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爽
盛庭与章昀天最终也是不欢而散的。
只是介于两人之间的确不熟,所以才给彼此留了些情面。
会议开到了下午五点多,盛庭送走了章昀天以后继续处理一些手上的事务。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和章昀天单独会谈的这段时间里,会议室里的小小话题也是不间断。
“哎,你们也没有见过你们盛总的Alpha啊。”章昀天团队里的一个Omega八卦道,“他这脸这身材,我靠,绝了。”
“没……”盛庭这边的一个小姑娘老实摇摇头,“盛总从来不提私事的。”
“感觉盛总很高冷啊,看起来比我们章总还可怕。”
“习惯就好了……盛总毕竟顶级商学院毕业、再白手起家,一个富二代创业创出富一代的感觉,身上老板气重一点也正常。”
“他开公司的钱是他继父给的还是老公给的?感觉他们家重在栽培他弟弟啊……”
“……啊?这……没想过哎……”盛庭公司的人倒是没有想过这个角度的事情,一时也愣住。
“你们居然不知道?好像就是他老公家给的钱,他老公家好像很厉害的,具体我不清楚,但好像是在上面都说得上话的……”
“他老公要是真的这么有能力他还这么拼出来抛头露面干嘛?”
“而且他还没生孩子,他婆家要是那么厉害,能同意他不生?”
“是不是和他老公貌合神离啊……”
“联姻?”
“这话可不能乱说,在人家公司呢……”
“哎呀随便说说啦……也就是猜测嘛。”
“你还真别说,其实我们就一直觉得盛总和他家人感情很一般,我在公司三年了,从来没有听到过关于他老公的事情。”
“是吧……”
……
……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夕阳落下,天色逐渐变暗。
一直在处理文件的盛庭自然不知道办公室外发生的这些小插曲。
直到叩门声轻轻响起,盛庭才把头从手中的文件里抬起来:“请进。”
进门的正是他的助理,Beta难得在面上有几分古怪的不好意思,他推站在门边,犹豫了一下开口:“盛总,今天还有工作需要交代吗?”
“……没了。”盛庭心中觉得有些怪,但也没贸然开口。
“那我可不可以现在……下班?”
这话说得别扭且小心翼翼,老板还在加班,他的确也没有先走的道理,更何况老板一直都是很严格的那一类职场精英。
盛庭愣了愣,自己倒是一直都默认了助理也会加一会班,这么久倒是忽略了下属的私人时间。
“可以……是我没注意时间,你有事就自己走。”于是他点点头。
“谢谢盛总!”助理忙道谢。
“你今天,有事?”盛庭又忍不住好奇多问了一醉。
“……家里安排了相亲。”助理也老实回答,只是面上的表情有些无奈。
“……祝你顺利。”盛庭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现在想来他的助理也已经三十出头了,也到了平均适婚年龄,只是之前一直没见他有过这方面的需求和生活。
“谢谢……”助理显然没想到一向不怎么有人情味的盛庭居然会这么说,在原地愣了愣,“那……我先走了,盛总您也早点下班。”
盛庭点点头,低下头欲看文件时又想起了什么,便又开口喊住他:“以后忙完了,该下班就下班,不用等我。”
助理闻言突然睁大了眼睛,心中一动,最后感激地点了点头,才转身出了门。
就在他快步走到电梯门口时,电梯叮的一声,正好抵达。
他抬头,正见到一张很英俊、又有些眼熟的脸。
只是这一回对方面色不如上次好看了,裹挟着一股很不妙的、山雨欲来的煞气。
那个出现过半个下午的关系户Alpha实习生。
他瞬间从脑海中找出这张脸对应的身份。
想来应该是盛总的身边人——朋友那种。
等一下……
他忽而想起自己今天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
遂猛地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看向眼前的Alpha——
目测身高有185以上,宽肩长腿,模特比例。脸也是没话说,皮肤白皙、五官深邃,一双眼睛尤其生得好看,整个人气质看起来就相当出尘优雅,只是此刻多了些压抑怒气的锋利。
身上穿的大衣一看也穿质地极好、剪裁相当优秀,看不出品牌,但直觉很贵。
“……您是……来找盛总?”
鬼使神差一般地,他问出口。
Alpha眉眼冷峻,微微皱眉:“他在?”
助理下意识点头。
在这个Alpha面前,他不自觉地感到压力,比之在盛庭面前,还更有压力——所以上一次见到对方时,对方肯定是收着的。
“谢谢。”
沈臣豫淡淡点点头,径直走过Beta身侧,往盛庭办公室走去。
助理直到电梯门即将关上才回过神匆忙走进去,但思绪早已魂飞天外——
他也不是没想过盛庭的Alpha会长什么样子,但是因为隐隐知道对方家族的确相当优越、且两人间关系的确比较一般,所以他默认了这是一段普通的商业联姻,对方大概是一个年纪较大、长相平平的Alpha。
他从没想过,盛庭的Alpha,竟是这样一个人物。
不过……
他这时候来是做什么?
还一脸不爽的样子?
第52章 今天你开车
沈臣豫是直接推门而入的。
盛庭不满地抬头,似乎正不满于有人不敲门就进,目光与进门的沈臣豫撞个正着,整个人一下子顿在原地。
他当然愣住了。
沈臣豫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
盛庭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办公室玻璃幕墙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幕中大片云层沉沉压着,两人无声的对视使得办公室陷入某种晦暗沉寂的氛围。
沈臣豫沉着面色反手甩上门,毛呢大衣的肩头还沾着未散去的冷气,整个人裹挟着凛冽的寒气,看起来心情相当糟糕。
两人对视了一两秒,盛庭扭头移开目光,不自然地起身。
沈臣豫全程注视着他的动作,沉着脸色,缓慢迈开步子往前走,脚步最终停在盛庭办公桌的三步之外。
“你来干嘛?”盛庭面色古怪道。
沈臣豫深深看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唇角抿出危险的弧度,反问:“你见章昀天了?”
盛庭拧眉,沈臣豫今天吃了火药么?脾气这么冲。
“和你有关系?”他没好气地皱眉,欲走过沈臣豫出门远离他。
沈臣豫一把大力抓住他的胳臂:“和我没关系?”
“你什么毛病。”盛庭重重甩开他的手,也是火气上来了,“没事不要来找我发疯。”
“章昀天的味道。”沈臣豫忽然重重地捏紧盛庭的手腕,“在这间办公室里,都快腌入味了。”
“……”
被沈臣豫冷着脸质询,盛庭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办公室的空气净化系统当然不是摆设,他作为一个Omega都没闻到的Alpha信息素气味,沈臣豫在这里抽风?
Alpha的另一只手抬起,修长的手指搭上盛庭的衣领,猛地用力拉扯时另一只手撑在桌上,因为动作着急的缘故,同时手腕上的金属表带撞在桌面,发出重重的闷响。
盛庭被这力道拽得后退半步,后腰被带着抵住桌沿,他吃痛地皱了皱眉。
沈臣豫已经卡进他双腿之间。暴雨的压迫的气息扑面而来,盛庭看着Alpha近在咫尺的漆黑瞳孔,其中的暗潮汹涌无比。
Alpha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他的耳际:“他碰你哪里了?这里?”
Alpha的拇指碾过锁骨时力道重得令盛庭发疼:“还是……”
温度较高的手掌顺着腰线下滑,在西装裤腰带处突然收紧。
落地窗倒映出两道交叠的影子,盛庭下意识地直觉危险,抬手挣扎要抓对方手腕却被反扣住压在桌上,他的腕表同样在桌子上磕出钝钝的闷响。
盛庭看了一眼他被压制的手腕,猛地侧过脸,狭长的眸子上挑,眼尾却因为情绪波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他骂道:“你有病啊!?”
“你是在以什么身份管我?”盛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隐隐就要发作,他想到前些天那场不愉快,压着恼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丈夫?”
金属碰撞的刺耳闷声再度响起,这一次是沈臣豫手上的婚戒重重磕在桌面上。
盛庭的后颈感到一阵像是被强制侵犯领地一般的刺痛。
“丈夫?"沈臣豫危险地咧开了唇角,露出锋利的犬齿,暴雨味信息素在空气中炸开,“现在承认我们是合法的伴侣了?”
盛庭的西装在挣扎中褶皱起来,露出内衬,桌上的钢笔也从文件堆一侧滚落。
“前两天不是还在跟我说要两清吗?”沈臣豫说这话时,面上的表情都变得更加难看了几分,“你不是一向很讨厌Alpha吗?不是对旁人一向都很警惕吗?”
那今天做的这些又是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章昀天很危险?
沈臣豫面色越发阴翳。
盛庭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质问弄得也有些难受,或许单独和章昀天见面是危险的,但他实在不明白这又与沈臣豫有什么关系,他什么时候这么在乎自己的安全了?
还是因为那个人是章昀天,所以他才格外在乎?
难道是因为吴雨宁?
“……我和他公事公办,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盛庭被沈臣豫的信息素刺激得很不舒服,也不想在此刻跟他无理取闹,也没再要挣扎的意思,反倒冷静下来实话实说了
“虽然他……故意恶心我了两句话就是了。”
回想到方才章昀天刻意表现出的凝视,他自己也有一些恶心。
他当然知道章昀天那几句带着凝视和暗示的挑衅其实并不是针对他的,他分得清Alpha的情绪,从最开始的相识,他就很确信对方对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
最多最多,章昀天对自己说这些话是为了满足他自己对沈臣豫的一些报复性心理。
按照沈臣豫所言,恐怕章昀天对于沈臣豫一直都存在一种单方面的、莫名的竞争欲,或许他想要毁掉沈臣豫拥有的一切。
那时自己与对方的双赢合作,结果也正是自己在沈臣豫的生活里插上一脚,毁掉他本该顺遂幸福的人生。
章昀天以为自己和沈臣豫是互相恶心、互相厌恶的怨偶,但如今意识到自己和沈臣豫的关系竟然还不错,那种莫名的恶意便又冒出了头。
“他说什么?”沈臣豫听到盛庭这话也皱起眉。
“就……反正就是,有些冒犯到我。”盛庭在其实也不是很想重新提这段记忆,他确实感到很膈应,即使对方说的是假话。
“……”沈臣豫沉默了,方才来时携带着的那些火气也消散在盛庭皱起的眉宇间,他也没话说了。
他一直都知道章昀天对自己的敌意,大概也可以猜到当时章昀天和吴雨宁结婚到底是报了一些什么想法,但当他今天收到家里给他的消息说章昀天和盛庭独处于一室的时候,他还是慌了。
章昀天不可控。
盛庭亦是不可控的——他对于自己在盛庭那里的位置,其实也没底。
同时,他又很确信盛庭不会喜欢章昀天,但是章昀天会不会对盛庭做出一些伤害,他其实是没有底的——他打心里不希望章昀天和盛庭之间发生任何事情。
他担心盛庭。
所以在接到大哥的电话以后一时冲动竟然直接冲到盛庭的公司来找他。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盛庭和沈臣豫之间没有什么。
其实他隐隐对盛庭是有自信的。
也是对他们之间这段感情是有自信的。
在沈臣豫出神的间隙,盛庭动了动手,从Alpha聊胜于无的力道中抽出自己的手臂,退后两步靠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他揉了揉自己被捏得有些疼的手腕,不满地看了沈臣豫一眼。
他其实是真的很不想搭理沈臣豫,但话说到此处,他也猜到了沈臣豫风风火火、面色难看地来找他的原因,应当是出于对自己担心,其本意也是好的。
但他还是很不爽。
盛庭觉得沈臣豫这一点很不讨喜。
沈臣豫之前怎么说他来着?说他喜欢自说自话?
那怎么不说他自己喜欢口是心非呢。
如果是关心和在意的话,那就直说,何必来这么一遭恶心他。
“……我公司里有你们家哪个人的眼线?你这消息倒是挺灵通。”盛庭意识到沈臣豫违心背后的真心,也不打算与他真的生气,反而是轻笑了一下,半开玩笑地抛出一个问题,算是给沈臣豫一个台阶下。
“……”
沈臣豫也从方才激动的情绪之中脱离出来,恢复了往日的清醒与冷静,看见盛庭面上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面色也迟来地有一点僵硬。
这可不是什么好下的台阶。
“……我不清楚,是我哥告诉我的。”他揉了揉眉心,现下泄了一口气后在盛庭面前也干脆实话实说了。
“你大哥?”听到沈臣豫提起沈孟江,盛庭也意识到了一些其中的关联,皱眉道,“他最近在关注章昀天吗?”
“他的审批就是我哥卡的。”沈臣豫也有几分惊讶在面上,他以为盛庭已经知道这个事情了。
“原来是你哥。”闻言,盛庭一下子把很多事情都串起来了,也意识到是自己想少了,恍然道,“我说呢。”
章昀天的公司一直属于行业龙头企业,加上和系统内关系好,极少会遇到审批上的困难,最近唯一的变数也就是沈孟江的回归。
“我真不懂了,为什么章昀天对你那么有敌意?”盛庭也终于问出了这个自己非常好奇的问题,“他今天来针对我,完全是因为你——我跟他根本就不熟。”
沈臣豫聊起这个话题也非常无奈:“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他了,上学的时候他就跟我不对付——可能跟我们两家当时的竞争关系有关吧。”
“你们两家在工作上竞争,你和他又在私人感情上竞争,所以他这么讨厌你?”盛庭在脑海中理了一下这中间的利害关系,觉得有一些道理,但或许又有些牵强,“因为处处被你压一头?”
“谁知道呢,有些恶意或许就是没由来的吧。”人际关系一向都不是沈臣豫擅长的领域,他对章昀天的敌意苦思冥想了很多年,也并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回答,到如今也并不强求去理清其中的关系。
他一向更看重结果——无所谓,对自己讨厌或恨也都所谓,他的底线是对方不能伤害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人。
“……他真的没对你怎么样?”
话又说回来,沈臣豫还是没有放下心中最郁结的事情。
他两只手按住盛庭的肩膀,把Omega整个人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遍,再三地从盛庭身上探寻那个讨人厌的Alpha留下的痕迹。
盛庭被他这幅模样给气笑了。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而且他真的对我没有那个意思。”盛庭只觉得非常好笑,沈臣豫这时候又像个小孩子一样,好像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非常强。
自己也好像可以从沈臣豫这种态度中看到他对自己的一些关心。
挺有意思的。
“……你能不能有一点危机意识?全国有那么多传媒公司,他不找别人,非要来找你。”沈臣豫不以为意,还反而怪罪盛庭。
“因为我们之前合作过啊。”盛庭回答的也是理所当然,他少见多怪地看了沈臣豫一眼,意有所指道,“我们可是一起干了一票大的。”
沈臣豫:“……”他就是那票大的被祸害的本人。
很好,这话倒是也没有说错,他们俩的确一起完成了一桩惊天动地的交易。
“……你在这里无理取闹要有个度啊。”盛庭被沈臣豫闹了这么一出后完全没有了继续工作下去的心情,于是他没好气地拍了一把沈臣豫把他推开,自己转身在桌上收拾东西,“走吧走吧,正好我也要下班了。”
“就冲你刚刚劈头盖脸对我那一顿,今天你开车。”
盛庭拎着包转过身,对沈臣豫挑衅地挑一下眉:“现在正好晚高峰。”
沈臣豫:“……”——
本周再次喜提2w 没有存稿者急得团团转
第53章 责任
电梯镜面映出两道并列的身影,沈臣豫的信息素里裹着一丝诡异的淡淡甜味,在密闭空间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盛庭盯着楼层数字不断跳动的猩红光芒,感到后颈腺体细细密密的刺痛——被沈臣豫标记过的腺体开始隐隐泛热。
“我先送你回去。”沈臣豫突然开口,衬衫的金属袖扣擦过盛庭手背,“然后我要去见我妈。”
盛庭呼吸一滞,无名指上被戒圈圈住的皮肤突然像是被灼伤了一般,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刺痛。
“……她回来了?”盛庭听到自己开口时的声音的干涩。
他又联想起前些天苏蕾月给他打的电话——周素英突然要约她喝下午茶。
“嗯。”沈臣豫点点头,面色如常。
他不知道周素英约见苏蕾月的事情。
“……”盛庭却垂着眸沉默了。
直到电梯到达一层开了门,盛庭都没回过神来。
还是沈臣豫牵着盛庭的手腕带着人走出了电梯,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沈臣豫自然意识到了盛庭情绪的反常,挑眉:“你担心?”
他知道盛庭和自己母亲之间一直都有嫌隙。
盛庭每次见周素英之前都是如临大敌。
“……不用送我回家。”盛庭思忖完毕以后定定开口,他望向沈臣豫,目光坚定又深沉,“我在车上等你。”
“……”
沈臣豫有一瞬间的错愕:“……”
盛庭这一出又是什么?
“你确定?”
“我确定。”
Omega目光灼灼,无比坚定道——
周素英找了个很安静的地方,沈臣豫到达时她已经端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喝茶。
她也无意去管沈臣豫今天为什么迟到这么久。
沈臣豫与母亲面对面地坐下。
周素英斜倚在丝绒沙发扶手上,腕间冰种翡翠镯子随着执杯动作滑落半寸,在暖色灯光色里泛起涟漪般的柔光。
六十多载光阴似乎格外眷顾她,即使放任自然地老去,衰老与皱纹都没有对她造成影响。黑色掺杂银白色的卷发堆叠在耳后,几缕碎发垂落在修长的颈边。
她今日穿了件烟紫色旗袍,领口缀着的珍珠母贝纽扣与耳垂上的南洋珠辉映,抬起骨瓷杯时露出一截玉雕般的手腕,连指节处细小的褶皱都是被金玉堆砌出来的华贵。
沈臣豫已经许久没见过母亲了,但母亲依然如记忆中那样美丽优雅。
而今天周素英找来沈臣豫也不是闲聊家常关心儿子的,他们家里没有这种传统,她要说的正是盛庭。
沈臣豫也有意趁此机会搞清楚母亲与盛庭之间隔阂的原因。
红茶氤氲的热气在周素英面前袅袅升腾,她褐色的瞳仁里沉淀着经年累月的从容,眼尾细纹随着品茶时微微眯眼的动作舒展开来,她轻轻咽下口中的茶水后,柔声开口叹道:“你和盛庭,最近还好么。”
沈臣豫默了一瞬,先点了点头,继而又僵硬地摇了摇头。
周素英都看在眼里。
小儿子和媳妇指尖这种惨淡经营她也已经看了四年多,见惯不怪了,所以对沈臣豫的回答也不惊讶,面上没什么情绪。
“我不是之前就告诉你,他甚至算不上一个及格的选择么。”
“除非你娶他来是为了生孩子,你们等级都很高,匹配度也很不错,从生育优质后代的角度看,还算般配。”
沈臣豫沉默地听着。
周素英见沈臣豫的沉默也不来气,情绪相当稳定地继续开口:“盛家内部近期准备进行利益重组,届时盛庭必定是弃子,到时候,你觉得他留在沈家还有价值么。”
“而且按照他自己的打算,恐怕,到时候也想尽早抽身而退吧。”
沈臣豫指节骤然扣紧沙发扶手,真丝软垫被他攥出深青色褶皱——他当然知道这些,在一开始知道盛庭是跟着续弦的母亲进的盛家,他就知道盛庭注定分不到盛家的半杯羹。
水晶吊灯折射出的碎光掠过周素英的眸子,她搁下骨瓷杯的声响极清脆,她的话停顿了下,似在斟酌。
“他……”
“他说过他对股权纠纷不在意。”沈臣豫冷硬道。
“这种家庭,清算的是账本,也是人心。”周素英拿起茶杯,用银匙搅动杯中残茶,她微微倾身,领口珍珠母贝折射出冷光,“他不在意,不等于其他人也不在意。”
见沈臣豫面色有些不好看,周素英微微挑了挑眉,轻声地叹了一下:“他这种情况,要靠自己一个Omega挺过来,挺难的。”
沈臣豫垂着的眸色深了深,一时没作答。
继而他听到周素英道:“我能理解他当时找你是要给自己找个靠山。”
周素英细柔悦耳的声音忽而变得有些意味不明的飘渺:“但我想不出来,一切结束以后,他还要留在你身边的理由。”
沈臣豫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越发握紧。
沈臣豫依然没有答话,面色不变,但风暴已经在眼底郁结。
周素英缓缓放下手中的骨瓷杯。
眼波流转,略显玩味地看向沈臣豫。
她的眉眼像是工笔画家精心勾勒的作品,玫瑰豆沙色的口红晕染得极妥帖,在杯沿留下极淡的半月形印记,像宣纸上晕开的朱砂章。
她轻轻提了提自己半挂的暗纹提花披肩,仪态万千是她融在骨血里的风华。
周素英这才幽幽说到今日的重点:“我跟你聊这些,是想和你先通个气,过两天我要去见你岳母,我打算和她聊聊,未来的事。”
沈臣豫眸色骤冷。
周素英笑:“苏蕾月是个聪明人,她一定可以懂我的意思。”
沈臣豫:“……”
不同于平日叫人看不透的面无表情,此刻并不是他在按兵不动,实在是在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的表情并没有跟上心情的变化。
周素英这个安排打得他措手不及。
也是他始料未及。
“我的意思么,终归你们也不能长久,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趁早离了。”
“当然了,毕竟你这种事情肯定是会比较吃亏,你们要是离的话,也要离得体面些,他想要什么、你觉得该给点什么,都给他好了。”
“……”
沈臣豫听了这话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
这么几句话,直直地戳到了他心中的痛点——
谈什么离婚?
还什么体面的离婚?
还有他给盛庭他想要的?
他分明是被盛庭单方面提出要离婚的那个人——
那个Omega要净身出户,要毫不留情地抛弃他。
沈臣豫最终没把这些话说出口,他说不出口。
“你不想离。”看见沈臣豫的反应,周素英笃定开口。
沈臣豫略显不爽地抬眸,面上表情的气压很低。
母子两人四目相对。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为什么你不想和他离婚?”周素英饶有兴致的发问。
沈臣豫缓缓垂下眸,眼前似乎掠过盛庭对他笑的模样,那张脸妖冶漂亮,红润的唇一张一合,却说着一些恶毒的字词。
不愿意分手的原因有很多——他这么做也不过是遵从自己的本心。
“让他就这样离开,我不满意。”
“你有什么不满?”
“……”
“……”周素英突然微微向前倾身,她双眸眯起,暧昧的视线落在沈臣豫线条绷得很紧的嘴唇上,“难不成,你放不下那张漂亮的脸。”
周素英的声音听起来很感兴趣。
她的笑容也带着引诱性。
她何等了解自己的小儿子,沈臣豫居然着迷于某个人?
真是新鲜。
这可太有意思了。
“你似乎很喜欢他。”周素英眉眼弯了弯,啧啧称奇。
沈臣豫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他抬眸时,眼底的沉默明显底气不足。
周素英轻笑一声。
沈臣豫回避了周素英的目光:“……”
“明白了。”周素英笑笑,慢悠悠道,“看来我过两天,真的要和苏蕾月唠嗑一点有的没的了。”
“……”沈臣豫顿了顿,才有些不自然地开口,“你别和她提离不离的。”
周素英微微点头,眸色戏谑。
“……”沈臣豫默了默,“他母亲和他,关系也不是特别好,你和她聊完,跟我说说。”
“哪有妈妈要跟儿子报备的道理?”周素英嗔怪道。
沈臣豫无奈:“妈……”
“好啦好啦……”周素英实在不喜欢沈臣豫和她撒娇,很奇怪,儿子那么大了性格又那么冷,“我真是……造了什么孽。”
“你们要过日子就好好过。”她正声总结道,“妈也不是什么只看重门第出身的老古板,盛庭很优秀,我看在眼里。”
“之前不支持你们,也是为了你——你们之前我实在看不出什么相爱的痕迹。”
“既然现在是你自己不肯离,那我也不多说了。”
“我只希望你不要后悔这个决定。”
“你是个Alpha,对Omega,是要负责的。”
“这是责任,不是权利。”
“也是底线。”
周素英的句尾已经相当严肃。
沈臣豫顿了一下,随后面色庄重地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沈臣豫起身:“妈,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就在沈臣豫拿了大衣起身以后,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喊住沈臣豫:“要真放不下,什么时候给妈生个小孙子?”
沈臣豫无奈地看她一眼,很想翻白眼:“现在说的是您孙子的事情吗?”
第54章 不会清白
玻璃旋转门将暖气与寒流切割成两半,沈臣豫竖起风衣领子时,拢了拢在羊绒围巾,才缓缓迈开步子往外走。
道树枯枝把路灯的光阴割成一道一道细碎的斑点,在他肩头晃动着一些寂寥的形状。
十二米外那辆保时捷静静停在路边,像具沉默的棺椁。车内的灯还亮着,可以隐隐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副驾驶正坐着的人。
即使是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具体的面容,可以通过轮廓感到对方是个皮相和骨相都及其优越的美人。
盛庭一只手支在窗边,似乎是在很专注地思考事情,而并没有发现沈臣豫的出现。沈臣豫的鞋碾过掉落在路上的落叶,脚步最终在距离保时捷两米处停顿了一下。
直到这个时候,副驾驶座上的盛庭才抬起了眸子看过来,那双非常漂亮清澈的凤眼在看到沈臣豫的一瞬间就染上了些许焦急的神色,似乎很想知道沈臣豫和周素英在这段时间里究竟聊了一些什么事情、和自己又有多少关联。
沈臣豫将沾染了外面冷气的的风衣扔到后座,才打开驾驶座的车门,随着他落座关门而发出“砰——”的闷响声。车载屏幕显示室外发温度只有零上五度,他余光瞥见盛庭膝头不自觉握紧了的双手——甚至把他膝头西装裤的布料都攥得有些发皱。
沈臣豫的手指在皮质座椅扶手上无意识地划动了两下,沈孟锦的车载香薰气味略显甜腻,在此刻,对于他来说,突然有些刺鼻。
盛庭攥着自己手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后视镜里映出他微微皱起的眉心。
“你母亲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和我有关的事?”他开口,安全带勒着锁骨随他起身的动作起伏。
沈臣豫望着后视镜里灯火辉煌的酒店大楼,想起方才在包厢和周素英说的那些话。
他缓慢地转回目光落在自己身边的盛庭脸上。
盛庭此刻所表现出来的着急不假,沈臣豫忽蓦然在心中浮起一丝很奇妙的讽刺感——盛庭从来不会为他而露出这种神情。
是因为并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更别提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
“……她说过两天要去找你妈聊聊天。”沈臣豫也是挑了一些话术,蒙太奇式的谎言不算完全意义上的谎言,他说来也觉得心安。
毕竟是盛庭不是一个好混的人,自己说的都是真话,他又能挑出什么错?
沈臣豫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盛庭接收到这句话以后表现出来的反应,他试图通过这些反应来推测盛庭的心理。
果不其然,盛庭听到这句话以后面色更加沉郁了些,不难猜到,这或许就是Omega今天坚持要和自己一起来,并且在外面等待自己的原因。
他很在乎这件事情。
会是和自己一样的原因吗?
沈臣豫微微眯起眼睛,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盛庭那张漂亮地过分的脸上——可是他实在不相信眼前这个前些天还在跟他说着要两清的Omega真的会不愿意和他离婚。
“看起来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沈臣豫笃定开口,一转将话题引入新的方向。
“……嗯。”盛庭思忖了一番之后回过神,目光里有一些细微的闪烁,“我妈前几天跟我说了。”
“你知道他们要聊什么吗?”沈臣豫状似无意地问道。
“……我不知道。”盛庭注视着沈臣豫隐隐有探究与试探在其中的眼睛,“你妈没说什么?”
言下之意,这件事情完全就是由周素英在主导,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周素英和苏蕾月,你今天和周素英既然谈起了这个话题,那么你不应该得到了一些信息,并且与我分享吗?
“……”沈臣豫自然接收到盛庭字里行间以及表情眼神之中的暗示,但是他也没有立即开口回答,而是在心里先斟酌了一下。
“她似乎有意和你母亲聊一聊关于盛群的问题。”沈臣豫话锋一转,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些话里真假都不明显,“她担心的是你母亲日后的出路在哪里。”
这些并不是方才他和周素英聊的东西。
他却言之凿凿。
盛庭闻言皱眉,大脑飞速思考起来。
周素英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去关心苏蕾月的前程和未来?
分明她们以后也不应该有利益交集才对。
她们也更不像是会发展出友谊的一类人。
周素英更不像是会突然心血来潮的那一类人。
“你表情这么怀疑做什么?”沈臣豫不惊讶于对盛庭的反应,他很清楚盛庭在生活中一直都有刻意和自己划清界线,“不都是一家人吗?”
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
盛庭当然听得出来沈臣豫在影射一些什么,但是他不想跟他掰扯这个话题,于是只冷冷瞪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说话。
这是一个回避话题的信号。
沈臣豫接收到了,并且也不打算在这个场合继续下去,于是,他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换了一个舒服一些的姿势,语气变得悠然了一些:“你放心好了,我妈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冷漠。”
他说着,顿了顿:“他刚还跟我关心你来着。”
“关心我,还是关心我的肚子?”盛庭毫不犹豫地把话抛回去。
“……倒是都有。”
说来沈臣豫也觉得好笑。
虽说婆媳关系是一个千古难题,但是在他们家倒也还好,不过也是相对来说。
周素英的三个媳妇都各有各的性格,周素英本身也是一个很有性格的人,她本人并不屑于处理这种家长里短的琐事,对于她的时间而言,这种东西的性价比太低了。所以对于三个孩子的婚姻状态她一直都是放任自流,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自己当下的生活。
但是催婚催育的压力难免会从周素英的上一辈和周边的一些社会关系中给到他身上,这当然不可避免,但她也不是一个内耗的人,她只会原封不动地把这种压力传递给这种压力,应该该给到的当事人。
这也直接造成了盛庭和周素英之间紧张关系。
“她也就嘴上说说,不是真的在催,你要是真的生了她也不会来管。”沈臣豫何等了解自己的母亲,他完全可以预见那个场景之下对方的反应。
“谁要生了?”盛庭没好气地剐他一眼。
沈臣豫自知说错话了,赶忙闭上嘴找补:“当然这完全取决于你——我对此不发表意见。”
盛庭这才收回寒冷到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就这一点上沈臣豫的思想算是异于常人的。
他把生育的所有主动权都交给了盛庭,即使他知道生育对于盛庭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是最能够摧毁盛庭的一种东西。他即使在最恨盛庭的阶段,也没有想过要用这种手段来报复盛庭。
这其实也是盛庭在一开始冒险算计他的时候没有想到的。
强迫对方和自己结婚、强迫对方标记自己,他自己心里也是没底的,因为从小到大各种外界的、内部的因素,而导致他非常害怕怀孕——而Alpha在这件事上占据了很大的主动权——沈臣豫在其他方面虽然谈不上好,但是在这一方面,其实已经胜过了太多的Alpha。
说来也很别扭,但是就这一点来说,他对沈臣豫的感情是一种感激。
“……妈特别高兴。”盛庭叹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精神状态缓慢地松懈了下来,“她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这件事情的时候,那个语气完全是奔着要跟你妈处成闺蜜的去的。”
他想到那个场面都觉得有一些好笑:“感觉很怪。”
沈臣豫似乎也是在脑海中建构了盛庭口中的画面,面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古怪:“……有点不好想象。”
“……是啊。”盛庭笑笑,“不过如果是要聊到未来去留的问题的话,你妈不用太担心,我妈一向很擅长自保,她活了这么多年最善于经营的就是自己了——她绝对不会成为你们的负担。”
“我可能会过不好,但她绝对会把自己养得很好。”
虽然存在一些开玩笑的意思,但这正是略显讽刺的事实。
盛庭说这个话的时候或许有自嘲的意思,但他全然没有半点伤心的意思,这个事实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接受并且内化了,事到如今他和苏蕾月的关系依然平衡就是一种佐证。
但是同样的话落在不同人的耳中产生的效果就不一样。
沈臣豫听来却沉默了,他的眼神复杂。
“……先回家吧。”话出口时沈臣豫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仪表盘蓝光映着他的侧脸,眼中深邃如夜色,却也存有一丝的光亮——
回家之后,盛庭率先洗漱完毕便入睡了。
沈臣豫慢吞吞处理了一些公务以后才回到了房间,但是睡不着。
他听着盛庭绵长规律的呼吸,俨然已经是一副熟睡的模样。
他鬼使神差一般地蹲下身,伸出手,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手指的颤抖,摸到盛庭温热细嫩的脸。
此刻Omega温顺地依偎在他掌心,全然信任、毫无防备的姿态。
多么罕见的模样。
分明平日也可以做到收敛自己的锋芒,为什么对他沈臣豫永远那么锋利。
月光穿过窗帘缝隙,在盛庭眼睑投下细碎银光。沈臣豫的指尖悬停在半空,像是被这抹月光灼伤。Omega颈后散发的虞美人花香在夜色里氤氲,与他袖口残留的雨水气息无声纠缠。
“……”
Alpha的指节蜷缩着擦过因呼吸微启的唇瓣,想起自己母亲面上那一抹笑容。
连周素英都看出来自己不对劲了。
他和盛庭之间已经变了。
他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并不会曾经那种单纯的恨了。
“……所以为什么现在要逃?”他俯身,近距离的看着那张难得恬静的脸,嗅到那一抹独属于Omega的清甜。
沉睡的人无意识仰起脖颈,露出后颈脆弱诱人的皮肤。
“分明是你先开始的。”指尖游移到Omega脆弱的喉结,与温软肌肤相触碰。
“……”
“盛庭。”
“我们这辈子都不会清白的。”
第55章 接送
盛庭起床的时候沈臣豫居然已经起了。
他身边睡过人的被子褶皱尚存,但手摸上去已经没了温度,显然沈臣豫已经起了一会儿了。
卧室外倒是有些细碎的声音。
盛庭垂下了眸子。
说什么爱啊、恨啊,这种感情说不清楚,但他们倒一直都是同床共枕的,即使是关系最差的那段时间都是如此的。
奇怪的婚姻关系。
盛庭感到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他缓慢起身,醒了醒自己的大脑,准备去洗漱。
等到差不多收拾完的时候,他走出卧室,看到沈臣豫已经穿戴整齐,端坐在沙发上,面色严肃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
盛庭皱眉。
这玩意大马金刀往那一坐是要干什么。
cosplay吗?
“……你干嘛。”盛庭看了沈臣豫一眼,觉得奇怪而碍眼。
这结婚以后虽然不恩爱,但似乎也已经到了七年之痒的地步,看着自己老公碍眼是每一段婚姻的妻子最终的归宿。
“……”沈臣豫俊脸严肃着,目光阴郁地看向盛庭。
盛庭越发觉得莫名其妙。
他开始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又招惹了这尊大佛。
他忽然皱眉,脑海中闪过了一些画面。
“……”
不会吧……
“你……”他有些迟疑地开口,目光颇为狐疑地望向沈臣豫,“你知道我今天要去云天科技?”
云天科技,章昀天公司
“……”沈臣豫这时候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他像是不爽,又像是对盛庭的反应不太满意,“你就不想对我说些什么?”
“……”
盛庭感觉沈臣豫就像是个小孩一样在跟他无理取闹。
怎么还真的越活越回去了。
“……沈大少爷你这又是在表演哪一出?”盛庭无奈地抬起一只手揉了揉自己仿佛在突突跳的太阳穴。
“……”得了盛庭回答的沈臣豫依然面色不太好看,似乎是真的在等待盛庭对他解释,要是盛庭不给他解释,他恐怕不会就此罢休。
“叮——”
盛庭正无奈地把另一只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一个金属U盘从西装内袋滑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声响。
盛庭弯腰去捡,在看清U盘上刻着的字的时候,动作僵在半空,脸色微微一变。
他眯起眼睛,突然想不起来这个U盘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又是什么时候进的他口袋?
在盛庭出神的间隙,沈臣豫从沙发上走过来,他似乎是看清了盛庭手中拿着的U盘,整个人的脸色更加冷了一些。
“用这种定制的军工级U盘传资料?”沈臣豫意有所指地冷笑一声,U盘银灰色外壳上蚀刻的YT两个字母刺痛他的瞳孔。
盛庭呼吸一滞,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
“解释。”沈臣豫的声音裹着冰碴,黑色衬衫在晨光中绷出凌厉肩线。
“我和他只是最普通的商业合作,U盘应该是他之前来的时候给我的一些技术参数,助理大概忘记留在办公室了。”盛庭伸手要把U盘收起来,腕骨却被猛地攥住。沈臣豫的拇指重重碾过他的掌心,把U盘夺了过去。
盛庭的掌心温热,脉搏处还跳动着昨晚还平躺在他身侧的温柔的温度。
“……明天下午要去开会?”
收回手后,沈臣豫见盛庭面色凝重不像要开口的样子,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些过火了,于是硬邦邦地主动开口挽回。
“是。”盛庭也有没有藏着掖着,方才他也不是生气,只是在想关于这个U盘的事情,现在回过神来,既然他不说沈臣豫都知道他要去云天科技开会的事情,那么沈臣豫应该相当清楚他的一切安排,隐瞒还不如直说。
免得沈臣豫又发毛病。
“下班回来,我接你。”沈臣豫硬邦邦开口,语气板上钉钉。
“……”这回又是盛庭迷惑地摸不着头脑了。
最近沈臣豫的行为实在是过于古怪,他看不懂这些突然的关心与占有欲是沈臣豫要做什么。
“沈教授最近改行当网约车司机?”盛庭忍不住好笑地反问,“研究所倒闭了?”
“我是出于你的安全考虑。”沈臣豫面不改色地回复。
“……行吧,随你。”盛庭也不想在这方面与沈臣豫太多浪费口舌。
“你先到了就等我吧,我不确定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盛庭对沈臣豫摆了摆手,也不想跟他在这个话题上多交流。
以前沈臣豫冰冰的、对一切都表现地淡淡的,他还是更擅长应付那时候的沈臣豫,眼前这个时不时突然跟抽了风一样占有欲那么强、那么幼稚的,他反倒是很难应付。
“嗯。”
听到盛庭这话,沈臣豫面色之才像是满意了一般点了点头,面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见状,盛庭吗倒是变得更加微妙一些——和自己相看两厌四年的丈夫突然大变活人了怎么办?
在线等,急!——
暴雨将城市浇成晃动的镜面,沈臣豫的宾利添越横在云天大厦旋转门一侧的道路上。
在有关章昀天的事情上,他一向说到做到。
沈孟江那里已经有了关于对方的实质性证据,其中牵连了盛群,现如今还在联合调查阶段,专项组联合纪委打算再深度挖掘一下牵连人员一起解决。
章昀天本人牵涉了一些Omega相关的法律问题,沈臣豫对此很担心。
他今天甚至还提前下了班,就为了来接盛庭下班。
科研组的同事对此感到很奇怪的,问他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他甚至扯出了一个看起来很微妙的笑容:“接老婆下班。”
这让听到的这句话的同事们都大跌眼镜——这话竟然能从他们沈工的嘴巴里说出来?
那个盛总竟然还需要沈臣豫去接?
当然沈臣豫也并没有留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去惊讶,直接拎了包就往地下车库走。
因为下班够早,沈臣豫没怎么经历晚高峰,到达云天科技楼下的时候,盛庭还没有结束今天的行程,他也便靠边停车耐心等了。
与沈臣豫相反,盛庭今天心情倒是不错。
章昀天今天的表现地很正常,并没有像上次吃错药了一样来骚扰他。如果当一个正常的合作伙伴来看的话,对方还算业务能力比较过关的那一类,与这样的客户合作,他也顺心。
只是在具体开会的时候难免双方还是有一些分歧需要探讨和解决,导致真正下班的时候已经到了六点半多,并且在出门才发现外边竟然在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同事们纷纷感慨幸好大雨已经结束,不然下班还得淋雨。
当盛庭领着公司的团队走到楼下的时候,盛庭一出旋转门脚步就顿住了,因为他看到了那一辆自己很熟悉的车。
他忽然想到了沈臣豫今天说要来接他的事情——原本他都给忙忘了。
助理正在一侧凑过来正询问盛庭打算怎么回去,因为今天没有看到一直来接盛庭的专车出现出现。
他还没开口,一辆宾利就突然冲到了两人的面前。
助理被车开过来扬起的风灌了一嘴巴:“……”
助理还算是好脾气,一旁一个脾气有些火爆的姑娘见状就冷了脸:“什么素质啊没看见我们这里有一群人吗……”
盛庭则是瞪着副驾驶的玻璃窗一动不动。
玻璃上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金属车门开阖的瞬间,强烈的雨水气息扑面而来,沈臣豫绕过车头径直走到盛庭面前,身上的大衣衣角北风吹起,显得整个人气场很强。
此刻沈臣豫和盛庭面上的表情都说不上来友好,所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的情形在外人看来甚至更像是在对峙。
盛庭身后的公司众人一时间分外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有人来找茬。
但哪个不开眼的Alpha敢来找盛庭的茬?
只有认出了沈臣豫的助理隐隐意识到了问题,他意外的目光咋两人之间游转了一圈,大脑同时开始迅速思考当下的情况。
“你……”
还未等盛庭开口,沈臣豫接过盛庭手上的公文包,皮质表面还留着会议室空调的凉意。当他摸到内侧夹层凸起的硬物时,喉结在阴影里滚了滚——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雷暴。”他单手拎过盛庭的包,面色淡淡道。
继而他侧身,望向助理:“你们盛总今天我接走了,晚上有工作不要打扰他,一切都刘嫂明天。”
助理:“……”
盛庭:“……”
其余众人:“……?!”
助理在无语了一瞬之后立刻回过神,他边说边试探着去看盛庭的眼色:“盛总今天的日程已经结束……有急事的话……”
“紧急事件的话还是要通报我。”盛庭道。
“这当然可以。”沈臣豫即使被打断了也神色依旧平静。
他目光扫过面前这位年轻的助理、以及更后面的几人,微笑:“你们工作也辛苦,早点下班吧。”
助理点点头,身后几人虽面面相觑,但也点了点头。
章昀天的助理出来送行,却打了个寒战。
冷。
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是一种被压迫的感觉。
他抬眼,强行聚焦起自己涣散的视线,却在空中不小心对上沈臣豫直射而来的目光,竟在其中捕捉到了一种敌意。
很危险。
沈臣豫淡淡收回自己的目光,为盛庭拉开车门。
盛庭在原地看了呀一会儿,继而转身对助理几人摆摆手,让他们早点下班。
一直到目送宾利开远,几人才回过神来,去问看起来唯一知情的助理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Alpha是谁?
和盛总是什么关系。
助理面色有些为难,但还是架不住众人的逼问,模糊其词道:“……呃……没猜错的话……那个应该是盛总老公……”
其他人:“!!!”
第56章 你是喜欢我吗
冬季落下的暴雨把整座城市浇成模糊的光斑,霓虹灯火被异化成赛伯朋克的色块,凄厉又诡异。
雨下得巧,在两人到家以后才倾盆而下。
盛庭先兴致缺缺地拜别了沈臣豫去洗漱。
在路上他几次想要向开口,话最终在嘴边打了好几个转儿也没有问出口。
车上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场合。
他很想问沈臣豫最近是怎么了,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关心。
是因为受到了他提离婚的刺激么?
那么他不想放手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是单纯的占有欲?
还是一些别的原因?
他可以对此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有所期待吗?
……
……
盛庭不知道,他没有底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向Alpha开口。
所以在路上保持了沉默,放任自己陷入肉眼可见的低迷。
到家以后也只是沉默地去洗漱。
沈臣豫把盛庭的这些反应都看在眼里,但没有开口。
他在等盛庭洗漱,也在给自己一些思考的空间。
当沈臣豫下一次推开卧室门时,盛庭已经洗漱完毕。
他正蜷在落地窗前的羊绒地毯上。Omega纤细的脚踝被月光镀成冷银色,指尖捏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目光望向窗外的霓虹夜景。
“我没抽。”盛庭没回头,虞美人的信息素在空气里弥漫,沈臣豫嗅到那缕甜腥,喉结重重滚动——他看得出来,这个Omega在难过。
盛庭知道他不喜欢烟味儿,所以很少在他面前抽烟。
甚至连烟都很少在他面前出现。
今天居然靠在窗口拿着香烟……
那看起来心情很糟糕了。
沈臣豫皱起眉,缓缓走过去,一把夺过了盛庭指间夹着的香烟。
“没有怪你。”Alpha把香烟收走,声音刻意放软,信息素却泄露了端倪。冷冽的暴雨气息正以侵略姿态缠绕虞美人香,在盛庭身上缠绕出紧密的姿态。
盛庭突然笑起来。
Omega转身时,沈臣豫看见他后颈处未愈的咬痕——那是某一次易感期自己留下的罪证。Omega赤脚踩过满地月光,冰凉指尖抵住Alpha剧烈跳动的颈动脉:“我只是觉得,你最近很奇怪……”
他的尾音突然一顿,因为沈臣豫握住了他的手腕。
并且用他的手强硬带着盛庭整个人陷入他自己的力道控制之下。
盛庭瞳孔收缩,用力挣扎了两下无果,Alpha也浑不在意,只是注视着盛庭的眸子:“什么?”
空气突然凝固。
盛庭闻到自己虞美人花香里混进雨水的压迫感——他猛地揪住沈臣豫的领子,他不愿意在信息素压迫的环境之下与沈臣豫聊,那样他们并不平等。
“……你为什么最近这么反常?”盛庭强压着自己话语中的颤抖,定定地注视着沈臣豫的眸子,“为什么突然这么在乎我?”
沈臣豫呼吸一顿。
瞳孔骤然缩紧。
他握着盛庭的手劲松了半分,盛庭趁机抽回手腕后退半步。手腕处苍白的皮肤上浮起一圈红痕,像某种残缺的镣铐。
Alpha忽然抬手扯了扯领子,暴雨气息的信息素骤然收敛成潮湿的雾,他回避了盛庭的目光。
“我没有反常。”沈臣豫垂眸道,语气有些生硬,“你感觉错了。”
盛庭盯着他侧颈跳动的青筋,好笑地笑出声:“所以你其实一直都不愿意和我离婚?”
“你其实一直都不想和我两清?”
他故意笑得刺眼,目光戏谑地落在沈臣豫越发阴郁的面容:“我还以为是章昀天的出现让你感到危机感了呢。”
“明明一直都很讨厌我,为什么不肯离婚?”盛庭抬手摸向自己后颈的抑制贴,讽刺一笑,撕开的瞬间,浓烈的暴雨信息素裹着虞美人花香喷涌而出——这是他们之间强制链接的证据,“这些年一直不把我当Omega看,现在装什么深情?”
“……”沈臣豫绷紧了唇线,看起来像是在忍耐自己的不悦。
盛庭冷下脸,把那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收回去,定定望着沈臣豫:“我要一个解释。”
“沈臣豫,不要糊弄我。”
在沈臣豫开口之前,盛庭神色凝重,他的眸子甚至有一丝近乎于悲凉的情绪,他如此道:“我不想再和你玩文字游戏。”
他的确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
“……”
沈臣豫的喉结在阴影里上下滑动了三次,最后化作一声轻笑。
他突然后退一步,定定地盯着盛庭。
他的目光深邃且炙热,几乎看得盛庭感到一阵从脊背上生起的毛骨悚然。
“那你呢。”
沈臣豫却忽而把话还了回来,他面色不改,只是看着盛庭,眸色深深,看似平静,但其中尽是暗潮汹涌。
盛庭抿了抿唇,本能感到一丝危险。
“你敢说你就没有半点对我的反常?”
沈臣豫微微倾身,视线与盛庭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他迫使盛庭与他对视。
或许是因为沈臣豫眼中的神情太过认真、Alpha整个人呈现出的气场太过于具有侵略性——盛庭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而沈臣豫步步紧逼,他只能再退一步,沈臣豫再进一步——如此循环了三次,盛庭已经退无可退。
他被迫一手在身后撑住落地窗,故作冷漠地板起脸,让自己看起来冷硬、坚强,让沈臣豫无法从自己的表现中看出破绽。
“盛庭,你问我之前,问过你自己么?”沈臣豫开口,他的表情并没有侵略性,语气反而含了些飘渺和悠长。
盛庭甚至从其中听出来些许温和慨叹的意味。
“……我……”
“我问过。”
沈臣豫冷静而平静地打断盛庭。
盛庭的瞳孔猛地紧缩。
他仿佛听到自己脑海中的那一阵沉默忽然变得震耳欲聋。
“我问过我自己。”
盛庭依稀听到沈臣豫补充道。
语气依然是Alpha一贯有的平静和淡定,沈臣豫总是用这样没有张力的语气说一些很要命的话。
盛庭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颤发哑:“……你问了什么。”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感到自己的喉咙中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一般很干涩,他几乎是违背了自己的生理本能在向沈臣豫开口问出这个问题。
沈臣豫没有急着回答,他只是笑了一下,扯开自己的领口像是给自己放松束缚的仪式,他退了几步,转身缓慢地踱步,走到盛庭并肩的身侧,望向落地窗外的夜景。
他目光幽幽地落在远处,开口时,声音也显得渺远:“我一直在反思自己。”
“……”
“我在反思,我对你是不是存在一些先验的偏见。”
沈臣豫幽幽道。
“可事实就是,你是一个对我而言甚至都谈不上合格的Omega——不符合家里的要求、自己的期待——”
“我也很清楚,我充其量也不过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我对你而言只是一个利益上最及时、最合适的选择。”
“你甚至不会作为我的伴侣、真心实意地关心我。”
沈臣豫说这话时,垂下眸略显自嘲地笑了笑。
盛庭呼吸一窒。
“我恨你。”沈臣豫淡定道,“但和吴雨宁关系不大。”
“我一直都是独身主义者。我没有想过要陷入一段婚姻关系、去组建自己的家庭。”沈臣豫缓缓开口,“也没想过要去标记任何一个Omega。我不想被任何一个Omega影响、支配——我可以靠抑制剂过得很好。”
“但是你的出现打破了我所有的计划。”沈臣豫一字一顿、冷静中带了些许隐隐的疯感,“我当然恨你——我为什么不恨你。”
“只是同时我也发现了问题所在。”沈臣豫冷浸浸的目光与盛庭的交汇在一起,这一眼似乎把盛庭整个人看到了底,让盛庭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对于你最大的报复,就是标记你、和你结婚。”
“……”盛庭张了张口,却半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我说的不错吧?”沈臣豫扯了扯唇角,略显自嘲。
盛庭面色难看了两分。
“其实我们是一类人。盛庭。”沈臣豫缓慢开口,一字一句都敲打在盛庭的心上,“我们其实可以理解彼此的很多想法。”
“……”
“你一直……”都知道……
盛庭的话语被窗外突如其来的雷鸣截断,他住了口,咽下了未出口的话。
Alpha吻突然落下。
Omega被掌控与支配地猝不及防,像是要验证他方才所言一般,这个吻在沈臣豫的主导下充满了惩罚与报复的意味。
盛庭自然是调动了全身的力气去挣扎。
因为盛庭的不配合,沈臣豫直到咬破他的舌尖尝到血腥味才开口:“我一直都很了解你。”
“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
窗外闪电劈开夜幕的瞬间,盛庭看清沈臣豫的表情——沈臣豫在笑,唇角弧度锋利得像要割破这荒诞的夜色。
“后来我渐渐想通了。”
“对我而言,你或许就是最独特的。”
他抬手,抹了一把盛庭的唇角,将那一抹殷红的血迹重重碾压而过。
霎时间,雨水味的信息素从身体中喷涌而出,铺天盖地将盛庭包裹其中。
“你疯了……”盛庭下意识地摇头,他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感到后怕,“你明知道我恨你……”
“我是疯了。”沈臣豫停留在盛庭唇角的拇指缓缓摩挲着,竟然有一种怪诞的温柔感,“但我不是个不敢承认心动的懦夫。“
他覆在盛庭后颈的手缓缓向上,修长手指缓缓探进盛庭发间,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盛庭深色的发丝间隐隐闪光。
“怎么会有人做戏戴婚戒,可以一戴就是四年的。”
沈臣豫望进盛庭的眼底,他想起自己标记盛庭的第二天,清醒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时候,他第一反应是愤怒,继而隐隐还有另一种情绪忽然就涌上了心头——强烈的征服欲。
对于Alpha来说,这种欲望是天生的,当然在理智的情况下是可以克制的,就像他之前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只是出于报复Omega的心理,他在婚后再也没有压抑自己的天性。
放任自己沉溺与兽性的本能其实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他在清醒后的痛苦与挣扎是盛庭所不知道的。
“所以你呢?”沈臣豫注视着盛庭的眸子,“盛庭,你的回答,是什么?”
第57章 没有那么讨厌你了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气中Alpha信息素过浓,又或者是身上残留的标记太深,盛庭居然一下子被沈臣豫的问题唬住了。
此刻沈臣豫双手撑在落地窗上,把盛庭围拢在其中,不得半点回避之法。
“……”
他被迫与沈臣豫互相注视着,被Alpha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死死定在怀抱里,没有半点退路。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像是要冲破胸膛。同时,他的大脑一片混乱,过往四年里的片段不自觉地浮上脑海,沈臣豫那些无情古怪的举动与此刻认真深情的模样缓缓荒谬得重叠。
分明在这四年的婚姻里,他被沈臣豫的冷漠与刻意刁难折磨得千疮百孔,每一次的伤害都刻骨铭心。可如今,眼前这个 Alpha 却说出了这般令人费解的话——和自己的动心一样令人费解。
他自己已经是疯了。
他却没想到沈臣豫也疯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有回答?” 盛庭强装镇定,声音微微颤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为所动,“过去四年,你给我的都是报复,现在突然说这些,你觉得我会信?”
他试图挣脱沈臣豫的圈地,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在 Alpha 强大的掌控下完全就是微不足道。
沈臣豫微微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懊恼:“你当然可以信,你为什么不信。”
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让自己与盛庭的距离渐渐缩小:“盛庭,你都可以对我有意,为什么我就不能坦然面对自己对你的感情。”
“……”
被直直戳中了心思的盛庭一时语塞。
沈臣豫很笃定。
他很笃定自己的心已经乱了。
这么明显么?
就连沈臣豫都可以觉察?
盛庭别过头,不愿再看沈臣豫的眼睛,Alpha方才的那些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他蓦然想起在沈家的那些日夜里寂寂的孤独、被标记后的痛苦和被迫的神经性的患得患失,可在他的心底深处,似乎又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将就之中悄然涌动。
那是在无数个被沈臣豫刻意忽略的日子里,偶尔捕捉到的、他不经意间的目光,带着一种复杂到他不敢去细究的意味。
“……那也不意味着我就要接受你。” 盛庭咬着牙,凤眼一挑狠狠地瞪着沈臣豫,声音带了些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沙哑和哽咽,“你现在说心动,太晚了。”
他用力推开沈臣豫,踉跄着后退几步,脊背靠在落地窗上,像是失去了支撑就会倒下。
他讨厌自己如此弱势的模样,他下意识紧咬紧嘴唇不去看沈臣豫,不愿让再让自己露出半点退让的姿态。
沈臣豫也没有再上前,只是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盛庭。
盛庭此刻正在经历一个呼吸的大起伏,生理上的呼吸加速源自情绪起伏。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沈臣豫。
他和沈臣豫的婚姻开始地荒谬,婚后同床异梦了四年,两个人得过且过、互相折磨了这么久,终于他下定决心提出要离婚了,沈臣豫此刻却站在他面前,说着要重新开始的话。
不讽刺么。
不好笑么。
盛庭想笑。
但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内心那一种更加讽刺与好笑的,动容——
他竟然为之动容。
……
……
盛庭却不知道自己如此挣扎的一面落在Alpha眼中,是多赏心悦目的风景。
沈臣豫承认自己就在骨子里还没有进化掉Alpha的劣根性。
在盛庭脆弱倚靠在落地窗陷入自我矛盾时,他几步上前,把人抱住抵在落地窗上。
这次他没有马上开口,只是静静地抱着盛庭。
盛庭挣扎了两下,但也只是象征性的,因为沈臣豫力道收地很紧,他再怎么挣扎其实也是无果的。
可是他不想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又会暴露一些示弱的情绪,只能抬眸狠狠地瞪沈臣豫。
此时他虽然不在发qing期,但还是受到了Alpha信息素的影响,不管他们两个平日里如何刻意地互相针锋相对,他们的匹配度很高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沈臣豫的指腹轻轻抚摸过盛庭后颈肿胀的腺体,落地窗倒映出Omega绷紧的脊背曲线。月光在盛庭锁骨处积成一汪清泉,水面下浮动着沈臣豫无名指上戒圈的倒影。
“你睫毛在抖。”Alpha的鼻尖蹭过盛庭耳后敏感带,如愿感受到怀中Omega的战栗,“当时你往我酒里掺诱导剂的时候,手指也抖成这样么?”
“……”
赤裸裸的羞辱和挑衅。
盛庭咽不下这口气。
他突然发狠咬住沈臣豫的喉结,比起报复行为,更像是一种自暴自弃。
血腥味在唇齿间炸开的瞬间,他被大力压制住,后颈腺体突然被咬住——雨水气息混着血腥灌进身上最脆弱的器官,盛庭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体中的不安和痛苦被安抚了,随之膝弯也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这具被反复标记过的身体远比灵魂诚实。
Alpha信息素顺着腺体注入身体时,他是完全被掌控着的。
他讨厌这样,他不喜欢被Alpha掌控的感觉。
即使那个Alpha是沈臣豫。
偏偏那个Alpha是沈臣豫。
沈臣豫却在同时感受到了久违的满足。
标记Omega是Alpha的天性,他作为一个Alpha,对自己的Omega的征服欲和占有欲更是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即使他知道盛庭现在不在发情期、也不需要他的信息素,却依然不想松开盛庭的腺体。
只是脑海中残存的理性让他缓缓松下了禁锢的力道。
盛庭依然被他抵在墙上。
沈臣豫低头,从这个高度和视角,他正好能看到盛庭的脸。
即使一开始并不喜欢,他也不否认盛庭的脸漂亮地太客观,完全就是造物主的偏爱——
此刻盛庭半张脸被月光照耀着,冷白肤色被衬得像覆了层新雪的釉,应该是刚刚标记的关系,还染了淡淡的红晕。月光斜切过他清癯的面庞,将那双隐隐含着红意的凤眼割裂成两半——上半截眼尾浸在阴影里勾着凌厉的弧度,下半截睫毛垂落的弧度却意外柔软。
挣扎时Omega汗湿的乌发黏在颈侧,青色血管在薄得透光的皮肤下蜿蜒,蜿蜒进松垮领口那片风景甚好的禁地,美得惊人。
他忽然仰头嗤笑,脖颈在沈臣豫掌中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咬够了?”盛庭忽然一把用力推开沈臣豫,淡青血管在冷白皮肤下随呼吸起伏,“起开!你很重!”
沈臣豫这才把依然搂在盛庭腰间的手抽了回来。
他后撤时带起一阵雨水信息素的涟漪,盛庭身上的丝绸睡衣也在刚才的接触之中被蹭地松了大片。
“没咬够。”沈臣豫转动婚戒的指节泛着青白,他摩挲自己婚戒的动作缓慢而暧昧,“你的腺体已经被破坏了,盛庭。”
“和我分开,对你而言并不是一个对自己负责的选择。”
盛庭面色微微变得难看了一些。
沈臣豫说的是事实。
他的腺体早在发育的时候就落下了旧疾,他不能清洗标记,除非摘除腺体——但那是冒着生命危险的选择,他不会允许自己做这么不负责任的冒险。
“你半夜发疯就为拿这当借口?” 盛庭冷着脸,眼神淡漠,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的情绪波动从未出现。他随手将滑落的睡衣重新拉好,动作干净利落。
“而且我自然,会有应对方法。” 盛庭抬眸,目光直直地对上沈臣豫,眼中情绪讥讽。
沈臣豫看着盛庭的反应,眼眸微黯,声音低沉且笃定:“你别逞强,盛庭。”
说着,他微微上前一步:“我很清楚你的身体情况,你不要拿自己冒险。”
然而,盛庭闻言只是微微皱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迎了一步,与沈臣豫对视,目光有了几分玩味:“你这话说的,像是真的喜欢我一样。”
沈臣豫的眉头拧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想开口,后又无奈地咽下。
“罢了……”盛庭到此时也不想再和沈臣豫纠结嘴上功夫的胜利。
他们既然已经把话说开,那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故作地针锋相对。
那没有意义。
他似乎可以透过对方的神情看出对方与自己想到了一处去的心理。
正如沈臣豫刚才所说的那样,他们在本质上其实是非常相像的人。
盛庭相信沈臣豫在这段婚姻上的挣扎的心理,和自己也非常的相似,
只是作为掌握的主动权的Alpha,会轻松一些。
但是如老话所说,先动心的人是输家——沈臣豫现在也处在了一个被动的地位上。
但这不应该是他应得的吗?
“……沈臣豫,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必勉强彼此。”
再开口时,盛庭的语气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只剩下了平淡。
“四年已经证实了我们的不合适,即使目前我们彼此都没有更好的选择,但是,我还是不想以附庸的身份,留在你身边。”
是这完全是发自内心的话。
现在这段关系,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身份造成的困境。
这样的不平等的对待或许是由自己当时的卑劣行为所造成的。
但是他也有自己亲手了结的勇气。
“那时候算计你是我不对,我承认。但我当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其实我很感谢你的出现,为我解脱了我的燃眉之急。”
话到此处,他想起了盛群。
“你可能无法想象你的出现对当时的我来说的意义。”
“我迫切地、不择手段地想要抓住你,当然是出于我自己的利益。”
“所以被你标记、陪你过易感期,都是我自愿的,即使一开始我也真的讨厌你——毕竟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很愉快,你还是和你高中的时候一样,那么自大。”
“你现在也依然如此呢。”
“虽然我没有那么讨厌你了。”
第58章 歇斯底里
冬日的冷风直渗进领口,在呼吸时进入鼻腔,像根生锈的细针直戳喉管。
盛庭的指节骤然捏紧雕花栏杆,金属纹路深深嵌进掌心,仿佛要将分化那年的雨夜从记忆里剜出来——
西装革履的男人扯开他校服领口时,混着窗外暴雨砸在玻璃上的轰鸣,至今仍能让他后颈的腺体泛起灼烧般的痛。
从那以后他就把自己伪装起来。
他日日夜夜殚精竭虑地寻找摆脱这个家的方法。
二楼还亮着灯的落地窗是盛昊宇的房间。
盛昊宇分化成Alpha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在盛家彻底成为了盛群的猎物。
盛庭忽然尝到舌根发苦,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腺体处的皮肤,那里至今还留着在深夜里被盛群触碰过的恶心感——从那以后他在盛家没有再睡过一天好觉。
“……”
冷风再度灌进衣领,冻得他打了个寒颤。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沈臣豫的消息框弹出“你今天回来吗”,屏幕光映得他眼眶生理性发涩。
铁门开合的机械声响起时,盛庭的指节已泛出青白,他缓缓迈开步子,走入其中。
家里的人似乎很惊讶他的出现。
女佣见了他都没忍住睁大了双眼:“……”
“通知一下,我回来了。”盛庭淡淡摆了摆手,面色颇为冷淡。
他脱下大衣交给对方放好,自己再径直往灯火通明的家里走。
女佣回过神来以后立马跑去通知,心道不好。
这个家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不是亲生的大少爷和家里关系不好,遇到谁都能呛上两句。他一回来,这个家里准没有好事。要是酿成大祸到时候连带着自己也遭殃。
……
……
盛庭走进客厅的时候,盛群和苏蕾月正坐在沙发上,苏蕾月正替盛群调整衣领,珍珠项链滑过锁骨的弧度,与他曾在母亲睡衣下见过的、被打伤的疤痕完美重合。
苏蕾月也知道盛家是个地狱。
盛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不知不觉间在舌尖蔓延,他突然想笑——这场由谎言堆砌的和睦,连灯光都透着虚伪的暖。
两人见了他也露出惊讶之色。
苏蕾月停下手中的动作,盛群则缓缓起身。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金丝眼镜,镜片在水晶灯下闪过冷光,露出眼尾两道浅淡的笑纹——那是对着董事会和媒体时练了千百次的弧度,却在掠过盛庭微微揭开的领子时,眼中多了分晦涩感。
定制衬衫的肩线完美贴合Alpha常年健身的肩颈,袖口卷至腕骨三指处,露出百达翡丽腕表的白金表链。他走过来时带起的些些Alpha信息素。
“怎么回来都不和家里说一声?”盛群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片。
水晶吊灯的光落在他微卷的发梢,鬓角的银丝被精心染过,盛群在商场上的形象一向上佳。
“怎么在外面还瘦了。”盛群说着,面上露出些许怪罪一般的笑容,“小沈对你不好么?”
盛庭盯着盛群走向自己的身影,条件反射地绷紧脊背,却在对方抬手欲触碰自己时,精准地侧身避开。
“……”
盛群的手掌悬在半空,面上天衣无缝的表情堪称完美演技。盛庭望着他镜片后闪烁的精光,忽然想起自己在某一个夜里微微睁开眼睛从黑暗中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双藏着兽性的眼睛。
盛庭微微勾起唇角,面色稍显温和了些许:“今天回来看看妈。”
言下之意,不是来看你的。
水晶吊灯的棱面将盛群的伪善笑容切割成细碎的光斑,他的目光落在盛庭绷紧的肩线上。他的指尖悬在半空停留两秒,随后慢条斯理地收回,转动了一下手腕:“苏蕾月。”
苏蕾月正站在沙发前,在盛群看不到的视角中,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盛群伸向盛庭的手。
直到看见盛庭避开了盛群的触碰,她的目光才稍微好看一些。
此刻被两人提及,她的面上又变成了惯有的长袖善舞的圆滑与明媚:“看来是小七想我了。”
她的声音带着属于母亲的欣慰笑意:“突然回来是要给我惊喜啊。”
盛群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转了一圈,见没什么异常,才悠然退开。他从口袋里摸出雪茄盒,金属开合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刚好,过段时间有董事会会议,今天和你说一声,到时候你陪我列席。”
转身时,他侧过脸,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毕竟——”
“你母亲总说,要让你多学学盛家的规矩。”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
苏蕾月面上则维持着那一抹挑不出错误的笑。
她总是这样的,眼下也令人看不透她对于盛群这句话所怀有的情绪。
盛群走后,苏蕾月才缓缓走到了盛庭身前。
盛庭盯着她颈间的珍珠项链。
“妈。”他低声开口,听起来却有一些闷,“……新项链很漂亮。”
苏蕾月的手指下意识地抚过颈侧,触到圆润光亮的珍珠。
她望着盛庭漂亮的面容,无端地想起第一次发现盛群对盛庭怀有心思的那一天,她大惊失色,盛庭却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妈,我躲过去了。”
“……你知道的,妈一向不会亏待自己。”
她笑笑,自己好像可以理解当时儿子的心情了。
“……”
盛庭却忽然抓起苏蕾月深藏在长袖之下的手腕。
丝绸顺着她的手腕落下,雪纺袖管滑至肘弯。
露出手臂上白皙皮肤中透出来的、遮瑕也没有掩盖出来的红痕,吊灯的冷光穿透薄纱,将遮瑕膏没能盖住的毛细血管照得发青,苏蕾月的手腕在盛庭掌心轻轻颤抖,在这些皮肤暴露在光下的那一刻,她面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在回避。
苏蕾月腕间的红痕和淤青在吊灯下触目惊心。盛庭的拇指正落在最新那道紫红色的伤痕,他皱起眉。
“小七……”苏蕾月试图抽回手的动作有些无力,她别过脸,没有想再与盛庭对视。
“是上周在钢琴上撞到的。”苏蕾月再次抽手,腕骨处的翡翠镯子硌得盛庭指节发疼。苏蕾月的回避让他喉间发紧,她的目光躲闪,那基本上就意味着事实大抵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出错。
苏蕾月在盛家过得也不好。
“他打你了?”盛庭压低声音,视线掠过母亲的面容,显得严肃而警惕。
苏蕾月伸手轻轻拍了一下盛庭的手背:“别问了,有一些是真的,但大部分是假的,你妈我没有那么傻。”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抬手捂住了嘴,压低声音,仿佛自己只是在咳嗽:“我已经去做过伤情鉴定了,有证据的,也算是有个底。”
即使听到母亲这么说,盛庭也还是很不放心,他皱起眉,欲言又止。
“你前段时间是不是做什么了?”苏蕾月转身,背对着盛庭整理珍珠项链,“他很生气,就是那天打我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在吊灯下投出沉重的影子:“他……那天骂你,骂得很难听。”
“……他说我什么?”盛庭喉间滚出的声音低哑,目光也渐渐低沉下去。
“说你和沈臣豫……” 苏蕾月的声音突然哽住,似乎是觉得那些话太过于难听说不出口,于是换了一个委婉一切的说法,“说沈臣豫撺掇你……背叛他。”
“……”盛庭面色冷冽,只是眼中的情绪很讽刺。
“但我猜想,是不是应该反过来说?”苏蕾月的目光中透露出些许怀疑的态度,“我想了几天,周素英要找我的事情,是不是其实和盛家有关?和你有关?”
“……”盛庭沉默着垂下眸,回避了苏蕾月的所有问题。
作为盛庭的母亲,苏蕾月必然相当清楚自己儿子的习惯与脾性,现在这种回避的表情,就是在心虚。
联合最近发生的太多反常事情,苏蕾月不傻,很快能把很多事情的因果关系都联系起来,她面色变得有些难看,着急地皱起眉,向自己的孩子:“你……”
但是她此刻同样和刚才的盛庭一样,欲言又止,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一来这不是说这种话的场地,二来,她也知道自己说什么也并不会影响盛庭的决定,她的孩子一向是很有自己想法、也不受他控制。
他很欣慰,自己的盛庭是这样一个孩子。
“妈。”
盛庭最终还是安抚性地对苏蕾月笑了一下:“你别担心,你要保护好自己,我这里一切都很好。”
“你去见周女士,她问什么你就坦诚地答什么,她这次不是来找茬的。”
通过沈臣豫的态度反应,他大概可以猜到沈家的态度,在惊讶之余,他又在总体上存了几分感激,不帮他是本分,帮他算是情分,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那个面子得到沈家的两分情分。
“……”苏蕾月于是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此刻也不好再说什么,也不强求盛庭跟自己说清楚,便拉着他的手,“先上去吧,今天盛昊宇还在加班,家里就我和盛群。”
“你回来是有话跟他说吧。”
“……”
盛庭神情顿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苏蕾月对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也没有露出多余的神情。
她在这方面一向不会是盛庭的累赘。
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您找我有事。”
盛庭在推开盛群书房的门的瞬间,就感受到了书房内充斥着的浓烈暴躁的Alpha信息素。
书房的胡桃木门在身后合拢,盛庭眨了眨眼。
盛群的指尖敲打着保险柜密码锁,电子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转身时雪茄烟头明灭,将盛庭投在书柜上的影子扯得老长:“瑞士银行的账户流水,云天科技的并购案——”
Alpha笑得危险:“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枪口对准自己的‘父亲’?”
这话对于盛群来说已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但是落入盛庭的耳中却有一种畅快的饱腹感和快感。
终于轮到他让盛群破防了。
他终于在这个令人生厌的Alpha看不见的角落成长起来、成为了他的威胁。
“从你为了我,娶我妈进门的那一天开始。”盛庭的皮鞋尖碾过地毯上的暗纹,唇角扯出一个笑。
从你对我怀有觊觎的心情的那一刻起。
“……”盛群在书房里完全褪去了方才在客厅时那一副还算斯文得体的面皮,变得有些面目狰狞,他丝毫不掩饰自己面庞上的不满之色,皱起眉,嗤笑,“你以为沈家是替你报仇?”
盛群冷呵一声:“他们一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你为他们卖命,他们未必会给你回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反手除掉你才是他们会做的事情,你怎么不懂这个道理?”他的语气含着对盛庭的可惜、无奈,仿佛盛庭是真的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和背后的道理。
“我怕当然知道他们一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可你不觉得,其实你更虚伪吗?”盛庭已经被盛群磨得没有了脾气,盛群此刻在他面前说这种话他觉得非常可笑,现在装起了家人情深?现在说什么一切都为了自己?
“你当初为什么参与沈臣豫车祸呢?”
“为了我好吗?”
“是担心沈家在清算你的时候少算我一个?”
“还是生怕沈家没有立刻动手把我扫地出门?”
“你自己把这话说出来不觉得好笑吗?”
盛庭冷冷一笑,这个笑颇有几分云淡风轻的讽刺感,他刻意在模仿沈臣豫,因为自己时常会被Alpha的这种态度气到,所以如今也在潜移默化之中学了个有模有样。
“还有。”盛庭一转自己的话锋,语气变得更加冷冽,“你凭什么觉得,我现在就已经放下了从前的事情?”
盛群的皮椅在地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捏着雪茄的指节泛白,烟灰簌簌落下:“他们沈家从来都踩着 Omega 的骨头往上爬,你以为沈臣豫真把你当爱人?”
烟头明灭间,他镜片后的视线在盛庭身上游走:“你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
“比起沈家,”盛庭转动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不屑地扯了扯唇角,“显然你更恶心。”
盛群的喉结剧烈滚动,保险柜里透出的冷光映得他脸色发青。
他看着盛庭,讽刺发笑:“他对你很好,你要爱上他了?”
“……”
盛庭不打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盛群目前自证没有意义,他只是在原地这么看着他。
盛群下一刻却是理性回归,有些狐疑地看向盛庭:“……是你在帮他?”
“我说沈孟江为什么这么快能查到账目?”盛群的目光紧紧盯着盛庭,他的声音突然沙哑,像被掐住脖子的公狼,“是你吧?”
“错了。”盛庭轻笑一声,模仿着沈臣豫惯有的云淡风轻,“我可没有资格查你的账目。”
“毕竟,我不是你们盛家的人,我可没有任何权限和资格去动你们盛家的东西。”盛庭毫不掩饰地在和盛群唱反调,“就连我现在的公司,启动资金也是我妈给的钱。”
“不是你的,也不是沈家的。”盛庭扯了扯唇角。
苏蕾月的前任男朋友们不少,她从他们身上获得的,除了给自己花掉,就是投资盛庭。
她从一开始就坚定地支持盛庭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事业,既不附属于盛家、也不附属于沈家。只有自己牢牢掌握在手里了,才是自己的底气。
就这一点上来说,盛庭相当感激她,也所幸自己并没有辜负苏蕾月的希望。
“你是在报复我。”盛群面色阴测测的,笃定道。
“是你没有放过我。”盛庭也不客气,脸色冷淡而讥诮,“你对我母亲也不好。”
“你这样做,或许可以毁了我,但你也会毁了自己。”盛群道。
“你在对沈臣豫动手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毁了还在沈家的我么?”盛庭觉得非常好笑和讽刺,“现在又口口声声为了我?”
“盛总,太可笑了。”
盛庭冷冷为自己的发言作结。
盛群的雪茄掉在波斯地毯上,烫出焦黑的洞。盛群望向盛庭的目光里带上真正痛恨的色彩。
“没想到吧?”盛庭抿了抿唇角,连眼尾都染着报复的色彩,“沈臣豫中秋回来之后,我就把您的‘礼物’,那一批现金的编号,交给了沈家老爷子。”
“……”
书柜的玻璃门映出盛群发颤的手,他终于意识到,或许在那些夜里,他站在盛庭的房间里,看到的的不是熟睡的、无辜的盛庭,而是从他书房顺走了诸多机密以后回来装睡的盛庭。
“……”
盛群的后背抵在冰凉的保险柜上,突然笑出声:“你早就算准了,我会借势除掉沈臣豫。”
“不,你算错了两件事。”盛庭抬眸,皮鞋跟碾碎地毯上的雪茄烟灰,“第一,我从来就对盛家没有感情,我对你们的钱也没有感情;第二——”
他理了理衣袖:“我其实不讨厌盛昊宇。”
盛群的瞳孔猛地收缩。
“所以我讨厌的只是你。”——
抱歉宝贝们最近有点忙 更新会不太规律
第59章 活下去
“……”
盛庭的面无表情与盛群的面色铁青形成鲜明对比。
Alpha危险地眯起眼,死死盯着盛庭。
盛庭可以感受到空气中Alpha信息素浓度的增加,但是对他而言这在当下并不是问题,他此刻不是刚分化时稚嫩年轻的Omega了,盛群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是笼罩在人生上的、挥之不去的乌云了。
盛群猛地拍桌,面色难看,完全褪去了自己平日里儒雅的外皮,望向盛庭的眼神危险而恶毒:“你以为傍上沈臣豫就能高枕无忧?我手里有你给沈臣豫下药、腺体受损的的铁证,只要我把这些交给沈家,你立马就会被扫地出门!”
盛庭闻言却慢条斯理地笑了笑,这一抹笑容在他的面上分外妖冶,盛群这威胁倒完全没有威胁到自己:“你以为沈家不知道?”
他讥讽地扯扯唇角:“你们不也一直都知道么,我在沈家本就是个边缘人物。”
“我恶名昭著,早就不是秘密。”
盛庭不介意地摆了摆手:“你就算把我公司的猛料给沈家,他们也不会在意的。我本来就没有被公开承认过,于他们而言这种小风小雨的消息可以全都是被打为流言。”
盛庭的自嘲之中全然没有自卑感。
这种事情他一开始就看开了。
他从来不介意这些事情。
他和沈家,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更多的,沈家不想要,他也不屑于要。
“……”
“……”
书房内,檀木书架层层叠叠,皮革装帧的典籍无声俯瞰着这场“父子”对峙。
盛群看着面色冷漠的盛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以后,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书房暖白辉煌的光影里,盛群平静下来后眯着眼,冷静打量眼前这个继子。
盛庭的模样漂亮,他一直很清楚。
他在见盛庭的第一眼就被他惊艳到了。
Omega像把被收入鞘的刀——苍白,细窄,裹在剪裁过锋利的西装里,锁骨支起的弧度能割破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
暖光将他侧脸削得更薄,颧骨投下的阴影里浮着抹青,那是连遮瑕膏都盖不住的长期精神高度紧张的印记。
盛群注意到盛庭解开一颗扣子的衬衫领口,随着呼吸若隐若现的淡青血管沿着脖颈爬进阴影,苍白神秘,但有种独特的贫瘠魅力。
“你这张脸倒是越来越像她。”盛群忽而又点燃一根雪茄,看着烟灰坠落在桌上,“特别是眼睛。”
他说的是苏蕾月,但盛庭的凤眼比她多淬了层冰。此刻那双眼尾微微下垂,睫毛在眼下投出病态的灰影,像被雨淋湿的黑蝶停在雪地上。
盛庭的眼睛生得妖冶,但是不媚俗。
盛庭腕骨凸起的弧度让盛群想起拍卖会上见过的白骨念珠。
盛庭抽烟他是知道的,他偶然见过一次,十八岁的盛庭,在忽明忽暗的光影的烟雾中,他掐烟的手指关节被映衬地像是泛着死人般的冷白。
领口松垮挂着,随着他微微仰头的动作,露出漂亮的喉结。
最妙的是那股子颓唐的艳色。明明瘦得肩胛骨要刺破衬衣面料,偏偏腰线又笔直坚挺。 盛群看着眼前冷冰冰的Omega青年,忽然想起十七岁那个雨夜,少年躺在隔离病房里安静的睡颜。
这么多年过去,那种易碎又危险的美丽反而在消瘦中愈发尖锐,美艳地出尘。
“沈家倒是把你养得……”盛群故意停顿,视线扫过盛庭漂亮的腰线,“金贵了。”
他讥讽的尾音落地:“可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
“……”
盛庭缓缓抬眸,盛群正看着他,保养得当的面上带着一抹很轻的笑意。
盛庭皱起眉。
盛群这时候像是找到了新的话题,眯起眼,饶有兴致地盯着盛庭,娓娓道:“你从前是个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孩子,怎么如今这么自暴自弃了。”
盛群此刻竟然裹着温柔的画皮,充当起了教育家。
以一个和蔼长辈的姿态、继父的姿态。
仿佛两人方才针锋相对的对峙都是假象。
“你变成这样,你妈妈也会担心的。他知道沈家把你逼成这样了么。”
盛群眼中忽然盛上几丝虚假的温情,仿佛真的很心疼盛庭。
“……”
盛庭像是被Alpha的表演恶心到了,警惕地后退半步。
他不知道盛群此时是在发什么神经,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盛群将雪茄搁在鎏金烟灰缸沿,青烟蜿蜒着上浮,缓缓模糊了他的脸。
他忽然走过来,想伸手替继子拂开额前碎发,但被盛庭像是避开洪水猛兽一般地躲开了,盛庭眯起眼,打起了十二分警觉。
“即使是在你妈妈没有安定下来的那些年。”面对盛庭不加掩饰的嫌弃躲避,盛群也不气恼,只是盯着盛庭看,“你妈妈和你自己都把你看得很重,你现在倒舍得伤害自己了?”
“……”
盛庭狐疑地眯起眼,一时看不懂盛群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看起来是真的在替自己惋惜。
但盛庭也清楚,盛群最多只是在惋惜自己不是他的所有物。
“……你可惜,觉得沈臣豫毁了我?”
盛庭挑眉,盛群这个观点很新鲜。
盛群的喉结剧烈滚动,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被钉住般死死锁在盛庭脸上。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扣:“你在他身边过得不好。”
声音低沉得近乎喟叹,却在尾音处渗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盛庭里在原地,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他眼下投射出冷硬的阴影。
“好与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与你无关。”他轻轻一笑,笑声混着几缕不易觉察的悲凉,“你现在对我露出这种悲悯表情,挺可笑的。”
书房里的空气骤然在这一瞬间凝固,座钟的滴答声在宁静之中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盛庭向前半步,书房顶灯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界线,冷白的光像层霜,覆在他苍白的颧骨与微抿的薄唇上。
吊灯垂落的水晶折射出细碎光斑,却映不暖他眼底凝结的冰,反而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勾勒冷淡与锋利。
“收起你这张画皮吧。”他一字一顿道,“你从来都只爱你自己。”
盛庭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划破凝滞的空气:“段静女士到底是怎么去世的,你心里也清楚。”
盛群的瞳孔猛地收缩,镜片后的目光泛起危险的涟漪。
“而你在做事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为段静女士的骨肉——盛昊宇,留后路。” 他顿了顿,看着盛群攥紧的拳头,扯了扯唇角,“他也是个可怜人。”
“所以比起厌恶,我更同情他。”
灯光在盛群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盛庭却在死寂中轻笑出声:“您用他的名义开的离岸账户,算不算‘父爱的证明’?”
盛庭望着盛群骤然苍白的脸,忽然觉得这场对峙可笑至极。
“这个吃人的世界,吃掉的从来不只是我。”他将戒指抛向空中,在接住的瞬间握紧拳头,“但至少我学会了,要让吃人的人,连骨头都吐出来。”——
盛庭几乎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家门的。
苏蕾月好像在后面追着他说了几句话,但他都没听到。
这好像是一口在心中压抑了长久的一口气,终于被他叹了出来一样。
只是他此刻的心情并不是想象中的畅快淋漓。
而是有一阵遍布全身的麻木开始缓慢地蔓延。
在这个冬夜里、冷风中,他感到无比寒冷,手脚冰凉,似乎完全失去知觉。
他已经压抑了太久,以至于彻底失去了回温的能力。
盛群刚才有一句话确实没有说错,他确实变了,变得没有像从前那么爱自己了——这对于他而言是一种失败。
在社会的磨砺之中,他已经变成了自己并不理想的样子。
他已经通透地知道这个世界的法则,也在冰冷的框架之中按部就班地演绎着自己并不喜欢但无法逃避的角色。
但也正是自己这些年对自己命运的冷眼旁观,把自己活成了一副麻木不仁的模样。或许社会上的大部分人会认为这只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表现。
盛庭很清楚自己的棱角一开始就是被自己强装上来的,他如今身上所剩下的,是早已与自己同化在一起的、最表层的那一层脆弱的伪装。
想要脱下去的已经脱不掉了,想要留在身上的却已经被磨平了。
这就是生活带给他的、也是生活给他留下的。
他早在分化的那一刻就埋葬了自己过于天真的理想,人人平等不可能出现在此方世界——现代化只是这个社会辉煌光明的表象,这依然是个封建吃人时代,人人平等只是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美好幻想。
生活对他是多么的不公平。
他的一切好像,都看不到所谓的未来——和千千万万个Omega一样。
盛庭像是被拖回四年前的地狱——压抑的、歇斯底里的青春,每每在对于盛群的恐惧之中辗转反侧。
于是,被迫地,他要伪装、他要有所牺牲。
不然他活不下去。
第60章 母亲
高级轿车停在会所门前时,苏蕾月腕间的梵克雅宝手表指针正好走到三点整。
侍应生躬身拉开车门,她垂眸整理墨绿旗袍下摆的动作,恰好能让人看清她脚踝处新换的钻石链扣。
苏蕾月下车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在车边亭亭玉立摇曳生姿,整个人端庄优雅,像是一幅画。
特意选择的墨绿色真丝旗袍将她的身形勾勒得纤细如竹,旗袍滚着银线绣的玉兰暗纹,立领堪堪抵到脖颈,却遮不住颈侧若隐若现的曼妙弧度。她的发髻别着枚翡翠簪子,碎钻点缀的花瓣垂落耳畔,随着微微颤抖的耳垂轻晃。
这是她为自己选择的战袍。
在侍应生的带领下,穿过几道蜿蜒曲折的雅致园林走廊,苏蕾月在满厅紫檀香里望见临窗的周素英。
她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那位夫人和初见时一样,仍爱穿紫色,只不过襟口绣的芍药换成了蓝楹花。逆光里周素英执壶的腕子白得发冷,翡翠镯子卡在尺骨位置,贵气惊人。
苏蕾月远远地在原地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才迈开步子,往周素英落座的那处走去。
“你来了。”周素英起身时耳畔的珍珠微晃,半灰卷发盘成的低髻里簪着支素雅的玉簪,整个人如冷玉一般温凉静好。
苏蕾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唇彩是温柔的豆沙色,衬得细腻的皮肤很白皙,唇角微微扬起的笑容更是衬得这个妆容越发温和。但目光落到眉峰处,却掩饰不住其中的凌厉气质,只有眼尾的细纹透出些许岁月的痕迹。
周素英整个人似一幅工笔重彩的古画,华美之下尽是沉淀的韵味。
苏蕾月不着痕迹地在心中叹了口气,即使精心准备许久,自己还是输了。
苏蕾月落座时将故意带来的鳄鱼皮手包收在了身后。
周素英坐下后动作一如既往地自然流畅,斟茶的手稳得可怕,茶汤精准注入骨瓷杯九分满:“旗袍很衬你。”
翡翠镯子碰响描金杯托,她腕内侧淡青血管随动作落于光下,优雅而大气。
苏蕾月端起茶杯,用银匙逆时针搅动茶沫,看着漩涡吞没自己的倒影:“来见你,当然要选好看的。”
阳光穿透云层与玻璃,浸透会所的这一方天地,在两人的侧脸洒下细碎的金光,两位Omega夫人垂落的发丝都染着淡淡的光晕。苏蕾月看清周素英左眼尾多出的泪痣是用螺子黛点的。
“尝尝这家的马卡龙,配茶正好。”周素英推过描金瓷碟时,小指上的红宝石护甲刮出刺耳声响。
鎏金鸟笼滤下的光斑在英式蕾丝桌布上摇曳,周素英的翡翠镯子在动作间无意地碰响木桌。
“这家正山小种很醇。”周素英用银匙顺时针搅动茶汤,介绍道。
苏蕾月将鎏金茶漏轻轻压在描金杯口,琥珀色茶汤缓缓注入茶杯。
“你的品味那我肯定是认可的。”
说着,她笑了笑。
继而,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轻笑出声。
同为Omega女性,此刻她们对彼此并没有敌意,只是单纯作为母亲,为自己的孩子、为自己的家庭而来。
“能够得到邀请一起喝下午茶,我真的很开心。“苏蕾月挽了挽鬓边垂下的随发,眸中带着温和而真实的笑意望向眼前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些,气质也比自己优雅许多的Omega。
出生名门、嫁入名门,周素英的人生就是她幼时的幻梦。
这也是周素英生来即有的东西。
她不禁都要感慨一声命运弄人。
同样是Omega,对方出生在那样好的家庭,直接平步青云站在了世界的顶端,而自己是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才走到了今天,
但即使出生云泥之别,他们也能够面对面坐在此处,共享一份下午茶。
或许这就是她这几十年来努力所应有的回报。
“说来也是我惭愧了,两个孩子都结婚这些年了,早该和你单独见见面。”周素英回话完全不漏山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你这说哪里的话?现在也不迟呀。”苏蕾月面上的笑容也处于一个恰到好处的状态,她的杏眼笑眯眯地弯起,刻意把这句话的尾音咬字咬得意味深长。
对面的周素英也是一个七窍玲珑心,两个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总是简单的,他们总能理解对方隐含的言下之意,聪明人之间,很多话点到即止的效果是最好的。
两个女人此刻在心中不约而同地为对方下了一个定义:
她是接近自己的水平线上的人。
和这样的人交往就轻松了很多。
周素英忽然用银叉戳了戳自己面前的小盘子里马卡龙的糖壳,在苏蕾月的注视下,脆壳落在精致的茶碟中。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我今天想要找你来,是想和你聊些什么。”周素英放下银叉后,端正了坐姿,在口中送入了半个马卡龙,缓慢咀嚼品鉴了一番,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再开口时便是开门见山。
面对苏蕾月的这样的聪明人她也不拐弯抹角,那是浪费彼此的时间,也是对彼此的不尊重。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今天应该先向您说一声,感谢。”苏蕾月也并不惊讶于对方的直接,她看得出来周素英是一个很讲究效率的、雷厉风行的人,否则也很难成为沈家那种家庭的女主人。
能在那种家庭拥有管家的实权,绝对不是一般人。
“你也不必和我客气的。”周素英语气顿了一下,变得有些微妙,但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坦白来讲,这些年我们对盛庭,其实也谈不上好。”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苏蕾月执茶杯的手腕在空中凝滞半秒。
“他能有今天,其实更多是靠他自己。”
“他是一个很坚强,很聪慧的孩子。”
“关于他的成长经历,我也直说,我们也在两个孩子结婚以前做了很彻底的背调,大概可以了解到,他如今这样有韧性的性子,都是你培养的。”
“今天见到你,果然,不愧是盛庭的母亲。”周素英字里行间的赞美并不是场面话,她是真心对苏蕾月认同。
很不容易。
这样的Omega。
她深深地看了苏蕾月一眼。
对于周素英直接的夸奖,苏蕾月也没有扭捏推拒,不卑不亢地照单全收——她不会在这种时候做无谓的谦虚。
她面上噙着温和的、恰到好处的笑意,柔声道:“说得直白些,那孩子是我这辈子耗尽心血养大的,我很爱他,也觉得他很优秀。虽然平时总是有一些死脑筋。”
话说到此处苏蕾月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但是我也知道,他平日里其实很孤独,我作为母亲,当然能希望他能够遇到一个真正陪他到老的人。”
“毕竟我一定会比他走得早,平时的精力也是有限的,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没有把很多精力和感情投放在他的身上,这也是我一直对他感到亏欠的地方。”
“虽然小七不说,但是我也能看得出来,他一直都对此是有微词的。”
苏蕾月的茶匙在杯沿敲出清脆又落寂的一声孤独的声响,她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茶杯。
“……”
苏蕾月这话已经很直白了,周素英不是傻子,她当然听得出来苏蕾月这话是在暗示什么。
而且经过前些天和沈臣豫的交流,她甚至比苏蕾月还在更上一层,她可以确定自己此刻是可以代表沈臣豫的立场给出明确回答的。
但是她也从来不会让自己在一场谈话中陷入被动。
苏蕾月的茶匙在青瓷杯沿磕出第三声轻响时,周素英终于从茶汤氤氲的热气里抬起眼。她指尖划过骨瓷杯沿的缠枝莲纹,翡翠镯子在腕间荡出半弧冷光:“你是觉得,臣豫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陈述句——沈家主母的语气里,永远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周素英这话说得也略显弯绕,像是不想直接把话摊开来讲。
她们都心知肚明,沈臣豫和盛庭的婚姻状况实在是很糟糕,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彼此对对方也怀有一些莫名的愧疚感和罪恶感。
说实在的,谁也不好怪谁,或者是谁怪谁更多。
墨绿旗袍的下摆上,苏蕾月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绣花。她望着周素英腕上的翡翠镯,和沈臣豫在结婚时送给盛庭的那对同出一块料子,突然发现她们这辈 Omega 的秘密,终究都要藏在华美的旗袍与珠宝之下。
“我终归是个局外人,” 她垂眸避开对方审视的目光,茶烟熏得眼角发涩,“他们两个孩子的事,我觉得好或是不好,不等于孩子们彼此是不是对方的良配。”
周素英点了点头,她认可苏蕾月的话,也顺势表明自己的态度:“在我的立场上,我是很喜欢盛庭的。”
“我也是,恨不得臣豫是我亲儿子呢。”苏蕾月也无奈轻笑。
“我想之前我是做错了一些事情的。”周素英盯着眼前平静的茶水,“也是好心办坏事吧,我看两个孩子感情一直这么不在状态,我就想着不如让他们真正组成一个家庭,或许会改变现状。”
她语气变的有些忧伤:“不过,我之前一直催他们要个孩子,好像适得其反了。”
“……”
周素英的茶杯搁在茶托上,发出清越的脆响。她抬手,指尖揉了揉太阳穴,表情似是无奈与懊悔。
“我还以为现在的孩子和我们以前一样,联姻像盘棋,落子无悔。”她微微一叹,“现在臣豫和盛庭这步棋——”
“哎……”
她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哎,这事儿要是真说起来,我也有错。”
“我私下也是经常催小七要个孩子……”
苏蕾月听到周素英说这话倒是真的惊讶了,如果周素英今天不是在骗她的话,那么造成在要孩子这件事情上她和周素英之间信息差的,就是盛庭——这小子一直在瞒着她。
盛庭表现出来的态度是他自己不想要,并且沈家也不想要,就搞得这个事情她一度以为都是她一个外人在唱独角戏在干着急。
并且在盛庭长久以来的说服下,她也逐渐在心中形成了一个认知:沈家并不希望盛庭怀上沈臣豫的孩子、觉得他不配生下这个孩子。
却没有想到在周素英的口中,她竟然一直希望盛庭早日怀上一个孩子的。
苏蕾月大脑在此刻飞速运转。
她抬眸时望见周素英眼中转瞬即逝的思忖之意,大抵对方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关于这一点,臣豫也是顺着盛庭的意思来的。”周素英为苏蕾月解惑,“是好像是因为盛庭事业心比较强,不打算在事业的上升期要孩子。”
“同为Omega我可以理解他,我也支持他在该搞事业的时候专注于事业。”
周素英认真道。
“其实对于我来说,包括对于我先生,我的公公婆婆,我们的后代已经足够了,也不打算给两个孩子压力。”
“如果真正的家庭能够对于他们的婚姻状态有益、对于他们的未来,这个孩子的出现如果是正确的话,我们还是希望他们能够有一个孩子。毕竟作为长辈,我们阅历不同,我们所想的事情比他们远,我们走了以后的事情,我们总归要替他们考虑。”
苏蕾月也是非常认同地点头:“是,平时我说着让他有个孩子,虽说是想他能和臣豫绑定地更深一些,在你们家里更有一些话语权……”
“但其实倒也是想要他未来能有个照顾他的人。”
“小七实在是太孤独了。”
“他当时愿意选择臣豫,我都很惊讶。他一直表现地……不太喜欢人。”苏蕾月说着,自己也笑出了声。
周素英听到苏蕾月的形容也笑出声:“这话没错,我们家那个看起来也一直不喜欢人。”
“所以那个时候有Omega主动嫁给他,我们全家都很惊讶。”周素英忍俊不禁。
“是啊……”苏蕾月也抿唇笑起来。
两位夫人在聊起自己的孩子时都是相当无奈。
“不过啊……”苏蕾月在笑完以后,轻轻挽了挽垂下的碎发,目光投向周素英。
“如果现在小七有自己的想法……”她轻轻开口,目光冷冷清清,却又含着不可质疑的坚定,“我是会支持他的。”
周素英执杯的动作一顿。
目光也在瞬间变得幽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