹。
符屿一听不乐意了,噘着嘴开始耍赖,“我也要出去。”
余落抬手将拽住自己右手的符屿扫了下去,冷着脸瞥了他一眼,“不行。”
“我要去。”符屿重复喊。
“……”
“去嘛去嘛。”
“让我去好不好?”
“……”
“师尊师尊。”
“……”
最终,符屿还是开开心心跟着余落出宫了。
余落全程冷着脸,原本终日不带一丝感情的脸这会儿无端透出一分更加冰冷的情绪。
符屿还怪在意自己的长相,嫌自己今天不好看了,还求着余落去街边小摊买了个面具。
于是绑着高马尾的小徒弟牵着师尊的袖袍,蹦蹦跳跳的往一边跑。
街上人来人往,余落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没甩开他
白修竹一觉醒来,全身上下都极乏,他感觉到了身上的黏糊,抿着唇愣了足足半刻钟。
涨红了脸的白净书生将脸埋进了被褥里。
他、他和恩人,昨天晚上真的做那种事了。
虽然不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会全身酸痛。
白修竹想了想,恩人身上有许多灵丹妙药,上回能让即将丧命的他重返阳间,这回应该也是关照他,才用了药,让他某处轻松舒适没有半点酸痛。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昨天恩人吻他了。
时而温柔,时而野蛮。
白修竹又缓了足足半刻钟,才慢吞吞的爬下床,他换了套衣服,又将被弄脏的床单全撤了,一股脑儿塞进了自己的衣箱里。
他不是这等不负责之人。
他待会儿下楼便会将买新床单被套的银钱交付给商家。
还有、还有恩人……
他也会对他负责的。
虽然在这个世界,断袖并未被百姓接受。但他愿意为了恩人不在意世俗的眼光,他也会考取功名利禄,他一定会对恩人好的。
白修竹深吸了一口气,从衣箱深处摸出了自己最后一点银钱,紧紧的攥在手心,顶着一张通红的脸,扭扭捏捏打开了房门。
他要去做第一步。
将钱赔偿给店家。
然后再做第二步,对、对恩人负责……
但他刚到楼梯转角,便眼角的看见了楼下的清冷谪仙,他浑身上下的禁欲淡然气息仿佛将他与周遭的红尘纷扰间隔了开。
白修竹放轻了呼吸,生怕惊扰了仙人,害得他骑鹤远去。但却更加用力的攥住了手心的钱袋。
余落也看见他了,他看了眼身后气喘吁吁的小徒弟,单手将他捞了起来,就维持着这个动作,将他带上了楼。
两人都未出声,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余落是尴尬听到了昨晚的事。
而白修竹是尴尬自己被用药却连累了恩人。
符屿却不明所以,扭了扭身子,软绵绵的喊,“师尊可以放下我了。”
余落骤然缓过神,放下了符屿。
白修竹一眨不眨的望着他,脸颊红意又深了几分,甚至开始往其他区域扩散。
他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才鼓起勇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恩人,我有话想对你说。”
“……”
“嗯。”余落点了下头,掩在袖袍下的指尖尴尬的扣了扣布料,“我也有话跟你说。”
“……”
其中只有符屿一脸茫然,瞪大了漆黑的眸子,乌溜溜的两边来回转。
白修竹原本是要下楼去交赔偿银钱,但此时,他觉得自己可以缓缓。
眼前有一件事比所有的一切都要重要。
他可能一辈子只会勇敢这么一次,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张脸滚烫炽热,“恩人可以和我进房说吗?”
“……嗯。”
余落偏过脸点了点头。
符屿还是没看懂,噘着嘴气呼呼的拽了拽余落的袖袍。
但这会儿余落没再惯着他了,反倒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符纸,贴在了符屿的后背。
“唔……”
符屿瞪大了眸,抬起手想去抓他。但余落却转身进了身后的房间。
白修竹紧随其后,经过符屿时,眼神温和的看了他一眼。
他能看出来,恩人很疼爱这位小少年。如果恩人很喜欢,他也一定会好好对他的。
抹了白纸的雕花木门重新覆上,符屿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噘着嘴欲哭无泪。
师尊竟然对他用符呜呜!
屋内。
白修竹站在余落身前一步,他仰着脸,才发觉余落比他要半个头。
离这么近看,恩人的五官更为精致惊艳。尤其是右脸颊中端的那点棕色小痣,原本该对一切淡然处之的脸这会儿也烫着一抹红。
白修竹自然会觉得恩人也在害羞。
余落等了许久,只看见白修竹又低下了头,红意从脖颈蔓到了耳根。
果然还是个单纯羞涩的小书生。
余落无声叹了口气,握了握拳,还是决定由他来打破这个僵局。
他声音有些僵硬,在这间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有些突兀,“昨晚的事、你早已意识模糊……”
白修竹却打断他,红着脸点了点头,“我、我知道的,恩人也是迫不得已才……才这样做的,恩人也是为了、为了帮我解毒。”
余落实在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白修竹竟然有这样高的觉悟。果然是人不貌相,没想到这个白净书生接受能力竟然这么强。
他下意识松了口气。
于是便止住这个话题,转口问:“你可知晓昨日用药之人是谁?”
白修竹原本是想和盘托出自己要负责的意思。但余落转了话题,他掩下失落神情,点了点头,“大概猜到了。”
“丞相府少爷邹福禄是吗?”
余落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原本只以为只会死读书,没想到还挺聪明。
他嗯了声,确定了白修竹的猜疑。又接着问:“你想如何报复他?”
第13章 善恶的界定
“报复么?”白修竹思索了片刻,忽然勾着唇笑了声,白净羸弱的面上竟然闪过一丝阴沉的笑容,“这些小事就不麻烦恩人了。”
余落并不觉得白修竹现在一介白面书生能斗过权势滔天的丞相府恶霸少爷。但白修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打算再上赶着献殷勤。
“既然如此,我先告退了。”他抬起手作揖,也不等身前人回应,转身推开了门。
却错过了白修竹脸上的落寞与不舍。
符屿身上的符不知道怎么被扯掉了,正鬼鬼祟祟的贴在门上偷听。却不料余落忽然走出来,他来不及逃跑,就这么被抓了个正着。
余落垂下眸,不咸不淡的睨着他。
符屿倒是聪明。
吸了吸鼻子,小嘴一撅,又作势要哭了,“我方才一动不动站了好久,才过去一下子。”
余落倒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为了符合人设装出来的架子,他抬起手摸了摸符屿的发顶,牵着他往楼下走。
路过地上那张毁尽的黄色符纸时停顿了片刻,他的余光往隔壁房间的门瞄了一眼。
…
为徒弟寻找铸剑材料的任务完成,余落并不打算在皇城久留。
他甩开符屿又去了春风楼,红衣少年一头飘逸黑发用一根玉簪别在了身后,见着余落,他也没有最初那么大的兴致了,脸上已经显露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说吧,又要什么?”
余落凝视他许久,在秋仓惊疑不定的眼神下,才缓缓道:“我明日就要回白云观了,特地来同你道别。”
秋仓神情恍惚了一瞬,又若无其事的掩了过去,他抬抬手,“知道了,愿君一切安好。”
余落从袖袍里拿出一张写好的符递了过去。尽管他并不记得这会儿为什么要给他一张符。
“你还记得啊。”秋仓勾着唇笑了声,像是得着了什么稀罕玩意儿,指尖夹着在空中晃了晃,又好奇的去辨识符上写的什么,辨识了好片刻,没能得出结论才作罢。
余落轻声道:“还有一个人要请你多照顾些。”
“谁啊?”他抬起眸,报菜名一样往外蹦,“王爷?皇帝?还是那个穷苦书生?”
“白修竹。”
“行了,知道了。”秋仓把符纸塞进袖里,余光瞥见了屋外探进的脑袋,敛了笑,“快走吧,你徒弟等急了。”
余落点点头往外走。
符屿一见他出来,就屁颠屁颠跟了过去,他脸上还留着刚才咬糖葫芦的红色糖衣渣,这会儿却顾不上擦,只是很认真的为自己辩解:“小屿没有偷偷跟着师尊,是忽然碰见的。”
余落并没有戳穿他,抬起手蹭干净他嘴边的糖渣,他今早已经和皇帝说了要回白云观的事,原以为皇帝会让符屿留在皇城。没想到他竟然让自己带着符屿回白云观。
“师尊,我们要回山上了吗?”符屿得寸进尺的扒住他的袖袍,撒娇似的拽了拽,乌黑的眸子扑闪着。
“嗯。”余落顺势将他抱了起来。
两个人在出城时碰见了去边城的车队,领头的人似乎是认识余落,热情的邀请他们同行。
原本几天的行程也很快结束。
等到余落从齐亿山上接回自己另外两个小弟子已是日暮。
“是师尊。”安化雪隔着老远就看见了余落,收了剑往那边跑。
牧归也跟着她跑。
齐亿跟在两个孩子身后哭笑不得。
余落先摸了摸两人的脑袋,从袖中掏出两根糖葫芦分给二人,又道:“师尊有事和你们师伯说,你们先去玩吧。”
两个人走到了一旁清静处,齐亿显然还记得他为了符屿下山的事儿,阴阳怪气哼了声,“你还知道回来啊?”
余落假装没听清,直接道:“我去了皇城。”
“什么?”齐亿拔高了声,他脸色铁青,呼吸也明显沉重了几分,“你别说你还见了皇帝。”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余落一挑眉,点了下头。
“……”
齐亿深吸了口气,几乎是想要伸手掐死他。
当初全白云观的人急成一团糟,费尽天材地宝,才把山岁这条命从鬼门关捡了回来,没想到他不长记性,又跑回去送死。
余落见他迟迟未出声,还面目狰狞的瞪着自己,试探的把装了女妖的葫芦容器拿了出来。
“山岁!!”齐亿这一刻是真的生气了,他一把将葫芦容器夺了过去,怒责道:“你还真敢什么东西都带回来!”
“……”余落压根不能理解他的行为。
他缺失这段剧情,在齐亿气得颤抖的注视下,小声道:“我想给化雪和牧归筑剑。”
“……”
空气安静了许久。
齐亿表情稍稍缓和了些,他已经秘音告诉了其他师兄余落下山的事,这会儿几人已经急匆匆的往这儿赶了。
“你今晚在我山上住,师兄们等会儿过来。”齐亿神情严肃道,走出去招了弟子,让他把余落的三个徒弟送了回去。
余落在脑海里问系统:“这是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啊宿主。】系统有点欲哭无泪,它不仅不清楚剧情,还又接了个任务,声音更小,【刚刚又有任务了,斩杀白云观内的魔族卧底。】
余落今晚自然没法做任务。
因为他已经被几位师兄架着检查了好几遍。
“不。”余落捂住自己的鞋,面无表情的拒绝:“为什么要检查鞋?”
“山岁啊,师兄们也是担心你身上又染上什么祟物。”
“要知道,你不仅是我们白云观的命根子,更是修真界的命根子。”
“再说了,你手无寸铁的,别一个人扛那么多事,师兄们都会帮你的。”
他们一人一句,余落头都大了,一个没注意,鞋就不知道叫谁扯了去。
“……”
对方表情严肃的检查了几遍,才笑着还给余落,“好了好了,师兄相信你了。”
余落不相信他们了。
他甩着冷脸赶人,几个师兄自讨没趣,悻悻的离开。
余落干脆换了身衣物,洗漱完后躺上了床,他背着手垫在脑后,闭着眼开始理今晚的事。
首先,他和皇帝早就认识,并且极大可能是敌对关系。
其次,他曾经在皇城受了致命的伤。
还有女妖……
睡意逐渐上涌,他含糊低喃:“善恶的界定,是什么……”
“善恶的界定是什么?”白发老者笑着问他。
小孩淡着一张脸,语气是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成熟稳重,“是世人的评价吗?”
老者摇了摇头,笑容和蔼,“错了。”
小孩不服气,抬眸直直盯着他,追问,“那是什么?”
老者理所当然的回,“那得你自己悟啊。”
翌日清晨,天气阴沉。
余落一早便出了房间,路上碰见了来这学艺的安化雪和牧归,两人急匆匆朝他行了礼,又去找齐亿了。
余落自己山上没什么人,倒是其他四位师兄门下有许多弟子。
他找了处清静地,远远的瞧着在练功的弟子,忽然想起一月后的弟子境遇。
安化雪和牧归作为主角,自然能在境遇大比中拔得头筹,但是符屿不会啊。他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角色,况且现在年纪小,资质差,不会用剑,只会哭。
他总不能在境遇上也哭吧?
“……”
余落面无表情的脸上起了一丝波澜。
下一刻,符屿不知道从哪跑了过来,他拽住了余落的衣袍,熟练的撒娇,“师尊今日可以陪我去捉鸟吗?”
“……”
哦。
余落淡定的想,不一定得哭,他还会撒娇。
“不许去。”余落淡着神情拍了拍他的脑袋,“今日和我学符。”
符屿弯着眸笑容灿烂,大声的应了声好。
他的初衷是和师尊呆在一起就好。
余落教了符屿最基础的咒语与写符要领。
已近正午,齐亿寻了过来喊他吃饭。
“好。”余落慢条斯理的站起了身,一甩袖袍,一阵清风卷过,散乱一地的符纸全部收尽了他的袖里。
符屿瞪圆眼,毫不掩饰崇拜的心意。
离弟子大比仅一月,又念着余落恰好在齐亿山上,这次的带队任务就交给了他。
余落理所当然的住了下来。
其他三位师兄也搬了过来。
余落的每顿饭都是和师兄们一块儿吃。其他几人都没有和徒弟吃饭的习惯,余落也不好带着自己三个徒弟来蹭饭。
这可苦了符屿。
自从来了这儿,他不能晚上偷偷溜进师尊房间,也不可以和他一块儿吃饭,连原以为只给他一人的教学,也加了师兄师姐。
他几乎没有和师尊单独相处的机会。
符屿委屈的要哭了,他早早的放了碗,不敢去打搅师伯师尊吃饭,只能孤零零的蹲在门外等他们吃完。
等到余落走出门,他就眼巴巴的望着他。
“……”
余落无声叹了口气,偏头向身旁的人说了声,抬腿走过去,拉起了符屿。
一靠近他,符屿就像一块软乎乎的糖,立刻黏了过去,拽住了他的手指不肯松手。
以往他都是牵袖袍,这么握住他的手指还是第一次。
余落低下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第14章 境遇大比
“怎么了?”
符屿仰着脸看他,眼眶泛着红,瓮声瓮气,似乎要碎掉了,“师尊,我想你了。”
余落有点儿茫然,照理来说,他和符屿应该每天都见面的。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小孩的解释。
“我想和你单独呆着。”符屿用力攥着他的指尖,坚定又执拗,“只要我们两个人。”
余落不知道他从何生出这种执念,只觉得是小孩在无理取闹,也没当回事,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随口扯开了话题,“走吧,去训练。”
符屿就知道他没听进去,乌黑的眸子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和余落赌气冷战。但他舍不得仅仅和能他相处的这一小段时间。
他憋住了眼泪,被余落牵着往空房间走,连写符都心不在焉。
余落倒是想骂他,瞧见他隐隐欲哭的模样又止住了。
系统有点幸灾乐祸,【宿主,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主角的天赋的。】
它劝道:【你还是将心思放在主角身上吧,不要管这些配角了,完成这个任务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余落垂下眸不语。
过了许久,他摸了摸符屿湿润的眼角,无声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哄他,“好了,今晚过来和我睡。”
符屿立刻止住了眼泪,弯着眸破涕为笑。
系统不解问道:【可是宿主,我们不该以任务为先吗?】
余落毫不迟疑在脑海里回:“我并没有耽误任务。”
他只是想在最后一个世界,达成一个所有人都皆大欢喜的结局。
虽然他记不清上个世界的任务了,但他似乎是听到了谁在哭。
他要教符屿生存,让他有能力自保,能在之后与魔族的战争中存活下来。
仅此而已。
夕阳西沉,火红的余韵还未消,符屿已经抱着自己的枕头过来了,他熟练的将自己的枕头摆在了里侧,又推了推余落的枕头,调整到两个枕头整整齐齐并在一起,他才收了手。
他整理完枕头又跑到余落身旁,搬着条高椅,坐在了他的身侧。
余落正在写符,瞧见他过来了,又大方的从袖里掏出一把黄纸递了过去。
符屿只是想看着他写,这会儿只能噘着小嘴,不情不愿的写符。
余落现在在写的符都是给他准备的,主角自然用不着他的符,但符屿不一样。
直到写满整个收纳袋,余落才作罢。
符屿眼尖手快,握住了他的手,柔软的指腹贴着余落酸痛的指节开始揉抚,他摆出小大人的模样,开始说教:“师尊坐了这么久对身体不好。”
他弯着眸,又接着夸奖自己,“还好小屿在这里,可以给师尊揉手。”
余落勾着唇无声笑了下。
夜色渐浓,两个人躺上了床。
符屿睡觉不安分,脑袋总是往余落身上拱,似乎是察觉到余落没有抗拒之意。于是更加胆大,将自己的手臂搭在了余落的腰侧,他埋在余落怀里,无声的露出笑容。
“行了。”余落淡声说完,揪着他的后颈,把人从被褥里提了出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准再动了。”
“哦。”符屿委屈巴巴的应了声。
他果真没再动,余落放松的闭上了眼。
不过半息,系统慌慌张张的声音和屋外嘈杂声一并响起。
【宿主,魔族奸细伤了齐亿。】
“有魔族!”
“锦珉尊者受伤了!”
余落立即掀了被,冷着脸跑了出去。
符屿坐在床上犹豫了几秒,也下床,跟在余落身后跑。
齐亿身边已经有人守着了,余落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去追叛逃者。
那人没有一丝掩饰,仍穿着白云观的弟子服,余落看清了他的脸。
正是当初来叫他去选弟子的人。
那人马上就跑出白云观的结界了,余落咬了咬牙,黄符从袖中飘了御演′出来,接触到空气后迅速自燃,又飞速向逃跑的人飘了过去。
身后的弟子趁机跑了过去,长剑压在了那人的颈上,制服了他。
系统适时的响起提示音。
【抓捕魔族奸细任务完成。】
那人原本还打算一博,看见余落身后的人后,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瞳孔外扩,死死的瞪住了那张乖稚的脸,嘴角有黑血流出。
竟是自缢了。
“师尊……”身后的人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余落冰凉的指尖。
余落看了眼那人诡异的神情,视线打量了一圈四周,最后低下头,面无表情的扫了眼脸色惨白的符屿。
他存了几分疑虑,还是面不改色的用袖袍拢住符屿的脸,弯下腰抱住他往回走。
符屿全身都在颤抖。
他偏过头轻声说了声,“别怕。”
余落径直去了齐亿的房间,除了他,其他三位长老早已候在了此处。
见他进来,视线齐齐望了过去。
余落能感觉到怀里的人攥紧了他的衣襟,他面不改色,“奸细死了。”
大长老叹了口气,似乎早知道会是这个结局。
好在齐亿的伤并不严重。
“奸细一定不止这一个,不仅仅是我们白云观,其他门派里,估计也早就混入了魔族的奸细!”二长老愤然道。
“这一次门派间的弟子境遇,还是让出师的弟子们回来带队吧。”
能力得到师尊认可的弟子并不会继续在师尊门下挂牌,而是挂在门派的拜师名单上。
以往的境遇都是为新收的弟子准备的,每个门派的长老并不能进入。
这次却与以往不同,这一次的境遇可能会隐藏着许多未知的危险
余落没有出师的弟子,临到出发前夕,他叮嘱三名小弟子,“切记不要恋战,打不过就逃。”
安化雪也听说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她握紧手中的剑,义正辞严道:“师尊放心,我一定会绞杀境遇中的魔物。”
余落只是笑了笑,拍了拍牧归的肩膀,“保护好师姐师弟。”
“我会的!”牧归向他保证。
符屿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等到他叮嘱完师兄师姐,原以为终于到自己了,结果师尊直接跳过了他。
“那我呢?”符屿鼓着腮帮子,积极的举着手问。
余落倒是对符屿没什么要求,他想了想,严肃的命令,“你保护好自己。”
“……”
符屿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安化雪娇笑出声,牧归倒是想义气的环住符屿的肩膀,结果他比自己还要矮一个头,这个姿势自然就变成了他弯着手臂夹住了符屿的脑袋。
他哈哈笑出声,“师兄会保护你的。”
符屿原本还噘着嘴不满,看见余落微弯的嘴角后,也弯着眸跟着他们笑。
直到牧归笑完了才作罢。
余落又给他们三人一人一个收纳袋,“境遇中获得的珍宝药草可以放进收纳袋里,里面有符纸,化雪和小归是空白符纸……”
他停顿了一秒,继续道:“小屿基础弱,里面的符纸都是写好的。”
好在安化雪和牧归并不是善妒之人,闻言点点头,再一次保证,“师尊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小师弟的。”
余落揉了揉两人的脑袋,声音柔和了几分,“收纳袋里还有通讯令牌,你们自己设置通讯口令。”
三人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符屿等到安化雪和牧归走了才动,他主动的将脑袋送到了余落的手下,又按着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才满意的松开手。
他说完喜欢歪着脑袋,认真的问:“师尊,我可以和你通讯吗?”
余落端着长辈的严肃,冷淡回答:“在境遇里不能。”
符屿惊喜道:“那不在境遇就可以了啊。”
余落点点头,冷着脸开始赶人,“你该回房间休息了。”
“我还想再陪师尊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他抬起手,对着余落,眯起一只眼睛,两只手指比出一个极近的距离。
他只要挨到晚一点,就可以找借口留宿了。
余落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见他还歪着脑袋对着自己比着手势,无奈的招手让他过来睡觉。
符屿欢喜的跑了过去,钻进了熟悉的被窝里,在余落怀里找了个最亲近的姿势,才闭着眼睡去。
第二日清晨。
七大门派的弟子们整装待发,每个门派只有一位带队老师。
余落和其他门派的老师打过招呼后,便和他们一齐走了。
符屿看着师尊愈来愈远的身影,眼底毫不掩饰露出了流连神色。
境遇内各个角度都有八卦镜,实时将境遇内的景象转递给外面的人。
符屿是这届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他被师兄师姐们护在身后,一路上都只碰到了几只弱小的灵兽。
境遇中的时间以两倍速流失,很快便陷入了黑夜。
白云观的弟子都选择聚在一起,但其他门派并不是这么认为。尤其是青云山的秦苏叶,他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神情,扫了被众人拢在保护圈中的符屿一眼,“什么时候境遇大比也能成为游历观光了?”
“修真界要全是这种贪生怕死、居安不思危之徒,那我们拿什么去对抗魔族?”
他说的话的确难听,但弟子们全都聚在一起,的确没有人能得到特殊机遇。
第15章 水祟
境遇外,各门派带队老师犹豫再三,决定打散所有弟子。
符屿睁开眼天已经亮了,他一个人躺在树后,师兄师姐全部不见了。
安化雪和牧归直接被分到了隐藏有机缘的山洞内。
余落感慨主角光环的强大。
青云山的秦苏叶运气也不错,刚斩杀完守住上阶仙草的妖兽。
还有蓬莱岛的独孤昭,极致的容颜竟然能蛊到妖物。
带队老师们纷纷笑道:“看来长相也是一种运气。”
试炼一直进行到现在,也没有发生什么魔族的变故。
余落却胸口闷得厉害,隐隐约约有不幸的预感。
安化雪和牧归联系到符屿的时候,他正蹲在湖边灌水,他一只手拿不住灌满水的水袋,正准备倒掉些。却发现倒出来的水一片黑浑,他疑惑的看了眼平静的湖面。
通讯木牌里安化雪仍在问他在哪,迟迟没有听到符屿的回话,已经开始担忧。
符屿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湿润的手,不知道从哪升起的热度,手上的湿迹开始灼烧。
他惊叫一声,甩掉水袋往岸上跑。于此同时,湖面笼罩着湿润的蒸汽,许多黑色的淤泥黏上了岸边,越靠近陆地,淤泥移动速度越快。直到完全脱离湖水,有东西从淤泥里破出。
是魔族!
符屿顾不上右手的疼痛,将消息传递给其他人。
他大喊:“有魔族!”
魔族移动速度快,符屿手上的通讯令牌被打落,他从收纳袋里掏出了几张符咒,符咒一暴露在空气中就迅速燃烧,紧接着飞速贴上魔物。
几位带队老师严肃的表情恍惚了一瞬。
要是没记错,那种符是山岁独特的。
余落目不转睛盯着符屿,好在有其他弟子在附近,救下了他。
秦苏叶看了他身上的伤口一眼,从收纳袋里拿出草药丢给了他,“魔物从哪过来的?”
符屿将草药敷在了伤口上,老实巴巴的回答:“在湖里,有很多很多。”
秦苏叶也不是无脑鲁莽的人,他正思考着对策。忽然神情一凛,拽起坐在地上抹草药的符屿,藏在了草丛后。
一位容貌昳丽的少年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四处看了看,双手环胸,笑道:“有什么好藏的?”
秦苏叶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他身后的符屿也摇摇晃晃的跟着走了出来。
独孤昭在看见符屿时笑了声,他调笑道:“小矮子,刚才那声是你喊的?”
符屿点点头。
“你师尊没告诉你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吗?”秦苏叶偏过头不满的呵了他一声。
“……”
符屿委屈的住了嘴。
他好想师尊。
秦苏叶还想说些什么,独孤昭却看了他身后一眼,“这里不安全,换个地方。”
他拔出腰侧的剑,念了咒,走上了剑,顺带将符屿拉到了自己身后。
秦苏叶也御剑离开了这里。
于此同时,另一边与符屿失去联络的安化雪和牧归焦急的去寻他。
路上遇见了许多逃跑的灵兽。
也许是主角光环在身,灵兽好意提醒道:“东边的魔物修为极高,你们打不过的。”
“谢谢你,但是我们的师弟还在那边。”
安化雪说完,继续赶路。
路上不仅有灵兽的尸体,还有修真弟子的尸体。
赶在日暮前,安化雪和牧归终于找到了符屿。
“小屿!”她急匆匆跑了过去,左右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看见他右手上的伤时,懊恼又自责。
“师姐,我没事。”符屿朝她笑了笑。
“行了,不就一点点小伤吗?”秦苏叶不耐烦的打断他们的话,他正了色,“我们现在不该讨论一下怎么解决魔物吗?”
符屿又把在湖边看见的景象给他们说了一遍。
安化雪若有所思,“我在书上看见过,是水祟,水祟难缠,并且是团队行动。”她停顿了一秒,继续道:“长老们说过,修为高的魔族都在大战中被封印了。只有一些不起眼的魔物还残留在人间。按理来说,水祟这种在大战中打头阵的魔族早就被消灭完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境遇里?”
余落神情愈发冷冽。
几位带队老师神情也好看不到哪去,碰上水祟这种难缠作战能力又强的魔族,只能先消灭繁衍源。
“水祟生生不绝,且有极强的自愈能力。除了繁衍源消失,不然我们没有办法解决。”牧归提醒道。
独孤昭接话,“照小矮子的话,繁衍源应该就在湖里。”
符屿擦了擦脸上的灰尘,瓮声瓮气道:“但是水又黑又浑,根本看不清。”
“所以我们要把繁衍源引出水面。”安化雪说完,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她朝几人招了招手,“快过来,我想到了。”
几人似信非信凑了过去。
听完安化雪的话,又点了点头。
牧归有些担忧,“让小屿做这一步会不会太危险了?他也不会御剑,万一跑不掉怎么办?”
“没得商量了,其他几步他根本完成不了。”秦苏叶并未瞧不起符屿的意思,但在他们五人中,符屿的确相当于累赘。
“只是引开魔物而已,不会有危险的。况且有独孤昭和他一起。”安化雪安慰道。
“我不怕!”符屿弯着眸笑容灿烂,他拍了拍自己的收纳袋,“我有师尊的符。”
独孤昭也笑了,“还有我。”
几个人分头行动,符屿带着独孤昭原路摸回了湖边。
湖水果真如符屿所说的那般浑浊脏污。
独孤昭往水里渡了道剑意,转瞬间,水花四溅,湖底不断有东西翻腾,开始有魔物往岸上爬了。
这还不够。
符屿掏出符纸,自燃的符纸飞速击退了汹涌而来的魔物。
湖底忽然传出一声咆哮,无数魔物攀爬而出。
独孤昭祭出剑,拽上符屿往树林中跑去。
他听见了身后嘈杂声中的怒吼,“山,岁——”
他下意识回头看,又被离他仅矩尺之遥的水祟吓了一跳,掏出符纸往后丢。
湖边已经没剩下多少水祟,繁衍源也上了岸。
很神奇的是,繁衍源竟然不是水祟,而是一棵丑陋的黑树,树上没有叶子,树干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炸痕。
“山,岁。”
“山岁。”
它粲笑着,不断有水祟从树根处爬出,就像一个巨型的排泄口。
安化雪三人御剑而来。
牧归和秦苏叶对付着剩余的水祟,而安化雪要对付繁衍源本体。
书上说繁衍源自身并没有充分的抵御能力。
安化雪握紧手中的剑,飞跃而上。
长鞘破风而降,却被树枝握住,反借她的力将她甩了出去。
“化雪!”牧归分了神,被水祟缠住了。
“我没事。”
安化雪抬起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血。
繁衍源粲笑着,“小丫头,你太天真了。”
它身上枯黑的枝丫开始疯长,不断像外攀爬,狰狞又疯狂。
安化雪掏出符纸,念动咒语催动符咒,又被繁衍源击中了。
“不是所有人的符都对我有用的,别白费功夫了。”枯黑的枝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束住了牧归和秦苏叶,“你再动,我就杀了你的同伴。”
安化雪体内的灵力已经快耗尽了,她握紧了剑,咬着牙死死瞪着它。
繁衍源不断靠近,她的身后有一道火光破出,击退了繁衍源,它的枝干一松,牧归和秦苏叶趁机逃到了安全地带。
“师姐!我们来了!”符屿稚嫩的声音从树林中传了出来。
繁衍源晃晃悠悠站起,笑声凄厉,“是山岁的符。”
“当初他灭我族,今日我就要杀了他的弟子!”它一声咆哮,树林中不断传出骚动,四处都是惨叫声。
有乌压压的水祟从四周往这里赶。
“他们根本应对不了水祟繁衍源!”青云山的带队老师重重的锤了下桌子。
蓬莱岛的长老脸色也难看极了,“再这样下去,整个境遇的弟子都会陷入死局。”
“……”
“让我进去。”余落忽然出声。
“可是我们根本进去不了!”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他喃喃道:“这是境遇的规矩,除非,除非……”
“我们试一试。”青云山的长老沉着声道,“尽我们的灵力,让山岁进去。”
不断的水祟消耗着五人的灵力,连符屿收纳袋里的符纸也快用尽了,几人身上都负了伤,尤其是符屿。
或许是符屿身上有关山岁的气息太浓,这使得繁衍源疯狂的恨意全部倾覆在他身上。
“啊——”
他手上的收纳袋被打落,整个人被枯黑枝干高高抛起,又重重砸到了地上。
符屿身上血淋淋的,白皙的小脸没有半分血色,筋骨已经断裂了,呼吸都格外困难。
他想师尊了。
符屿不自觉的流着泪,模糊水雾中,他似乎看见枝干再一次抛起,又闭上了眸,含糊呢喃。
“师尊……”
我要死了。
下一瞬,巨大的火光绽开在他的身前。
他被人拢进了怀里,鼻息间全是熟悉的气息,他几乎是失魂般睁开眼。
余落身上的气息要比平日更加冷冽,脸上是散之不去的寒意,似乎还隐隐约约汹涌着怒意。
余落抬手击退了水祟,抽空从收纳袋里掏出颗丹药,塞进了符屿嘴里。
第16章 心魔
他退到一边,用符纸筑了个安全圈,将符屿放了进去。
其他几人也看见了余落,还未出声,便被余落冷声呵住了。
“去圈里。”
“山岁?你来了啊。”繁衍源怪笑着,烧焦的枝干扭曲着,树干忽然出现了一只眼球。紧接着,无数只眼球冒了出来,模样诡异极了。
“你看,我的族人都在看着你呢。”它笑着,身上眼球都肿胀着外扩,似乎是想要跑出来,凑到余落眼前去看他。
余落冷笑一声,催动符纸攻了上去。
繁衍源不紧不慢的抵挡着他的攻势,甚至有闲暇讲故事,“山岁,你的灵力在进来的时候就被削了五成吧?这点火可不痛不痒。”
它嘻嘻笑着。
下一瞬,又尖叫怒吼。
余落手上不知何时握了一把长剑,剑尖正好刺中一只眼球,周遭都是黑色的液体。
待在安全圈里的独孤昭缓了缓身上的痛意,目不转睛的盯着余落瞧了许久,偏过头惊讶问道:“山岁尊者还会用剑?”
余落不等它反应,又接连剐去它几只眼球。
这似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凌迟。
直到树干上的眼球尽数被剐掉,余落才一剑刺中它的心脏。
符纸从袖袍中飞出,附着在树干上灼烧。
不过片刻,那丑陋的繁衍源已化为一堆黑灰。
他将葫芦容器拿出,将所有黑灰吸尽,才收了剑。
“……师尊。”
安化雪怔怔的望着他,被他身上陌生的寒意刺了一下。
余落缓过神来,应了一声,抱起了地上的符屿。
他转身离开前,又给了他们几颗丹药,“境遇还未结束,你们继续寻机缘。”
“……”
四人悻悻的看着余落离开。
秦苏叶感慨道:“山岁尊者真的好厉害啊。”
独孤昭小声评价道:“尊者不愧是修真界第一美人。”
“……”
安化雪拉了拉牧归的衣袖,有点不安,“师尊会不会怪我们没保护好师弟?”
“不会的。”牧归安慰她,“师尊不是这般无情不讲理之人。”
余落抱着全身是血的符屿出来时,屋内的几位长老脸色也不好看,方才令山岁进入境遇实在消耗了他们太多灵力。
看见山岁被血染红的白袍,几人也闭上嘴没有出声。
余落径直离开了这里,带着符屿回了自己的房间。
几位长老缓了许久,等到灵力回润了几分,才有人打破静谧。
“山岁似乎对他这位小弟子很上心。”
“……”
符屿身上的伤太严重了,尽管白云观财大气粗,珍品草药尽有,大夫也无法保证能恢复他全身的经脉。
“那重塑经脉呢?”余落冷着声问。
大夫擦了擦额上的汗,“这、”
他犹豫道,“这倒是行,但是重塑经脉需得洗髓,洗髓之痛就算是您这样的大能都会痛苦万分,更何况是像他年纪这般小的弟子。”
余落几乎没有犹豫,“洗。”
“……”
大夫重重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那老夫去准备药浴。”
洗髓之痛,犹如万蚁噬骨,全身的骨肉都被啃噬尽。
“洗髓者要保持清醒,半个时辰后我来换水。”大夫说完便退下了。
符屿一入药浴,脸上就布满了冷汗,嘴唇被无意识咬到溃烂。
余落用手指撬开了他的牙齿,指尖磨了磨他的牙尖。
符屿不知道何时醒了,小脸糊满了泪,也不愿意咬余落的手。
他痛苦的哭喊,声音含糊不清:“师尊,好疼。”
“嗯。”余落另一只手蹭了蹭他眼角的泪,他柔着声哄他,“咬吧。”
“不。”符屿摇了摇头,哭得更厉害了,“好疼。”
“师尊,疼……”
即使全身都要碎掉了,他也不愿意咬余落。
最终还是大夫看不下去了,拿了条木块,让符屿咬在嘴里。他松了口气,“尊者,再坐半个时辰,洗髓便完成了。”
符屿昏睡了半个月,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原来的房间。
“师……”他张了张嘴,刚出声半个音节。
床边的人就凑了过来,“师弟,你想说什么?”
“师,”
“师,尊。”
安化雪侧身贴近听,“你是想见师尊吗?”
符屿看着她,眨了眨眼。
安化雪忽然弯着眸笑了,她替符屿掖住了被角,“师尊去主峰拿药了,待会儿就回来。”
符屿又眨了眨眼,弯起了眸,乖巧又可爱。
安化雪噗嗤笑出了声,她悠悠道:“你已经睡了半个月了,大家都很担心你。对啦,昨日大夫说你这几天能醒过来,秦苏叶给你买了好几盒糖,就放在桌上。”
符屿张了张嘴。
“现在可不能吃。”安化雪笑了笑,她压低声小声道:“要是现在给你吃,师尊肯定会生气的。”
符屿又撅起嘴表示不开心。
安化雪被他逗得笑声未停,没过多久,牧归也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余落。
“师、”符屿张着嘴正要喊他,却不可抑制的咳了起来,他咳得涨红了脸,仍一眨不眨的看着余落。
直到余落走近,他缓住了咳嗽,急急忙忙要坐起。
余落沉着脸摁住了他的肩膀。
安化雪朝牧归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偷偷的出了房间。
余落冷着脸出声,“不痛了?”
符屿下意识要摇头,想到什么,他噘着嘴作出痛苦的表情。
余落也没怀疑,从收纳袋拿出刚要到的药,塞进了符屿嘴里。
符屿用舌尖顶了顶丹药,正觉得这药好甜好好吃,舌尖却泛开一股苦意,嘴里都充斥着药材的涩苦。
他欲哭无泪,委屈的看着余落,张了张嘴,“水。”
余落又去给他倒了杯水,顺带从秦苏叶给他的糖盒里拿了颗糖,一齐喂给了符屿。
等到余落扶起他喝完药,放好水杯,准备扶他躺下,符屿却埋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的环着他的身体。
他的声音虚弱,还有几分沙哑,“师尊,我以为我要死了。”
“不会的。”余落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符屿用蹭了蹭他身前的衣物,瓮声瓮气道:“我不想离开您。”
他想一辈子和师尊待在一起。
这种念头此时格外强烈,他紧紧拥着余落的身体。
他要想办法,一辈子和师尊在一起。
只有他和师尊。
“我可以帮你。”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如同蛊惑一般,“让你和师尊在一起。”
符屿身体一僵。
余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低下头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符屿很快回答,他松开余落,躺回了床上,整个人都裹进了被褥里。
符屿一贯黏人,余落本以为他要抱上一时半会。没想到这么快就松了手,他有几分疑虑,还未出声询问,符屿又道:“师尊,我想再睡会儿。”
“…好。”
余落摸了摸他的脑袋,替他掖好被角离开了。
屋内安静了许久。
那道声音又响起了,“你不想和师尊永远在一起吗?”
符屿忽略他的问题,冷着声质问:“你是谁?”
“我是你呀,不觉得我的声音很熟悉吗?”
“你不是我!”符屿整个人缩进了被褥里,抬起手紧紧捂住耳朵。
“我是你,你想和师尊永远在一起是不是?你不想让师尊对师兄师姐好是不是?”
“我不是!我没有!”符屿反驳道。
门外吱呀声响。
余落推开门,掀了符屿的被子。
果不其然,被褥里的小弟子又糊满了泪水,咬着下唇重复,“你不是我。”
他看见余落后,委屈情绪倾覆而出,“师尊,我生病了呜呜,我生病了。”
余落将他揽进了怀里,轻声哄道:“没生病,别怕。”
临近傍晚。
白云观的五位长老齐聚在符屿的小木屋里,大长老替符屿诊过一遍了,他朝余落摇了摇头,又问符屿,“那声音说什么了?”
符屿咬着下唇不吭声。
修仙之人极易产生心魔,欲望便是心魔产生的原因。
符屿这次在境遇里受了重伤,心神不定,让心魔有机可乘也是正常的。
但他小小年纪,又能生出什么欲望呢?
大长老看了看符屿,又看了眼立在他身侧的余落,无奈道:“他不愿说,我也没有办法,只希望他不要被心魔所诱,坚持本心。”
他肃声提醒:“要知道,心魔说的话可做不了真。”
符屿吸了吸鼻子,在几位长老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余落送走了几位师兄,屋内又只剩下他和符屿了,他正给自己倒了杯水,抿着杯壁喝了一口,便听到系统焦急忙慌的声音。
【完了宿主!!】
【符屿体内的心魔格外强大,要是符屿被蛊惑了,他会成为原世界未出现的煞神!!】
余落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呛得他咳嗽不停,五脏六腑都要咳碎了。
“师尊!”
床上的小人闻声跑了下来,抬着手给他顺气。
余落又咳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他看着自家小徒弟这张乖巧白嫩的脸,表情有些不自然。
小乖徒要变成毁天灭地的煞物了。
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
余落想哭了,原以为自己只要养大主角,没想到还得哄着小徒弟,不让他堕魔。
第17章 命换苍生
日后的煞神却毫然不知,还焦急为什么师尊不说话了,是不是被水呛得难受了。
他含着一汪泪,迟迟等不到余落出声,焦急得又要掉眼泪了。
余落回过神来,忙去哄他,“没事,不哭。”
瞧清余落没事,符屿趴在了他的腿上,像个不倒翁一样,摇摇晃晃的,一只手拽住他腰侧的布料,脸颊贴在他身上蹭了蹭。
“行了。”
余落被蹭得有些痒,将身上的小孩抓了下去。
他不自然的咳了声,曲着指节敲了敲符屿的额头,“没大没小,不是说困吗?去床上躺着。”
符屿拽了拽余落的手,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师尊陪我睡。”
余落早习惯被他缠着了,点头,牵着他往床边走
虽说系统时常提醒,符屿心魔未消,是这个世界里极其不稳定的一大因素。
但春去秋来,年岁变化。
符屿依旧乖巧听话,只是每日黏他黏得紧。
“小师弟!”穿着白色弟子服的少女御剑而来,怀里抱着缩小版的白鹤,笑声如铃响,清脆悦耳。
牧归始终跟在她的身后,见她急匆匆的差点没稳住落步,一个飞跃先一步落地,张开手接住了她。
安化雪被接得稳稳当当,她怀里的白鹤却没有这般好的运气,直愣愣砸在了地上,雪白的鹤羽都染上了尘土,看上去同一只流浪许久的丑鸭一样。
“嘎——”
白鹤凄厉控诉。
余落你管管你的徒弟啊啊啊啊啊!
它还未再出声,被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红喙。
符屿已经脱去了幼时的青稚,眉眼更加坚毅,黑色杏眸无辜纯澈。
他弯眸睨着白鹤,眼底隐隐有戾气翻腾,“师尊在休息。”
他曲着指节敲了敲白鹤坚硬的喙,笑容逐渐消失,“安静点。”
“……”
白鹤圆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闭紧了嘴。
符屿才松开它,转身往余落身边走。
白鹤悄溜溜跑开,继续去跟安化雪和牧归。
呜呜呜它就知道!小时候这小崽子就敢拿扫把抽它,长大了无法无天了,还威胁它!!
安化雪从牧归怀里跳了下来,抱起牧归脚边灰扑扑的白鹤,语气充满歉意,“抱歉呀小白,下次我一定抱稳你。”
白鹤正准备噶一声回应,感受到另一边冰冷的视线后,它点了点头。
还是女孩儿好!
余落睡眠浅,在他们刚到时,睡意便醒了几分,他睁开眼,符屿就站在他的身侧。
察觉到他的视线后,蓦然转过头,露出乖巧灿烂的笑容,“师尊。”
符屿知道余落最喜欢他什么样子,所以即便他长大了,他依旧会按照余落喜欢的模样去装扮自己。
安化雪和牧归也凑了过来,她怀里的白鹤瞅见空隙,从安化雪怀里跳了出去,稳稳当当落进了余落怀里。
感受到熟悉的恐怖视线后,它用喙叼开了余落外袍,笨拙的往他衣袍下缩。
余落也没管它,笑着看向了安化雪和牧归,“这次下山有什么收获?”
“有!”
安化雪高高兴兴的应,她话多,尤其是冲着余落,“我们下山后替一个村落收了霍乱已久的狼妖,小城里竟然有摊贩出了新的话本。”
牧归适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里面装满了话本。
安化雪继续道:“这些都是和师尊您有关的,我粗略看过一遍,有和锦珉师尊的,也有和大师伯的,有和妖界圣女的。”
她停顿了几秒,面上浮起几分桃红,羞涩道:“……还有和我的。”
“……”
符屿不满的蹙紧了眉,是什么话本,为什么会有师姐和师尊,偏偏没有他和师尊?
余落嗤笑出声,他接牧归手上的布包,不动声色的收尽了收纳袋里。
“对了,我们还遇见了一位权官。”牧归及时提醒。
“对对对!”安化雪从收纳袋里拿出了一块玉牌,递给了余落,“师尊,那人说您是他的恩人,日后有事可令他相助?”
“嗯?”
余落接过玉牌,玉牌是用成色极好的暖玉雕刻而成,下段系了长穗。
系统提醒:【是白修竹。】
余落弯眸轻笑了声,将玉牌收进袖袍间,他将怀里的白鹤抱了起来,放下地前掂了掂,打笑道:“吃了什么?胖了有几斤吧?”
白鹤敏锐察觉到了危险,气呼呼从他手上挣脱,扬着红喙冲他大喊。
“嘎——”
你丧心病狂!竟然想炖我!
余落无视它的鹅叫,从长椅上起身,他问道:“让你们带的酒,买回来了吗?”
“买了买了!”牧归从收纳袋里拿出了两坛酒,“店家说今年就只有这两罐了。”
余落接过酒,隔着瓷壁,他都闻见了淳淳酒香。
符屿疑惑问道,“师尊,您平日都不喝酒,为何要买酒?”
余落沉吟了几秒,脸上露出几分懊恼,“我惹你们大师伯生气了。”
事情发生在前几日。
修真界平静了十年,封印魔族的结界却被人破坏了。
前日夜里,各门派长老紧急召开了大会,山岁尊者十年前的预言成真。
他在人群之中,所有视线都聚在他的身上。
“山岁,你说,该怎么拯救修真界?”
余落沉默了许久,才道:“其实,我门下两位弟子是上仙转世。”
“……”
“现在可不是说笑的时候。”青云山的长老尴尬的看着他,显然是不信。
不止是青云山的长老,连白云观的长老都撇开了脸,明晃晃的表达出两个字。
不信。
齐亿更是直言道:“师弟,我们知晓你通占卜之术,但上仙转世可不是凡人能卜算的。况且妄图窥探天机本就会对身体造成大创。”
“没错。”余落眼底淡然,他清声道:“我十年前卜算出如今的局面,半身修为尽失,作为剑修,连最重要的剑都握不住了。”
他抬眸,视线扫过众人,“我确实又窥探天机,泄露天机。所以我活不长了。”
“你在胡说什么!”白云观的大长老怒道。
余落冷静道:“我是否胡言乱语,诸位兄长替我把脉便知。”
他确实不会说谎,他一贯是这样。
青云山的长老用灵力探了一遍余落的经脉,他落在余落身上的视线藏着几分难言,在众人期视的眼神下点了点头,他附证了余落的话,“山岁尊者经脉堵塞,体内灵气几乎消散,魂体也缺失了一部分。”
“谁准你窥探天机的!”白云观的大长老猛地站起,将身前的茶杯重重砸在了地上,瓷片碎落一地,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余落的衣袍,他眼眸发红,死死的瞪着余落,拳头发紧,手背上青筋攀爬。
“……”
余落沉默了许久,缓声道:“师兄,已成定局。”
“……”
白云观大长老踢开了身前的木椅,沉着脸夺门而出;二长老忙起身跟了出去。
屋内恢复安静,余落先出声了。
“诸位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
“…嗯。”
余落勾着唇,继续道:“那就放宽心,我的弟子会拯救苍生的。”
这场慌忙召开的门派集会悄然结束,各门派的领头人都被余落的一番话稳住了,但白云观的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齐亿走在余落的身侧,他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漆黑夜色中,语气格外沉重,“山岁,你告诉我,是真的吗?”
余落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活不长的事。
原主的确是窥探了天机,但余落不是,他是穿过来之后,就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结局。但天道不允许出现变故,所以余落身上隐了天罚,等到他完成任务脱离这个世界,原主大概率也会死亡。
余落并不打算像他们隐瞒什么,闻声轻嗯了声。
齐亿沉默了片刻,声音沙哑,“是师兄们没有照顾好你,是我们没本事,让你一个人遭了这么多罪。师尊要知道如今是这番模样,当初也不会毅然决然送你下山学习符箓占卜之术的。”
余落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师兄,师尊绝不会后悔的,他会庆幸自己送了个弟子去学占卜,也庆幸苍生还有救。我也不后悔,这世间太多人贪生怕死,遵从着天地准则,平平淡淡碌碌无为。也有人坚持本心,即便遭遇苦难,也生生不息。星星点点造就日月山河,孰善孰恶,皆没有定则。总会有人会死于殉道,师尊愿意,我也愿意。”
这并不是余落,他停住脚步,怔然抬头。
清明月色下,一席白衣毅然飘逸,他隔着一段距离,遥遥注视着余落的双眸,薄唇无声张开。
你做得很好。
下一瞬,有夜风轻柔拂过,白衣化作一片片碎掉的月光,被风卷进了夜色里。
齐亿心绪复杂,自然也没有察觉到余落的异样。
他自嘲笑道:“是我自私了,你还是这样。”
余落没有再出声,安静的走完了相顺的路。
临到分开时,齐亿偏头看向他,“你也别怪大师兄冲你动怒,都说长兄如父,他知晓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愤怒也是常理。”
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哽咽,“你放心,我们白云观就算是钱财耗尽,也一定会寻出让你活下去的法子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