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是他爱人
阳光在楼宇间折射出刺目白光,中央空调送来的冷气在室内循环蔓延,却压不住办公室里凝滞的火药味。
盛庭垂眸,面无表情地盯着平板电脑上的排期表,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触控笔,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指尖把玩着,平板电脑屏幕上,青年演员名字旁已经被他划出猩红的斜杠。
“盛总,我这档期实在调不开,下周三我要去拍时尚杂志封面。”演员攥着衬衫下摆的手已经渗出冷汗,他已经被盛庭冷暴力晾了五分钟,“《费加罗》金九刊,团队说这是提升时尚资源的关键机会”
“关键机会?”盛庭终于抬起头,冷笑一声,凤眼微微眯起,目光像淬了冰的刀。他随手将平板合上,在桌上大力拍出“砰”的声响,力道震得咖啡杯里的咖啡都震出来了些许,深色的咖啡液溅在一侧《鹧鸪天》项目企划书上,晕开深色的墨痕。
“你以为你现在的热度是天上掉的?”盛庭扯了扯领带,让自己的呼吸更加顺畅一些,他被气到了,莫名有些难受,“从你爆火到现在,公司给你砸了多少资源?买热搜、压黑稿、对接卫视晚会——”
他顿了顿,为自己换了一口气:“现在你说要推了 S 级古偶剧的试镜?去拍杂志?”
演员咽了口口水,额角的冷汗顺着精心打理的发型滑落:“盛总,我、我经纪人说时尚资源能”
“你经纪人?”盛庭笑出声,笑声混着冷气出风口的嗡鸣,像毒蛇吐信般森冷。
他慢条斯理地翻开一侧的文件夹,抽出叠照片甩在桌面——全是演员在剧组迟到、片场玩手机的抓拍。
演员脸色一僵,讪讪低下头。
“你知不知道《鹧鸪天》的导演是谁?你觉得一本时尚杂志能带给你的和S级项目能带给你的,是一个量级么?”
办公室陷入死寂,只有中央空调的嗡鸣和演员急促的喘息声还在耳畔回荡。
盛庭看了他一眼,冷色道:“回去告诉你的经纪人,要么明天带着档期调整方案来见我,要么”
他顿住,目光扫过演员面色不好看的脸:“我不介意让他知道,毁掉一个艺人,比捧红他更容易。”
演员惨白着脸朝盛庭鞠了个九十度躬,转身时自己绊了自己一下。盛庭望着对方仓皇逃离的背影,一口气没喘过来,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助理闻声冲进来时,正看见盛庭扶着桌子缓缓坐下。
“……把《鹧鸪天》的备选演员名单整理好。”盛庭喘了两口气,面色略显苍白,声音带着病态的沙哑,不忘对助理吩咐下去。
助理虽然听着盛庭的吩咐,但更多的注意力是在担心盛庭的身体状态:“盛总,您昨晚又通宵了吧?您看起来状态不太妙……”
“我还挺好的。”盛庭摆了摆手,拿起手机欲打个电话,“给我订今晚飞……”
话未说完,眼前突然炸开刺目的白光,大脑中一片漆黑,手机 “啪嗒” 摔在地毯上。
助理惊恐地看着盛庭缓缓躺倒在桌子上:“盛总!”——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助理攥着缴费单的手指微微发颤,急诊室的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医生推了推眼镜,病历夹上的金属夹泛着冷光:“患者信息素紊乱导致多器官功能负荷,最近是不是长期处于高强度工作?”
“你是患者什么人?”
医生面对的正是为首的助理。
而在助理的身后,还站了一排秘书室的其他人和几位与盛庭关系较好的高管,都面露难色十分担忧。
助理刚要开口说 “我是他同事”,他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皮鞋与瓷砖相撞的脆响。
他的肩膀被人按住了,回过头,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宽大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
助理微微睁大了眼睛。
沈臣豫的风衣还沾着寒气,领带有些松散地歪斜着,完全失去了他平日里的从容与淡然,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那周身气质里透出的沉着与笃定,还是让助理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这个Alpha的出现让他感到安心。
沈臣豫目光像箭直直钉在医生脸上。他扯开西装袖口,金属腕表在灯光下划出冷冽的弧光,他看起来风尘仆仆:“您和我说吧,我是他爱人。”
“……”
“……”
除了见过沈臣豫且知道沈臣豫身份的助理,其他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在那一刻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医生公事公办:“你是他的Alpha?”
沈臣豫冷静下来后面色沉静,认真答道:“是。”
医生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众人,对他点点说:“去办公室说吧。”——
沈臣豫再度出现就是被护士带到了盛庭的病房。
回来的时候,病房外坐了几个人、站了一排人,见到他来面色都有些微妙的变化,他们本就对盛庭有些怵,如今见到了盛庭的Alpha,又是一个这样优越的人物,只是看着就觉得太过于有距离感——想必是个比盛庭还不好惹的。
助理作为唯一和沈臣豫说上过话的人,略显为难地在众人目光示意下“挺身而出”:“沈先生……”
而助理身后的所有人也顺着这话殷切地把目光投了过来,视线底色是热切的八卦——比起盛庭的病情,他们此刻更加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是关于沈臣豫和盛庭之间婚姻关系的问题。
可惜沈臣豫完全没有回答他们问题的心情,只无视他们眼底的迫切,对助理点点头,随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滚。”
他刚刚把门推开,就对上了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盛庭整个人在病号服里显得相当清瘦苍白。
消毒水的气味在密闭病房里凝滞,他已经转醒,一只手上吊着水,LED 顶灯在病号服上投下青白的光,将他卧坐在床头的身影拉得单薄如纸。
但这也完全没能掩饰住他周身的冷清与凌厉。
恐怕这分凌厉是仅冲着沈臣豫来的。
沈臣豫面不改色地关上门,金属咔嗒声里,病床上那抹清冷的目光正顺着输液管爬上来,像淬了冰。
盛庭的声音混着监护仪的滴答声,尾音轻得像片随时会碎的玻璃:“你来做什么。”
他偏头避开沈臣豫伸来的手,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冷。
沈臣豫的指尖悬在半空,他望着对方眼下青黑的阴影:“医生说你最近用了太多抑制剂。”
他的手一动,略带着些强硬地握住盛庭因输液而冰凉的手,温热的掌心覆上Omega冰凉的掌心:“再这么下去,你更撑不住。”
盛庭猛地抽回手,输液管在床头撞出清脆的响。
盛庭的病号服随着他的动作而领口滑落,露出清瘦的锁骨,Omega垂眸避开了沈臣豫的目光:“与你无关。”
他抓起枕边的平板,屏幕亮起的瞬间,《鹧鸪天》的选角方案在指尖疯狂翻动:“你只要管好沈家的破事,少来管我的——”
“就这么着急和我划清界限么。”
消毒水的气味里,沈臣豫的叹息像片融化的雪,落在盛庭紧绷的肩线上。他望着对方指腹在平板边缘掐出的白痕,低声道:“还没离婚呢。”
病床上的 Omega 呼吸骤然一滞。
盛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输液管里的药水顺着静脉带来刺骨的凉。
他盯着屏幕的视线猛地顿住,继而像是忍了一会儿又没忍住,抬眸猛地对上沈臣豫的视线。
冷光在盛庭锁骨凹陷处积成寒潭,漂亮的锁骨随着盛庭的呼吸而起伏着。
“……”
沈臣豫这回却先回避了视线,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掩不住喉结剧烈的滚动:“你知道你身体的情况么。”
Alpha的声音沉闷而低沉,尾音消失在监护仪的滴答声里。
“……”
盛庭再开口时,声音冷淡:“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
沈臣豫缓缓在床边的陪护椅上坐下,他望向盛庭:“医生说,你的腺体已经临近……”
“够了。” 盛庭猛地合上平板,屏幕的蓝光在眼底碎成星子。
“即使是这样你也还是坚持要离婚么?”
第62章 表白
“……”
盛庭垂眸,不打算回答沈臣豫这个唐突的问题。
这是一种回避。
沈臣豫理解到了他的意思,无声地给他递了杯水。
盛庭看了玻璃杯一会儿,最终还是接过了沈臣豫递来的水。
此刻他身体的不适稍微减轻了一些,整个人有一种缓慢松弛下来的倦怠感。
“……换我问你一个问题吧。”
盛庭喝了一口水后,抬眸,冷静道。
沈臣豫在触及盛庭那双眸子里溢出来的目光时,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自己必须得好好回答。
于是他下意识挺了挺脊背:“好。”
这话也回答得郑重。
“我们的婚姻始于——我的算计。是我骗取了你的标记和你的婚姻。”说这话时,盛庭的神情看起来认真至极,不是反省,也不是骄傲,只是最冷静的陈述事实。
“但如果你不是Alpha,我也不是Omega,我们之间不存在标记,你所说的感情,还会存在吗?”
“……”
沈臣豫默了几秒,面色认真似是在思忖盛庭的问题。
他像是不理解盛庭的问题,皱起眉发问:“可是我们之间没有如果。”
盛庭眸色不变:“我就要你回答如果。”
沈臣豫盯着盛庭此刻澄明的眸子:“你很在意这个问题?”
“是。”盛庭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请你,务必,认真回答我。”
沈臣豫注视着盛庭。
盛庭亦注视着沈臣豫。
两人沉默地彼此注视着,直到沈臣豫思考了好一会儿以后,忽然笑了。
盛庭皱眉,语气不满:“你笑什么。”
“不是……”沈臣豫撑起一只手,微微俯下身一只手托腮,嘴角微微翘起,“我发现我可能的确还不够了解你,我说真的。”
盛庭依旧皱着眉,面上的狐疑之色却越发浓郁。
……沈臣豫在笑什么?
他什么时候这么爱笑了?
在盛庭即将骂他之前,沈臣豫及时开口道:“我们以前没事都可以吵起来,你今天居然不和我吵,我很惊讶。”
“所以?”盛庭挑眉,语气略显不悦,“你想我和你吵?”
“不。”沈臣豫摇了摇头。
他看着盛庭的眼睛,认真道:“无关Alpha和Omega之间生理性的吸引、无关信息素的匹配度。”
“我很确定,我不会被一个在路上突然遇见的、性别为Omega的人所吸引,更不会对他产生感情。”
“你也知道的。在我们结婚的最初那段时间,我们彼此对彼此都是抱着几乎为痛恨的感情在相处。那时候我们的匹配度就很高,但我可以确定,当时我不喜欢你。而你,也不喜欢我。”沈臣豫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指腹碾过皮革上的纹路,像是在沿着记忆的脉络追溯。
“感情是相处出来的,这是我们共同验证的道理。”他直白道,喉结在灯光下轻轻滚动,“与我相处了四年的人是你——盛庭。这个人只是你。”
“无关性别、无关信息素匹配度。”
“对我而言,特殊的就只是你这个人罢了。”
“……”
盛庭的手指捏紧玻璃杯,指尖无意识地在玻璃杯壁上摩挲。
“所以,”沈臣豫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挑了挑眉,“这是我的回答,那么,你的反馈呢?”
“……”
盛庭审视的视线在沈臣豫脸上落下,最后停留在他的眸子中。
“好,我接受你这个解释。”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像是在为自己接下来的问题做准备,沈臣豫注意到盛庭捏着杯子的手依然没有放松。
于是沈臣豫也有些紧张地正了正精神。
“话是你这么说的没错,沈臣豫。”盛庭顿了顿,此刻他的目光里带着些许的探究之意,“但是正如你所说的,我们的关系在一开始其实是不正常的,日后也无法回归正常。”
“日后你对我的喜欢能有几分?”
“日后我对你的喜欢又能有几分?”
“我们的生活大抵还是像现在这样——你我各自不着家、对彼此也不那么上心,沈臣豫,我不会倾注自己的全部感情在任何人身上。包括你。”
沈臣豫面不改色,语气冷静无比,毫不犹豫答道:“我知道。”
“这也正是我被你所吸引的一点——你把自己看得很重、不为外人所动,这是好事。”
沈臣豫动了动指头,似在思忖:“这同样也是我对于生活、婚姻的态度。我们其实,很相像,也很合适。”
盛庭定定地注视着沈臣豫,在原地长久地无言。
“考虑一下么?”沈臣豫同样望进盛庭的眸子里,“我们维持现在的婚姻关系、我们现在的相处模式,但是逐渐地……我们都需要改变,这或许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我们要把彼此当作真正休戚与共的家人。”
“我之前对你的确不妥,是我不对,我会改正,我保证我会改……”
话说到最后,沈臣豫难得也语塞了,他面上的情绪很难得地带了很多不确定的不笃定——一改常态。
……真是……
沈臣豫何时这么反常了。
面对踌躇的沈臣豫,盛庭反倒是有些自适起来。
沈臣豫注意到盛庭游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地抿了抿唇。
盛庭挑眉。
倒是没怎么见过沈臣豫在自己面前这么……小心翼翼的模样。
“你……你觉得怎么样。”盛庭听见沈臣豫用更轻的声音试探着开口。
他们的视线不可避免地在空中碰撞,视线相触的瞬间,两人都不自然地一顿。
“……”
“”
两人僵了几秒,谁都没有说话,而后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盛庭咬了咬牙,感到很不自然——怎么忽然搞得像是中学生在学校里被表白了一样,这么不知所措、心脏这样不听自己使唤。
他仿佛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脏在胸腔十分剧烈地跳动。
这份沉默似乎有延长到地老天荒的趋势。
消毒水的气味在鼻间凝滞,盛庭的视线不由地停留在沈臣豫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说起来,那枚素圈婚戒还是他自己挑的,因为沈臣豫当时很不满这段婚姻,对所有的事情都很不上心,他为了维持表面关系,还抽了时间特地去定制了戒指。
而这一枚此刻正在对方手指上、在光的映照下泛着光。沈臣豫的喉结滚动,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边缘,金属表面被磨得发亮,像段被反复擦拭的旧时光。
盛庭目光收回。
落在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
他也戴着戒指。
他们就这样在纠缠之中,默默地把戒指戴了四年。
没有感情的人,真的会把戒指戴四年么?
……
……
沈臣豫的指尖停在戒指上,突然注意到盛庭的目光。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意识到盛庭是在看什么之后,他的喉结再次滚动,像咽下了句没说出口的话。
“其实……” 沈臣豫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盛庭睫毛一颤,“我也想了很久。”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唇角扬起自嘲的笑:“我妈还嘲笑我来着。”
盛庭的呼吸骤然一滞。
此刻沈臣豫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柔软。
好像是他所没有见过的表情。
“……她笑你什么?”盛庭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些隐藏的颤。
沈臣豫抬起眼,眼中的坦诚与笑意近乎笨拙:“笑我打脸,明明一开始结婚不情不愿的,到了要离婚的时候又不情不愿了。”
“……”
盛庭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紧被角。
“你……”他的声音卡在喉间,觉得声音很干涩,“你母亲什么态度。”
沈臣豫的唇角勾了勾:“她让我为自己的婚姻负责。”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句叹息:“她说,她可以理解你利用完我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说那是她当年想做却一直没能做的。”
沈臣豫的目光飘向病房的玻璃窗:“家里的婚姻,都是用利益捆绑起来的,感情……我看不懂他们的真假,也无法在自己身上类比。”
“直到我妈问我,和你分不分床睡。”
他转头时,睫毛上似乎沾着细碎的光:“……我也记不得是从哪天开始,你在身边时,我睡得很安稳。”
“……”
盛庭睫羽剧烈地颤抖了两下。
他愣愣望着沈臣豫唇角的笑意。
“沈臣豫,你……”盛庭的声音略显沙哑,他别过脸去,不想去看沈臣豫坦荡的表情,“你这样说话,很像在……”
“在表白?”沈臣豫接过话头,突然轻笑出声,目光亮晶晶的。
沈臣豫望着盛庭放在膝头的手,突然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对方的指尖——如同触碰某种禁忌。
盛庭的手指骤然收紧,猛地抬头,撞进对方眼底翻涌的情绪——那是种混合着忐忑、期待与小心翼翼的光,在沈臣豫一向寡淡的脸上,好看地惊人。
盛庭的手指却在与沈臣豫的指尖接触的瞬间一颤,随后渐渐地放松,任由Alpha的指尖沿着指缝滑动。
沈臣豫弯了弯唇角:
“可我,就是在表白啊。”
第63章 承诺
盛庭微微张着口,正在愣在原地之时,突然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他。
一道华丽典雅的女声随之传来。
“听说你晕倒在公司了……”
盛庭愣愣地看着一身优雅旗袍、狐裘坎肩的周素英出现,张了张口略显无措。
“……妈?”
沈臣豫也是愣在原地了——周素英怎么会来见盛庭?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而周素英不管两人面上各自的错愕,盈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总体转了一圈后忽然又落在了某一处,变得有几分玩味。
沈臣豫一怔,他突然意识到周素英是在看什么——自己和盛庭的两只手还维持着指尖相触的姿势。
在盛庭意识到要把手抽回来的一瞬间,沈臣豫下意识握了上去,且大力攥得更紧,不给盛庭挣脱的机会。盛庭瞪过去,使劲甩了几下,居然没甩开。
沈臣豫虽然没反应过来周素英出现在此处的原因,但比起盛庭而言他显然更加自适,过了大概有半分钟,他终于松开了盛庭的手,起身对周素英道:“你怎么来了。”
“我就不能来了?”周素英面对儿子略显冷漠的质问只是平淡笑笑。
周素英双手环保在胸前,指尖一下一下地轻叩着手臂,翡翠镯子在腕间晃出温润的光,目光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转了两圈,唇角笑意更深:“怎么,嫌我来得不是时候?”
她踩着优雅缓慢的款步上前,绛紫旗袍上的金线牡丹随着动作流光溢彩,却比不过看向盛庭时眼底那抹难得的柔软:“听说我儿媳妇病了,当婆婆的来看看都不行?”
闻言,盛庭的脊背瞬间僵了起来,在周素英的注视下,甚至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
沈臣豫却已经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盛庭护在身后;“你向来讨厌医院,今天倒是……”
话音未落,周素英已经兀自优雅地坐在了沈臣豫方才坐过的位置上。
周素英指尖轻拎旗袍的开衩处,她以手肘为轴划出优雅的弧,翡翠镯子顺着小臂滑至腕骨,在雪白的腕间压出半弧温润的痕。
周素英的目光从沈臣豫身上转到盛庭身上,不着痕迹地轻轻洇开。
是个很合眼缘的漂亮孩子。
即使一开始因为很多因素导致她对这个孩子的印象不好,但在见到盛庭的第一眼,她就觉得对方长得实在是漂亮。
尤其是那双像淬了冰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眼底的情绪很深、很沉,像望不见底的深潭,藏着从幼时便开始堆积的霜。
“我来便来了。”周素英淡淡瞥了一眼沈臣豫,不欲回答他的问题。
她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盛庭身上。
“你出去。”
她的目光盯着盛庭,话却是在和沈臣豫说。
沈臣豫一怔,眉心蹙起,似乎还有话说。
但周素英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继续开口争辩的机会:“我想和盛庭好好聊一聊。”
她对沈臣豫眨了眨眼:“这是属于Omega之间的话题,你留着干嘛。”
沈臣豫:“……”
沈臣豫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望见周素英不容置疑的目光,喉间滚过未说出口的争辩,却被自己咽了下去。周素英指尖轻叩座椅扶手,翡翠镯子与皮质纹理相撞,发出闷闷的响——那是沈家主母训诫时的习惯动作,他从小听到大。
“……我就在门外。” 沈臣豫最终妥协,起身时衣摆擦过盛庭输过液的手,他下意识伸手护住对方手背,却被盛庭收回手避开。走出病房前,他回头望了眼,盛庭正面色沉静地面对自己的母亲,没分给他半个眼神。
病房的门 “咔嗒” 合上,周素英的脊背也没有松下半寸。
她望着盛庭紧绷的肩线,忽然想起沈臣豫十岁被自己罚跪的时候,后背也是这样绷成笔直的线。
她的目光渐渐柔软下来。
“别紧张。” 她解开坎肩,露出里面绛紫色真丝旗袍,唇角的弧度温和,“我来,不是刻意来找你不快的。”
她说得坦诚而平和。
在周素英眼中,盛庭像株长在阴影里的兰草,叶片上凝结着经年不化的霜,却在根部缠着带刺的藤蔓——那是他用自己的血、长久的恨慢慢织就的保护色。
而她也看得清楚,这株兰草的花茎里,藏着无与伦比的韧性,就像此刻他攥紧平板的姿势,指尖都攥地发白,却又在望向沈臣豫时,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动摇。
“我是想请你,” 周素英望着盛庭的眼睛,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帮我一个忙。”
盛庭的神色一凛。
整个人都警惕起来,在周素英眼里,像一只突然浑身毛都竖起来的漂亮猫咪。
她唇角抿出一个笑:“下个月冬至,家里要祭祖。”
周素英将从手包里掏出来的宣纸摊开在床头柜上,翡翠戒指轻轻在纸上扣了扣:“我想让你亲手把这张图纸贴在祠堂的族谱墙上。”
“届时会有不少有份量的客人来。”
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在盛庭绷紧的肩线上压下千钧重量:“按照沈家规矩,只有主母才能为新迁入的牌位描红。”
“……”
盛庭的指尖在被子上掐出月牙痕,方才输液的那只手似乎又感受到了输液管里的药水顺着静脉流入而带来刺骨的凉。
他的呼吸一滞。
“……为什么是我?” 盛庭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像片被风吹动的枯叶。
他呼吸有些乱:“不对……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选择我?”
偏偏在他和沈臣豫闹离婚的节骨眼上选择他。
周素英但笑不语,没有立刻回答盛庭的问题。
她只是将目光落在盛庭的颈间。
“我看到你的腺体检查报告了。”她开口道。
“……”盛庭面色一僵,不自然地回避了周素英的目光。
“我一向不喜欢玩零和游戏。”周素英的声音入耳听起来相当循循善诱,“你是个商人,应当比我更加清楚其中利弊。”
“你的腺体情况很糟糕,我也不希望看到更加糟糕的情况。你现在的情况,就算离婚了,你也依然需要沈臣豫的信息素。”周素英缓慢而清晰地诉说着不争的事实。
盛庭面色不大好看。
“你帮我这个忙。”周素英笑了笑,“日后我会给你提供,沈臣豫的信息素。”
“……”
盛庭的喉结剧烈滚动,平板 “啪嗒” 掉在床单上。
他眼中的震动不假。
“你觉得怎么样?”
周素英笑盈盈道。
盛庭却感到自己的心似乎跌倒了谷底。
“……为什么是我。”他忽然开口,指腹碾过平板边缘冰冷的金属,他抬眼时,目光撞上周素英腕间的翡翠镯,那抹幽绿在冷光里泛着诡异的光,他一字一顿道,“请您说实话。”
“我有段静当时参与实验的部分资料。”周素英眨了眨眼,指尖摩挲着扶手上的皮纹,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盛庭面上,“但缺了她进入实验室前的腺体检测报告——那被盛群保管了。”
“……”
盛庭的手指骤然掐进掌心,他缓缓皱起眉。
“你要我去盛群那里得到这些。”
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每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冷,却在尾音处不可察觉地发颤。
“他很欣赏你。”周素英眼中亦没有波澜。
“……”盛庭面色渐渐凝重。
“你要在冬至……”盛庭的面色越发凝重。
“是你要。”周素英笑盈盈打断盛庭的话,指尖轻轻叩击扶手,唇角的笑容神秘而迷人。 “这些资料不仅是沈家的前尘,更是你摆脱他的证据。”她的声音放软,像在哄个固执的孩子,“而盛群……”
她顿住,目光飘向窗外:“他一直在等你主动走进他的牢笼。”
“……”
随着周素英话音的落地,盛庭的目光已经彻底麻木。
“沈臣豫不知道我今天来和你说这些。” 周素英指尖掠过鬓角碎发,翡翠镯子顺着小臂滑至腕骨,在雪白的肌肤上压出半弧温润的痕。
她起身时,坎肩微微落下肩头,坎肩上的金线绣花在灯光下流转:“想清楚了就告诉臣豫。”
她走到门口忽然驻足回头,目光穿过病房的白,落在盛庭的眸中。
“我老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片即将飘落的玉兰花瓣。
“沈家需要新的内务的主持人,而沈臣豫……”她顿住,望向病房门口,喉结微微滚动,声音轻得像句叹息,“他需要一个能与他并肩的人。”
“……”
盛庭的手指无意识蜷起,呼吸一滞。
他张了张口,却无法给周素英一个回答。
周素英笑了笑,也不强求。
她的笑里带着长辈独有的、令人战栗的温柔。
房门 “咔嗒” 合上的瞬间,盛庭的指尖滑进被角,触到没有温度的被子。监护仪的滴答声里,他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灯光,目光再次下坠时,看见了那张躺在床头柜上的、薄薄的、周素英留下的宣纸。
他静静望着那张宣纸,最终缓缓抬手,把它拾起,夹进了平板里。
第64章 可笑的婚姻罢了
病房的门被推开。
沈臣豫面上的表情不可谓不严肃,一进门,他的眼神急忙地望向盛庭,似乎在从他的表情中寻找证据——这里发生了的、他所不知道的事情的一些证明。
看着沈臣豫当下的这个表情,盛庭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周素英果然什么都没有和他说。
周素英果然什么都舍不得和他说。
不愧是生下了沈家三个Alpha的女人,能把这个难搞的儿子制得服服贴贴。
“我妈说什么了?”见到盛庭的脸上并没有露出象征着烦躁或是痛苦的表情,沈臣豫先是松了一口气,既而又继续追问。
刚才在外面,他同样问周素英这个问题,他妈只是对他很神秘地笑一下,完全没有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
“不得不说,你挺厉害的。”盛庭挑了挑眉,煞有介事地望向沈臣豫。
他故意没有把话说全,乐于看着沈臣豫被自己说得提心吊胆的模样。
“她什么时候也成你的说客了。”盛庭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沈臣豫道。
“……”
沈臣豫闻言也是眯起了眼睛,盛庭的言下之意,周素英方才是在帮着他说话?
“什么意思?”
但是,因为对于盛庭性格的了解,沈臣豫现在也没有把握这个Omega到底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大概率只是说一些边界感很模糊的话在敷衍他。
“字面意思。”盛庭抿了抿唇,对沈臣豫露出一个看不出差错的笑容,“你看她什么时候对我这样和颜悦色过?”
“原来也不过是沾了你的光罢了。”
盛庭莞尔一笑,摆手:“你真是有个好妈妈。”
“……”沈臣豫一时分不清盛行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反讽。
“冬至要祭祖。”盛庭终于收了自己脸上那些漫不经心的情绪,正色地望向沈臣豫,“她想要在今年承认我。”
“……”
沈臣豫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不是你的说客,还能是什么。”他笑了笑,像是自嘲。
“……她……”沈臣豫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亲一向是有自己想法的人,她对于自己这段婚姻也一直颇有说辞,虽然前些天坦白过后他们在某种意义上似乎是达到了一些共识。
但总体来说,他依然不懂她是怎么想的。
至少她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关于这个冬至的安排。
“不过她人还怪好的,这次倒是给了我选择的余地。”盛庭笑着抿了抿唇,只是沈臣豫实在很难从这个笑里看到几分真实的笑意。
“她还给了我考虑的时间呢,沈臣豫。”
他语气凉凉的,连带着目光也凉飕飕的。
病房随着话音落地陷入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嗡鸣声。
沈臣豫望着Omega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张了张口,却听见盛庭继续道:
“所以现在,即使是你的母亲,好像也有些想要站在我这边。”
窗外的云层突然遮住阳光,病房陷入短暂的昏暗。沈臣豫望着盛庭在病床上的身影,第一次觉得那道脊背的坚强似乎是坚不可摧。的消毒水的气味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而盛庭望向他的目光,像面破碎却又强行拼上的镜子,映出这段婚姻里所有未说出口的痛苦与挣扎。
“好像所有人都觉得这段可笑的婚姻,总得有个像样的结局。”——
送走了沈臣豫之后,盛庭询问了一下主治医生,他是否可以自由活动,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他拿出了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到了一个从来没有与对方交流过的电话号码,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拨通了电话。
电话在忙音了十几秒之后,还是接通了。
“……是,想和你见一面,有事情想和你说。”
在听到对方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而又给予的肯定答复,盛庭垂了垂眸。
这并不出所料。
他知道他们该谈谈的。
甚至或许早早就该聊一聊了——
让助理送来一套新的、妥帖的衣服后,盛庭一个人赴约。
水晶吊灯的光在欧式穹顶闪烁出万千光斑,盛庭被侍者引到包间时,顾却正倚着大理石桌凝视窗外的江景。
他穿着一身裁剪利落的风衣,面部线条被冷光削得凌厉,周身的Alpha气场强得可怕,但是出于礼貌,他又把自己的信息素收敛地很好。
“听说你刚进的医院。”听到响动,顾却回头,不咸不淡地打量了盛庭一圈,唇角扯出一抹没什么感情的弧度。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坐。”
盛庭亦不卑不亢地在顾却对面坐下。
“今天突然想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见盛庭坐下后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完全没有开口的欲望,顾却像是难得心情不错,主动开口问询。
“今年冬至祭祖。”盛庭死死盯着顾却脸上的表情,一字一顿地开口,目光一瞬不落地盯着对方,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的变化。
但是顾却面上却非常淡定,他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也知道了。”
语气非常自然平淡。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盛庭接下来这些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了。
“我该知道一些什么?”顾却依然平淡,语气却听来有些好笑,像是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今年祭祖不是周女士。”盛庭盯着顾却的眼睛,冷冷道。
“好像有所耳闻。”顾却面不改色,似乎盛庭只是说出了一件太过于稀疏平常的事情。
“你果然知道。”盛庭却已经从顾却寥寥的反应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在对方这些云淡风轻面前,他就显得有些急躁了,“……为什么是我。”
盛庭皱起眉,继续不依不饶地质问顾却:“或者说,为什么不是你。”
面对盛庭劈头盖脸的质问,顾却也并不恼怒,只是在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漂亮Omega难得的失态,再开口时依然是语气平平:“你对自己这么不自信吗?”
“我还以为你会坦然接受。”这话的尾音又有些玩味。
“……”
盛庭直接被哽住了,一口气郁结在胸口也不好在此刻对顾却发出来。
一来,这位的确是他的长辈、是他的嫂子,即使再不喜欢他,也不好表现得太不尊重,二来,对方是一个实打实的Alpha,真发生了冲突,自己在对方面前绝对是占不到便宜的。
于是被气到了的盛庭只能把目光从对方那张讨厌的脸上移开,最终他飘忽的目光落在顾却腕间的黑色皮质手环上——是一个监测信息素水平的手环。
只有信息素水平不稳定的Alpha或是Omega才需要佩戴这种医用级手环。
看来对方的身体其实也不怎么好。
盛庭一下子又没话了,细细想来,顾却这些年过得又怎么不算差呢。
作为沈家长孙的妻子,他的婚姻是宗脉联姻的政治产物,他身为一个级别很高的Alpha,他被迫成为另一个Alpha的妻子,并给他生了一个孩子,盛庭自认为这已经是对于一个Alpha最大的侮辱了。
更何况顾却过去是一个那么骄傲、优秀的人。
更何况,他和沈孟江之前还是那么要好的兄弟。
如今两个人落得这样的下场,谁看了不说一句唏嘘。
“……你也没必要惊讶,是谁也不会是我的。”见盛庭没了声音,顾却才缓缓地开口,“我也猜到了是你,这没什么意外的。”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
“……为什么不能是你?”盛庭听了却开始皱眉,“不是你也至少应该是二嫂吧,怎么也不该轮到我。”
“单论夫妻关系,沈臣豫和我也很差吧,虽然比不上你们。”盛庭说话也不客气。
顾却闻言轻笑出声,声线像磨砂玻璃划过金属。他倒了两杯茶,琥珀色茶液在瓷杯里晃出涟漪:“听说妈今天也来找过你。”
他的手指敲了敲杯壁,腕骨处露出的皮肤苍白:“你知道的,她所做的事情一向是说一不二的。”
盛庭的指甲掐进掌心,他很讨厌顾却这种云淡风轻的感觉。
和沈家的每一个人给他的感觉都一样,盛庭最讨厌的就是这一家子不把所有事情放在眼里的高高在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顾却怎么又不算是沈孟江的绝配?
“你当年嫁进沈家。” 他盯着顾却的脸,“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接替周女士的位置么?”
“……”
顾却眨眼的频率一顿,盛庭仿佛看到他的睫毛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继而Alpha指腹缓缓摩挲着杯口:“……这个位置,在很多年以前,我是想过的。”
他忽然抬眼,瞳孔是淬了冰的灰色:“但那也是替我妹妹想的。”
“……”
“……”
盛庭呼吸一窒。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顾却喝了口茶,带着一种劝慰式的笑容:“这没什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本来她才应该是沈孟江的妻子。”
盛庭沉默了一下,很轻点点头,模糊道:“算是吧。”
“……如果是她,那么她配得上这个位置,也能坐得住这位置。”顾却淡淡道,“我不行。”
盛庭从顾却脸上看出一丝勉强,顾却也从盛庭脸上读出一丝诧异,两个人各有心思地安静了片刻。
“我做不到全心全意为沈家。”顾却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或许从前的我也可以,但现在真的不行。”
盛庭张了张口,他试探着道:“因为……婚姻?”
顾却轻轻摇了摇头,他此刻对盛庭也没有什么敌意,也并不觉得这些事情有多么的难以启齿,便无所谓地说了:“有一些吧。”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做不到于和从前一样相处了。”
盛庭认真地看着他。
顾却看见他这副表情,笑了笑:“我们从前太好了,那是我们生命中最好的一段时光,我是真的把他当成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
“当时我们两家有意结亲的时候,我也很高兴,希望可以成为我的家人。”
话说到此处,盛庭发现眼前这个冷硬的Alpha面上其实是带着几分柔软的、怀念的表情。
他沉默了。
紧接着顾却轻飘飘地说:“但或许正是因为我们当时太年轻了,把很多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也没有想过未来会那么戏剧性。”
“……是你妥协了?”盛庭问。
“是我们。”顾却说。
“我们都要往前走的,就算我们不想,背后的利益、背后的其他人要推着我们往前走。”这些话他现在说来,已经平淡地没有了半分情绪。
“……你生了孩子。”盛庭皱起眉,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很复杂,“这已经不止是……妥协了?”
最后三个字因已经轻到他自己都快听不清。
“……我一开始并没有恨透了他。”顾却沉默良久,才继续开口,“那时候我没有妥协。”
“从受孕到生产,是那十个月让我恨透了他。”他轻描淡写的十个月,盛庭难以想象,那会是多么无以言表的痛苦。
“当然……璟瑄是无辜的,他是我的孩子,我当然会爱他。至于其他的,我不想管了。”
“……”
“……”
两个人一时无言。
“……总之,你比我合适。”顾却如此作结。
他不想再聊其他的事情。
尤其是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顾却从自己的独白中走出来,他抬眸望向盛庭,似在探究,“你不愿意?”
“……”盛庭脸色微微一变。
顾却看出了他沉默的弦外之音。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也不欲深究,就算平时见得少,他也很清楚弟弟和弟媳妇之间那种勉强的关系。
话到此处,好像该说的也说完了,有些事情不必讲得太开,在这个家庭里,他们都不是完全的自由人,也要给彼此留下一些余地。
但在顾却马上就要走出房门前,盛庭忽然说道:“你会到场的吧,冬至。”
顾却顿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希望我去?”
盛庭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你会去的,对吧。”
“……会的。”顾却说。
“那你,还是准备去这样下去吗?”盛庭顿了一下,还是继续开口道,“你们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可笑的婚姻罢了。”顾却想了想,凉凉地说。
第65章 谁要离婚
旋转门的黄铜把手在阳光下泛着暖,顾却刚踏出会所,便被站在台阶上的身影钉在原地。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沈璟瑄鬓边的短发被风掀起碎角,校服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冷硬锁骨。
“……沈璟瑄?”顾却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错愕,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西装袖扣,那枚袖扣此刻正硌着掌心。
少年的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黝黑瞳孔在暖光下泛着冷冽。
“爹爹。”沈璟瑄开口时,声线像磨砂玻璃划过金属,却在尾音处轻得几乎听不见。
顾却缓缓皱起眉:“你怎么在这?”
他注意到沈璟瑄身上穿的校服,他当然也记得今天是工作日,沈璟瑄作为一个高中生,这个点不应该在学校里认真地读书,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找他?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
想到这些背后的问题,他不由地在声音里带了一些严厉的问责。
沈璟瑄的手指攥紧书包带,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面对顾却的质问,他只是站在原地,盯着爹爹冷酷的眼睛,开口道:“下周五……”
他顿住,目光扫过顾却不动声色攥起来的手:“是我生日。”
“……”
空气突然凝固,远处喷泉的水声在耳中放大。
顾却望着少年紧绷的肩线,盯着儿子不可谓不吸睛的面容——实在是太像沈孟江了。
沈璟瑄早在出生以后稍微能够看出一点面部轮廓的时候,就完全像是和沈孟江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甚至在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自己参与的痕迹。
这或许是他一直不太愿意面对沈璟瑄的原因之一。
实在是和沈孟江太像了。
就连现在冷着脸的模样,也和沈孟江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冷硬姿态,同样的倔强沉默。天气很冷,少年穿的比较单薄,他却定定站在原地,像块被钉在时光里的寒铁。
……
……
顾却有一瞬间的恍惚。
沈璟瑄的生日。
他当然会记得。
他怎么会不记得?
可是……
“礼物。”顾却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会让人送到家里。”
“就只是这样吗?”沈璟瑄冷漠的声音打断他,少年Alpha的声音低下来,落在顾却耳朵里竟然有几分刺耳的意味,“一份昂贵的礼物?”
他忽然上前半步,校服布料在寒风中被吹出清越的响。
顾却望着少年眼底翻涌的冷冽、攥紧书包带的姿势,忽而觉得,他又是那么单薄,像同样处在这个年纪的自己。
居然在这个时候,能从沈璟瑄的身上看到一些自己的影子。
这瞬间,他感到心中五味杂陈。
“……不算昂贵。” 顾却不由自主地伸手,指尖悬在沈璟瑄肩线上方,最终落在他的肩上,没什么力道,“是我的一点心意。”
他顿住,喉结微微滚动:“今年……你是十八岁了。”
沈璟瑄的瞳孔猛地收缩,望着顾却的目光骤然变得幽深起来:“原来你记得……”
这一点认知让他在此刻觉得有一些讽刺。
按照顾却平日里对他不管不问的态度、和他父亲要老死不相往来的厌恶,他还以为自己在他那里完全就是一个多余的累赘呢。
原来他也记得。
“……我当然记得。”顾却却仿佛听到了沈璟瑄未尽的言下之意,语气有一些唏嘘,“我怎么会不记得……”
“那你为什么要离婚。”沈璟瑄皱起眉,毫不犹犹豫豫地打断他。
“……”
顾却先是被哽了一下,既而皱起了眉,盯着沈璟瑄:“你听谁说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沈璟瑄却冷了一张脸,很执着地看着顾却,希望即刻能从对方这里得到回答。
“……没有的事。”顾却的声音低下来,他捏住少年的肩膀,“你是不是听见了我和你爸吵?”
沈璟瑄的目光瞬间变得幽深,想起前几天在书房听见的动静。
但这并不是他今天来找顾却的原因。
“……我们没有要离婚。”顾却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有些无奈,虽然这是安保非常好的地方,身边的人早在看到自己和沈璟瑄开始对话的时候都走远了,他总觉得这个话题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和沈璟瑄聊,“你很清楚的,我和……我们不会离婚的。”
沈璟瑄警惕的目光实实地盯着顾却,似乎是在观察他的表情、判断他是否在说谎。
得到了自己的判断以后,少年的眉心骤然放松,攥着书包带的指尖也略微放松:“所以,要离婚的不是你们?”
而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上的表情略微有一些惊讶,但这份惊讶也不是很多:“所以是……”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远远传来的另一道声音打断:“沈璟瑄?”
沈璟瑄和顾却的目光都随着这一道声音望过去——
正是面色略显惊讶的盛庭。
沈璟瑄卡在了原地。
盛庭一时间也看不懂为什么眼前这两个人面上的表情都如此古怪和微妙。
三个人面色古怪地互相面面相觑。
沈璟瑄:“……”
顾却:“……”
盛庭:“……?”
盛庭望着两人诡异的面色,略有些感到不妙。
正在这一段诡异的沉默之中,顾却的喉间忽然溢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轻笑:“沈璟瑄这个浑小子又逃课,我教训他呢。”
“……” 沈璟瑄别过脸去,态度依然有些古怪地和盛庭打了声招呼,“小婶……”
他算是知道自己这回是找错人了。
虽然说找错人……
他好像又在某种意义上没有找错?
“……你……”盛庭也很奇怪沈璟瑄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是看到他和顾却站在一起,又好像可以理解,“来找你爹爹啊?”
“……算是。”沈璟瑄默了默,自己感到有一些尴尬,也算是来找顾却,最后又算是来找盛庭。
“你怎么知道你爹爹在这里啊?”盛庭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在这个场合,他一下子也说不出什么场面话,想到说什么说什么了。
沈璟瑄:“……”
顾却:“……”
盛庭这话一出倒是令父子俩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顾却望向沈璟瑄,目光很显然也是在质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璟瑄唇角的弧度略显僵硬和尴尬:“额……”
顾却的目光变得冷硬:“嗯?”
面对自己亲爹爹和亲小婶质疑的目光,沈璟瑄第一次感到有些汗流浃背——
抱歉大家 最近又要开始不规律了
第66章 他想要的
阳光投下的光斑在沈璟瑄校服上碎成片片的斑驳,他的指尖将书包带绞出深深的月牙痕,粗粝的织纹硌得掌心发疼。内搭的黑色高领毛衣突然变得刺痒难耐,逼得他不得不悄悄扯了扯领口,皮肤上仿佛正绷着一层薄汗。
面对眼前这两张顶漂亮的脸、两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在此刻同时注视他,他实在是有些汗流浃背。
沈璟瑄:“……”
两位“亲人”的目光像两束精准的探照灯,顾却的瞳孔映着他僵硬的肩线,盛庭的凤眼尾扫过他抿紧的唇角。
沈璟瑄喉结滚动,
他想起今早沈臣豫在家和周素英的话。
当时他正准备出门上学,在路过客厅的时候,听到周素英和沈臣豫在聊天,他原本并没有想要停留去听这两个人的谈话,但是忽然间就听到了关键词“离婚”二字,准备出门的步就顿住了。
他不得不猫着腰躲在两人看不见的死角,听了一会儿墙角。
那时周素英的翡翠镯子磕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越的响,沈臣豫的声音混着咖啡机的轰鸣:“那离婚对两个人都……”
话尾被周素英的阴阳怪气截断,他没注意到“盛庭”二字被噪声模糊,只听见“离婚”时瞬间绷紧的神经。
当时倒是没注意到自己奶奶和小叔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忽略了主语,他下意识地把当事人当作了自己的那一双奇葩父母——他倒是忘记了这个家里其实还有一对怨偶。
只是近段时间以来沈臣豫和盛庭关系好像有所缓和,以至于他忘记了他们之间其实还算是要离不离的关系。
沈璟瑄在顾却和盛庭热切的注视下,再不想说话也不得不开口,他下颌的线条此刻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橡皮筋。
他盯着顾却的眸子。
“今天早上。”沈璟瑄顿了一下,开口,声音像被掐住了一般干涩,“我听见奶奶和小叔在客厅吵架。”
他把目光投向一侧面色忽然变了的盛庭,余光瞥见盛庭垂在身侧的指尖骤然收紧,想起周素英的翡翠镯子敲在玻璃茶几上的声音,他不动声色地隐匿自己的神情:“具体的我没有听清楚,但是……好像听到了我爸的名字,还提到了说什么离婚的声音。”
他没有把话说全也没有说全部的实话。
他很好奇眼前这两个人会是什么反应。
沈璟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两个人神色各异的脸上。
他顿住,望见顾却眉峰骤皱形成的深痕,与此同时,盛庭面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然后我去上学的路上打了个电话,我爸说,你在这里。”这话倒是没有在骗人了,他的确是打了个电话给沈孟江,但是他也没有跟沈孟江说在家里听到的事情,只是没头没尾地问了他一嘴知不知道顾却今天在哪里,他的父亲虽然有些奇怪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果不其然还是相当清楚顾却的一举一动。
这一点倒是和从前一样。
他至今是搞不懂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顾却的脸色在沈璟瑄解释完毕的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盛庭面色略显微妙地看了顾却一眼。
“……但是我没有想过,小婶居然也在。”沈璟瑄目光转向一侧的盛庭,“我记得,你们好像从来没有单独一起出来过……”
他的停顿也是停地意味深长。
就在顾却彻底黑了脸色沉默的间隙,盛庭忽然轻笑,走上前,望着沈璟瑄存在一些探寻的目光:“以前或许是没有。”
“不代表现在没有。”
沈璟瑄站在原地冷眼看他。
盛庭嘴里有多少真话、有多少假话,这其中的占比他虽不是很清楚,但也知道这个Omega不喜欢跟自己说太多的真话。
尤其还是在顾却面前。
即使他们的嘴上说的再好听,他很清楚这两个人是不会真正的对方的立场上为对方做考虑的。
“那还真是恭喜你们了?”于是他在嘴角扯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对盛庭笑了笑。
盛庭:“……”死孩子阴阳怪气的。
顾却这时候像是从沈璟瑄刚才那句话里回过神来,虽然脸色依然不太好看,但好歹是终于开口了:“……你奶奶在家?”
“这个月应该在吧。”沈璟瑄对于家里的事他其实也不是很上心,平时也不经常在家里住,所以也说得不算太确定。
“……”顾却啧了一下,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婆媳关系么,沈璟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很清楚周素英和家里三位关系都处得很一般。
“……还有你爸。”顾却再开口时目光略显讽刺,“什么时候才收收他工作上带的坏毛病?”
对此沈璟瑄只是无奈地耸耸肩,那他确实是不知道了。
为什么这两个人永远相处地那么别扭?
为什么沈孟江对顾却的监视这么十几年来如一日的没有停过?
为什么顾却对沈孟江的提防也是时时刻刻不曾停歇?
既然那么恨,但为什么要在一起?为什么要生孩子?
他的出生、他的存在到底算是什么?
一个完完全全的错误吗?
……
……
“……算了……”似乎也是考虑到不该把自己这种成年人之间的恩怨强加到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顾却脸色稍微变得好看了些,语气也逐渐放缓了下来,“我不是在怪你的意思……抱歉,我刚才语气有些冲了……”
“我只是……”顾却无奈地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整个人呈现出来的气质非常疲惫,语气和声音听起来也相当倦怠,“我最近太累了……”
沈璟瑄:“……”
被顾却这么说他也没有脾气了,他看得出来顾却整个人很疲惫,大概能清楚,他一直都处于一个精神很紧绷的状态,一时间也没有话说了。
“……我也没放在心上,没事……”
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下来,有一些安慰的意思存在其中。
“……”
“……”
说实在的,顾却和沈璟瑄这种父子关系其实还是蛮尴尬的。
盛庭在一旁看得太过于清晰。
这些年来也看得很透彻。
所以他主动开口打破了这一份尴尬的沉默:“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呀?不走吗?”——
等到盛庭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先把沈璟瑄送回了家。
一进门就看到穿着居家服的沈臣豫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杂志,还是英文封面。
Alpha坐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阅着书页,面色淡淡,也不知看没看进去,盛庭放下了东西,缓缓向他走去。
沈臣豫循着声响抬眸,看向坐在自己不远处的盛庭,Omega今天似乎是累着了,一向规整的盛庭此刻在沙发上的坐姿略显随意,他的发尾微微有些长,歪着头的时候会垂下来,懒懒散散的,却又很漂亮,把整个人衬托地像一只小狐狸。
“回来这么早?”
“是啊。”盛庭指尖揉了揉太阳穴,抬眸看向沈臣豫,声音轻轻的,“路上还好心送了你侄子回家。”
沈臣豫翻阅书页的手一顿,抬眸:“沈璟瑄?”
盛庭半倚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抓了把头发:“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沈臣豫垂眸,又翻过一页书:“什么?”
“你早上和你妈说了什么。”盛庭也不拐弯抹角,只是望着沈臣豫,语气倒也平淡。
沈臣豫翻书的手顿住。
“沈璟瑄说的?”但是他此刻又分外平静。
“你别管谁说的。”盛庭歪了歪头,“你与其和你妈说这些东西,不如摊开来和我讲。”
“我以为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
沈臣豫缓缓抬眸,眸色里尽是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深邃。
盛庭却笑得不以为意:“我们之间不应该谈论那些喜欢啊、爱啊……不是吗。”
“沈臣豫。”他语气略显些似是而非的嘲弄,令人无法探寻其中的真实情绪,“说实在的,我还是更想和你谈论一些关于利益的东西。”
沈臣豫放下手中的书,他静静看了盛庭一会儿。
“……所以你想谈的利益是什么?”沈臣豫干脆将书合上,放在茶几上,脸色变得冷淡起来。
盛庭笑盈盈的,弯了眉眼:“关于,财产分配问题。”
话里似乎还是噙着似真似假的笑意。
沈臣豫缓缓地望向盛庭,他幽幽地望进Omega看不出真实笑意的眼底:“……真冷淡啊,盛庭。”
盛庭挑眉道:“你愿意分我多少。”
沈臣豫冷冷道:“你想要多少。”
盛庭似是思忖了一下,开口时有调侃之意:“呦,这取决于我?”
沈臣豫看了他一眼,面上的表情里看不出情绪:“我尊重你。”
“这样。”盛庭微微挑眉,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
沈臣豫依然看着他。
“你尊重我啊……”盛庭目光落向别处,似有感慨,轻声喃喃。
“可我想要的也不是这些……”
他的声音很轻,这一次不含漫不经心的笑意。
沈臣豫心头一震,骤然回过头来,却见对方容色清淡,就仿佛刚才所说的只是一句家常絮语而已。
面对沈臣豫质询的目光,盛庭却丝毫没有再多加解释的意思,只是起身,回到了房间。
他想要的……
或许他已经想清楚了。
第67章 弟弟
暖黄的落地灯光在墙面上流淌,将胡桃木书架切割成菱形光斑。盛庭洗漱后走进书房,羊绒拖鞋碾过波斯地毯的触感带着几分滞涩。
他和沈臣豫这婚姻关系的确奇怪,家里的确只有一间卧室,他俩人却又各有一间书房,不想一起睡的时候,便各自在各自的书房过夜。
这是他与沈臣豫心照不宣的分界,各自的书房像两枚齿轮的安全距离,既保持咬合,又互不灼伤。
此刻盛庭正倚在落地窗前,棉质睡衣的领口滑向肩骨,露出漂亮、瘦削的锁骨,他手中正握着自己的手机。
Omega的脊背长久地贴在冬季冰凉的玻璃上,单薄的肩胛骨隔着薄薄的布料硌出两道锐利的骨骼轮廓,远远望去,整个人像只被折断羽翼的倦鸟。
空调的嗡鸣织成透明的网,将Omega单薄的身影困在光晕中央,唯有窗外的夜色在他瞳孔里流淌。
即使窗外灌进了的风在屋内掀起细响,却也惊不起Omega眼底半点波澜。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眸子微微眯起。
盛庭忽然伸手,指尖抚过玻璃上凝结的冷霜,凉意渗进甲缝的瞬间,腺体传来一阵钝痛——太久没有接受到Alpha信息素标记的缘故,也是分化时盛群那一针针违禁药物残留的副作用。
他忽然轻笑,笑声混着风声,喉间溢出的气音混着风啸,在窗玻璃上呵出短暂的白雾,如同那些未说出口的秘密,散在逐渐浓稠的夜色里。
那笑里似乎藏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近乎绝望的讽刺。
盛庭盯着手机通讯录里“盛昊宇”的名字,拇指在拨打键上反复犹豫。屏幕反光映出他面色的冷漠,眸子清亮,但又万分冷静。
他终究是在犹豫了许久后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彩铃是最普通的铃声,每一声都敲在心上。
毕竟他好像很少主动给盛昊宇打过电话。
他和这个弟弟的关系,就如同他们的血缘一样,没有绝对的联系。
“哥?”盛昊宇的声音带着 Alpha 特有的清朗,却在尾音处透出不易察觉的颤,背景里的游戏音效突然消失,只剩下键盘敲击的窸窣——他在关掉游戏,“你……确定不是按错了或是碰到了?”
Alpha尾音上扬的弧度带着小心翼翼的雀跃,像只竖起耳朵的幼兽。
盛庭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盯着窗外被风吹得一边倒的树桠,故意忽略对方屏息的轻响:“找你有事。”
他故意忽略对方声音里的雀跃:“没有打错。”
“……”盛昊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和盛庭的关系只能说得上是相敬如宾,绝对谈不上兄友弟恭,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盛庭。
“妈妈……”盛庭语气顿了一下后恢复了正常,猜到了对面盛昊宇的窘迫,“去巴黎了?”
电话那头传来起身的响动,盛昊宇似乎在往外走:“对,前两天还给我发了消息。”
他的声音轻下来:“说给你带了马卡龙,覆盆子味——”
继而他顿住:“哥你不知道……”
“她和我说了。”盛庭迅速打断,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但是她怎么突然想到去欧洲旅游了,是和家里闹矛盾了吗。”
沉默在电流里蔓延,盛昊宇的呼吸声逐渐清晰,像精密运转的机器突然卡壳。
“……哥。”他沉默一会儿后才开口,声音带着 Alpha 独有的沙哑,“你是不是……” Alpha的话尾从手机中穿出,却被夜风穿过窗缝的尖啸吞没:“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盛庭的手指骤然捏紧手机,屏幕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他望着窗外,无端想起盛昊宇还在上高中的时候,他去开家长会,那小子从教室里望向他的清亮的、无害的目光。
“……帮我个忙吧,盛昊宇。”他默了默,再开口时,声音冷冽而坚定,却在“盛昊宇” 三个字上,罕见地用了重音,“……只这一次。”
“……”
电话那头传来长久的沉默。
盛昊宇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说。”
继而他几乎是立刻掐着上半句的尾音跟上:“是不是沈家的事?还是我亲生——”
“别问原因。”盛庭打断他,指尖划过窗玻璃上的霜痕,画出个残缺的痕迹,“我要你去家里找一份腺体检测报告。”
他压低声音:“二十多年前的一份报告。患者,段静。”
盛昊宇的呼吸骤然停滞:“……”
“放心,我不害你。”盛庭深吸一口气,声音含着几分微不可察的颤,却依然冰冷,“要尽快,最好在月中可以给我。”
他顿了顿:“别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沈臣豫。”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盛昊宇才复开口,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好。”
Alpha像是在沉默之后深吸一口气,他忽而开口:“哥,其实我——”
“盛昊宇。”盛庭蓦地开口,声音比玻璃更冷硬,“你知道我不喜欢欠人情。”
Alpha 的呼吸骤然停滞,背景里传来夜风穿过百叶窗的哨音。
盛庭望着窗外萧瑟的夜景,忽然听见盛昊宇轻声说:“哥,我不要你欠我人情。”
盛昊宇的声音微微发颤却无比坚定:“我知道你讨厌盛家,讨厌父亲,讨厌所有用性别衡量价值的观念——”
他顿住,呼吸有些错拍:“但我……我也不喜欢那些,真的。”
盛庭眨眼的频率一颤。
月光在Omega清瘦的肩线镀上银边,他整个人的线条在听清这句话的瞬间突然变得僵硬。
“我……”盛昊宇的声音轻下来,像片羽毛,隔着电话轻轻落在盛庭的耳畔,“我知道我们不是亲兄弟……但,我能当你真正的弟弟吗?不是盛家的 Alpha 继承人,只是盛昊宇,你的弟弟。”
盛庭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攥紧,手机边缘的棱角在掌心刻出红痕。
盛庭盯着屏幕上盛昊宇的名字,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
他是记得的,盛昊宇那些小心翼翼的维护。
作为收养的 Omega,他早就习惯被盛家当作外人和工具,可盛昊宇作为把他推向绝境的最后推手,却也是整个盛家对他最好的人。
盛庭望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肩线因僵硬而绷成直线,却在倒影里,看见年少的盛昊宇蹲在学校门口,自己狼狈得要死,还是来给他送抑制剂。
总的来说盛昊宇的确冷眼旁观了很多年自己的境遇。
但他也的确给予了自己一些帮助。
“……你可以把我当哥哥。”盛庭也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片落在地上的雪。
他放松攥紧的手:“但别叫我哥。”
电话那头传来盛昊宇的轻笑,带着 Alpha 得逞的狡黠:“那叫你庭哥?还是——”
“闭嘴。”盛庭再次打断他,唇角却在挂断电话的瞬间,轻轻扬起半寸。
平日里怎么没发现盛昊宇也还是这么不成熟。
只是希望……
他这次,没有做错决定。
第68章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沈臣豫进门的时候,窗外的夜色已浓得化不开。
在看见床畔那抹清瘦身影的瞬间,他的脚步陡然放轻。
盛庭正坐在床畔。
落地灯的光晕在米色的被子上柔柔地晕染,盛庭蜷坐在床头,脊背挺直,如一具漂亮的人偶。绸制睡衣的领口因为不大规整的姿势而微敞着,露出苍白嶙峋的锁骨。
坐姿不太规整的缘故,Omega的膝盖此刻正蜷缩着抵在胸口,单薄的肩胛骨从布料下凸起,像两片脆弱的蝶翼,在暖黄的光线下投出清瘦的影。
盛庭听见门口的响动时抬了抬眼,顺着沈臣豫进门的动静望向他,Omega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墨色瞳孔里映着沈臣豫的轮廓,却在四目相对的瞬间,转瞬即逝地收回——就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漂亮眸子里那抹转瞬即逝的动摇很轻,却让沈臣豫的指尖在门把上顿了顿。
沈臣豫望着盛庭摆露出的脚踝,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骨骼突出得近乎锋利。
盛庭最近太瘦了。
他怎么又瘦了。
从沈臣豫站的角度上,能看见盛庭眼下的一些乌青。
Alpha缓缓走过来。
他把手上的外套轻轻在一边,在床沿坐下时,床垫因重量下陷,另一边的盛庭动了一下,只是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归于安静。
“盛庭?”他侧头望着坐在身侧的Omega,轻轻开口。
盛庭也没有拒绝沈臣豫的贴近,正如他在书房打完电话之后还是回到了卧室一般,他略显疲倦地抬眼:“要睡了么。”
“我还不睡。”沈臣豫微微蹙眉,抬手贴了贴盛庭的额头,体温透过指腹传来略烫的触感,“有点烫。”
盛庭缓慢地眨了眨眼,方才打完电话他又独自在窗边垂着冷风沉思了很久,一直到回到卧室他其实都还沉浸在那些复杂、混乱的思绪之中,被拉回现实的他现在的反应有些迟钝。
“……”
沈臣豫又伸手贴了贴盛庭的额头,像是在确认方才的触感是不是判断失误:“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太忙了。”
他自顾自地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是比我烫。”
沈臣豫皱眉,指尖滑到盛庭腕骨处,脉搏略快。Omega 的手腕在他掌心显得异常纤细,皮肤温度似乎也是比盛庭平日里的要烫一些。
沈臣豫皱眉,忽然俯身,手臂穿过盛庭腋下,将人往床中央带——这个姿势他曾无数次重复,此刻却格外小心,生怕碰碎怀中的脆弱。
盛庭的指尖下意识攥紧沈臣豫的袖口,温和的雨水信息素随着Alpha的靠近涌进鼻腔,意外地让原本有些不适的腺体平静下来。他被轻轻按到枕头上时,看见沈臣豫喉结滚动,视线再往上时,可以看见Alpha深邃沉静的目光。
“别乱动。”沈臣豫扯过被子时,指腹掠过盛庭裸露的脚踝,那里的皮肤很凉。
他转身时带起阵几乎察觉不到的风,却让 Omega 突然想起,沈臣豫上一次照顾他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僵硬到他甚至不领情。
沈臣豫的脚步声和关门声在沉默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盛庭半垂着眼,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晕,被子上残留着 Alpha 的信息素,像层温柔的茧。
他听见沈臣豫在客厅翻找退烧药的响动。
一阵翻找东西的响动之后,沈臣豫复又走了进来,手上带了水和药盒。
Alpha倒水时的动作竟带着几分笨拙的温柔——水杯递过来前,他一定试过水温,就像他平时在实验室调试共振仪时校准的动作。
床头灯的光映出沈臣豫端着水杯的剪影,盛庭别过脸去,目光略显涣散地盯着窗上看不清细节的倒影。
Alpha 俯身给他递来药和水杯时,盛庭仿佛听见了一声对方极轻的叹息,像片雪花落下,转瞬即逝,却留下沁凉的痕迹。
“先喝水。”沈臣豫的指尖撑在盛庭身侧。Omega 接过水杯时,触到对方掌心的温度,比记忆中更烫些。
热水滑过喉咙的瞬间,盛庭忽然感觉自己的大脑似乎更加混沌了。
明明方才还不觉得,为什么现在就突然那么疲惫了呢。
是因为可以向某人展露脆弱了吗?
沈臣豫注意到房间里的光对于盛庭而言有些亮,于是他侧身调了调落地灯的亮度。
盛庭略懵懂的目光顿顿地追随着沈臣豫的动作。
“……傻了?”沈臣豫快要彻底陷入他纯粹、懵懂的眼睛里,目光也定定落在盛庭面上,暖色的灯光照地Omega的轮廓很温柔。
“……没有。”盛庭把水杯还给沈臣豫,撇了撇嘴。
落地灯的光晕在沈臣豫起身时晃了晃,盛庭望着他的背影,无端想起一些会在不久之后发生的事情。
“冬至祭祖……”盛庭的指尖缓慢而无规律地摩挲着被子边缘,眸子垂下避开了Alpha的视线,“周女士说需要穿定制的衣服?”
沈臣豫正在整理药盒的手顿了顿,他维持着背对盛庭的姿势,肩线紧绷,从盛庭的视角看起来有些僵硬:“……不一定,可以穿你喜欢的。”
他转身回过来时,眸子似乎在光影里一闪而过些许闪光:“我们也不是什么封建家族,有些规矩也不必一定要遵守。”
盛庭直直望着Alpha的视线。
这话不说了等于白说么。
其实就是说这个规矩还是存在的,但是如果他并不想要去刻意迎合的话,那就当作不知道。
他扯了扯唇角,挤出来一个笑,喉间溢出的气音混着退烧药的苦味:“这是在体谅我?”
沈臣豫再次在床沿坐下时,床垫下陷的弧度让两人的手几乎相触:“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
“那你想要以什么理由去说这个问题?我很任性?”盛庭打断他,抬起手时指尖划过自己的脖颈,“还是说,沈小少爷要承认这场婚姻的悲剧?”
“……”
房间里突然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
沈臣豫的目光落在盛庭睡衣领口敞露的锁骨上,那双漂亮的手正搭在那里,骨感的线条正随着Omega的呼吸一起一伏。
在定定看了Omega几秒之后。他忽然附身伸手,指尖悬在盛庭肩线上方,最终落在被角上,轻轻往上拉了拉:“我只是希望——”
“希望我好过一些?”盛庭的声音轻下来,或许是因为有些生病的缘故,他的语气听起来格外柔软,和他平时对沈臣豫的态度可谓大相径庭。
他望着沈臣豫难得看起来有略显为难的脸色:“还是说,沈先生怕我在众人发病,丢了沈家的脸面?”
沈臣豫抿了抿唇,面色变得有些深。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开口,声音略轻,却又很坚定:“你知道我不会。”
“……”
“……”
“……我知道。”盛庭的声音喃喃,他偏过头去,不再看沈臣豫的脸。
“我当然……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他顿了一下,把目光落在窗口。
空调的风掀起窗帘一角,纱质的窗帘微微地、有规律地扬着。
沈臣豫看着盛庭,忽然开口,声音发哑:“有些事,也不是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能解决的,对么。”
盛庭的指尖骤然收紧,他的目光彻底顿住。
他缓缓抬眸,望向Alpha面无表情的、冷冽锋利的面容。落地灯的光晕在沈臣豫眼底碎成看不清的斑点,令Alpha的面容看起来越发冷峻。
“你觉得呢?”盛庭默了默。回避了这个问题。
沈臣豫沉默了。
盛庭则是缓缓叹了一口气。
他抬眸,目光显得渺远,不带有任何关于情感的情绪。
“……沈臣豫,不论是分开、还是在一起,好像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一起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盛庭所指的在一起并不是如现在这样的、关系怪诞的婚姻。如果只是互相将就、得过且过的话,谈不上困难。
只是如今他忽而觉得,分开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沈臣豫和他之间的孽缘已经绑定地太深。
即使是并不尽如人意的关系,也是剪不断理还乱。
好像已经很难把这一团乱麻解开了。
母亲对他的期望是维持现状,他以往总是刻意忽视现状的苍白、不愿意陷入这段婚姻是否应幸福的谬论里——毕竟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爱这种东西。
但现在好像有些事情发生变化了,就像蝴蝶不知在某个时刻煽动了一下翅膀。
作为当局者,他其实也很不明晰。
“……”
盛庭动了动手臂,轻轻拉过沈臣豫的手,把自己的手指蜷缩起来塞进Alpha的手心,温暖干燥的掌心、沈臣豫的温度。
“冬至,我会去的。”盛庭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地上的羽毛,“如果你愿意,过两天我们一起去看看衣服。”
“……”
沈臣豫没想到盛庭会给出这个回复,刚才的失落情绪在一点一点的退去,他回过神的瞬间马上握紧了盛庭的手指不让他收回去。
Alpha的唇角今晚终于扬起半寸,指尖在盛庭手背轻轻收紧:“我的荣幸。”
落地灯的光晕里,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一切看起来好像很恬静。
第69章 家
盛庭站在盛家玄关,指尖捏着手机,屏幕上一早来自盛昊宇的消息还亮着:“哥,爸说今天晚上回家一起吃个饭,上次你要我代购的东西……我也找到了。”
这当然是盛昊宇使用的一种谨慎的措辞。
他这个一向太过于单纯的天然系弟弟,好像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或许也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刻里经历了一些成长必经的溃败吧。
盛庭的指尖按在玄关处的大理石墙面上,凉意在掌心蔓延,冰冷的触感在指尖郁结,挥之不去,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一些模糊不清的记忆——
那是他关于这座宅子最初的记忆,也是他一整个提心吊胆的青春期。
是他的整个青春,晦暗的、冰冷的,一眼好像望不到头的。
……
……
回过神时,还算熟悉的水晶灯映出的光亮在他眼里片片晕开。
Omega指腹无意识抬起,摩挲着后颈的腺体。
他近来身体状况不太好,尤其是腺体,一直处于不太稳定的状态。也许是一种药物抵抗,又或许是最近刻意的远离了Alpha信息素,但他并不想将这些痛苦归于近期的遭遇,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只是他现在所在的这个家罢了。
时间冲不淡心中的恨,他的伤痕只随着年岁的渐长在心中愈深。
……
……
玄关的冷风灌进领口,鞋跟碾过地砖,盛庭微微地吸了一口凉气。
盛庭推门而入,身后的雕花铜门在身后闭合,像切断了最后一条退路。
腺体尚在后脖颈隐隐作痛,这种痛感让他比任何时刻都更感觉到真实——这一步他是为自己而走,带着恨,走向未可知的未来。
餐厅传来刀叉相碰的脆响,盛群的笑声混着红酒杯的轻碰飘来:“昀天在国外时,可是跟沈家老三打过交道的。”
“……”
盛庭脚步一顿。
他辨认出了其中的一道声音,谈不上熟悉,但也绝对不是陌生。
章昀天?
他今天怎么在这?
……
沉郁的心绪随着章昀天声音的出现开始自胸口蔓延,盛昊宇今早和他说的时候完全没有提过章昀天、在他的印象里,章昀天也从来没有来过盛家。
从前盛群也怕不是在有意地在和章昀天避嫌装不熟,怎么今天,来家里吃饭了?
这是彻底摊牌不装了?
“……”
盛庭迟疑着被仆人带着走到餐厅门口,随着门被推开,他看见盛群正抬手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随着门的开启,落在他身上,像在审视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庭总来了。”盛群身侧,章昀天的声音带着冷冽的笑意,他穿着奢侈品牌的休闲衬衣,眼眸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怎么一脸惊讶的样子,看起来不太欢迎我?”
盛庭的脊背骤然绷紧,此刻对方半开玩笑的目光像存着讽刺。
他压下心中的不安,开口凉飕飕回敬:“章总说的哪里话,您可是稀客,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罢了。”
餐桌中央的雕花转盘上,东星斑晶莹剔透的酱汁在水晶灯下泛着油光。
盛昊宇坐在另一侧,面色不佳,筷子在瓷碗里无意识划圈,没有完全收好的Alpha信息素里混着若有若无的焦虑——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他也不过比盛庭早回来一会儿,被父亲引荐着见到章昀天他也是很诧异。
而且听此刻章昀天和盛庭之间隐隐约约的火药味儿,他立刻意识到今天恐怕要出事。
“毕竟是合作伙伴么。”章昀天缓缓抬眼,眸中的笑意刺得盛庭眯起眼,“总要联络联络感情。”
盛群适时笑了笑,高脚杯里的红酒荡起涟漪:“昀天不过是关心咱们。快坐吧,别干站着。”
虚伪的热切。
盛庭微微蹙了下眉,还是忍着转身就走的冲动坐在了盛群身侧的空位上。
他的另一侧是盛昊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用和章昀天坐一起。
见盛庭落座,章昀天轻笑着端起红酒杯附和盛群方才的话:“我这不是是在走头无路,只好厚着脸皮来拜一拜沈家的媳妇来攀一攀这关系么。”
他的目光扫过盛庭的脸:“庭总现在可是沈家名正言顺的儿媳妇,若能替我说两句好话……”
“章总说笑了,我对插手他们家的事没有兴趣。”盛庭的声音冷下来,不客气地打断他。
瓷勺磕在骨瓷碗沿发出细碎的脆响,盛昊宇慌乱中碰翻了酒杯,红酒在雪白桌布上洇开淡淡的渍。
三人的视线都被他莽撞且突然的动作吸引,也恰好打断了方才盛庭那一句彻头彻尾的拒绝而造就的尴尬冷清。
盛庭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收回目光。
“章总若是想和沈家牵上线。”盛庭刻意咬重“沈家”二字,“该去叩沈家老宅的正门,而不是坐在盛家的餐桌前。”
他余光扫过盛群搁在桌沿的手,那串老山檀手串正随着指节摩挲的缓慢摸索而发出沙沙轻响。
章昀天的拇指摩挲着酒杯边缘,红酒在杯壁上拖出长长的酒脚:“这话就见外了,咱们可都知道,你是被承认的、被沈臣豫护着的Omega,在那几位老祖宗面前肯定能说上几句话的。”
“况且,我也只是想请庭总替我带给沈臣豫一份礼。”章昀天的笑容淡淡,但盛庭怎么看怎么不自在,“就说老朋友想请他赏脸,帮个小忙。”
水晶灯的光在章昀天的红酒杯壁上流转,盛庭盯着那抹晃眼的猩红,后颈的腺体突然泛起钝痛——那是信息素紊乱的前兆,像被人隔着皮肤刺激腺体。
他皱了皱眉,强迫自己面色呈现地好看一些。
开口后他不着痕迹地顿了顿,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刻意的冷冽:“恕我拒绝,我们不熟。”
“只是因为我们不熟么?”章昀天却像是料到了盛庭要这么说,反应也是从善如流,就像是在等着盛庭这么说,“还是因为,你和沈臣豫之间……其实有一些别的问题?”
盛庭:“……”
他眯起眼。
“我似乎是听说今年沈家祭祖是要有大动作的……”章昀天顿了顿,注视着盛庭的表情,“届时要是有幸,我一定在仪式上亲自拜会一下沈教授和庭总。”
盛庭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章昀天在讽刺他,毫不掩饰地讽刺他。
“章总对沈家的祭祖仪式倒是清楚。”盛庭下一秒扯了扯唇角,“不过……”
“不过什么?”章昀天的拇指碾过杯口,手在桌上投下细窄的影。
“不过沈家的族谱……”他拖长尾音,目光扫过盛庭绷起的面容,“是不是没有你的名字?”
“……”
“……”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不客气了。
几乎是不打算给盛庭留面子了。
一直在旁边观望的盛昊宇,此刻望向章昀天的面色也彻底变得凌厉,他继而把目光投向坐在不动声色的盛群,眼里有隐隐的不满之意。
盛群怎么可以任由章昀天一个外人这样在盛家对盛庭出言不逊?
他怎么能表现地如此无动于衷?
但盛群依然只是摩挲着手上的老山檀手串,他目光盯着自己的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是,盛昊宇抬手替盛庭添酒:“我哥和沈臣豫怎么样,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此刻只有他是站在盛庭这一处的。
“章总多虑了。”盛庭抬手,缓缓抚平面前桌布上的褶皱,“我或许不讨很多人喜欢,但也不招那么多人恨。”
他抬眼,直视章昀天眼底的讥讽:“我很期待今年冬至见到你。”
一侧的盛群猛地抬眸。
“哦?”章昀天轻笑,却掩不住眼底的惊讶,“那还真是……
他压低声音:“我也会很期待。”
盛庭抿了抿唇,露出一抹笑,他端起酒杯,对章昀天举了举杯:“那就,一言为定了。”——
晚饭后,盛庭打电话通知了司机来接他。
冬日的风带着细针般的凉意。盛昊宇坚持要送他到小区门口。
两人穿过别墅区的小径,路灯在落叶间落下碎斑,映得盛庭肤色越发苍白。
“哥,报告的事情……”盛昊宇压低声音,Alpha信息素里混着几分焦虑,“我那天看到了,在父亲的书房……”
“但是我没有能力把它拿出来,而且……他恐怕也已经知道我看过了。”
他很缓慢地眨了下眼,面色堪称十分难看:“那份报告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我觉得不对劲的一个地方……我不确定那份报告是不是段静女士,因为他只是有一个编号在上面……”
他顿了顿:“而且……那不是一个Omega的报告……那是一个Alpha的检测报告。”
盛庭的脚步骤然停滞,鞋尖碾碎一片枯叶发出刺耳的声音。
“……Alpha?”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
盛昊宇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自己的袖子:“显示检测是在盛华做的,而且审核还是父亲的名字……”
“可是……段静不是Omega吗……”年轻的Alpha声音越说越轻,到最后,甚至还有几分他自己都不敢再往下想的害怕。
“……别说了。”盛庭打断他,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我知道了,你辛苦了。”
“……哥你是又要把我撇开吗?”盛昊宇却抢先一步猜出了盛庭接下来想要对他说的话,于是在对方开口之前先发制人,“……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应该承担的事情了……哥……我也早就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了,不是吗?”
“……”
小区门口的路灯下,出租车的顶灯明明灭灭。
盛庭面色苍白,眼里的情绪似乎是纠结与无奈。
盛昊宇忽然伸手,拉住盛庭的胳膊:“哥,那份报告单上信息素样本的气味……是雨水。这其实是非常罕见的一种顶级的信息素。”
他咬了咬唇:“我觉得你应该去问一下臣豫,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
盛庭望着少年眼底的担忧,忽然发现盛昊宇的瞳孔颜色与盛群相似,是带着琥珀色的棕。但那其中的温度,却和他的父亲完全不一样。
“……最近在家里别乱碰东西,”他轻声说,却在盛昊宇受伤的目光里,补了句,“至少……等我确认安全。”
黑色轿车缓缓打着灯光从黑夜中穿行而来,盛庭坐进后座时,盛昊宇悄悄给他的掌心递来个小信封:“这是我拍下来的……”
他笑了笑:“或许,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车门关闭的瞬间,盛庭才回过神。
车辆缓缓移动,他从后视镜里看见盛昊宇仍站在路灯下,身影被秋风拉得老长,像一个倔强的木桩,卡在盛家与真相之间。
第70章 真相与代价
盛庭一直到回到家里,他也依然没能从自己对于真相的深思之中回过神来。以至于他也错过了沈臣豫望向他的,担忧万分的、且讳莫如深的目光。
Alpha正站在他回房间的必经之路上,强硬地把它挡住,并且抬起双手禁锢住了他的双臂,把盛庭整个人圈在自己可以完成笼罩住的范围之中,上至下、完完全全的打量了一遍盛庭,似乎是在确保他的安全。
到此刻,盛庭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他有些古怪的看了一眼此刻反应很反常的沈臣豫,似乎是在不满他的行为。
“你回家了。”沈臣豫硬邦邦的说道。
“嗯。”盛庭的神经丛几个小时的紧绷之中松懈下来,感到格外疲倦,于是他很缓慢地闭了闭自己的眼睛,声音里带了一些粘乎的倦气,“所以我挺累的。”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合适的交流的时间。
“你没有和我说。”Alpha的语气依然硬邦邦的,这话的内容听起来也十分没头没尾。
很明显是心情不佳的表现。
盛庭一时间不知道他到底是在闹什么脾气。
“……我之前回家也没有和你说过。”他努力耐下心来,好声好气的解释。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不占理的那方。
反倒是沈臣豫此刻在他的面前和他无理取闹。
“……那能一样吗?”沈臣豫见到盛庭这种完全不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的态度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们的交流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大差不差吧。”盛庭微微地挣扎了一下,没有费多少力气就从沈臣豫的禁锢中脱身——看起来对方也并不是强硬地要在此刻审讯自己,“我们彼此好歹也算半个公众人物,他总不能真的把我吃了。”
“……”沈臣豫张了张口,有万与千言想要问询,但是最后又自己把话全都咽了下去。
他有很多事情想问盛庭。
但是看到Omega此刻满脸的疲倦,他又不知道一切要从何开口。
盛庭掀了掀眼皮,以为沈臣豫感知到自己的态度,会就此作罢,但显然,他他在这方面低估了自己的Alpha的执着程度。
“……你是想等我自己开口道歉吗?”盛庭与沈臣豫沉默着僵持了一会儿,感到自己是真的累了,但还是忍不住加了句,“我没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我不会说你想听的话,”
他冷冷抬眼。
沈臣豫并不知道他和周素英之间的交易。
他也不知道自己和盛群之间放不下的恩怨。
他一如当年,依然是那个被家族保护得很好的、生活在象牙塔之中的小少爷。
或许像沈臣豫这种人,生来就不该与这种事情相牵扯——即使这这是属于他自己家族的责任,他上头也有人替他顶着——作为旁观者,盛庭看得很明白,即使沈孟江和沈孟瑾不说,沈臣豫这个弟弟也是真正被他们放在心尖上宠着的那个。
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大的苦,或许就是被自己算计。
再外加一个车祸吧。
沈臣豫那边沉默了。
盛庭很缓地笑了笑,也收了收自己方才气里的刺意:“……我现在挺累的,我先去洗漱一下,再和你说,好吗?”
他像是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尽力放软了自己的音调,甚至还抬手牵了牵对方的手,示软了一下。
但是很明显他的示弱并没有让沈臣豫放下戒备,他反而是因为自己这个不寻常的举动,对方眼中的警惕更加深了几分。
盛庭在心中暗道失策,是他太累了以至于放松了下来——忘了自己这种虚假的温顺只会起反作用刺激到沈臣豫。
“好。”
就在盛庭还在思考自己应该如何找补的时候,Alpha却出乎意料地开口。
对方英俊的眉眼缓和下来,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盛庭:“……”
“我等你。”沈臣豫抬手拉住盛庭的一只手腕,微微动了些力气,强硬地牵着人往浴室走去。
好嘛……
盛庭苦笑着扯了扯嘴角。
这个力道明明还是在生气。
真是像个孩子呢,沈臣豫——
浴室的水汽氤氲暂时麻痹了神经,但盛庭踏出浴室时,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压在胸口的沉重并未散去半分。
客厅里只留了一盏壁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沈臣豫靠在沙发上的侧影,他闭着眼,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郁。盛庭只看了一眼,没想惊动他,径直走向卧室。
床铺柔软,带着沈臣豫淡淡的雨水信息素的气息,像一层无形的笼罩,不得不说,现在闻到这个气味,的确令他感到非常的安心。
盛庭刚躺下,身侧的床垫便微微下陷——沈臣豫无声地跟了进来,带着一身未散的冷硬气息,掀开被子躺在了他身边。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紧绷。两人平躺着,中间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目光都投向映着淡淡火光的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亟待破解的谜题。
沉默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
最终打破这窒息寂静的是沈臣豫,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在黑暗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的平静:“盛昊宇送你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
盛庭的心猛地一沉。
沈臣豫怎么会知道盛昊宇送了他一程?
或者说,他都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盛庭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盛昊宇给他的信封还在挂在衣帽间的大衣口袋里,他感到那张薄薄的纸片,似乎要成为压垮他此刻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什么。”盛庭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试图轻描淡写,“小孩子,关心几句。”
“关心?”沈臣豫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他侧过身,精准地捕捉到盛庭的轮廓,目光锐利如刀,“盛庭,别把我当傻子。他拉着你胳膊的样子……还有你回来时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告诉我,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事?”
“沈臣豫!”盛庭猛地睁开眼,转头看向他,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他瞬间紧绷的怒意和一丝被戳破的慌乱,“你监视我?”
“我用得着监视?”沈臣豫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Alpha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你从盛家出来是什么状态你自己不知道?盛昊宇那小子脸上的表情又是什么?盛庭,我不是被你排除在外的局外人——你为什么一直要把我往外推?”
“有些事情,我们难道不应该一起面对吗?我或许知道一些你想知道的。”
盛庭的心脏狂跳起来,沈臣豫的话像重锤敲在他心上。
“我或许知道一些你想知道的”?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盛昊宇的话——“我觉得你应该去问一下臣豫,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沈臣豫果然知道些什么,盛昊宇倒是没有说错。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因为紧张和疲惫而微微发颤:“……你知道什么?你又愿意和我说多少?”
“那也要你先告诉我,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吧?”沈臣豫坐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俯视着盛庭,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笃定:“盛昊宇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是不是关于某个人?”
这两句话像一道惊雷,精准地打破了盛庭勉强维持的镇定。他几乎是弹坐起来,一只手拽住了沈臣豫的衣领,用力把人拽向自己——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变得近在咫尺,呼吸交缠,都能感受到对方激烈的心跳。
“……段静。”盛庭的声音含了几分微不可查的颤抖,他在试探。
沈臣豫没有立刻回答,他死死盯着盛庭在晦暗不明中显得格外苍白的脸,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冷清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他很少能见到的、极其浓重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但声音里的疲倦却无法掩饰:“……因为我见过几份报告。不,应该说,我见过类似的东西。”
“你见过?”盛庭的声音干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哪里?什么时候?关于谁的?”
“……关于我哥当年的实验。”沈臣豫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种尘封已久的苦涩,“很久以前了。在我小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闯进……他的书房。我在一个锁着的抽屉底层,看到过实验的几份报告原件……”
盛庭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原件?”他艰难地吐出字句,“那……上面写了什么……”
“Omega信息素解构实验。”沈臣豫眯了眯眼,似在回想,语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其实直到昨天,我都没有将我小时候看到的东西和我哥的实验联系起来。”
他似乎是感到好笑,又似乎是在自嘲。
以至于,盛庭在一瞬间都有点摸不透此刻真正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他没有见过沈臣豫露出这样的表情。
“昨天,实验室发生了一起实验事故。”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操作员误将Alpha信息素和Omega信息素搞混……进行了实验。”
“那份报告……意外得出了一些进展,因为数据莫名的很熟悉,我后来联想起来,是当年我看到的那些东西……也关于我哥那个后来被一刀切斩断的实验……”
盛庭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盛昊宇拍下的报告片段,沈臣豫童年看到的残页、沈孟江被紧急喊停并封存的实验、周素英要他找到的报告……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却又无比清晰的碎片在脑中强行拼凑起来。
他猛地抓住沈臣豫的手臂,声音含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那些报告……你看到的……它……它上面的名字……或者编号……是不是……是不是和段静有关?”
沈臣豫反手用力握住他冰冷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痛苦、愤怒,还有一种终于要直面深渊的决绝。
“……那些所有的报告都没有明确的名字。”沈臣豫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在宣读一份迟来的判决,“但是……那个编号……和段静当年在盛华医疗中心留下的、唯一一份动用权限可以查到的档案的编号……在格式和部分字符上……高度吻合。”
轰——
盛庭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点、盛群的反常、那份被藏匿的Alpha报告……在这一刻,被沈臣豫口中这个“高度吻合”的编号,以一种残酷的方式串连了起来。
“……疯了……”盛庭喃喃道,“怎么会……她怎么会成为Omega……”
“Omega?”沈臣豫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讽刺,他逼近盛庭,额头几乎抵上他的,他们在共享同一份痛苦,“……盛庭……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一定会是真的……或许你今天通过另外的渠道,获得了和我一样的信息……盛群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你搞清楚了吗?”
盛群的名字像毒刺一样扎进盛庭的神经。他猛地想起章昀天,几乎是本能地挣脱沈臣豫的手,颤抖着抓住沈臣豫的衣领,不受控制地开始缓缓摇头,下意识自我否定心中的猜测。
“……”盛庭死死地盯着沈臣豫,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沈臣豫可以理解盛庭的感受。他沉默地、长久地注视着盛庭神色的挣扎,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他伸出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盛庭冰凉脸颊上无声滑落的泪水。
“所以,”沈臣豫的声音沙哑到了极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重和无法言喻的痛楚,“段静……她根本不是什么Omega。她是……一个拥有顶级信息素的Alpha。这个秘密,被盛群……或者说,被某些人,用某种方式,彻底掩盖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甚至,她根本就不叫段静。她曾经,名叫章静……”
真相的碎片终于被强行拼凑出一幅狰狞的轮廓。它关乎一个女人的身份和死亡,关乎两个家族的隐秘和罪恶。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
盛庭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额头抵在沈臣豫坚实的肩膀上,深深闭上了眼睛。
“而我哥,和章静曾经是同事,发现这些事端的他,当年被迫接收了那项实验剩余的存活下来的实验体,被要求继续这一项实验……”沈臣豫抿了抿唇,语气郁结。
“……所以……”盛庭的声音带着绝望意味,“这是盛群和章氏的交易……”
“……你出车祸也是因为……”
沈臣豫的手臂收得更紧,将盛庭完全禁锢在自己怀里。他的下巴抵在盛庭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这都不重要了……盛庭,重要的是我们找到线头了。这个秘密,压垮了他们,也困住了我们。现在,该轮到我们……把它挖出来了。”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说。
盛庭指尖一抖。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