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楼洇死了。
在两月前, 因病去世。
侍女说那天死了很多人,楼洇反而是其中最不重要的那个。
宫中的新帝,殷府的国师, 楼家的小姐……都死了。
新帝死了,东雨又要再寻他的转世一次,可国师也死了, 无人可寻皇帝的转世,因而宫中的位置还闲置着,幸而皇帝也只是个摆设, 东雨的事务不由皇帝插手也能自行运转, 不然如今恐怕得大乱。
死了三个大人物,最重要的当属东雨的国师。
下一任国师将在阳殷两族的子弟中选出,死去的国师是殷氏人,下一任或许会是阳氏人出任国师之位。
楼洇死了, 受到影响的只有楼家。
不过楼家早就做好了准备, 这个准备已经做了二十年, 现下终于等来了楼洇的死亡,对于大多楼家人来说, 这不是丧事,这算得上是喜事。
没了拔尖的楼洇,在她之下的楼家人有了出头的机会,楼洇在这一代太出众了,以至于遮挡住了他人的光芒,让他们只能屈居楼洇之下, 只有楼洇死了, 旁的人才能看见他们,那些人才会发现在楼洇之下的他们其实也是天才。
没有人为楼洇的逝去感到难过。
至于她?
侍女说, 她是楼家的小姐,楼初。
那位住在藤蔓院墙内的小姐,西初从未见过她,至少住在楼家的这段时间从来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过别人说起过她。
对于她的印象是在几个月前,七窍带着她认路时介绍过。
从不出门,无人拜访,也无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西初当时只觉得楼家真古怪,什么样的人都有。
现在已经不是古怪了吧?
这么一位神秘的小姐和西初长得一模一样,哪里会没有人提起,就算再怎么藏在屋里不出去,也总会有人见过她,总会有人发现楼洇的客人和家里的一位小姐样貌相似的吧?
真奇怪。
西初还记得昨日,昨日楼洇还在与她说话,
她昨日还与楼洇说了,想要她活着。
今日起来一切都变了,明明昨日都还活着的人,怎会在两月前死去?
西初想这是楼洇在开玩笑,就跟她平常一样,总是喜欢说着神神叨叨的话语,细想全是唬人的话,西初不信她的那些话,楼洇说的那些听上去好像全对了,细究又错漏百出。
她的话当不得真。
所以这大概又是一次玩笑,只是今次的玩笑有点大了。
西初是这么想的。
只是……很奇怪。
于是西初问了侍女日期,今天是什么时候?
侍女不明所以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今日便是第二日,西初睡了一觉醒来的第二日。
西初这一觉没有跨越两个月。
距离楼洇那总是未至的生辰也还有许久。
西初不明白楼洇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谎?
想要西初生气吗?
所以伙同其他人,把■■从她身边调走,安排了个陌生侍女,半夜把她搬到了这里,假装她是楼家那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小姐。
西初想楼洇做到了,她现在确实有点生气了,为什么要说这样子显而易见的谎话?
“你不要再骗我了,这种谎话听上去确实很像真话。”
假如镜子里的那张脸不是西初的脸的话,假如时间真的是两个月后的话,西初或许是会信的。
“就算府中上下的人都配合她说谎,可只要我走出去,随便拉住一个路人就能戳穿她的谎言。新帝正准备登基,为此西晴的女帝,南雪的摄政王此时都在东雨,根本就无法瞒住的事情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谎?楼洇到底在想什么?是觉得这样子骗我很好玩吗?”
说话的时候,西初总觉得下一秒楼洇就会走进来,有些失望地哀叹着:居然没有上当?小姐还以为能够吓到你呢。
这样子的事情,楼洇不是做不出来。
“小姐是又病了吗?”侍女露出担忧的表情,说着话还伸出了手摸了下西初的额头,微凉的触感让侍女的眉头紧锁,她半拉半推着把西初带到了床上,“果然是有些凉,许是昨夜着了凉,小姐需要休息才是。”
西初真的有点生气了,拉开侍女的手,不满地问着:“我没有生病,别装了,楼洇到底想做什么?”
侍女愣了下,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她拉着西初的手,半蹲在西初的面前,仰头看着西初,“奴婢不知小姐为何要说这些话,洇小姐明明与小姐不亲近,她是早亡之相,您又因体弱只能待在房中……您与洇小姐根本就不熟。洇小姐果然还是在记恨小姐,死都死了,还要折腾小姐,她对您到底做了什么?小姐又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西初有点头疼,推开侍女的手,还未起身,侍女难过地重新抓住了西初。
“小姐为何不信奴婢说的话?”
“南雪的摄政王确实来过东雨,但两个月前,她就离开了东雨,她被人下了咒,一直昏迷不醒。有人说是洇小姐做的,差点就给楼家带来了祸事。好在洇小姐死了,过去摄政王与洇小姐的关系也不错,才消除了误会。”
“……至于西晴的女帝,小姐到底明不明白那是何等人?她可不是东雨的皇帝能比的,皇帝日日换,西晴的女帝可不是国师随便一指就能钦定的存在。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东雨皇帝登基就跑来东雨?”
西初不信。
哪怕陌生的侍女正拉着自己哭泣着,她依旧不信这番话。
她出了门,下了楼,跑到院外时瞧见了整个院子的模样,确实就是几月前七窍带她见过的那座院子。
侍女在她的后面追着,一直喊着小姐快停下来。
西初头也不回,一路碰见了几个陌生的侍女,见到她时都露出了惊讶的模样,紧接着听见后面侍女的呼喊声,纷纷变了脸,加入了追逐西初的队伍中。
西初在楼家住了很久,鲜少出门,待得最多的地方是楼洇的院子。
跑了许久,西初才跑到了楼洇的院前,大门挂上了锁,似乎是个无人居住的院落。
她停了下来,不知道楼洇到底不惜动员所有人都要欺骗她,都要圆这个谎话的理由是什么?
她一停,追着她的人也追了上来,十几名侍女围着她,喊着她小姐,她们没有上前,面面相觑后,转头看向了才跟上来的陌生侍女。
她们给她让出了路。
陌生的侍女微喘着气,等走到西初面前时,凌乱的气息已经调整好了,她无奈地问着西初:“奴婢不知洇小姐到底给小姐施了什么奇怪的咒术,但小姐若是不信奴婢的话,便亲自去看吧。”
说完话,她转头喊了个侍女,让她去将院子的钥匙取来。
西初沉默着。
怀疑的天平有了点偏向。
很快侍女就将钥匙取了过来,陌生的侍女打开了院门上的挂锁,推开了门。
明明只是一夜的时间,院内却堆满了落叶,过去他人居住在这里的气息仿佛被人一夜之间抹去。
西初迷茫地看向了陌生的侍女,对方冲着她笑了笑,似乎是在安抚她。
西初走了进去。
喊了声楼洇,喊了声■■,喊了声七窍。
无人应答。
她推开了每一间房的门,时间在这里留下了痕迹,两个月的时间,无人清扫的情况下,这里堆了许多灰尘。
她曾住过的房间,积满了灰尘,看不出来昨天她还在这里入睡,■■还陪着她身边。
最后推开的是书房的门,与其他房间一样,书架上没有多少本书,空落落的,西初企图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痕迹,但是不管在哪里,曾经西初留下的痕迹都消失不见了。
真奇怪。
为什么突然之间,世界好像就变了一个?
她明明还是这张脸,她明明还是鲛人的身体,但为什么楼洇死了?她变成了楼家的小姐呢?
西初想不明白。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死了吗?就跟以前一样,死了又在另一个人身上醒来?
那楼洇呢?
楼洇真的死了吗?
陌生的侍女走了过来,西初茫然地看向她,“楼洇真的死了吗?”
侍女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拉过了西初的手,冲她温柔笑着:“小姐莫怕。”
西初没说话了,侍女拉着她离开房间,走到院子时,西初忽然看见了院中的树苗,那是之前她和楼洇一块种下的。
她还跟楼洇一块在下面埋了些东西。
楼洇埋了两坛酒,又埋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放了西初抄好的书,还有……楼洇的信。
西初突然将侍女的手甩开,侍女惊呼一声,西初跑到了树旁,用着双手挖开地上的泥土,有些费力,她又四处看了眼,捡起了一块不大的石头当作铲子。
挖了好一会儿,指头都有些见血了,一双手突然插了进来,将西初的双手拉起。
西初看过去,侍女生气又难过的表情让西初闭上了嘴。
“小姐究竟在做什么?”她难过地问着,似乎是不理解自己平日里服侍的小姐怎么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西初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质疑的话也不如之前那般有底气。
西初说不出来,说不出那些都是在撒谎骗她的话了。
她沉默,侍女又说:“小姐可以吩咐奴婢做的。”
说着话,侍女拿过了一边的铲子,似乎刚刚她没来阻止西初就是因为去取铲子了。
“小姐是想要挖这里是吗?奴婢来做就好。”侍女笑着,让西初待在一边等着她,喊来其他侍女拿来伤药后,给西初处理手上的伤,自己则是用着拿来的铲子挖着西初刚刚想要挖开的地方。
侍女们洗去了西初手上的泥巴块,小心地将泥土从西初的指甲内挑出,处理好了这些脏污后,取过药膏小心地往正在渗血的地方涂抹。
西初不觉得疼,一直盯着正往下挖的铲子,直到听到一声结实的撞击声,铲子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西初一把站起,侍女小心地挖出了地下的东西,在西初着急要去接过时,侍女冲着她摇了摇头。
西初咬牙,侍女用毛巾将盒子擦净后才把它交到西初手里。
真的将盒子捧在手里时,西初迫切打开的心思忽然淡了许多,不知是因为手指受了伤,还是因为心中的惧意,她的手有些颤。
那时楼洇往里头放了一封信,西初看见上面写了西初亲启四个字,她想打开看,被楼洇拦了下来,楼洇说起码要等五年十年再打开吧?
西初那个时候想,自己怎么可能有那么久的时间?下一次的死亡不知在何时,下一次的睁眼不知与现在又隔了多久,下一次不知自己又会是何许人……她有着太多的不确定。
只是那个时候从未想过,楼洇会死。
……也不是没有想过。
刚来楼家那会儿,西初与她生过气,恼怒地将一切脱口而出,她以为她要死了,浑身疼得厉害,可最后倒下去的是楼洇,楼洇吐了很多血。
那时候,楼洇差点就死了。
后来西初就再也没有提过那些事了,那日所说的话好似成了她与楼洇的心照不宣,西初从未说过,楼洇从未听过。
西初觉得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她也不想去执着一个答案,不想去思考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总会听见奇怪的声音,为什么那天痛得快要死掉的明明是西初可倒下的却是楼洇?她将那些全都忽略了个干净,不去想不去看不去听。
楼洇在她面前说了一个又一个谎的,也没给那时的事情一个解释。
“啪嗒”一下。
西初打开了盒子。
最先看到的是西初抄好的书,是楼洇让她放进去的。
西初将书拿了出来,侍女接过了她手中的书,在盒子的最底下是楼洇的信。
心脏跳动的声音有些大了,砰砰的,紧张与不安将她笼罩。
西初闭上眼,试图让这份不安落地,再睁眼时,她取出了信,侍女接过了盒子,让她得以空出手拆信。
写着西初亲启四个字的这封信很薄,写信的人或许不爱写信,平日里的话总是很多,喜欢说着许多的故事,等到了让她提笔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写什么。
楼洇会写什么?
西初拆了信,里头只有的信只有一张。
她将信展开。
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西初愣住了。
她下意识看向正站在她面前,捧着盒子的侍女,还未出口,侍女先冲她笑了下,与其他侍女吩咐了一句,很快就有人取来了火折子和一盆干净的水。
将信在火上烤了一遍后,什么字都没有出现。
西初抿紧唇,将信往水里一泡。
它依旧很干净。
干净的模样就好像在说它真的只是一张普通的纸,之所以什么字都没有那是因为从最开始被放进来的就是一张空白的纸。
它的主人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文字。
“……被骗了。”西初低喃着。
第342章
在打开信封前, 西初其实有过很多想法,比如楼洇在信里跟她说对不起,跟她解释了当前的情况, 为什么西初现在会遇到这种事情?又比如楼洇在信里给她写了一封很长的自我剖视的信,因为是写给西初的,所以信里可能会与西初相关, 可能会写在她眼里西初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对西初又是抱有怎么样的想法……
西初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关于信里面的内容会是什么, 唯独没有想过这会是一封空白的信。
楼洇神神秘秘地把盒子埋进地下, 又不允许西初早早挖出来,西初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一想到是那个楼洇又觉得这没什么不可能的。
楼洇就是这样子奇怪。
那么奇怪的楼洇真的死了吗?
西初觉得满脑子都是问号,现在有太多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她的死亡与重生已经够不可思议了, 但每一次的醒来时间都在往前走, 不像这一次。
西初确定自己没有死亡, 身体没有变化,她没有重生, 她的时间往前迈进了一天,而与她一同来到现在的楼洇,时间停止在了两个月前。
这个世界存在神明,那么导致了这一切的是神明吗?
想不通。
她太不在意楼洇说的那些话了,不在意自己死亡重生的真相,不在意楼洇对她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不在意楼洇是不是要用自己的性命来给她续命。
因为那些不在意, 所以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她一无所知。
而现在,面对这个错乱的世界, 又无法做到完全地不在意。
——“小姐希望你有欲-望,你若对小姐所做之事毫无所感,小姐会担心你是否坏掉了。”
——“小姐希望你生气。因为人会生气,人会烦恼,人会开心,人会难过,人有各种喜怒哀乐……你要好好记得小姐的话啊,不然小姐我也是会很烦恼的。”
——“因为小姐希望你难过,但是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小姐也很不高兴。”
西初现在,是真的觉得,生气了。
和西初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话,明明都跟她说了西初不在意死去,甚至希望能够死去,但是这个人自顾自地死掉了。
楼洇这个家伙,很过分不是吗?
“小姐还要查证什么吗?”陌生的侍女在一边问着她。
西初混乱的思绪稍稍回笼,微微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落到了陌生的侍女身上,准确点来说是对方怀里抱着的精致盒子。
西初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明明与之前每一次醒来的处境相同,这一次却没了那种委屈感,是因为生气冲淡了这份委屈吗?
西初出了院门,外头还有好几个人守着,见着她纷纷低下头喊着小姐,看上去她在楼家的地位不低,只是过去的几个月里,西初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小姐,没有一个人提起过她,就好像从来就不存在。
很奇怪。
死去的楼洇。
陌生的小姐。
西初很难不怀疑这是楼洇的手段。
问题就在于,西初是怎么从一个客人变成了楼家的小姐的?楼洇死在两个月前,西初的时间没有变更,但是西初一夜之间从一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身体还是自己的身体,身份发生了变化。
很难用普通的常识去理解这些东西,就像西初的重生。
哪怕楼洇口口声声说西初是她制造出来的躯壳,西初的每一具身体都是她制造出来的,西初相信这个可能性,这确实是有可能的。
因为这还能解释现在的情况,目前西初所记得的最开始的一次是更早以前,那个时候楼洇还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生,如果楼洇拥有着改动时间的能力,那么她可以插手更久远的事情就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
东雨人真是神秘啊。
西初不禁叹了口气。
陌生的侍女抱着木盒在后头跟着她,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给西初带来跟随的压力,也不至于让西初从她的视野中消失。
西初虽然很讨厌自己的身体,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在忽略掉作为怪物的一面后,这具身体在对上普通人时确实优势很大,她的五感远比普通人要好,看见的听见的都比作为人的时候要多得多。
她可以听见侍女一直跟着她的脚步,可以听见周围其他人在看见她之后的小声议论。
这座府上的人在一夜之间都将她当成了楼家的小姐,且默认为见过她。
就跟西初的每一次重生一样,所有人都默认她有个过去,也有真的认识她的人存在,如果按照楼洇的说法,那么那些认识她的人是被强行扭转了认知,有关于西初的记忆被塞进了她们的脑子里,但这个办法不是完全不会出差错。
楼洇说有个人明明从来都没有过女儿,但是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在说他有个女儿。
他本人知道自己是没有女儿的。
简单点来看,西初作为记忆体,楼洇制作了躯壳,通过不知名的方法投放,西初进入身体,同时修改周围人的认知,像是强行在别人的记忆里加入了一段关于西初的记忆,于是达成了西初作为另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存活的结果,而由于西初不属于这个世界,导致了这具身体的存活时间是有限制的。
那么问题有两个,先不说楼洇怎么制作属于人的躯壳,楼洇是怎么做到远距离投放的?楼洇是怎么影响别人的记忆的?如果只是单纯改变一个人的记忆的话,凭着这个世界的各种奇幻能力,西初相信是有办法解决的,但西初身边的人,所有人,不管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都不觉得她这个人的存在是突兀的,他们默认西初是存在的。
就算是再怎么厉害的洗脑也没办法做到更改所有人的记忆吧?
非得用这个世界的认知来推测的话,毫无疑问指向了更高的层次——“神”。
西初还记得过去的北阴生活,他们说祭司拥有与神明沟通的能力,祭司沟通天地,奉献自己换来力量,于是顷刻间,攻入北阴的南雪大军全部消失。
“神”有着力量。
“神”让楼洇拥有了这个能力,让楼洇可以投放西初,让楼洇可以修改他人的记忆。
那么,祭司换取力量付出了性命,“神”为什么要让楼洇拥有这个能力?
人都说谎言要七分真三分假才会显得真实,西初很难判断说这些信息的楼洇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是按照这些推测的话,指出的那个方向似乎回到了北阴。
那个她不太想涉足的地方。
思考着自己的事情,不知不觉间,西初走到了仓库附近,那间停放着许多口棺木的仓库。
仓库的门没有锁,西初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门进去。
仓库没有太大的变化,摆放的依旧是过去的那些,红绸与白绸交缠在了一起,有些老旧的模样,不知它们到底有没有派上过用场。
再往里,是那几口棺木的位置。
西初没在这里看到它们。
那些刻了西初过去名字的棺木,全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或许也不能说是一夜之间,因为西初已经很久都没有关注过它们了,在觉得就算知道这一切又能改变什么的情况后,在有着只想结束自己这漫长痛苦的孤独人生的想法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起来。
“小姐要找什么吗?”尾随而来的侍女这么问着。
她的手上还抱着那个盒子。
“楼洇葬在了哪里?”
*
楼洇没有葬在楼家的祖坟,只是一座无名的山头,被楼家买了去,无人打理,闲置至今,哪怕楼洇被葬在了这里,也依旧是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楼家甚至没有找人来打理此处。
楼洇的墓一点都看不出去是她的,朴素的墓碑上只刻了四个字:楼氏之女。
西初很难说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楼洇被很多人讨厌,她是知道的,大家畏她惧她,很多人都盼着她死,但也有人想要楼洇活着。
那样的楼洇怎么会躺在冰冷的棺木里呢?
两个月的时间,尸体都开始腐烂了吧?
西初甚至都能猜到楼洇会用怎么样嫌弃的声音来说了。
仆从们推倒了墓碑,挖开了上面的土包,陌生的侍女撑着伞站在西初的身边,为她遮去炙热的阳光。西初微微仰头,今日的阳光有些刺眼,看了一会儿西初甚至还有些疑惑。
东雨有过这种大晴天吗?
在她不多的记忆里,东雨只是偶尔放晴,更多的时候都是在下雨。
尘土飞扬,嘈杂的声音一点一点地传了过来,西初听见了有人在低声说着话,说着她不敬死人的话。
身边的侍女在听清那些闲言碎语后,第一时间拉下了脸,呵斥了那些人。她也不是赞同西初的行为,在西初跟她说想要挖楼洇的坟时,侍女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她忙问西初想做什么?就算是楼洇平日里真的太过分了,也不至于这样子……
她和西初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哪怕是反对西初,最后还是会同意西初。
仆从们挖了很久,日薄西山时,挖到了楼洇的棺材,本来都要停下了,仆从却挖到了第二口棺,那些消失在仓库里的棺材好像随着楼洇的死去,一同被葬在了这里。
没有人对此感到惊讶,侍女说当时下葬时,埋了九口棺,是楼洇生前吩咐过的,等她死后,那些棺材都要跟着她一块下葬。
“洇小姐或许也觉得自己坏事做尽,一个人在下面会被欺负。”侍女这么说着。
等全部挖出来,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辰,早在太阳落山时,侍女就喊人点了灯,她们一群人待在这荒郊野岭的地,干着这不恰当的事,夜里时不时的呜鸣声都好像在说她们干了坏事。
西初也不是第一次看人挖坟了。
上一次还是很久以前,挖的是被安葬了四十多年的坟。
西初上前,靠近被挖出来的棺材,陌生的侍女叹了口气,吩咐其他人把棺材打开,被吩咐的人还有些犹豫,硬着头皮走近时,西初已经推开了那看上去厚重无比的棺盖。
没有她想象的,已经腐烂了的尸体。
西初打开的是一口空棺。
里头刻着的名字是阿十。
仆从们打开了其他的棺材。
没有一具棺材里有尸体,只有一口棺中放了一把折扇。
楼洇不在里面。
西初转头看向侍女。
“洇小姐尸骨无存,下葬时只放了她从不离身的折扇。”
西初本来都快相信了,相信那个整日都在说着玩笑话的楼洇死了。
“你知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吗?”
侍女抿紧了唇,“小姐不信洇小姐死了,所以才让奴婢们将洇小姐的坟挖出来吗?”
西初没再说话,她走近了那口唯一放了扇子的棺材。
那是那时西初看的最后一口棺,唯一没有刻上姓名的棺,现在上面已经刻上了字。
不是西初以为的那两个字。
而是另一个名字。
一个不该出现,一个又该出现的名字。
——楼洇。
第343章
在第一次看到棺材里刻着的名字时, 在意识到那些名字都是过去的自己时,西初想这最后一具没有被刻上名字的棺材最后刻的名字应该还会是自己。
因为这好像是楼洇给过去死掉的西初准备的棺材,西初每死一次楼洇就为她准备一具。
西初记得那个时候有人说, 每一次楼洇病危,就会准备一口棺材,每次楼洇在醒来后会在棺材里刻上字, 就好像楼洇的每一次死里逃生都是用西初的性命作为代价。
纵使当时觉得怎么可能,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偏向的。
因为太巧合了。
巧合到让人不得不这么想。
身在东雨的楼洇从来没有接触过过去的西初,她不该知道西初的过去, 不该在这些棺材里刻上西初每一次死去时拥有的名字, 有一些就连西初自己都不知道,那一次活着的自己叫什么?因为她总是睁开眼后又在痛苦中死去,活了有多久呢?兴许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她在怀疑与相信中犹豫。
只因为楼洇准备的棺材只有九具,从楼洇所记录下来的名字来算, 最后一具没有刻字的棺材属于现在西初, 而前八具属于不断死去的西初。
在活到这一世的时候, 西初死了不止八次。
如果说楼洇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是西初为她挡了死劫,那么算下来还是少了一次的。
少了, 西初作为东雨的皇帝,被楼洇杀死的那一次。
楼洇说,西初的重生都是她做的,西初的身体都是她捏造的,她创造了西初,为了让西初代替她死去。但是给了西初这样子人生的创造者, 怎么会不知道西初还活过那一次呢?
就在她的面前, 被她亲手结束了的那一世。
楼洇撒了谎。
西初一直都知道,总是爱将小姐二字挂在嘴边的楼洇, 总是喜欢与西初说着那些听上去煞有介事的楼洇,总是想要西初那么想的楼洇说的都是谎话。
西初不相信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她。
只是西初没有想过,最后会是楼洇的名字,就好像楼洇在跟西初说:她真的死了。
楼洇真的死了,死在西初不知道的地方,死在西初不知道的时间里。
现在该怎么办呢?
一直保持着沉默,一直只想追求一个结束的她,在有了想要知道的事情的现在,似乎已经找不到人来解释了。
西初轻轻抚摸着空无一人的棺材,不自觉地想:楼洇知道西初知道她一直在说谎吗?
可能不知道吧。
不然怎么会说出那种谎话,将西初的死去与她的存活挂钩。
……楼洇说到底,也只是个笨蛋吧?
“将它们埋回去吧。”西初松开了手。
挖了好几个时辰才挖出来的东西,放了不到半个时辰又被埋了回去。
“小姐还是不信吗?”陌生的侍女不安地问着她。
西初也不知她为什么这么担心,是在担心西初因为不相信楼洇死了挖了楼洇的坟没看见尸骨更加不相信了吗?因为不相信所以马上又要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了?
西初稍稍想了下,自己似乎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事情了。
不管楼洇是真死还是假死,她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去确认了。
而且……
她想,楼洇大概是真的死去了。
将谎话挂在嘴边的楼洇,偶尔也是会说几句真话的。
西初冲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会再做了。
*
回程的路上又下起了雨,泥泞的地面让行驶在上边的马车都变得颠簸了些。
西初安静地坐在马车内,闭着眼想着过去的事情,才刚感觉到身上有些凉意,下一秒,一条毯子盖在了西初的身上。
她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这个人,西初还不知道她叫什么,明明西初说了一堆足以让她感到混乱的话,但她却始终没有否决过西初的话。
心里有很多想问的,但还是选择了闭上嘴,她现在不想去好奇那种事情。
她想知道,楼洇为什么死了?
她们是在第二日的清晨才回到楼家的。
过去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这个楼小姐在楼洇死后的现在似乎在楼家内拥有着不低的地位,至少跟在楼洇身边时,西初可没有见过楼家的长辈会专程候在门口只为了等一夜不归的楼洇,更别提他们还会露出担忧的表情。
西初的这个新身份,在楼家内很受宠。
西初还是第一次遇上醒来的身体是拥有父母的,也是第一次被年长的母亲抱在了怀里,听着她略凶的责骂以及担忧。
很奇怪。
西初没有反抗,像个人偶般被摆弄。
母亲大概检查了她一番,确认了她没有任何外伤后牵住了她的手。
父亲在旁边听着母亲对她的斥责,插了几句话,让她少骂女儿几句。
一个在无视了楼洇以后,足以称得上幸福的家庭。
等回到那座偏僻小院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西初待在屋里,陌生的侍女则去为她准备洗漱的水。
这时西初才拥有了单独的时间。
被侍女留在屋里陪着西初的是从楼洇院子里挖出来的盒子,西初曾经抄写过的书,以及那张已经干了的空白信纸,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西初单手撑着脸看着盒子的时候想,那个时候好像还埋了两坛酒。
她安静待了好一会儿,侍女才端着水进来。
西初乖乖坐到了镜前,侍女站在她的身后拆下西初头上的簪子,替她梳理着过长的发丝。
梳发的动作很轻柔,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西初每一次梳自己的头发到了后边总要干脆地将头发扯断,扯断后担心起那句鲛人身上全是宝的话,又去找了火折子将扯下来的头发烧光。
“我明日想去北阴。”西初说着。
梳发的手一顿,延迟了两秒后才继续梳下去。
“小姐为什么这么在意洇小姐?”
她说的与西初说的完全是两个内容,西初想去北阴的理由确实也是因为楼洇,不过她提起楼洇西初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可以吗?”西初问。
侍女不再多说,只道:“奴婢等下就去安排。”
现在去北阴其实有点早了,这个有点早了的念头一冒出来,西初又不觉得它很早了。从昨天到现在,她只看了楼家与楼洇的墓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看。
比如与楼洇同一天死去的新帝和国师。
比如昏迷不醒的摄政王。
比如从未来过东雨的西晴女帝。
想到了这些人,脑中自然而然又浮现出了一个人的模样。
想到西初又觉得自己真是没意思,对方估计和现在的其他人一样。
*
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这位陌生侍女有着超强的执行力,西初昨天提了要去北阴,今天她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就连昨日对她十分担心的父母在送她出府时也只是对她说着一路上要多加小心,没有阻止她的出行。
前一次从北阴到东雨的时候,走的是水路。
这次也是走的陆路,车程没有多快,经常走走停停的,哪怕西初要求速度再快些,侍女依旧会以小姐的身子弱来反驳西初的命令。
她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听西初的。
侍女不允许在野外露宿,最开始的时候还能找到旅店住下,后边完全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迫于无奈,她只得让人就近扎营。
路上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的,东雨有很多行商的人,外来的商人总是想要在东雨做一笔买卖,经常带着许多货物进入东雨,他们走南闯北的,听过很多故事。
说几个旅途中的故事便能赚到一笔不菲的钱,许多人都愿意将自己的见闻告诉西初。
南雪的摄政王中了毒,至今昏迷不醒,有人推测是因为摄政王早年的风流债,那个曾经在南雪皇都传遍了的故事,摄政王与北阴的郡主相爱,北阴人不满郡主与敌人相爱,杀死了郡主后,又对摄政王下了手。
这个西初听侍女说了,是中了咒,怀疑是楼洇动的手,但没有证据证明是楼洇干的,也找不到楼洇动手的理由,再加上楼洇死了,说是不了了之,实际如何,西初也不知道。
没想到南雪都传成了这个样子。
有点出乎西初的意料了。
南雪与北阴停了战,目前北阴由国师掌权,据说国师眼瞎耳聋口不能言,说是国师倒不如说是王族的傀儡。
这个西初也知道。
她曾经见过那个国师。
西晴倒是没有什么,能说的只是一些寻常的高官女儿爱上了贫穷的儿郎,为了他不惜与家中断绝关系也要娶他的故事。
非要说的话,可能还是西晴的列络城,过去天灾不断,百姓流离失所,但自打女帝的双腿好了之后,列络城的灾祸消失了,坊间都在传那个被女帝其实就是西晴的凤女。
听上去同一时间出现在东雨的人,只有西晴的女帝没有什么事情。
只是与女帝在一起的另一人没有被提起,可能他们也不了解。
听了一圈,西初也听得差不多了,正要结束,又听另一队商人说:“小姐是东雨人,这些时日想必没少听国师与楼家小姐的事情,我这边倒是有个比他们还要惊奇的故事。”
“小姐可有听说过,南雪的富商,顾大善人,顾天洋?”
第344章
西初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顾天洋这个名字。
她其实对这个名字没多大印象了, 但提到顾天洋就免不了要提到他身边那个浑身长满黑鳞的女子,提到她,就得再提起那个世间仅有三颗的鲛珠。
西初活着的每一世, 多多少少都听过这个人的消息。
“这算得上稀奇事吗?”一开始可能还没想起来,但一想起来,一把这个名字填上号, 关于这个人的事情,西初早就听了许多次了。
“自然不是那种老生常谈的故事,顾天洋过去做了什么, 大家皆有耳闻, 若我只道那些自然与国师暴毙这种闹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的事情一般无二了。”
西初不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商人大笑一声,“小姐可知道顾天洋当年喂给自己心上人的鲛蛛从何而来?”
“雪山有什么问题?”
“小姐真是敏锐。”商人夸赞了一声, 又道:“顾天洋这些年走南闯北的, 就是为了让他的红颜恢复原貌, 听说寻了不少人,生生用金银为他心爱之人铺出了一条路。”
西初眉头微皱, 商人笑着立马又说:“小姐年纪尚轻,可能不知当年的情况。十七年前顾天洋对淮河上的女子一见倾心,好不容易心意相通,女子却活不长久了,顾天洋花费重金只为了给她求一条生路,其中百般折腾, 一直到有人带着那颗鲛珠出现, 称其可治百病。没有人敢断定那颗鲛珠真有如此奇效,许是到了绝境, 顾天洋已经疯了,顾天洋拍下了那颗鲛珠,那女子在服下鲛珠后确实活了过来,只是身上长满了可怖的黑鳞,变成了活生生的怪物。”
“顾天洋当日便派人去抓那贩卖鲛珠的商人,只可惜对方拿了钱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说这顾天洋可真是个奇人,若是寻常人见到自己的枕边人变作个怪物,还不得吓死了,也就他整日将她带在身边,日日寻找着能让她恢复原貌的奇物。”
“苦寻多年的顾天洋找到了当年将鲛珠带入拍卖行的人,顾天洋因为那颗鲛珠被折磨多年,如今见到了罪魁祸首,自然是没有半点留情的。听说那日血铺满了长街,顾天洋将那人折磨得不成人样,拷问了五日,对方还是坚持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那颗鲛珠,世人将鲛珠传得神乎其神,他便想利用它,卖些钱财,好让自己下半生无虞。谁想到那颗鲛珠竟会让人变作一个怪物,他怕顾天洋找他算账,便躲了起来。”
“就算如今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可在当年,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服用鲛珠后发生了什么吧?”
西初还记得的,过去她也找过一次鲛珠,那个时候只是听说鲛珠被人拍走了,没有听过鲛珠被人服下,害人变成了怪物的事情。
最开始顾天洋应该还是将这件事藏了起来的,带来鲛珠的人真的一无所知的话,怎么可能在不听到半点风声的情况下,早早就躲了起来呢?
“他闭口不谈,顾天洋确实拿他没办法,只是打断了那个人的四肢,带着那个人去了雪山。”
“这已是两月前的事情了。顾天洋入了雪山后,再无消息,兴许和过去那些想要进入雪山的人一样,都死在了里面。如今南雪的顾家大乱,谁都眼红着顾家那富可敌国的钱财,别说是与顾天洋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远亲了,就连与顾天洋毫无干系的外人,也想从顾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两个月前。
这个时间稍显微妙了。
西初在两个月前可没有听说过顾天洋的事情,与楼洇的交谈中提到过这个人也只是过去那些西初已知的事情。
“若不是两月前东雨突然出了那件事,只怕如今大家口中讨论的就是顾天洋,与他那无人继承的家财了。”商人感慨着,似乎也是有些可惜只能眼红顾天洋那庞大的家财。
西初沉默不语。
陌生的侍女走上前,将钱袋子交到了他手中,“您说得很有趣,是个好故事。”
原先还在可惜的商人笑逐颜开,顾天洋的家财抛诸脑后,毕竟再怎么眼红,他也得不到一点,还不如切实放在他手中的钱袋子更有踏实感。
他们之间的交易太过顺利,西初不免盯着看了一会儿,侍女似乎是感觉到了她注视的目光,转过了头,发现一直在盯着她的是西初,立马又露出了个柔软的笑。
她对西初很友善。
准确点来说应该是楼初。
西初垂下眸,不再看她。
之后的路途可能是因为离北阴近了,遇见的商队多了起来,他们都是往北阴去的,西初略感惊奇,对于北阴的记忆,西初还停留在很多难民逃亡,就连商队也不爱往北阴去,毕竟战争财也不是每个商人都有胆量去做。
可能是她好奇的目光太盛了,没两天,就看到有商人主动靠近西初所在的马车,商人还未说话,西初却有些明白了他的来意。
侍女很担心她的安危,在外如果她不先检查的话,是不允许西初与陌生人接触的,楼家的仆从允许他靠近,证明是有人打过了招呼的。
“北阴内乱结束后,昭王与东雨最大的商行做了一笔生意,商人都是嘛,自然哪里有利往哪里跑,头部的商人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新的商机,像我们这种只是想糊口的,便跟在大商人后面捡捡漏。”
“你若是之前来过北阴的话,现在一定会为北阴的变化感到惊讶的。”
西初一路上听了不少关于北阴变化的事情,等真正步入北阴,越过小小的窗,窥见的是金色的麦浪,商人们在村庄内逗留,热闹的欢呼声从外头传了过来。
北阴的百姓在残破的荒土上重建了自己的家园。
商人们在这里停留,她们也一块停了下来,侍女说需要补充一下物资,又问西初要不要一块去看看?西初想了想,摇头拒绝了她。
离开的只有侍女和两名仆从,其他人则是留在原地,保护着西初。
西初坐在马车内看了外头许久,有好奇的孩子拿着刚买的糖葫芦站在马车附近不停地张望着,在与西初对上眼后,孩子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西初一时被吓到了。
手一颤,整个人往后倒了去,她在马车上摔了一跤。
马夫听见声音,在外头问着:“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西初闷声回了句没事,好在侍女不在,马夫不是那种会擅自打开门的人,没人发现西初在车内好好坐着也能摔跤。
西初重新回到座位上,本是想将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重新往窗外看了出去。
拿着糖葫芦的小孩身边多了其他孩子,他们开心地站在一块聊着天,她看得有些久,最开始的那个孩子又发现了她。
就和刚刚一样,又冲她露出了个笑,其他孩子意外她的举动,跟着她看了过来,也不知小孩对同伴说了什么,一下子几个小孩都冲着她这边挥起了手。
西初一愣,猛地将窗子关上,躲回了马车内。
西初没再打开窗户。
不久后,侍女带着仆从回来了,他们补充好了物资,顺带打听了一下祭祀庙,村里的人说战乱后毁了不少祭祀庙,祭司们死的死,伤的伤,还活着的那些祭司现在都在皇城的祭祀庙内,那里有着对神明最虔诚的国师在。
*
北阴的变化很大。
最大的变化应该是那总是被阴云遮掩的天空。
过去一看天都是阴的,一日的心情都差了很多,现在一抬头,白日看见的是晴朗的天空,夜晚则是布满繁星的夜空。
再过个十年百年,或许北阴就不会再叫北阴了。
他们未能在夜幕前赶至下一座城,只得就近扎营,好在前不久刚补充了物资,在野外的生活也不算差,说不算差还有些过分了,相比起西初过去的每一次在外露宿,都要好很多。
侍女很照顾她,将最好的全都捧到她的面前。
这份好总会让西初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人,从不怀疑她,一心为了她,最后为了她选择伤害自己,伤害别人。
西初有些想躲避她了。
没吃几口饭就以散心为由离开了人群,倒也没走远,就在十几米的地方寻了个木桩坐下。
她仰头看着天空时,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人。
“这是北阴公主的功劳,平定了内乱的昭王说:是公主殿下将自己献给了神明,为北阴的百姓换来了晴朗的天空,北阴的百姓们很感恩公主的付出。”
西初听出是侍女的声音,本是想避开她的,现在侍女主动靠了过来。西初也不知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在心里笑了自己一番,与侍女说起了话,“他怎么会将这样子的功劳让给她?”
“或许昭王也不是一个坏人。”陌生的侍女这么说着。
西初扭头看她,看到的是侍女对她的温柔笑脸。西初别过脸,冷淡地说了句:“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当侍女的情商都很高,几乎是西初语气不对的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了,“小姐不高兴吗?”
西初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
她想自己不该乱发脾气。
好一会儿后,西初才说:“没有。”
侍女不安地看着她。
西初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不高兴。”
侍女还是不安地抿着唇,没有相信西初说的话。
西初微微咬了咬唇,有些烦躁地转过身,解释着:“我没有不高兴,也没有在生你气。”
发脾气除了因为侍女说了她讨厌的那个人的好话以外,更多的还是对方的笑。
让她有些恐惧。
第345章
最开始提出要来北阴时, 是没想过那么多的,只是想到了北阴的祭司,想到了他们能与神沟通, 西初想要见到“神”。
真的步入北阴这片土地的时候心里头反而有些怪异。
偶尔一人独处时,西初放在膝上的手总是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感觉腿上又生出了那些鳞片, 稍有不注意,自己的怪异模样就会被人发现。
另一方面心中又知道,自己的双腿安然无恙, 它与平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祟。
有些事情西初以为自己都忘记了的,离开前留在心里头最深的那段记忆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深刻。
那一日的画面总是会在脑中浮现。
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将这件事忘了,在楼洇身边时也鲜少再想起这事,留在她心底的只有对现实的淡漠, 以及无趣。
现在总是在闭上眼时想起那一日, 想起那个人哭着对自己说好害怕。
最后, 噩梦缠身。
西初开始在半夜里惊醒。
第一次的时候,无人发现, 她一个人呆坐了一夜,直到天亮。
侍女一早就在外边忙活,安排着人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忙了一圈,才来到了西初的帐篷外。
不知是不是自己一夜未睡脸色有些差劲, 侍女一直盯着自己看, 欲言又止的模样,西初只当没看见, 她不想告诉别人自己做了噩梦,也不想告诉别人过去的那些事。
去皇城的路途有点远,非是一日就能到达的,她们一路走走停停,偶尔就宿在外头,也不是整日都吃干粮,偶尔侍女会让随行的仆从组织人手一块去打猎或是去捕鱼,有时与商队碰上,还会主动与他们进行交易,换取所需的物资,在面对一群大男人时,她也不曾露怯,她将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西初看着她,有时也会疑惑,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在自己的身边做侍女?她应该在更广阔的世界里才对。
想了许久,最后想到了这个世界的问题。
东雨不是西晴。
她若是在西晴长大的话,或许现在已经入朝为官了也说不定。
一连几日,西初没有再做噩梦,许是白日的注意力都被其他吸引了,到了晚上倒头就睡,也无暇去想那些过往的事情。
与她转好的精神不同,侍女反而露出了疲态,西初第一次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黛已是好几日后的事情,不知是夜里没睡好,还是琐事缠身让她疲倦。
这一日西初又想了许多,于夜半时分再度惊醒。
她赫然起身捏着身上的软被,浑身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外头的营火还未熄,她听见了有人在不远处走动的声音,侍女安排了人守夜,也吩咐了不要让营火熄灭。
明明抬眼就能看见外头的光,可西初依旧觉得她所在的地方与外头好似是两个世界,
她不自觉地将身体圈紧,抱着自己,盯着外头的光,也不敢再闭眼,想着要这样到天明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点声响。
“小姐睡不着吗?”
西初困惑地抬起头,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投在了帐篷上,外面的人就待在了她的附近。西初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自己醒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确定自己醒了,或许只是试探性问了一下。西初没打算回话,一直保持安静的话,也许对方会觉得她一直在睡觉。
外边的人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离开,就一直坐在了外头。
西初靠在胳膊上,歪着脑袋看着外头的影子,心里想了许多个或许,最后在这摸不着头脑的思绪中重新睡下。
往后几日,每次被惊醒,西初都能瞧见帐篷外的人,偶尔能听见守夜的人与外头的人搭话,第一句话总是要求对方小声些,于是外头的声音便低了下去。
西初也都能听见,她的听力很好,稍远一点的声音也能听见,更何况是离她这么近的声音。
他们也没说什么,只是守夜的人说:“这些事交给我们来做就好。”
“我不想将小姐的事情交给别人来做。”
早上醒来,侍女笑着与她打着招呼,西初洗漱过后,她们又踏上了前往皇城的路,可能是距离皇城越来越近了,她们没再露过宿,在客栈住下时,西初听见侍女吩咐小二,夜里留盏灯。
西初单独在房中宿下时,侍女也留了盏灯,西初看她,她只是笑着说:“这间客栈的风水不好,点一盏灯的话,小姐夜里能睡得安稳点。”
夜里再醒来,西初看见的是屋里的灯,以及外头的走廊上,未被熄灭的灯光。
西初其实不是怕黑。
只是害怕醒来时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她推开门出去,夜空繁星点点,坐在院中观赏着天空时,还能听见一些细碎的声响,西初循着声走过去,是喂养马匹的马厩。
客栈的小二还未睡下,正在喂着马,马儿似乎正在闹脾气,小二一靠近,它就哈气,小二在旁连连求了它好几声莫要吵。
西初看了好一会儿,眼见着马儿低下了头,她这才往回走。
一路都很安静,西初慢吞吞地挪动脚,刚上楼,听到了混乱的声音,西初困惑地抬头,陌生的侍女一脸紧张的模样地跑到了她的面前。
似乎是匆匆起的床,只来得及穿上一件外衣,头发也没梳理就跑了出来。
越过她,西初看见自己的房间门敞开着,兴许是对方发现了自己不在屋里。
对方紧张的原因顿时有了答案,西初向她解释着:“我有些睡不着,就出去走了走。”
侍女脸上的紧张没有减少,她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
“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西初已经不是那个软弱无力的西初了,这具身体是怪物的身体,本就比寻常人要强悍一些,真遇见什么坏人,西初也会用强硬的拳头打跑的。
过去会落到那副模样,除了自己的软弱便是对自身的认知不到位,她厌弃着身为怪物的自己,所以不曾去掌握过自己拥有着什么。
侍女抿紧了唇,在西初面前低下了头。
半天也不见侍女说话,西初不想和她两个人傻傻地站在外头这样子僵持着,走了一段路,西初现在想要回去睡觉了。
西初走到房间门口,刚抬起脚还未迈进,侍女忽然说:“小姐睡不着,是因为做了噩梦吗?”
西初扭头看她,心中有些惊讶。
“不是,只是睡不着而已。”答了话,西初进了房间,将门关了上去,至于外头的那个人怎么想,接不接受西初的这个回答,都和西初没有什么关系。
西初原本以为她不会问的,毕竟前几天也从来不提这个问题,就当个哑巴一直在守着西初。
西初是知道她夜里都在做什么的,白日里模样瞧着倦怠,是因为夜里总是在守着西初,西初也不是每个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醒来的每个晚上都能发现她在外面。
若是放在过去的话……西初想自己会很感动吧?可能还会有点自责,想自己不是楼初,她要照顾的是楼初,不是西初,会为西初占据了楼初应得的爱而心生愧疚。
人可能都是会变吧?
起码,西初觉得自己就是这样子会变的人,
*
北阴平定内乱还不足一年,百废待兴,如今坐在那个高位上的是昭王。
与其他地方不同,皇城很繁荣,可能是因为有着商人口中的头部商行入驻了,它看上去像是不曾经历过战火的模样。
国师所在的祭祀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侍女跟当地的人打听了一番,给祭祀庙送去了帖子,得等三日,那边回信后才能前往祭祀庙。
也不是说递出了帖子就一定能够被允许进去,三日后若是没有消息,便是那边拒绝了拜访。
西初也不是很爱凡事都做最坏的打算,只是听到对方说可能会被拒绝后,心中便在想,三日后又该用什么样的手段进去?
她也不是真的来求神问卜的,只是想寻个答案,应该也可以用点非常规的手段进去吧?
可能是脸上的表情太糟糕了,西初听到侍女问:“小姐是在担心吗?”
西初不语。
气氛稍微顿时凝滞了起来,侍女先低下了头,西初瞧见了她脸上的笑,略显苦涩的一个笑。
西初心里不舒服,不过什么都没说。
侍女安排好了住处,她们暂且在客栈住下,等祭祀庙那边的回信。
夜里睡下时,西初心里还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可能是杂事想得有点多,这天晚上她没被噩梦惊醒,一觉睡到了天亮,早上睁开眼听到屋里的动静西初还有些懵。
呆呆地坐起来,好一会儿才看清在屋里忙活的人是谁。
“我还以为你会安排其他人。”
毕竟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西初发现她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很会看人脸色,很会安排人,她那么照顾西初,西初对她摆了脸色,她应该会很自觉地从西初身边离开才对,现在还坚持出现在西初身边,多少有点不符合她的聪明了。
“奴婢不想从小姐身边离开。”侍女端了水走过来,将干净的毛巾递给西初,蹲在床边,低眉顺眼的模样瞧着好不乖巧,说的话却不如她表现的乖巧。
西初多少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话,无非就是小姐自醒来后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大概会是这种话吧?
西初擦着脸,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侍女娴静的脸上。
只要西初不说话,她估计也找不到话说。
想了想,西初干脆闭上了嘴。
于是等到西初洗漱完,她们之间都没有第二句话。
西初没等到自己猜测的那些话。
心里头忍不住又烦躁了起来,觉得这个人比起楼洇还要麻烦,楼洇那个家伙哪怕西初不想搭理她,都会无视掉,自顾自地凑过来,说着让人恼怒的话。
现在……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第346章
“小姐在信中所求, 我皆已知晓,只是国师前日去了宫中,还有两日方能归来, 一时半会,小姐的所求恐怕无法达成。”
陌生的祭司在她面前解释着。
他是司祭,在祭祀庙这个地方, 属于金字塔的第三层。
过去西初住过一段时间的祭祀庙,哪怕是信奉神明的人,也有着三六九等, 祭祀庙也有着等级制度, 国师在金字塔的顶端,往下是主祭,而后是司祭,祭司, 一等祭司, 二等祭司, 三等祭司。
西初等了这么多天,也不在乎再多等两天, 更何况她之前见过北阴的国师的,国师听不见看不见,无法用正常的手段与她交流,与国师会面,西初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她想只要有足以沟通神明的祭司在就可以了。
西初想着,于是说:“不一定非得见国师, 我只是有些问题, 寻常祭司也能解惑的。”
“您是楼家的小姐,祭祀庙上下自当全力为您达成所愿, 您远道而来,我们怎能轻慢您?”
西初原以为东雨楼家的名号离了东雨就没什么作用了,没想到来了北阴,祭祀庙的人会因为东雨楼家这四个字为她敞开门。
本要等上三日,过了一日却得到了祭祀庙的要求,她跟着祭祀庙的人来到这里后,又被对方奉为了上宾。
司祭又说:“小姐远道而来,一路怕是吃了不少苦,若是不介意,这两日不妨就在庙中住下?”
西初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陌生的祭司笑了下,让身边的人带着西初去住处,看身上的装饰,他是二等祭司。
离开前,西初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我有一事不明。”
刚开了个头,陌生的司祭便道:“楼洇小姐对北阴有大恩,您是她的血亲,我们自当竭力为你满足心愿。”
“楼洇做了什么?”西初疑惑,面前的司祭正要答,忽然见到他匆匆躬身行礼,喊了一声主祭。
西初微愣,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北阴战乱时期,楼洇小姐曾在北阴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四下怨灵游走,是楼洇小姐出手相助,若非她,就算北阴与南雪达成协议,北阴只怕还得受邪祟侵扰。”
她扭过头,正好瞧见那人停在自己的身边,等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进来的祭司对着她露出了温和的笑。
“楼洇小姐的大恩,祭祀庙一直记在心中,没想到月前会传来那样的消息。”
他的一言一行中充斥着对西初的善意,西初却在看清他脸的那一刻,险些退了半步。
他是祭祀庙的主祭,恒芥。
西初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些人和事了,过去在北阴这片土地上遇见过的人与事都随着那一日的结束全部消散在她的心里,她没再想起过这些人。
只是……今日见了面,那些消失的记忆又忽然冒了出来。
她偶尔也会想,如果她没有要求来北阴的话,她没有觉得回北阴的黎云宵很危险而跟着追过来的话,会不会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现了?
这些事,在最开始的时候总会冒出来,她讨厌过很多人,迫使黎云宵走上那个祭坛的谢清妩,推着黎云宵往前的昭王,将她带到了黎云宵面前让黎云宵做出了选择的主祭恒芥,而在那些人里,西初最厌恶的是自己。
没有西初的话,兴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西初不会在那天来到北阴,西初不会被恒芥带到这里,西初不会见到黎云宵,黎云宵不会做出选择,黎云宵不会牺牲自己,黎云宵会活着。
这样的情绪本该淡去,西初也以为自己早就对此事释怀,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做噩梦,梦里是黎云宵对她哭喊着不想死,还想活下去的模样。
她只将这事当作噩梦,一场醒来就不该再记得的噩梦。
可来了祭祀庙,见到了与那日相关的人,那些怨恨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她还是不甘的。
不甘心为什么黎云宵会落得那样子的结局。
楼洇说她没有欲-求。
西初想,楼洇错了。
西初不是没有。
西初只是故意将那些事情都忘了。
只有这样子,西初才能自私自利一些,抛下那些让她觉得痛苦的事情,才能安然去死。
“小姐便安心在这住下吧。国师也非常感谢楼洇小姐对北阴的帮助……等国师回来……”因为楼洇对她有了许多善意的恒芥一直在说着话,他的嘴巴张张合合的,西初有点听不清他讲了什么,身体只是僵硬地点着头,应和他。
西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走到住处的,等自己回过神来,看见的是陌生的侍女在自己的跟前。
“小姐?”
“小姐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她还是那副紧张担心的模样,明明有着很多话想要说想要问,又好像有什么顾忌般,一句话都不曾出口。
西初看着她,移开眼看向自己的手心,手微微张开,疼痛让她皱起了眉,指甲上留了一片血红,再往下看,掌心中留了好几个弯月形的血痕。
侍女惊讶了下,很快就在房内找到了药箱,提着它半跪在西初的面前。她拉过西初的手,小心地清理着上面的血块。
西初能感觉到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正微微颤抖着,从这个角度投下的目光也能瞥见对方那紧锁的眉头,明明疼的是西初,可看上去好像她还要更疼些。
奇怪的人。
明明想问的不是那些,明明有更想说的话,但又不说。
很奇怪。
西初看着她,混乱的思绪好像回到了过去。
那时的黎云宵也是,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那会儿的西初脸上还有伤,光是看着便吓人的紧。黎云宵对着她说了很多话,很多很好的话,黎云宵总是很为她考虑,西初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曾经做过一次交易,不知是与谁的交易,也不知交易是否真的成立,或许只是她的幻想。
因为太疼了,被放血,被拔鳞,被剜肉……真的太疼了,疼到她想要所有人都消失。
然后那天她昏了过去。
醒来后有些事情就不太记得了。
她变成了一个人,不再是可怕的怪物,而是一个拥有双腿的人。
她在那之后见到黎云宵的。
还不太会走路,因为很疼,闯入了别人家,行了盗窃的事情,为了躲避追逐,也因为害怕被抓,她躲进了看上去很安全的马车里。
然后见到了黎云宵。
黎云宵的眼睛很漂亮,闪闪发光的,西初每次看过去,都觉得她的眼睛好像装着星光,那双有着星光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西初。
黎云宵一直对她很好。
好到不可思议。
好到在西初的面前送了性命。
过去的人好似与现在的人重叠到了一起,西初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侍女,低声问着:“你在哭吗?”
握着她的那只手愣了下,随后说:“没有。”
回答得很干脆,朝着西初抬起的脸也确实没有哭泣的痕迹,只是……西初朝着她的脸伸出了手,指腹落在她脸上时,侍女微微闭上了眼。
她很配合西初的行动,西初伸手她便昂头,西初摸脸她便闭眼,一点都不担心西初会对她使坏。
“你看上去快要哭了的样子。”
侍女睁开了眼,嘴角勾起了一点笑,问着:“小姐喜欢看人哭吗?”
西初回答:“不喜欢。”
侍女又问:“那为什么觉得奴婢在哭?”
西初愣了下,不自觉地抿了下唇,在好一会儿的安静后,西初才说:“有个认识的人,跟你一样。”
这话应该不会让人高兴,西初看见侍女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躲闪,一直挂着的笑也变得僵硬许多,她本该就此打住了,但还是说了出来。
“明明快哭了,可还是会对我笑。”
她们保持着这样的距离许久,纵使不喜欢西初说的这些话,侍女还是没有甩开西初的手,拉开两人的距离,她只得在原地,微微昂着头,任由西初肆意对待。
“……小姐,很喜欢她吗?”
“喜欢。”
刚一回答,侍女抬起手与西初落在她脸上的手重叠,手背好似被她轻轻抓住,西初后知后觉想要收回手,却见到她突然笑了起来,眼泪突然落到了西初的手上,像是漂亮的珍珠,忽然就掉了一颗又一颗。
过于突然,以至于西初忘了自己刚刚想要做的事情。
“为什么要哭?”
她哭得也很漂亮。
也很突然。
突然到,西初有些反应不过来。明明是自己先提起的话题,但对方真的在她面前哭了,西初的脑袋忽然嗡了一下,空空的,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何反应。
“因为希望小姐高兴。”
苦涩的滋味在听见对方话语的那一刻涌了出来,面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了许多,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她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一滴又一滴砸向地面的眼泪发出的声音。
侍女微微靠近了一下,朝着西初伸出了手,拇指擦拭着西初的眼角,动作轻柔,又带了两分的怜惜,她说:“小姐是在为那个人难过吗?”
她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残留的泪珠,明明刚还在哭泣,可现在,靠近西初,安慰西初的也是她。
就好像,她刚刚的哭,真的只是为了让想要看人哭泣的西初高兴。
第347章
国师在两日后回来的, 西初对她的印象还很深,先前在祭祀庙的那段时间她偶尔会听到其他祭司用着一种很崇拜的语气提起这位国师,在西初看来这位年轻的国师看不见听不着也说不了话, 像极了上位者专门放到祭祀庙的傀儡祭司。
之前给西初的感觉也是如此,完完全全听命于昭王的傀儡,所有的一切都很被动。
真与她面对面坐在同一个屋檐下, 倒是看不出对方的傀儡感。
身着白袍的少女只是静静地坐在了她的对面,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西初的目光落到了她遮住双目的白纱上, 两人同室而坐, 安静的国师将手放在了桌上,手心向上,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西初有些疑惑, 只得看向将她带过来的恒芥。
“请您伸出手。”
看来是西初想的那个样子。
“接下来我会用力量构建一座桥梁, 让您能与国师沟通, 作为桥梁的我会暂时失去五感,直到你们结束对话。”
恒芥解释着, 没有过多地说明其中代表的意思。
西初伸手放在了国师的手上,一旁的恒芥双手结印,闭上了双眼,室内的烛火噌地一下被熄灭,紧跟着蓝色的光辉自他的指尖亮起。
一室幽暗。
西初的目光从国师的身上转到了恒芥身上,又转到了两人相握的手上。
国师的手有些凉, 可能是身体不太好。
‘我们之前, 见过。’
幽暗的室内忽然响起了声音。
陌生的一道声音。
西初下意识看向了对面坐着的国师。
‘不是见过。你的味道,很熟悉。’
她们的手还握着, 恒芥还保持着结印的手势,也没对这个声音做出反应,这应该是她和国师的单独交流。
真神奇。
西初本来还在想,要怎么和她沟通,光从硬件条件上来看就完完全全想不到有能够沟通的方法。
她又忘记了,这个世界不该用她的常理去理解。
‘你是黎云宵的那只鲛吧?’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恒芥他们一直找不到你,离开了黎云宵,你去了楼小姐那里啊。’
‘恒芥说你和帮助了我们的楼小姐是家人,我们要帮助你来回报楼小姐的恩情。’
脑袋嗡嗡地响,心脏也砰砰直跳着,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西初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惊讶表情,只是抓紧了那只手,将对面的人拉近了一些。
“你,记得我?”
原先还一本正经坐着的国师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到,整个人被拉着往前,另一只手不得不抵在桌面上,防止自己身体的倾倒。
平和的脸上也难得出现了一丝的愕然。
许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第一次被人这么不礼貌地对待。
白袍的国师不安地拉着那只手,往回拉了拉,试图让自己能够回到原地重新坐好。她没能拉动西初的手,低估了西初的力气,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完全没感到有任何动静时,国师放弃了自己想要端坐好的想法。
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对话状态,继续着自己的一般流程,‘你想要做什么?复活黎云宵吗?不过楼小姐好像也死了。’
莫名的话砸了下来,国师没有回答西初的问题,答非所问的话语却让西初陷入了沉默中。
可以……复活?
西初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这个世界上死而复生的事情很少见吗?西初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只是……复活真的是大家想的那样子的复活吗?万一和西初一样呢?像西初一样活着是件好事吗?
一直一直不断地醒来,熟悉的人一次又一次离开自己,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西初不想那样子。
不想黎云宵变得痛苦。
‘人都是这样子的吧?失去了重要的人后开始后悔。’
白袍的国师没等来西初的回复,自言自语地继续说着。
‘昭王就是这样。’
‘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说他有一个女儿,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孩子,他不知道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不知道孩子是怎么长大的,等他听到这个女儿的消息时,女儿已经入了京,他这一生为了北阴付出了许多,他的妻子,他的健康,然后是他的女儿。’
‘昭王可真不是一个好父亲啊,就算是我这样子的,幼时我的父亲依旧会把我抱在怀里,哪怕我听不见,看不见,他也还是会温柔地给我讲故事,背着我骑大马,对我说无数个很爱我,我是他的宝贝女儿……’
‘我一点都不同情他,甚至觉得他女儿真可怜。能被我这样子的人可怜,昭王的女儿真的很可怜不是吗?’
‘昭王说想要复活他的女儿,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西初回过神,注意到国师说的话时,她已经在复活这个话题上说了很久,同时又举起了昭王的例子。
‘世人总是觉得这件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总是能轻易地将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这句话说出口,实际上他们不知道究竟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啊,兴许在那一刻,他们想着的是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他人的复苏。’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他人的存活。’
西初确实有这么想过。
让想要活下去的楼洇得以活着,应该和她说的是不同的意思吧?
‘你不觉得这很自私吗?因为无法忍受失去的痛苦,所以要将离去的灵魂拉回这个世上,来让对方品尝失去的痛苦。’
她说了很多,从始至终都挂着一抹笑,没有变过脸,可她说的话却无比尖锐刺耳,像是在嘲讽着这个世间为了他人义无反顾的人。
西初没再让她继续想不想要亲近的人复活这种问题,略头疼地按了下自己的脑袋,问:“要怎么样才能和“神”说话?需要举行什么样的仪式?需要准备什么样的道具?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哈?’
‘和神?’
‘你好像对我们祭司一脉有什么误解啊?’
‘你以为是个人,随便举行一个仪式,利用一些道具就能够和神说话了吗?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吧?你以为我们天天跪在神像前,是在干什么啊?’
她听上去有点生气。
西初的目光始终没从她的脸上移开,那张遮住了双眼的脸上还是一副怜爱世人的和蔼模样,完全看不出来现在她的内心如此激荡。
她生了一通气,没好气地说着:‘只有祭司,被神所选中的人,才能拥有与神说话的资格。’
‘神没选中你。’
西初不意外这个回答,说不失望是假的,说很失望也不是,只是稍微觉得有点累了,这一路都让她觉得很累。
沉默了一会儿,西初又问:“你为什么认得出我?”
‘你的话很奇怪。其他人没认出你来吗?这不是什么值得疑惑的事情吧?楼小姐帮着我们解决了新生的邪祟,她那么厉害,遮掩住你身上黎云宵的力量,对她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吧?’
‘好像不太对,恒芥他,没发现你啊。’
‘你是变了模样吗?’
西初这一路上遇见了很多人,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所有人都将她当作楼初,是从小在楼家长大的楼初,不是中途变成的楼初。
只有这个人不同,她意识到了“楼初”的过去是“西初”。
西初看了眼一直闭着眼睛的恒芥,用自己的力量作为桥梁的他现在是无法听到她们两个的对话的……真担心会被发现的话,那么一开始不找过来反而更好。
犹豫了一下,西初将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如果有个人一直用着同一张脸,同一具身体,但是有一天醒来,所有人都将她当作了其他人,唯有一个瞎了眼,聋了耳,哑了口的国师发现她不是其他人,会是什么原因?”
‘哈哈,你说话可真有趣。’国师奇怪地笑了两下,好像是觉得西初是在开玩笑,在西初保持着相当长时间的安静时,国师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好一会儿后,国师说:‘自然是有人认为,这么一个残废,就算知道了这种事情也无法跟其他人透露。’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可我只能回答你这个。’国师没好气地说着。
双方的交流再度陷入沉寂。
西初垂下眼,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不太高兴的国师又说:‘你知道雪山吗?唔,就是那个据传世上唯有三颗鲛珠,其中一颗就藏在那里的雪山,那是神也不会注视的地方。’
……雪山,来的路上听到过这个地方。
原本也打算在这之后去雪山的,现在好像不得不去那里了。
西初低声道了谢。
国师保持着最开始的微笑模样点了点头,收下了道歉。
西初手一松,国师意识到今天的对话结束了,跟着就要收回手,下一秒她往回缩的手被重新握住。
国师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黎云宵的力量,是什么意思?”
国师惊讶了下,反问:‘你没发现吗?应该不是吧?再怎么样,也会发现的吧?恒芥那天跟我说出现了一只鲛人,他找了那只鲛人很久,都没有找到那只鲛人。他说鲛人应该是变成了人类的模样,混进了人群中。可鲛人要变成人类,需要付出属于它的代价。’
‘恒芥没跟我说你是个哑巴,你会说话,变成人的鲛人不该会说话。’
‘黎云宵把你的代价取了回来。’
对于这件事西初多少有猜测,那天醒来后她的模样正常,双腿正常行走在地面上不会再感到疼痛,说话时也能发出声音了,她从外形上来看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她一直想要的普通人。
猜到了,想到了。
只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个问题兴许是引起了国师的好奇心,她问:‘黎云宵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恒芥不了解她,只会跟我说她是北阴的公主殿下,终有一天她会代替我成为神的代行人。我们准备了那一天很久,昭王从遇见我,知道了女儿死去的真相后就一直在准备着报复皇室的计划,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但是……昭王跟我说,他后悔了。’
‘恒芥说她长得和我有点像,可能是都流着祭司一脉的血,所以有点相似。她从南雪回来后,我也没有见过她,她很讨厌祭祀庙,很讨厌国师,很不想见到我。’
‘你认识的她是个怎样的人?’
第348章
推门走出来时, 西初才发现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陪着她的侍女站在一旁,微微昂着头注视着下雨的天空, 她的神色平静,目光却带了几分的落寞,再往远一些看, 几名祭司双手高高举过头,奔走在雨中。
来的时候听商人提起过北阴的天气变化,十几年来只下过两场雨的国家, 天气突然变得正常了起来, 不似东雨那般整日下雨,一个月内也算是有那么四五天是雨天。
雨天对于北阴人来说太稀奇了,在北阴的雨伞生意是最好做的,商人们为此变着花样贩卖各种雨伞, 哪怕只有那么几天在下雨, 北阴人都愿意往家里买多几把伞, 说得夸张点,东雨人家里的伞如今都未必比北阴人家里的伞多。
他们喜爱北阴的这份变化, 格外珍惜这份由北阴的公主殿下向神祈祷,带来的恩赐。
“我们走吧。”西初垂下眼,对着侍女说着。
侍女扭头看向她,立马打开了手中的伞,跟上西初迈进雨中的脚步。
一路都很安静,西初没有说话, 侍女也保持着安静的模样, 半句话都没有问,若不是没有一丝雨落到头上, 西初恐怕要觉得这段路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等到了住处,西初推开了门进了房,侍女在她后头收了伞,将其放在门外后步入屋中,烛火一点,又给西初倒了茶水。
西初没喝那杯茶,只是说:“我们明日离开北阴。”
“回东雨吗?”
西初摇头,“去南雪,我想去雪山。”
“奴婢等下就去通知其他人准备离开。”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点了点头。
不太像她。
西初想起了前两日对方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模样,也想起了自己在她面前哭泣的模样,那日侍女什么都没问,只是一直待在西初的身边,直到她哭累了,停下来。
那之后也没问过西初为什么要哭泣,又为何想要看她哭泣。
她是个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的人。
很奇怪的人。
“楼初”身边的气氛很沉重吗?如果是一直照顾着“楼初”,能够这么担心“楼初”的话,“楼初”不应该是那种需要身边人都很会察言观色的家伙吧?
西初当下的心情有些烦闷。
前两日与今日,都让她觉得心里头憋得慌,有一口气堵在心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便剩下了难受。
西初想自己应该早些休息,睡一觉起来就不会那么不舒服了,与侍女说了自己要休息了后,侍女服侍着她上了床后,从屋里退了出去。
西初听见她拿起了门口的那把伞,将其打开,重新步入雨中。她去忙西初交代的事情了,西初明日就要离开这里,很多事情就得现在去准备,让随行的人打包行囊,清点物资,若是不足,今日还得去补足,不然会误了明日出发的时辰。
西初躺在床上盯着紧闭的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翻了个身,拉过了身上的被子把自己整个人埋进去。
顿时全黑的世界藏住了她,她睁着眼睛,躲在被子里伸出了自己的手,翻来翻去也看不见的手。
*
醒来的时候屋里还点着一盏灯,昏黄的烛光给了这冷寂的屋子一点点暖意,西初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下了床。
她今天不是被噩梦惊醒的。
睡得早,所以半夜就醒了。
自然醒的,现在格外精神,脑子也不似死前那般杂乱,让她只想逃避。
推开门,四下一片寂静,唯有地面还有着湿意。
这场雨似乎是不久前停的。
西初沿着小道走了一段路,天晴月明,一点都看不出是下了一个白天的雨。
路的尽头是拱桥,越过桥是祭祀殿的位置,祭司们白日里会在那里一同向神祷告。
想了想,如果西初是那个神的话,估计会觉得北阴的祭司们挺烦的,天天一大早就在她的耳边跟念经似的,还不止一个人,是一大群人。
西初没有过桥。
她在湖边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提灯,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光源,有的只是头顶月亮洒下的光辉。
此时此刻站在湖边看到的也只是黑漆漆的一片,像是藏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盯着看上一会儿就要被自己的脑内想法给吓退。
西初还蛮讨厌湖水的,过去的时候很讨厌。
她在水里头死了好多次,被人摁进湖水里,拼命挣扎都无法逃脱;被人丢进冰湖里,也不知自己是先冻死的还是先溺死的。
分明在水里死了很多次,偏偏又成了在水中生活的鲛人。
小时候的黎云宵是什么样的?
西初不记得了。
往前数一下的话,会发现,也不过十四年的时间,只不过十四年的时间她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过去的人,过去的事,都忘了。
西初向着湖水伸出了手。
指尖堪堪从水面掠过,她的手就被人从一旁捉了去。
西初感觉到了手上的疼痛,以及耳边粗重的喘息声,转过脸,侍女那张充斥着惶恐的脸出现在她的眼中,以及出现在余光中被人丢下的提灯。
她几乎是跑着过来的。
发现西初不在。
发现西初站在湖边。
发现西初向着湖水伸出了手。
然后丢下了一切,跑了过来。
“小姐在做什么?”侍女问着,抓着西初的那只手在抖,说话的声音也在抖。
西初想她大概是误会了什么,脑子有些发愣,张开嘴就要解释,侍女的话先一步出了口:“天太黑了,待在这里不安全。”
西初点了下头,和她一块从湖边离开,走出了十几步后,西初正要提起刚刚被打断的话,侍女又说:“奴婢知道的。”
平和的,但还是有些颤抖的声音。
她拉着西初的手,脸上的笑容还有些僵硬,许是在跟西初说,许是在跟自己说。
她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奴婢知道的。”
知道什么?
“小姐心情不好,夜里睡不着就想散散步。”她用着蹩脚的话语掩饰着自己刚刚的冲动。
她不是那种不会说谎的人,与她一块来北阴的这段时间,西初知道她是个可以面不改色说着大家都会信以为真的谎言的人,一个能把假话说成真话的人。
她刚刚应该是真的很害怕,以至于现在即使意识到了自己要冷静下来,但脑子与身体无法统一,她做不到平时冷静的模样。
西初不太想去分析她的行为,也不更进一步去了解她,在这些不太想的情绪驱使下,西初默默别过了脸,纠正了她的蹩脚谎话,“……没有心情不好。”
侍女顿时笑了起来,复述了一遍西初的话,“嗯,小姐没有心情不好。”
西初不知道说什么,看着侍女捡起了被她丢下的提灯,看着她又向自己走了过来。
然后听见她问:“小姐还想再走一走吗?”
“算了,我们回去吧。”西初摇头拒绝了她,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侍女没跟上来,西初不免回头看她,问着:“怎么了?”
陌生的侍女捏着提灯的把手,站在原地,闷声回答着:“奴婢担心就这样回去的话,小姐会很不开心。”
她平时说话也很直接,对于西初的关心总是能第一眼看出来,只是平日里的直接和今天的直接似乎不太一样。
她和西初的距离不远,只要往回走上几步,就能靠近。
只要再靠近点就能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只要再靠近点就能看见她为什么和平时不一样。
西初往回走了几步,走到了侍女的跟前。
“为什么这么觉得?”
陌生的侍女看上去有点不安,不知道是因为西初现在站在了她的面前,还是因为自己主动提起的这个话题,“小姐今天出来的时候看上去有点难过。”
她比西初要高一些,走近了,面对面这么站着的时候,西初才意识到这点。
不过明明对方比她要高一些,西初却觉得自己现在才是那个站在俯视位置的人,她正在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你想知道为什么?”
侍女点了点头,“嗯,想知道。”
西初想起了白天的时候,一路上侍女都没有说过话,虽然那个时候西初什么也不想说,但她也什么都没有问。
“那你为什么那个时候不问?”
刚刚快速点头好像只是西初的错觉,被问到了这个问题的侍女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问了,小姐就会答吗?”
这样的一句话似乎只是西初听错了,因为很快地,侍女又说:“奴婢不想让小姐想起难过的事情。”
“但你现在问了。”
西初指出了她话里的矛盾,侍女没为西初的话感到不好意思,相反很从容地看着西初。
西初顿时不吭声了,四目相接时,西初率先移开了目光。
“回去了。”
“……嗯。”
西初其实没想要和她亲近起来的,人一旦亲近了就会有感情,有了感情西初就会开始想她在意的是谁?这个问题其实很好笑,因为谜题的答案就摆在了谜面上。
她在意的是“楼初”,她现在对西初表现出来的亲近态度全都是因为在她眼里看到的是“楼初”。
西初不想陷入这样子的烦恼中,不想像过去的那个自己一样,为这种没有必要的事情担忧。
第349章
进入南雪没多久她们就在酒楼与楼家的人撞上了, 带队的是楼洇的堂兄,楼洚。
西初对他的印象算不得好,这人处处与楼洇针对, 甚至强拉西初去东雨的国师府。
是个恶人。
可如今西初成了楼初,在楼洇已死的现在,他见着西初忽然就变得温和有礼许多。
礼貌与西初打了招呼, 关心了她的身体一番,又说起在家中的父母,让她早些回家, 免得父母担忧。
他说了太多家中长辈的关怀, 西初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堂兄怎么突然来了南雪?”
与楼洚同行的人还不少,五个,加上楼洚是六个, 这些人里西初就认识一个楼洚, 跟着楼洚一块来的侍从婢女们则是在一楼。
“摄政王府广发拜帖, 楼家只是其中之一。”
“你自幼未出过家门,应是不晓得外头的这些事。楼洇死去的那日, 南雪的这位摄政王在东雨遭了人的暗算,至今昏迷不醒……”
这事西初听侍女说过。
醒来的第一日就听她说了。
西晴的女帝没来过东雨,南雪的摄政王在楼洇死去的同一天得了怪病返回了南雪,那个时候还有怀疑是楼洇下的手,因为楼洇死了这个怀疑才不了了之。
西初疑惑:“先前不是怀疑是楼洇做的吗?怎么还将楼家请了过来?”
“恐怕是那摄政王危在旦夕,不管是不是楼洇所做, 只要能够让摄政王醒来, 怕是都会试上一试。”楼洚叹了口气,“这事莫说摄政王府的人怀疑, 便是楼家也怀疑,此事与楼洇脱不了干系。”
这话说得奇怪,楼洇死去的那一天有三个人出事,国师,新帝,摄政王,其中死了两个,只有一个摄政王活了下来,虽说很巧合,但因为巧合就觉得一切都是楼洇干的,是不是有些太片面了?
西初忍不住问:“楼洇与摄政王有仇?”
刚还在侃侃而谈的楼洚顿时愣了下,迟疑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道:“倒是不曾听说过。”
“楼洇与摄政王交好,前几年她总会来楼家寻楼洇,一待就是好几日,虽说楼洇那种人应是没什么知心好友的,不过在外人看来她与摄政王算得上是好友。”
西初皱起了眉头,不解地问:“那为何怀疑楼洇对摄政王下了黑手?”
楼洚被问得突然,干巴巴地回答着:“……摄政王府的人一口咬定此事与楼洇有关,楼洇确实像是会做出此事的人。”
“证据呢?”
“正是因为没有证据,此事才不了了之。”
一番问答下来,两边都陷入了沉默,楼洚尴尬笑了笑,试图挽回一点身为兄长的权威,“堂妹既然好奇,不如跟我一块去摄政王府看看?”
西初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思考良久后,才点了下头,“好。”
*
摄政王府请了很多人,刚进入王府楼洚就拉着她介绍起了每一个出现王府里的人,殷家来了三位,阳家来了两位,秦家来了一位……楼家的代表则是楼洚,与他同行的其他人今次都是来增长见识的。
他们是这一代的天才,在楼洇还活着时完全出不了头的天才,他们的光辉被楼洇压得死死的,就算对普通人来说已算得上天才,可有楼洇的比较,依旧是个普通人。楼洇一死,他们被世人看见,取代楼洇成为这一代的天才,随着时间的流逝,甚至已经出现了若是楼洇还活着,指不定天才的头衔也要拱手让人的言论。
西初随着楼洚的介绍一一认过去,一圈下来,出现在这里的皆是出自东雨的慰灵世家,看来看去也没有其他人了,西初不禁问:“这么多人,怎么没有北阴的祭司?”
似乎不只她一个人有这个疑问,在场的还有其他人在小声讨论着这个问题。
刚还温声给她介绍的楼洚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小声说:“这可不禁讲。”
“什么?”西初疑惑。
“一年以前,北阴内乱,战乱四起,堂妹可知这是何因?”
什么原因?西初当时在北阴,也知道北阴内乱的根本原因,“皇室昏庸无道。”
“这只是其一,南雪的摄政王当时暗中与北阴的叛乱者联手,才造成了之后的场面,北阴皇室的衰退,未尝没有摄政王的手笔。她与北阴的叛乱者联手,拉下了北阴皇室。皇室的最后一位公主,祭司一脉的继承者,折在了她的手中。叛乱者要继承大统,自然是不能让人发现他与南雪的人联手了,故而公主一死,这二人的合作便破灭了,若不是西晴阴了南雪一手,只怕北阴的王都已经插上了南雪的旗帜。”
话一起了头,加上周围人也都在讲这个事,楼洚的话便多了起来,拉着西初到了角落,与她小声讲着摄政王的八卦。
“多年前楼洇与此人交好时,家中人都提心吊胆的,这位摄政王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主,她曾作为和亲公主嫁去了北阴,在北阴当了三年的王妃,之后回到南雪的第一步便是向北阴发难。”
“说起来,你可知听过摄政王与北阴郡主的事情?”
西初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点头,思忖间,楼洚神神秘秘地笑了起来,不等她回应,立马接着说:“那可真是太有趣了,比说书人讲的故事都要有趣,摄政王当年嫁给了北阴的王爷,十三年后竟以女儿身迎娶了北阴的郡主,你说她得多么厌恶北阴皇室?竟用这般手段恶心人家,可真是个狠人啊,换作是我,怎么都做不出来这种事情,迎娶一个仇敌的儿子,那岂不是恶心自己?”
西初反驳:“外头都说,她深爱北阴郡主。”
楼洚立马对着她竖起食指晃了晃,一副“你听外面的八卦哪有我知道的真”的自信表情,“这些话,看看话本就得了,可莫要当真,她若是真爱那北阴郡主,哪会让流言蜚语侵扰北阴郡主多年,又在迎娶她过门的那日,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南雪出兵的借口死去?”
楼洚忍不住叹了口气,感慨道:“堂妹还是太年轻了,男子的话不可信,这女子的话也是万万不可信的。”
西初没反驳他,乖顺地应着:“堂兄说的是。”
他们谈了好一会儿的摄政王,与他们一同待在这花园里等候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少了一部人,西初好奇地看了眼那些不认识的人,疑惑着他们去了哪里时,立马听见有人喊:“楼家少爷,楼洚可在?”
是摄政王府的人寻楼洚。
西初一扭头,对上楼洚轻松的笑容,“堂妹在此歇息,我去看看就回来。”
西初点头,目送着楼洚跟着摄政王府的侍女离去,花园里还有着许多人,西初没有与他们攀谈的想法,就待在了角落里不掺和。
看了好一会儿,西初忽然说:“我以前常听别人说摄政王府对北阴郡主感情深厚。”
“他人说的,又非摄政王亲口所言,许是一些胡话罢了。”一直跟在她身边保持着沉默的侍女在不久后开了口,冷静的模样一如往常。
西初还以为她会用楼洚的话辩回来的,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当即笑了下,问:“你也觉得那是胡话吗?”
侍女反问道:“小姐觉得不是吗?”
“我不知道。”西初摇头,“只是……她经常去找楼洇探寻北阴郡主的下落不是吗?”
“或许只是心中有愧。”
西初疑惑:“你好像很讨厌她?”
“小姐怎会如此觉得?”
“感觉。”
陌生的侍女笑着摇了摇头,“小姐错了,奴婢不讨厌摄政王。”
她说话的时候,西初便盯着她看,侍女不躲不避,任由西初打量自己,好一会儿,西初才说:“可你说的话不像是不讨厌的样子。”
侍女笑着不说话了。
西初也不坚持,转头看向场中的人,其他人在谈论着摄政王的怪病,可能是刚刚提到了北阴的郡主,有人说摄政王昏睡不醒一定是被北阴郡主诅咒了。
北阴郡主在南雪一十三年,她对摄政王的爱早已尽人皆知,可最后竟落得那般悲惨的结局,莫说是北阴郡主,便是他们也觉得摄政王可恨。
“你说北阴郡主对她来说重要吗?”
这本该是个极其简单的问题,只需她回答是与否,又或是不回答。西初也仅仅只是问了一个普通的问题,但侍女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那要看小姐问的是哪位郡主了。”
超出西初意料的答案,西初免不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问:“只与她相伴三月和与她相伴十三年的郡主,有得比吗?”
侍女没有直面这个问题,“小姐觉得时间更久的那位更重要些吗?”
“嗯。”西初点头。
“……这样啊。”侍女又笑,瞧不见笑意的一双眼与西初对视着,一时间西初有些感觉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但很快地,面前的侍女又说:“小姐不是摄政王,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做出如小姐一般的选择。奴婢想,这个问题只有摄政王才能回答小姐了。”
第350章
昏睡不醒的摄政王当然不可能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和西初讲这件事, 也不可能对西初讲这件事。
就像西初不会对别人讲出她的过往一样。
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她在摄政王府住过几日,也曾见过那位北阴郡主,是期待了很久的人, 最后却给了她很多的落差,当时也不曾想到这里的人在过去与自己有所交集。
许多事情因为她模糊的记忆变得糟糕许多。
可……就算当时的她对过去的记忆铭刻在心,她也不会跳出来说自己的前几世就是那个早就死去的黎云初吧?
物是人非, 没有人能逃得过时间的惩罚。
在园中的人又少了一成后,才见楼洚跟着个侍女走了出来,他与侍女道了谢, 朝着西初走过来, 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们兴许要在这里多待两日了。”
“摄政王确实是被人下了咒,手法精妙,不是一般人所为。”楼洚一顿,看了眼周围, 摄政王府的人没有关注着他们这边后, 才说:“大家都没说, 不过那确实是楼洇的手法。”
“再不想承认也不行,慰灵这一代的天才, 哪怕是死去了,她的阴影依旧笼罩在我们的头顶,阴魂不散。”
“其他人都打算留在这里破除摄政王身上的咒。楼洇死了,我们都有了出头的机会,你也该趁此机会多观摩一二,将来能够撑起楼家的可就只有我们几人。”
西初刚要摇头, 忽然听见他说:“兴许我们能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拒绝的话语哽在喉间, 兀自咽下,默默换上了一句:“那就麻烦堂兄了。”
原是想着她什么都不会, 留下来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趁早出发去雪山,但楼洚说解开摄政王身上的咒的话,就能知道那天的事情了。
这就不需要再犹豫拒绝了。
她想知道那天的事情,想知道楼洇为什么突然死去,又为什么要给她相识好几年的好友下这种恶毒的诅咒?
*
“摄政王的情况其实很像我们常用的一个术法,安魂术。施展此术能让人简短地陷入沉睡中,不过时间有限,被施术者抵抗的话,通常一炷香的时间就会醒来,若是配合,时间也不过四五个时辰,像现在这般持续了小半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倒也不能这么说,寻常人陷入沉睡好七日都该准备后事了,她若不是摄政王,也等不到现在。”
“既是如此简单的术法,如何一直无人发现?”
“你与楼洇是同胞姐妹,怎么与楼洇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呢?是不是上课时没好好听讲?”楼洚拿着书册打了西初的脑袋,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刚说了,是很像。像,又不全是。”
“楼洇改动了此法,让它变了模样。寻常来说我们使用此法是为了让人安心养神,睡个好觉。此术不会给人带来危害,只是睡个寻常觉罢了。”
“一个人久睡不醒是为何?”
西初没有犹豫,直接就答:“死了。”
楼洚,“……”
“错错错!大错特错!”楼洚又砸了西初的脑袋一下。
连着被砸两下,西初多少觉得有点委屈,不禁抬眼看他,只见楼洚冲她重重地哼气,又说:“古有一术,能引人入梦,长眠不醒。施术者为被施术者编织了一场盛大的梦境,让她能于梦中死去。过去曾被归为禁术的术法,如今只是一个寻常的辅助术法,能让一些在现实中痛苦不堪的人睡个好觉,得以缓解一些痛苦,也能为人解惑,心中有惑,那便入梦一探究竟。”
可能是冲着教学的目的,楼洚解释得有点多,将话掰碎了往西初的脑子里塞,见她露出明了的表情,楼洚才继续往后讲:“昨日我与殷勉一道合作,探查摄政王身上楼洇留下的术法时便觉得奇怪,楼洇只施了两道术,安魂与入梦,没有其他。”
“说楼洇给摄政王下了个诅咒倒是有些错怪她了,她只是给摄政王织了一场梦,一场醒来就会消散的梦。”
“那她为何昏睡至今?”西初疑惑。
楼洚叹气,说起昨日他们在摄政王处的发现,“我们本想就此追根溯源,将摄政王从那场梦中拉回来,但是出手的一瞬间,摄政王体内的咒术反向追溯,殷勉险些着了道。”
“楼洇确实没下什么狠手,她只下了三道术,最后一道便是阻止旁人施救,摄政王无法由外力唤醒,她只能自己从睡梦中醒来。”
说到这,他也觉得困惑,反复来回走,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一个弑父杀兄的狠人,按理来说心智应当比寻常人要更坚定些……怎会如此轻易就着了道?”
“楼洇真的只下了三道术吗?”
“外人无法施救,她自己又深陷其中,那不是无解吗?”
“倒也算不得无解。”楼洚停了下来,回了这么一句。
西初看他,安静地等他的回答。
“这是我们经常会用到的,以身入梦。”话一说出来,楼洚又不禁皱起了眉头,反反复复呢喃着:“怪哉,怪哉。”
“她不该沉睡至今的,若真只是如此,不管是谁,都能想到这个法子将她唤醒的,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寻我们过来?”
楼洚念了一通,突然厉声道:“不行。”
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把西初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连忙说着:“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快些离开。若是楼洇有后手,这不是我们能够解决的,若是她没有,那便是摄政王府在打什么算盘了。”
他推着西初出了门,口中不断念着快走二字,西初懵懂的步伐却在开门的瞬间被强制停了下来。
摄政王府的侍女正带着几名侍卫拦在了门外。
“下面的人说楼少爷似乎想到了救治王爷的法子。”
楼洚敛去了脸上的慌张,将西初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极其镇定地说着:“我哪有那个本事,就连殷勉都做不到,我怎么有办法?”
“摄政王身上的咒术,我思索两日怎么也想不明白,此事非我这种无能之人能解决的,还是让有能者来吧。”
他试图讲道理,但摄政王府的人并不打算听他的话,在他说话时自始至终都挂着微笑,等他一说完,王府的侍女往后一退,包围着他们的侍卫将他们抓了起来,楼洚挣扎无用,被侍卫们提了起来,双脚胡乱蹬着没造成一点伤害,嘴里不停骂着他们想要做什么?
王府的侍女只是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冲他微微一笑,“请吧,楼少爷,楼小姐。”
*
被抓起来的不止他们,还有其他人。
此时此刻全都被捆住了手脚,被丢置在这个偌大的房间内。
见着了其他人,楼洚立马和他们交流了起来,他们与楼洚一样,意识到了不对劲都想离开,谁承想王府的人一直在房外盯梢,见他们都有离开的意思就干脆全抓了起来。
可能是保持安静的时间有点久了,楼洚挪动着身体往西初身旁靠,“莫怕,我们的侍从都没有被抓起来,等他们发现我们不在会过来找我们的。”
西初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虽然觉得其他人没有被抓起来的可能性很低,但还是对着他点了点头。
“摄政王府此举是想得罪整个东雨吗?”有人厉声质问着。
无人回他,那些负责看守的侍卫们仿佛木桩,对他们视若不见。
这份忽视让他们不安了起来,有人议论着:“为何要将我们关起来?”
“只需让人进入摄政王的梦中便可让她醒来,他们却拖了五个多月,怎么想都觉得这不合常理。”
“我实在是瞧不出,她身上究竟还有什么咒术了。”
“或许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而是试过了呢?”
几人讨论着,在其中一种可能性冒出来时,他们纷纷静了下来,不多时,鼓掌声响了起来,所有人左右看看,最后落到侍卫的后面,有人从侍卫的后面走了出来。
那是目前掌管王府,给他们送去请帖的摄政王心腹,香幽。
“阳小姐说得没错。”香幽夸赞着。
“这几个月来,我们寻过无数的慰灵师,也请来北阴的祭司,他们皆对王爷的病症束手无策。他们不是进不了王爷的梦中,就是进了梦中又什么都做不到。”
“既是如此,你觉得我们便能做到了吗?”
“我不知道啊。”香幽微笑着,“你们东雨的东西,我怎么会清楚?”
她听上去只是因为不知道才将他们绑了起来的,殷勉扫过了屋中的其中人,试图保持冷静:“我们学艺不精,此事确实非我等能解决。与其将我们困在这里,倒不如早日去寻更厉害的人过来。”
香幽轻轻摇了下头,殷勉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了,当下还想说些什么,香幽那听上去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先落了下来,“但你们若是不想办法,我就每日杀一个。”
屋里的人顿时变了脸色,殷勉脸色难看地质问她,“你究竟想做什么?”
香幽笑,“放心,暂时不杀你们,外头那么多人呢,杀到最后总会有人知道该如何做吧?”
“你疯了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