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350-360

作者:鮮小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51章


    香幽疯没疯没人知道, 但是他们快要被香幽逼疯了。


    刚开始他们觉得摄政王府只是口头威胁,根本不敢做些实质性的行为,但一过子时, 香幽就领着人进了屋,用一桶桶冰凉的水将他们从睡梦中泼醒。


    然后,杀了人。


    那一夜屋中被惨叫声围拢, 谁也不知道下一日死的会是谁,又或者等他们杀光了他们带来的仆从后,那把饮尽了无数血液的刀就将指向他们。


    与楼洚一同合作的殷勉是第一个站出去的, 被威胁之后他们其实有私下讨论过要如何唤醒摄政王, 他们不是第一波被王府请来的客人,在那之前王府已经请过了其他人,连那些人都没有办法唤醒摄政王,他们怎么可能有办法?但再怎么没办法也要试上一试, 总比在这里眼睁睁等死好。


    集结众人的想法后, 殷勉迈出了尝试的第一步。


    他跟着离开, 剩下的人被关在了这个屋子里,他们小声讨论着, 猜测着,抱着一丝的期待以及一点不安等待着殷勉能够成功解决当前的麻烦。


    他们一夜未睡,眼见外头的天逐渐明亮起来后,才听见门口有了动静,殷勉被抬在担架上送了回来,暗红色的符文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流转, 即使是在昏迷中, 脸上依旧是痛苦扭曲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其他人宣告, 他被咒术反噬了。


    屋里的人慌乱极了,将殷勉送回来的侍卫宣告着:“今夜子时我会再过来。”


    下午的时候,殷勉醒了过来,所有人围着他询问情况。


    “只有三道,但若是执意强行突破的话……”殷勉露出个悲凉的笑,大家都注意到他身上还在流转的符文,施咒的人着实狠毒,谁想救摄政王就得先去了半条命,“就会落得跟我一个下场。”


    阳家小姐骂了一声,愤怒地往墙上砸了一拳,“就算我们愿意以命换命,那家伙也不愿意。”


    楼洚问:“你试过入梦吗?”


    “试了。”殷勉摇着头,“我进不去,被挡在外头,连条缝都撬不开。若这真的是楼洇所留下的……这么多年来我们被她一直压着无法出头,确实是我们无能。”


    “那个家伙,是摄政王的心腹。若是让摄政王相熟之人进去的话?”


    “我与她提过,在这之前,其他被邀请到王府的慰灵师都对她提出过这个想法,她也配合了。”


    即使殷勉没将结果说出来,大家也都知道后面的答案是什么,如果成功了,他们现在就不会被关在这里了。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死寂。


    西初开了口,“凡事总要试试,哪能因为他们做不到,我们就不去做了?”


    率先反驳她的是与她站在同一边的楼洚,“你什么都不懂,不要随便说话。”


    见他们的目光都转向了他们两个,楼洚立马又说:“家妹没学过慰灵术,什么都不懂,大家莫怪。”


    其他人点了点头,与殷勉重新交流了起来。


    楼洚则是拉着西初走到了一边,小声警告着她不要乱说话。


    西初满是不解,疑惑道:“堂兄不是说,楼洇死了,接下来要撑起楼家的只剩下我们了吗?这是楼洇留下的咒术,你连一个死人最后留下的咒术都无法解除,要怎么撑起失去了楼洇的楼家?”


    “那不是楼洇下的咒术,你莫要胡言乱语。”楼洚否定着。


    西初又说:“若是楼洇在此,想来已经被摄政王府奉为座上宾了吧?堂兄过去总是对楼洇出言不逊,觉得她什么都不是,如今怎么如此胆怯?”


    楼洚瞪她,“你这丫头,拿这些话激我作甚?”


    “若是无人出面,他们每日都会杀掉一个人,若是这屋里的人都被吓着了,每日都会有人死去。若是我们每日都有人去尽力尝试,他们就不会杀人,就算我们救不了摄政王,在这期间也不会有人死去。”


    “我们被困在这里无能为力,但是外头的人不同,对于他们来说外头的人就像是待宰的羔羊,如同死物一般,哪会费心盯着?我的侍女是个很聪明的人,她会想到办法救我们出去的。”


    西初说得认真,不像是自己随口说来,也不像是因为恐惧才说这些胡话把自己骗了来哄他。


    楼洚头疼地扶住了自己的脑袋,没好气地说着:“比起我们能够唤醒摄政王,你更相信你的侍女?”


    “不是。”西初摇头,楼洚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又听她说:“堂兄自己都不信自己,我为何要去信堂兄和其他人能够唤醒她?给我的侍女争取时间对于目前的情况来说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楼洚脸色难看,瞪着西初,西初一点也不逃避,直言道:“堂兄,我不会那些,我没法给她争取时间。”


    他当即笑了起来,嘲讽地问着:“你什么都不会怎么还敢在我面前说这种放肆的话?你作为主子无能,就算下人再有本事又如何?”


    西初却说:“我相信堂兄,堂兄说要撑起楼家,不是吗?”


    楼洚沉默了下,无用的堂妹惯会用糖衣裹住自己的那些废话,这些没什么用,连激励人心都做不到的废话。


    他露出了凶恶的表情,恶狠狠地说着:“你以为说些好听的话我就会乖乖照你说的去做吗?真是个蠢丫头,连状况都搞不明白。”


    西初抿了下唇,楼洚又说:“听好了,我可不是去给你那侍女争取时间,我会将那个该死的摄政王唤醒的。”


    “你就好好待在这里,等着我。”


    西初点头。


    楼洚转身向看守他们的侍卫提出面见香幽的请求,他要去唤醒摄政王。


    侍卫听了他的话很快就离开了屋子,好一会儿后,侍卫带着香幽的命令回来,香幽同意了他的请求。


    楼洚回头对着西初冷哼了一下,好似自己已经达成了任务。做完了表情,面前的侍卫还不走,楼洚不免皱起了眉头,“不是着急要救你们摄政王吗?”


    侍卫看他,随后看向了里头的西初,“香幽大人说,楼小姐也要过去。”


    “她什么都不会,要她作甚?”


    “香幽大人吩咐了楼小姐要跟楼少爷一起。”


    “真是个疯子女人,怎么?怕本少爷我私下动手脚?你们摄政王府如此无用能让我一个小小的慰灵师得逞?”楼洚有些气急败坏,对于他们的要求很是恼怒。


    被要求与楼洚一块同行的西初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生气也好,愤怒也好,在当前的境况下,都只是无用的情绪。


    *


    跟着侍卫走在摄政王府的廊道上时,楼洚还在生气,西初观察着四周的情况,短短几日,摄政王府的侍卫比他们来时多了好几倍,走没几步就能发现一伙巡逻队,恐怕要逃出去很困难。


    看不到逃跑的希望,西初看向了身旁的楼洚,疑惑他的生气居然能够持续这么久,不免出声问了句:“堂兄有什么好生气的?堂兄过去不也做过这种事情吗?如此自己成了那个被随意对待的人,就开始觉得不公了?”


    楼洚生气地质问她:“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情?”


    “楼洇将她的客人带回府时,堂兄不也不把她当一回事,把她带到了国师府吗?”


    西初对他不了解,过去在楼府时,与这位“堂兄”也没见过几次面,不知是因为自己深居简出还是因为楼洇将他拦了下来,兴许二者皆有。


    他当时能对西初做出那样的事情,想来这种事情平日里也没少做,西初一点都不怀疑这个人的品性。


    “我什么时候——”楼洚下意识就要反驳,在听清了西初的全话后,他又闭上了嘴。


    楼洚因为事实无法反驳西初对他的指控,西初却因为他的反应愣了下,回过神来时,西初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你记得楼洇的客人?你知道她?”


    自打她醒来的那一日,西初的影子像是从整个楼家里消失得一干二净,先前也觉得古怪,一个客人与小姐的样貌生得一模一样,即使最开始是因为这个小姐鲜少出门,家中的人都不曾见过她,可在那之后也该有人提起客人与小姐。


    没有一个人提起。


    哪怕西初不想这么不要脸的夸赞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变成非人之物后,这张脸确实很美貌,见过一面便不会忘记的美貌。


    楼洇从未带过其他客人回家,带回家的只有一个西初。


    楼洚欺负过的那个客人,只会是西初。


    他是第二个还记得这件事的人。


    北阴国师说她还记得可能是因为遮掩去西初存在的“人”认为她一个残疾就算还留有之前的记忆也无法对现实做出影响。


    那楼洚呢?


    他可是能说会道,是一激便能套出话的正常人。


    他为什么还记得?


    楼洚被她拽得莫名其妙,皱着眉头就要问她这是要干嘛?突然听到前方的侍卫说:“香幽大人正在里头等着二位。”


    楼洚甩开了西初的手,小声说了句:“没大没小的,晚些时候再同你算账。”


    第352章


    自打最后一次见面已过了一年有余, 记忆中的谢清妩算得上可恶,拿着西初威胁黎云宵,让黎云宵不得不向她低头, 又将黎云宵逼上了绝路,拦着西初见她的恶人。


    而在那之前呢?


    说实话,西初已经记不太清楚那个时候的自己与谢清妩究竟有什么纠葛了, 当日被充作交易的,除了记忆,还有她对过去那些与自己有过纠葛的人的感情。


    所以再次见到她的时候, 除了想不起来与她相关的事情, 还有那个时候对她有过怎么样的感情,是友善,是好意,是朋友……这些全在无意中被她作为代价交付了出去。


    她的代价被还了回来, 过去的记忆也变得清晰许多, 但她再看谢清妩依旧觉得陌生。


    记忆中的那个人很温柔, 那时她觉得若是不帮助她的话,这个温柔的女子可能会被人欺负至死, 她待人太和善了,西初在她那里感受到了很多好意,觉得像她这样子心善的人不该留在一个会吃掉她的地方痛苦一生。


    但西初记忆里的那个娇弱温柔的小王妃,在西初看不见的时候突然长成了另一个人。


    她变得陌生,变得西初认不出。


    而现在,她躺在床上, 对西初而言更加陌生。


    “若是强行解除咒术只会被咒术反噬, 所以我们要尝试让她自己醒来,被困在梦中的人往往无法醒来是因为贪恋梦中的一切, 施术者毫无疑问给她编织了一场美梦。我不知道是怎样的美梦能让摄政王甘愿留在那里,要想解除梦境就要让她意识到那是虚假的,我于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她不会听我的,所以——”


    楼洚大概对这个情况已经推演过许多遍了,在确认过摄政王身上带给殷勉的反噬术法后,向着香幽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您作为摄政王身边最亲近之人,唤醒她的可能性要远高于我,且不会被她排斥。”


    他说这话时还有些忐忑,目光一直盯着香幽,试图将她的注意力全都拉到自己身上来。


    “我会施展入梦术,带你我进入她的梦中。”


    “可以。”摄政王的心腹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没有询问楼洚是否一定能够唤醒摄政王,也没有询问他究竟有几成的把握。


    楼洚觉得疑惑,他不是最顶尖的天才,他能想到的事情,旁人也一定想到了,他必定不是第一个向她提出这种要求的人。


    “之前也有人这么要求过你了吧?”


    对方又点了下头。


    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要问,但犹豫了片刻,楼洚还是将那份疑惑问了出来:“那你为何还要答应,他们都失败了,我这个远不如他们的人未必能够成功。”


    香幽却道:“可你也未必会失败不是吗?”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便会去尝试,只要你能想到任何唤醒王爷的法子,我都愿意配合你。”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用那种手段胁迫我们?若你好好与我们说,我们会拒绝吗?”


    “那你们会像现在这般努力唤醒王爷吗?楼少爷那日可是仓皇要离开呢。”


    楼洚:……


    楼洚清咳一声,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转开了话头,“我们开始吧。”


    香幽这次没直接点头,她的目光转向了西初,道:“楼小姐也要与我们一起。”


    楼洚一愣,半步将西初挡在了自己身后,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能够让自己这个堂妹躲过一劫,没想到对方压根没有被他带偏。


    “为何?我堂妹什么都不会,拉她入梦根本无用。”


    香幽笑了起来,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落在了西初的身上,那冷冽的目光又不像是在看西初,更像是在看着西初背后的人,


    “她姓楼,她是楼洇的妹妹。王爷她,最厌的便是东雨的楼家小姐。”


    “我被带入过王爷的梦境中数次,每一次都是我与慰灵师独自醒来,今次若是出现了一个她厌恶的人或许会不一样呢?”


    楼洚浑身一颤,回想起过去楼洇和摄政王的交集,也不知她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能让与她交好的摄政王翻脸无情,“……楼洇她做了什么?”


    “不如楼少爷以后下去问问她?”


    楼洚的不安未曾褪去,他扭头看向西初,西初向他点了点头。


    楼洚长叹一口气,终是什么都没再说,他燃起香幽一早就备好放在屋内的引魂香,让西初与香幽坐好后,闭眼施展了入梦术。


    *


    西初睁开眼见到的是一座宏伟的府邸,悬于门上的牌匾写着:静南王府。


    不知这是何处,西初扭头看向了身侧,唯有一个楼洚站在她的身边,至于与她们一同进来的另一个人,不知所踪。


    是楼洚的术法出了问题?还是他动了手脚?


    西初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斥着疑问,楼洚没好气地又给了她的脑袋一拳,“你与我对梦境的主人都是陌生人,自然是在一块,可那个女人对于梦境的主人来说确实熟悉到不行的存在,她进入梦中,自然会顶替掉梦中的那个虚假自己。”


    “她现在应当在那个摄政王身边。”


    “那我们现在在哪里?”


    楼洚怒瞪:“自然是在摄政王的梦里。”


    西初无言地抬起手指向自己最开始看到的牌匾,楼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意识到西初问的在哪里是指现在是摄政王记忆里的哪里后红了脸,然后又瞪了西初一眼。


    “我们先去找到那个女人,她跟在摄政王身上已有二十多年了,想来这里是哪里她应当很清楚。”楼洚决定好了他们的行动方针,打算入府找寻香幽,却被西初拉住了脚步。


    楼洚恼怒,转过头,又见西初指向了道路的另一头,原先被雾气包围着的道路中驶出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挂着的旗帜对楼洚来说有些陌生,他虽识得几个南雪的家徽,可到底不是南雪人,数十年过去,在这期间不知有多少家族被摄政王灭了门,这早就亡于过去的家徽他怎么可能识得?


    马车在他们的面前停了下来,说是停在他们面前,倒不如说是停在了这座名为静南王府的府邸面前。


    南雪中有哪个王爷被赐封静南王?楼洚的小脑瓜思考着这个压根就没在他脑子里留下过答案的问题。


    王府内有人走了出来,为首的穿着官服,是个青年,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看着像是他的孩子,再往后是府中的下人们。


    这马车上的人也许是王府的王妃?


    想到这个,楼洚立马想到了那位摄政王的过去,前不久他才和西初提到过这位摄政王的故事,在摄政王还未成为摄政前,是被送去北阴和亲的和亲公主。


    那么马车上的人应是他们要找的梦境主人了。


    “我原以为那位摄政王对北阴恨不得抽筋剥皮,锉骨扬灰,没想到这个摄政王记忆最深刻的居然是在北阴当王妃的时日,可真是有趣。”楼洚看得兴趣盎然,与西初分享着自己的推测。


    他十拿九稳的推测一下子就被西初否决掉了,兴冲冲的话头得了一句不是的反驳。


    楼洚没好气地问着:“什么不是?”


    “那个不是谢清妩。”西初低声说着。


    她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模样,楼洚觉得她古怪极了,正要说什么,眼见着马车上的人下来了,这才暂时闭上了嘴。


    先下来的是个冷面的丫鬟,看着便怪瘆人的,楼洚感觉和那位威胁他们的香幽像是同一类人。


    她下来后,接着下马车的是位年轻的少女,穿着一袭白袍,上面绣着金纹。


    据说摄政王和亲时不过一十三岁,她在北阴待了三年,嫁给了当时北阴的一位王爷作为继妃,那位王爷早已娶妻生子,孩子都只比摄政王小几岁,只是先王妃离世,正妃位空了出来。兴许北阴也是想用此法羞辱南雪一番,才让她嫁给那个王爷当作继室,纵使有着正妃的名字,可给他人当继室,不管怎么样,名声都好听不到哪里去。


    只是……


    楼洚又看了眼少女身上的衣服,瞧着有些像北阴祭祀庙的服饰。


    他抱着满满的疑惑打量着这位背对着他们的“摄政王”,下意识拉了拉身旁西初的袖子就要将疑惑问出口,手却拉了个空,他那个什么也不会的堂妹在他陷入沉思前已经走了过去。


    他连忙跟着走了过去,虽说他俩属于外来人士,除了梦境的主人外谁都瞧不见他们,但这个时候可是那位摄政王记忆里最重要的时刻,若是被她瞧见了,难免一下子就被轰了出去。


    “你要跟紧我一些。”楼洚匆匆抓住了西初的手臂,小心警告着,“那位摄政王年少时兴许爱慕着这位静南王,不然也不会一直牢牢记得她嫁去北阴的这一日,想来也是可笑,她年少时得不到这个男人,长大后竟是与和这个男人有着血脉关系的北阴郡主成了婚。”


    “堂兄,我怎么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楼洚一愣,目光落到了西初目光所及之处,从马车上下来的少女,面容模糊,不管他怎么瞧,都瞧不见对方的真容。


    他皱起眉头,对着自己的双眼施了个术法,再度睁眼去看,依旧是一张模糊的人脸。


    第353章


    “这个梦境可能有点不对。”楼洚给出了答案, 面色严肃地盯着那个他们两个都看不清模样的少女,思考了片刻后,又道:“我们看不清模样的原因只有一个, 梦境主人的记忆出了问题,任看到面前的少女多少都会开始怀疑不对劲的,更何况她还是摄政王。”


    “我要去梦境的边缘看看, 梦境深处或许会有楼洇留下的咒术痕迹,你待在这里。摄政王的梦境从这里开始,那么这个少女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 你跟在她的身边总会碰见那个女人的, 她现在应该是在摄政王身边。先在边上看着就是,不要出手,也不要试图唤醒她,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了话, 在西初点头后, 楼洚便朝着刚刚马车驶来的方向走去,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楼洚就从道路的那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初收回目光, 重新看向了那个看不见脸的少女。


    这里的其他人她都能看清长什么样,楼洚或许没发现,大部分人的长相和摄政王府里的那群人是一样的。


    年轻的少女被静南王迎进府,侍女和仆从们抬着箱子入了府,西初跟在他们的身后走了进去。


    静南王在向少女介绍着王府,少女偶尔才应上一句, 或许是因为长途跋涉有些累了, 光是听声音都能听出她的不对劲。


    静南王很关注她,很快就发现了少女的异样, 连忙道了歉,少女摆摆手说着没关系,但静南王还是一脸的愧疚,寒暄了几句后,少女得以脱身,身边的丫鬟领着她往即将入住的院子里走去。


    丫鬟在她身边小声地说着话,跟在后头的西初隐约听见了她在与少女说刚刚见过的静南王的事情,西初不太好奇,静静地跟在她们的身后,发着呆想过去的事情。


    说实话,就算被拿去交易的记忆回来了,在时隔十多年的情况,西初也无法将旧事回忆得一清二楚。


    谢清妩在过去与她是什么时候见的面?


    似乎是入府后几天,谢清妩突然找到她,她们才正式说上了话。


    梦里也要一日一日地过吗?


    西初想到了这个问题。


    稍微出了下神,回过神来时,前头走着的人停下了脚步,她们没有进入暂住的院子,而是被人拦了下来。


    静南王府的人似乎都很着急见这位远道而来的郡主,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亲亲密密地拉住了她的手,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又想拉近二人的关系。


    西初看着实在头疼,干脆坐在了一边等着她们说完话继续朝前走时才跟上去。


    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院子,已经是黄昏时分。


    西初没有进院,待在了外头。


    楼洚说他们两个对于梦境里的人来说是不存在的,所以没人能看得到他们,除了谢清妩本人。梦境的主人最清楚梦里多了什么,少了什么。


    西初看着天色逐渐变黑,单手支着下巴想着该不会在梦里真有一天一天过的时候,忽然有人停在了她的面前。


    一双绣鞋先映入她的眼眸,这里不应该有人能够看到她。


    西初抬头,年轻了许多的香幽板着一张脸站在她的面前,出口的第一句话是:“楼洚呢?”


    “堂兄说去梦境的边缘了。”


    香幽问:“你怎么不来寻我?”


    “我第一次来这里,不知道怎么寻你。”可能是说了太多的谎,现在这种话西初张口就来,也不觉得心虚,为了让自己的谎话更真实些,西初问:“我们现在在哪里?”


    “这里是静南王府。”香幽只说了这么一句。


    西初原想说在门口就看到了,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她不想提起那段过去,西初作为一个心知肚明的人又何必装傻充愣硬要人家再提一次?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郡主入府的时候,和王爷一起看到了。”


    西初疑惑,还未问,香幽又说:“这是我第十一次进入王爷的梦里了,每一次都会在不同的时间被王爷踢出梦境,但每一次的开始都会是这里。”


    “王爷是在郡主刚入府的那一天见到她的,郡主自己或许不知道,在她见到我们之前,我们早就见过她许多次了,暗中查了她好几日后,王爷才与她见面接触。”


    “为何要查她?”


    “王爷是自己请命来北阴和亲的,沈将军一案疑点重重,若不是沈将军死了,南雪也不会败。说是来北阴为沈将军翻案的其实是假话,只是王爷那时候手中的权势太少,她用和亲给自己换来了一个机会,皇帝允诺她,若是能够探清北阴的秘密,待她回国,就将荣安王的位置给她。”


    “我们在北阴三年,查到了不少东西,南雪利用那些东西打退了北阴的士兵。”


    “郡主其实是个意外。”


    “我也不知道王爷那时究竟在想什么,突然便与郡主亲近了起来,又是教她识文断字,又是与她一同出行做伴,便是郡主不在,提到她时也是一副欢喜的模样。”


    兴许是触景伤情,香幽说了许多话,等到了摄政王在静南王府住的院子时,香幽闭上了嘴。


    她没有上前,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院门口,静静地看向坐在窗户旁的两人。


    时间好似在无形中发生了变化,被西初看着进入自己院中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摄政王处,此时两人一坐一立,站着的少女微微俯下身,握住了坐着的少女的手,带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着字。


    西初垂下眼,没有多加关注屋里的两人,她扭头看向旁边的香幽,一直冷着脸的香幽此时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似是欣慰,似是怀念。


    “我还以为你很讨厌北阴的郡主。”


    “我不讨厌她,她也是个可怜人。”香幽说着。


    西初没再说话,沉默地站在香幽的身边,看着屋内的情形。


    西初还记得这件事,刚来时意识到自己不识字,又不跟与身边的人说,想着谢清妩与她不相熟,不认识过去的自己,就算自己不识字也不会怀疑什么。


    她那时也很亲近谢清妩,谢清妩教了她许多,所以那个时候的她才觉得谢清妩不该待在这个地方,谢清妩应该去更大的地方,去能够容纳她的地方。


    屋里的少女停了笔,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站着的少女冲她笑得温柔,两人说着话,走到了门口,看不清模样的少女冲着站在原地的少女挥了挥手,抱着一沓刚写好的大字跑出了院门。


    年轻时的谢清妩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离去,眼见着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她这才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待在一边不说话的西初二人。


    她的神色冷淡,在见到香幽时的脸色也不佳,这个模样一点都不像是看心腹的表情,西初意外了下,思索间,谢清妩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西初还未与身上的香幽交谈,谢清妩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香幽先一步低下了头,喊着:“王妃。”


    西初一愣。


    走近的谢清妩出了声,“怎么待在这里也不进屋?”


    “怕惊扰了郡主。”香幽回答着。


    谢清妩摇了摇头,“郡主不是那种人。”


    她俩一问一答,谢清妩像是没看到旁边站着的西初似的,在得到了香幽的回答后,就往屋里头走去。香幽立马跟上了她的脚步,用手势暗示着西初跟上。


    进了屋,谢清妩坐到了书桌前,香幽站在旁边替她研着磨,主仆二人安安静静地待在屋中怡然自得,唯有一个西初站在门口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看了好一会儿,西初出了门,坐在墙边等着里头的人结束。


    坐着时西初不免翻着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在她眼中的自己是清晰可见的,楼洚说梦境的主人是能看到她们这些外来者的,刚刚谢清妩的模样也不像是没看见西初,可为什么现在却好像看不见西初?


    西初觉得奇怪,谢清妩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西初立马站起身。


    她站得突然,香幽也出来得突然,两人差点撞到一块。


    先反应过来的是出来的香幽,“你怎么那么喜欢站在外头?”


    “她是不是知道这是梦境?”西初只晚了她一秒。


    两人的话齐齐落下,不免都陷入安静。


    香幽问的问题显然没有西初的问题重要,被继续下去的话题是西初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西初没有解释自己的想法,只是问:“她看不见我吗?”


    香幽摇头,解释着:“王爷看见你了,只是你刚刚站在我身边,显然是我认识的人,我又没有第一时间与她介绍,她这才什么都不说而已。王爷向来体贴人,她知晓我定是有难言之隐,所以才没有发问。”


    她不是第一次进入梦境了,每一次王爷在发现异常后都会将她踢出梦境,若是早就发现了异常,恐怕刚刚就该被踢出梦境了。


    “虽然不知你作为楼家小姐为何什么都不知,但先前有慰灵师说过,在梦中只要一切如常,就不会让梦境的主人察觉。”


    这话好奇怪,西初不由得皱起了眉。


    第354章


    楼洚离开了好多日, 这几日西初一直跟着香幽,香幽好像彻底融入了这个梦境世界,整日跟在谢清妩的身边忙活着, 就好像……她们不是在梦境里,而是真的回到了十四年前的谢清妩身边。


    谢清妩很忙。


    一天的时间被分成了好几部分,乔装打扮离府去见南雪留在北阴的暗桩, 应付静南王的侍妾,陪静南王的孩子“读书”,与香幽一起打理院子里的植株, 然后是会见偶尔来她院中的北阴郡主。


    她也不常来, 好几日才会来一次,经常是谢清妩主动去找的她。


    每每谢清妩主动去找她的时候,谢清妩总会在北阴郡主的院子里多待一会儿,也不愿让人跟着。


    谢清妩不让跟着的时候, 香幽会和她一块待在院子里, 侍候着那些花草, 香幽说是很珍贵的花草,专程从南雪运到了这边, 两边的环境不同,这些花草很难在北阴存活。


    “就跟郡主一样,离了北阴就很难活下去了。”


    她这话说得古怪,西初好奇地看着她,只见她舀起半瓢水,小心翼翼地浇向花的根部, 水浇得不多, 连二分之一的量都不到。


    梦里的时间流速很奇怪,时快时慢的, 她们一个下午都在院子里浇花,还不到黄昏就听人说战事吃紧,静南王去了边关。


    等到了晚上回来的谢清妩一脸严肃地将香幽叫进了书房,西初不属于她的心腹,只得在房中等着香幽归来。


    她们交谈的时间有点久,西初等得都快睡着了才听见香幽推门的动静,抱着还未清醒过来的脑袋朝着香幽看了过去,问着:“她都说了什么?”


    “王爷让我们今夜离开这里,如今北阴上下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边关,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小小的静南王府的。”


    西初意外了下,“今夜?”


    过去是这样子发展的吗?静南王去了边关,谢清妩就离开了王府?


    等被香幽拉着离开王府时,西初才反应过来,香幽说的“我们”里面没有谢清妩,只有她们。


    西初觉得奇怪,问她为什么要走?走在她前头的香幽沉默不语,在走到了王府的后门后,才松开了西初的手。


    西初不满她的沉默,觉得这个人没有一点合作关系的意识,正欲开口,香幽对她竖起了食指,冲着她摇了摇头。


    她这般神秘,西初心中不满,还是点了下头,听从了她的意思,保持着安静。


    王府的后门不知何时停了辆马车,西初奇怪这辆来时没有出现的马车,不久后王府的门被打开,年轻的谢清妩拉着北阴郡主的手走出了王府。


    驾车的是谢清妩,在将身边的人遣散后,只有她一人带着北阴的郡主离开。


    西初惊讶了下,转头看向香幽,香幽拉着她的手骑上了马,一路尾随谢清妩的马车。


    谢清妩只是驾着马车出了城,离开的方向也不是南雪,一路都尽量避着人。


    出城的第一日,她们是在山间的破庙留宿的,马车停在外头,两个人坐在庙宇的门口,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她们离得有些远,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远远地瞧见北阴郡主倚靠在谢清妩的肩头上,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西初想问香幽,但香幽一直很沉默,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日,她们在大道上遇见了茶摊,两人在茶摊里坐了好一会儿,听着落脚的行人说着些天南地北的事情,在行人渐多时,谢清妩牵起了北阴郡主的手偷偷离开了。


    第四日她们进入了林中,在林中过了一夜,时不时能听到狼嚎声,北阴的郡主这一夜是靠在谢清妩的怀里睡过去的,谢清妩守了她一夜未睡。


    第十日遇见了一片果林,谢清妩与主人家打了招呼给了些银钱后就带着北阴郡主进了果林,好好的一个郡主一个王妃在林子里爬起了树,她们在这里多待了两日。


    第十六日北阴郡主在河边捡了几块漂亮的鹅卵石,她开开心心地捧着石头朝着谢清妩走了过去,在她玩耍时谢清妩也没有闲着,下水抓了两条鱼,两个人忙活了一阵才吃上了烤鱼,可惜天公不作美,那天晚上下起了雨。


    雨下了好几天,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北阴的郡主似乎在发了烧,她们跟在谢清妩的后面看着谢清妩背着北阴的郡主下了山,走了许久,才找到了医馆。


    她们在医馆待了两日,第三日的时候,北阴郡主的病还没好,谢清妩就带着她离开了医馆。


    她们像是看客,一路跟着谢清妩,一路看着她与北阴郡主做伴,直到第二十天,谢清妩忽然改了个方向,她们朝着南雪的方向前进。


    在第二十一天的太阳刚升起时,谢清妩的马车停了下来。


    一路保持着安静的香幽忽然开口说了话:“我之前与你说过,这是我第十一次进入王爷的梦,每次的开始总是我们第一次遇见郡主的时候,而每一次都会在不同的时间被王爷踢出梦境。”


    西初疑惑,不懂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眼看着香幽走过去,西初也跟着一块走了过去。


    香幽打开了车厢,里头的光景映入西初的瞳孔中。


    北阴的郡主躺在谢清妩的怀里,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中。


    “王爷,该醒了。”香幽难过地说着。


    马车内的人却毫无动静,只是将她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西初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落泪,听到香幽的哭声:“该醒了。”


    然后。


    梦醒了。


    她看见了楼洚的脸,睁眼的一瞬间,楼洚吐出了一大口血,西初慌张地走到楼洚的身边,将晕倒在桌上的楼洚扶起,忙声喊着:“楼洚?”


    楼洚昏了过去,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受了反噬,一时半会不会醒的。”说话的是与她一块被踢出梦境的香幽,香幽的脸色也很差,只是要比吐血的楼洚好很多。


    “你还是第一个,从王爷的梦里醒来安然无恙的家伙。”


    西初看她。


    香幽却走到了门口,将外面的侍卫叫了进来,两名高大的侍卫将楼洚扶了起来,西初就要跟上去,香幽一把摁住了她的肩头,阻止了她的离去。


    “会有大夫去医治他的,现在我们该聊聊剩下的事情了。”


    西初垂眸,重新坐回椅上,等香幽落座,她才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香幽没看她,目光落在了躺在床上的摄政王身上,她低喃着说起之前的经历。


    “每一次都会从王爷遇见郡主时开始,每一次梦里的发展都不一样,第一次与十四年前初见郡主时一样,北阴下雨的那一日,王爷提前离开了牢狱,我们闯入了王府,找到了被关起来的郡主,郡主哭着对王爷说:救救环翡。王爷对她说会救下环翡后,郡主便昏了过去。我们带着郡主一块踏上归程时,我在想这兴许就是囚禁了王爷十几年的梦魇,她一直都想回到那一日,回到郡主死前的那一日,改变她的命运,让她活下来。”


    “我原以为,是这个救下郡主的梦太美好了,我们带着郡主回到了南雪,郡主在南雪长大成人,王爷太留恋那个有着郡主的世界了,所以才不愿醒来。”


    “但我们没有回到南雪。”


    “郡主死了,跟这一次一样,死在了王爷的怀里。”


    “然后梦醒了,被踢出梦境的慰灵师受了重伤,几日后醒来又与我一块进了王爷的梦里,我又一次出现在王爷的身边,与她一同见到了郡主。这一次,王爷是在南雪出兵前带着郡主离开了城。出了城的郡主活得好好的,我们停下休整时,郡主总是很高兴地在一边玩耍着。我们要带着郡主回南雪了,我想等我们到南雪的那一日,我就告诉王爷,这只是一个梦,该醒了。”


    “但郡主死了。”


    “她突然倒了下去,死在了溪畔边,上一秒她还提着裙摆在溪边踩着鹅卵石,下一秒就失去了声息倒了下去。”


    “她一死,我们就被踢出了梦境。”


    “第三次,我一进到王爷的梦就告诉她,那是个梦,她被困在了梦里,这一次我在梦里待的时间不长,刚说出口就被王爷踢出了梦境。”


    “于是不久后,我们进行了第四次入梦,这次的梦境变得有些奇怪,它的时间流速变得异常,昨日与今日,前脚郡主刚走,后脚她又离开了院子,仅仅是一刹那,与郡主相见的那三个月快速流逝着。慰灵师说是因为我们扰乱了梦境,才会让它发生变故。”


    “后面又尝试了几次,慰灵师单独入梦,每一次都作为旁观者看着梦境的发展,每一次王爷都会做出不同的改变,在每一个被改变了的梦境的最后,郡主都会死去。每一个梦境的最后都会以郡主的死作为结束,她无法活着离开北阴,王爷也无法离开那个只有她死去的世界。所以一直在重来,只要梦里的郡主死去,王爷就会重新开始这场梦境,王爷没有陷在有着郡主的美好世界里,她被郡主的死牵绊住了脚步。”


    “慰灵师尝试了很多次,最后一次的时候,他说梦境的主导者不是王爷。”


    第355章


    有人给谢清妩创造了这个梦境, 将她困在了里面。


    能困住她的理由只有一个,这个梦境确实对她很重要,梦里的那个人她无法割舍, 不然连着梦见那个人死去,早就该惊醒了,而不是一次又一次, 跟自虐般重复体验着过去的事情。


    西初无法评价此事,好与坏都无法说,只是觉得苦涩。


    “你是这么久以来, 唯一一个从梦中醒来毫发无伤的人。”香幽说着, 带着些迫切的话语将自己的心思暴露无遗。


    她如果执意要西初去做,西初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拒绝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是——


    “我什么都不会。”


    西初不想插手这件事。


    西初感觉自己说出这句话后, 气氛有些凝滞, 香幽的眸色深沉, 盯着她的那双眼都变得不善了许多,许是下一秒就要说些威胁她的话来了。


    不管是谢清妩还是谢清妩身边的人都很爱用这套。


    西初一点都不意外。


    “我知道这件事有些强迫楼小姐了。”


    西初自以为不管香幽说出什么话她都不会觉得意外, 那个不会觉得的前提是香幽如同之前一样,拿着她身边的人威胁着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着这种半退步的话。


    “但你是这五个月以来,唯一一个,不同。”


    “求你帮帮我。”


    她用了求这个字眼, 将自己的姿态放低, 作为摄政王的心腹,她完全不需要对着西初低头, 只要她坚持,西初就无法拒绝。


    这种将自己放到弱者位置的方式很能引起他人的同情。


    “我说不的话,你就会放我们离开吗?”


    香幽没说话,但是紧握的拳已经告诉了西初她的回答。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从一开始的强势态度变成现在的怀柔模样,不过我更喜欢你一开始的样子,实打实的坏人模样。”


    “你明明没有给我拒绝的选项,却要说得好像我有得选择,很讨厌。”


    香幽默认了这个讨厌的头衔,“为了王爷,我什么都会做。”


    西初不说话了,沉默地坐在一旁。


    好一会儿后,香幽叫来了侍卫,楼洚因为反噬陷入昏厥,短时间内无法醒来带着西初入梦,但府中还有着其他人在,那些被香幽关起来的慰灵师们纵使没有什么大本事,施展一个入梦术还是极为简单的。


    香幽让侍卫去找一个慰灵师过来,在等待他们的时候,她对西初交代了之前的慰灵师们实验出来的答案。


    梦境的主导者不是谢清妩,所以明知梦的结局是北阴郡主的死亡,谢清妩也无法直接改变那个既定的死亡。


    有人规划了这个梦境,将谢清妩投了进去,梦境的故事线是固定的,谢清妩是不固定的,作为一个变数改变了既定的故事线却始终导向了同一个结局只能说明,梦里还有着另一个人存在,那个人一直在看着谢清妩,谢清妩做出改变,那个人就会修订梦境的故事,保证不管谢清妩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都会导致北阴郡主的死亡。


    那个人要么对谢清妩深恶痛绝,要么就是个绝顶恶毒的家伙。


    香幽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前者基本死光了。


    “……制造这个梦境的人在谢清妩的梦里?”香幽说了一大堆,西初注意到的却是这件事。


    楼洚说,谢清妩身上的咒是楼洇下的,楼洇死在了五个月前,那么……死去的楼洇其实躲在了谢清妩的梦里吗?


    “慰灵师是这么猜想的,不过每次进入王爷的梦境里,都没有人找到过藏在背后的人。”


    这下哪怕是香幽不威胁,西初也有了需要再进去一次的理由了。


    她出发的目的是楼洇,现在在这里找到了楼洇的线索,若是那个时候没有遇见楼洚的话,西初此时应该正在雪山的脚下。


    楼洇猜到了吗?


    对于现在的情况。


    她藏在了谢清妩的梦里在等着西初吗?


    西初不知道,只是心里突然有了些异样的想法。


    被侍卫选中带来的慰灵师是阳家的小姐,阳瑜。


    屋里只有西初和香幽,不见楼洚的身影,想到两个人是一起被带出来的,阳瑜不免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堂兄被咒术反噬。”西初开口解释着。


    香幽不想把时间耗费在这上面,直接开口要求她将西初送入梦里。


    阳瑜犹豫,不明不白的现状让她很难直接行动,即使如今他们的命正被香幽握在手中,她看向西初,见着西初对她点了下头,阳瑜才点燃了屋里的引魂香。


    “你要去找到藏在梦里的那个人,杀了那个人,梦境就会解除。”她说着话,同时将一把匕首放到了西初的手里。


    这是之前的慰灵师留下的,只可惜没有一个能在梦里安然无恙地找到施咒的人,哪怕不去管一直在重复过去记忆的摄政王,他们在梦里坚持的时间也有限,最久的一位坚持了三轮重复,他有没有找到那个藏在梦中的人香幽不知道,因为那个人醒来后就死了,一句话也来不及说。


    *


    这次进来的只有西初一个人,阳瑜还做不到让两个人一起进入梦里,平时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进入梦中,现在要带上另一个人本就是在为难她了,若是她自己也进来只会加重负担。


    这次被派来的摄政王府的年轻一辈的慰灵师虽说被称为这一代的天才,可那也是在楼洇死了之后才冒出来的天才,被楼洇压得一点头都出不来的天才又算得上是什么天才?


    殷勉,楼洚以外,就只剩下她还算是有些本事的。


    她都做不到的事情更何况是别人。


    阳瑜的想法西初不知,只是进来看到只有自己一人有些讶异。


    正如香幽所说,每一次进入梦境,都会回到开头,北阴的郡主刚刚来到王府的那一天。


    谢清妩与黎云初的缘分始于那天。


    刚入府的黎云初因为自己的又一次复活陷入自己的慌乱,所有的招呼都是敷衍应付,不明白自己的新生,害怕自己别人发现是侵占他人身体的怪物,所有的一切慌乱压在心头,她连周围的环境都没有搞明白,更何况是周围的人。


    与黎云初的混乱不同,那一日的谢清妩偶然见到了她,在背后查探了她许久,才正式出现在她的面前。


    西初没有觉得谢清妩的行为有多糟糕,觉得自己过去被谢清妩算计了很生气。现在的谢清妩再怎么厉害也改变不了谢清妩当时的处境,西初的一切行事是为了活下去,谢清妩也是为了活下去。若真要追究那些,西初也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好人。


    她活到现在,骗了许多人。


    西初这一次没有跟着进府,而是朝着上一次楼洚离开的方向走去,在道路的尽头。


    刚走过马车来时的路,周围的一切就发生了变化,黑暗席卷了西初的视野,让她迫不得已停下了脚步。好似被黑暗裹挟的恐惧将她包裹,西初在原地停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朝前迈开了一步。


    一步,两步,随着她的重新出发,脚下的道路突然亮了起来,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漫长道路突然在她的面前显现。


    走了几步,左边忽然出现了一副光景,年轻的谢清妩掀开了和亲队伍的轿帘,车内的陌生少女一脸慌张地与她对上了目光。


    再往前,右边也出现了一副光景,年轻的谢清妩在北阴的城中被陌生的侍女拦住了脚步,雨幕遮掩了周围的一切,只余生气的谢清妩单手掐住了陌生侍女的脖颈。


    左右两边的景象总是在变,画中的主人始终如一。


    谢清妩出现在西晴的边境,陌生的侍女从远处赶来告诉她,她等的人不会再来了。


    谢清妩找到了祭祀的山脉,被拦在了山脚下。


    谢清妩带着看不清面容的北阴郡主离开了王府,马车一路朝南,定格的画面是两人一起坐在马车上看着刚刚升起的太阳,而后,画面从中被撕裂,谢清妩与北阴郡主各占一边。


    ……


    后面的模样变得更加可怜了些,她们所处的背景一直在更换,唯一不变的只有北阴郡主在谢清妩怀里亡故的模样。


    这条发着光的道路有多长,谢清妩抱着北阴郡主死去的画面就有多少。


    看到后面,西初几乎不用再去观察也知道那里会有什么样的画面。


    这条路是谢清妩在梦中经历的结局。


    她无法在这个梦中救下死去的黎云初,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黎云初死去,于是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重来。


    “为什么不醒来呢?”西初忍不住问。


    她实在是无法理解谢清妩。


    “因为,醒来的世界里没有她。”黑暗中,有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西初猛地朝前看去,无数的黑暗褪去,脚下的道路变作草地,一直朝前铺去,有人站在了视野的中心点背对着她,她往前走了两步,前方的人转过了身,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对方冲着她露出了个漂亮的笑容。


    一如既往。


    西初愣了下,然后朝着那个人跑了过去。


    第356章


    逐渐拉近了与她的距离, 西初又放慢了脚步。


    西初有些不安。


    从醒来的那一天,所有的事情都在推着她前进,莫名被更换的身份, 莫名死去的楼洇,所有的一切就好像是楼洇故意弄出来的一个玩笑,一个等着西初上当受骗然后楼洇再跳着出来说:哈哈你被骗了的玩笑话。


    然后西初看见了刻着楼洇名字的棺材。


    所有人都在说楼洇死了。


    所有人都不记得西初了。


    “楼洇。”西初喊着。


    消失了三个月, 莫名死在西初实打实经历过的两个月前,现在出现在了谢清妩的梦境里。


    就像是梦。


    也确实是梦。


    楼洇藏在了梦里。


    她欺骗了所有人,就跟西初想的那样, 跟西初开了一个无法原谅的玩笑话。


    西初以为自己会很生气的。


    生气地冲楼洇发泄着自己这段时间的不安, 生气地质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做这样子的事情,生气地揪住她告诉她自己现在很生气。


    但那些生气的情绪好像突然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在看到楼洇的时候,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留下来的就只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平和。


    “楼洇。”


    她又一次喊了楼洇的名字。


    平静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模样。


    面前的楼洇却始终保持着微笑。


    “……你去哪了?”


    西初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 但是那些急切又不想被楼洇发现, 楼洇这个人太坏了, 坏到连这种事情都可以拿出来当玩笑话。


    楼洇笑着,没回答西初这个问题。


    周遭都安静的厉害, 反复在西初耳边响起的是自己的呼吸声,她忍不住攥紧了自己的手,张嘴的一瞬间,想了许久的话又咽了回去。


    最后只是轻声问着:“……你究竟想做什么?”


    楼洇依旧没回答。


    像是不想回答这些事情,可遇到不想答的问题,楼洇从来不会这样子, 她只会告诉西初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而不是用沉默来应付西初。


    时间好似被凝滞了,安安静静的, 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过了好一会儿,西初才问:“……你对谢清妩做了什么?”


    楼洇回答了这个问题,“只是给她送了一份礼物,确切点来说应该算是回礼?”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在心疼她吗?”楼洇反问着,脸上却没有半点疑问的模样,一直保持着最开始的微笑表情。


    西初摇了下头,低声说:“没有。”


    良久,才听到楼洇说:“我只是给了她一次机会。”


    “她在意黎云初,想见黎云初,我满足了她的愿望。”


    “……谢清妩想要的应该不是一次又一次看着黎云初死去。”


    楼洇话说得再好听都改变不了这份名为“礼物”的馈赠藏着毒。


    “你很了解她吗?”


    西初沉默了下,回答她:“我不了解她。”


    不管是作为黎云初时认识的谢清妩,还是作为小鲛时认识的谢清妩,西初都不了解,她对谢清妩的所有了解来自谢清妩的表面以及自己的诸多自以为是。


    两个时期的谢清妩给她留下了不同的记忆,而最开始的那个谢清妩却因为时间的流逝在她的心中淡化。即使一路走来看见了无数个谢清妩与黎云初的结局,西初依旧觉得自己不了解她。


    “为什么要问这些?”西初问她。


    楼洇又不回答了,安安静静地站在西初的面前,像是个虚幻的泡影,西初只觉得若是自己唐突地伸出手,她会像无数个被吹到空中的泡泡般,伸手戳一下,泡泡破裂,然后消失。


    西初的手指微微蜷曲,想要触碰她的欲-望在此时被一再压下,微微泛红的眼带起了一片湿润。


    “楼洇。”


    她又喊了一遍。


    面前的人像是没听见她的呼喊,只是说:“你来到了这里,你找到了我,那你想要救她吗?”


    “你又在问很奇怪的问题了。”


    从心疼到了解再到想要,楼洇的所有问题都围绕着另一个人,一个此时此刻西初确实应该处理的人,却不应该是现在围绕在她们两个之间的人。


    说着楼洇奇怪,西初还是乖乖回答了她的问题。


    “因为要救她所以才会进入梦里,因为要救她所以才会来到这里,因为要救她所以才会来到你的面前。”


    只是再怎么样,西初也有着自己的脾气,“为什么要问这种从根本上就没有意义的话呢?”


    楼洇又不回答了。


    她整个人都很奇怪,奇怪到西初不敢再往前一步,不敢靠近她,不敢触碰她。


    生怕她真的如同泡沫般,会随风消散。


    “楼洇。”西初低声喊着她的名字。


    在长久的沉寂后,奇怪的楼洇开了口,“我没想过你会来。”


    说完,她又忍不住摇了下头,“不对,我想过你会来,不然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你这次生气了吗?”


    西初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抓住了楼洇的胳膊,被抓住的身体单薄,好似风一吹就会被吹跑,西初忍不住用了点力,将她紧紧地抓住。


    西初没敢看她的脸,害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模样,害怕就算是这样子楼洇也依旧是那张笑脸。


    “生气了。”


    “很生气。”


    西初是不想说的。


    不想告诉她自己很生气,不想让她如愿以偿。


    可最后还是什么都说了。


    “楼洇,我已经开始在生气了,你想要的那些,我全都有了。”


    西初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过去楼洇总是对她说,希望她生气,希望她更有生气一点,希望她有欲-望,而现在西初想要楼洇拥有那样,更普通一些的情绪,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气,恼怒,贪婪,追逐——


    不要随随便便就从她的面前消失。


    “真好。”楼洇说着。


    西初感觉到微凉的指腹轻轻触碰着自己的脸颊,极轻极轻地按了一下,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的感觉好似只是自己的错觉,西初呆呆地抬起头时,只见楼洇还是保持着刚刚的温柔笑脸。


    她一点都不像楼洇。


    楼洇不该是这样的。


    楼洇要夸张一些,要开心一些,要——


    “你为什么不喊我?”西初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楼洇依旧避开了这个问题。


    西初提出的大多问题楼洇都没有作答,她给出答复的全是围绕着谢清妩的问题,甚至自己提出的问题也基本与谢清妩有关。


    “那你要救她吗?”楼洇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然后微微侧过了身,让出了自己侧方的位置,她的动作不轻,西初抓着她的双手却被轻易甩开。


    指尖没有抓住实物的触感,西初茫然地仰头看她,而后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西初一路上看了许多画面的主人公躺在了离她们不远的草地上。


    “在梦里杀了你,会怎么样?”西初问她,带着些急切的话语一连落下,使得转身去看谢清妩的楼洇不由得将目光重新放回到西初的身上来。


    “我进来时,她们告诉我,杀死梦境的主导者,梦境就会消失,谢清妩就会醒来。”


    “梦境的主导者是你,那你会从现实里醒来吗?我找了你很久,我还挖开了你的坟,里面没有你的尸体。楼洇,你躲到了哪里去?”


    西初问得又急又凶,生怕自己说慢了。


    “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会突然死去?为什么我会突然变成楼初?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情?”


    “我来东雨后,不停有人告诉我,你快死了,不甘死去的你找到了我,想要用我作为续命的工具……为什么现在她们都认为你死了?”


    问到后面,西初的语气弱了下去,她重新抓住了楼洇的手腕,不安地说着:“楼洇,你得把话都说清楚了才能问我要做什么决定啊。”


    一直安静听着她说话的楼洇没有甩开西初的手,只是看着她的双眼说——


    “楼洇死了。”


    楼洇在向她宣告着楼洇的死亡。


    “我已经死了。”


    楼洇再一次重复着。


    她依旧在笑,笑容明媚,像是四月的春风,很温暖,不似平常的楼洇,总是故作乖巧地笑。


    从西初在这里第一眼看到她时,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笑容,这样虚伪不真切的笑容。


    “你骗我。”西初有些难过,心里头闷闷的,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堵在她的心头,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好似只要说出了这样的话,就可以让楼洇的话不作数。


    “你总是在骗我。”


    楼洇又说起了谢清妩的话题,像是被固定好了程序的假人,不会说过多的话,只是说出与程序相关的事情。


    “我送了她一份礼物。”


    “她一直在找黎云初,找了很多年,黎云初鲜少出现在她的梦里,许是愧疚,许是年少时的执着让她坚持到了现在。”


    “我不喜欢她,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遇见了你两次,可每一次都没有发现你。”


    “因为她看到的是黎云初。”


    “所以,我满足了她的愿望。”


    “只是,不管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黎云初的生命只有三个月,她注定要在那个时刻付出自己的性命,不管是有意义的,还是无意义的。”


    第357章


    “……你不该这么利用她的。”西初低声说着。


    如果黎云初的诞生是为了谋夺谢清妩手上的鲛珠, 那么黎云初的死换来了她手上的鲛珠,她们之间的一切就该结束在那个时刻,而不是时隔十四年后, 黎云初成了谢清妩的噩梦。


    谢清妩没有认出西初来,不是谢清妩的错,世有轮回, 谁人能知会有西初这么一个不走寻常路的“重生者”呢?


    楼洇之前讲过一个谎话,她说黎云初是自己亲手打造的一具傀儡,她把名为西初的灵魂放进了这具傀儡里面, 让傀儡变成了黎云初, 而她这么做的理由是想要谢清妩手上的鲛珠,所以要让黎云初和谢清妩产生关系。


    那个时候就觉得这些话根本就站不住脚,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恶人要谋夺东西将希望放在人心上面,楼洇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黎云初会接近谢清妩, 赌一个疏离冷漠的谢清妩会对黎云初产生感情。


    从已知的结果来论断, 她赌赢了。


    可熟知一切的她要对往事的种种编造一个解释也不是什么难事。


    西初知道楼洇一直在撒谎, 很多事情,在有关西初的事情上面大多的话都掺杂了谎言。她说了太多的话, 好话,坏话,真话,假话,全都混在了一块,让人难以分辨。


    而在她死去的当下, 那些话变成了再也无法分辨的存在。


    “为什么要这么做?”西初着实想不明白, 这一切的起因,为什么楼洇要这么对待自己。


    按照楼洇自己的话来说, 西初对她是有利可图的,所以她关注西初,在意西初,这些都找得到答案,但从她死去的那一刻开始,那些足以支撑起这个为什么的答案变成了虚假存在。


    答案已然消失,与楼洇有关的为什么成了新的问题。


    “你厌恶着过往那些出现在我身边的人,点评她们的一切,认为她们没有认出我便是错,你觉得她们应该要认出我来,哪怕你否定了我的存在,她们也应该要认出我来。”


    西初不明白楼洇的行为,她讨厌谢清妩,讨厌七皇女,讨厌黎云宵,讨厌那些曾经出现在西初生命里的人,包括她自己。


    “为什么?”


    “你说我的苦难都是你造成的,我只是你达成目标的工具,可为什么消失的不是工具,而是你?”


    “为什么直到你死,你都将我蒙在鼓里?你甚至不愿意跟我说真话。”


    “你在这里等着我,看着谢清妩沉浸在你给她制造的幻梦中不断挣扎,然后我来到这里,你一直不断地问我:在意她吗?心疼她吗?想救她吗?”


    西初的控诉,西初的指责都没有得来应有的回答,因为站在她面前的楼洇只是一个如同幻梦般的存在,她不是楼洇,兴许只是楼洇的一道意识,一个念想,被留在这里。


    楼洇还是保持着一开始的微笑,温和有礼的笑,不像西初认识的那个楼洇。


    西初忍不住抬起手去摸她的脸,梦里的一切好似没有什么实质感,被她触摸到的这张脸也是,指腹下的感觉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抓住的失落感让西初红了眼。


    “楼洇,我不懂你。”她说。


    一点都不懂。


    楼洇这个人很奇怪,很矛盾,说的话与做的事都很矛盾。


    “你刚刚说你想过我会来到这里,那你想过,要是我来到这里之前,谢清妩已经死了怎么办?我不会见到你,我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我只会感慨谢清妩的离去,纵使我认识她,可过去了十四年,我死了那么多次,过去的一切对我来说如过眼云烟一样,已经是不重要的人与事了。”


    楼洇总爱用西初身边的人来挑起西初的愤怒,问她难过吗?问她生气吗?她好像希望西初变得像个“人”,所以总爱找那些能够刺激西初的事物来刺激西初。


    可同时又会表现出要对西初有所图谋,是个坏人的模样。


    “就像你,现在的我很在意,很难受,无法接受,可只要我结束现在的生命,到下一具身体里,面对新的人生,新的未来,你就会被我抛在脑后。”


    为什么一边做得跟个坏人似的,一边又要为自己伤害了她感到难过?


    “楼洇。”


    眼中的楼洇脸上挂着温柔的笑,西初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她微笑的唇角,这是在现实中也不曾有过的亲昵,是在现实中这么做了之后楼洇会用更进一步的玩笑话来掩饰自己害羞的亲昵。


    她漂亮的眼中映着西初的脸,一张非人之物的脸,漂亮到过去曾见过她的每一个人都会发出感叹,醒来后的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无视了她这张脸,她这个怪物在这个世界变成了普通人。


    这张脸没有在楼洇的眼中引起任何的波澜,像是注视死物般,哪怕站在她面前的死物正在落着泪,也仿若无物。


    明明正对自己笑着。


    “你太坏了。”西初放下手,低声呢喃着。


    始终没有其他变化的楼洇忽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西初的脸颊,低着头的西初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说着:“找你,找神,找那个为什么的答案,大概是我做得最傻的一件事。”


    楼洇在她的面前逐步溃散,化作如星般的沙砾,随风而散。


    哪怕西初说了那么多话,最后的最后,楼洇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她不是楼洇,只是楼洇留下的一个幻梦。


    西初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仰头看向天空,蔚蓝色的天空铺满西初的视野,它澄澈没有半点阴霾,与这个梦境截然不同。


    梦境的主导者消失了,这个梦境却没有崩塌的意思。


    留在这里的楼洇不是梦境的主导者,诚如楼洇所说,她死了,楼洇死了,死去的人无法再干预活着的人了。


    她只是楼洇放在梦里的一道意识体。


    会说话,会解答,却不会说其他话。


    西初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将它收回,朝着草地上的谢清妩走去。


    这个梦里有两个谢清妩,正在一遍又一遍经历那短暂的三个月时光,试图从三个月的期限中救下黎云初的谢清妩,与目前出现在她的面前躺在草地上陷入沉睡中的谢清妩。


    西初蹲下-身伸手推了推谢清妩,“醒一醒。”


    睡梦中的谢清妩没有那么容易就被她推醒,不管西初做什么,她都没有醒来的意思。


    就算是梦,人在做梦的时候也不会幻想梦里有另一个自己,总有一个是主要意识的存在。


    睡着的谢清妩不具备意识,那么拥有意识的就只剩下醒着的那个谢清妩了。


    西初拍了拍脸,调整自己低落的情绪后,重新走向那片被黑暗笼罩的世界。


    返程的路与来时的路不同,这一次,每走一步,左右的画面就会破碎,走到起始点时,是最初的街道。


    载着北阴郡主的马车正缓缓地从外头驶进这条陌生的长街,它的目的地是不远处的静南王府。


    西初拦下了这辆马车。


    虚假的梦境里存在的人只会遵从着梦境主人安排的设定行事,谢清妩对她们的定位是北阴郡主在静南王府时伺候她的人,她们不会像现实那样交流互动,而是像傀儡一般行事。


    幸好这是梦。


    西初想着。


    她轻易地跳上了马车,推开了门。


    马车内正坐着那位让谢清妩沉浸在梦中的北阴郡主,西初依旧看不清她的脸,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脸,只有她没有。


    梦境的一切基于谢清妩的记忆构成,在谢清妩的记忆里早就没有这位郡主的存在了。


    她成了谢清妩的梦魇,将谢清妩囚-禁在梦境中,无法脱身。


    西初握紧了那把匕首,将它刺进北阴郡主的心口,虚假的人偶在她面前失去呼吸,周围的人却好似被时间定住了般,呆愣在原地。


    不正常的气息从身后传来,西初转过身,面无血色的谢清妩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澄澈的天空被黑暗笼罩,梦境好似要被虚无吞没,在这个虚假的幻梦中只剩下握着匕首的西初,站在她身后晦涩不明的谢清妩,以及看不清面容的虚假人偶。


    谢清妩没有对她出手,只是问着:“为什么要杀了她?”


    “她已经死了。”西初想过会发生什么事情,在她杀死北阴郡主时,或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这个梦境会被继续推动,北阴郡主会死而复生;或许杀死北阴郡主的那一刻,梦境会重置,回到她没有下手的那一刻。


    谢清妩出现在她的面前,也是想过的。


    想过要告诉她这是梦,想过要跟她解释,想过要刺激她醒来。


    “你杀了她。”谢清妩喃喃说着,她的瞳孔无光,看着西初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她早就死了,死在十四年前,死在北阴的祭祀台上。”


    谢清妩抓住了西初的手,两方争夺间,西初手上的匕首落到了谢清妩手上,她持着利器抵住了西初的心口,凶狠地说着:“你该死。”


    匕首划开了西初的皮肤,血珠在刃面上凝结,西初按住了谢清妩持刃的手,阻止她的动作。


    “谢清妩,她死了!她早就死了!”


    “你该死!”


    她的反抗换来的是谢清妩的疯狂,属于谢清妩的意识里似乎只剩下了这件事,抵在西初心口上的匕首往前推进了两分,穿破了血肉,疼痛让西初的面容有些扭曲,她抓着谢清妩的手往外推,对着她怒吼着:“你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谢清妩!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一个梦吗?”


    气势汹汹的人没有再进一步,她依旧将匕首抵着西初的心口,依旧想要杀死这个杀了她重要之人的人,可本该暴虐的脸庞上却露出了悲伤的表情,西初瞧见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年轻的谢清妩无知觉地哭泣着,嘴上说着要致西初于死地的话,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再进。


    她是知道的。


    知道这是一个梦境。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更显得悲哀。


    所以西初才不愿意再次进到这个梦里。


    谢清妩这个人不该是这样子的,她不应该因为一个已死的人停留在过去。


    西初所认识的那个谢清妩,温柔内敛,她有一颗足够坚定的内心,她不该被一段过去淹没。


    第358章


    “谢清妩。”陌生的人喊着她的名字。


    对方的模样看上去很痛苦, 谢清妩注意到了她心口上被自己划开的伤口,应是自己下手太重了,才会露出这副痛苦表情。


    谢清妩第一次见到黎云初, 是在十四年前,那时她嫁入静南王府已有三年,自小在边关长大的黎云初在那时来到了府中, 她见着黎云初时恰好是黎云初刚入府的日子。


    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像是一路吃了不少苦,身边的丫鬟说什么她就点头, 像个没有主见的木偶人, 只会跟着控绳人的脚步行动。


    那时她对黎云初的印象仅仅只是一个北阴郡主的标签。


    黎云初以为的初见实则是第二次见面。


    黎云初身边的丫鬟总会对她说悄悄话,告诉她府中的人都是谁,她这个嫁入王府三年的继妃自然也是黎云初应该知晓的人。


    知晓,又不需理会的人。


    黎云初是个心软的人, 身边的丫鬟警告她不要和继妃走得太近, 可她只要露出可怜的模样来, 黎云初便会同情她。


    谢清妩不讨厌被同情。


    她来北阴三年,没有一个北阴人同情她, 没有一个北阴人对她有过优待。


    黎云初是第一个,会怜惜她的人。


    她喜欢黎云初否决她话语时的模样,喜欢黎云初握着她的手认真夸赞她时的模样,喜欢黎云初朝着她露出灿烂笑容的模样。


    白天里能够用着灿烂笑容去宽慰他人的黎云初到了晚上也只是个害怕孤独的孩子,她什么都不懂,不懂人心险恶, 用着自己最大的善意对待着她这个应当仇视的敌人。


    饶是在南雪时, 谢清妩也不曾有过这种善意。


    黎云初是不同的。


    黎云初与她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不同。


    她总是忍不住去看黎云初,只是看着心中的烦躁, 心中的暴虐,心中的阴郁便有了抚慰,她的心情被黎云初牵动着,黎云初总能轻而易举地让她低落的情绪变得高兴起来。


    ……她是喜欢黎云初的。


    她想过黎云初与她交换身份,黎云初成了那个和亲郡主后会变得如何?是否就不再是这般善良的模样了?是否会变成歇斯底里的疯子?是否会变成另一个人?到了那时,黎云初还能保持如今的这副模样吗?


    她的坏心思显而易见,她见不得旁人好,她希望所有人都被她拉进深渊里变得面目全非。


    可最后,她想的却是等黎云初到了南雪,她会带着黎云初去每一个黎云初想去的地方,她会带着黎云初去看南雪的海,那里曾经孕育出了南雪传说中的鲛人,黎云初喜欢这些,想来会很高兴;她会带黎云初去热闹的集市上,与她一同在人群中漫步,或许人太多了,她会牵住黎云初的手,直到回了王府;她会在落雪的那日与黎云初待在屋里,在温暖的室内看着落雪,黎云初或许会感慨雪景的美丽,如果黎云初愿意,她还想教黎云初作画,黎云初的字是她教的,其他的自然也该由她来教。


    黎云初想去西晴,谢清妩想,等南雪境内一切安定,她就带着黎云初去西晴,黎云初好奇西晴的女郎与外国的儿郎在一起到底是谁生儿育女,这个问题等她再次想起来的时候谢清妩会告诉她,出了西晴的话是女子生儿育女,外男嫁入西晴自然是男子生儿育女,南雪就有那么一位西晴出身的皇女,她嫁于沈将军后诞下了一对双生子。


    黎云初想做的任何事情,谢清妩都会陪她去做。


    她们会在一起很久,她们会一直在一起,她们会变得比在北阴时还要更加亲密一些。


    黎云初若是来了南雪,她一定会让黎云初变得离不开她的,她会成为黎云初最重要的人,会成为黎云初哭泣时最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不过谢清妩还是不太想要见到黎云初哭泣的,她还是想见到黎云初在自己身边笑着的模样。


    谢清妩对自己的未来有着诸多计划,而那个诸多计划里在与黎云初相识后多了黎云初的身影。


    谢清妩从未喜欢过人,在家中有过喜爱的物件,不过两三日她便觉得厌弃,那些于她而言只是自己一时的乐趣,她觉得人也是如此。她的父亲不止一门妾室,除了王妃是非他本意迎娶进门的,其他人全是因父亲的喜欢,而这个喜欢也十分短暂。


    她不知何为喜欢,何为爱。


    她的亲事是自己谋算的,她想要父亲的位置,可她非男子,于是她向皇帝求了恩典,以和亲郡主的身份嫁到了北阴,谢清妩认为世间的一切均可谋算。


    与黎云初相遇的那一年,谢清妩的年岁正好,她觉得这个年纪的自己应当能引起静南王的关注,然后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黎云初。


    她本该嫉妒黎云初,本该羡慕黎云初,因为黎云初有着她所没有的一切。


    那种见不得人的丑陋情绪没有出现,黎云初像是驱散雾霾的光,一下子就照了进来,她抓住了那只手。


    她喜欢黎云初。


    她想和黎云初一起长大。


    可黎云初死了。


    她在意的黎云初,她执着的黎云初,她喜欢的黎云初,死在了她不知道的过去,再也回不来了。


    她无法再与黎云初一起完成那些黎云初喜欢的事情,她无法看见黎云初长大的模样,她无法在黎云初明白何为喜欢时告诉黎云初自己对她的心思,她无法知晓黎云初对她又会是怎般的情绪。


    “她死在过去,你活在现在,谢清妩,你的未来不该被一个已死之人绊住。如果她真的值得你这么付出的话,那她也一定不愿意看见你沉浸在虚无的世界里。”


    错了,谢清妩没有活在现在。


    谢清妩一直活在过去。


    活在那个有着黎云初的过去里。


    “谢清妩,醒一醒吧。”


    “我知道的。”谢清妩回答着。


    陌生的女子冲着她露出了悲伤的表情,谢清妩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值得同情,她的这一辈子坏事做尽,为了回到南雪,算计北阴,为了成为荣安王,弑父杀兄,为了掌握南雪,搅弄朝局。


    “跟我回去吧。”对方朝着她伸出了手。


    谢清妩沉默着,跟着伸出了手,她的动作让对方露出了个难得的笑,稍显庆幸的一个笑,谢清妩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笑,只是见着她笑,谢清妩也不禁笑了起来。


    谢清妩没有将手放到她的手心上。


    只是轻轻一推,谢清妩将她推了出去。


    她跌出了马车,跌出了黑暗的世界,于漆黑的世界中不断下坠。


    这是梦。


    这是楼洇予她的一个梦。


    梦醒了,梦里的一切就会消失。


    她不该沉溺于梦中。


    谢清妩都知道的。


    只是……


    谢清妩回身看向了失去生息倒在一旁的黎云初,她看不清黎云初的面容,她说着喜欢黎云初,但她已经不记得黎云初长什么样了,时间太残酷了,只是短短的十四年,她已经不记得那个时候的黎云初有着怎样的一张脸了。


    她贪恋着黎云初的一切,想念着黎云初的一切,可到头来最讽刺的也是她。


    她向着黎云初伸出了手,轻轻抱住了死去的黎云初。


    她低声地在黎云初耳边说着:“对不起。”


    “我已经不记得你长什么模样了。”


    “你会生气吗?”


    “我不太了解你,我找了你很多年,但我还是不了解你。”


    “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对这件事感到生气。”


    “你会讨厌我吗?”


    “与你分离后,长大的我应当会让你很讨厌吧?”


    “黎云初,你知道吗?”


    “我第一次在王府上见到你时,就喜欢你了。”


    过往的世界好似一片黑白,她在没有色彩的世界中孤独行走着,而在那一天,拥有着不同于这个世界色彩的黎云初闯了起来,她与谢清妩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要不一样。


    她是珍宝。


    是谢清妩独一无二的宝物。


    是年少的谢清妩最想抓住的梦。


    *


    西初从梦境的世界中醒了过来,巨大的冲击让她咳出了一大口鲜血,她按住自己的心口,梦中的伤似乎跟着她一同来到了现实,钻心刺骨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按住它。


    余光瞧见香幽一直坐在摄政王的床边,听到动静后,香幽转过了身来,昏沉的目光与之相对,香幽第一时间确认了摄政王的情况。


    而在她身边,施术的阳瑜也因咒术的反噬倒在了地上。


    比起阳瑜,被推出梦境的她似乎已经算得上平安无事。


    不等她缓过来,那头的香幽走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厉声质问她:“王爷呢?王爷怎么没醒来?”


    “王爷去哪了?”


    香幽的声音刺耳又尖锐。


    “你告诉我王爷去哪了!”


    她一再质问着西初。


    “王爷去哪了!”


    神色癫狂,似乎有些疯魔了。


    “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


    她重复着这毫不掩饰的杀意,西初被她晃动着身体,不舒服的感觉一直往上冒,疲倦的精神无力支撑这具身体的行动,朝着床榻上投去的目光只看见了上边人无力垂落的手。


    谢清妩死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在心间泛滥流淌,西初再次吐出了一口血,香幽的嘶吼,香幽的愤怒在逐渐来临的黑暗中销声匿迹。


    第359章


    西初做了一个梦。


    一个有些悲伤的梦。


    她于梦中睁开了眼, 看见的是实木的床顶。


    有人朝着她伸出了手,西初扭过头,陌生侍女的脸映入了她的瞳孔中。如初见那般, 那双漂亮的眼被泪水占据,对方在她面前落了泪,又在下一秒抱了上来。


    “小姐。”


    她的声音又惊又喜, 惊的是西初的昏厥,喜的是西初的苏醒。


    西初不知道楼初对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才会让她有着如此害怕的情绪。


    西初被她抱住, 对方的心跳声落在耳边异常清晰。西初忍不住闭上了眼, 试图无视掉这个因她醒来十分欣喜的陌生侍女。


    “……谢清妩死了吗?”


    她问着。


    抱着她的双手似乎僵硬了那么一瞬,对方意识到了自己行为上的不妥,松开了双手,回到了最开始她们之间的安全距离上。


    西初重新睁开了眼, 陌生的侍女略显局促, 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答这个问题。


    与她的目光相对时, 侍女避开了西初的目光,低声回答着西初的问题, “死了。”


    西初将目光从侍女的身上移开,看向了床顶。


    她沉默不语,侍女也保持着沉默。


    好一会儿后,也没等来西初的问话,侍女垂下眸,与她说着这几日的事情。


    侍女是在西初与楼洚刚被抓的那日逃出府的, 找一个敢对摄政王府出手的人没那么简单, 即使南雪吃了败仗,摄政王的名号在南雪依旧是不可说的存在, 没有几个人胆敢违抗摄政王,哪怕她陷入了沉眠,管事的只是跟随她多年的侍女。


    自小在北阴服侍着楼初的侍女也不知哪来的门路,花了两日的时间就找到了敢于对摄政王府出手的南雪将军,贺留。


    他与黎云宵一同长大,说是黎云宵的青梅竹马也不为过,黎云宵身为北阴公主与他自是仇敌,不过昔日的情谊再怎么也比那冷冰冰的身份有情。


    黎云宵的死,贺留觉得摄政王难辞其咎,他厌恶摄政王,侍女求到他的面前,出于对摄政王的憎恶,他领兵冲入了摄政王府,拿下了因为摄政王的离世正欲发疯的香幽。


    被关押在摄政王府的南雪慰灵师们都被救了出来,于前日参加完摄政王的葬礼后离开南雪返回东雨了。


    楼洚还没走,说是要等西初醒来。


    侍女描述的时候很平静,略过了大多的惊心动魄只留下了一个简略的过程以及结果。


    西初有些提不起劲,她知道侍女做这些事情一定很不容易,她应该感谢对方,只是发生在梦中的一切让她觉得很累,很不想说话。


    “小姐伤了心神,大夫说这几日要多加休养,勿要劳心费神。”陌生侍女坐在床边低声说着,她的声音轻柔,像是四月的春风温暖和煦。


    只是她这般说,也没等来西初的回应,她安静地坐在一旁,过了一会儿后,又说:“小姐……可想与奴婢说说话?”


    “奴婢听洚少爷说他与小姐一块进了摄政王的梦里,小姐见着了摄政王吗?”


    “洚少爷说他进去后就去找破局之法了,不清楚囚住摄政王的是怎样的梦,他寻了许久都没发现要如何破解洇小姐留下的术,然后就被踢出了梦境。”


    “洚少爷受了反噬,小姐可有受伤?”


    “阳家小姐说小姐后边又被香幽强迫入了摄政王的梦,摄政王的梦很可怕吗?”


    “不可怕,只是很难过的一个梦。”


    一直在说话的侍女反而在西初开口说话的时候闭上了嘴,她没再继续诱导西初说话。


    “谢清妩的梦里有着早就在现实死去的人,她抛弃了自己拥有的一切,选择留在了梦里。”


    “那对她来说一定是很珍贵的梦吧。”


    西初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个梦,她无法客观公正地去评价谢清妩的梦,谢清妩选择黎云初留在了梦里,作为导致谢清妩做出了这样选择的西初有什么资格去评价呢?


    那些想要说出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最后出口的只剩下一句:“我有点难过。”


    或许不只是有点。


    而是很多。


    “奴婢要怎么做才能让小姐不难过呢?”侍女小心翼翼地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西初没有看她,躲避着,低声说:“……等明天就好了,睡一觉起来,就不难过了。”


    “奴婢有些贪心,不想等到明天。”


    她这么说着,温柔地向着西初提出自己的请求。


    “小姐难过的今天,可以交给奴婢吗?”


    西初原是要拉过被子往头上一盖躲过这个醒来让她觉得很痛苦的世界的,但侍女给出了新的选择,看着对方那双认真的眼,一时之间拒绝的话也没有很好地说出。


    稍慢一步的话语变成了默认,侍女冲着她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脸。


    她将西初从床上拉了起来,梳洗换衣,她带着西初出了门。


    南雪是个被雪铺就的国度,没有北阴东雨那样极端的天气,它也是有着正常的天气变化的,只是雪天的日子比较多。


    今日是个晴日。


    许是昏睡的这几日下了雪,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皑皑白雪。


    有孩童一起在路边堆着雪人玩,堆一会儿玩一会儿,连雪人的半个身体都没有成型。


    侍女带着她坐到了一间摊位前,卖的是馄饨,经营者是一对小夫妻,有一双儿女,就在附近跟其他孩子一块玩耍。


    她似乎很了解这些,点了两碗馄饨后为了不让西初无聊便与她介绍着这条街上的事情。


    说的也不是别人隐私的事情,只是一些在这里多待几日就能发现的寻常事。


    馄饨端上来的时候,侍女取了双筷子递给西初。


    动作娴熟,好似这样的事情做过了许多次。


    西初不免问:“你经常和别人一起出来吗?”


    侍女持筷的手顿了下,很快又朝着西初露出了个笑,“没有,小姐是唯一一个。”


    西初没再说话,安静地吃着刚出锅的馄饨,有些烫,她吹了好几口后才敢咬下一角,即使是这样,还是被小小烫了一下。


    好一会儿,西初才继续吃下剩下的半个馄饨。


    她们吃着馄饨,小摊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西初不想和太多人待在同一个地方,进食的速度不禁加快了许多,急急忙吃完,放下筷子的一瞬间,她立马对侍女说:“我吃好了。”


    侍女笑着点了下头,付了账,走回来后十分自然地牵起了西初的手。


    一路前行,侍女口中说到的都是些日常的事,刚刚吃的馄饨,今天的天气,来时见到的孩童,路边的积雪……许多事情,是西初不曾认识到,也不曾接触过的事情。


    她的人生被重生这件事搅成了一团浆糊,想要从里头抽身出来当一个普通人,享受一些普通的日常都变成了痴人说梦。


    将要离开这条长街时,天空忽然飘下了雪,冰凉的雪落在了西初的鼻翼,她仰头望向落雪的天空,侍女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话,西初没听清,只是一直拉着自己的那只手突然被松开了。


    失去了热意的手空落落的,她恍惚地收回目光看向身侧,侍女正在一家店铺面前,她一手付了账,一手从对方的手里拿过了伞,转头的一瞬,她的目光对上了西初的眼。


    西初看见她意外了下,跟着又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侍女打开伞,小跑着回到她的身边。


    油纸伞遮去了落下的雪,侍女轻轻拍抚掉西初肩上的落雪。


    她凑得很近,专心致志的模样让西初难免盯着她看的时间久了一点,好一会儿后,侍女才重新回到了与西初的安全距离内。


    “我想去海边。”西初提出了这么个要求。


    有些突然的要求,似乎打乱了侍女本来的计划,但她也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就笑着点头说了声好。


    离开了热闹的长街,侍女雇了一辆马车。


    雪落下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西初没有再看向外面,侍女递给了她一个暖手炉,让西初抱着它暖手。


    手炉要比人的体温更温暖些,西初沉默地抱着它,直到马车停下。


    帘子掀开时,在落雪中,西初看见的是灰色的大海。


    侍女先下了马车,随后将手递给了她。


    西初握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海边没有什么人在,西初听见了海浪被推到岸上的声音,她没有靠近海,只是在沙滩上慢慢走着。


    侍女走在她的身后,只是一个身位的距离,西初停下脚步,她就跟着停下脚步。风夹着雪从西初的脸上吹拂而过,西初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向了身后的侍女。


    侍女比她高一些,西初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她的眼。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想来海边吗?”西初说着。


    陌生的侍女从善如流地开口问着:“小姐为什么想来海边?”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也是个很体贴的人。西初感觉她处处都在为自己着想,有时候甚至会特意避开会让西初觉得不快的地方。


    她明明不了解西初,真的很奇怪。


    “我讨厌水。”西初转过头,看向离她有着一定距离的灰色海面。


    觉得水很可怕大概是第一次被人推进水里面,不让她冒头,压着她在水里,不让她呼吸,不让她喘气,在水里头憋久了,氧气逐步消失的痛苦让她张开了嘴,而后水灌了进来。


    很可怕,痛苦的感觉持续了很久。


    那样可怕的水有朝一日变成了她的藏身所。


    她躲在水里头谁也见不到,看不到,安全感就那么出现了,只是人很贪心,有了安全感开始想要更多的东西。


    西初低下头,轻轻踢了下脚边的细沙,双手负在身后,十指相互纠缠着。


    “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侍女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似乎是个让她觉得为难的问题,好一会儿后,西初才听见她说:“……奴婢不知道。”


    她好像在说谎。


    不知道的话,需要用那么久的时间来思考吗?


    不过没关系,西初可以原谅她。


    因为西初也在对她说谎。


    西初松开了交缠的手指,回身笑着对她说:“我们回去吧。”


    第360章


    回来时正好撞上了楼洚, 他满脸惊讶地迎上来,走近了又是一副不赞成的表情,“大夫说你要好生休养, 怎么突然跑了出去?”说到这,他的目光落到西初后边的侍女身上,语气不由得重了两分, “你也是,怎么不好好看着她?”


    西初没接他这话,主动转移了话题, “堂兄身体如何了?那日你突然昏了过去, 我很是担心。”


    她的关心并非作伪,楼洚的生气消了两分,顺着她的话头接了下去,“我好着呢, 只是反噬, 养了两日久无碍了。”


    “倒是你, 我听阳瑜说那个女人后来又要求你独自进入梦境,也不知你在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幸好贺将军来得及时,不然摄政王死了,你又是最后一个入梦的,指不定那个女人会对你下怎样的毒手。”


    西初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堂兄莫要担心。”


    楼洚轻摇着头,说着话,两人在堂间寻了处位置坐下。


    “你在梦中见到楼洇了吗?”


    侍女才刚倒了杯水, 突然就听到楼洚问了这么一句, 西初有些惊讶,低着头将盛着水的杯子握在手心里, 好一会儿西初才笑着对他说:“没有。”


    “堂兄怎会觉得楼洇会在梦中。”


    楼洚无语,“还不是殷勉,若是无人维持,那个梦怎会持续五个月之久?他断定梦境是楼洇的手笔,里头一定会有楼洇的踪迹。但是自个没用,入了梦又被踢了出来,哈,就他这个样,还有人觉得楼洇死后他就是撑起这一代的顶梁柱。”


    西初没接话。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能让楼洚心服口服了,别说他现在将殷勉贬得一无是处,处处不如楼洇,可楼洇活着的时候也不见楼洚敬佩她。


    楼洚说了许久殷勉的事情,口干舌燥了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放回桌上时,他才从那些旧事中回过神来。


    “你的身子现在不适合长途跋涉,我陪你在南雪多留几日,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再一同回东雨。”


    自打第一次见面,楼洚就是这个意思,要西初与他一块回东雨。


    “堂兄不用等我,其他人都回去了,你一直留在这里等我也不是个事,还是先回去吧。”西初没有那个打算,她接下来还有另外的安排。


    没有和楼洚一起回东雨的打算,也没有要楼洚陪着她去自己的目的地的想法。


    西初还是希望他们能各走各的。


    楼洚扶额,“我不放心你。”


    西初说得似乎太委婉了点,楼洚难掩自己的关心。


    思来想去,西初不禁改了口,“堂兄又不是大夫,守着我也无济于事。堂兄也不是女孩子,夜里也不能陪着我解闷。堂兄留下来也无济于事。”


    楼洚:……


    楼洚差点没被她气死,没好气地拆穿西初前边的委婉,“你就是想赶我走是吧?前边说了那么多不愿麻烦我的话,结果只是不想我待在你面前碍事是吧?你这丫头,只是半年不见怎么牙尖嘴利了起来?”


    “你倒是说说,你不愿跟我一块回东雨是为了什么?别拿那套说辞敷衍我,我可是你的兄长,你连兄长都不愿说实话,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人留下?姨父姨母也不知在想什么?怎么能让你一人孤身去北阴?”


    西初有些苦恼,她不擅长面对这种,楼洚要还是在楼洇时的模样,西初可以很简单地应付他,但楼洚与那时不同,是真真切切关心楼初的兄长。


    万事以退为进,西初决定打出感情牌。


    “我自幼就不许出门,如今长大了,便想四处走走。今日外头下了雪,堂兄见到了吗?我在东雨那么多年,从未见过雪。”


    西初说得可怜,楼洚却面无表情给了她脑袋一个钢镚,“你在瞎说些什么呢?东雨没下过雪吗?你从小没见过雪?你这丫头,怎么出了趟门还学会骗长辈了?”


    西初:“……”


    西初战术性喝了口水。


    这番躲避的姿态自然是被楼洚看在了眼里,“得了,你不想回那就再多留几日,莫要忘了家在东雨,玩够了,就要回家,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堂兄。”西初乖巧地点头。


    楼洚的事情解决,西初就打算回房去了,刚走两步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之前没来得及打听的事情,西初不得不回身询问楼洚。


    “堂兄,你那日说起楼洇的客人,你可还记得她去了哪里吗?”


    楼洚皱起了眉,好一会儿后才说:“你可记得楼洇身边的丫鬟?”


    “你是说七窍?”


    楼洚点头说是,“楼洇走后,那丫鬟就带着那个人离开了楼家。”


    “她们去了哪里?”西初连忙问。


    楼洚没有回答她,反倒因为她过于急迫的模样板正了脸,“楼洇已经死了。”


    “我听家里人说,你去北阴前带着家中的下人去挖了楼洇的坟。楼洇过去确实惹人厌,死了也让人不得安宁,但再怎么说,死者为大。你我皆是慰灵一脉,更要知道勿扰死者清静的理。”


    “楼初,你有些过了。”


    西初当然知道这个理,只是楼洇不一样,她不一样。


    “我知道的。”西初回答着,“我有分寸的。”


    “你知道便好。”楼洚叹了口气,朝着西初挥了挥手,让她回去休息。


    他将这件事打住不打算再提,西初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堂兄她们究竟去了哪里?”


    楼洚着实有些搞不懂自己这位堂妹在想什么,他以为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楼洇属于过去,不该再被提起,与她有关的人与事都该被埋在她死去的那天才是。


    楼洇是祸,死了反而是件好事。


    他不愿提也不想提,只是目光对上堂妹那双坚持的眼,楼洚就开始头疼。


    “那日家中人都因楼洇的死忙得手忙脚乱的,两个丫头片子谁会去在意?楼洇死前将她们放了,估计是回家乡了吧。”说到老家二字,楼洚的心思不免活络了起来,他又说:“你若真的好奇,那还是跟我一块回东雨吧?到时候我陪你一块去找那丫鬟。”


    七窍带着客人回了家乡……西初记得,七窍说过自己是家生奴,哪有什么家乡可回?


    “……我只是有些好奇。”西初拒绝了他,“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西初也没想能从楼洚身上打听到什么消息,之前听到他提起楼洇的客人确实很在意,楼洇的客人是她,而她变成了“楼初”,她以为客人根本就不存在,但是楼洚又说楼洇有客人,客人变成了“楼初”,那被七窍带走的客人又是谁?西初变成了楼初,那楼初会变成客人吗?


    太奇怪了。


    西初还记得那个晚上七窍突然闯入她的房间然后被抓了起来,一个在那天晚上被关起来的丫鬟要怎么带着客人离开府邸?


    她心里藏着诸多事,侍女打开房门,领着她到桌前,点了灯,斟了茶,西初才从那些事情里回过神来。


    侍女忙碌的身影逐渐出现在西初的瞳孔中,她看着侍女兀自忙活着,好一会儿后,对她开了口:“我们明日去雪山。”


    如果没有在南雪遇见楼洚的话,她们这会儿估计已经在雪山了,北阴国师说可以去雪山看看,西初不知道那里有什么,过去活了那么久,也没听到过什么与雪山有关的消息,唯一关联也就只有那颗出自雪山的鲛珠。


    侍女停下了手中的所有活计,惊讶地看向西初,满脸都写着不可以三个字。西初有些头疼,不知又要说些什么话才能让她说声好。


    眼见着她张开了嘴,应是又要说她身体不好,现在不宜远行之类的话了,西初觉得头疼,却听侍女说:“奴婢这便去安排。”


    她没像楼洚那样直接反对西初。


    西初愣了下。


    侍女正对着她退出了房间,合上门时西初还能看见她脸上的冰冷表情,只是一瞬,在意识到西初盯着她的时候,侍女脸上的冷意尽数消退,挂上了一个温暖笑容。


    ……奇怪。


    西初觉得好奇怪。


    奇怪侍女没有反对,奇怪自己会觉得侍女会反对。


    她们两个是主仆关系,侍女再怎么反对也不能帮她做决定,她只要强硬些,侍女就会按照她的吩咐行事的,完全不需要像楼洚那样费心思去说服。


    满满的奇怪塞满了西初的脑子,西初无力地趴在桌上,单手推动着侍女进房时给她斟满了茶水的杯子,她的食指没用多少力,杯子装满了水,轻轻一碰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推动它。


    自打那天醒来后,一切都变得很奇怪。


    身边的人,身边的环境,就连西初自己,也变得奇怪。


    楼洇为什么不取走西初的性命呢?明明那些话传得沸沸扬扬的,还是说那些话本来就是烟雾弹,是有人故意传出的假话?


    西初想不明白。


    她又想起了与楼洇的初见。


    她那日还在宫中披着奏折,楼洇屏退了所有人端着一杯毒酒来到了她的面前,那日所见的楼洇与西初认识的楼洇相差甚远。


    那应该是楼洇唯一一次对她说了实话吧?


    确实是不疼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