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1、001: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西初醒过来时,浑身都乏力,她撑着疲惫的身体刚睁眼打量着自己自己所处的地方时,一声惊喜的“小姐”先冲着她砸了过来,紧接着是一连的手忙脚乱,她可视范围内站着的人都忙了起来,离开屋子的,过来扶她的,凑到她跟前只为了看她一眼的。 很多人,密集聚集在一起时这让西初有一种难以呼吸的窒息感。 她咳嗽了两声,那些人的脸色皆变,紧接着又有人训斥着:“围那么近做什么,出去!” 凶的厉害,让西初的耳朵有些发颤,她看着面前的那些人慢慢散去,然后那个训斥的人来到了她的面前。 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性。 束发并未戴冠,穿着锦衣华服,腰间别着一块玉,看外貌和刚刚那道训斥的声音一点都挂不上钩。 但还真的就是这个人。 “荣华可好些了?”他与她说话的时候温声细语的,与外貌一样,像个翩翩公子,这一下子就让西初将刚刚那个凶悍的人甩出了脑中。 她才刚醒,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屋内又很暖和,这让她很想拉过身上盖着的锦被继续睡了下去。 西初看着对方的眼,不□□心地点了下头,话也不说一句,就是想说话,一张口西初又感觉有什么卡在了喉间,也说不出话来。心中还在庆幸着能不说话便不说话,说多了容易出错,比起性格大变,安静沉默不大会让让人才想到怪力乱神的事情上,只会想是否是生气了,心情不好不愿搭理人等,更何况,她现在似乎是在病中。 得了西初的回应,男子捏了下西初瘦弱的手,同时让开了自己堵在西初床前的身体,“还是让大夫看一下好。” 西初这才看见了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另一人,只看了一眼,立马有侍女上前拉下了一层纱帐挡住了外间打量的视线,同时也遮住了西初的目光,昏沉的感觉继续席卷了过来,西初虚弱地看着外边的人。 那也是个男人,长得如何西初并没有看清,匆匆一眼留下的感觉并没有让她有着急慌乱想看第二眼的感觉,大概是个普通的人。 他穿着灰色的衣衫,坐在了侍女搬来的小凳上,又有一小童背着药箱杵在他身后。 是个大夫。 年轻的大夫。 大夫很快便收回了把脉的手,他侧过身,对着站在一旁候着的男子与侍女说着:“小姐体弱,还需多调养才行,今次只是受了些惊吓,好生照顾便是。” 侍女应了一声,“是。” “人参虽好,可虚不受补便也成了毒,那些大补之物最好还是不要再碰了。” “屋内的窗平日里也要开着,小姐虽易受寒,但整日闷在这密不透风的屋子里,这病怕也能拖出个重病来。” 大夫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西初听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听进去,被念的泛起了困意。倒是那男子听得很是认真,耳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西初的脑袋一点一点地摇晃着,直到最后,她闭上了眼,靠着床头昏睡了过去。 再次清醒过来时,已是深夜,屋内点着一盏小灯,离她不近,不会让屋里陷入黑暗也不会让屋内太过明亮而让她无法睡下。 西初的身体依旧乏力,浑身都难受的紧,口中像是有什么堵着,让她止不住的咳嗽,她侧过身,趴在床边,单手捂住了自己的唇,才刚抵住,便感觉有温热又粘稠的液体落到了自己的掌心。 西初才要张开手去看,守在屋内的侍女掀开了帘子走了进来,西初急忙藏起了手,一抬眼便见侍女斟了杯茶水朝着西初走了过来,“小姐先喝点水。” 茶杯出现在西初的眼中时,她还能瞧见在那上面萦绕的雾气。 还是热的。 西初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侍女轻轻地拍抚着西初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的,试图让她喝水时也无需那么费力。喝了几口水,难受的感觉消下去后,困意又袭了出来,对着侍女询问的目光,西初摇了下头,乖巧地缩回被窝里躺下。 一连两日,西初都处于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中,跟药罐子似的,醒来便要喝药,偶尔见到的人也是在她房中来往的下人,还有几个陌生的大夫。 至于第一日睁开眼见着的那个男子,她再也没见过,听身边侍候她的侍女锦书说那是大少爷,那日回来后见了她又因为商行有事不得不外出,说若不是她此次病倒,恐怕大少爷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回家一趟。 今日喝了药,西初的精神头好了些,这才有时间打量自己周遭的环境,还有她自己。 也不知是不是这具身体真的很差,西初抬起手瞧见的并不是一双纤纤玉手,那更像是枯黄的皮贴着骨,看着像恐怖片。西初有点慌张,连想要一面镜子来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的想法也被这一双枯手给吓退了。 女子总是爱美的。 虽然是个病秧子,但西初觉得自己运气不错,穿的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哪怕是得了烧钱的病,家中也能养得起她,用着药物来吊着她的性命,只是开局有些差劲,一具病弱身体要做些什么都不方便。 不知道她拿的是什么剧本,是江湖朝堂,还是家长里短,亦或者是宫斗? 西初想了一圈,偏向于是宅斗,但她还没有见到其他的小姐们也没见到什么姨娘或是母亲,她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被好生饲养着,只有等着主人来见她的份,并没有她去见主人的份。 又是一日,西初勉强能下床了,她被锦书搀扶着走下了地,双腿也不知怎的,迈开来都显得非常费劲,从床边走到屋内摆放着的桌边,西初便花了大半的力气,还是在有人搀扶的情况下。 坐在桌边小口抿着茶水,微微喘着气的西初再一次想到,自己这具身体真是太弱了。 等病彻底好起来以后,她需要把锻炼的事宜提上日程了。 第四日西初能够从床边走到门口了,换来的是夜里又发起了个小烧。 第五日第六日西初又因病躺在了床上,哪都去不了,醒过来时锦书便搬了把小凳坐在床边给她念着话本,西初听了两日,话本里的故事不是才子佳人便是英雄美人,不说有趣,但也算是无聊之中的一点寄托。 至于她所处的这个时代,非常套路的架空时代,历史上并未出现过,存在于未知次元里的国家。 有四个国家,东西南北,她处于名为东雨的国家内,虽说名为东,可在地图上并未在东。这里说来也还算丰富,有着男子为帝的国家,也有着女子为帝的国家,东雨国是男帝。 再说些风土人情,这个世界似乎是有神论。 于是西初一开始所想的宅斗大概可以换成东方玄幻女主流了,说不定她这么虚弱的原因是因为身体里的天赋正在觉醒。 西初自娱自乐地想着,又难免想到等病彻底好起来后要去做什么,首先要出了这个院子看看这个富贵人家的家,西初觉得应该会很大,能够洗刷她认知的大,因为这几日进出她房中的人,每一天都是新面孔,短短六日,西初便见了三十多个人。 有在这个院子里侍候的,也有其他院来的。 第七日,西初的身体小好,正与锦书说着今日想去晒会太阳,锦书笑了下称好,不过不能在外面待太久。转头就见着了她这具身体的大哥,大哥似乎是刚从外面赶回来的,风尘仆仆的,后面还有两个小厮追赶着。 西初被刚回来就赶着来见她大概是妹控属性的大哥给抱了个满怀,然后她便又咳嗽了起来,大哥着急放开了她,一脸慌张地看着他,西初缓了过来冲他摆摆手。 带她去晒太阳的活从锦书换成了大哥,锦书退居一旁,在他们身后跟着,随时准备搭把手。 西初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不管人是哪个,她都是可以晒到太阳的。 这一出门也没出多远,她还是在院子里,她住的院落很大,有花有树还有池塘,西初被带到了池塘边坐下。锦书担心这日头太盛,去拿了把伞为她遮去了一些日光,大哥则是将她带到池塘边就离开了,他回来便来了她的院中,还得去见这个家中的其他长辈,比如西初不曾见到过的母亲与父亲,听说她还有个七十多岁的祖母健在,上头除了大哥还有一个二哥,姐姐也就一个,她是最小的女儿,家中除了当家主母也就一个姨娘。姐姐是姨娘所出,她与两个哥哥一样,是正室所出。 西初估摸着这个姐姐便是她开启玄幻宅斗的第一步了。 等病好了她需要去见见这些亲人再去看看这个未来对手。 西初又晒了会太阳,一直到日暮西山,西初才唤来了锦书扶自己进屋。锦书低着头搀扶着她往屋里去,动作轻柔让她倍感舒适,她一脚踏入了屋内的门槛,西初忽然感觉到了自内而外的痛楚,她单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试图忍下身体的痛楚,她侧头张口要求救,可声音并未发出,一张口她便喷出了一口血。 锦书转过了头来,那血正好溅射在她的脸上。 那是一张柔和又平静的脸。 西初缓缓倒了下去,落地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自己落地的声响,再一睁眼,只见到了有一双白鞋渐渐从自己视野中离去,西初费力地伸出了手,她什么都没有抓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02: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咳咳——” “咳——咳——” 耳边到处都是咳嗽的声音,异样的滋味萦绕在鼻息之间,让西初愣是跟着咳嗽了起来。 她难受的厉害,身体上的疼痛,以及来自环境的折磨,这让她非常的不舒服。她企图伸出手去弄出些声响叫来锦书,心中隐隐觉得不太妥当,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西初抓到了硌手的东西,并不是石块,而是类似于草木之类的。西初睁开了眼,目光所见之处再也不是她那间雅致又充满了无数药味的大小姐房间。 而是一个露天场所,地上铺了许多稻草,有些地方留了空,连稻草都没得铺,有的只是些垃圾。这里躺了许多人,大多身体有着各式各样的残缺,他们衣衫褴褛,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不是老年斑就是红色的疙瘩。 周围都很脏,大大小小的垃圾堆了满地,西初瞧见了苍蝇在上面飞的模样,也闻到了那些混杂到了一块的臭味。 很恶心,恶心到她想将肚子里的东西吐的个一干二净也无法消除这份萦绕在身际的恶臭感。 咳嗽声不断。 一声接着一声。 西初对于面前的境况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上一秒还在大户人家里,这会儿睁开眼,自己被丢到了这么一个全是垃圾的地方。是她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所以惨遭抛弃? 西初想起了昏迷前锦书的目光,或许是锦书是个二五仔,趁着她昏迷不醒将她丢到了这个鬼地方。西初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过分虚弱无力的身体让她没法很好的去思考,西初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她分明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而现在却被丢到了乞丐堆里来了。 这群人分明就是在欺负她病弱。 病弱的西初一口气没提上来,昏了过去。 她的身体太过虚弱了,虚弱到在这么糟糕的环境下,哪怕无法接受想要逃离也毫无办法。 再次醒来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西初只感觉到一只粗糙的手在抚摸自己的脸,她心里吓到不行,勉强睁开眼,瞧见的是却是一个苍老的老头,他的皮肤都皱到了一块去,若是有苍蝇飞到那上面,怕是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的手上都是裂缝,在这寒冷的室外,也是衣不裹体的装扮。 西初感觉到了一点的不对劲,比起那点不对劲更多的还是出于某些心理问题的不安带来的恐慌。西初在想自己要怎么逃离眼前的这个境况,她现在摆明了没有任何的还手力气,只能任人宰割,这种仿若砧板上的鱼肉的感觉充斥在她的心间,西初想张口叫一声救命,她嘴唇微动,一个声音还未发出,那只苍老的手先捂住了她的嘴。 西初唔唔挣扎着,紧跟着那只手,将她的鼻子也捂了起来。 “爷爷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怪爷爷,下辈子一定要睁大了眼睛,不要再投到我们这种人家来了。” 难以呼吸的感觉将西初包围了起来,西初顾不得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想着快些挣扎开来。她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明明对方是一个老人,明明她还是个年轻的……西初忽然瞧见了自己抬起的手,那是一只小小的,小小的,并非是养尊处优却只剩下皮包骨的大小姐的手。 她的意识渐渐变得涣散了起来,面前人的模样也变得模糊了起来,她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双眼。 ** 她死了。 西初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小阿十,你在想什么?” 有人推了她的肩头一下,西初听着声音往上看去,来到她身边的是一个扎着两个小包包的小丫头,她穿着和她一样的粉色罗裙,是这个府中所有的下等丫鬟都会穿着的衣服,也就是工作服,一人两套,方便换洗。 小丫头推了她一把后便在西初身边坐了下来,她从地上扯下几根杂草,随手揉了揉开始编扎了起来。 她叫十一,是刚入府没有多久的小丫鬟。 西初转过脸看向了自己虽小但上面有着许多细小伤痕的小手。 她又活了。 在她睁开眼之前,她分明还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虽然是个病秧子,但每天被名贵药材养着,好歹也能吊着一条命,西初本以为等自己病好了便可以在新世界大展拳脚,可一吐血一闭眼再一睁眼,她变成了个孩子,一个还未活上一天就被一个陌生人活活捂死的孩子,她甚至是到死前才知道,自己是个孩子。 而现在,她又活了过来。 她现在依旧是个孩子。 一个被父母卖进了大户人家里做丫鬟的孩子。 西初脑袋有些混乱,不知道是当久了病小姐脑袋昏沉久了所以事情都想不明白了,还是因为这具身体是孩童所以她也没法想清楚事情。 为什么她受了伤,就是真的死了,一般不该拥有不死光环吗?哪怕是真的死了也该有复活甲吧? 西初反复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翻过来,摆过去的,瞧了又瞧,愣是没能将手看出一朵花。 不管怎么说,这个情况,真是糟糕啊。 不说物质条件的掉层,就说精神上的条件。 本来以为穿越了或许还能混个女主角当的,但谁能想到穿过来了连个路人甲都没混上就死了,就像是横店里干着龙套活的群演,这个棚子里死了就要立马赶去下个棚子里送死。 讲真,有点糟糕,不是一星半点。 西初头疼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有个轻飘飘的东西落到了她的脑袋上,她一愣,脑袋一晃,头顶的东西掉了下去,视线跟着那东西往下飘。 是一个草环,没有什么装饰物,就是用着几根草编织成的头环。 西初第一时间看向了刚刚坐在她身边的小丫头,小丫头对着她露出了一个露齿笑,本该是八颗牙齿的露齿笑,但因为牙还没长全,也就没那么齐整了。看着她的笑,西初忍不住也跟着露出了个笑。 她伸出手捡起了那个掉下去的草环,然后给小丫头戴了上去,小丫头笑得更加灿烂了,笑嘻嘻地抱住了她的胳膊,说:“小阿十我们快回去吧,” 西初点了点头,说了句好,小丫头立马站了起来,她的手还勾在西初的胳膊上,这么一起来西初不得不跟着她一块站了起来。不知道是西初老了还是小孩的精力真是旺盛,小丫头拉着西初跑在这庭院的青石板里上时看着很是欢快。 她目前的身份是在一户大户人家里做着小丫鬟,卖身契据说是签了终身的那种,至于卖身的钱,全都被原身的父母拿了去,听说足足三十两呢,在这个一个包子只要一文钱,一两便有一千文的世界,可想而知三十两到底有多少了。 这么换算还挺多的,一想到这是她的卖身钱西初又不觉得多了。 这户人家应该算是真的大户人家,她现在还只是下等丫鬟,每月还有着有着三十文的月钱可领,要知道她可是被主家买了终身的,已经花了三十两的,但现在被买断的丫鬟还有月钱。更别提等以后丫鬟的升级上去后,月钱还有的涨。这么一想想,西初也就不觉得难过了,之前虽然是个富贵小姐,但没命享用有钱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只是个下等丫鬟,但胜在身体健康,每天满府跑……不对两个院子跑还是没问题的。 西初至今都还没有见到这个大户人家的房子全貌,只知道很大,她们所住的院落还只是这个府中的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小院落。 换了个身体,生活仿佛也有了些期盼,她现在还小,等大了之后升上了三等丫鬟,二等丫鬟,一等丫鬟,凭借着她看着像个孩子但身体里是大人的灵魂,怎么找也应该能够很快爬上一等丫鬟的,一等丫鬟的月钱有三两,超级巨款!攒个十年,她就拥有三百六十两了,到时候再求求主子指不定还能被放出府中,然后—— 西初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拿的剧本是什么了,明摆着就是十年后丫鬟被放出府中她回乡下当个地主婆,然后招个帅气结实的人结婚,然后开启种田副本啊! 丫鬟要做的事情是侍候主子,她们这批刚被招进府里来的小丫鬟也干不了什么活,说是要去少爷小姐们身边侍候的,所以需要府中的管事嬷嬷教导她们规矩,教导好了才能让主子们身边放。 至于少爷小姐,府中的下人很多,但主子却不多,府中只有两个少爷,一个小姐,有一个老夫人,现任当家老爷只有一位夫人与妾室,这个大户人家的人口并不多。 得知这府中的情况后西初在心里嘀咕着说不定以后这户人家会被下人抢了权,主人家人丁稀薄,又养了那么多下人,不知道该说是心善还是财大气粗。 虽然是换了个身体,但并没有换世界,她依旧在原来病小姐的那个世界,也还是东雨国,一个能够与灵魂沟通的国度。起初听到这话时西初吓了一跳,提心吊胆以为自己会被看出是个大人的灵魂占了孩子的身体,后来又被嬷嬷说那并不是一般人能够掌握的,西初这才松了口气。 花费了几天时间接受了自己成为了个孩子,西初已经在大户人家待了七天,同屋一起住的小姐妹她差不多熟了脸,出门遇见大人也能很好认出来并且打招呼,因为思想成熟,嬷嬷要求学的东西西初都记得很快,但她担心自己太过神童了会被猜疑与被嫉妒。 因而——西初并没有显露自己其实是个天才儿童的事实出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03: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在府中第八日,她们这群新招进来的丫鬟终于要被分配了,在嬷嬷下达命令的前一天,一屋子的小丫头窝在一起商讨着未来会是什么模样。 小阿九没什么志向,就想窝在厨房当个帮厨的,小五则想去大少爷身边侍候着。在她们这群丫鬟里面,小五大概是最有志向的那个了,她想去大少爷身边待着,指不定哪一天她就被大少爷看中当个姨太太啊什么的,从此翻身摆脱奴籍。 西初听着这话只觉得有些一言难尽,先不说她想的究竟对不对,便是说她这个人,她不过才长她们一二岁,那有人会想要一个小孩子做什么姨太太,除非是变态。 听小五说大少爷长的丰神俊貌,好似如玉公子,自打见了面,她便被他牵引走了思绪,每日都只想着再次能够遇见大少爷。 这种问题发言西初不懂,她也不想参与进这种事情里去,分配都是嬷嬷定的,并不是说她们想去哪里便能去哪里的,若是对那事抱有期待,指不定明日出来的结果不如人愿呢? 再说了,就跟小学生明天要去郊游了所以大家窝在被子里一起幻想着明天的事情,西初表示她虽然现在是个孩子模样,但身体里住着的是一个大人,一个成熟理智极富智慧的大人,并不屑于与小学生一般,所以西初不参与。 她偷偷捏着被子往头顶一遮,将那些的讨论的声响隔绝在外,然后一只小手拉开了她的被子。 西初睁开眼,是小十一。 她们这批新进来的丫鬟们并没有任何姓名,进了府过去的事物都要抛弃,名字什么的将来会由主子重新赋予,因而她们这些个丫鬟按照入府顺序来排名以此为名。 西初在这批丫鬟里的排序是第十。 “小阿十想去那里?” 小十一双手撑着自己的脸颊,她很是好奇地询问着。 小十一平日里乖巧极了,西初见到她的时候,她不是在帮忙干活,就是在帮人干活,偶尔有空闲的时候如果碰见了她就会过来找她玩。 西初歪了下头,前两天她醒悟了自己手持的人生剧本,因此,她十分郑重地回答着:“想当个一等丫鬟!”然后出府养小白脸! 这在丫鬟之中也是十分有志气的一个理想了,小十一愣了下,然后笑了起来,“小阿十明明连三等丫鬟都还没做到。” “有志者事竟成!再说了小十一就不想当一等丫鬟吗?” 小十一稍微拧紧了眉,她思考了好一会儿后才说:“嗯……在这里的人都会想的吧。” 所以说啊,她的志向可是非常伟大的! 西初自豪地想着。 于是在第二天嬷嬷分配去处的时候,西初迈开了成为一等丫鬟的第一步,她被分配到了大小姐的院落里。 大小姐年岁不大,她这个时候过去还能达成一个从小陪伴在大小姐身边的成就,阿猫阿狗养久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人。西初觉得自己离成为一等丫鬟然后被放出府后的未来并不是很遥远。 小五并没有如愿去了大少爷的房中,而是被嬷嬷发配去了浣衣院,是的,就是那个专门洗衣服的地方,在这个该死的科技不发达的架空时代,冬天没有洗衣机,衣服全靠手洗已经非常痛苦了的情况下,你还得洗上一大堆衣服,西初想想都觉得害怕。 那是会洗到手都废掉了的! 小九则是去了大少爷院中侍候着,命令下来的时候,西初下意识去看了小五一眼,小孩子并不会掩埋自己的情绪,她看着小九的目光像极了想要把她拆之入骨的模样。 小十一则是去了二少爷院中,二少爷与她们年岁相差不大,正是要找先生来教导的年龄了,因而给二少爷挑的小厮丫鬟都是要懂事,还要识文断字的。 不巧的是她们这些丫鬟里并没有人识字,是的,打从自己下地后见到了第一个文字,西初发现自己居然看不懂。 一定是原身的问题,绝对不是她的问题! 同样是丫鬟,小十一那个好拿捏的家伙居然认识字,能给女孩子识字的机会,也不知道是怎样的贫苦才让她卖身入府当起了丫鬟的。 西初并没有想太多,毕竟这段丫鬟生涯在她的人生之中并不会占据太大的笔墨,她甚至都可以想象到作者要怎么形容她这漫长又渺小的丫鬟生涯了。大概是西初当了十年丫鬟,从下等丫鬟一路爬上了一等丫鬟,现在终于被放出了府了。 她站在府门外面发了许久的呆,她这一辈子从有意识起就一直待在了小姐的身边,虽说从前就一直想着被放出府要做些什么,可真当她被放出了府,她居然还有些茫然。 她已许久不曾回过家了,不如,回去看看…… 指不定一闭一睁,她就来到了十年后。 西初自我安慰地想着。 可当西初在嬷嬷的分配下来到大小姐房中并且见到了二少爷的时候,西初忽然想到她或许拿的不是丫鬟放出府养小白脸的种田剧本,而是霸道少爷俏丫鬟的剧本。 并不是西初瞎想,而是西初触发了宛如命中注定的剧本情节。 在刚到大小姐所居住的明珠苑,西初就遇上了年岁同样也不大的的二少爷,并且在他说了西初丑以后并没有动用他身为少爷的特权,而是揪她小辫,蹂-躏着西初圆乎乎的小脸蛋。 那一刻,西初福至心灵,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霸道少爷俏丫鬟都是这种开头的!霸道少爷某一天突然见到了长的万分可爱的俏丫鬟就想着欺负她!笨拙地去欺负她! 要知道捏人脸是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 以脸上的婴儿肥起誓,二少爷绝对是对她有所企图!绝对是那种喜欢却要欺负人的傻逼男主配置! 西初不太想走这个剧本。 对象太嫩,让她体验不到一点霸道少爷俏丫鬟之间欺负与被欺负的情趣。 不管西初再怎么不情愿,西初还是在大小姐明珠苑落了户,其他小姐妹分别去了不同的院落,有去大厨房帮厨的,也有发配花圃的,也有像西初一样去了少爷房里的。 更多的是去了府中两位少爷身边的,与西初一样来到了大小姐院子里的还有一个小二。 她们都是同批入府的序号选手,不过现在调来了小姐院中,只有序号称呼的她们被小姐取了个新的名字。 * “紫苏,小姐正寻你呢,你又跑哪去偷闲了?” 西初脆生生应了句:“柳方姐姐,紫苏这便去!” 没错,自西初被调到了大小姐身边来了之后,她被大小姐取名为紫苏。大小姐还是个小孩子,七八岁的年纪怎么看也看不出是个能取出这种水平名字的天才。 大概是有先生早早备好了名字然后让大小姐赐名吧,毕竟那一日大小姐可是怀里不离书,到了赐名时更是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书,平日里的大小姐可一点都不爱读书。府中有专门为少爷与小姐设置的学堂,大小姐是能不去便不去的。 西初这个刚来大小姐身边不过三天的小丫鬟迅速取得了大小姐的青睐,并有望青云直上,一步登天踏上比一等丫鬟还要高级的贴身丫鬟等级。 西初并不擅长和孩子玩,毕竟她外表是个孩子可内在依旧是个成熟的大人,并不能和孩子玩到一块去,但和孩子玩跟哄孩子是两码事。 大人哄孩子多少会有逆反效果,孩子哄孩子天生就有年龄的亲近感,再加上大人的手段这才是西初迅速成为大小姐面前红人位置的秘密武器。 西初进了屋,大小姐趴在榻上踢着脚丫子,两名一等丫鬟在旁边摇着扇,轻轻为她吹去身边的热气。西初走近了些,站在一边屈身行礼,道:“大小姐。” “紫苏你快来,大哥给我带了好多东西。”大小姐猛的从榻上爬了起来,她让开了身体,露出了藏在了她身后的那些东西。 各式各样的小玩意都露了出来。 “这是华容道,这是九连环啊……还有从异域商人那里带回来的万花筒,可厉害了!” 她一张嘴巴拉说了一大长串,小孩子的咬字本来就不清晰,再加上她这样子一股脑地都冒了出来,西初没能听懂她在讲什么,虽然西初平时说话也容易被糊了词,但西初觉得她没有大小姐这么艰难。 不过听不懂归听不懂,西初露出了自己这些天来已经摸索出来的讨好式笑容,她抬起双手,啪啪啪鼓起了掌,同时以一种十分夸张的语气说着:“大小姐好厉害啊!” 然后大小姐骄傲地抬起了下巴,露出了十分得意的表情来。 这种过分敷衍的夸奖,其实说很容易被发现的,但在这里,只要她用十分真诚的目光看着大小姐,大小姐就压根不会感觉出来她在敷衍,这并不单单说西初戏太好了的原因,还有大小姐还是个小孩子的原因。 不是熊孩子的孩子,还是很好哄的。 西初想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04:我究竟还能活多久?(捉虫) 应付完麻烦的大小姐,出门见到的是不麻烦还特别省心的小十一,小十一去了二少爷那里侍候着,不过二少爷不喜欢他院里的丫鬟们,总觉得他自己毛都没长齐就有着不长眼的丫鬟想爬他床。 当然啦,从小十一口中说出的原话并不是这个,西初也只是加工润色了一番。 西初对二少爷的印象本来还行,毕竟人是视觉动物,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又有什么错呢?而且她的喜欢也只停留在了肤浅层面,她并不了解这个人,凭着脸加的好感度是很容易下降的。 小十一平日里只负责院子里的扫除工作,她虽然识字,但二少爷院中也有着识字的大丫鬟,自然是用不着她了。更不用说这家里还有个最大的老夫人,看见孙子房中出现了什么小姑娘就拉下了脸。 西初甚至听八卦的时候都听到了老夫人为了丫鬟的事情和夫人吵了起来。噢,八卦是别人说的,做下人的不能在背后妄自议论主子,西初可不想被人听到了然后被抓去受罚,因而她对小十一的吩咐也是不要和别人说这些事情。 小十一总是乖乖点着头说好,“小阿十在大小姐那里还好吗?” “当然很好。” 小十一面露难色,她还是个孩子却做着这种过于成熟的表情,西初忍不住叹气,特别是在听到她说出来的话后,这份叹息到达了顶点,“我听说大小姐总爱打骂下人,你一定要小心点。” 这听上去像极了西初读书时班上喜欢八卦的小女生在听到别人说的两三句话后就信以为真然后偷偷跑过来和她八卦着那个人,然而实际上她并不了解那个人,并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就是她说的那个样子。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道听途说,将自己也不确定的所谓真相传输给第二个人,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西初摆正了态度,一脸严肃地说着:“你听谁说的瞎话,大小姐可不是那种人。” 这样的谈话多少有些好笑,趁着休息时间还没结束,西初先摸回了明珠苑,她回去的时机不太凑巧,刚走到院子门边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打骂声,还有几声作为背景的挥鞭。 西初一下子就惊了,她想起了刚刚才和小十一否定过的话,怕是要打脸了。 这打脸的速度未免来的太快,以后话一定不能说的太满了,不然总是有什么意外发生让你猝不及防。 西初往里瞅了一眼,跪在地上被大小姐打骂的是小二,现在改名为萱草。 再看去,大小姐手上握着一条鞭子,那鞭子虽说不大,但上面都挂着倒刺,打在身上痛极了。西初都看到萱草的后背被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了,这可不是什么说着玩的大事,这打下去萱草不废也得残。 什么不熊的孩子啊,熊孩子都不一定敢把鞭子往人身上抽。 西初倒吸了口凉气,浑身一颤,是她想的太简单了。哄一个孩子是不难,但大小姐那能是普通又好哄的小十一可以比的嘛? 小十一哄不好可以不用去搭理,大小姐哄不好,呵呵,几鞭都可能是轻的。 西初匆匆走了进去,见了大小姐给大小姐请安,今早还对她表现的十分热切的大小姐只是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同时挥舞出了自己手里的鞭子。 啪的又一下。 萱草的背后绽开了血花,西初的眼皮一跳,在下一道鞭子砸过来前,西初先冲到了萱草的面前,冲过去时双脚还有些抖。 “大,大小姐。”西初颤抖着喊着。 大小姐冷眼瞅着她,“滚开。” 话一落,她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直接一鞭子甩向了西初,西初正面接了一鞭,脸被倒刺划过,疼痛感让西初惨叫了一声,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很痛,痛到西初只想把脸上的伤抠出来,挖个一干二净,再不见疼痛。 “小……阿十……” 西初心中生起的那点微妙的不该站出来因为这句话消的一干二净,还是个小孩子呢,怎么可以被这么打。 结果是西初陪着萱草挨了一顿打,并没有出现什么奇迹般的女主待遇,比如有人突然出现拯救了她,也没有西初的呼唤唤醒了大小姐让大小姐放过她们一马,就是十分普通的她闯了出来,原本只是要打萱草的鞭子分给了她。 趴在床上的西初想着。 太惨了。 特别是给她上药的那个人动作特别的大力,明明是个看上去也没几岁的孩子,怎么着也该是软绵绵毫无力气的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小十一的力气特别大,大到西初差点惨叫出声。 “都与你说了,大小姐脾性不好,你非要往她面前凑,你看,这不是落得一身伤?” 西初倔强反驳着:“总不能看小二挨打吧。” “主子惩罚奴才自然是有主子的理,不管主子对奴才做了什么事,都是应该的。” “……小二只是端了盆绿植,大小姐的鞭子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小阿十觉得大小姐做的不对?”小十一忽然笑了起来,她那稚嫩的声音故意捏着腔调说话让西初感觉到了一点点的不合理,西初本想点头说是的,但她只来得及晃了一下脑袋,小十一又接着说:“是错又如何?嬷嬷来的时候不该都说了嘛?” “就小阿十这样的还想做个一等丫鬟,只怕小阿十还未爬上三等丫鬟的位,就要先遭了主子的厌。” 西初没说话,她知道小十一说得对,这是个合该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世界,她不该踏出去,连自己都没办法保护好的人怎么去保护别人。 但…… “小阿十可真是个傻子。” “你这话说的。”西初顿时就鼓起了腮帮子,一回头就感受到了后背的抽痛,西初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小十一重重地一拍手,用力按了下去。 西初又免不了一声惨叫,直唤:“你轻点轻点轻点。” “现在知道疼啦,早干嘛去了,不是都跟你说了嘛大小姐脾气不好让你不要往上凑。” “你这是马后炮!” 西初的伤躺了三天,第四天才勉强下了地回了明珠苑述职。 明珠苑已经没有她这个离开岗位多日的懒惰丫鬟的位置啦,因为同样是受了重伤的萱草第二天还是兢兢业业过来侍候大小姐了呢。 西初的一等丫鬟美梦破碎变成了泡沫,等她到了大小姐身边也只听到了大小姐问身边侍候的一等丫鬟她是谁?在一等丫鬟恭恭敬敬回了一句那是紫苏之后,大小姐拉下了脸,她努力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记不得了,随便找个活给她干吧。 然后西初就被一等丫鬟安排去了院子做简单的扫除工作了,而前几天陪伴大小姐身边欣赏着她那些玩具的丫鬟换了个人,是同样受了重伤但是第二天兢兢业业过来服侍大小姐的萱草。 西初心情有些复杂,但要说难受也不是特别多,小孩子就是这样,有奶就是娘,又不是天天陪在身边的妈妈,对于一个每天都会有新丫鬟陪着玩的大小姐来说,一个小丫鬟而已,算什么? 怪萱草的心情大概也是没有的,毕竟萱草兢兢业业,她自己躺了好几天,那是人家自己努力了的事情。 得知了这件事的小十一对她又是一阵冷嘲热讽。 西初觉得小十一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明明一开始乖巧的不得了,让她都想把她带回家当妹妹了,可自打她们被分配,小十一去了二少爷那里之后,小十一就再也不是那个乖乖的小十一了。 不管怎么样,姐姐的名号不能输了阵势,于是西初一把掐住了小十一的脸颊,“要好好叫姐姐,不可以对姐姐这样子没大没小。” “都是在容府当丫鬟的,哪来的姐姐妹妹的,小阿十这是鞭子还没挨够吗?” 西初:“……” “你要是在大小姐院中待的不舒服,你可以来二少爷院中,虽说一等丫鬟你是不大可能了,但一个三等丫鬟还是有的。” 小十一说着这种近乎霸道总裁一样英俊潇洒的话时,西初才发现了她身上戴的牌子,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了一等丫鬟的牌子,在短短的十来天内,这晋升速度堪称坐火箭了。 她拿的才是爽文女主剧本吧? 还是说二少爷院里人人都是一等丫鬟? 西初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为了保全自己的一点点幻想与自尊,她选择了第二个答案,一定是二少爷有强迫症,人人都是一等丫鬟。 这么一想,西初倒是对去二少爷院里起了不少兴趣。 “过几日我再和二少爷说,你自己在这院中小心些,莫要冲撞了大小姐。” 西初点头应好,心想自己怎么也不会自讨苦吃专门跑到阴晴不定宛如一个□□包的大小姐身边。 西初这头才刚应下,转头回了明珠苑,这一回去就又发现了点微妙的事情。 这两天都不爱搭理她的大小姐又跑到了她的面前,十分兴奋拉住她的手让她去看她的玩具。 西初黑人问候脸。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05: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三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西初是真的搞不明白了,大小姐到底是什么人,一会儿十分亲近你,一会儿能毫不犹豫地给你一鞭子,等到你觉得自己失宠了之后,她又能挂着甜甜的笑容然后拉起你的手说我们来一起玩吧。 一起来玩个球球呀! 这种人能是什么人呢,大概是个小变态吧,毕竟她身为一个正常人并不懂得小变态的心思,不理解是正常的,因为她是个正常人呀。 西初微笑,再微笑。 最后对着向她发出了邀请的大小姐说了一声好。 她能怎么办呢? 她不能怎么办,因为她需要陪大小姐玩个球球。 西初再一次受宠了,与此同时萱草又一次失宠了。说失宠也全然不是那回事,只是相较于之前每次在大小姐身边时的位置来看,萱草确确实实没有之前更受大小姐喜欢了。 倒也不是西初想和一个孩子去争另一个孩子的宠,就只是觉得奇怪,非常的奇怪。 但这就是这个世代的生存方式,作为一个丫鬟她理应这么生存。 见到小十一的时候是在西初复宠后的第三天,小十一看上去很忙的样子,西初也只是因为去小厨房帮大小姐提今天的点心才在路上碰上了她。几乎是匆匆擦肩而过,西初差点就没注意到是她,好在生活了这么多天,小十一又是她比较熟悉的那个人,西初还是认了出来。 她连忙追上去拉住小十一的手,亲切地和她打着招呼,顺便和她说了她又复宠了的事情,这话说的跟冷宫妃子又一次受到皇帝的宠爱一样,西初感觉到了一丝的微妙,好在小十一只是个孩子看不出她的微妙。 “这样啊,大小姐可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昨天给你一巴掌今天给你一颗糖,说不定明天又是一巴掌了呢。”小十一说话的口吻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孩子,明明应该是十分天真可爱又活泼的模样,可一从小十一口中说出来西初就感觉到了一些诡异,她也说不出来那应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小十一偶尔看向她的那双眼一点都不像是个孩子。 对于自己不理解但是又不会危害到自己的事情,西初选择略过它,毕竟人要是事事都揪着不放的话,活着可是很累的,不如适当性的放手,当做不知。 “你在二少爷那里还好吗?” 出于礼貌性,西初问了一声,小十一点点头,同时将自己腰上挂着的属于一等丫鬟的牌子亮了出来,这对西初来说可有点扎眼了,特别的扎眼,让西初忍不住去捂住眼睛,心中顿时充满愤恨感。 她当时要是去了二少爷院里的话是不是就也能拥有一块一等丫鬟的牌子了,也不用等个十年,五六年她就可以攒很多很多的银两啦。 也不知道小十一是不是一个乌鸦嘴,上次她对西初说了大小姐脾气不好后西初一回去就看到了大小姐现场发飙的场面,而今天小十一又说了一句大小姐不好的话,然后回到明月苑的西初挨了打。 这次挨打的原因倒也不冤,因为路上遇见了小十一她和小十一聊了会天,所以晚回来了。而对于主子的命令没有及时完成的奴才都该打,这是府中默认的规矩,就算没有这个规矩,大小姐想打人便大人也无需其他借口。 寻个借口也不过是为了师出有名而已。 这次大小姐大概是没吃饱饭,下手的力气都比上一次小,西初虽然痛是痛的了点,可也没有到了惨叫出声的地步,但她这不惨叫出来,大小姐的脸黑的越发厉害。 萱草站在大小姐的身后心情略为复杂地看着她,西初看过去时,萱草对着她张了张口,她没发声,西初也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她思考了一下,学了一下萱草的口型,在鞭子落到身上时,西初叫了出来。 今天的惩罚在这一声惨叫中结束了。 “我不是今天才跟你说了大小姐脾气不好,不要往她面前凑吗?” 西初很是委屈,特别是在浑身都痛的情况下还要听小十一这样子说自己的不对时,这份委屈升上了天际。 “小十一可真是个乌鸦嘴。” 西初嘟囔着,“坏的都灵,好的又不灵。” “那我以后便闭嘴不与你说了。” 她抱怨归抱怨,可不是真的认为这是小十一的错,自己随口无脑那么一说得到的回复顿时让西初慌了,“别啊,你要是不和我说话,那这里可真的没有人能够和我说话了,我错了嘛,小十一你可别跟我一般计较。” 这话也不假,大小姐院里的人西初都认识,遇见了也能从旮旯地里翻出那个人的名字来,但说能够亲密交谈的还真的是少之又少。与她同龄的孩子整日都说着些幼稚的话,西初压根就掺和不进去,而比她年长的丫鬟们也不可能接受她这么一个孩子插-入自己的小群体里面。 也就一个小十一,超过这个年纪的聪慧,这大概就是以前老人们说的早慧了吧,听说早慧儿死的早,那句话怎么讲来着的?慧极必伤,太过聪慧了,明白的事情过多,忧虑的事情也超出了这个年纪应有的担忧。 “安安分分做个小丫头,不要老往大小姐面前凑,你这小身板可禁不住几次打。” 西初乖乖嗯了一声,不再折腾了。 听院里的其他丫鬟说,小十一刚来的时候可倔了,刚刚挨嬷嬷的打,难过时除了挨打还要挨饿,然后还要被关在又冷又湿的柴房里过上一夜。让一个孩子待在空无一人的柴房里,生生吓成自闭儿,西初觉得这不该,但哪怕那个时候她在也没法帮上小十一一点,这个时代太讲究尊卑了,不把人命当人命来看。 替西初上了药,小十一并未在这里久留,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平日里小十一也不怎么与她联系,可每次她受伤,小十一总是能够及时出现,然后给她上药。 一等丫鬟的人脉真的很让人羡慕了。 小十一待她也真是真的好。 冰凉的药膏沁入伤处,西初的睡意悄悄袭了过来,第二日还未醒来前,先感觉到的是从窗户的缝隙中传来的冷,以及被打开了的门外传来的冷意。西初抖了一下,打了一个寒颤,她从被窝里冒出了头。 寒冷让她只想缩在被子里不想出去,但被子里也不是特别的暖和,顶多就起到了一个御风的作用。 太难了。 西初再一次感受到了艰难。 她这一生活了四次,如果没有在最初感受过空调暖气暖和的被窝的话,她或许还不会觉得这么艰难。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好冷,不想下床,不想离开被窝半步,可她是个小丫鬟,是要伺候大小姐的小丫鬟,是要起来干活的小丫鬟! 西初瑟瑟发抖,怀念自己曾经的小姐生涯,虽然,她只活了几天,天天都是喝药。 用意志顶着寒冷下了床,穿上了外衣,西初还想从柜子里扒拉出保暖的外套来给自己套上,翻了一圈也没找到保暖的外衣,只有大她好几个码的外衫。西初在穿的见不得人和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之间被风一吹选择了前者。 出了门,外面的地上覆上了一层的白雪,遥遥看去只见到了满地的白色,有人的脚印落在雪地上踩出了一个个图案。 西初原本双手互相搓搓的动作因为这外头的雪景停了下来,她连连蹦跳了两下,快乐在雪地里跑了两圈后,因为冷风停下了脚步。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雪,她活在南方,甚少有去北方的机会,生于南长于南,直到死也不曾踏出过半步,没想到死了几次后居然还能再看见雪。 今日落了雪,周围的地方都显得清冷许多。 西初沿着被雪覆了一层的青石板路走了还不到半里就瞧见了几个人拿着铲子在前方的小路上铲雪,西初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北方虽然下雪很爽,但是下雪会堵住人行走的路……所以铲雪是很必要的。 西初低头看了眼自己并不怎么柔软的手掌心,又看了眼前方的铲雪大队,她咽了下口水,决定绕个方向前进。 她是大小姐院里的人,应该不会落到要来铲雪的地步吧? 毕竟术业有专攻! 一个踏实本分的小丫鬟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就好了嘛!压根就不需要其他别的什么! 府中的下人很早便起了,像西初这种睡到天亮才起的大概是十分不合格的丫鬟,如果府中要裁员的话,西初觉得自己大概是第一个被裁掉的,原因太懒。 之所以能偷懒也是因为大小姐昨日的几鞭子,被送回去的时候明月苑的大丫鬟说这几日可以不来大小姐跟前伺候着。 西初起床时还觉得浑身很疼,又冷又疼,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勇气让她勇于出了门。 “大少爷回来了吧?” “昨夜冒着风雪回的。” “大少爷今次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估摸着是二少爷院中闹出的事太大了,你可不知道,昨日才从二少爷院中抬出一个浑身都是血的小丫鬟,侍卫们搬走的时候,我不凑巧见着了,浑身都没有一处是好的,早早便断了气,听说入府也不过一月,入了二少爷院中几日便被提携成了一等丫鬟,府中的小丫鬟均羡慕着,却不知这悬在脑袋上的刀啊。” 有两个大丫鬟躲在了假山后说着悄悄话,在听到了她们口中的内容之后,西初顿时便不敢动了,她讶异地去寻那两个大丫鬟的脸,匆匆之间只瞧见了一个大概的模样,似乎是大小姐院中的大丫鬟还有经常被老夫人派过来的大丫鬟。 西初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着急朝着二少爷院中跑了过去。 昨日小十一才刚来为她上了药,昨日小十一才说以后便不跟她说话了。 今日小十一就没了。 西初跑的太快了,被地上的雪绊倒了几次,她着急爬起来又再度跌下,等到了二少爷院前时已经是满身的狼藉。 院门口并没有人在,西初走了进去,小声喊着小十一的名字,期盼着小十一能突然从屋子里走出来斥责她一声不去大小姐那边伺候着怎么跑来了二少爷这边。 但从始至终西初都没见到有人冒出来,二少爷院里安静的不得了,西初甚至连个生人都没瞧见。有门带动了风,西初听见了有屋子被打开了的声音,她着急去寻,只瞧见了一只苍白的小手从自己的面前一闪而过,那只手上穿着的是一等丫鬟的服饰,是平日里小十一穿的衣服。 西初提起了身上过大的外衫跑向了那道敞开的门。 她一进去,视野一清晰,见到的是一具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 地上并没有血迹,黑暗的屋子中借着外头的阳光她才瞧见了那具尸体脖颈上的青紫色掐痕,西初的瞳孔猛地瑟缩了一下,她着急转身便要出门,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她往里边拖了进去。 西初挣扎着踢着双脚,她的手扒拉着那只捂着她口鼻的手,恨不得在上面掐下一块肉出来,但无济于事。 她整个人被提了起来,悬在空中扑腾着双腿,什么都没扑腾出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06: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今天的天气很好,蓝天白云,躺在草地上还能瞧见悠悠的白云从头顶的天空上飞过。 西初伸出了手,微风轻拂过,她闭上了眼又睁开了眼。 她的手白皙无暇,甚至还透着些光,一双称得上漂亮的手,漂亮到她无法移开眼。 她死了。 名叫小阿十的小丫鬟死了。 然后她又活了。 从死亡的恐惧中睁开了眼,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死了又没死。 西初觉得这玩笑有点开大了,死了就换个身份继续活下去,每次还死的特别快。 这种像是陷进了死亡循环的bug让西初感受到了点害怕。 不知道该如何。 有人站在了她的身侧,弯下了腰遮住了洒在西初身上的光,她眯起了眼,抬头望去,对方的声音同时落了下来,“郡主,该回去了。” 说话的人是个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袍,只在袖口以及衣领处才瞧见了几缕绣痕。 与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很像,不过她身上穿着的要更加繁琐一点,白色的袍底用着金丝勾边,奇异的花纹跃于上方,走动间还能瞧见上面透出的几缕光彩。 西初收回在她身上一扫而过的目光,她抓了下自己的袖口,思绪渐渐回了笼。 她这一辈子不是什么病弱的娇小姐,也不是什么被丢弃的路边乞儿,更加不是什么为奴为仆签了一辈子卖身契的小丫鬟。 她现在是一位郡主,北阴国的一位郡主。 与东雨相邻,同样神神叨叨的一个国度,东雨有人能招魂,北阴就爱祭魂,这里的人最是喜爱祭祀,每逢初一十五各种节日总是要拜祭一番,更是有国师当道,所有的一切全靠国师看天命,行人事。 最夸张的是,将在外出兵打仗,只要国师一句此战必败,哪怕目前处于极好的优势之中,也要乖乖退兵。 这个国家为什么还不灭国? 西初也很好奇,但凡有一敌国的奸细混成了国师或是假扮国师,只要国师说上一句王该退位了,怕不是这江山便要拱手让人了。 她原本应该是死了的,正如她所经历过的其他人生一样,可她并没有闭上眼睛彻底长眠去到另一个世界,而是闭眼后又睁眼,换了个身体继续活着。 她死了三次,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病小姐是在东雨,小乞丐不知道,或许是在东雨,小丫鬟是在东雨,而现在她是在北阴。 这个世界有着东西南北四个国家,东雨、西晴、北阴、南雪这四个国家组成的,其中西晴是以女子为尊,那里的女性最为珍贵,比起其他三个国家的女性来说,西晴对于女性非常的宽容。 这四个国家的关系也很奇怪,西晴的皇女放弃了皇位嫁给了南雪的一位将军,几年前南雪国君称将军谋逆,那位娶了皇女的将军被满门抄斩,更好笑的是那位将军本是镇守边关的大功臣,因着他的原因,北阴才难以攻进边关。只可惜南雪的大将军死了,他一死,北阴的大军攻陷了南雪的关口,逼得南雪不得不放低姿态来讲和,甚至为了表示诚心求和的态度,送来了南雪的郡主。 也不是什么随便认了一个小丫鬟封为郡主就送了过来,而是实打实的皇室血亲,就和她一样。 她也不是什么异姓郡主,是实打实的皇室郡主,与皇帝公主都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郡主,这身份听上去高大上极了,放在现代基本是手持人生赢家白富美剧本的人生了。 西初该感到些高兴的,在经历过那些糟糕的人生后。 但她觉得自己上一次死的太冤了。 完全就是莫名其妙,小十一死了,她也死了,那只突然掐住她的手十分有人,并不是一个孩子,那是一个大人。 会是谁?西初也想不通,她整日就只活在了丫鬟群中,哪有机会去接触什么侍卫小厮什么的,更何况内院只允许女眷入内,若不是二少爷还是个孩子否则怎会将他留在内院中。 西初百思不得其解。 “郡主,南行的商人带回了新的消息。” “郡主想要的鲛珠,听说已经有了些眉目了。” 短短两句话便让西初停下了脚步,她从未对身边的丫鬟吩咐过要寻找什么东西的命令,这是在她来之前的北阴郡主下的命令。 那么,这个名为黎云初的北阴郡主究竟去了哪呢? 西初不知道,她有些害怕,害怕是自己夺走了这位郡主的性命,害怕自己的活着是需要用他人的牺牲来换取的。 这种压力过分大,大到西初常常恍惚沉浸在失落的情绪之中。 西初沉了沉嗓子,试图用着较为严肃又有着上位者风范的语气说话:“找到了吗?” 大侍女低下头,她急忙道:“还在找。” 西初又问:“既未曾找到又算是什么喜?” “奴婢定会加派人手为郡主寻来。” 西初不再言,甩手便往前方的拱桥走去。 她如今正居住在王府之中,并非是她这具身体的父亲所拥有的王府,而是辈分矮了她一截年岁却比她大上许多的侄子王爷的府邸。 她父亲并非是异姓王,常年驻守边境,为保北阴一片国土安泰。而黎云初本人也自小在关外长大,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来到了北阴的王都。 还没到几日,一睁开眼的瞬间,便换作了西初。 西初很不安。 过了拱桥,是一座小亭,有侍女守在亭外,在亭内有人静坐在其中。 那是这座王府的王妃。 静南王妃,同时也是被南雪送过来和亲的郡主。 静南王今年二十有五,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子八岁,而静南王妃不过十六,嫁过来时也才十三岁。 静南王不喜南雪人,三年来从未踏足过王妃的房中半步,府中的下人也因此轻待于她,若是放在其他王孙贵族处指不定要被如何杖毙处理呢。 明明是这座府邸的另一个主人,却活的连个过客都不如。 西初在心中叹了口气,比起这位王妃她应该算是幸运的吧,皇室成员,不用联姻,底下的人都要哄着她。 “郡主,我们快些回去吧,再过去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跟在她身边的大侍女轻声说着,倒也不是什么命令的话语,但这就跟那些个说着那不是什么好人,她浑身好多毛病,她经常不洗澡,她还跟别人援-交,靠近她肯定会得病的同学一样。 大侍女是黎云初从边关带来的,一路跟随,从小便跟在她的身边伺候着。西初也不认为自己的演技有多么好,她连原主的面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她的性格如何,压根就不知该怎么扮做她,但就是她这么个演技拙劣的普通人,这个侍女愣是没看出她换了人。 太奇怪了。 如果换个思路的话,这也不算有多奇怪。 这个侍女并没有像她伺候原主那么漫长一样得到原主的信赖。 西初再一次叹气,前方两条青石板路,一条朝向凉亭,一条朝向他院,西初迈出了脚步,走向了右边。 她虽然觉得侍女不应该那样子说,王妃可能并不是大家想的那样,但人在屋檐下,总是要避免一些的,更何况这种明显拿着旧时言情文,一看就容易让人联想到冷漠王爷的下堂妻什么的!她有权合理怀疑她的大侄子和现在这个不受待见的王妃是男女主。 至于她,大概是这个剧本里负责助攻有名有姓有地位的高级路人甲吧。 距离睁开眼到这个地方已经过了五日,西初来的时候,正好在马车上,她茫然无措跟着下了马车,进了王府,直到今天,对于这个世界了解的七七八八。 回到院中,正好是午膳,大侍女在询问过她之后便让下边的人开始传膳了,而她只需要坐在桌子前等着她的九菜一汤上桌。 没错,她一个人吃,却有着十个菜的奢侈待遇,听说这还是缩减过了的。 然而事实上,每个菜上来,试菜的小太监试过毒后,西初每道菜也只能吃三口,不能多不能少。 西初过去也只看过皇帝是这种待遇,没想到她个小破郡主也要这么麻烦,再怎么喜欢吃的东西都不能夹第四口,更重要的是,也不知道原主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平日里的爱好是不是念经敲木鱼,西初来这里五天,每天早中晚都只见到了素菜,没有荤菜。 西初觉得自己好难。 她又不敢让人给她上素菜,也不敢对大厨吩咐说请你把素菜做出肉味来。 只能每天这么清汤寡水的过着。 太难了,还不如她当小丫鬟时的待遇呢,虽然会挨打,但怎么着也是可以吃荤菜的!喜欢的东西还是能多吃一点的! 气,还委屈。 用过了饭,是她的午睡时间,一个时辰。 大侍女会理好床铺给她更衣,西初什么都可以不用干,甚至还能享受一把孩子的待遇,坐在原位被抱着上床睡觉。 西初爬上了床,大侍女将幔帐都放了下来,周遭变得昏黑了起来,西初坐在床上发了会小呆,然后摸索着床上的被子,钻了进去。 她醒来是半个时辰后,大侍女在外边轻声低喊着:“郡主,王爷回来了。” 西初懵了下,王爷回来了就回来了呗,和她有什么关系? ……等等,难不成他们俩还发展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关系? 西初被自己吓到了。 她猛地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07:我究竟还能过多久? 大侍女走在前头,许久都不见西初跟上,她不禁停下了脚步,在前头等着西初,就差挥个手让西初快些往前了。西初心中的恐慌越盛,但也不能就这样走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 一路到正厅,一抬头西初便瞧见了在那里的人,年轻俊美的她名义上的大侄子现在居所的主人静南王正等站在那里,等着她。 虽然他俩是亲戚,从辈分上来讲她比大侄子大,但是岁数上大侄子比她大,成年人是不会站在正厅专门等一个普通的亲戚的! 西初慌张极了,她又看了眼大侄子。 人是长得不错,可惜已经是两个孩子他爹了,又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小王妃,还有几个美艳的姬妾。 应该是她想岔了,西初自我安慰着。 “云初表姑。” 西初的所有不安幻想在这一声表姑之中破灭。 没有哪个有亲密关系的人会用这种称呼来提醒别人深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又不是两个人私下玩情趣! 西初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她十分稳定地看向了大侄子,万分沉着地开了口:“静南王有何要事?” “听说表姑近日一直在让人寻些珍奇的宝珠,我担心下人们办事不利,便亲自给表姑带来了南海的珍珠,北海的夜明珠,西海岸的金蚌珠。” 正厅里的三个下人均捧着一个托盘走上去,上面放置着大小相同三个的盒子,静南王每说一句,那盒子就被打开了一个。 盒子里装着晶莹剔透的珠子,白色更像是透明的。 西初不知道这东西在这边的物价如何,不过光是三个地方收集,再加上是一个王爷送出来的东西,价值大概是她难以想象的。 今天她才刚听大侍女说起什么鲛珠,转头大侄子就送来了这么多珠子,西初总觉得不对劲。她瞅着盒子里放着的珠子,稍微想了想,还是决定收下。 “那便多谢静南王了。”西初话一落下,大侍女立即上前接过了那三个盒子。 见西初收下了,静南王很是高兴,他又说:“表姑所愿,熠之一定会替表姑达成。” 西初面无表情,这种话怎么听怎么奇怪,他们俩真的没什么关系吗? 他说了这种话,西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得微笑示意。 她与大侄子不熟,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今天被喊过来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西初就有些想退了。 西初犹豫着提出她累了想要回去休息,话还没出口,便有下人通禀王妃过来了,静南王眉头一皱,他低斥着:“她怎么来了?不见。” 下人犹豫着,不知该就这么退出去还是等着静南王改变主意,他的犹豫并没有太久,很快西初便听见他说:“王妃说若是王爷今日不见她的话,她便死在你面前。” “那便让她去死。” 西初的眼皮一跳,心中暗骂一声不安,她立马打断了他们的话,匆忙道:“静南王既然有要事,那我便先回去了。” “表姑。”静南王眉头一皱,唤了一声,西初只觉不安,她点点头,便带着大侍女走出正厅。 这种男女主虐恋情深的戏码还是少见点吧,太可怕太可怕。 出了正厅不远,西初便见到了被拦在了门口的静南王妃,堂堂一个王妃身边伺候着的人也只有一个,还比不得她这个过路郡主,若不是她被派来和亲,想必在南雪也该是受尽宠爱的小郡主吧。 只可惜她是女主,注定要和傻逼男主虐恋情深的。 西初秉着自己只是个路人甲万事莫挨老子的想法从一脸憔悴的静南王妃身边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西初忍不住投去了好奇的目光,但也只一眼,匆匆扫过,好在人家沉浸在自己伤感的小世界里,并没有注意到她。 她走出一段路,进去通禀的下人走了过来,西初并没有看见她那个大侄子出来,想来应该是拒绝了见她的要求。远远看过去静南王妃大概是吵闹了起来,小侍女护着她,外边的护卫拦着她不让她进去。西初看了一眼不敢再看,立马加快脚步回去,这可真狠啊,人家都放下了狠话了还不去见她,真不愧是玩虐恋情深,以后追妻火葬场,想想也是挺刺激的。 西初倒不觉得她那个便宜大侄子会真的让小王妃去死,毕竟小王妃真的死了对于两国的邦交来说也应该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两个国家真的能因为这段联姻而好好相处,西初也是不大信的,战败方是不可能甘心一直居人之下的。 “郡主,奴婢派人找寻鲛珠之事,并未告予王爷。”大侍女低声说着。 “人在屋檐下,行事又怎么能够瞒得过主人家。”西初也不看她,觉得这种事情真是平常不过,要是男主没点什么手段的话,配得上做一个男主吗?不配。不过比起这些完全不值得惊奇的东西让西初觉得疑惑的是这个什么鲛珠,她还没搞明白,这东西有什么用,原主要找到这东西,就连男主角都不能找到的东西,一个小小的路人甲又怎么能够找到呢?如果是很重要的东西的话,怕只是个中转站吧,过几天就到了女主手里。 西初犹豫着要不别找了,但这东西大概是原主的遗愿,她都占了人家的身体了……西初叹了口气,摇着头继续朝着前走。 “郡主!” 有道声音传了过来,隔得有些远了,声音并不是特别的清晰,西初皱着眉停下了脚步,她还未回头,大侍女先说了出来,“郡主,是静南王妃。” 西初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自己这个工具人应该要派上用场了,西初心中还在纠结中,静南王妃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西初没法躲避,因为对方拽住了她的手,同时当着她的面跪了下去。 那声音很清脆,底下是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她完全没有任何缓冲或是寻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跪下,听着那声响西初都觉得疼。 西初头都大了,她不知道静南王妃到底想干嘛,但这种事情找上门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隐约能够猜到一点,一定是和她的便宜大侄子有关,“你这是在做什么?” “求郡主帮帮我。” “你们夫妇之间的事情,我怎能插手?你莫要这样,快些起来。” “求郡主帮帮我,只有您才能帮我,求求您了,清妩就是做牛做马都可以,求求您了。” “你求我也没用,我不过是个被招进京中毫无权势的郡主而已,我什么都做不了。” “王爷听您的。” “我并不想趟浑水,我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郡主,论处境我未必比你好。”西初并不知道这到底对不对,她只是凭借着已有的信息推敲出自己的处境的,毕竟功高盖主,她爹镇守边关手握重兵,皇帝不可能如果放心,她进京恰好能够安抚住皇帝的心。除了这一项作用以外,她的另一个作用与小王妃一样,是个人质,若是她爹有朝一日起了异心,她便会成为这战争的祭品。 “与其在我这边耗着,你倒不如去寻小世子。” “静南王哪怕不愿见你,总是要见小世子的,你去他那处……” “郡主,若是此计可行,清妩也不会来叨扰郡主的安宁。”王妃苦笑着,西初见着她的眼中含了几分的泪,许是让她万分为难的事情。 大侍女曾说过,静南王妃谢清妩不讨静南王的喜欢,她本人也对此事心知肚明,整日也只待在她那小院中,从不踏出出现在静南王面前,这么知晓分寸的人一般不会做这些事情的。 西初叹了口气,哪怕你再怎么佛系又怎么样?世界要你乖乖去当苦情女主和大侄子发展虐恋情深的爱情不还是逃不过吗? 路人甲是工具人,男女主不也是工具人? 大家彼此半斤八两。 “你寻我是想让我带你去见静南王?” “清妩不敢叨扰郡主,只求郡主帮帮清妩,清妩愿做牛做马来报答郡主的恩情。” “……你先起来吧,你这么求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你见到静南王,也不知见到之后,你的心愿又是否能达成。” “府中谁人不知,只要是郡主想要的,哪怕是星星,王爷都会派人去寻来。郡主喜好深海宝珠,王爷便派人从四海寻来的珍贵的宝珠。王爷待郡主的这份心意,清妩看的再是清楚不过了,若是郡主愿意为清妩说上一句,王爷定会见清妩。至于其他的,清妩不敢奢求。” 这话真的是很难让人拒绝啊,但她字里行间好像都在说她的大侄子和她有一腿的样子,这让西初感觉到了一点微妙,她不是特别想答应,哪怕即将走上凄惨人生道路的谢清妩真的很可怜。 西初感慨了下,然后打算拒绝,又听谢清妩说:“郡主既身为王爷的长辈,那么也该是清妩的长辈,清妩求求表姑了。” 西初:“……” 好吧,是她想多了。 小王妃思想并没有跟她一样龌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08: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答应了小可怜王妃的请求,并与她约好明日若是静南王在的话,便带她去见静南王。 虽然看她的模样是想要立马见到静南王,西初是可以立马满足她的这个要求的啦,但是太容易得到的工具人是不会被珍惜的。 “南雪又生变故,这几年来外乱不止,内斗不休,听说上个月荣安世子领命前往边境掌管边境军,这荣安王府因为出了一个和亲的郡主,自那以后便一直被南雪王护着。” “王妃想要见王爷,怕是为了荣安世子。” 南雪和亲的郡主也就谢清妩一个,出了一个和亲郡主的荣安王府,那么就应该是小王妃家了,荣安世子就是她的哥哥了吧。 见便宜大侄子是想要让大侄子带她去边境见三年未见的哥哥? ……女主角在没谈恋爱之前真是又有脑子有心地善良孝心满满。 “王妃在府中三年,一直居于偏隅之地,她看似以世隔绝被囚禁于府中,却能在荣安世子抵达边境之时立马得知……她能在府中潜伏三年不为所动,此人心机深沉,郡主莫要同情于她。” 这种智慧角色怎么也该是女主身边的人才吧?一个小破路人甲哪来的这种搭戏小配角呀? 西初抱着满满的怀疑看着大侍女,她并没有怎么思考大侍女说的话,道理她都懂。这种虐恋情深的女主角也不可能完完全全是个傻白甜,就算是个傻白甜也终究有黑化的那一天。 那些都和她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一个助攻路人甲,为她和男主角牵线搭桥就可以了。 幸运点说不定以后她还能得到女主角的帮助,不幸点……比如她和女主是情敌,她和大侄子真的有什么她单向于大侄子的莫名情感。 噢,为什么不能是男主角单方面对她呢?因为男主角需要清清白白只对女主角动心不允许有任何污点呀。 “郡主?” “郡主近日来总在发呆,可是在忧心鲛珠一事?” 西初一怔,她顺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她也不敢太过直接询问,而是委婉探听着:“你说这世间真的有鲛珠?” “郡主是神明赐福之人,郡主所思所愿定会实现。” 西初,“……”哦。 西初继续试探着:“就算是存在,又怎能是我这个小小的郡主能拿到手的。” “您的愿望便是北阴百姓的所盼,哪怕是倾尽一国之力,北阴也将为郡主献上它。” 不知道大侍女是不是为了哄主子才说的那么夸张,毕竟像这种倾尽一国之力的待遇,只有帝王才配享受到吧?她父亲虽然是个皇亲国戚,她虽然是个郡主,可君与臣之间是一道难以跨越的沟壑。 西初原本坦然认为自己是个无关痛痒的小炮灰,但大侍女说的话让她觉得她可能并不只是一个小炮灰,她有可能是一个推动剧情的高级npc。 这种听上去就立了满满flag的话。 哪个小炮灰能够承担住? 再三打听之下,大侍女没有说出西初想得到的相关信息,西初选择洗洗睡,明天去面对未来的凄惨女主小王妃。 她泡完了澡,大侍女用干毛巾轻轻替她擦拭着湿发,在这种没有吹风机的时代里,她们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剪短头发,只能让它越长越长,每每洗完澡后都只能抱着一头长发苦着脸,再加上这个年代真的很难得上脱发症,因而她拥有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西初再一次感谢这一次自己是个被着人伺候的郡主而不是伺候人的小丫鬟,光是在不用自己吹头发的这一点上就足够让人开心的了。 第二天西初睁开眼时天已大亮,见床上有动静,大侍女弯下腰,在纱帐外面说着:“郡主,王妃来了。” 西初原打算再磨蹭一会儿的瞌睡被这一句话一扫而空,她立马坐了起来,同时掀开帘子往外边瞧去。 大侍女又说:“王妃在侧厅候着。” “她何时来的?” “已有两个时辰了。” 西初推算了下,一个时辰是两小时,两时辰是四小时,也就是说女主在四个小时前,大概天还没亮就起床收拾打扮然后过来她这里等着了。 西初:“……”不愧是女主,果然有毅力。 最近的天气愈发转冷,说实在话,西初并不想在冬天的早上起床,她想窝在床上,和被窝谈一场永不分手的恋爱,做一对生死不离的恋人。 “郡主可要让她再等等?” “别,她都等了两个时辰了。”西初喊住了要退出去的大侍女,虽然不太想离开被窝,但西初还是乖乖下了床。 她和小王妃虽然见过,但真正的交谈只有昨天。小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格如何,这些她都只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至于她本人如何,西初还没有那个机会去了解。 昨天几句话的交谈也不能看出她是个怎么样的人,虐恋情深的女主也不一定脑子都是好的,总有那么几个脑子不好的等在那里,万一西初今天的怠慢对于女主来说是莫欺少年穷怎么办? 那当然是不行的——! “郡主既然还累着,又何必早早去见王妃?就算她非南雪人,在这府中,也应绕着郡主走。” 西初是真没有听说过有郡主是这么嚣张的,难不成她并不是一个郡主,而是皇帝的私生女,她其实是个公主?可就算是个公主,这样子的优待是不是也有点过了? “本也只是举手之劳,你又何必如此斤斤计较,不管她是不是南雪郡主,她既已嫁到了北阴来,便是北阴的王妃,与南雪又有何干?” “她安分守己待了这么多年,还不能证明她的清白?南雪将士,南雪皇帝所为之事与个小姑娘又有何干?” “郡主教训的是。” 谢清妩等在侧厅里已有许久了,西初到的时候,她还在打瞌睡,西初制止住了她身边侍女想要喊醒她的举动,命自家大侍女去拿条毯子给小王妃披上。 西初觉得她是真的不容易,小小年纪背井离乡,来到这万里之外的北阴嫁给一个早已有了儿女的老男人做续弦,三年来从未收到过一封家书,南雪那边只当她是联姻送出来的一颗废棋,北阴这边也忧心她是敌国奸细,不敢对她放松。 大侍女取了毯子过来后,西初让她交给谢清妩的侍女给谢清妩盖上,她自己则抱着热茶坐在主位上。 她也得到了一条毯子,大侍女在劝说她回去休息无果后,为她取来了小毯。 闲坐着很是无聊,西初喝了几口热茶后便觉得无趣,她好几次抬头看向还闭着眼睡觉的谢清妩,心中忍不住叹气,如果不是她脾气好,谢清妩这样子估计不太行吧。 哪有求人办事早早过来又在到这里之后睡着了的。 “郡主,可要唤醒王妃?”大侍女又一次俯身询问着。 西初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摇摇头。 “让她睡吧,这两日发生了这么多事。” 说完了话,西初放下了茶杯,出去前吩咐了谢清妩身边的侍女让她家王妃醒了来找她,侍女诚惶诚恐地点头称好。 她这头刚走,原本睡着了的谢清妩睁开了眼,她的双眼清明并无半点睡意。 而做着紧张姿态的小侍女也在她醒来的那一刻走到了她的身边,换上了另一副姿态,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王妃。” 谢清妩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小毯,指腹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她轻笑一声:“云初郡主可真有趣。” “奴婢不懂。王妃今日明明是要让云初郡主带您去见王爷的,王妃又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谢清妩一下子便冷下了脸,她抓起身上的小毯交给了侍女,“谢笙庭那玩意,死便死了。” “可老爷不是……”侍女还想说些什么,目光对上谢清妩的双眼后,她又立马低下了脑袋,将后话咽了回去。 已入冬,虽说冷了不少,但早晨若是见到了太阳,便觉得这一整日都是暖和的。 西初伸了个懒腰,惬意地走在院中,池塘的水虽冷,还未到结冰的时候,不知是这里气候不会结冰还是还没到真正寒冷的时候。 西初蹲在池塘边,捧了一手冰凉的水,她忽的问:“王爷今日在府中吗?” “王爷今晨一直在书房中处理事务,今早已见了三名官员。” 西初又问:“午膳我们便去王爷那用吧?” 她有些拿不准地询问,本是想要咨询一下她这个聪慧的大侍女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没想到大侍女压根没听出来她的询问,开开心心地回了西初一声:“是,奴婢这便去同王爷说一声,想来王爷定会很高兴。” 西初沉默了下,她洒下手中的冷水,转身道:“不用了,你去瞧瞧王妃醒了没,若是醒了便一起去,若是还未醒,便喊醒她。” “是。” 这个府中的人到处都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种奇怪的感觉只要一想到这应该是一个虐恋情深的男女主虐恋范本,西初的这些奇怪就又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本身玩虐恋情深的人就很奇怪,也怪不得这些人与事奇怪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09: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谢清妩倒是醒了,跟在大侍女的身后,始终低着头,看着像是在为早上突然睡过去的这件事感到羞愧。 西初试着想了下若是自己做错了这种事情的话,大概今天一整天都不想见到目睹了这一切的人。谢清妩还敢来见她,除了是必须要见以外,还有着勇气吧。 见了面,谢清妩第一句话便是道歉,西初挥了挥,以着十分轻松的语气说了句不要在意,没关系。 西初不太懂得该怎么安慰人,她自己设身处地换了一下位置,如果是她自己的话,想要得到的是被她对不起的那一方轻松不以为意的模样。 不做错事就不会有对不起,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怎么可能不会做错那么一两件事呢? 所以没关系是很重要的一句话。 西初冲谢清妩笑了下,主动走到了她的身侧,又说:“我们去王爷那吧。” “谢郡主。” 大侍女原本是想去找静南王提前说一声的,是西初拦住了她,因而她们在抵达静南王的书房前时被拦了下来,说哪怕是王妃也不允许擅闯,而在大侍女呵斥他们一句她是云初郡主之后,称职的侍卫立马退居一边,让开了通道。 又好笑又莫名其妙,一个王妃没有的权利,一个寄宿的郡主反倒拥有了这个权利。 不管是谁,会乱想也是肯定的吧? “你不要想太多。” “也不是不要想太多。” “就是并不是那样子的。” 西初想解释来着的,只不过那些试图解释的话一到嘴边就变得乱七八糟了起来,让她对自己说出的话都觉得陌生,无比陌生以及焦虑。 那应该是非常容易说的明白的话,话语再简洁一些,再清楚一些,就不会发生什么误会与不明白。 “郡主无需解释,我都明白的。”比起西初的笨拙,谢清妩倒是十分的通透,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不受待见,“郡主是北阴的郡主,清妩是南雪人,北阴与南雪本就有着无法磨灭的仇恨。” 所以,她被无视,她被厌恶,她被憎恨,都是正常的。 西初有些讨厌这样子的正常,这样子的应该。 社会并不是绝对的公平,但人生来是公平的。人会经历生老病死,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开,所有人最终的指向都是死亡,社会赋予了人各种不同的东西,可在刨去那些东西后,大家都是一样的。 “并非是所有人。北阴人不待见南雪人,那么南雪人便一定待见北阴人了吗?你未尝与北阴不是同样的心情,只是因为你是被送过来联姻的,你背负了太多,所以需要让自己委曲求全接受那些对你的非议。” “我们仇恨的应是战争,而非人,无辜的人。” 谢清妩忽然停下了脚步,西初扭头看去,从见面开始就一直挂在她脸上的淡笑忽然就褪了下去,此时她的神色莫名,瞧着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冷漠。或多或少都有些让西初觉得吓人的感觉,并不是她长得吓人,而是情绪使然。 这样原先一直在同你笑着的人忽然就变得冷漠了起来。 西初觉得不太舒服,她不大能同这样子的人相处,但又觉得这是应该的,这是正常的情绪,若是小王妃一直都摆着一张笑脸她才要觉得不对劲。 虽说现在她也不觉得这是对劲的。 毕竟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啊,不管是怎么样的,只要心中抱着一丝的怀疑,便不管她做了什么事,都会觉得她不好。 谢清妩轻声道:“郡主与我见过的北阴人都要不同。” 她又带上了那副盈盈笑意,西初觉得自己有点摸清楚这个手拿虐恋剧本的小王妃是个什么人设了,这大概是爽文标准的虐恋,除了在感情线上作到死,事业线一定是直线爽文的。 不傻不蠢有心机,如果要为谢清妩的未来人生取一个名字的话,西初决定将它唤作《复仇归来的冷门王妃》。 “王妃也是。”西初满心的心灵鸡汤被谢清妩的突然反应打消的一干二净,她微微一笑,回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谢清妩笑笑。 西初推开了书房的门,还在工作中的静南王很不悦地怒斥一声“退下”,这声退下在静南王抬起头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是西初以后,立即被他吞回腹中。他连忙丢下了自己手中的毛笔,从书桌后绕到了西初的面前,同时惊讶地说着:“表姑怎么来了?怎么不让人来通知我一声。” 他十分欣喜,哪怕不去看他的模样,西初都感觉到了他的那一份惊喜,然后惊喜变成了厌恶。 静南王发现了跟着她一块来的谢清妩,他的王妃。 他的脸瞬间就变得阴沉了起来,冷漠十足的模样与刚刚见了西初便欢喜的人完全不一样。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在院中待着?还不快退下。”静南王完全不给小王妃说话辩解一二的机会,西初看见小王妃的脸变得煞白许多,她对于面前的这种情形真的很头疼,她不会应付,但这种情况她似乎得站出去。 “王爷,妾身有事想要找王爷。” “是我带她来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静南王并未将谢清妩放在眼中,一听见西初的话,立马就变了脸,“既然她能为表姑解闷,也还算得上有用。” 不如学川剧有点可惜了。 想想刚刚的小王妃,再想想现在的静南王,也难怪他俩一对。 想归想,西初还是得说:“她是你的王妃,不是什么玩具。” 追妻火葬场可要不得。 “不过是一个身份而已,只要她能给表姑解闷,她愿当这王妃给她便是。” 渣男! 西初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拿了什么渣男的白月光人设了,说来也好笑,这种阴晴不定,对你好时是真的对你好,但是对你坏时也是真的对你坏,完全没有半分情面的,大多白月光最开始都是渣男的可望不可及,等渣男自己因为白月光的存在欺负惨了女主后猛然发现自己最爱的是那个一直被自己百般欺负的女主,然后开始拿着屠刀挥向了在他的骄纵下肆意妄为的白月光。 西初打了个寒颤,心中感觉到了一丝的害怕,她小心地挪动了步伐,然后朝着小王妃的身边靠近了一些。 谢清妩浑身都在抖,似乎是在害怕,西初想了下,悄然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着她,同时说着:“莫怕。” “有什么事,你说便是了。” “听说王爷前些日子,抓到了一个南雪人。” “王妃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本王不过刚抓了一个细作,王妃立马就知道了,该不会那细作便是王妃派来的吧?” 谢清妩红了眼,她否认着静南王的丢给她的黑锅:“妾身没有,可若是王爷执意要说那是妾身的人,妾身也没有办法,是否不是全是王爷一家之言。” 她话里话外都是在说静南王的不好,这种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开始吵起来的氛围让西初起了份想要退出去将战场留给他们两个的想法。 果不其然,脾气不太好的静南王恼怒了起来,他厉声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么同本王说话的?” “王爷给的。” 静南王往前一步,他抬起了手,一巴掌就要朝着谢清妩的脸上挥去,西初就站在了她的身侧,她着急伸出手抓向了静南王那只手,她伸手的幅度过大,连带着身体也行动了起来,西初没能抓住静南王的手,反倒因为自己的动作将谢清妩撞到了一边,那只手堪堪从她的脸颊上擦过。 虽只是擦过,但西初还是感觉到了一丝的疼痛,她的脸颊被划破了一点。 “郡主!” “表姑!” 两道声音充满了惊恐,锐利的声音让西初不禁皱起了眉头,比起脸上的伤,耳朵受到的迫害更让她难受。 静南王惶恐不安地看着西初,一双手想要捧住她的脸查看她的伤处但又不敢伸出手去碰她。 比起静南王的犹豫,谢清妩倒是干脆,她一把拽住了西初的手腕,将西初拉到了自己的面前,“如何?可有伤到?” 她问的着急又慌张,西初才刚要回话,谢清妩已然发现她脸上的伤了,“都出血了。” “来人,去将张大夫请来。”静南王对着外边大声喊着。 不一会儿,西初便听见了一阵骚动,外边的人像是发生了什么天要塌了的大事,慌慌张张的。 一个王府的下人都是这种听风就是雨的性格,西初觉得药丸。 “我没事。”西初说着,试图让这些处于慌乱之中的人安静下来,但她的话并没有让人冷静下来,她甚至得到了一句:“怎么可能会没事!这都出血了!” 这是来自于一直对她温温柔柔就差把她当做祖宗供起来的静南王。 “郡主千金之躯,若是留下疤痕便不好了。” 这是最先看到她伤口的谢清妩。 至于她的大丫鬟?早就在第一时间去跑了出去,估计是跑去找大夫了。 西初觉得自己是什么易碎又珍贵的瓷器,不能磕着碰着,得每日擦三遍,日日供三柱香,还得在外面拉横幅围起来,没错,就跟去景点时看到的那些被保护文物一样。 西初觉得自己现在就成了这么一种需要被保护起来无比脆弱的观赏性文物。 她是真的觉得奇怪。 过于奇怪了。 等她见到了被大侍女找来的大夫,大夫说几日后便会好,上点金创药就好,西初的奇怪变成了羞耻,为什么这点小伤还要浪费资源? 她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吗? ……好的吧,她是郡主,也勉强算是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0: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身份尊贵的西·郡主·初以一点微不可见的伤结束了今天的所有剧情,比如小王妃即将和大侄子发展出的虐恋情深第一步,比如专门为了给小王妃找大侄子谈情说爱的疑似小王妃哥哥的世子。 西初很惆怅。 “郡主可是疼?”谢清妩紧张地问着,那模样好似西初只要回一句疼她便要站起来喊大夫了。 西初有些尴尬,她真的觉得只是小伤。 便宜大侄子因为事务不得不离开,他走前特意让谢清妩留下来照看好她,大有回来时发现她掉了一根头发就要对谢清妩不客气的感觉。 这让西初想起了看古装时皇帝总会说的一句,若是你们治不好她,朕便要你们全都给贵妃陪葬! 西初感觉到了窒息。 西初摆摆手,连忙说:“只是一点小伤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你们一个两个都那么紧张,怪不好意思的。” 好在小王妃并不是便宜大侄子那种奇怪的不得了的人。 “郡主乃是千金之躯,紧张些也是应该的。” 西初问:“那你受伤也会这样?” “郡主何出此言?” “你不也是郡主?虽说你是南雪的郡主,我是北阴的郡主,可既然都是郡主,那么就算有不同,也有着相同吧?” 谢清妩稍微犹豫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好的吧,看来不是她这个破郡主搞特殊,而是全天下的郡主都一样特殊。 西初心中轻松了些,但还是忍不住摇了下头,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该死的虐恋情深,小王妃怎么着也该在自家当个飞扬跋扈的郡主才是。 “郡主为何叹气?” 这就不能说实话了,说不出来指不定得被人套麻袋一顿毒打。 “只是在想,你今日原先是寻王爷有事,现在却因我弄的一团糟。” 谢清妩摇摇头,道:“若不是郡主我也见不到王爷。” 西初一阵静默。 奇怪的人,谢清妩给她的感觉很奇怪,一会儿像是单纯无害的小白兔,可一会儿又像是心思深沉的黑心莲,而现在……是单纯无害的柔弱王妃。或许人本就是这么多样性,一时的感觉并不代表她便是这样的人的,毕竟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王爷抓到的那个人是你哥哥?” “……嗯。” “他为何要偷偷潜入北阴,若是想要见你的话,作为使者来访不就好了吗?”这样子的行为也难怪便宜大侄子会抓起来,放在他的立场来看,这样子偷偷摸摸的行为这么可疑怎么可能不抓起来。 西初搞不懂,小王妃紧张了一会儿,然后松开了自己抓着衣袖的手,她低声道:“我离家那年才十三,本来母亲还在为我商定人家,我还在闺阁之中做着未来郎君会是个怎般的人,那会儿母亲说定要给我选个状元郎,我便看起了才子佳人的话本,寻思着是否要让母亲给我找个女先生教教我。在我的那些幻想之下,陛下突然下了旨,我被指派嫁来北阴,北阴王将我赐给了静南王,从落定到我成为静南王妃不过一月,那会儿什么都匆匆忙忙的,说是新娘子,倒不如说是一份被打扮包装好了的礼物。” 西初抿了下唇,她大致能猜到小王妃后面要说的话了,虐恋女主大多这样,各种可怜,从亲人惨到朋友,好不容易喜欢上个男的结果对方是个渣男,她还眼瞎信了那套浪子回头金不换继续和便宜大侄子纠缠不清。 噢,虽然这些都是还没发生,但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离开家那日,哥哥还在间奈,我原先也在怨,哥哥为何不来救我。直到前些日子母亲托人传信给我,说哥哥被静南王抓了,哥哥当年回到家得知我已被远嫁,本想带人来劫亲的,只是被父亲打断了腿。伤筋动骨百日,他的腿养好了父亲便打断,一直到最近,哥哥寻了机会来了北阴。” “我不能帮你。” “郡主肯带我见王爷,清妩已感激不尽了。” “南雪人若是正常入境也不该被抓起来,可你哥哥偏偏就被抓了起来,这并非是他倒霉,一定是他做了什么坏事。” 依照她的助攻人设来看,她应该要十分没脑子,在听过了小王妃如此可怜的出嫁故事后被感动到哭泣,然后咬着手绢泪眼婆娑地说:清妩你真的好惨啊,我一定会帮你们兄妹团聚的。 那——是不可能的。 不管谢清妩再怎么可怜,她和哥哥之间的离别再怎么令人潸然泪下,对于她来说也仅是别人的故事,她现在是被好吃好喝供着的北阴郡主,即使不能做对北阴有多么大贡献的事情,也不能干着吃里扒外的事情吧。 谢清妩无奈笑笑,她摇着头娓娓道:“哥哥自小便顽劣,我们二人虽感情好,但我也知哥哥不是什么好人。” 西初:“……”哦。 “那你找王爷既然不是为了救他,那是为了什么?” “清妩想见哥哥一面。” 西初犹豫了下,她看看谢清妩又看看只摆了茶杯的桌子,她张了张嘴,然后抬头对上谢清妩那双带着湿意的眼眸。 西初的声音卡在了喉间,她什么都没说出来。 于情于理,她与谢清妩没有情也没有理,并没有什么一定要帮忙的理由。 她什么都没有说,谢清妩也没有摆露出什么失落的样子,就好像一开始从未期待过。 西初依旧觉得谢清妩奇怪,她以为人在将一件事说出口后会在那一瞬间对着那件事抱有一丝的期待,或许是她太过自以为是了。 世界上有着那么多不同的人,怎么可能每个人都如她所想的那般。 谢清妩不奇怪,奇怪的是她。 谢清妩在她的院子里待了一个时辰才走的,西初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待就是待那么久。 等谢清妩走了,西初才发现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她在大侍女的伺候下泡了澡,又和之前的每一个晚上一样被大侍女服侍着擦干了头发,穿着里衣坐在已经暖和起来的被窝里时,西初还在想着刚刚的事情。 “郡主可是还在为王妃的事烦恼?”大侍女的声音隔着层纱帐传了过来,西初坐在床上看着她微微屈下身回着话的模样,忍不住回了一句:“……你是读心怪吗?” “若是奴婢能读懂郡主的心思的话,便可事事都为郡主分忧,也无需郡主如此忧愁了。” 是不是读心怪西初不知道,但大丫鬟就是大丫鬟,能做到大丫鬟的位置,果然就是头脑好,会说话,特别优秀。 西初叹了口气,她瞅着纱帐外的大侍女想说又说不出口,最后想了又想,她掀开被子缩了进去。 “我睡啦,你也快去睡吧。” “是。” 第二天西初早早就醒了,坐在床上没多久,守在她屋里的大侍女就走了过来。 她并没有掀开纱帐,而是俯下身,在外面轻声询问着:“郡主可要起了?” 西初一愣,顺势点点头。 她下了床,被伺候着更衣,坐到梳妆台前大侍女又问她今天是想要怎样的妆容,各种首饰又要戴哪些。 西初觉得大丫鬟真是全能,她院子里不少丫鬟,但在身边伺候的也就只有大丫鬟一个,她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包了。 也很奇怪,她当丫鬟的时候,服侍的大小姐身边有着五六个丫鬟各司其职,没道理一个郡主混的比小姐还差,更别提这个郡主目前寄住的王府大侄子还貌似把她当祖宗供了起来。 西初拒绝了大侍女要给她涂的口脂,随手拿过首饰盒里的首饰往头上比了下,大侍女便替她插好了。 她的衣服也大多是素净的,以白为主,看着真不像是一个郡主的。 西初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假郡主了。 她恨穿越,她恨不是胎穿的穿越,她恨中途穿还不继承记忆的穿越。 “静南王可还在府上?” “这个时辰王爷应是去上早朝了,郡主可是找王爷有事?奴婢这便派人去找王爷。” “这怎么行?上早朝耶,随便去打扰不太好吧。” “郡主的事便是头等的大事。” 西初,“……”假郡主这么作的话会立马凉的吧?大丫鬟敢说出这种话来,看来她是真郡主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西初摆手,认真和大侍女说了不可以。 大侍女看着她,忽然问:“郡主可是为了王妃之事?” 西初点头说是。 “郡主是想要帮王妃吗?” “也不是,她说想见她哥哥,我想见一面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吧,毕竟死囚犯都还能被探监。我不是想要放了她哥哥啊,我不太懂那些,但每个人各司其职,肯定是知道这些事的重要性的。” “我不懂,虽不理解,但我知那些都是有原因的。” 大侍女道:“郡主心地善良。” “不是我心地善良,只是作为一个助攻npc总要做点助攻的事情吧。”这话西初说的很小声,大侍女并没有听到,看西初的唇在动,以为她又自言自语默默念叨了起来。 “若是要见一面倒也不难,此事也无需去寻王爷,奴婢带郡主去便可。” 大丫鬟权利就是大啊。 认真在听讲的西初再一次感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1: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与大丫鬟再三确定见一面不难后,西初这才敢去找小王妃。小王妃住在这个府中最偏僻的院子里,听说连下人住的院子都要比她好一些。 府中的下人都不愿在她院子里伺候着,因而在她身边伺候的也只有跟着她嫁过来的陪嫁丫鬟,还有因为规矩不得不在她身边伺候的其他丫鬟。 西初是用过了午膳才过来的,到的时候正是冬日日头最盛的时候,阳光暖烘烘落在身上,与这冷风相伴倒是有了几分夏日的清爽。 西初推开了小院的门,小王妃正躺在院中树下的藤椅上,这个时节躺在藤椅多少会觉得背脊发凉,若是夏日这番景象倒也就不奇怪了,可偏偏现在是冬天,她这么躺着,忽略掉时节的不对劲倒真有些悠然惬意。 但不对。 不说时节,便说她的心态,对自己十分好的哥哥被抓了,怎么着也该是以泪洗面,就算没那么夸张,也不该是这样子。 西初前进的脚步停顿了下,她在犹豫着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不过已经做出了的事情,再来反悔也挺奇怪的。 屋里的门忽然被人推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是小王妃身边的侍女,她看见西初也有些愣,小侍女晃神了一下后匆匆上前给西初行了个礼。 “见过郡主。” 见西初的目光落在了树下的谢清妩身上,小侍女解释道:“王妃刚睡着,她这两天因为世子的事情也没休息,今日还是见这天气好了一些,她才勉强睡着的。” 听着小侍女的话,西初有些小小的愧疚,自己刚刚居然那么去想小王妃,表面上看到的东西果然只是表面的东西,更深层次一点的东西要是不去了解的话,根本就不会知道。 “等王妃醒来后你同她说我们下午出府。” 小侍女什么也没问,只说:“是。” 这大概就是合格的丫鬟吧,吩咐下去的事情乖乖照做,不问为什么要做,不问做这个是为了什么。 难怪她当丫鬟没几天就死了。 她出门喜欢一个人到处溜达,大丫鬟不放心,非得跟在她身边,西初每每能一个人待着都是费尽心思瞒过了大丫鬟。按理来说她是主子,大丫鬟该听她的才是,很多事上大丫鬟都是优先她的意愿,但在出门是否要有人跟着这上面,大丫鬟一点都不听她的。 她不能一个人落单,她身边必须跟着人。 西初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那并不是错觉。 这个时代的人,一些富贵人家,一些少爷小姐,出门在外哪个身边不是带了许许多多的丫鬟小厮。 这应该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可在主子要求之后还要跟在身边这就变成了不正常的事情。 西初从小王妃住的院子里出来,抬头就看见了等在院外的大侍女,大侍女安安静静地站在前方,她一出来,风从她身边吹过,大侍女捧着斗篷到了她的身边,然后给她披上。 这种被照顾的感觉应是很好的。 但西初却莫名觉得有点气恼,甚至于是烦躁的,“我不是说了不要跟着吗?” 大侍女屈膝恭恭敬敬道:“郡主身份尊贵,身边离不开人。” 她又说:“若是郡主不想见到奴婢,换一个便是。奴婢只希望郡主不管是到哪,都要有人陪着。” 这种以退为进的话让人难以招架,至少对于西初来说,这样子的话她没法应付,因而她收敛了那份气恼,“为什么?” 她只说:“郡主身份尊贵。” 西初垂下了眸,抱怨着:“哪有郡主是这样的,像是笼子里的金丝雀,不自在。” “郡主可是想边境了?” 西初沉默:“……” 西初的不作声让大侍女以为西初是认同了她的话,她叹了口气,继续说着:“郡主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想家也是应当的。” 西初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待到京中事了,奴婢便带郡主回家,再也不踏进京中半步。” 这话说的好像京中是什么龙潭虎穴,半步都来不得,西初来这里的这段时间也只在府中逛过,从未出过府,更别提是看一眼这繁华的京市。 她既未见过自然也不会有多少期待,留在这里和回家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假如回家的话就不会被这么紧跟着的话,西初还是觉得回家比较好,她点点头,说了声好:“……嗯。” “郡主莫怕,奴婢会陪着郡主的。” 早上才同大侍女说了困扰之事,不到两个时辰,大侍女就将事情给办好了,西初早上去找谢清妩便是为了这件事,不过正好遇到谢清妩睡着了。 出行其实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西初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么麻烦的,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什么公主皇子随便带了个宫女小厮就出门了,或许是因为她看的是古偶吧,没有严肃正剧那种规规矩矩的皇室风范。 她不过是出一个门,代步工具是金光闪闪,尽显奢华的巨型马车,西初不知道那是真的纯金马车还是只是在外面涂了层金的。 再来是护卫,前后各八个,一共十六个,驾车的车夫两个,随行的除了大侍女还有四个不怎么在西初跟前伺候的侍女。 马车也不止一辆,那辆金光闪闪的是她的,然后后面还跟着两辆小些作为衬托的马车。 这下西初不用担心人太多马车装不下了。 装的下成了烦恼。 太过于夸张了,西初以为,就去见个人,那么就应该是一切从简的,找个普通的马车,一个赶车的车夫,然后带上她,小王妃,她的大侍女,小王妃的侍女,然后她们就可以去见小王妃的哥哥了,见完哥哥后就快乐回家。 这不应该是正常的步骤吗? “一定要坐这个吗?” “虽说郡主来京不久,但京中的匠人赶工确实有些粗糙了。” “我不是说不好,我们能不能换一辆?” “郡主想换成什么样的?” 西初还没说要普通一点的,大侍女又自问自答道:“郡主身份尊贵,这辆马车确是有些辱没郡主身份了。” 西初:“……” 西初默默爬上了马车,她打算以冷漠又严肃的表情面对着待会即将上车来的小王妃,这样子能够显露她是个优秀冷酷无情的郡主。 ……好的吧,其实不是,只是坐在这种外表金灿灿,内里看着像豪宅的马车里让她有种坐不住的罪恶感。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大侍女从外边进来了,西初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到大侍女后面跟着的人。 她瞅了一眼,等马车走动了,西初心中一惊,她忙问:“王妃呢?” “王妃在后面的马车上。” “她为什么要到后面的马车?” 西初掀开帘子往后面看去,小王妃正在身边侍女的帮助下上课马车,她好似感觉到了西初投过去的目光,突然转过头来冲着西初微微一笑。 西初连忙放下了帘子,端正坐好。 “郡主身份尊贵。” 西初觉得自己耳朵快起茧子了,郡主身份尊贵,王妃就身份不尊贵了? 而且,她只是一个郡主,又不是公主,一个王爷的女儿而已!咋能比得上一个王爷的老婆有权利? ……好的吧,小王妃是敌国的,比所有王妃都要矮上好几头。 马车一路前行,颠簸的西初胃里不舒服,她难受极了,想离开马车下去,但目光一对上她善解人意的大丫鬟那双忠心耿耿的双眼时,西初又忍不住别过脑袋,不想和她说自己不舒服。 西初闭上眼睛试图缓过劲来,缓了会儿,忽然发现马车停了下来,她睁开眼,对上的是大侍女柔和的脸。 “郡主可好些了?” 西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知要点头还是摇头。 不愧是优秀的大丫鬟,果然是贴心善解人意察言观色特别厉害! 西初心中的土拨鼠都快叫出声了,她快乐地打开了门,跳下了马车,落地时才发现自己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她们已然出了城,现在正在郊外,到处都是草地。 今天早上的天气不错,是个晴天,而现在再看,天空阴沉沉的,瞧着像是要下雨了。 她坐在马车里并没有感觉到外边的天气变化,到了现在才发现不对。 “北阴的天本就如此,郡主长居边境可能不曾见过,这京中长年如此,也就郡主来的这几日,才出了些太阳。” “……这不是很糟糕吗?”西初下意识问了一句,一扭过头才发现并不是大侍女在说话,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马车的谢清妩。 谢清妩站在她的身侧,淡淡地说着:“这便是北阴,没有什么糟糕与不糟糕的。” 这般熟稔的语气,若不是知道她是南雪人,恐怕都会以为她从小便生在北阴,是个土生土长的北阴人。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西初心情有些复杂。 见西初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谢清妩冲她微微一笑。 十三岁便一人孤身来到了北阴,现在哥哥深陷牢狱之中,还能笑得出来,也不知是心大还是怎么的。 西初也不知该说什么,她笑便也跟着笑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012: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郡主可好些了?”谢清妩问着,西初讶异地看着她,谢清妩又解释着:“刚下来的时候听郡主身边的环翡说郡主身体不适。” 环翡?西初看向了距离她不远乖巧站立的大丫鬟,她来这里这么多天,还是刚知道自己身边丫鬟叫什么名字,毕竟平时她也不用喊她的名字,大丫鬟很自觉,西初不喊她,她就先过来帮西初做好了所有的事情。 西初也不好直接问大丫鬟叫什么,哪有主子会不知道自己身边伺候的丫鬟名字。 所以她不知道也是理所应当的。 “郡主刚来府上时也是这般,郡主还未到,王爷便让人进了宫喊了御医来候着,当时便在想,云初郡主身份到底有多尊贵,云初郡主又该是怎样的人物,能得这般宠爱。” “那你得出了答案了吗?” “得出来了。” “是什么?” 谢清妩笑了笑,正要回答,大侍女忽然走了过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郡主,该上车了。” 西初一愣,她扭头看向谢清妩,谢清妩冲她点了点头,转身回了马车。西初看着她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然后将目光落到了大侍女的身上,忽然被打断的感觉并不好,那份好奇心被吊了起来,西初呼出了一口气,想到这一次出门要做的事情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谢笙庭被关在了天牢,静南王回来时便将他送入了天牢之中,无人得知他的身份,平民百姓不知道,她这种闺阁中的郡主也不知道,若不是发生了那一遭西初现在也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便宜大侄子还带回了一个犯人。 她们在天牢外下了马车,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看着也不像是来探监的,倒像是来耍威风的。 大侍女上前给守在外边的看守出示了下令牌,看守立刻开了门,放她们通过,又说了时限,哪怕是有着特权在手的大侍女也只得到了一炷香的时间。与看守交流过了,大侍女第一时间就回来跟西初报告了。 西初好奇地看了眼大侍女手中的令牌,大侍女注意到她的目光,十分上道地将令牌送到了西初的面前。 西初没有接,如果接过来细细打量的话,她害怕会被她过分优秀的大丫鬟发现她的不对。 她只是就近看了那么一眼,然后冲大丫鬟摆了摆手,让她收了起来。 “郡主,这种腌臜之地恐会污了您的眼。” 她这么说的意思自然是不想让西初进去,西初犹豫了下,她看了眼正在旁边等着的谢清妩,然后冲着谢清妩点了点头,让她一个人先进去,她便留在外面等着就好。 谢清妩进去了,西初只得站在外面眼巴巴地望着。 她没来过这种地方,感觉见了那些阴沉的环境和骇人的刑具夜里都会惊醒做噩梦,但还是会好奇,她没见过,就什么都会好奇。 “郡主,不如回马车上等着?”大侍女提议着,西初看了眼那金光灿灿的马车,又回头看了眼阴沉的天牢内部,最后摇了摇头,说了声:“我想在外面待一下。” 马车上太无聊了,虽然光鲜亮丽的,但是坐着发呆很无聊,在院子里的时候她也只能坐着发呆。她倒是有一间书房,放了很多书,西初也有去看过那些书,拿下来一句话十个字看着字的形状能猜出两个字来。 对不起,她是个文盲,她突然就不认识字了。 西初也不敢问那是什么字,她不知道原主的识字情况,贸然去问的话绝对会出现问题! 西初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本来看书可以打发时间的,可她不认识。 西初有试着找小人书,她没能找到,这个古代生活太过贫瘠,西初想回家。 西初说了拒绝的话,大侍女并没有坚持着要她上马车,对于西初的命令她大多时候是听从的,于是在西初说出了不想上马车的话后,她只是和小侍女吩咐了一声让她取条披风过来,自己再给西初披上后,她便乖乖站到了一边等着西初说回马车。 西初什么也没说,她双手揣怀里,有披风裹住了自己的身体她的双手更加能够藏进去了,她只是缩着身体,低头着看路面的纹路,然后一脚踩过,又再踩过来。 看着很无聊,但这已经是西初在目前能够找到的打发时间的事情了。 天牢内。 谢清妩被牢吏带着走了许久才见到了被绑在了柱子上的男人,他浑身都是伤,原本白嫩的模样这几日在天牢之中受了不少苦,也不再是原先那个白白净净的公子哥。 谢清妩已有许久都不曾见到过这个哥哥了,三年多,她也不曾对黎云初撒过谎,出嫁那日她确实没见过这个哥哥,往后也不曾见过他。不过他们的关系却远远没有她说的那般好,他们虽是同父生,可她是嫡长女,而他是庶长子,若非母亲膝下无子,这个世子也轮不到他这个庶子来当。 牢吏将她带到后就退了出去,这个牢房之中便只剩下她和昏迷不醒的谢笙庭。 谢清妩看了眼牢里的东西,她绕过了摆满了刑具的桌子,从装满了水的缸中舀起了一瓢水,然后泼向了谢笙庭。 谢笙庭是尖叫着醒来的。 他哭泣着,祈求着,哪怕是她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敢睁开眼看上一眼,完全抛弃了自己身为南雪世子的骄傲。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人呢? 若她为男儿。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谢笙庭。”她轻声喊着。 男人停下了哭泣,他怔怔地睁开了眼,在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时,他的恐慌变成了惊喜,他慌忙喊着:“妹妹,妹妹快救我!” 这个男人如此的不堪,没有半点骨气。 谢清妩将手中的瓜瓢放回了水缸中,她看着瓜瓢在水上浮漂着,舀了水却又没有沉入水中,她垂下了眸,轻声道:“我救不了你。” 耳边传来了谢笙庭的恐惧声,他疯狂地大叫着,这几日大概是受的罚多了,他的叫声变得很难听。 “怎么可能,你可是北阴的王妃啊,你可是他们的王妃啊!” 谢清妩转头对上他的眼,她又说:“你要死了,哥哥。” “不不不,你在骗我,你是不是不想救我?你这个贱人,你休想你休想!” “今日来此,只是听母亲说你被抓了,为何会被抓,为何要偷偷隐瞒身份进入北阴,谢笙庭,这是为什么呢?” 她与谢笙庭一贯不好,三年未见,她已长大,而谢笙庭依旧是她看不起的那个庶长子,懦弱无能。 他毫无长进,而她却只能被困在北阴这片贫瘠之地,什么都做不了,这个人分明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却不知道要好好把握。谢清妩气恼极了,就连她现在说的是谎话都听不出来,他身为堂堂的南雪世子,只是受了几天的刑罚,便成了一只胆小的老鼠,被吓一吓就不敢出来了。 “你可真是蠢坏了啊。”她叹道。 她接到母亲的信已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谢笙庭并非是一人独自前往北阴的,他虽隐瞒了家中人,但生性胆小,还是带上了一支护卫,原先他若是装作前来贸易的异国商人也不会被抓到,偏偏带上了一支护卫,商人不乏有养看家护院的,只是商人的护卫和正儿八经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兵士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他是活该,又蠢又坏,活该落到如此。 之后她便看了许久的戏,甚至找了人寻了些关系,送了些人进来。 “妹妹,妹妹,我错了,我错了,你救救哥哥吧,你离家三年,难道真就成了北阴人,你要看着你亲哥哥去死吗?” “像你这种废物,死便死了。” 她也不是专程出来看他的,谢笙庭被抓,反而给了她一个好机会。 恰巧那位云初郡主来到了府上,恰巧她又是个好骗的人,静南王这些年一直派人在盯着她,她不敢出府,只能缩在王府中的僻静角落里,一年又一年,本来以为她如此模样静南王也该放下戒心了,但是那男人疑心极重,虽不曾加派人手,但也不曾松懈过。 谢清妩并未在牢中待太久,说了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大多时间都是在听谢笙庭哭喊,听久了便觉得腻了,她开始厌烦了起来,与其在这里听这个她看不上眼的家伙哭喊着,倒不如出去和那个小郡主玩玩。 静南王一直在监视她,她原先是想利用这份窥视来诱惑静南王的,她母亲是南雪有名的美人,遗传了母亲美貌的她自然也不差,三年前她还小,三年后她长大了,本该实行了,那位云初郡主便来了。 谢清妩与牢吏道了谢,看着牢吏重新将关押着谢笙庭的牢房锁上,谢笙庭在里边叫的极其凄惨,他不停地喊着妹妹妹妹,喊到了最后又变成了辱骂人的话语,谢清妩仿若无觉,跟着牢吏的脚步走出了天牢。 出了阴暗的天牢,外头依旧是阴暗的天空,谢清妩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天牢门口前的少女,她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下,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又会原路返回,她不像等的着急了,更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在玩。 谢清妩看了一会儿,发现似乎是踩着路面的纹路。 她不由得想,静南王的喜好可真是让人唾弃,小郡主比他儿子大不了几岁,在身份上还是他姑姑。 谢清妩走了过去,还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小郡主并没有发现她的到来,跟着小郡主身边的侍女倒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出了声,喊了一声郡主,小郡主停了下来,她怔怔地扭过头,一脸的茫然。 模样看着再是乖巧不过了。 她看到自己了。 谢清妩冲着她,扬了个笑。 小郡主也跟着她笑了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013:我究竟还能过多久? 西初不太敢问怎么样了,自家哥哥在牢里还能怎么样?问这种问题不是明摆着找麻烦嘛。 她抬手摸了下自己有些痒的鼻子,然后说:“我们回去吧,天都冷了。” “好。” 西初习惯性地要去拉小王妃的手上马车,但是手伸到一半她才惊醒她好像不能这么做,她就要伸回手,小王妃忽然牵住了她的手。 西初愣愣地对上小王妃的脸,小王妃冲着她露出了无害的笑容。 单纯又无辜的。 西初低头看了眼被抓住的手,想着小王妃人还真是好,嫁给便宜大侄子真的是可惜了,太过于可惜了。这么年轻貌美养几个小白脸都不过分啊,干嘛要被个老腊肉糟蹋。 小王妃和西初上的同一辆马车。 她本来是要回去的,但被西初说了句就和她一块吧,小王妃就乖乖和她一块走了,听话到不行。 西初越发觉得大侄子占了大便宜。 大侍女倒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过到最后她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小女生坐在一块都会谈点什么话题呢?西初试图回忆了下以前,她当小丫鬟的时候和小十一在一块时小十一偶尔会撒娇,后来大多时候她都是十分早熟地说着做丫鬟要干嘛干嘛,在大小姐院里好不好,要不要来二少爷那边……就那种听上去都是特别成熟的话,像一个小大人。 再往前一点,她是个病小姐,病小姐被侍女照顾着,每天醒来的时间少得可怜,说的话更加是少之又少。 再再往前推,她和朋友之间的话题是吃,穿,玩,还有男性。 八卦应该是一个好话题。 西初想了想,她应该要和小王妃八卦什么呢? 她们两个现在年龄,外表上看是差不多的,但实际上,西初可比小王妃大多了,是一个优秀成熟又知性的大人。 作为这么一个大人,她应该和一个才十六岁的小朋友说什么? 当初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喜欢和朋友讨论的是白马王子这些吧,延伸到生活里的就是学校里哪个男生最好看,班上女生和谁谈恋爱了,班草是怎么被绿的,他们的感情剪不断理还乱,为什么坐在后座可以明目张胆亲了一个小时嘴还不肿什么的。 所以,她应该和小王妃谈……便宜大侄子? 便宜大侄子看着就像是渣男,而且还是个老腊肉,倒不是因为大侄子真的很差劲,也不是西初要攻击大侄子的年龄,只是一想到大侄子以后要和小王妃搞什么虐恋情深,我爱着你你却把我当替身,好不容易我放下你了,你又醒悟你爱的其实是我什么的,西初觉得脑袋有点大。 “郡主在想些什么?” 表情这般古怪,变来变去的。 谢清妩忽然出声,西初差点脱口而出自己脑子里正在想着的事情,好在西初及时刹住了嘴。 “没想什么啦,就是马车里好安静,不知道应该和王妃说什么好。” “郡主若是不想说的话,不说便好了,无需如此为难。” “不是啦,我没有因为必须和你说话觉得为难啦,是……那什么,因为太-安静了,所以就想和你说点什么话,但是我不知道要和你说些什么好。” “郡主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唔,可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以前和……你和朋友待在一块的时候会说什么呢?” “我?” “嗯。” “我们会说今日发生的趣事,偶尔倒是会说些未来的事情,比如说心仪之人。” “你有心仪之人吗?” 谢清妩摇了下头,西初不知道她是真的没有,还是不敢在自己面前提起来,不过谢清妩三年前就更小了,怎么可能会有喜欢的人……但是,古人结婚的年龄都很早啊,一般女孩子过了初潮家里面就会开始相看了,所以十三岁有了那方面的心思也很正常了吧? 到底有没有,西初也不肯定,既然小王妃说了没有,那她就真的当做没有吧。 西初刚确认这条信息的真假,谢清妩的话转头就到了耳边,“郡主呢?” 这也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西初摇头直接就说:“没有呀。” “也是,郡主怎么也该是他人的心仪之人才对。” “……这就更加不可能了。”她是真的没有,也没有暗恋她什么的,不过原主的话……应该也没有吧,至少在这边是没有的,她都没见过有哪个人整天都想往她身边凑,一抬头看对方就急忙扭过视线不敢被发现的。 “或许是郡主不知呢。” 这话就更加奇怪了,说的好像真的有这事,西初皱起了眉,她忍不住问了一句:“王妃说的这么肯定,是见过?” “郡主想知道?” “当然啦,有人喜欢我我想知道也很正常吧……”西初应的干脆,说到开始嘟囔了起来,“毕竟人都希望自己有魅力吧,被人喜欢不就证明了自己是有着优点的嘛。” “郡主这话……很有趣。” “我感觉你在笑话我。” “没有。”谢清妩坦然地摇了摇头,也不是特别严肃,就是那般模样匹配上这样的语调让西初熄了声。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追着问下去显得很无聊,但是不追着问又要重开新话题,天啊,为什么还不到王府,这段路有那么长吗! 又是一段安静的路程,西初坐在谢清妩的旁边,她时不时地掀开帘子看向外边,但风景看来看去也都是那样子,一眼而过的东西,过于安静的时候她就想找个人聊天,大丫鬟在马车上,但不在她跟前。这辆马车的内部空间很大,中间还用屏风隔了起来,大丫鬟在屏风后边,隔着还有点远,她并不能揪着大丫鬟让她来陪聊。 更何况,说多错多,西初在大丫鬟面前一向很克制。 西初的目光落到了谢清妩的脸上,小王妃倒是一个很好的谈话对象,因为她们是第一次见,小王妃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西初了而不是黎云初,小王妃并不认识她,也不了解她。她现在和静南王关系也不好,更不可能去向认识她的人求证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何况……人一旦熟了起来,也不会去想着朋友过去的样子吧? 由上可知,算了,算了,作为一个助攻就该安安静静缩在一边。 今天的助攻任务已经完成了,她该退场啦! 一路上西初都没有再勉强去找话题和谢清妩聊天,谢清妩也安静,就这样子安安静静到了王府门口。 大侍女下了马车后就在边上候着西初,原本她是伸出了手要扶西初一把的,西初没怎么注意,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她一跳换来的是大侍女万分紧张的惊呼:“郡主!” “啊?怎么了?” “郡主怎可如此不顾自己的安危,万一伤到了可怎么办?” 西初回头看了眼马车到地面的距离,想说这又不是什么会断腿的高度,正巧看到小王妃被她的侍女扶着下的马车,她一个不好意思,摸了下鼻子,道着歉:“对不起啊,我下次注意点。” 这段小插曲过去,西初和小王妃就要往王府走去,忽的瞧见府中的管家领着下人在门口等候着,她愣了下,想着大概是便宜大侄子要回来了,不过这排场也挺大的,难道每次大侄子出门回来府里的人都要这样子在外面等候着吗? 西初想了下那个场面,觉得有点夸张,想着不愧是男主,待遇果然与众不同。 她与小王府刚迈上台阶,还没跨过门槛,管家领着下人弯下了腰,齐声高喊:“恭迎郡主。” 西初被吓到了,不由自主地就抓住了小王妃的胳膊,差点就往她后边躲了去。 所以不是等便宜大侄子的?还是说在等便宜大侄子的时候她刚好回来了所以顺便喊了她?但是为什么不喊这个府上的另一个主人呢?也对,小王妃是南雪人,在这个府上不受待见。 小王妃用着略显讶异地目光盯着她,西初假装无事发生地轻咳了一声,然后十分自然地松开了自己刚刚不小心抓上去的手,她摆出了严肃冷漠的表情,昂首走进了府中。 身后的小王妃好像是笑了下,轻轻的一声。 但是西初的耳朵过分优秀,她听到了,西初顿时感觉万分的羞耻想立马找个洞把自己挖进去,干嘛要笑啊!天啊,大家假装无事发生,让她装个逼这件事不就这么过去了嘛! 最让西初感到羞耻的是在她进来后,门口的迎接队伍就散了,他们并不是在等便宜大侄子,而是在等她。 回到了自己的院里,西初直接把自己埋到了被子里去,大侍女在床边候着她,听着西初偶尔会发出奇怪的懊恼声,大侍女担心地看着她,忍不住问了一声:“郡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西初头埋在枕头里,发出闷闷的一声:“……没有。” 她也不敢有! 闷了一会儿,西初才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委屈巴巴地看着大侍女说了一句:“我想沐浴。” 大侍女屈膝行礼,立马道:“奴婢这便去准备。” 大侍女一走,西初又跟条咸鱼一样瘫回了床上,她已经开始堕落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让她宛若咸鱼,毫无一点自理能力,自打穿成这个郡主后,西初还真的没有自己穿过那些一层又一层繁琐的服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014: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洗澡也不是一件很随便的事情,至少对于云初郡主来说。西初当过大小姐,当过小丫鬟,大小姐虽然有个浴场,但是她那会儿一直在生病,没去过,小丫鬟就更加别提了,有的洗澡已经算不错了。 而作为一个郡主,现在看来貌似是堪比皇帝女儿待遇,西初也不知道皇帝女儿的待遇到底是怎么样的,但可能真的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吧。 她有两个大的浴场,一个露天,一个室内。 两个都是她一个人的,而面积呢,大概有操场那么大吧,中学操场,特别上得了台面的那种高级中学的操场。 大丫鬟会变着花样给她泡澡,不过最经常的是在浴池里放满了一池子的花瓣。 西初不太能感受到花瓣浴是什么样的一种体验,相比起那些东西她喜欢干干净净热乎乎的热水泡澡,当然了,场地不要那么大,让她总感觉在氤氲的热气后还有着什么奇怪的东西,等她穿过去之后看到的是空荡荡的浴场,只有她一个人在。 讲道理,很容易让人害怕的好不,特别是重生穿越这种东西都发生了,妖魔鬼怪都走一波西初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今天依旧是在大浴场里泡澡的一天。 西初泡完了澡,大侍女给她穿好了外面的衣服,又是一身白,虽然也不是全白,还是有花纹之类的来显示这其实不是一件廉价的衣裳,但西初就是觉得很奇怪,她的衣柜一打开全是白色的,其他颜色的压根就没有,也没有特别多的花样的裙子,就是很简单的衣服。 她身为一个郡主,在各方各面都是有着相当优渥的待遇的,唯独在穿着上不一样。 西初双手捏着自己的衣角,想问大侍女她就没有其他衣服穿了嘛,非得每天穿的跟一身孝服一样嘛。 可她又不能问,没有记忆,对这个世界不了解,对这个身体的过往不了解,身边这个还是从小跟到大的,她现在还没被认出来不同,西初都觉得已经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郡主,怎么了,可是累了?” 每每西初发呆总会被大侍女看出,西初也不解释,她点点头,顺着大侍女的问话应了一声,“……嗯。” 等西初回到房中要准备睡下的时候院里的小丫鬟说刚刚静南王来了,但是郡主不在院中他就走了。西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后的第一时间要来看自己,她什么也不想知道,第一时间回来不去看自己老婆反而跑过来看她这个表姑,西初是真的觉得奇怪,但她也是真的不想去面对这种奇怪,她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应该是那种要过的很好的助攻路人甲啊! 倒是大丫鬟听到小丫鬟的禀告时,很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郡主本就金贵,王爷上心些也是应当。” 西初在被窝里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差点尖叫出声,什么叫做郡主本就金贵,上心些也是应当啊,从身份上看王爷还比郡主大好嘛!虽然她爹镇守边关,但是便宜大侄子也是一个拥有着兵权的王爷好吧,都是手握重兵的,基本能与她爹相提并论了,也不至于让着她这个出身全靠她爹的郡主吧。 西初的复杂心情无人能知,她在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后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第二天。 一个没有太阳的阴暗早上。 西初觉得是北阴雾霾多,所以挡住了阳光,所以才会白天看上去还跟晚上是一样的! 今天大丫鬟不在,是两个西初有点眼熟但依旧不认识的一等丫鬟服侍西初的。 一个叫清流,一个叫清河。 西初问了下大丫鬟去了哪,得到的是大丫鬟早早就出了门,还没回来的答案。 穿好衣服,打扮好后,西初一转过身,桌上已经摆满了早上的餐点。 她照旧每样不能多尝,试毒的小丫鬟尝过之后才是她来吃。 西初想,她当小丫鬟的时候该冲的职位应该是试毒丫鬟才对。 这具身体的饭量也不大,不然每样只能吃一口还真的不太行。 吃过了饭,是她的散步时间。 除了大丫鬟环翡不在,跟在她身边的依旧是两名一等丫鬟,两名二等丫鬟,两名三等丫鬟,一共六人。她院里的丫鬟很多,一等丫鬟有四名,二等六名,三等八名,剩下的便是更加见不着的粗使丫鬟什么的。 今天和以前不太一样,今天出门不久她就听到了小八卦,有两名丫鬟躲在假山里小声说着昨天静南王和王妃什么的。西初没听清,但她听了下来,跟着她一块出门的一等丫鬟清流进了假山把她们揪了出来。 西初还听到了清流在教训她们不要在主子面前乱嚼舌根,西初本来还等着清流把两个人带出来她可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的,但大丫鬟果然和一等丫鬟存在着区别,她的一等丫鬟以为她嫌那两个小丫鬟碍眼赶走了她们。 西初在看到只有清流出来的时候,开始想念起了她不用说话就能明白她要什么的大丫鬟了。 “发生了什么事?”西初决定主动出击。 “昨夜静南王回府后去了王妃那儿……” 西初立刻就明白了她们刚刚在八卦什么了,便宜大侄子终于发现了他小王妃的美貌向着小王妃伸出了自己罪恶的爪子,无耻!不要脸!天啊,终于要开始虐恋情深了吗? 西初还在惊讶着,然后就等到一等丫鬟说:“静南王将王妃打了。” “什么?”她下意识惊讶了一声。 清流也十分配合地重复了一遍:“昨夜王妃被静南王打了。” 西初当即就黑了脸,“为什么要打她?” 清流犹豫了下,支支吾吾的,“说是昨日王妃与郡主出行有关。” 西初半天才憋出了三个字,“……有毛病。” 便宜大侄子是脑子有坑还是怎么的? 西初气急了,对着自己身后的丫鬟们发号施令:“我们走。” 清流拦下了她,“郡主,这种时候过去恐怕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 “这是静南王和静南王妃的家事。” “郡主身为一个外人……” 西初冷下脸,厉声道:“让开。” 西初想念大丫鬟了。 至少在这种时候大丫鬟会紧跟在她的身边,甚至在她为此觉得烦恼的时候还会想办法替她解决,而不是拦下她。 “郡主莫要忘了,郡主现在能帮静南王妃,可无法帮她一辈子,待到日后郡主不在了,静南王要对静南王妃如何,郡主又管的着吗?” 管不着,但是现在她管的着。 西初冷着脸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清流,她大步往前,畅快走出了几步后,西初听到跟在她身后的另一个丫鬟清河小声提醒着:“郡主,方向反了。” 西初的身子一僵,她不动声色地改了方向继续前行。 一路到了小王妃所在的院子,这里比西初昨天过来时看到的还要萧条许多,院门摇摇欲坠的,若是风再大一些怕是都要掉下来了。 西初被拦了下来,跟在她身边的三等丫鬟上去扶好了院门后,她才能继续往里面走。 这门坏的厉害,西初只觉得不安,小王妃院里的丫鬟见了她停下了手头的事情,向她行了礼,之后又有丫鬟退下,大概是去通禀了。 她并没有被拦下,进出没有任何的阻拦。 西初没发现太糟糕的事情,昨天过来时看到的藤椅好好放在了树下,院子里的摆设一切正常。 再往里边走,厅里看着也没什么,就是空了些,空荡荡的,许多该摆着东西的桌子上都没有看到一个瓷瓶,而厅里摆着的屏风上面,还有些明显的修补痕迹,那是很大的一道划痕。 昨晚的事情应该闹得很大,但是这里被收拾的很干净。 西初垂下了眸,她只在厅内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小王妃领着自己的丫鬟走了过来。 她的妆容有些浓了,特别是左脸,粉底很厚。眼角还特意画了只翩翩欲飞的蝴蝶,略显妖冶。 昨天看她并不是这样的,再往前几天看她也不是这样的。 她虽然会上妆,但不会画这么浓的妆。 她被打了,现在在掩饰着自己被打的事情。 西初有点生气。 生气小王妃的掩饰,生气那个打了小王妃的便宜大侄子,生气自己的无能。 她好像做不了什么,匆匆过来还得让小王妃化妆伪装自己被打了的事情。 “郡主此时前来可是有事寻妾身?” 西初抿着唇摇摇头。 小王妃笑着吩咐着身边的小侍女,让她下去沏茶,自己则上前与西初交际了起来。 “郡主请坐。” 茶很快就被送了上来,西初捧着热茶坐在椅子上很沉默,她偶尔会抬眼去看坐在主位上的小王妃,也不知道是不是粉底过厚的原因,她没看见小王妃露出除了从容以外的表情来。 在西初又一次投去打量的目光时,小王妃抓住了她,她温声询问着:“郡主可是听了些什么过来的?” 西初没吭声,怕自己说出来会让小王妃难堪。 她不说不代表小王妃看不出来,西初原以为要在这里安安静静待着直到小王妃赶客,但小王妃十分善解人意。 “昨夜王爷喝了些酒,倒是过来闹了一场,只是将我这院里的东西砸了,并未伤人。” 她这么一吭声,西初跟着问了下去:“他为什么过来你这里发酒疯?” 是不是昨天和她出去的原因?便宜大侄子这个大傻逼,不找主谋找一个连帮凶都算不上的家伙。 西初气坏了,心里头一直嘀咕个不停。 “昨日南雪使者向北阴递来了国书。” 主位上的小王妃却说出了不同的话来。 “希望能与北阴再结姻亲。” 西初一愣,她讶异地看向了小王妃。 南雪想娶的人是便宜大侄子的心上人?所以他才耍酒疯? 小王妃不敢与西初对视,她低下了头,说:“南雪希望云初郡主能够嫁过去。” 西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015: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西初快惊呆了。 所以她这个助攻的作用是加深小王妃和大侄子的矛盾吗? “王爷素来疼爱郡主,如今南雪想娶郡主,王爷会恼怒也是理所应当。” 谢清妩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明明被打的她,明明她是遭了无妄之灾,明明现在害她被打了的罪魁祸首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西初气她,也气自己,最后出口的只有一句听上去并没有什么用的:“他再怎么生气,也不该迁怒于你。” 谢清妩道:“妾身本就是被送过来的和亲郡主,这是应当的。” 西初又气又恼:“就跟我一样?若是我真的要被送去和亲,难道我嫁去南雪就要被当作供人发泄的沙包?” “郡主与我自然不同。” 小郡主气呼呼地走了,她也没有因着自己要被送去和亲了生气,反倒是在为她这个被打了的南雪送过来供北阴人泄愤的王妃生气。 谢清妩摸了下自己被遮掩的脸颊,昨晚那一巴掌落下来时确实很疼,疼到今天,她的脸都有些肿了,以至于不得不上课妆遮掩一二。 倒也不是非得上妆遮掩,毕竟昨日那事闹得那么大,府中的人都会知晓。 她只是故意在小郡主面前这样而已。 “王妃,为何要如此惹郡主生气?郡主在府中地位特殊,若是讨得她的欢心,说不定……” “不是只有哭才招人心疼的,小郡主心肠软,心思又敏感,我不说,她自己便会先心疼了起来。” “北阴人心思歹毒,居然生出了郡主这么一个脾性。” 谢清妩歪着头看着已经没有了人的厅门,“或许正是他们坏事做尽了,才会有这么一个报应呢?” 狼窝里出现一只小羊羔可不是什么好事,要么小羊羔被群狼吃掉,要么群狼被吃掉。 * 西初气坏了,清河一个劲地劝着她不要不要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说完了这些,又在那里安慰着说定不会让她去和亲的。 西初生气的情绪因着这些话冷却了下来,她看着身边的侍女们,有种只有自己不知道的感觉。 “你们都知道了?” 清河点头,又连忙道:“昨夜动静极大,今日坊间中也有流传,不过陛下是千万不会应允的。” “为什么?” “郡主身份尊贵,岂是那南雪蛮子可以肖想的。” 又是这样的话,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用着一句郡主身份尊贵来解决。 “我身份尊贵?我再怎么尊贵也不过是一个郡主。” 西初搞不太懂。 这件事真是莫名其妙。 她又问:“王爷呢?” 生气时连带着奇怪的话都冒了出来。 “他不会昨日打了人,今日就跑了吧?” 清河忙道:“郡主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呢。” * 西初见到了静南王,他大概刚醒,瞧着也不像是宿醉的模样。见了她,静南王依旧是那副欢喜的模样,问着她可是有什么事,有事便与他说,他定会办到。 西初抿着唇,她对于对自己好的人摆不出冷脸,但一想到小王妃被打了她又觉得生气。 “你为什么要打王妃?” 静南王十分平静地回答着:“那个贱人竟敢把主意打你头上本就该打。” “她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你反而都知道了?” “若不是她,南雪使团怎会求娶你?” 这逻辑真是奇怪,西初被气笑了,一字一句地反问着:“她昨天一天都跟我在一起,在王府时,一举一动都被你的人监视着,她又怎么去影响什么使团,南雪王做出的决定,与她这个便宜王妃有什么关系?” “南雪那边根本不知道你,若不是她,还能有谁?” “那你告诉我,她是怎么做到的?你的人日以继夜地盯着她,昨日出行大大小小的一队侍卫跟着,她又怎么办到的?” 静南王顿时没了声,西初冷笑一声,继续追问着:“她现在是你的王妃,她嫁来北阴三年,可做过什么出格之事?就算你不喜她,不喜南雪人,可她终究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她被你困在府中三年,哪个孩子能够坐的住?” “世子多大,她又多大?你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时候就对她下此定论,可有想过若她无辜呢?” 静南王皱了下眉,忍不住道:“是表姑太过心善了。就算她没做过,可她身为南雪郡主本就是错。” “若今日是我嫁去了南雪,若是我受到了这般对待,你又当如何?” “我定会杀了他。” “那你又为何不能待她好一些?” “表姑,她不是你,你也不是她。” 讲不通,说不明白,什么将心比心能够让人换位思考。什么这能让人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西初快气坏了。 大侄子对小王妃抱有敌意很正常,但是他不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对小王妃下手,如果小王妃清白呢?这个家伙居然说打错了也是她该受着的。 傻逼傻逼傻逼。 见西初的脸色越发难看,静南王又说:“表姑,你莫要生气,别气坏了身体。” 西初没搭理他,转身就走。 * 郡主与王爷不欢而散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谢清妩这边来,彼时她正在练字,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只是笑笑,哪怕小郡主和王爷吵架的原因大部分是因为她。 之后几日谢清妩都没有再听到小郡主那边的消息,直到静南王上门,让她去小郡主那边时,谢清妩才惊觉小郡主这几天都折腾出了什么。 倒也不是折腾了什么,只是待在院中不愿见外人,静南王关心则乱,将事情归咎到了之前的谈话上,这才找上了门来。 静南王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吩咐着她,是命令而非请求,谢清妩乖顺地点头应下,心中也觉得稀奇,她在府中三年可从未见过静南王低头的模样,哪怕是府中的小世子和小郡主闹起来,他依旧不管,该如何便如何。可如今小郡主不过是将自己关了几天,他便如此担忧,倒真的有几分的好笑。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对着小郡主还真的抱有不该的心思? 想是这么想,在静南王离开之后,谢清妩便去了小郡主的院落里。 小郡主住的地方是府中最好的一处,本来应该是静南王的居所的,但在小郡主来之前,这地就被改造成了小郡主的。那会儿府中大兴土木。谢清妩还以为这三年未曾有变化的王府要迎来什么稀罕人,比如说静南王的什么人,没想到来的是小郡主。 小郡主的院外看着很平常,但巡逻的侍卫总会从这边经过,没有时间空隙,像是被严密看管了起来。 谢清妩进了院,院里的小丫鬟领着她往小郡主的闺房中走去。 “郡主已有好几日不与奴婢们说话了,最近的饭菜郡主吃了两三口便不吃了,也不愿出门。” “环翡姐姐前几日出门,还未回来,奴婢们甚少在郡主身边伺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情况听上去挺严重的。 不过还真的是个小孩子啊,不开心了就闹脾气,也亏的有那么多人在哄着她。 让人羡慕又嫉妒的小郡主。 谢清妩心中想着的与面上的全然不同,她对着小丫鬟笑了下,推开门,踏进了小郡主的住处。 * 西初心情不好,不想见人,平日里的应付也懒得应付了,好在她是郡主,不想搭理人就可以不搭理人,没人会来要求她,会来怪她。 西初知道自己的行为幼稚,特别幼稚,但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把自己逼成个小自闭。 今天依旧屏退了所有人,大丫鬟已经不在好多天了,西初也不知道大丫鬟去干嘛了,一个小丫鬟居然敢不告诉主子自己的行程就偷跑出去,她这几天的月钱没了! 西初闷在床上,把被子盖过了脑袋,抱了本书放枕头下,她这几天虽然很幼稚,但是幼稚的同时还是有在努力认字的! 听到有声音进来,西初啪叽一下放下书,同时扭头冲着外面一喊:“不是让你们都退下吗?” 她的声音在看清了进来的人是谁时,顿时消了下去。 谢清妩走到了床边,“郡主可是在生气?” 西初慌忙坐了起来,仓促之间将床头的书露了出来,她往枕头下一塞,假装无事发生。 “没有。” “我看着郡主的样像是在生气。” 西初默了下,又说:“……我没有气谁,我只是在气自己。” “郡主为什么要气自己?郡主做了什么吗?”谢清妩笑了下,她这一串问题问的西初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但谢清妩似乎也没打算要西初回答。 “若是我的事情,那也与郡主无关,不管郡主在不在这里,我与王爷之间都存在着矛盾。” “郡主为何要因为此事生气呢?” 她这样劝着,西初听着心里闷闷的,张了下嘴,最后出来的也只有一句:“因为这件事情不对啊。” “郡主,没有对不对的事情,只有该不该。” 西初下意识抓紧了身边的被子,她安静了许久,最后问:“他因为我打你便是该?” “没有郡主,也会发生,只是郡主恰好在这里而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016: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小王妃安慰人的方式很特别,西初听着有些怀疑她们两个的年龄是不是对换了,小王妃才是那个拥有着成年人心智的吧? 就跟小十一一样,明明只是一个孩子,说出来的话都格外的成熟。 西初屈起了双膝,将自己圈了起来,她小声地说着:“你这样子让我觉得我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谢清妩说:“郡主本来就是个孩子,但郡主从来都没有在无理取闹啊。” “你明明也是个孩子。” “没有孩子是已经嫁人成婚了的。” 冷不丁的,突然听见小王妃说了这么一句话。 西初感觉自己手里拿着一把刀,然后再使劲地往小王妃的心上捅着。 她坏透了。 作为一个成年人,她应该是要更加成熟懂事一点的。 西初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慌乱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无措地低着脑袋,双手绞在了一起。 她心里愧疚着,不知道该怎么和小王妃道歉。 想了许久,西初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小王妃说:“刚刚进来时看见郡主藏了什么东西,可是我打扰了郡主?” 西初从愧疚中回过神来,她急忙摆摆手,大声又着急地说着:“没有没有,你别乱想,没有打扰。” 为了表明自己真的没有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没有被打扰到,西初还把自己藏的严实的东西翻了出来,直接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小郡主将她藏着的东西拿了出来,谢清妩进来时便瞧见了她藏着的是什么了,只不过小郡主这么干脆拿了出来让她有些许的惊讶。 先前她以为小郡主将人屏退偷着看的一定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可现在小郡主将书递给了她,先前的猜测被她的坦然击碎。 谢清妩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因着自己的心思,因着小郡主的单纯。 谢清妩翻开了那本书,在看到内容前她还在想说不定只是封皮假正经而已,毕竟这种事情她也曾经干过。 然而书里面的内容与封皮的名字是一致的。 这是一本地方异闻录。 谢清妩书房里也有一本,讲的北阴各族的一些风土人情,或详或简,她初来北阴时便抱着这些杂书坐在书房中一下午,三年过去,不说全都能背下来,大致的内容还是记得的。 谢清妩看的有些久,一直盯着翻开的那一页没有再往下翻,西初心里面紧张的不得了,她不由得问:“怎么了?这书不对吗?” “没有不对。”谢清妩放下书,但她没有合上,西初的眼就顺着她的动作往下移,落到了那本书上。 小王妃的手还压在上面。 那一页的内容有什么不对的吗? 她看不懂上面在写什么,蹲在被窝里看着这种东西其实也是一种煎熬。 西初焦急着,然后听到了小王妃问:“郡主很喜欢看这些书?” 这种时候肯定不能说喜欢,万一说了什么喜欢立马就被塞了一堆书以后还要抽查怎么办? 但是也不能说不喜欢,不喜欢还看那不是纯属没事找事嘛。 “只是觉得我有好多都不知道,问别人也挺丢脸了,便想着从书里找一找答案。” 虽然说字没认识几个,翻了也是白翻就是了。 小王妃问着:“郡主想知道什么?” 全部都想知道。西初很想这么回答,但是郡主的人设不能崩,没有一个郡主是连字都不认识的! 西初觉得自己暂时性出现了交流恐惧症。 她不知道什么事情对于她来说应该是常事,应该是知道的,但对于西初来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目前位于哪里,西初是知道的,这个国家信奉什么,西初也是知道的。 但是。 西初还有着很多不知道的。 那些她更加想要了解的事情。 那些她不能问别人也无法回答她的事情。 小郡很久都没有说话,谢清妩不太喜欢她沉默的样子,她说话的时候比较生动活泼,是她见过的北阴人中比较讨喜的。 虽然她依旧是自己讨厌的北阴人。 谢清妩的手轻轻摩挲着纸张上的墨字,她低声说起了另一件事,“以前曾在书上看到过,说在北阴西南的边境是一望无际的巨大森林,有人说那里有着许多的野兽,是极其凶险的地方,若是一般人去了,只怕才刚踏出一步,便落得个身死魂消。” 她说的很慢,像是在讲什么入夜故事,她才起了头,西初便被她话里的内容引起了注意力。 “传言终归只是传言,来到北阴之后我才知道,那里虽是一望无际的密林,可却无半只野兽,有的只是被北阴人驯服饲养的熔垣兽,它头有角,全身通红,身躯上则有暗纹,若有人要接近它便会被它身上冒出的火焰灼伤。” “听说,唯有国师大祭之日方能见到它从火焰中走去,祭祀结束后,它又会回到火中。” 西初连忙问:“那你见到过吗?” 谢清妩摇摇头,“国师三年不曾祭祀。” “为何?”像这种东西对于国家来说的话,应该是一年一次吧?为了国家祈祷风调雨顺什么的。 虽然她来这里这么久并没有见过什么雨雪,天空偶尔会放晴,不过更多的时候是阴沉的天,明明看上去就要下雨了,可是这雨却迟迟不落。 古怪的很。 “国家未乱,因而不祭。” 西初惊了,她以为古人搞祭祀这种东西,特别是皇族,应该是不管有没有灾都会每年祭拜,而那种灾害,比如说好几个月不下雨啊什么的,那种才是紧急开坛求雨吧?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不会晚吗?” 她压抑不住的惊讶换来的是小王妃的惊讶,就好像她问出这种问题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怎么会晚?” 西初意识到自己好像多嘴了。 她立马闭上了嘴,试图跳过这个突然的话题。 “郡主可知三年前那场战役?” 若是小王妃问她别的,西初肯定答不出来,但是三年前的战役,是北阴与南雪的,也是因为那一场战役中南雪落败,小王妃才会被送来和亲。 这件事,在第一次看到小王妃的时候,大丫鬟就说过了。不仅仅是小王妃,她来到静南王府的那日,只要是没见到一个人,大丫鬟便会小声地在她耳边说着那人是谁,比较重要一点的会说一下身份和来历。 就像是,游戏里的物品介绍。 “三年前,南雪就算是没了一个将军也不至于输到哪里去,南雪地广物博,当年征战的兵马更是有三十万,而北阴迎战的便只有十万军士,连南雪的一半都不到。” “可那一场战役,南雪输了,三十万大军有去无回,北阴的五万兵马险些攻进了南雪的王城。” “之后南雪割地让城,成为了北阴的下属国,以和亲换来了北阴的退兵。” 西初也听说过以少胜多的战役,历史上有着不少,但在那些战役的背后是智谋过人的名士。 三年前北阴获得胜利的那场战役中并没有什么出色的谋士或是将士,但他们最后赢了,赢得了与三十万南雪人的战争,直接扭转了战局。 “郡主可觉得惊讶?” 西初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谢清妩轻声叹道:“当年一夜之间反败为胜,便是因为国师开启了大祭。” 这话未免太过神棍了,就好像是国师以一人之力扭转了全局,西初觉得不可能,但是这个不可能如果放到了一个本身就魔幻的世界,不可能就变成了有可能,或许真的就是那样子。 西初不知道说什么,坐在她床边的小王妃神色平淡,就连提到这事也是无悲无喜。 “你恨国师吗?” 谢清妩摇头,“我为南雪人若说不恨的话岂不太过虚假?” “你为何对我说这些?” “因为不知道要与郡主说什么才好,说郡主,妾身又不知郡主的过往,说妾身,想来那些无趣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了,唯有这段是郡主与妾身皆知的。” 所以她提起来,西初不会接不上话,她们两个也有话继续聊。 西初一方面觉得这话题真是奇怪的不得了,一方面又觉得小王妃异常贴心善解人意,让她不能更感动。 “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书桌上写了些大字,郡主可是在练字?” 西初惊了,“你怎么还看到了这个啊。” 她这一惊讶,谢清妩立马说:“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乱看。” 西初在心里慌忙惨叫着,她急忙解释着:“不是不是,我不是怪你乱看啦,只是我字写的那么丑,是觉得很丢人啦。” 谢清妩一愣,她莞尔道:“郡主的字与郡主一样,都很可爱。” 如果换个人对她说,或者说换作是她还活着的第一世的话,西初并不会觉得这是夸奖人的好话。 但小王妃这么说的时候,西初就觉得,她是真心实意在夸奖自己的。 西初双手捂住了脸,试图把自己往被窝里藏,但这个样子似乎太过于不矜持了,西初没能缩下去,而且指不定她这么做,又要听到小王妃问她怎么了,然后她又得开始为自己的行为解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017: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大概聊了很久很久的天,西初开始打哈欠的时候,小王妃就提出了要回去的话。时间有些晚了,西初本来都要说今晚别回去了,在她这边睡一晚明天再回去。 意识虽然逐步变得朦胧,但西初还是在出声挽留前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什么。 “睡吧。” 睡过去前,她好像听到了小王妃在哄她,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西初的幻觉。 * 谢清妩回了院中,自打静南王为了小郡主过来求和,她院中的监管又多了几人。 明里的,暗里的,更是趁着给她修整院子的名义往她身边塞了不少眼线。 谢清妩都知,但她可以装作不知。 她一进屋,跟着她远嫁的香幽泡了壶茶给她递上,谢清妩端着茶轻轻抿了口,随后又伸手沾了下另一个盛了些水的茶杯。 她在桌上写起了字。 一笔一划,写的很慢。 “先前便觉得郡主古怪的很,她竟对祭祀之事一无所知,这谁人不知,北阴历代国师均为皇族,更何况,郡主出身皇室。” “王爷对待郡主的态度也过于奇怪,奴婢瞧着不大像是姑姑,倒像是从哪接回来的小情人。” 香幽说的事,都是她在怀疑的,单凭静南王待小郡主的态度来看就不太对,可哪有小情人有着能够驱使天牢的权力。 “北阴云初郡主并非是编造的。” “她随父久居边境,三月前被传召入王都,走走停停,在路上花费了两月有余。” “郡主是想说,这云初郡主是为实,可这府中的云初郡主便不知是否是真了?” 这般的猜测像是在怀疑着什么,虽说她本来就在怀疑着小郡主,今日所见种种更是让她觉得不对劲。谢清妩端着茶杯好一会儿,想起今日见到的人,小郡主躲在被窝里的模样着实是滑稽可笑。 她不免道:“北阴本就古怪,怪力乱神之事并不少见,或许郡主亦是如此呢?” 她想着。 若小郡主不是小郡主的话,那会是什么人呢? 猜测刚下,第二日便传来了小郡主病重的消息。 府中上下惶恐不安,尤其是静南王,将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请了回来。府中这般慌乱,看守谢清妩的人倒也撤去了不少。 谢清妩想了又想,觉得小郡主这病生的蹊跷,终于在大半个太医院都看过依旧说一句郡主无碍的时候,去见了小郡主。 * 西初感觉浑身都在痛。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睁开眼都是一件费力的事情。 她好像回到了大小姐的时候,在病中艰难活着但又比大小姐还要痛苦许多。 耳边有滋啦滋啦的声音回响着。 【■■身份正在崩溃。】 【……请与■■产生关联性。】 【请在……被……■■驱逐前,以■■■的身份与■■产生共鸣。】 有声音,在吵。 她听不清,不知道是重要还是不重要,心里隐隐有道声音在说,要听清,要听见,要记住。 身体好似被沉在了冰冷的水里,又冷又冻,无法呼吸的感觉让西初痛苦极了。 她听见了床边的声音,有着陌生的,也有着熟悉的,她想要睁开眼,但眼皮好似有着千斤坠让她睁不开。 她沉在无边的幻梦之中,无法苏醒。 “奴婢回来的时候见着了郡主练的字,郡主在边境最讨厌习字,老王爷为郡主请来了教书先生,就连京中的夫子也来了许多,郡主偏就不愿。” 环翡说着,低声呢喃的语气像是在回忆着过去,谢清妩也想起了前几日见到的那些个大字,若小郡主不曾习过倒也正常。 “或许是耳濡目染,郡主就爱舞刀弄枪,偏偏她身子弱,拿不动枪。郡主出生后生过几场大病,祭司说莫要拘着郡主,这样方能健康长到成人。” “郡主还有一岁,便十六了,等过了这个年,她便是一个大姑娘了。” 也不知是否是小郡主的病情太过糟糕,她身边的丫鬟竟说起了过去的私密事。奇怪归奇怪,谢清妩倒是从中得到了不少消息。 北阴喜祭祀,对于祭司所言自当是百般听从,小郡主不愿学便不让她学,小郡主身子弱偏爱舞刀弄枪,这般过着小郡主怎么会好? 一个孩子哪知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既无人管,自当是随心来。 听上去倒是像极了恶毒继母要养废嫡子的做法。 倒是听说过昭王妃早已病逝的消息,至于昭王可有再娶亲,她倒是没再听说过。 谢清妩又看了眼躺在床上被纱帐遮掩住的小郡主,心想:这小郡主倒也可怜,身世可怜,作为一个一无是处的废人长大,如今还被静南王抱有那样的禽兽心思。 真真是个小可怜。 她又待了一会儿,进来的太医们纷纷摇头,没有一个不曾说过一句能好,他们只要摇了下头,便会有下一个太医进屋里来为小郡主诊治。 如此看来,小郡主大概是活不久了,只是几日的问题。谢清妩觉得有些可惜。 北阴人虽惹人憎恶,可这小郡主倒也没那么讨厌,倒也不是因为小郡主本人讨她喜欢,她只是觉得少了一个好用的傻子。 又过了两日,静南王领回了祖庙中的祭司,说是国师之徒,祭司来了不到一柱香时间便走了,半日后谢清妩听说小郡主醒了。 连太医们都无法诊治的小郡主醒了过来,再次为小郡主把脉的太医说小郡主身体无碍,只是弱了些。 北阴巫术,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 等西初醒过来时,床边的人已经换了一个。 透着纱帐她隐约看到是一个长着胡子的人,是一个男人,他的食指和中指压着自己的手腕,像是……在诊脉。 “郡主无大碍,待会我开个方子,你拿下去按照方子去煎药,吃上两日调养一下便好了。” 她好像是生病了。 脑袋昏沉沉的,面前的人看着也模模糊糊的,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大小姐的那个时候。 醒来便是大夫,醒来了便要喝药,喝完了药又要睡着。 这场病来的突然,来的莫名其妙。 西初感觉过了很久,但她又觉得好像就是睁眼闭眼而已,然后她便得了病。 大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西初一睁开眼就看见了她。太医开的药方,抓药是她亲自去抓的,药是她亲手去熬的,不假于人手,明明是苦的不得了的药,西初还得喝下去,事后也不会得到一颗压药味的蜜饯。 不知道是大丫鬟过于冷酷无情,还是原主本身就味觉失灵尝不出半点苦味。 但总不至于换了个灵魂味觉失灵也治好了。 西初没敢说药太苦了不想喝的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得到大丫鬟的一句郡主从前可是最不怕苦的,要是那样的话,西初觉得自己药丸。 西初没打算说话,大丫鬟却有话说。 “郡主之前不是最最怕苦?今日连声也不吭,果真是长大了?” 西初:“……”猫猫碰! 西初吃了一天的药,第二天才离开了床榻,服侍她的侍女并不是熟面孔,而且陌生的人,她从未见过,脑中没有半点印象。 她身边的丫鬟被换掉了。 从一等丫鬟到三等丫鬟全都换了个遍,除了大丫鬟环翡。 命令是环翡下的,发现了人全换了之后,西初问了她一句,大丫鬟当时神色冷清地回答着她:“不听话的奴才,怎能碍了郡主的眼。” 她好像是在说之前的事情。 大丫鬟做的事情分明是在为她出头,可西初却感觉到了一点的恐怖,大丫鬟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原身,若当她有一天发现西初只是个西贝货的话。 西初不敢再想,只期望自己争气点。 “郡主最近在练字?” 大丫鬟忽然提了起来,西初一口气险些没缓过来,她咳嗽了好几下,大丫鬟拍抚着她的后背顺气,缓下来后,西初还有些磕绊,她试图跳过这个过于敏感的话题。 “郡主打小就不爱读书写字,这几日折腾起这些,可是有旁的人说了什么?” 西初摇头,摇过头后她猛地惊醒,大丫鬟刚刚说了什么。 她不爱读书写字?靠靠靠,天啊!这是什么神仙设定,原来她不认得字的吗! 西初快被高兴坏了,面对着大丫鬟喋喋不休地念叨,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大丫鬟说:“我想学。” 大丫鬟摇摇头,婉拒着:“郡主无需为难自己去做这些事情,郡主只需高高兴兴玩便好。”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西初听了怕是要高兴坏了,但现在不一样,她什么都不懂,人在陌生的环境里若是语言不通,文字不通,她是会有焦虑的。 西初能听能说,可她不能看不能写。 西初坚定地说着:“我想学。” 大丫鬟又道:“小公主说过几日想来看郡主,郡主可和小公主一块玩耍,若是只坐在书房中的话,便是会辜负这大好时光。” 西初抓住了大丫鬟的手腕,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我想学。” “南雪的和亲请求陛下已经拒绝了,郡主是不会成为北阴与南雪的联姻工具的……奴婢这便去请西席。”大丫鬟还试图打消她的念头,甚至以为她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南雪求娶一事,西初倒是没想过,不过现在还真有点感激了,他们给她送来了一个好的借口。 而现在,大丫鬟同意了。 西初可以光明正大读书写字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018: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府中的动静闹得那么大自然不可能不被知道,自打西初生了病,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府中人看在眼里,打一个喷嚏都能让伺候的丫鬟担惊受怕的。 而那个惶惶不安的丫鬟到了晚上西初就没再看到了,大丫鬟把她调去了其他地方,没在她身边伺候着。 请的西席也在两天后到了,三四十来岁的模样,穿着一身青衫,看着文质彬彬,很有读书人的气质。 西席见了她恭恭敬敬喊了一声郡主问了安,大丫鬟跟他说往后几日要教导的是郡主后便退出了。 西初严肃认真地坐在了特意让侍女搬来的凳子上,桌子上放了上好的宣纸。 小葵花妈妈课堂开课啦! 才怪。 西席的第一堂课讲的高深莫测,就跟你拿着一篇文言文去给刚上幼稚园的小朋友,西初听的云里雾里的,大侍女估计并没有跟西席讲西初的学习进度,导致现在课堂上的两个人,一个在对牛弹琴,一个在听天书。 好在结束前,西席觉得西初的字有些看不下去,让她先练字。 这样子尴尬的情况持续了三天。 三天来西初更多的时间是在练字,她字认得不全,字但是练的七七八八,依葫芦画瓢还是一件挺简单的事情。 让西初的课程爬上了一个进度的是许久未见的谢清妩,她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西初用过膳洗过澡打算继续照着画会字就上床睡觉的,直到谢清妩来访,西初才惊醒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看到她了,不知道她和便宜大侄子的进度怎么样了,怎么着也该比她的进度要好吧? 这一次西初也不藏着掖着,虽说还是有些不大好意思的,她练的字还是不怎么上得了台面,但是想到对方连她最丑的时候都看过了,西初也就觉得没什么必要再害羞了。 继续遮遮掩掩的感觉不是害羞,更像是矫情做作。 “听说府里来了个西席。” 西初觉得他们也很奇怪,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总要以听说来开头,虽然说小王妃住的偏僻,好吧,她住的偏僻可能真的还不知道。 想到这,西初点了点头,正要同她说那是来教导自己的,又听小王妃说:“那郡主上次看的是什么?” 西初当即红了脸。 猫猫碰! 她咳嗽了一声,强行让小王妃的注意力从这个让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话题上转到自己身上,也正如西初所盼望的那样,在西初咳嗽了之后,小王妃立马低声询问她。 一同询问的并不只有小王妃,大丫鬟立马让人去传唤府中的大夫过来。 西初紧张叫停,连连说没事,解释自己的咳嗽是因为突然被口水呛到,大丫鬟这才半信半疑叫回了去寻大夫的丫鬟。 谢清妩则是在边上低声笑了起来。 听着她的笑声,西初异常不好意思,她不敢回头与谢清妩对视,只敢小声地用着严肃的语气说着:“不许笑。” 小王妃立马收了声,低低应了声好。 她这么一说好,西初立马不安了起来,担心自己刚刚的语气太过,小王妃又要胡思乱想以为是她自己不好了起来,她连忙又开始解释着:“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自己太那什么了,有点不好意思,就算被你打趣也不是说很讨厌,就是个人情感上的害羞。” 谢清妩有时候觉得小郡主认真的过分,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她会在以为自己说了重话的时候慌张开始解释着。 是个看上去不怎么细心的人,但又意外的敏感。 该怎么说,是个能讨得她喜欢的孩子。 若她不是北阴人的话,谢清妩想,她会更喜欢这个孩子一点。 “这个字不是这么写的,这是先左后右,并非从上至下。” 小郡主摆在桌上的纸张上有未完成的字,谢清妩意外看了眼,发现了她还未写完的那半个字。 谢清妩伸出手指了下,见西初还一脸茫然的模样,她干脆握住了西初的手,领着她一笔一划开始写了起来。 “郡主可会写自己的名字?”同时她附在西初的耳边问着。 西初很想大声又骄傲地告诉她,这种小儿科的东西对她堂堂郡主来说压根不是什么问题,然而,西席的知识过于高深莫测,这几天教导的东西也没有这种低龄的东西。 西初还真的不知道。 小郡主一直沉默着,谢清妩就知道了答案,她重新拿过一张宣纸,握着西初的手开始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西初的手跟着她的手动着,等到字成型,西初原是不想发生那种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声音来着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哇了一声,并且问:“这就是我的名字?” 话一出口,西初又开始脸红了,这种宛如三岁小孩的问话,她说不定是个智障吧。 “不,这是我的名字。” 沉浸于自己可能是个智障的西初一脸黑人问号。 “你不是在教我怎么写自己的名字?” “离家前,妾身家中还有一妹妹,如今也该到了识字的地步,看着郡主识字便想起了妹妹,便想着若是妹妹第一个认识的是我的名字该多好。” “教导郡主的时候不免起了些私心。” 话题忽然转向了那个提起来都让西初头痛的方向,这简直就是个禁忌话题了。 西初不喜欢小王妃陷入这种难受的情绪之中,她连忙道:“我会好好认着的,你莫要难过。” “妾身不难过。”谢清妩说着。 她看着西初略显不安的面孔不由得想到,小郡主可真好骗,她甚至连眼泪都没挤出来过,小郡主便信了她。 “郡主整日闷在府中,会不会无聊?” “不会啊,我这不是正在读书习字嘛。只是西席上课时讲的内容我没听懂,我又不好意思问,也不好意思告诉他他直接跳过了小孩的部分直接到了大人的知识点了,虽然我看着不是孩子了,但我还是要学小孩子的东西。” “郡主本来就是个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更何况,他是专门被请来做郡主的西席的。” 西初沉默不语,陷入自闭,道理她都懂,但是控制不住自己呀! “郡主若是不嫌弃,妾身也可为郡主答疑。” 谢清妩看见小郡主的目光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像是入夜时挂在天空之上的星星,璀璨夺目。 自打到了北阴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那般令人陶醉的星空了。 西初是真的觉得小王妃能干了,漂亮妹妹知书达礼谁不喜欢呢。 哦,便宜大侄子那种智障不在其中,一想到小王妃可能要和他来个你杀我全家我不过伤你所在意的人你就要弄死我我只能着急对你解释你个煞笔又不听的虐恋剧情,西初就感觉到了窒息。 比起西席,谢清妩教的反而要好些,大概是她知道西初什么不会什么会。 事实上,西初需要学的也就一个认字,她能看懂字了,其他的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北阴,南雪,西晴,东雨,所用文字各不相同,但它们系出同源。” 小王妃是个相当优秀的老师,才刚说,立马就上任了,她在宣纸上写下四个不同的字,并跟着西初解释着。 四个看上去都不一样,但都是同一个字,西初感觉有点头大,感觉在学外语,而且还是四门,“没有通用文字吗?” “倒是有,不过并不常用。” “为什么?” “北阴子民用的语言是北阴语,他们一生都不会去到异国他乡,而出使外国的使者,则会专门学了别国的语言,或是他国有能听懂北阴语的人在。” “有种说法叫做弱者学他语。” “四个国家都认为自己才是强盛之国。” 西初听的有点懵,大脑对于小王妃所说的话有些难以理解。 “那如果要去到其他国家,不是还得学习其他国家的语言吗?那样不是很麻烦吗?” 谢清妩点点头,“是啊,很麻烦。” “所以四国年年征战,就是为了一统四国,成为这四国唯一的王。” 这一堂课,忽然变成了人文地理,小王妃放下了笔,讲述着挑起了西初好奇心的东西。 大概讲的有些久了,等大丫鬟进来喊西初去睡觉的时候,西初才发现已经很晚了。 她不甘不愿地站起了身,看着小王妃的目光都带着些留恋,西初想问她要不要留下来过夜,她们可以继续聊深夜话题。 然而这个美好的幻想并没有实现,西初没能说出口,她一步三回头,大丫鬟在前头掀开了帘子,西初摆出了一张苦脸。 脱下了外衫,西初乖乖爬上了床,大丫鬟将衣服挂好退了出去。西初小心探着头往外面瞧去,大丫鬟好似和小王妃碰面了,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大丫鬟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 隐约看见有人过来了,西初急忙闭上了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郡主睡了?那妾身便先告辞了。” 这声音是小王妃的,西初睁开了眼,她慌忙拉住了小王妃的手,迎头碰上的并不是小王妃惊讶的表情,而是她带着几分笑意的脸。 她知道自己在装睡! 西初内心尖叫! 西初假装咳嗽了一声,她往里边挪了些,然后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拍了拍床边空出来的位置,热情地招呼着小王妃,“快上来。” 谢清妩愣了好一会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019: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谢清妩在想,小郡主到底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单纯无知,对什么都好奇,也对什么都接受。 她不曾对自己摆出过冷脸。 甚至有时候还很担心自己会想歪,因而着急解释着。 为什么会有小郡主这样的人在呢? 她想不通。 对于想不通的事情谢清妩一向很有耐心,她会想尽办法去弄明白。 谢清妩打消了自己要去搬椅子的念头,她脱去了外衫,上了小郡主特意给她空出来的半边床。 小郡主很高兴的模样,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只得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像是条小狗。 谢清妩想起了幼时自己曾养过的一条小白狗,小小的,跟毛团一般,那会儿小白狗也喜欢用着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等她伸出手去抚摸小白狗的脑袋时,它会开心地蹭过来。 小郡主也会吗? 谢清妩想着。 然后她伸出了手。 “怎,怎么样了?”小郡主呆了下,并没有跟小白狗一样凑过来。 “突然很想揉揉郡主。”谢清妩解释着,为着自己刚刚的举动,她期想着小郡主会生气,会发飙,会做出让她能够讨厌小郡主的事情时。 小郡主却说:“你会见到你妹妹的。” ……妹妹? 啊,想起来了,是她随口一说的妹妹,小郡主还记得。 谢清妩不知该说小郡主傻还是太过天真。 她是南雪送过来和亲的郡主,她是哪个王爷的郡主,她家里有几个郡主,这些早就被翻查过无数遍了才是。 或者说,在小郡主眼里,她是个不值一提,不需要记住的路人。 心里头的想法换了又换,谢清妩依旧镇定地说着:“我与郡主说些别的吧。” 西初点头说了声好。 先前她们已经说了很多,十分普通又无趣的东西。小郡主的西席迟早也会同她说的事情。 “北阴人可与鬼神沟通,通过祭祀之礼获得鬼神的庇护。” “鬼是鬼,神是神,是说祭祀唤来的还看欧非血统的嘛?” “欧非血统?”小郡主忽然冒出了她所不知道的东西,谢清妩沉默了一下,心想这是何物? 突然说出了不该说的东西的小郡主慌张地摆摆手,并且解释着:“不是不是,我想说的是那东西随机的,那如果没招出神喊来了鬼怎么办?” 谢清妩摇头。 她也不知。 这一摇头就有些冷场了,小王妃都这么努力了,西初觉得自己也要更加配合一点才行。 她立马跟个小学生一样积极提问:“那其他国家呢?” “东雨人可通阴阳,据说人死后七天会滞留在人间,直到勾魂使者带走,东雨可窥见人死后之灵。” 西初好奇地问着:“所有人吗?” 谢清妩觉得她真是天真,她面上不显,打趣地说着:“当然不是,这只是一部分人。” “西晴女子治国,历代女帝浴火而生,据说是凤凰转世。西晴之所以强势,也是因为有着神兽庇佑,历代女帝身上定有凤女纹,凤女继位可保西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若非凤女继位,西晴万年基业,活不过三载。” 这道题西初会答,西晴是个女儿国,是女子做皇帝,男子在家。谢清妩说起这个,西初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那西晴是男子生还是女子生啊?” “男子。” “那如果西晴与北阴和亲的话,皇子嫁过来的话,岂不是要嫁给王爷?” “若是嫁给公主的话,不是很奇怪嘛?公主能生,他也能生。西晴男子应该是,很柔弱的那一款吧?公主应该也很柔弱吧,那他们两个在一起,谁才是对内的那个呢?” “怎么看都是嫁给王爷比较好吧?” 谢清妩被她的话一梗,她没好气地说着:“郡主在想些什么奇怪东西。” “若是联姻,自当是西晴的皇女嫁过来,北阴的皇子嫁过去。” 西初惊讶道:“那不是更奇怪了嘛?” “西晴的皇女是很强势的吧?生来就被灌输要娶男子为夫,然后突然被派去和亲嫁给了男的,会心理失衡的。” “两个男子又怎么能做那种事情?” “男人都可以生孩子了!为什么两男的不能在一起?” 谢清妩:“……” 谢清妩有些被呛到了,她咳嗽了下,扭头见到原本跟她争的厉害的小郡主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谢清妩那点被挑起的争议情绪也消了下去。 她耐心解释着:“西晴不与外国通婚,唯一一桩也是十几年年前的事情了,西晴的皇女看上了南雪的大将军,皇女抛弃了西晴的皇女身份嫁到了南雪。” 小郡主很是敏感,她问:“南雪的大将军?” 谢清妩垂下了眼帘,轻声道:“便是三年前被南雪王处死的大将军。” “连那个西晴皇女也一起?” “嗯。” 西初倒吸了一口凉气,就算是将军有这个嫌疑,但是连人家的皇女都斩,南雪的皇帝是真的刚啊。 她正感慨着,忽然听见小王妃说:“当年南雪腹部受敌,加之那场诡异的战事,因而惨败。” 西初沉默了下来,她看着小王妃变得冷淡的眼眸心情很是复杂,她其实没有太多的代入感,不管是北阴还是南雪,对于西初来说像是听过就忘的故事,但对于小王妃来说,这是切切实实发生了,导致她变成这番模样的过去。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犹豫再三,西初冲着谢清妩伸出了手,她轻轻抱住了谢清妩。 “别难过。” 谢清妩愣了好一会儿,她的身体浑身僵硬,最后她颤着伸出了手,回抱住这个天真不知事的郡主。 谢清妩想,若是小郡主能够一直这么天真的话,也未尝不可。 * 西初早上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小王妃。 她碰见了意外的人,大丫鬟早早就与她说过,只是西初并没有放在心上的人。 西初本来一如往常出门溜达,忽然就有一个不明生物撞了过来,并且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还特别的紧。西初愣了好一会儿,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给抱住了,等她低下头才看到自己被个雪白的团子抱住了。 正当西初打算将这个白团子拎起来时,白团子抬起了头,露出了她白白嫩嫩圆乎乎的小脸。 西初听见她口齿不清地喊着:“小姑姑!” 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见了人就乱喊亲戚,但是这架不住这是可爱的,别人家的,不捣乱的,只用玩不用带的小孩! 西初的心一下子就化了开,她弯下腰抱起了白团子。 同时哄骗着:“你是谁家的孩子?叫姐姐,叫姐姐,姐姐——” 有侍女匆匆赶了过来,只听得她们喊了一声:“公主殿下!” 西初差点没把怀里的团子摔下去。 “一进了府便找不到公主殿下,原是殿下来了郡主这。” 跟着小白团来的侍女解释着。 西初好奇地看着被她抱在怀里的小丫头,她的脸蛋圆乎乎的,说话都会鼓起来,捏着也很舒服,穿了一身白,连帽子都是白色的。 此时这个看上去很好揉捏的白团也仰着头,她嘴里仿佛还冒着泡,不停地喊着:“小姑姑小姑姑——” 说着话还摇头晃脑的,差点没把自己从西初怀里摔出去,好在西初踉跄了两步站稳了。 西初这么一个不稳,但是让侍女看的极为担心,她忍不住说着:“殿下怎能这么缠着郡主,快些下来吧。” 西初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是真的在为了小公主缠着自己担心而不是自己毛手毛脚会让小公主摔了心惊。 “无事,她不重。”西初尝试着这么说以后,侍女还是免不了担心,依旧挣扎着想要把小公主接过去:“郡主身份尊贵,若是有什么磕着碰着。” 一个郡主,还能比一个公主尊贵? 还是说她听错了? 说的不是郡主而是公主? “郡主喜欢公主殿下便让她抱着就是。” 大丫鬟终于跟了上来,见她们两个僵持着,她说出了更让西初震惊的话。 西初一脸黑人问号,假如她不好抱起小公主就摔,那也给她抱着?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因为西初松开了手,她把小公主往地上一放,转而牵起了她的手。 小公主跟她的关系比静南王还要亲些。 小公主是王后所出,取名为黎云宵,听着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白团的名字,目前皇室似乎也就她这么一个公主,皇子倒是不少。 北阴王与她是同辈,她的父亲是北阴王的长辈,而北阴王后与她的母亲是同辈,是出自同宗的姐妹。 她父亲是老来子,比如今的北阴王年长一些,却要比上一任的北阴王小上不少。 西初的辈分也是占了这个便宜。 府中也有着世子与郡主,与小公主年岁接近,一般孩子都喜欢和孩子玩才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公主居然喜欢粘着她。 西初确定自己与黎云宵是第一次见面。 之前原身也从未来过王都。 依照大丫鬟的解释是血脉吸引。 西初一脸无语,觉得这个解释真是扯淡胡编乱造。但是血脉这东西,谁不知道这个时代是不是有着什么特殊能力,所以这个解释在时下来看,意外过得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020: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小孩子一点都不好带,开始前两分钟他们一定是可爱的乖巧的让人心花怒放的,但是过了那两分钟他们就会开始挣扎起来哇哇叫起来,打的你个措手不及。 西初深有体会,一直在提防着小公主哭闹起来就将她甩手。 然而西初并没有这个机会,被她牵着的小孩一直都很乖,在西初要去听课了也是乖乖跟在她的身边,不吵不闹,甚至也没有撕坏西初放在她面前等她开始发作后的宣纸。 吃饭的时候,小公主后西初是同等待遇,每样只能吃三口,不过小公主比较惨,东西放在她面前夹克三筷子就会端走,然后进来一盘,一套流程走完要是不吃就没有的吃了。 完全没留给小公主挑食不吃的机会。 小公主也不哭不闹,能送到她面前的东西就乖乖吃下。 不给的也不口齿不清哭着闹着要吃。 西初有点震惊,她以为吃饭的时候小公主总要闹一闹的。 这份震惊持续到了晚上。 小公主还粘着她不肯走,在问过了大丫鬟可不可以让小公主留宿,大丫鬟说郡主想做什么都可以之后,西初大手一挥,直接抱着小公主去了她的大浴场。 回来的路上西初已经抱不动她了,故而小公主到了大丫鬟手上。 今晚她俩一起睡觉。 大丫鬟吹熄了屋里大半的烛火,留下了一盏就退了出去。 小公主倚靠在西初身边不哭不闹的,问她要不要睡了,她就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西初略一思考,决定给小公主讲睡前故事。 西初把昨晚小王妃给自己讲的搬了出来。 “你知道西晴吗?那是个女儿国,女子治国,女主外,男主内,孩子也是男子生,以后小云宵不如娶个西晴国的男子。” “那小姑姑也要娶吗?” 话不能随便乱讲,特别不能和小孩子说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西初严肃了一秒,然后说:“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让我们先看当下吧!” “你该睡了。” 小公主还是没有闭上眼睛,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整天都精神这么亢奋晚上应该早就累的不行了。 西初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决定给她讲个睡前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大海里居住着美人鱼,她们住在海底宫殿里,美人鱼们未成年之前不允许到海面上去。” “小姑姑说的是鲛人吗?” “嗯?” “夫子说过,南雪有鲛人,居于深海,不过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夫子说鲛人泪可医治百病,过去的南雪王为了长寿大肆捕捉鲛人,到了最后,鲛人都死光了。” 西初:…… “我们今天要讲的不太一样。” “那是一个发生在很久以前的南雪国深海的一个故事,据说在深海之中居住鲛人一族。” “小姑姑刚刚不是说是美人鱼吗?” 西初:……猫猫碰! 西初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公主,要讲睡前故事的欲望瞬间就消了下去,“快睡觉!” “可是,小姑姑不是还要给我讲故事的吗?” “我觉得不需要了,快睡。” “可是……宵儿不说了好不好,小姑姑给宵儿讲。” “深海里的鲛人小公主救了坠海的王子,她从未见过人类,王子是她见过的第一个人类,她觉得王子长的好看极了。鲛人小公主将王子送回了岸边,王子醒来看到了一个人类的小姑娘,他以为是那个人类小姑娘救了他。王子表示要娶她为妻。鲛人小公主伤心欲绝,心想明明是她救了王子的……” “鲛人小公主为了能够拥有双腿,为了能够去到王子的身边,她与深海里的神灵做出了交换,她用她美丽的歌喉换来了可以在陆面行走的双腿,但是每当她迈出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鲛人小公主并没有得到王子的爱,最后她也没有伤害王子,在第二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化作了泡沫。” 童话故事里,西初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海的女儿。 结局依旧是王子与公主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可小美人鱼却变成了泡沫永远离开了爱她的亲人。 小美人鱼天真善良追求爱情,错并不在她是个恋爱脑,错在她当初在深海之中救下了王子并且看上了他。 救人没有错,但不该瞎。 小公主睡着了,不知道是听到了哪里才睡着的。 西初小心给她掖了下辈子,自己也跟着闭上眼睛睡下,这是她成为郡主第二次身边有人。 她所住的这间院子很大,她自己睡的这间屋子很大,平时大丫鬟会在灭掉蜡烛之后退到外室去候着,然后这一间屋子会变得很安静,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 西初并不害怕一个人睡,只是这个地方太陌生了,她自己的情况也奇怪的厉害,她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觉得很难过。 早上西初醒的特别早,小公主还未起,她下了床,大丫鬟领着其他丫鬟进来为她梳洗。 依旧是那些白色服饰,白到西初怀疑自己其实每天穿的都是同一件,但是一打开柜门,满满一柜子的衣服摆在了那里。 西初换好了衣服,小公主才转转醒来,小丫鬟端上来的衣服同样是白色为主。 西初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想到或许北阴皇室女性的着色是白色也说不定。 小公主今天要回宫去了,所以在用过早膳她就离开了,离开前还依依不舍地趴在西初怀里问着下次可不可以过来。 西初很少这么受到小孩子的欢迎,而且昨天一天小公主给她留下的印象也不错,她当然不会拒绝。 小公主走后,她的小院就冷清了下来,府中还有两个跟小公主一般大的孩子,不过西初没有见过。 是的,她来这里快要一个月了还没有见过主人家的孩子,说出去西初也觉得不可思议。 大概是小公主这个孩子给她留下的印象过好,西初心血来潮打算去见见府里的那两个孩子。 大丫鬟知道她的想法后没有半点阻拦,直接安排了下去,挑了几个人跟着她后,她们就出门了。 世子和郡主都不小了,据说是五六岁,七八岁的样子,具体多大西初也不太记得了,他们俩是前任静南王妃留下来的。 前静南王妃听说是和静南王从小青梅竹马,生下小郡主后就死了,了解到这点后西初不禁感慨小王妃要和静南王达成he还真有点艰辛,静南王心中还有个死去的白月光,这是完全手拿替身剧本啊。 好好一小姑娘为什么非得被便宜大侄子这老男人吊死了呢? 西初不懂,小王妃看着还真不像是那种会为了大侄子要死要活的,更多的是屈从于现实。 因为她不得不这么做,不得不接受。 西初又想起了那个男主内女主外,女帝治国的西晴,让人羡慕的国家,在那边,像小王妃这样的小姑娘应该可以好好长大了吧? 世子并不在他的院里,小郡主也不在,听院里的下人说世子一大早就领着郡主出去了。 西初扑了空。 在继续逛一会儿和回去练字发呆,西初决定去找一天都没有见到的小王妃送下温暖。 还没到小王妃的院子,西初就看见外边围了一群的人,西初疑惑地扭头看向万能的大丫鬟。 “那是世子身边伺候的人。” 啊,西初懂了,也就是那两个让她扑了空的孩子跑到了小王妃这里来了。 那小王妃和这两个孩子看上去感情应该还不错? 抱着这样的想法西初走了上去。 围在院外的下人们在看到她时纷纷让开了路,于是西初听到了被挡住了的叫骂声。 那是一个稚嫩的童声,正用着街市上最不堪入耳的话语辱骂着一个人,具体是谁呢? 被辱骂的对象是小王妃。 西初看见了院子里的情况。 两个小孩子在一群下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来到了小王妃的院子里,然后开始欺负她。 哪有当家主母沦落到这种被孩子欺负的凄惨地步的? 西初生气地走上了前。 “谁叫你这么说的?”西初一把拽住小世子的手,自己的手被人拽住,小世子很不耐地回过头,“放肆,你竟敢抓着本世子的手。” 在看清了西初的模样,小世子又是一句:“来人给我把这个贱婢拖出去。” 小世子先被架了起来。 动手的是跟着西初进来的侍女们,大侍女一脸冷漠地看着不大的小世子,她手一挥,两名侍女便提着小世子出去了,小世子大吼大叫着,一直在挣扎,被留在了里面的小郡主看着这突然的变化愣了会儿,等她反应过来后,整个人边哭边跑了出去。 西初也愣了好一会儿,她没想到大丫鬟能这么刚,更没想到她个寄人篱下的郡主还能这么刚的对待主人家的孩子。 这有点超出西初的理解范围了。 她真的只是个郡主吗? 哪有郡主的权利能有这么大的啊。 西初想不通,但现在放在她面前的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你怎么也不知道躲一下?”明明人那么聪明,又什么都懂。西初满心只剩下了叹气,她着实不明白,也不能说不明白,她知道小王妃不想惹事,但是都被这么欺负了,怎么还能忍下去? “有郡主在啊。”谢清妩轻声说着,她脸上依旧挂着个温暖和煦的笑容,一点都看不出刚刚被骂的人是她,她没有半点难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021: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西初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了,是该高兴小王妃挺依赖自己的,自己这个背景板助攻还是很可靠的,还是该忧心小王妃这么依赖别人以后肯定会被欺负。 “你可长点心吧。”西初又一次叹气。 面对着她无奈的模样,谢清妩露出了个单纯无害的笑容来。 该长心的可是你呀,小郡主。 西初在谢清妩这边待了一早上,小王妃又给她说了些异国的趣事,多为南雪的,其他的则是西晴的。 小王妃十三岁便离开了南雪,说出来多少是有些让人心疼的,一个人背井离乡去到异国他乡,面对着不同的人不同的语言不同的风俗,还有着那些对自己抱有着敌意的人,就算是出国留学也没有惨成这样的。 好歹他们有个家可以回,小王妃还能回家吗? “若你是西晴女子,就可以不用和亲了吧。”那个时候小王妃拿的剧本是什么呢?应该是类似于我的七个绝色夫君这样子的,左拥右抱,今天是他明天是他后天两个都不选选了第三个。 “这世间哪有什么若是。”谢清妩轻笑道。 她看似无心的回答让西初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西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好像无意中又戳了小王妃的痛脚。 如果真的有如果这个选择的,人人都去选了,哪里轮得到别人来说呢? “郡主可听说过南雪鲛人?” 不巧,她昨天听过也说过。 “据说在很久以前,南雪远海存在着鲛人一族,服用了鲛人泪的人类可得永生。那会儿的南雪王为了追求长生,下令捕捉鲛人一族,抓了一只又一只就是要它们哭出来。” “鲛人倒是哭了,可没有一只的眼泪有奇效,后来有谋士为南雪王献上一计,先哄骗鲛人的真心再骗取它真心的泪水。” 这种故事太过通俗,西初起码听过不下于十个版本的真心泪水。 但小王妃这么认真在回忆中,西初也不好不捧场,不然那多尴尬。 “南雪王以假死骗得了鲛人的泪水,可惜的是所谓的鲛人泪可得永生全是骗人的,鲛人一族虽可活千百年但并不能让人类与它们永生。爱上人类的鲛人会在人类死去的时候跟着死去,并不会独活。” “南雪王一气之下杀了那只鲛人,后来鲛人被他灭了全族,世间再无鲛人一族。待到南雪王将死之际,又有人对他说,鲛人泪其实是鲛人心。” “当鲛人将你放到了心上,它便会把那颗心取出来送给心爱的人类,因为不愿见着心爱之人离世,所以它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给心上人。” ……像极了白月光炮灰男二的设定。西初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着。 “后来呢?南雪王年轻时骗过的那只鲛人给他续了命?” “怎么可能,那鲛人早早就叫他给杀了,哪等得到那个时候。” “那,鲛人的心真的能让人永生吗?” 谢清妩摇了下头,“不知真假。” 不管是在哪个时代,总会有人因为这种不知真伪的东西去伤害无辜的人,西初颇为感慨,但这件事对于她来说也只是一个故事,哪怕这是这个世界很久以前曾经存在过的事情,短暂的感慨会有,更多的不会再有。 西初问:“那鲛珠呢?” 原身让大丫鬟去寻找的鲛珠,前段时间大丫鬟说找到了下落,后来又杳无音信。 鲛人、鲛人泪、鲛珠听着像是同一品种的。 谢清妩道:“听说是鲛人的心。” 西初一惊:“不是说那得要鲛人真心给的吗?而且它们不都死光了吗?” “所以鲛珠是真是假无人得知,它从很久以前传到了现在,没有人敢去动它,最后反而是被束之高阁。” 听着谢清妩的尾话,西初下意识便问:“那东西很珍贵?” 问完了话,西初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傻了,取自人心的东西又何止用珍贵能够比拟,那是许许多多的人命堆砌之物。 “全天下仅有三颗,一颗藏在了冰封千里的无眠雪山,一颗沉在了南雪深海之中,一颗则在南雪国库之中,三年前南雪皇将其赐予了荣安王府,之后荣安郡主远嫁,那颗鲛珠便成为了她的嫁妆。”谢清妩说这话时极慢,她的双眼不经意地落在了西初的脸上,看着西初的茫然与好奇,谢清妩抿紧了唇,她张了口,又道:“听说前段时间南雪富商顾天洋从雪山中得到了此珠,原以为这贪财的商人会将之拿出来拍卖,却没想到那东西到了他手中之后便再无音讯。” “为何?” “顾天洋有一红颜知己,早年得了病,医师诊断时日无多,让顾天洋为其准备后事,怎知这顾天洋痴情的很,多年来倾尽家财只为了给他那红颜知己谋求一条活路。” 西初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她得到了永生吗?” 谢清妩摇头。 她这一摇头倒是让西初生出了几分紧张,不知道她的摇头是在说不知道还是在说没有,西初略为不安地抓住了谢清妩的手,她追问着:“还是死了?” 谢清妩垂眸看着抓住自己的那一只手,她有意无意地从西初的脸上扫过,最后慢声回答着:“人是活了,身体也好了,但究竟能活多久我也不知,只是听说自那日以后,那位红颜知己浑身长满了漆黑的鱼鳞。” 这样的回答虽说有些意外,但也不太意外,就好像很多偏悲剧的故事里,哪怕是he的结局也会留下很多的遗憾,就跟这个故事里的一样,痴心汉救回了自己的女神结果女神毁了容。 西初沉默了会,说道:“那对她来说一定很难受吧。” 谢清妩理所当然道:“毕竟是有名的美人,如今变作了一个怪物,怎会不难受?” 西初摇摇头,语气中不禁带上了几分的沉闷,“或许她是在因为顾天洋难过呢,若是有人爱慕着你,为了你费劲心思,你却不能给他回应,甚至因为他的帮忙变得糟糕,那不是很难过吗?比起自己的容貌,更难过的是对方被辜负的这份心意吧。” “郡主真是心善。” “这世间人怎会如郡主所想的那般,那女子可是淮河船上的艺怜,虽说卖艺不卖身,但淮河上的女子,无才无色,有才无色,无才有色可是无法成为头牌的,我离开南雪时,她便已经是名满南雪的美人了,当时就连南雪王都想见她一面,只不是碍于她身份低贱,自个若是专门唤她入宫亦或是专程去瞧她的话,难免会被老臣们念叨。” “只怕她此时正恨着让她活了下来的顾天洋。女子平生最爱的便是一张脸,如今脸都被毁了,又岂能不恨?” 小王妃说的句句在理,西初没法反驳,这样的人也确实不是没有,已经世界上人有多样,有的会将错处揽到自己身上,有的只会责怪别人,怨天怨地,就是不会反省自己是否有错。 小郡主忽然沉默了下来,她安静的模样让谢清妩不禁想自己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太过了些,毕竟像小郡主这种天真的人喜欢的应当是什么才子佳人幸福生活在一起的话本,而不是这种处处透露着人性险恶的东西。 谢清妩想着要不要安慰一下西初。 她轻声喊了一声,“郡主。”说出的话却不是什么安慰人的东西,“郡主在想些什么?” 西初应声看她。 “在想鲛珠。” 这倒是也让谢清妩意外的回答,她还以为天真的小郡主正在为了那两人难过,“郡主也想要鲛珠?” 西初犹豫了些,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模糊不清说了一句:“……想要吧。” 原身想要这东西,西初本人对这东西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她毕竟占了人家的身体,总不能去否定别人的愿望。 不过,如果鲛珠的作用是带给人永生的,那原身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为什么想要它?是想要送给别人,还是自己想要?如果是送人的话,西初来这里一个多月了也不见有什么她没见过的人接近她。 如果是自己想要的话,那她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为什么这么害怕死亡? 而现在这种情况算不算得上是打脸? 西初想了许多,没有答案她选择放弃,那东西既然只有三颗还被用掉了一颗的话,估计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了,毕竟她可不是什么出门就能捡到宝的女主命,更何况她还不出门。 西初在小王妃处待了一早上,午膳也是在这里用的,用膳时忽然听说下朝回来的静南王知道了早上发生的事情将小世子关了禁闭,又将他身边的人换了一遭,就连一直照顾着他的奶娘也不能幸免,哪怕小世子大哭大闹也没能挽回他冷血无情父亲的命令。 西初颇为感慨,想着便宜大侄子果然是上帝关了一扇门一定会开一扇窗,对于小王妃他的为人处世让她觉得唏嘘,但对于小世子的处事,又特别果决让她惊叹不已。 西初的感慨在听到小王妃的一句“王爷果然疼爱郡主”时消失的荡然无存,倒不是又开始怀疑起了大侄子和原身是否存在的奇怪的关系,而是原身的身份不太对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022: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之前小王妃说南雪求娶她,为了两国邦交,哪怕是作秀,也会把她这个郡主送出去,但是没有。 身为郡主的她比小公主还要尊贵。 一个郡主还比手握重兵的王爷要尊贵。 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妄想长生。 该不会她其实年纪已经很大了,是那种实际上六七十岁然后用了什么秘法保住了青春……? ……等等,这种违背生长规律的一般都是反派吧? 北阴祭祀之国,国师权势滔天。 大胆点想,她会不会就是那个狗国师? 西初惊了,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然怎么解释她一个小破郡主整天身份尊贵身份尊贵的事情?王爷公主都没她尊贵。 西初午觉也是在谢清妩这边睡的,原本没打算在她这里休息的,这些日子来她已经养成了午后要小睡的习惯了,本来还在和谢清妩说着闲话,忽然就打了个哈欠,溢出了点生理性的泪水。 之后便顺理成章的被毫无心机城府的小王妃问了一句:可是困了? 西初一个点头。 小王妃立马让人去收拾了一下。 一直到躺到床上后,西初才发现自己有点认床,按理说认床这回事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的,西初非常确定自己并不认床,如果认床的话她死过那么多次,换过不少身份,每次都好好睡着了,哪有躺在床上睡不着的理。 她身体是困倦的,睡不着也是真的。 小王妃过于善解人意,发现西初没睡着便坐在了床边哄她睡觉,跟个小大人一样。 哄睡觉用的手段并不是晚安曲,而是讲故事。 用着轻柔的声音娓娓道来。 在说什么呢,似乎还是南雪的传说,小王妃是南雪人,知道的都是南雪的事情也是正常的。 西初睡了过去。 她今天这一觉睡的有点久了,等西初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迷迷糊糊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意识还没清醒,隐约见到有个人走了过来,还残存的意识让她喊了一声:“环翡。” “郡主醒了?可要唤人传膳?” “现在是几时了?” “已是戌时。” “怎么这么晚了……”西初愣了下,她的目光扫过四周发现这里不是平时熟悉的房间,脑子稍微陷入了卡机的状态之中,几秒后她才想起自己今天是在小王妃这里睡的午觉,觉得陌生也是正常的,不过这个午觉睡的也未免太久了,都五点多了。 西初下了床穿上了鞋,大侍女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了外衫,西初张开双手让大侍女好为自己穿衣。 自打她醒来后,便是这般过的,什么事都无需她自己亲力亲为,哪怕西初拒绝过,大丫鬟在这些事情上都异常坚持,说着若是连这点事情都不能做了的话,那么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又哪有资格服侍主子。 总之就是巴拉很长一段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话。 “王妃呢?” “王妃在书房。” 西初点点头,大丫鬟替西初穿好衣服后便退到了一旁同时低下头恭敬地问了一句:“郡主可要回去?” “先去跟王妃打个招呼吧。”总不能睡了别人一下午的床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的。 小王妃院子里只有两三个人在,看着真不像是一个王妃,西初院里的人起码是这里的十几倍,西初再一次想她可能真的是什么狗国师了,因为不知名原因假装郡主身份进入静南王的家里,便宜大侄子那奇怪的态度可能有她国师身份的原因也有便宜大侄子暗恋国师的可能性在。 西初叹气。 书房门是开着的,没有大侄子门口还要守着人拦着不让进的做派,西初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书桌前的小王妃,她的侍女就站在了一旁候着,等着她吩咐或是上前为她研磨。 西初还没出声,坐在书桌前的小王妃放下了笔,抬起了头,一眼就看到了她。 大概是巧合,她刚一踏进,小王妃也刚好写完了字。 西初冲她笑了笑,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说:“王妃,我先回去了。” “郡主不如用过膳再走?” 西初回头看了眼外边的天空,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了,跟白天的阴沉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心想应不应该在这里蹭饭,一连蹭两顿好像不太好,但是她又想她们吃的饭都是同一个厨房做的,就是换个地方吃饭而已,她本来就是在这里蹭吃蹭喝的。 想了许多,西初点点头,说了声好。 小王妃转头对着小侍女吩咐一声,小侍女领了命就出了书房。 西初站门口看着小侍女出去,自己一个人干站着也无聊,就凑到了书桌前。 小王妃坐的端正,摊在桌面上的宣纸墨迹还未干,虽不知道写的什么东西,但光瞧着字体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西初想起了自己那狗爬字。 丢人。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谢清妩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待到谢清妩看腻了,她方才悠悠问上一句:“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就如她所想的那般,听到她声音的小郡主立马对她说:“没什么,我只是在看王妃的字,写的特别好看。” 为了解释,小郡主总是喜欢带上肢体动作,每次说着否定的话时她总爱摆手。 谢清妩觉得她奇怪,但又觉得这很正常,对于小郡主来说,这很正常。 “郡主的字也很好看。”谢清妩回答着。 这倒不是什么假话,小郡主的字写的不如常人,东倒西歪,或许从字迹工整上来瞧她连刚上学的孩子都比不过,但若是从其他方面上来看的话,就不一样了。 小郡主可爱,写出的东西自然也就可爱几分。 特别是在被夸奖的时候,小郡主会红了脸,特别认真地解释着并没有。 就像是现在—— 脸颊微红很不好意思只想将自己埋进地下的模样。 西初真的觉得小王妃总是睁眼说瞎话,特别是在夸她的这方面,是因为郡主身份尊贵还是她过于会做人上面,西初选择了后者。 小王妃年岁不大,比个成年人的心智还要成熟,哪怕是成年人也有着远远不如她的存在。 “郡主近来可能听懂?” “西席讲了许多有趣的东西。” 谢清妩询问着:“可能说与我听?” 西初点点头。 说是说故事倒不如说这是补课老师临时抽查补课的学生平时有没有认真听讲,当时听的时候也只是听个故事,现在复述也只是讲个故事,因而总有说歪了的地方,某些重点也有可能跑偏。 好在膳食很快便上了,谢清妩想纠错也只能等西初小郡主吃完饭愿意听她指导才行。 比起现代的学生听老师的,这个时代并没有那种关系存在,更多的是下位者必须听上位者的。 而西初就是这么一个上位者。 与中午一样,菜上了一桌,虽然没有撤走,但西初能吃的依旧三筷子,试毒的丫鬟尝过之后西初才能动筷,如果想趁着菜没撤下去多夹一筷子的话,站在她身后的大丫鬟就会开始咳嗽两声。 因为此,在面对谢清妩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西初除了微笑就只能微笑了,这种感觉像极了自己在减肥时不想告诉别人,然后在吃东西的时候被问起怎么不吃是不是要减肥时只能假装自己没胃口不喜欢吃。 西初快难受坏了,她忽然有点想念小丫鬟生涯。 吃完饭,西初就回去了。 静南王等在她的院子里,西初回到院里听到看家的小丫鬟说王爷来了顿时心一惊。 带着大丫鬟去了正厅,一碰面,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出,便宜大侄子忽然大声说:“请表姑责罚。” 不仅声音大,他还啪叽一下就膝盖一软跪到了地上去。 西初被他吓了一跳,险些往后跑。 西初彻底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她真的是那个狗国师。 过于难过,西初说不出话来。 “表姑不过暂住几日熠之就给表姑带来了这么多麻烦事,熠之非但没有照顾好表姑,反而让熠之那不长眼的儿子惊扰了表姑,是熠之的错。” 谁家王爷会对着一个无权无势的郡主下跪认罚? 没有的。 谁家王爷会对着一个有权有势,一说话足以惊动整个国家的国师下跪认罚? 有的。 她真的就是那个狗国师! 所以每天才穿白!白色是纯洁的象征,能够沟通鬼神所以白色是国师的代表色! 西初觉得自己真是智慧的化身。 但是现在首先得把便宜大侄子给打发了。 他是因为白天的事情来的,说实话,该道歉的应该是小世子,而应该被道歉的是小王妃,而不是她。 如果那会儿她没有去,如果她的隐藏身份不是什么国师,还会有道歉的一遭吗? 不会有。 “你应该去跟王妃说才是。” “她不过是——”静南王皱起了眉,对着西初的有些不理解,带满恶意的话还未说完瞧见西初那张不太开心的脸时他将后话咽回,规规矩矩喊了声:“是。” 临走前静南王又说着什么表姑好好休息熠之便不打扰了就离开了,他离开后西初也没有睡下,等了许久大丫鬟来报说静南王并没有去小王妃那里。 倒是管家送了许多东西进了小王妃的院里,那些便是对小王妃的补偿。 西初叹气,不知道得到一句道歉实在,还是得到补偿的东西实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023: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接下来的几天里,西初陷入了三点一线的生活,每天醒来用过早膳就去跟西席读书,送走了西席是午膳,之后是午觉时间,午休结束迎来的是谢清妩的教导,然后是晚膳,吃完饭后散步消食回去洗澡睡觉,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除此之外的时间里西初在试探大丫鬟中度过。 因为西初确认了自己是国师的身份,她想着自己可能有什么隐藏任务藏在身上,还有那个什么的鲛珠,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就想着永生着实挺奇怪的,又没病没痛身体健健康康的,也没受到死亡的威胁需要什么鲛珠来延寿。 但是一个国师想要这东西就很正常了起来。 “郡主的任务?郡主只需要让自己开心便好。” 然而西初得到的是这样子的回答,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在思考难不成她这个国师是普普通通休个假的?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隐瞒身份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免得被打扰? 西初思考了好几秒。 大丫鬟忽然说:“南雪有商人确实得到了一颗鲛珠,但昨日奴婢收到信说那鲛珠已被那商人用了,怕是再难寻到了。” 这事前几天西初就知道了。 小王妃讲的。 现在听到大丫鬟说起这事西初也不觉得很惊讶,她想了想,说:“找不到就算了。” 至于这是原主的遗愿,虽然是遗愿但也不能强求不存在的东西吧? 在下午睡过了午觉之后,一醒来西初就看到了自己床头窝着个小脑袋,她愣了下,小脑袋一抬起头,西初见着了她的脸。 是小公主。 “小姑姑!”黎云宵揉着眼睛喊了声,或许是刚睡醒的原因,她的声音并不如平时的清脆,小孩子的声音本来就软糯,没睡醒更是软了几分。 西初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她弯下腰,将趴在床边的小公主抱上床。 姿势不对,力气也不够。 西初抱了老半天才艰难抱上来。 她因为消耗过多的体力喘个不停,小公主却咯咯笑了起来。黎云宵伸出自己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抱住了西初,然后学着大人安抚自己的模样轻轻拍打着西初的后背。 “小姑姑好厉害。” 居然不是差劲啊,西初感慨了一下,一般都会被小姑娘笑着说好差劲的吧? “你怎么来了?” “想和小姑姑一起玩!” “宫里面就这么放你出来了?” “父皇说要多和小姑姑一起玩!宵儿也想和小姑姑一起玩!” 西初的目光落到了黎云宵的身上,今天的小公主依旧穿的跟个雪白团子一样,她沉默地摸了下小公主的脑袋,觉得事情有点不大对劲。 没说什么话,大丫鬟就在外头轻轻喊了一声:“郡主。” 西初的注意力被引走,她扭头看向了被纱帘隔在外面的大丫鬟,她没将小公主拦下来。 醒来的时候小公主就趴在了她的床边。 前几天她在小王妃那里午睡时,大丫鬟守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 西初拍拍小公主,示意她下床。小公主也听话,没有寻常孩子的黏糊劲,在被这么要求时还要再粘一下等被拒绝后才愿意听话。她听话到有些过了头,甚至让西初觉得不太对劲。 西初也见过早熟的孩子,小十一就是一个特别早熟到让西初觉得身体里有着一个大人灵魂的不是她而是小十一,但小十一还是有着孩子的任性,会跟小孩子一样撒娇,任性,所以西初只觉得她早熟,而不是过于异常。 并不是怀疑小公主的年龄不对,异常有着各种各样的,就比如说现在摆在她面前的这份异常。 西初没有说,也没有问。大丫鬟给她换好了衣服,西初便牵着小公主的手往外走,虽是午后,今日的天气阴沉到随时都会下雨一样,但却迟迟不落。 这就是这个奇怪的北阴国,这个奇怪的世界。 西初还没在这个国家见到雨。 自打她来的这么一个多月里,她没有见到过雨丝从天空飘零而下。 “小姑姑,你在看什么?” “在看什么时候会下雨。” “不会下雨的。” “嗯?为什么?” 黎云宵歪了下头,有些疑惑为什么西初不知道,但她并没有说,而是乖乖为她解答着:“母后说,北阴触怒了神灵,除非神灵原谅了北阴的过错才会下雨。” “从未下过雨吗?” “三年前下过一场,宵儿还在宫中,宫女们追着宵儿跑,天就变得好黑好黑,宵儿听到了声音,轰隆隆的,宫女们说那是雷,下雨时才会听到的东西。” “可吓人啦,天明明是黑的,然后会一下子突然亮起来,然后又黑掉。风特别特别大,然后就哗啦啦,好多水从天上掉了下来,什么都看不清了。” 小孩子说话时都喜欢带着动作,用双手跟着比划,仿佛那样子就能将自己曾经见过的东西展示在别人的面前了。 西初蹲下了身,与小公主平视,她伸出双手,按住了小公主的肩。 小公主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她。 “宵儿可真厉害,知道的可真多。” “因为宵儿以后也想像小姑姑一样,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所以果然是因为她是国师,权力太高但北阴崇尚祭祀所以国师的地位无法撼动就想要让一个公主登上国师的位子吗? 西初脑壳有点疼,这样子看上去似乎目的性太重了,让一个孩子背负这种事情,她像黎云宵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拿着平板打游戏吧。再往后一点,她在做什么?虽然是服侍人的丫鬟可也是每天混吃等死,哪像黎云宵。 “小姑姑你怎么了?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宵儿还小。” “宵儿已经是个大孩子啦!” “是是是,大孩子。” 西初正和小公主逗闹着,大丫鬟忽然来禀,小王妃过来了。 西初玩耍的心思一下子散去,她立马思考自己今天的大字写了没,课文背了没,睡前西席给自己讲了什么。过于紧张的思考让她只顾得上跟黎云宵说上一句:“宵儿完了我们快走。” 黎云宵一脸茫然地被她带着进了书房,然后看着西初翻箱倒柜,最后将桌面上的东西往柜子里一丢,将已经写完了的宣纸平铺在上面,最后自己乖乖坐直并拿起了毛笔,假装自己刚刚写完。 她过于严肃的模样让黎云宵眨了眨眼,并好奇地往高了自己许多的桌子看去,她什么都没看到。小公主晃悠了下脑袋,她左右瞧了瞧,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把小凳,小公主跑了过去,费劲将它搬到了书桌旁,她双手往上一压,爬了上去。 小公主的脑袋猛地出现时让西初吓了一跳,正要小声告诉她快坐好时,小公主指着西初放着的宣纸说:“小姑姑写的跟宵儿一样胖胖的。” 西初的脸一僵,不巧的是外头正好也有人进来了,西初心觉不好,一个抬头对上了从外边进来的谢清妩微微带笑的眸,西初双手捂脸想将自己埋起来。 字体的这个问题究竟还要多久才能过去啊! “郡主这些日子大有长进。”谢清妩说着。 这听上去像是在安慰她。 西初心里猫猫流泪,但还是很坚强地抬起头勇敢面对。 “你是谁?”小公主的好奇打败了勇敢面对的西初。 谢清妩来到了黎云宵的面前,她微微弯下腰对着黎云宵露出了个友好的笑容:“妾身乃是静南王妃。” 黎云宵恍然大悟,惊道:“你就是熠哥哥的那个南雪王妃啊,原来你长这样,熠哥哥平时说起你时总是很生气,宵儿还以为你长得很丑呢。” 谢清妩一愣,西初尴尬的微笑,心想便宜大侄子这傻子在小孩子面前瞎说什么鬼话呢。 谢清妩摇摇头,解释说:“王爷生气是因为妾身是南雪人,并非相貌。” 她也不管小公主到底能不能听懂。 小公主拧着小眉头,跟个小大人一样和她对话:“唔,这样嘛。” “嗯。” 黎云宵又说:“宵儿也讨厌你。” “为什么?”问话的是西初并不是谢清妩,谢清妩虽惊讶但也没有追问为什么会讨厌。 “母后说南雪人坏,他们侵占我们的家园,不得好死。父皇最近总是不陪宵儿玩了,都是因为南雪人,每天每天母后都在等父皇回宫,但是父皇没有回来。” “南雪人是大坏蛋,都是因为你们宵儿才见不到父皇。” 西初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她解释这种是非价值,她长到这么大周遭耳濡目染渐渐就懂得了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最后她只是伸出手,将黎云宵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尽力解释着:“宵儿,这不是王妃的错。” “王妃和宵儿一样,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她并不是害的宵儿见不到父皇的南雪人。” 黎云宵茫然,她看着抱着自己的西初,下意识喊着:“小姑姑。” 谢清妩垂眸,轻声喊着:“郡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024: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不管是北阴人还是南雪人,都没有错,错的是战争,错的是利益熏心的人类,错的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复杂人性。” “王妃不是坏人,王妃跟宵儿一样,是个受害者,是个被两国的战争牵连了的无辜人。” 小郡主在跟着南雪的公主解释着,也没想过她也不大能不能听懂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很天真,行为举止与言谈,都透着独属于她的天真。 明明身为一个北阴人,却要为一个南雪人辩解,告诉着自己的同伴这个南雪人不是个异类,希望同伴接纳她。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谢清妩不知道。 与黎云初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她能清楚的知道黎云初是个怎么样的人,天真,不知世事,用着自己的双眼看待这个世界不曾被他人沾染半分。 “郡主。”谢清妩忽然走上了前,她轻轻推了下西初的肩,然后俯下身轻声说着:“郡主没必要解释这些的。” 西初摇头。 谢清妩无奈地喊着:“郡主。” 两个人仿佛僵持住了,谢清妩一喊西初就摇头,黎云宵趴在西初的膝上看着两人,她左看看右看看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来,最后她犹豫着跳了下去,然后小跑着到了谢清妩的面前。 黎云宵伸出小手拉住了谢清妩的衣角,她仰起了头。 谢清妩被她的动作惊到,低头看向了突然跑过来的黎云宵,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来。 小小的公主扭捏了一下,谢清妩一看过来她立马就低下了头,好一会儿她才说:“对不起。” 声音很小,像是因为小郡主才会选择妥协与道歉,谢清妩心中没有半点波澜,正要按着小公主给出的台阶走下去时,小公主又突然发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算得上她这个年纪最大的声音了,谢清妩都有些被吓到了,小公主大喊了一声还不够,等谢清妩与她对视后,小公主对着她认认真真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谢清妩愣了许久,西初同样也被她吓到了,她没想到小公主会突然这么做。 在她的印象里,小孩子大多是像世子那样的,又或者是腼腆不爱说话,碰见外人都喜欢往熟悉的人背后躲去,再或者……十分活泼,但若是惹她不开心了立马就翻脸不认人。 这种懂事的,西初听说过,那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她第一次碰到这种别人家的孩子,一时之间除了傻傻愣在那里,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 小公主已经知道认错了,比起便宜大侄子强很多,明明有着相同的基因,为什么便宜大侄子就没有小公主明白事理? 黎云宵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被搭理,她紧张不安地看着谢清妩,然后回过头去看西初。这像是在点名一样的举动让西初下意识就对她露出了个笑容。 黎云宵犹犹豫豫地对她说:“母后说做错了事,说错了话要好好道歉,不然被这么对待的人会很难过,宵儿身为一国的公主更加要以身作则,不可以任性妄为。” 言语中好似还有着几分她是不是做错了的询问。 西初伸出手,安抚着她:“宵儿做的对。” 得到了西初的夸奖,黎云宵的双眼都好似闪着光,亮晶晶的,“小姑姑说的是对的,宵儿愿意听,宵儿做错了,宵儿愿意道歉。” 她回头,跟着谢清妩说:“你愿意原谅宵儿吗?” 原谅?她有什么资格去原谅一位公主吗?若非不是小郡主在,这位公主殿下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吗? 她想,大概是不会的。 谢清妩笑了起来,露出自己一贯的笑容,她弯下腰对着小公主说:“妾身又怎会——”同公主计较,后话还没说完,黎云宵又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没必要说喜欢的。” 她敏锐的完全不像个孩子。 谢清妩的笑容不改,没有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倒进而做出一些违背她当前模样不会做的事情或是不该说的话。 “因为宵儿虽然跟你道了歉,可宵儿道歉是因为宵儿说你是个坏人,不是因为宵儿不讨厌你了。” 如此,倒和小郡主不一样了。 谢清妩毫不在意地说着:“公主这般直率,倒真是可爱。” “公主对妾身评头论足,公主能因为王爷的只言片语便不喜妾身,妾身自当也不会因为现在的零星半点就喜欢公主,公主大可放心,妾身待公主如此只是因为公主是公主,而非妾身违了心。” 小公主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跟个小大人一样点了点头,大声嗯了一声,与谢清妩和解。 这两人其实挺奇怪的。 一个才六岁,一个十六岁,居然还能说到一块去。不过这大概就是女主的魅力了吧?小孩子大多都会喜欢她,就算一开始不喜欢她,在之后也会发生什么事情来让小公主的好感度增加吧。 哪怕是来了一个小郡主,西初依旧不能和小公主到处乱跑,她还有功课。 特别是小王妃特意上门来教导她,西初就更加不好意思溜出去外面玩耍了。 好在小公主乖巧又懂事,西初要留在屋里习字她便也跟着待在了屋里提出要和她一块。 谢清妩的教导对象从一变成了二。 西初原本以为她今天大概率是要自己坐着练字然后等小王妃有空过来抽查一下,说一句还有待进步然后小王妃又会走到小公主身边继续教导小公主。 然而实际情况是相反的,小王妃更多时间是待在西初身边教她识字,因为小公主的学习进度比她快多了。 西初叹气,生活不易。 谢清妩安慰着她,“郡主自小生活在边境自然与公主殿下不同,郡主已经很厉害了。” “总感觉好丢人,我比她年长许多还没她知道的多。” “所学所见不同罢了,在我看来,郡主已很厉害了。” “你再这么夸我,我又要飘了。” “郡主谦虚,便是夸上几句也是值当的。” 西初被夸的不太好意思,自己揉了下脸,低下头去继续自己的大业。 小公主睡着了,在不知道的情况下睡着了的,或许是西初正在和小王妃认真学习的时候,又或者是她们正在聊天说话的时候。 西初让大丫鬟把小公主抱去自己的床上睡,她还在书房和小王妃继续自己的学习大业。 比起一开始的一无所知西初现在已经能看懂许多了,一本书没有任何插图的情况也能读懂个七七八八,不过有时候一句话的具体意思可能会错,还得去问一下小王妃。 到了傍晚,是吃饭的时候,大丫鬟刚进来问要不要传膳,又有侍女进来说静南王请王妃过去一趟。西初留饭的话没能说出口,小王妃跟她辞了行,带着自己的丫鬟去了静南王那里。 西初坐在椅子上不安的厉害,她看看大丫鬟又看看自己摆满了宣纸的书桌,终于站了起来,说:“我们也去看看。” 按理来说她是不应该掺和什么夫妻间的家事的。 而且小王妃和便宜大侄子总归是要虐恋情深历经一波三折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你你却不爱我了什么的,可一想到小王妃平时里的温柔笑脸,西初又觉得便宜大侄子配不上。 本来条件就不好,还不对人家小姑娘温柔点,整天板着一张脸说着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西初到的时候,气氛很奇怪,平日里一直都是温柔笑脸的小王妃红了眼眶,看样子像是哭过了。至于便宜大侄子,依旧是那副讨人嫌的模样,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见到她来了,便宜大侄子立马露出了欢喜的表情,他迎了上来:“表姑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 “表姑用过膳了没?不如在此一起?”还在问着话,静南王转头就跟下人吩咐着去传膳。 西初话还没说几句就被留下来吃饭了,那头小王妃屈膝行礼道了声妾身告退便出去了,西初一脸茫然,连忙出声喊她:“王妃。” 谢清妩回头看她。 静南王则看着她。 鬼使神差的,西初提出了和静南王同样的要求,只不过对象从她变成了小王妃,“不如一起留下用完膳再回去?” 谢清妩并没有答应,而是转头看向了静南王。 静南王冷下了脸,对她心生不满碍于西初的面又不能说,他冷声道:“表姑想你留下,你留下便是。” “是。”谢清妩乖巧点了下头。 等待膳食上来的时候,很安静。 静南王会跟西初聊天,西初不大想跟他聊,他问一句西初不是点头就是摇头或者单个字回答。 小王妃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西初的对面,西初忽然就有种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喊住她。 菜摆满了一桌,并没有跟西初和小公主用膳时上一碟撤一碟,而是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丫鬟们上前为他们布菜,倒是西初这边特殊了些,试毒的丫鬟走到了西初的身边,西初指着要吃的菜,丫鬟试过了,布菜的丫鬟才会为她夹上三筷子然后再也不会去碰那碟菜。 同一桌吃饭,唯有她特殊化。 这让西初很不自在。 平日里这么搞她习惯了,但是在其他人都不是这样子的情况下,她突然一个特殊化。 很不自在。 她忽然有点后悔过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025: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吃完了饭,静南王还想留她再说说话,西初一脸无措,被拉着听了许多最近还好吗,在府里住的还习惯吗,东西可有短了什么等诸如此类的问话,洗出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像是被妈妈问候了。 静南王像妈妈,这个感觉特别惊悚,西初差点没被自己给吓着,应付了几句后西初以小公主还在她那里为由溜了。 小王妃先走一步,她没有被静南王留下说话,等西初出来后小王妃也不在静南王这边了,西初连忙追了出去。 大侍女在她边上说着不要着急王妃不会走太远了,郡主慢些走,莫要摔了。 西初着急也不能跑太快,不能要被大丫鬟一直念叨了。 她委屈地鼓起了腮帮子,乖乖放慢了脚步,好在小王妃是个大家闺秀,比她像个郡主,脚程不快,西初在水榭附近追上了小王妃。西初急忙拉住了她,小王妃不解地看着她,喊着:“郡主?” 西初也没拐弯抹角,上来就是一句:“对不起。” 这可让谢清妩愣了会,不过也只是短暂的一会儿,她想起了刚刚那并不算愉快的一顿饭,和着讨厌的人在一个屋子里,很让她不愉快,虽说还有个不怎么讨厌的小郡主在。 是因为刚刚的事情追上来的?谢清妩心里忽然有了个答案,奇妙的情绪取代了那份不愉快,谢清妩压下了唇角的笑意,露出了茫然的模样,她问着:“郡主为何要道歉?” “我突然留下了你,你应该是不想留的。” 小郡主解释着,就跟她所猜想的一样。 过于单纯的郡主,总会因着某些压根不需要在意的事情而胡思乱想。谢清妩是瞧不上她的这种性格的,过于软弱,过于良善,容易被人欺负,若是被人欺负了……谢清妩想了下,小郡主大概会红着一双眼睛委屈地看着她,又什么都不说,哭起来的模样……谢清妩瞧了她一眼,小郡主正紧张着,双手揪着自己的衣角,那双漂亮的眼有些不敢见她,躲闪着。 哭起来大概会让她觉得高兴吧?被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小郡主,若是哭了的话,若是哭了……她还真想哄上一哄。 心里边想着那些个无聊的事情,谢清妩面上却不冷不热,姿态摆的极低,“郡主不需要为了这种事情跟妾身道歉,郡主身份尊贵,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郡主不应该与妾身道歉的。” 西初小小啊了一下,她茫然了下,反应过来后西初恨不得抱住自己的脑袋捶上两下,她到底在说些什么话啊。 西初脑袋一片空白,话说出口又不断被换了词,到了后面,说出口的话都有些绕口到让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东西。 “你说的对,我不应该道歉,我道歉好像是在强行要你的原谅,如果我真的知道错的话,刚刚就不该违背你的意愿留你下来。” “现在跟你道歉也很过分,所谓的道歉都是在等着一个原谅来让自己觉得心里好受。” 说完后,西初又清醒的不得了,恨不得时间倒带回到她拉住小王妃之前,不,应该是更早之前,在她喊下小王妃让她不得不心中悲痛也还是要留下来看她和便宜大侄子这对狗男女吃饭之前。 小郡主脸色变幻,谢清妩瞧了瞧,只见她满脸都写着后悔与自责,她挑了下眉,无动于衷继续喊着:“郡主。” 小郡主对着她伸出了手,手心朝向她,是制止的动作,越过那只圆乎乎的手,她见着的是闭着眼不敢看她的小郡主,小郡主像憋了一口长长的气,一股脑将心里的所思所想说了出来:“但是,不管是什么,对不起还是要说的,不能因为这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又莫名其妙的解读着我以为的意思就不道歉了。” 这样子着实可爱,谢清妩不知她脑子里想着的都是什么,不过她很开心便是了。 她笑了下,决定不让小郡主再想着这件事了,她想了下,曼声询问着:“先前王爷与妾身说希望妾身带郡主多出去走走,郡主可愿意同妾身一起出府走走?” 小郡主答得很是干脆,不知听没听清她说的话,一抬头一睁眼便是一句:“好啊。” 谢清妩道:“那明日妾身便在府外等候郡主了。” “好。” * 西初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结果,她是去跟小王妃说对不起来着的,因为不顾她意愿了,后边又因为小王妃那很让人头疼的错全是她自己的言论让西初脑子都变乱了很多。 这一定不是西初自己的问题,一定是她变成了个小姑娘所以也跟着变得幼稚了的原因。 不过虽然开头和过程都乱糟糟的,但是!小王妃约她出去玩! 明天该穿什么衣服? 西初快快乐乐回了自己院子里,和大丫鬟说起明天要出去的时候,大丫鬟一脸不解,她刚刚拦住小王妃的时候,大丫鬟很识趣地站在一边没有靠近,她并不知道她们两个的谈话,西初也没瞒着她,直接就说了小王妃说明天一块出去玩。 “王爷希望郡主多出去走走又为何要她带着?” “大概是因为我太自闭了吧?我在府里也就跟王妃玩得好,他不能太接近我,所以只能让王妃带我去玩了。”西初想起了之前她进去时看到小王妃红了眼的模样,不禁沉默了下,“王妃大概挺不开心的吧。” 难怪那会儿她看见小王妃红了眼,她追出去拦下小王妃小王妃其实也已经快要崩溃了吧,明明都那么不开心了还是乖乖按照便宜大侄子那个智障的要求做了。 丈夫要求她带着另一个女人出去玩,而那个女人好像还和自己丈夫暧昧不清。 小王妃为什么非要瞎了眼吊死在这棵树上呢? 西初不懂。 第二天一大早小公主就回去了,西初本来还想问她要不要一块去玩的,但没想到她一大早就回宫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西初还迷糊着没能清醒,光是记着她格外委屈地说着小姑姑我回去了,她自个点点头然后拉过被子继续睡了。 西初能记起来这件事还是因为大丫鬟给自己穿衣服的时候她提了起来。 不过这个小插曲在西初快快乐乐出了府上了马车和小王妃一起出去玩时被她略过了。 她今天依旧是白衣服,本来出去应该穿的漂漂亮亮换个颜色,但是一打开衣柜,全是白的,西初叹气,狗国师都偷偷隐藏身份当个郡主了还不入乡随乡按照正儿八经的郡主身份来过,还非得搞特殊化,这谁看不出来你有鬼。 在除去这些乱七八糟的附加东西之外,西初还是很开心的。 出去玩,这是她第二次出王府,第一次是和小王妃去天牢,她除了中途下了马车看了会阴沉的天空,之后到了天牢外面也没待多久就被赶上了马车。 虽然是一个位高权重,说一句话都能让这个国家撼动的狗国师,但是没有自由,没有快乐,西初好累。 去的是首饰铺。 位于城中心,几处繁华的商铺聚在一处,有热闹的酒楼,有成衣铺,有商行典当铺,各式各样的铺子让西初看了又看。 她从前最不喜欢的就是看风景,别人觉得漂亮好看,能从中感悟生活,感悟人生,感悟自然好美,但西初除了最开始的漂亮之外并不想再继续看下去,看到时心情会好,会觉得喜欢,但是要一直看,一直喜欢她不可以她不行。 现在一直被闷久了,看到这些东西觉得新奇什么都想瞧一瞧,但看多了估计也就没有这个新奇劲了。 首饰铺并不是一个铺面,小铺子,是一栋二层的楼,应该说是首饰楼才对,装修的很漂亮,门外是两个看上去孔武有力的门卫,若是有人搞事大概还没闹起来就会被那两个人给丢出去吧。 楼里的管事在外面迎接着客人,他会根据进楼的客人露出各种不同的笑容,穿的像个有钱夫人小姐的就笑得谄媚些,穿的普普通通像是走个过场的就笑得普普通通,迎进去了就转头接下一个,像是大肥羊的会一直送到里面并吆喝个专门的人过来伺候着。 西初跟着小王妃带足了八个侍女被管事用着最谄媚的笑容迎了进去。 她在里头看着管事的出去迎下一个客人心生感慨。 “云初可有喜欢的?”西初还在看着那个管事的迎接客人,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她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扭头看向小王妃,同时抬起手指向了自己,她张了下嘴,问着:“我?” 这还是西初第一次被喊名字,也算不得是她的名字,这是原身的名字,她没怎么被这么喊过不习惯是一方面,小王妃从来都是喊她郡主也是一方面,西初不太适应,她下意识就想摸自己的后脑勺,手指才刚碰到头发西初又收了回来,今天大丫鬟特别用心给她弄了个很可爱的发型,还插了好几根簪子,她不能碰坏了。 西初摆摆手同时摇了下头,示意小王妃自己看,她随便看看就好。 谢清妩点点头,让人取了些柜中的首饰出来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026: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西初不太爱看这些,看一会儿还行,看久了一直看哪个更好看一点简直是在要她的命。西初坐不住,坐不住就想站起来到处走一走,她也不敢离太远,免得小王妃找不到人,也就在这个楼中随意走了起来。 说是随意走,也只是从左边的柜子走到了右边的柜子,然后再南北移动,有通向二楼的楼梯,只是又站了两个人,专门守在这的,那上面大概是还要贵重一些的东西。西初也不敢随意往前,在下面踮脚瞅了下,心中好奇,不过猜想到上面是和下面同样的东西,做工和用料都比下面好一点的首饰后,西初就失了大半的兴趣。 “可要上去瞧一瞧?”一直在看着首饰的小王妃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看到西初站在楼梯附近便问着她要不要上去。 西初抿了下唇,还在犹豫着又听她说:“那可要去外面走走?” 西初立马不纠结了,她双眼一亮,开心地点了下头,正要说声好又犹豫地问了声:“可你不是还要看首饰吗?” “只是觉得郡主可能会喜欢,才来了这,郡主不喜欢还要留在这里岂不是本末倒置。” 小王妃非常会说话,西初有点小开心,开心过后又有点小担心,担心小王妃是在迁就自己才说的那样子的话,她不太想给别人带来麻烦。她想了想,说:“不如我到附近走走,你在这里继续看,我待会回来找你?” 也不是什么迁就的话,西初早早就想提出来了,各人各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完之后再碰头,只是碍于关系上并不是那种随意到让她可以随意提出这些要求的地步,西初才没有提。 谢清妩并没有想到西初会说出这种话来,不过她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好。” 西初这下才是放下了心,她领着大丫鬟她们出了楼,一脚迈过了门槛西初整个人都非常的舒适,她回过头往里面一看,小王妃还站在原处没有动,她这么一瞧,里边的人也瞧着她,然后露出了个温柔的笑。 心里边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冒出了些罪恶感来,西初心下嘀咕着这是当前对她们两个最合适的处置,小王妃不需要她陪,她也不需要小王妃陪,她们分开玩大家都能玩的自在一点。 西初点点头,收回视线开始打量起这周边的街道,她第一眼看中的是前面人来人往的酒楼,在王府的时候每样只能吃三口,在外面应该就不一样了吧?毕竟……西初想了一遭,她好像也没看到平常试毒的丫鬟有跟着出来。 “郡主若是想吃这外头的东西,奴婢待会让人去将这厨子请回府便是。”大丫鬟好似是看出了她的意图,站在她身边小声地说着话。 西初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权有势,去哪都可以带着大厨走。惊讶归惊讶,多少还是有些扫兴的,带回府的话又是试毒后三筷子。她摇摇头,拒绝了大丫鬟的提议,自己抬脚往前走去,一干侍女跟着她的后边,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有权有势不能欺负。 西初这个街逛的很无聊,甚至不如待在小王妃那边看首饰,这里除了风景就是食物要么就是些小玩意,吃的不可以吃,要吃的话把手艺人请回府当着他们的面做出来后由着试毒丫鬟尝过,她才能尝一尝。至于那些小玩意,她若是要,大丫鬟给钱也给的很快,但东西不会第一时间到她手里,而是用着一个丫鬟将它拆解检查清楚之后她才被允许触碰。 这般繁复让西初提不起半点劲。 街才走了一半,西初就挥挥手表示回去了。 还未到首饰楼门口,西初就看见门口围了一大群人,那两个站在门口的壮汉被这些人挤到了墙上,脸色都有些变了。 大丫鬟将西初护在了身后不让她往前半步,同时几个侍女往前走去,驱散了前面拥堵的人群,那些人吵吵闹闹的,分明有着不愿,可在看清了驱逐他们的是何人后,安静闭上了嘴,乖乖从门口前散去,他们低着头,大步离开,也不敢看。 西初看着这阵势有些茫然,她下意识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大丫鬟没回她,西初很快就得到了答案,里边有人在吵架,几个穿着大半都极好的女子跟泼妇骂街一样指着另一个女子在骂。 被骂的那个人,是小王妃。 “南雪故意派这么个不知被人玩过了多少次的货色嫁过来,存心就是想折辱我北阴。” “过去三年你从不出府,我们见不着你也当你识趣,知道自己下贱上不得台面,今儿个还真是晦气,出门便见着你了,平白惹得一身骚。” “瞧瞧我们静南王妃这张脸,可不输于船坊的玉莹姑娘呢,若是静南王妃去了那,指不定这北阴大半的男儿都得成了您的入幕之宾呢。”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我们的静南王妃可是冰清玉洁呢,嫁过来三年都不曾被王爷碰过呢。”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不堪的话语一个劲从她们口中冒出来,看打扮还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说的话竟然还比不过一个街头的婆子。而被她们这么数落的人就站在了那里,脸色苍白,她浑身颤抖,明明看上去气急了,却也不回话。 主子如此,跟在她身边的侍女更是被这些话说的连头也不敢抬。 西初拉开了大丫鬟一直护在自己身前的手,她大步往前走,一把拉住了位于议论声中心的小王妃,同时对着那几个不知名的人大声吼着:“说够了没?” 她来的突然,将几个人吓住了,有个小姐被自个的丫鬟扶住,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她站了出去,和她一伙的同伴刚想跟着一块站出去,双眼在瞧清了西初身上的穿着之后立马变了脸,她退了几步,同时拉下了与她交好的同伴。前头的少女张了嘴指着西初便要开口,外头的大丫鬟走进来后,她又变了脸,等大丫鬟走到了西初的身边,她更是吓得脸色苍白,她连忙后退两步,恭敬道:“见过郡主。” 西初不明所以,以为她们只是认出了自己是郡主,心里更是气的不得了,“我是郡主你们便什么都不敢说了,她可是陛下亲口所封的静南王妃。” 有人虽畏惧但还是出了声,言语中满满的都是看不起,瞧不起站在西初身后的谢清妩,“郡主又为何要如此生气,她不过是一南雪人。” 南雪南雪,南雪与小王妃又有什么关系,南雪将她送过来和亲,谋取两国的安定,北阴又瞧不起她,哪怕她曾经是南雪的郡主,哪怕她现在是北阴的王妃,她甚至连市井之中的女子还要不如。 “她如今是北阴的王妃!” 她如今才多大,寻常的姑娘家现在还在父母膝下承欢,而她却要在这里被这么多与她同龄的姑娘们指着骂。 西初越想越气,她抬起手,指着刚刚骂的最凶的那几人厉声道:“道歉!” 几个姑娘们被她的话吓到,但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也没被这么凶过,当下便起了些反骨,有个姑娘站了出来,她张了嘴,话才到嘴边,瞧见站在西初身后那人冰冷的目光时,她的脸色大变,她立马低了头,结结巴巴道了一声:“对,对不起。” 她一低头,后边的那几个也跟着低下了头。 “对不起。” 西初冷着脸,她拉着小王妃的手便往外边走去。她这一走里面更是安静了不少,大侍女的双眼在那些人的身上缓慢扫过,她看着外边西初离去的背影对着这些人说着:“回去将此事告诉自己的父亲,若是等到陛下下了旨意,恐怕就由不得你们了,毕竟也快过年了,见了血便不好了。” 那几人立马下跪,半点都不含糊,哀声道:“环翡姑姑,环翡姑姑,您行行好,我们知错了。” “环翡姑姑,求求您,求求您——” “郡主是何等人,你们又是何等人?” “她不就是一快要——”跪下去的人口不择言,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大侍女掐住了脖颈,她顿时涨红了脸,双手扒拉着大侍女掐住她脖子的那只手,企图呼救,在她身后跪着的丫鬟又是惊恐又是害怕,却不敢上前。 “咔”的一声,在这安静的银楼中好似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她们眼睁睁瞧着刚刚还在挣扎的人垂下了双手,再一抬眼看,大侍女松开了手,她面无表情地瞧着跪在她面前的人,冷声道:“刚刚的话,不要再提起了,我不爱听,郡主听到了会不高兴的,陛下听到了会生气。” 她们哆嗦着,哭着应了声是。 大侍女擦了下手,她原先干干净净的手上添了不少的抓痕,有些地方甚至都冒出了些血来,她仿若瞧不见般,放下手便往着外头走去。被她留下来的几个丫鬟驱散了人,将已经没了呼吸的人抬回了她的府上。 门口的人群早已散去,谁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除了那几个被吓得失了魂的少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027: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被小郡主拉着走了好远的路,也不知道她要去什么地方,但看着周围逐渐变得陌生的街道,谢清妩便知小郡主压根就没看路,光是拉她出来了。 她并不喜欢行为处事都冲动的人,那样会显得自己没脑子,她一贯不喜欢没脑子的人。 小郡主也很冲动。 冲动便站了出来,护住了被所有人都讨厌着的她。 谢清妩已有很久都没有被人护过了,她并非是天生软弱的女子,比起被人护在身后,她更想要与那些男子一般,拿起武器站在战场的前方。 不过…… 谢清妩嘴角弯了下。 她出声叫住了西初:“郡主在生气?” 拉着她的人停下了脚步,同时那只拽着自己的手被放了下来,小郡主松开了手,手腕处变得空落落的,这让谢清妩感觉到了那么一点的不舒服,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你不生气?” 谢清妩垂下眸,劝着:“郡主莫要生气了,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本来说到这里就可以了的,要让小郡主安静下来,要安抚小郡主的情绪,她清楚应该要怎么做,但是……她的目的本就不是安抚人。 谢清妩又说:“清妩本就是南雪送来北阴的沙包,挨些骂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果不其然,听了她话的小郡主顿时拔高了声音,她异常恼怒,生气的情绪不知该向着何处发泄,又不能朝着谢清妩出气,最后她只能自己闷着一口气,又委屈又生气:“可你是个人,那些事并非是你做的,又为何要你来承担?” “我是南雪人啊,我生于南雪,长于南雪,我理应为了养育了我的南雪付出。” “在成为北阴的王妃之前,我是南雪的郡主,我享受了这份荣耀,自当也要承担起这份荣耀的责任。” “郡主,这些都是我该承担的。” “没有什么该不该。” 西初下意识就说,谢清妩却摇了摇头,“郡主心善,所以气不过。” “但再如何气恼,再如何不甘,再如何生气,也是如此。郡主,妾身自打离开南雪踏上北阴的那一日便知未来的路并不好走。” “郡主今日所为,妾身很高兴,能有人为妾身难过。” “妾身很感激,所以郡主不要再生气了。” 之后她们被大丫鬟找到,大丫鬟说事情她都处理好了,让西初不要担心,西初不知道她处理了什么事情,具体想一想大概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没再应声。 一直到王府,西初与谢清妩分离。分开时谢清妩还在微笑,西初看着她的笑脸便有点酸,是心酸的感觉,如果是她受了那种委屈,哭一顿都是轻的,肯定会惦记上好几天,一想起就觉得又难受又委屈。 回到房中西初还是不高兴,她趴在桌上,一手转着摆在上面的茶杯,出去前屋里的茶壶里还装满了水的,不过一回来大丫鬟就将里面的水倒了个干净,自己出了门去给西初新添一壶水。 她的各种举动都在向西初表明,她活着很危险,身边到处都是有着想要谋害她的人在,所以才会这么小心行事。 这段时间她压根没出过什么事情,西初偶尔会觉得大丫鬟是保护过了头,但这种想法是要不得的,往往被保护的人起了逆反的心理说着压根就不会有人要暗害自己的时候,路人炮灰立马原地去世。 因而,西初觉得保护过了头,也从来没有提出过不要再这样子做了的要求。就像她从来没有问过她在这里是要干嘛的,为什么要寄宿在静南王府里,为什么她要千里迢迢回京不在边境待着,这些问题西初不知道,可原身一定是知道的。 大侍女重新沏了壶茶,她端进来便见着了依旧闷闷不乐的西初,大侍女不动声色地走到西初身边,为她倒了杯茶,她不经意提了一句:“郡主不高兴?” 当然不高兴,不高兴坏了。 西初闷闷地想着。 西初没有去喝那杯茶,她继续玩弄着手上的茶杯,看着它在自己的指尖下开始滚动,西初喃喃问着:“你说,将来是否有一日,我也会跟王妃那样,需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南雪为了两国的邦交可以送出一个小郡主来和亲,那么若是北阴有一日打了败仗,她这个郡主也会被送出去的吧? 那些不开心,大多是因为小王妃受到的欺负还有她的不反抗导致,但还有小部分的私人原因应该是在她自己身上的吧? 大丫鬟回答着:“不会有了,郡主。” 西初的所有想法在大丫鬟丢出这么一句话后停了下来,她的手无意识按住了杯沿,西初茫然地抬头看向大丫鬟,呆呆地问着:“为何?” 大丫鬟伸出手取走了西初手中的茶杯,又换了个新的茶杯放到了她的面前,就跟哄孩子一样,见着孩子手上有东西不好,拿走了之后担心会惹得她哭闹就又塞了个新的过来。西初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上面,她完全被大丫鬟的话给引走了注意力,因为她说:“南雪与北阴开战了。” 西初惊道:“怎么会如此突然?” 大丫鬟说:“南雪从来便不是屈居人下的主。神灵护佑,三年前老王爷拿下南雪边境三座城池,一口气扭转了北阴与南雪的局面。若非三年前国师大祭,如今成为他国王妃的便是郡主您了。只可惜北阴内耗多年,早无兵力攻打南雪,不然在大好局势之下,北阴又怎会答应什么停战协议。” “如今南雪缓过气来了,这一战在所难免。” 西初一时间脑子里乱的厉害,下意识问出的只剩下一句:“可王妃不还在北阴?” 两个国家交战的话,受累的是在敌国国家的那些人吧? “她已是南雪的弃子了,郡主。” 大丫鬟并不意外西初会说出这样子的话,她只是用着很平静的语气为着西初解释着:“若是有一日北阴要拿她祭旗,这也是她的命。” 西初反驳:“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可她是个南雪人。” 这话砸的西初没法反驳。 就跟今天小王妃说的一样,她就像是南雪送过来的靶子,专门用来给那场战争中胜利了的北阴出气,她承担了整个北阴的怒火,只因为她是南雪的郡主,不管她是不是个孩子,不管她到底有没有错,只要她是南雪的郡主,她便是错。 这样的观念让西初很不适应,她知道这不对,可是她没法反驳,因为她没法帮助小王妃什么,正如现在她也没办法对着大丫鬟说着辩驳的话。 “郡主总是抱着太多不必要的善心,终有一日这份善心会害了郡主的。” 西初不开心地问着:“那我该冷眼旁观这一切吗?” “若是那样,郡主也就不是郡主了。”大丫鬟叹气,她走到了西初的身后,取下了西初脑袋上的发簪,放下了她被滋养的柔顺黑亮的长发。看着她的模样,大丫鬟冷淡的眸子也渐渐变得柔和了起来,她轻声说:“奴婢的职责便是让郡主开心,无论何事,只要是郡主想的,奴婢都会替郡主去实现,在奴婢倒下前,郡主该做的便是随着心去走。” “您若开心,奴婢便开心,您若难过,奴婢也难过。” “只愿您此生快乐无忧,不被世间琐事牵累。” * 西初只是一个郡主,接触不到什么战报。 或许是因为大丫鬟说了那些话,她近来发现王府的变化多了许多,守卫少了,大侄子原本不上朝的时间都会在书房接见客人,而现在他很少在王府之中。 王府上下到处都有变化,唯有她这里。 平静祥和到无事发生。 她之前不在意,所以从来都没有发现王府上下的气氛都很僵硬,西初感觉每个人都是紧绷着的,不过想想也是,在王族身边服侍,总是要承担着主子有一天心情不好要了你的命你也无处可说去。 因为是主子,因为主子有权有势,而他们只是一个奴仆,不值一提的奴仆。 西初越发不开心了起来,她抱着大丫鬟今日塞到了她手里的暖炉,今日冷了不少,西初一下床大丫鬟就给她穿上了厚实的衣服,她感觉自己都快被裹成了球,就跟小公主那样的球,不过她这个是加大版的球。 都变成了球了,大丫鬟还觉得她会冷,又塞了个手炉给她,暖着手,看着说话时哈出的寒气,看着在外头行走时还有瑟瑟发抖的下人,看着府中的护卫严峻守在她的院外。 西初忽然问:“不祭祀吗?” 既然是信奉神灵也经常祭拜神灵还有个专门的国师一脉在这里,那么都开战了,不用进行一番战前祭祀祝福,战中祭祀加持吗? 大侍女愣了下,她问:“郡主怎么忽然问起这事了?” “只是随口问问。” “祭礼还未开始,郡主莫要担心,神灵护佑,北阴会取得胜利的。” “嗯……” 西初其实对于战争没有实质性的感觉。 她被关在王府里,在这个小小的院落中看着世界的变迁自然什么都感受不到,她对这里没有代入感,哪怕已经在这个地方当了快两月的郡主,她依旧没有一点她真的是个很有权势的郡主的感觉,更多的还是游离在外,以一个旁观者外来人的角度看着这个行色匆匆的世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8、028: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西初也去过小王妃院里,她院外忽然多了人,离着还有好远就已经看到了院外守着的那一圈守卫,和守在西初院外的不一样,哪怕他们穿着同样的服饰。 她院外的是保护,而小王妃院外的是囚-禁。 西初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姑娘这么防范着,她能做出什么事来吗? “郡主已发了好久的呆了,可是在想什么事吗?” “在想他们为何要这么关着你。”西初放下了手,她仰起头看向谢清妩,又问:“你会做对北阴不利的事情吗?” 西初能够想到的只有这个,便宜大侄子对小王妃不好,在她个人看来那是个渣男,娶了小王妃又不好好待她,活该将来火葬场。但是这件事并不是那样子的,他们是和亲结成的怨偶,小王妃并不想嫁到北阴嫁给便宜大侄子,大侄子也一样。 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每个时代的思想都不一样,她的思想和这个时代不同,所以有时候会觉得很麻烦,很讨厌,很不适应,但环境是适者生存。 西初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改变世界的能力和觉悟。 在刨去那些种种原因,剩下的只有北阴,大丫鬟之前说已经开始打仗了,一个南雪送来和亲的郡主在两国交战的时候被严加看管,怎么看都很奇怪。 被她盯着的谢清妩愣了下,似乎是在因为西初的话惊讶,西初稍微紧张了一下,她不知道如果小王妃说出她不想听到的答案她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的答案谢清妩并没有想太久,她端起了茶壶给西初空了的茶杯添了水,“如果我有那个能力的话。” 并不是绝对的不会做,也不是会做。 西初歪了下脑袋,脑子空了那么几秒,她反应了过来,她还没说什么,谢清妩又说:“郡主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你想告诉我的答案。” “我虽在北阴待了三年,我虽被南雪抛弃送来了北阴,可我自小生在南雪长在南雪。若北阴与南雪开战,我有那个能力必定会拿起武器,剑指北阴王都。” “你没有。”西初说着:“所以你只能待在这里,做个旁观者。” “郡主觉得妾身能够就此置身事外吗?” “我不知道。”西初摇摇头,“但是我希望你不要牵连上这些,你还小,未来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我没办法改变什么,但我希望在我看到的地方我认识的人都能活的好好的。” 谢清妩笑笑,纠正着西初的用词,“我比郡主年长一岁。”说完话,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西初的茫然之中,她又说:“如果这是郡主的期望的话,我也希望郡主能好好活着,此生无忧。” 西初看着谢清妩的笑容不禁跟着露出了个小小的笑容,她点点头,一扫来前的阴郁,“会的。” 这几日沉闷的情绪并没有消失太久,只是短短几个时辰,陌生的情绪再度将西初淹没,为着西初试毒的丫鬟每日都会换,并非每日都是那个丫鬟试菜,今日试菜的丫鬟在吃下了第一口后便毒发身亡了。她刚咽下没多久,西初以为今天又是普通的一天,夹菜的丫鬟将菜夹到她碗中时,试毒的丫鬟七窍流血,当着她的面倒了下去,紧接着大丫鬟上前将她面前的饭菜打掉,并高声大喊着保护郡主,大批的护卫冲了进来,将西初护了起来。 西初被人群包围着,她瞧见有侍卫去探试毒丫鬟的脉搏,透过人群的缝隙,她瞧见了血,那个丫鬟满脸都是血,而在几分钟前她还站在自己的身边,冲着自己微笑着。 西初双手微微颤抖,她没有尖叫,没有发狂,她只是双脚微软,以至于不得不倚靠在大丫鬟身上,让她搀扶着自己站稳。 “郡主,别看。”大丫鬟轻轻掩住了她的双眼,遮住了西初的视线。 西初只感觉耳朵里嗡嗡的,她什么都听不到,只有又吵又闹的声音,她麻木地被人护送回了房,侍卫们探查过房内的安全之后,西初才被允许进入。 西初浑身僵硬地坐在了床上,陪着她回来的大丫鬟寻来了暖手的炉子给她握着,又关了那些开着的窗户将这个空间封闭了起来。她忙前忙后的,等大丫鬟来到西初面前西初的情况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向大丫鬟,“那个大丫鬟叫什么?” “为了郡主死去,是她的殊荣,郡主不必在意。” “若是你为了我死去,”西初摇了摇头,改了口,她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这句话有多离谱,“她叫什么?” “她叫怜翠。” 西初想了许多,一条命就这么没,一个年轻的生命,想到最后她的那些许多都收了起来,她只得说:“让人给她父母带信时,多给些抚恤金。” 大丫鬟一愣,她问:“郡主忘了?” “嗯?” “奴婢们并无父母。” 这下换西初愣住了。 西初有点意外,又觉得没那么意外,毕竟她自己的身份可是可以让这个国家改革的国师,就连休息也要搬个郡主的名号不敢被人知道真实身份,这样的一个国师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怎么会没有一点提防,有着父母妻儿的若是有一日被人要挟,做出什么危害狗国师的事情来,很多电视上不都上演过主角被最亲密的人捅刀吗? “郡主身份尊贵,在郡主身边伺候的人若是有一日为了父母妻儿背叛了郡主将郡主陷入险境,奴婢万死难咎。” 大丫鬟解释着,和西初猜想的一样。 大丫鬟又说:“郡主,能照顾您是奴婢们的福分,您是被神灵眷顾之人。” 西初抓紧了手中的小手炉,她的思想和这个时代不同,虽说被人照顾着,过着衣食无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是她这种过着咸鱼人生对于生活没有半点追求的一级生活残废来说是十分理想的生活,但刨去这些光鲜亮丽,堆砌这样的生活需要牺牲很多人,这让她觉得很难过。 “陪伴郡主,是奴婢们的选择。能为了郡主死去,是奴婢们的荣幸,奴婢以能为郡主牺牲为荣。” 大丫鬟又道:“所以,郡主莫要因为此事难过,您是北阴最尊贵的郡主,您应骄傲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为了奴婢这等人伤心难过。” 西初却说:“骄傲不能拿来当借口的。” 她似乎太过倔强了,以至于大丫鬟都不想再和她聊下去了,“夜已深,郡主不如早些休息。” 西初沉默了一会儿,在大丫鬟要走开去放下屋里的纱帘时拉住了大丫鬟的衣角,西初第一次对她提出了有些难以启齿的请求,“……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这种晚上做了噩梦所以想要妈妈陪着睡的既视感让西初很难为情,感觉像自己还是个孩子,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晚上没人陪着一块睡还不敢睡,特别的幼稚。 这份幼稚让西初难为情的同时还有着点不安。 大丫鬟看着西初拉住自己衣角的手,她反过身,安慰着西初:“奴婢会在外间守着郡主的。” 西初摇摇头,她松开了手,解释着:“我是说,能上来陪我睡觉吗?我……有点害怕。” 大丫鬟说:“郡主身份尊贵。” 西初懵了一下,也就一下,反应过来后大丫鬟已经退了几步,离着她,还有一些距离,不是很远,特别近,也就下床两三步的距离。 这是她的要求第一次被拒绝。 大丫鬟从来没有拒绝过她,哪怕她没有要求,没有将她的要求说出口,大丫鬟总是能够读懂她的心思然后帮她解决。 为什么呢? 西初不太明白。 大丫鬟退了出去,她放下了纱帘,隔开了西初的视线,西初看着她吹熄了外头的灯,退到了外边去,她还坐在床上,大丫鬟今天连被子都没给她掖。西初忽然有点委屈,她上了床,用被子将自己的脑袋蒙住,隔绝开了外头还留着的烛光。 之前都不是这样子的。 明明之前…… 过了好久,西初忽然听到了一道笑声,她掀开被子,小心地探出头去,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来。 “郡主怎么把自己蒙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谢清妩在床边坐下,她解释着:“环翡姑娘过来寻我,说希望妾身能够陪一下郡主。” 西初意外地往外头看去,纱帘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并没有在外面找到大丫鬟的身影。西初心里边的意外被失望替换,她低下脑袋,起了些抱怨,“她为什么不自己进来陪我。” “郡主是主,环翡姑娘是奴,主子怎能依赖奴。” 这话让西初慌张了下,她急忙解释着:“可我从未——” 谢清妩打断了她的话,连忙道:“郡主,这样的话可不要与外人说起,更不要同环翡姑娘说起。” 谢清妩过于严肃的表情让西初微愣,她抿了下唇,问:“为何?” “这样的话不能说吗?” 谢清妩摇摇头,肯定了西初的问话,“您是郡主,北阴的王族。”谢清妩轻声说着,目光从还在等着她答案的西初脸上扫过,见西初眼中的亮光一点一点暗下去,她又道:“若是郡主枉顾了法纪,不论尊卑,北阴是会乱的。” 西初抱住了双膝,她把下巴抵在膝盖上,难过地说着:“……我不喜欢这样子的话。” 谢清妩问:“郡主为何讨厌?” “郡主身为人上人,享受着平民百姓们所想要的荣华富贵,为何要讨厌这样子的生活?” 气氛忽然凝滞了起来,西初抬头,“你这话总让我觉得你是在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谢清妩笑了下,她应道:“郡主听出来了呀。” 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的笑意,和往常聊天时的感觉不太一样,西初不好意思地别过了脑袋,嘀咕着:“我又不傻。” 不巧,谢清妩的耳力不错,西初的嘀咕被她听到了。 “可郡主有时候说出的话,不该说。” 西初解释着:“我只是……觉得这样子很不好。”西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解释清楚,这样子的解释有点苍白无力,她想了又想,最后出口的是没有任何道理,全凭她心中所想的话语,“我是人,她们也是人,我想要和一个人做朋友,为什么还要顾及那么多?” 小郡主紧张兮兮说了许多话,解释了自己的话,解释着自己为什么讨厌为什么不好,这样子的话在她听来多少有点虚伪,就好比一个身家富贵的人对着一个乞儿说真羡慕,真羡慕你一贫如洗,可以在街头乞讨的生活。 这种话,其实很令人讨厌,正如小郡主先前所说的那样,身在福中不知福。 谢清妩觉得自己是讨厌的,讨厌着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郡主,讨厌着说出想要与他人做朋友的小郡主,因为这样子的话过于虚假。 谢清妩微笑着,她说:“郡主身份尊贵,自然是想和谁做朋友便和谁做朋友,郡主可曾想过,您不会受到任何的责罚,那么与郡主做朋友的那个,又会不会呢?” 小郡主并没有羞愧或是愤怒,她只是更加难过地圈住了自己的身体,低声说着:“我知道,所以更加觉得讨厌。” 这个模样的她看上去可怜极了,非常的可怜,让她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安抚她。事实上,她也确实伸出了手,抱住了看上去很难过的西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9、029: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西初觉得小王妃是个很温柔的人,特别温柔。 屋内的灯被熄灭,还留有亮光的是外间,只是朦胧的光,并不刺眼。 周围已经暗了下来,西初躺在床上依旧没有半点睡意,她睡不着但也不敢动,怕自己这么一动会惊扰到旁边的谢清妩。 “郡主今天是害怕了吗?” 西初磨蹭了好久,就要翻身换个位置来让自己睡觉,忽然听见了旁边的谢清妩这么问着,她问的突然,西初有些被吓到了。西初没能翻成功,她转过头,正对着谢清妩睡的那一边,哪怕在黑暗里她并不能看清什么。 西初有些不好意思,对于这个问题,“……已经发生了那么久了,现在才来说害怕是不是有点晚了?” 黑暗中的人伸出手摸了下她的额头,说着:“不晚。” 西初轻眨了下眼,不以为意,“你怎么这么晚了还醒着?” 谢清妩并没有回答西初的话,她的手顺势滑下,指尖勾起西初垂落在枕上的一缕青丝,躺在她身侧的小郡主并没有什么反应,小郡主并未察觉到她的动静,谢清妩收敛了几分异色,她说着:“晚膳时的事情发生后便知道了,环翡姑娘不过来,我也是想要过来的。” 当时的场面确实有些混乱,西初只记得怜翠倒下去,大丫鬟护着她往后退,一堆侍卫冲了进来,再之后她被护送着回来,房内也是被排查过后才能进入的。事情闹的那么大,谢清妩能知道也是正常的,不过……西初笑了下,说:“他们拦着你不让你出来。” 她大概不该笑的,因为小王妃被关了起来应该也不是很开心的,但是她想笑,想到小王妃着急出来被拦下的模样就想笑,并不是嘲笑,只是觉得很开心,有人关心着自己,担心着自己的这一份心情很开心。 “郡主偶尔装下糊涂也是可以的,太过通透了,会让我为难的。” 西初问:“为什么会觉得为难?” 谢清妩略为无奈道:“若是我想欺骗郡主什么的话,被郡主一眼看穿会觉得很失败呀。” 西初想了想:“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谢清妩问:“真的吗?” 西初肯定地回答着,同时还不忘点点头来保证自己这话的真实性,“真的。” 谢清妩瞧着黑暗里那轻轻点了点的脑袋,眉眼不禁染上几分的笑意,她回答着:“那妾身先谢过郡主了。” “不客气!” “你有想过去外面吗?” “嗯?” “比如说其他国家啊。” “郡主想要去别的国家?是西晴吗?” “你怎么知道?” “先前与郡主说起西晴时,郡主很高兴。” “你不觉得西晴是个很有趣的国家吗?那里女子掌权,女主外男主内,女子的地位远比男子要高许多。” “郡主在北阴的地位也非一般人能比。” “那不一样。”西初的兴奋情绪像是被一桶冷水给突然浇灭,她一下子就冷却了下来,她又说:“那不一样的。” “是妾身说错了话。” “你没有说错话,没有什么不该说的话,观念不同并不代表说出来的就是错的。我喜欢西晴是因为我觉得西晴给了女子一个与男子平起平坐的机会,女子也可建国,成家立业并非是独属于男子的,女儿家也可以说成家立业,并非只有男子才能成家,才能立业,家中的顶梁柱不一定非要是男子。” “西晴并非是郡主所想的那般自在。” 西初哑了口,她沉默了下去。 谢清妩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些什么,小郡主的沉默让她不是很高兴,小郡主一直很高兴地在说着话,小郡主从未见过北阴以外的事物。谢清妩改了口,收起了自己原先想说的那些个西晴的现状,转说:“不过也是听他人说起的,道听途说终究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西晴未必就不是郡主所想的那样,未必就是我所以为的那样。” 这样子像是在哄着一个孩子,一个天真不知事的孩子,谢清妩不禁想着,她又说:“若是有机会。” 西初立马接上了后一句,“我们一起去看看!” 声音中带着满满的期待与高兴,谢清妩也有些高兴。 后来又说了许多事情,西初是枕着小王妃的声音睡着了的,睡之前她们还在说外国的事情,西初觉得这个探讨其实还有些奇怪,就跟过去她跟朋友一起讨论到去旅游,兴奋十足地说要去哪个国家,可事实上她们连自己国家的其他城市都没有去过。 西初现在也是一样,自打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在这个王都的王府里待着,原身从边境来到了王都,这个来历可能也是捏造的,毕竟国师大多都是住在王都的,她可能还没有出过远门,原身可能只是从王宫移到了王府而已。 她被拘在这个王府里,小王妃也是一样,虽说身份尊重,追根究底下去,她们两个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第二天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西初身边的丫鬟换了一遭,没换的只有大丫鬟,她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陌生面孔,昨晚那些还在她身边伺候着的人全被换掉了。 伺候她的人都是孤儿,换了一批人,新进来的这些也是孤儿吗? 西初心里觉得奇怪极了,这样子换来换去,在她身边的始终只有一个大丫鬟,原身就不担心大丫鬟吗? 小王妃又是早早就回去了,西初醒来时也没看到她,依照大丫鬟的解释来说是小王妃在外面逗留太久不好。对于大丫鬟来说小王妃留在外面太久不好,但是她可以为了自己这个所谓的郡主让小王妃在外面待了足足一夜。西初感觉她把小王妃当做了工具人,需要用到时就喊一下,不需要时就重新将她关起来,西初不喜欢这样子。 不过小王妃出不来,西初进得去,她可以自己进去找小王妃。 西初的打算在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宫里边来人了,来的是小公主黎云宵,西初数了下时间发现也没多久,她真的很喜欢往王府里跑。 小公主还是一身白,就和她一样,只是大小型号不同,西初是加大版,小公主是迷你版。 “宵儿怎么来了?” “母后说有人想要害小姑姑,宵儿担心。” 小公主回答着,她年纪还很小,明明是还不知事的年纪,却总是能说出这种贴心的话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养的。西初摸了下她的小脑袋,这次小公主只带了两三个人过来,和之前出行就七八个人跟着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小公主也注意到了西初许久都不曾开口的沉默,她一扫自己的身后,解释着:“母后不让宵儿打扰小姑姑,今天是偷偷跑出来的,宵儿不能待太久。” 西初问:“为什么要偷偷跑出来?” 小公主不疑有他,直接就告诉了她为什么要偷偷跑出来,“母后说,北阴和南雪打仗了,宵儿要好好呆在宫中不能乱跑,不然战事乱了起来,找不到宵儿便不好了。” “那你现在是要回去了吗?” “嗯。”小公主点点头。回完话她又不太开心了起来,整个人委屈巴巴的,一会儿看着外面一会儿又回头看着西初,“宵儿不在的时候,小姑姑要好好照顾自己,熠之哥哥也不在,小姑姑要更加照顾好自己,少和那个讨厌的王妃打交道。” 西初被她的话逗乐了,忍不住问她:“可我很喜欢王妃怎么办?” 小公主顿时鼓起了腮帮子,说的倒不是什么任性的话,而是更加让人惊讶的话,“……小姑姑真的很喜欢她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宵儿会让人好好看好她,不让她乱跑,不让她离开小姑姑身边的。” 西初一惊,她笑道:“你这么霸道的呀。” “母后说,若是喜欢一个人,就要不择手段把他留在身边,让他哪都去不了,只能依赖自己。” 西初:“……”这些垃圾大人到底一天到晚的都对一个小孩子说些什么鬼话呢? 黎云宵待了不到一刻钟就走了,她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两个宫女,留了一个给西初,说是留给西初帮忙看住小王妃的帮手,西初哭笑不得。 过了午,西初便去了小王妃院中,自打大丫鬟跟她说已经开始在打仗了,西初就没有见过便宜大侄子回来,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便宜大侄子早就去了边境,如果她对这个王府里的事情再上心一点大概大侄子出发的那一天她就知道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小王妃院中只有零散几个丫鬟在干活,也不勤奋。 西初扫了一眼,跟着她进来的大丫鬟刚要动,小公主留下来的帮手先她一步走了过去。 院里的丫鬟被她喊到了一处,一张嘴她便教训起了她们懒惰。宫中的宫女和王府里的侍女遵守的规矩不同,宫中的规矩更多,服侍的宫女更是每日都要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能被派到小公主身边伺候着的宫女也不单单是幸运。 小王妃在书房里,捧着一卷书,倚在榻上,她随身服侍的侍女并不在屋里,屋里只有她一人在。 西初进来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谢清妩的注意,她放下书,讶异地看着走进来的西初,问:“郡主怎么来了?” 西初回答着:“就想来看看你。” 谢清妩笑笑,她下了软榻,走到桌前,亲自端起茶杯倒了杯茶水,正要将茶杯递给西初谢清妩又收回了手,她转而递给了大丫鬟,“差点都忘了,环翡姑娘先检查一下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030: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谢清妩手中的杯子并没有到大丫鬟的手上,西初拦了下来,茶杯到了自己的手上。 “不用那么麻烦啦,如果我连身边人都要防着不敢相信的话,那未免太可悲啦。” 谢清妩的目光顺势落到了说着话的西初身上,看着西初一脸毫无防备的模样,她轻声说着:“万事总是要小心些为好。” 西初又问:“那你会害我吗?” 谢清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拐了个弯:“我不会可不代表想要害郡主的不会借我的手来害郡主。” 说话时,余光瞥见跟在小郡主身后的环翡退了出去,她听得小郡主说:“那是他们所为,又不是你。” 上次小郡主在她这边留宿,环翡可没有离开过,一直守在屋内,不让任何人接近,今日倒也奇怪了些。就好像……就好像是……谢清妩不经意看了眼毫无所知的小郡主。 ……她被允许接近小郡主了。 她正想着事,小郡主忽然问着:“你今日在看什么?” 谢清妩收回了游走的思绪,她看着凑到她面前的小郡主,笑了下,回答着:“看了一本话本,郡主可要听听?是西晴的。” “要听!” 谢清妩拉着西初的手坐到了榻上,将西初安置好后她便开口为西初讲起了在西初进来时她还在看的那本话本。 “西晴有个小郎君生的貌美如花,自小便招人喜欢,还未满十六,求娶的媒人已经快将他家的门槛给踏破了,一直到十六,他的婚事依旧不曾定下。小郎君觉得自己生的貌美,早早嫁人太对不起自己的美貌,于是他在家中给他商议婚事前,男扮女装逃出了家。小郎君虽生的貌美,但也只是一个养在闺阁中的小公子,出了城才到小镇,小郎君便被地痞流氓给盯上了,他不懂遮掩,出手又大方,一下子就招来了祸事,小郎君被几名女子堵在了巷角,钱财尽失的同时还要被贼人给卖去勾栏院。” “等等——”西初突然叫停。 “嗯?” 西初紧张略为尴尬地询问着:“后头的情节不会是从头而降一个大侠,不对,一个英武的女子拯救了他吧?” 谢清妩颇为惊讶,她反问:“郡主看过?” “……不,没看过。”西初一摇头。 谢清妩笑笑,因着西初的否定,她继续往后边说着:“确实如郡主所说的那样,小郎君被一女子救了,那一眼便是终身,小郎君芳心暗许,缠上了那女子,哪怕是被那女子说着不知廉耻也依旧缠着她。小郎君一直以女子身份示人,那女子并不知小郎君的男子身份,便与他相处的亲密了些,小郎君多次与女子言明心意,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在女子面前是何种身份,女子多番与小郎君说她们两个并不能在一起,况且她早已有了婚配。小郎君称道还未成婚便可退婚,他又不是没有机会,只要那女子喜欢他,这世间便没有什么是不可能之事。女子喜欢上了小郎君,哪怕小郎君是个女子,她也做好了与小郎君在一起的准备。于是女子做好了要回去退婚与小郎君浪迹天涯的打算,在她同小郎君说起时,小郎君与她表明了自己一直是个男儿的身份。” 西初,“……”性转版本的女扮男装?女主原本是一笔直的异性恋,然后为了那个假扮成女孩子的男主弯了,硬生生掰弯自己自己忽然发现自己原来还是直的。 这个时代的人,还挺……开放? 西初以为古代最常见的多是才子佳人的话本,比如千金小姐与家中长工的故事,比如说穷酸书生与大小姐的故事,再比如江湖大侠与大小姐的故事等。 不过更让西初惊讶的是,说这话的是谢清妩,在西初看来小王妃一直是那种乖乖女,文弱大小姐,会看的书应该是那种比较正经的诗词歌赋什么的,而不是这种过于接地气的话本。 她忍不住打断了谢清妩的话,问了一遍:“王妃喜欢看这些?” 谢清妩讶异了下,随后摇摇头:“倒也不是,翻到时觉得郡主可能会喜欢,便拿来看了,想着下次与郡主相见时能够讲给郡主听。” 她的双眼澄清,对上西初的目光时也没有半点的闪躲或是虚心,西初心里忽然有了点罪过,她的奇怪爱好让一个本来好端端学着四书五经的人看起了别的东西,有种带坏了人家的感觉。同时又有着几分的愧疚,因着谢清妩如此在意着她,两个人的来往之中,相互是很重要的。小王妃将她的喜好放在了心上,而她并没有对小王妃的事情有多么上心,这种天平完全倾向了一头的感觉让西初升起了几分的歉意。 她正满心愧疚着,忽的听见谢清妩一声:“郡主不喜欢?” “也不是。只是比起故事里小郎君男扮女装,女子在艰难的抉择之后却发现对方是自己可以娶回家的男子,多少有些……唔,也不能说不喜欢这样的故事吧。”西初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脸,解释着:“只是相对来说,我更想看到小郎君真的是女儿家,而那女子为了他愿意面对着来自这个世界对她们这类人的偏见吧。” 谢清妩又问:“郡主喜欢女子?” 西初小小啊了一声,奇怪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先前提起西晴时郡主很高兴,眼睛里像是有着光,郡主也曾说过若是西晴的皇子嫁来北阴的话,是不是王爷迎娶他入府。”谢清妩顿了下,眸中带了几分的歉意,像是在为着自己没能明白西初的喜好而愧疚,“郡主表现的如此清楚,妾身却一直都不明白。” 西初:…… 西初吓得从软榻上站了起来,她着急解释着:“不,不是呀,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啦,啊啊啊啊我该怎么说呢?” 与她的慌张相比,谢清妩显得十分冷静,她反过来安慰着西初:“郡主不要慌张,这并非什么不容于世的行为。” “郡主喜欢的人,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只要您喜欢,它便没有什么不该。” 西初的慌张情绪因着小王妃的这句话顿时被冷却了下来, ……这个郡主身份也才嚣张了吧。 虽然说隐藏身份是狗国师,但是皇帝都没有这么嚣张的吧!皇帝娶个男后不是还得被大臣们巴拉一大堆吗! 西初不可思议极了,但还是好好解释了一番:“我喜欢的不是女孩子啦,准确点来说,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但我应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性取向应该也是箭头对着男性的。不过我并不排斥同性,将来遇到心动的女性也不排除我会喜欢上的结果,但在那个特别的人出现时,我的择偶标准应该是和每一个人是一样的。” “性别女,爱好男,这样子。” 小郡主说了很久,虽然在努力镇定了,但依旧还能听出其中的紧张感。她在紧张着,紧张着自己会被误会,谢清妩想着,她听懂了小郡主在说些什么,解释很长,从里面提取相关的信息就能得出小郡主要说的话。 于是听明白了的谢清妩露出了个无辜的笑容,她说:“妾身不太明白郡主的意思。” 西初期待的心情一下子就落了空,她无奈地叹气再叹气,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啊了两声。她的模样看上去着实可爱极了,谢清妩唇角的笑容不禁变得更深了些,在西初调节好情绪放下双手重新进行解释时,谢清妩又变回了原先无辜的模样,“意思就是说,我喜欢的人,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而不是性别。” 谢清妩轻应了一声,轻声道:“郡主可真特别。” 西初叹气,略为无奈,“这样子是有些奇怪啦。” 她其实也没谈过什么恋爱,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毕竟现代网络发达,到哪都能看见什么绝美爱情的诞生。人所能接受的观念与身边环境是有关的,西初并不认为男的喜欢男的,女的喜欢女的就是什么不应该的事情,只要双方是真心的,只要他们之间没有牵扯到第三个人,那这份感情就不允许任何人去质疑。男男,女女,男女,感情是一样的东西,并不会因为性别的改变就发生什么不同,正如人渣这种东西,垃圾就是垃圾,不会因为换了个性别就不是垃圾了。 她能够坦然面对这些,自然也能接受,假如有一天一个她很喜欢的女孩子出现了,那么她主动去追求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谢清妩又说:“不过我很喜欢这样子的郡主。” 被人肯定西初还是很高兴的,因而她弯了弯眉眼,笑着回了一句:“我也很喜欢你,又温柔又善良,吊死在便宜大侄子这棵树上太不划算了。”话起了头,西初的思绪又开始发散了,“你有认识什么厉害的江湖大侠吗?或者一直默默守在你身后的?如果有的话,有朝一日他们要带你离开王府,你千万不要留下,大侄子不值得。” 然后她又得到了谢清妩十分无辜又带着疑惑的一句:“郡主说的好生奇怪。” 西初顿时蔫了,她巴巴解释着,总觉得自己也说不明白,在小王妃说了那么多的奇怪后,西初感觉自己真的变得好奇怪了。 “就,喜欢你的和你喜欢的,如果可以的话,选择喜欢你的过吧,至少对方会疼你爱你。” “郡主的意思是,要我选择郡主吗?” “……不,不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你要我怎么解释呢,我虽然说有可能会喜欢上女孩子但是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啊。” 西初感觉自己要疯了,小王妃到底听懂了什么,她刚刚是不是不该说那些解释的话,为什么她越解释越奇怪,现在还让小王妃误会了什么,啊,她今天到底为什么要过来这里啊,不过来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她也就不会在这里解释她奇奇怪怪的观念了啊! “哈哈。”谢清妩笑了起来,与平日里温温柔柔,弱柳迎风的模样全然不同,反倒是比较利落的感觉,西初愣了下,只见谢清妩伸出手轻轻揉了下她的脑袋,然后温声安慰着:“我知道郡主说的什么意思,我只是在与郡主开玩笑,因为郡主着急得样子太可爱了,就忍不住逗了下,抱歉,让郡主这么慌张。” 西初感觉脑袋昏沉沉的,小王妃的声音像是具有魔力一般,将她混乱的思绪抚平,她感觉两人实际身份好像被颠倒了一样,明明年纪比较大的人是她,而不是小王妃,应该像个成熟理智的大姐姐安慰人的也应该是她而不是小王妃,然而现在被哄着的人是她,哄人的成了小王妃。 脑里的思绪乱糟糟的,西初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啊,没关系,你没误会就好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1、031: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过去从不知郡主是这般心思。” 西初刚出了门,迎面便听到了大丫鬟的一声感慨,西初茫然地看着她,下意识便问了一声:“什么?” 大丫鬟对着她摇了摇头。 她的举动古怪的很,西初心里纳闷,但也想不明白。 又过几日,天气彻底冷了下来,不断有消息从远方传来,每每都是关于昭王击退敌军拿下一城,或是静南王于万军阵前直取敌将首级,大街小巷里热闹得很,就连这隔着一堵高墙的王府院内也时常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打胜仗了。 西初想着。 府中低沉的气氛也因着这些个消息转好了一些,西初坐在廊下看着那些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丫鬟小厮心中也觉得开心,只是高兴过后又会被另一道情绪覆盖,她想起了王府中的另一个主人。 和北阴打仗的是南雪,南雪是小王妃的故国,她身为南雪人嫁到了北阴,身份多少有些尴尬,若是她听到了这些消息的话…… 西初重重叹了口气。 北阴是见不到雨的,西初不知道春夏两季雨水频发之际是否也是一样见不到雨,冬季倒是如小公主说的那样,西初没有见到落雨,天气稍冷一些,冷到西初都不想下床时,外头也不见下雪。 这天气着实是古怪极了,天空是阴沉沉的,每每抬头往上一瞧,便觉得要备好伞,不然若是突然下了雨,就糟糕了。 伞始终没用上。 没过几日,边境传来了战报,西晴出兵了。 昭王被困淮泽关,静南王下落不明。 昭王是原身的父亲,也就是西初这个郡主身份上的父亲。 西初不懂这些,淮泽关是哪,她不知道,西晴地处何处她也不知道,她知道的是这大概是很危急的情况,因为听着这话的大丫鬟脸色很难看,这是西初第一次见到她这么难看的模样。 西初忍不住喊了她一声,“可是情况不好?” 大丫鬟收起了刚刚的难色,她露出与平时别无二致的笑,“神灵庇佑北阴,郡主莫要担心。” 就跟在哄骗小孩似的,事实上,这也确实像是在哄骗小孩。大丫鬟从来不会说那些让西初心烦的事情,她总是报喜不报忧。倒也不能说报喜不报忧,只是每一次都不愿让西初去操心那些,等西初记起这件事时,大丫鬟就会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西初没有为这些事情操心过。 大丫鬟也不愿意让西初操心这些。 就跟大丫鬟一直以来对她说的那样子,她这个郡主的使命只要无忧无虑活着就好。 于是今天的日程又变得普通了起来,西初继续着自己重复的日常生活,直到睡完午觉醒来,这个重复的日常生活才出现了变化,大丫鬟不在屋里伺候着,醒过来见到的又是一个西初不认识的一等丫鬟,她告诉西初大丫鬟半个时辰前出府去了,半个时辰前正好是西初睡午觉的时候。 “去了哪?” “环翡姐姐并未告诉奴婢。” 西初坐在床上好一会儿,丫鬟问她要不要洗漱更衣,西初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大丫鬟在服侍着,鲜少有她以外的人近身,被靠近时西初不太习惯,她下意识退了半步,这一退吓到的反而是替她穿衣的一等丫鬟,一等丫鬟慌张跪下,“郡主息怒。” 就好像西初是什么可怕的人。 西初愣了下,她看着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外衫,丫鬟还没有帮她穿上,她先退的那一步,因为不习惯。习惯大丫鬟的服侍西初花了好久,习惯了一个人,再来一个陌生人,西初觉得这并不能怪她,同样也不能怪新丫鬟。 这是她的问题。 西初原先跟她说没关系的,是她自己的问题,但低头瞧见丫鬟头都抵在了地上,浑身颤抖的模样,西初的那些话就都说不出来了。 “退下吧。” “是。” 西初坐回了床上。 她自己把外衫穿好了。 坐了好一会儿,或许是很久的一段时间,或许是很短的几分钟,西初走出了里屋,外间有几名丫鬟守着,见着了西初她们纷纷低头喊着郡主。西初点点头,转身出了屋,外头的院子里有着很多丫鬟,再往外,是成排的侍卫们。 西初跨过门槛,丫鬟跟了上来,一转眼出了院门,后头的侍卫也跟了上来。 小王妃院外的侍卫变多了,几乎将整个院墙都围了起来,外边便这么多人了,里头不知还有多少人。虽说现在两国交战,一个和亲的郡主需要这么人看守着吗? 谢清妩不过是一弱女子,身份特殊了些,除此之外,她又哪来的能力离开王府? 西初只是远远看着,并未走近。出门时她是想要来见一下小王妃的。因为她不懂的事情小王妃懂,大丫鬟不告诉她的事情小王妃会告诉她。 真走到这里了,西初反而有点退怯了。 身旁跟着的丫鬟西初明明是第一次见,可她却对西初很了解,“郡主,今日不去吗?” “我应去吗?”西初反问着。 丫鬟低下了头,西初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于公,我不该去,于私,我应去。” 西初自问自答着,她又看了好久,平常西初早就过去了,哪会这么犹豫,都是因为早上听到的战报,下午突然离开的大丫鬟。 大丫鬟是去处理这件事了,西初知道。 就跟上一次一样,小王妃还在和她说南雪使臣的事情,转头大丫鬟就说事情解决了。 西初想了好久,最后还是迈开了脚步,守在院外的侍卫向两侧退去,那扇紧闭的门被打开了,西初往前一迈,进了这座冷清的院子。 前几日还能说是看管,今日大概就是真的监-禁了吧。 院里没有下人在,有的只是小王妃还有跟着小王妃来到北阴的贴身侍女。 “我原以为今日郡主不会过来的。”见到了她,谢清妩扬起了一抹笑。 西初道:“今日的课业还未完成。” 谢清妩低声对着侍女吩咐了两句,侍女领了命进了屋。西初走到谢清妩身边,谢清妩伸手一指,西初乖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今日郡主想要学什么?” “跟我说说南雪吧。” “南雪……”谢清妩一愣,“南雪与北阴不同,南雪终年下雪,没有雪消冰融之时。” 西初咦了一声,“真奇怪,北阴没有雨,成天阴沉沉的,南雪一直在下雪,可东雨也不是每天都在下雨啊。”她也看过东雨的冬季,也下了雪,是正常的季节。 谢清妩问:“郡主去过东雨?” 这是一个送命题,西初在东雨待过,可原身没有去过东雨。西初略为紧张地否定着:“……没,书上说的。” 谢清妩点点头,这个突然而来的话题算是就这么跳过了。 “北阴祭司能通鬼神,南雪深海之下有鲛人,东雨据说有人能通阴阳,窥见人的前世今生与来世,可无人知晓此事是真是假。求不得神灵庇佑,又寻不到可让人长生的鲛人,东雨是四国中最为普通的一国。西晴王族据说是凤凰血脉,凤凰乃是祥瑞,因而凤凰护国,西晴国风调雨顺。” “听说很久以前南雪与西晴一样,四季分明,不曾有过天灾,亦没有人祸,自打南雪某一代帝王灭了鲛人一族后,天灾人祸从此便在南雪常驻,南雪也终年下雪,到了冬季,深海更是会被冰层覆盖,老一辈的都说是得了怨恨?” 西初问:“北阴呢,也是得了怨恨?” 谢清妩摇头:“北阴被神灵庇护着,自当要承受这份庇护的代价。” 西初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明明感觉这个世界很正常,没有什么玄幻技能,但是每次和小王妃讲话的时候,小王妃总是会说那些奇妙故事,有种晚上睡不着妈妈讲童话故事的感觉。 西初忍不住问:“这些是真的吗?总感觉像是书上说的传奇故事。” 谢清妩一笑,“郡主信,便是真的,郡主不信,它便只是故事。” 这回答有点保守,这个话题接不下去了,西初改了口,换了题:“南雪和北阴为什么要打仗?” 谢清妩反问:“先前不是同郡主说了?” “可我总觉得那并非是主要原因,世间帝王有哪个愿意与人平起平坐。” “郡主聪慧,可有时候待人处事,点到为止便好。” 西初,“……” 分明她才是那个大的,现在反而要被个小的教育,西初叹气,生活不易。 “你是一直便懂这些的吗?” 谢清妩摇头:“妾身比郡主见得多一些,自当懂得多一些。”说完了话,谢清妩的目光落到了今日已不知是多少次沉默了的西初身上。 她觉得今日有些不太一样,但她想她是知道原因的,只因为早上送回的那份战报。 谢清妩心知肚明却还是在问:“郡主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 “你不是刚说为人处世要点到为止吗?” 她说:“郡主不一样。” 西初沉默了下,这种话多少有些不太一样,很特别。就像是在对着你宣告你在对方心里的地位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朋友之类的,而是更加珍贵的朋友。 很戳心,这让西初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好一会儿后,西初才说:“前段时间我还有着许多不懂,不懂王妃为何要忍耐,为什么对于那些辱骂自己的人要选择了沉默,哪怕你说你是南雪人。” “这并不是一件什么难懂的事情,只是我在用自己的以为来看待这个时代,我以为人是人,一个人不应牵扯上其他东西。” “郡主所想并未有错。” 西初摇头:“可今日我听战报说父亲被困,静南王失踪,西晴出兵了。” “前几日南雪被北阴打的节节败退,今日反倒换了个位置,边境离王都还有好几日的行程,这战报应是几日前的了。” “环翡不愿说,她不愿让我忧心这些,她总是说希望我无忧无虑的,但人活在世上哪能够无牵无挂的呀。人势必会与人有着牵扯,或好或坏。” 她活在这个世界势必要面对着这些,原身的人际关系,原身的家国,这些都是西初没法视而不见的,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烦躁。 西初正沉浸于自我厌恶之中,忽然听到坐在她对面的谢清妩说:“郡主长大了。” 轻轻的一声,像极了在叹气。 紧接着,谢清妩又说:“我也如环翡姑娘期望的那样,希望郡主永远无忧无虑,不用为了这些俗事担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2、032: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西初看着她,谢清妩回以一个笑容。 离开的侍女端着茶点上来了,她将东西一一摆放在桌上,然后抱着托盘退了上去。 西初没有伸手去拿,她信任小王妃,也知道小王妃不会害自己,桌上的东西并没有什么问题。让她克制的是那些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人,虽然她们没有上前,但她们一直在不远处看着,若是西初这头拿起了侍女端上来的茶点,那头便能听见一声高昂的郡主了。 西初扭头打量起了这过分沉闷的院落,她每一次来。这个院子都给她不同的感觉,最近每次过来时,这里的人气一点一点变少,就像是居住在渺无人烟的地方,荒凉的厉害。 哪有年轻小姑娘能受的了这种罪,并非是自己挑选的宁静居所,而是被人看押。 小王妃不闹,是因为她认命,是因为她身为南雪的郡主,嫁到北阴,在北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她应当承受的。 这件事待她不公。 西初看着在茶水中漂浮的轻微碎屑,她忽然问了一句:“你有想过离开吗?” 坐在她对面的人露出了个迷茫的笑容,下意识回了声:“嗯?” 小王妃并没有想过那些事情,稍微一点出格的事情便会被看做是离经叛道,小王妃和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一样的想法。 但西初还是告诉了她自己的想法,一个或许会被大多数人呵斥但绝对不会被小王妃说不是的想法。 “不去管什么郡主的责任,不去想什么静南王妃的身份,离开这个地方,去到一个新的地方,没人认识你,你不是什么南雪郡主不是什么北阴王妃,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名叫谢清妩的少女。” 西初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回答,在听了她的话之后,小王妃得出了另一个结论:“郡主想过离开?” 这也不是西初应该意外的答案,因为很多时候这么问的人都代表着问出那话的人有着相同的烦恼,哪怕是用着我的一个朋友,大多时候这个朋友都是指向了自己。 不过西初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她是习惯性的随遇而安的人,所处的环境安稳无忧的话是不会让她冒出什么想要离开的想法的。 西初摇头:“不曾想过。” 这样子回答有点太过直接了,她上一秒还在劝着人家不要待着,不要留恋什么特权,下一秒自己反而说自己没想过离开。 继续解释大概会越说越不清楚,最后变成某种解释不清的状况,西初深呼吸了一口气,“因为这个郡主身份并没有让我感受到压迫,大概是挺让人瞧不起的,我安于现状,我对于现在的状况适应良好。所以我没想过要离开,要抛弃这个郡主身份,除非有朝一日,我感受到了压迫。我很自私的,只想着享受这份权利却不想着付出。” 说完了话,就跟上完吊,面临着最后的结果一样的忐忑不安。 在西初略紧张地注视下,谢清妩轻声说出了几个字:“郡主活的通透。” 西初心中紧张的巨石落了底,她确定小王妃并不讨厌自己说的话。起了头,这个头被人接受了,后面的话自然而然也就顺畅了许多。 “我希望你能自私一点。你我都知道,你这个尴尬的身份会带来怎样的后果,那是很坏的情况。你来北阴三年,静南王不曾接受你,北阴也不拿你当一回事,你若是要回南雪,时间长了又会冒出你在北阴的这三年的那些闲话。” 西初几乎可以想象到,在以后小王妃将会遭遇到什么,纵使那可能并不会发生。可能与不可能是一个不确定的数值,凭着当前事件的变化某一边的几率会变大变小。 “郡主,这些你不该懂。” 小王妃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西初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 但是,正如小王妃所说的那样,为人处世需要点到为止,因为有时候过多的话语只会让他人觉得厌烦,以及多管闲事。 西初向来是很有自觉的人。 不要给别人带来过多的困扰,不要给别人带来麻烦,哪怕自己有再多的话想要说,但有时候哪怕是关系亲密的朋友都会因为你的话不开心,更何况是普通人。 西初犹豫着摇了下头,说:“我知道。” 人要和人保持距离才是正确的,西初并不反对这个观点,她笑了起来,坦然面对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事实,“可王妃不是也说了吗?我是不同的,王妃真诚待人,若我还是藏着掖着的,未免太过分了。” 谢清妩一愣。 便是这点。 这点让谢清妩觉得小郡主真是天真,她并不愚昧,可有时候太过天真便是蠢。 小郡主来府中不过两月有余,便对她这个南雪送来的和亲郡主如此坦诚相待。不懂得掩藏,别人说些所谓的推心置腹的话小郡主便能感动的热泪盈眶,将自己的什么事情都交代了。 这样一个人,若是有机会,她挺想看那张天真的脸上会露出的其他表情,比如说憎恨,比如说绝望,那大概是很漂亮的模样。 谢清妩遮掩式地端起了茶杯,轻抿了一口,掩下了眸底翻滚的恶意。 “郡主的好意,妾身心领了。”茶水在外间放的有些久了,入喉都能感觉到那冰凉的刺意,这让谢清妩感觉到了些许的不舒服,正如小郡主那张毫无防备的脸孔,这让她感到了一些超出预计的不适应。 “郡主往后莫要与旁的人说起这话了,传出去就不好了。” 西初当然知道谢清妩说的这话是在为她好,谢清妩总是这样,每每说着为她好的那些话时,谢清妩总会用着疏离的口吻说着话。 西初又在这边待了很久,直到日暮西山,院中的灯亮了起来,西初才惊觉时间的流逝。 西初起身与谢清妩告辞,扭头出了院门,才迈出一步,迎面有个白色人影扑了过来,似曾相识的感觉让西初恍惚了下。 西初低下头,白团抱着她的腿口中还喊着:“小姑姑——!” 西初蹲下身,抱起小公主,同时问着:“你怎么来了?” “母后让宵儿来找小姑姑!” “王后让奴婢带殿下回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西初这才发现了跟在小公主身后一起回来的大丫鬟。 她的注意力从小公主身上移开,“你今日进宫了?” 这是明知故问。 西初睡完午觉醒来后就知道她不在了,现在见到小公主出现在这里,再怎么蠢笨也该知道大丫鬟今天去了哪。 大丫鬟并未隐瞒,“是。” “小姑姑怎么又来了这里?小姑姑很喜欢她吗?”怀里的小丫头不太高兴地拉了下西初的衣角,余光瞥见那扇还没关上的院门里的人后,她的嘴巴一扁,更加不开心了起来。 被人撒着娇这么询问,西初的心情阴转晴,对着小公主露出了个笑,同时回答着:“喜欢呀。” 小公主立马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然后转头不去看西初,一副拒绝与人沟通的样子。 西初觉得她这样子又可爱又好笑。 “郡主北阴恐怕是要变天了。” 西初又问:“和西晴出兵有关?” 大丫鬟点头:“西晴虽是女帝统治,可西晴兵力强盛,四国以西晴为首,本以为几年前西晴与南雪闹出那般腌臜事,便彻底断了同盟的可能性。” 她说的事情,西初听小王妃说过。西晴的王女嫁给了南雪的将军,三年前将军满门抄斩,连带着这个西晴的王女也没被放过,按道理就算将军通敌卖国,为了两国邦交,南雪也不该杀了王女而是应该将王女遣送回国。 很奇怪。 当时南雪折了一名将军,与西晴建立起来的同盟关系破裂,北阴的国师开启了祭祀,这才取得了胜利。 是不是北阴国师的祭祀起了作用西初不清楚,但北阴之所以能取得胜利一定和南雪西晴的盟约破裂有关。 大丫鬟垂眸,“今次北阴怕是难逃一劫了。” “北阴有神灵庇护,才不会有事。”被西初抱在怀里的小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手,也不知听到了什么又明白了多少,她忽然着急地攥紧了西初的衣襟,慌张地反驳着大丫鬟的话。 两个人各执一词,小公主的话听着更是天真不少,西初摸了下小公主的脑袋,安抚着:“是是是,神灵庇佑着北阴呢。” 西初抱着小公主走了一会儿,双手有些酸了,正要同小公主说自己下来走时,小公主忽然说:“小姑姑,宵儿想要走。” 这话出现的太巧合了,西初笑笑,将她放了下去,从抱着她改为牵着她的手。 回了院,西初让小公主自己一个人去玩一会儿,小公主原是不想去的,站在原地看了西初好一会儿才不甘不愿地点点头。 她一走,西初这才有了心思与大丫鬟说起今日的事情。 “刚刚宵儿在,有些话我不便问。” 大丫鬟问:“郡主想问些什么?” “我有很多想问,但现在又不知该问些什么。”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过了一会儿,大丫鬟才打破了这份沉寂,“郡主,祭礼要开始了。” “可要我做些什么吗?” 大丫鬟一惊:“郡主知道了?” 西初耸耸肩,轻松道:“你们也没特意瞒着我什么,我也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大丫鬟很快就恢复成了常态,冷静镇定地站在西初的面前,西初感觉她有意无意扫了自己好几眼,并非是平时的看着她的眼睛说话,而是那种探索性的打量。西初心下不安,面上更是不敢表露什么。 好一会儿,大丫鬟才出声:“……昭王被困,静南王失踪恐怕不是什么突然得事情,或许静南王并非是失踪而是被敌军捕获,若是那样的话南雪恐怕会利用静南王来换取什么。” “到那时……” 西初闷闷不乐地接上了话,“北阴这边便不会放过王妃了吧。” 大丫鬟一叹气,默认了西初的猜测:“……奴婢知道郡主与王妃交好。” 西初虽不开心,但还是能理解,“我知道,我不会插手的。” 大丫鬟认同地点了点头,又听西初说:“静南王用南雪郡主来交换,也不是什么亏本买卖。” 大丫鬟的认可僵在了唇边,目光在与西初目光对上时,大丫鬟别开了双眼,她低声道:“郡主,王妃是南雪早已放弃的弃子,弃子是换不了什么的。” 西初的自欺欺人被大丫鬟干净利落地打碎,一点都不留情,她原本刻意保持的开心也维持不住。 西初闷着声,“……你先下去吧。” “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3、033: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第二天谢清妩就被抓了起来。 禁军进入了王府将小院里的谢清妩抓了起来,她被囚-禁的地方从王府的小院变作了天牢。 禁军闯入的时候西初便收到了消息,她焦急赶去,在半路被大丫鬟拦了下来。她只是喊了西初一声郡主,西初前进的步伐因此暂停,进而后退。活着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以他人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更加得注意着自己的行为处事是否会招来别人的怀疑。因而她不敢动,什么都不敢动。 什么大病一场自己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所以性情大变,现代人或许不会去怀疑壳子里的人货不对板,可在一个有着奇异能力的世界中,借尸还魂之类的事情是很容易被怀疑的吧? 西初还不想死。 “她会有事吗?”西初还是问了一句。 “若是南雪还记得她这个和亲郡主的话便不会有事,若不然……”大丫鬟的语气算不上好,听着很是凉薄,像是早早就知道了结局如何,西初听着她的话,抿紧了唇,“郡主可是在难过?” 西初摇摇头。 “南雪的主将听说是荣安世子,王妃也不一定会有事。” “是王妃的那个哥哥?” “是。” 西初的担心减少了一些,上次王妃求她去见这个哥哥的时候有跟她说过他们兄妹二人的情况,小王妃的哥哥听上去是个妹控,一个优秀的妹控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妹妹没了性命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过了两天,中间西初有提出想去大牢里看望小王妃的想法,但每次都被大丫鬟以外面危险郡主不能外出为由拒绝了,西初不能离开王府,多少有些丧气,对于自己被关在王府里没了人身自由的事情倒也没多大的感想,毕竟在王府里和在外面没多大区别。 她在王府里待了两天,期间小公主还会找她去玩,更多的时间西初是待在书房了习字,待了两天的结果是她最后写了封信,西初将信交给了大丫鬟,让她送去给在牢中的小王妃,顺便再带些东西给小王妃然后看看她的情况好不好,说是这么说,西初也知道情况大概是不太好的,因此又嘱咐了一句大丫鬟多照顾一点小王妃。 大丫鬟看着西初手中的信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太过沉默的模样让西初有些不安,不免开口问了句:“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我既不外出,也不打算做些什么,就是送封信,若是不能插手那些事的话便不要插手了……” 大丫鬟叹气,她摇摇头,没有接过西初手中的信,“郡主,南雪并未同意用王妃交换静南王,昭王被困已快七日,援军至少还有几日才能赶到。” 她说这样的话西初心中一惊,落在小王妃那处的心思也回到了大丫鬟的话上,西初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大丫鬟的下一句话,“郡主,南雪想要您。” 西初感觉周遭的空气有那么一瞬是凝滞的,她是惊讶的,不过惊讶过后是不以为然,这样的话之前大丫鬟也说过。上次还是说让她和亲的事情,南雪想要她嫁过去,但是被北阴王拒绝了,想也当然,她的隐藏身份是北阴的国师,怎么可能嫁过去。 大丫鬟沉重地说:“陛下同意了。” 西初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南雪为什么非要我?上次也是,来使突然向陛下求娶我,今次就算不愿意拿静南王与王妃交换,他们有西晴的帮助,攻下边境,来到王都想必也是时间的问题吧?” 大丫鬟答:“他们害怕。” 西初追问:“害怕什么?” “三年的祭礼,那场让北阴胜利了的战争。” “现下看来虽是北阴处于劣势,可有着当年的恐惧在,南雪便不敢轻易进攻。南雪想要郡主,无非就是怀疑郡主与祭礼有关。此事是奴婢之过,不该太过招摇让人看出了郡主的身份。” “北阴放弃了祭礼?” 大丫鬟摇头,“若非如此南雪必定会进攻,到时候不仅是静南王,就连淮泽中的昭王也难逃一劫,虽是妥协之计,但也是缓兵之计。” 她笑了下,又说:“奴婢会陪着“郡主”前往南雪。”她的郡主二字加重了读音,可以念出的字眼很显然是想让西初意识到什么。西初也确实意识到了她想说的话,同意南雪的要求是为了利用这段时间让援兵赶到淮泽,至于南雪人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了静南王,北阴这边已经放弃了他。 西初忙问:“若是南雪发现了呢?” 大丫鬟道:“南雪无人认识郡主,奴婢会跟着去,奴婢在郡主身边的话,是无人会怀疑的。” 西初道:“若是发现了呢?那你该如何?那个替我而去的人又当如何?” 因着紧张,因着那个自己还未能见到的后果而担心着,她的声音难免拔高了许多。 大丫鬟被她这突然的模样吓住了,好在她素来冷静惯了,也没露出让西初看出不对的表情来,“您是郡主,是这北阴的天,若郡主真的去了南雪,北阴才是真的完了。” 什么北阴的天,如果她真的是天的话,会变成这个样子吗?如果她真的是什么国师的话,如果这个世界存在什么能力的话,如果她有什么特殊的力量的话…… 西初攥紧了双手,耳边是大丫鬟略显低沉的,又带着些温暖人心的笑意的声音。 “为了郡主,哪怕是要付出奴婢的这条性命,奴婢也心甘情愿。” 大丫鬟道:“明日送亲的队伍便会出发,等奴婢陪“郡主”离开后,会有人送郡主离开王府。” “去哪?”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西初问的简洁,大丫鬟也回的简洁,又或许是她本就不愿告诉西初太多的消息,一言一句之中都隐藏着些不愿意让西初知晓的信息。 西初沉默着看她,微微抿紧的唇在告诉着她自己的不愿意,见此大丫鬟只是笑了下,说:“郡主,过了年,您就满十六了。我的郡主一定会是这北阴国内最美丽的姑娘,奴婢只盼望着郡主能够穿上红妆,嫁给一个如意郎君。” “郡主,奴婢不能带您回边境了,往后您一定要多加保重。” 这话跟交代后事一样,西初听着便觉得难过。 她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感情,哪怕在这里待了快两月,西初也依旧无法对这里产生什么代入感,可现在大丫鬟对她说的话让她难过极了,她讨厌这样。 大丫鬟一直在照顾她,这些天来,长达两个月来,她的身边一直都是大丫鬟,虽然平日里总是不敢和她多说什么话,怕极了大丫鬟会认出她的不对来。 可西初不想让她离开。 一点都不想。 “奴婢安排了人,会将王妃送出王都,等奴婢陪着“郡主”到了边境,您便可和王妃去往您想去的地方。” 不要。 她不要去什么别的地方。 西初压着自己的哭腔说着拒绝的话,“不要。” 大丫鬟只是温柔说着:“郡主要听话一些。” “我不要。” 今日还是和往常一样,西初被伺候着用膳,去了浴池是大丫鬟替她更的衣,今夜小公主并没有过来和她睡觉,而是待在了客房中。 西初被大丫鬟伺候着睡下,她躺在床上看着大丫鬟拉下了纱帐,吹熄了屋内的灯,西初出声喊住了她,大丫鬟回身轻轻抚摸了下西初的额头,道:“郡主早些歇息。” “不要走。”西初挽留着。 大丫鬟笑笑,转身走出了屋里。 西初慌乱下了床,追到外间,正好撞上房间门被合上,她急忙往里一拉,门没被拉动,外头被落了锁,她拍打着门,大声喊着大丫鬟的名字,外头传来了大丫鬟断断续续的声音。 “封起来,不要……不管郡主……” 听着这道声音西初更是乱了许多,隐约之中又听到了些其他的声音,西初太过焦急了并没有去注意它,她拍打着门,不停喊着:“放我出去——” “明日……送亲……不要……出来。” “放我出去——!!” 侍卫们封上了窗,大丫鬟一一看了过去,距离远了正门的声音也变小了一圈,等她绕了一圈回到正门前,那道声音又大了起来。 若是时间久了,怕是明日起来,郡主嗓子会哑掉。大丫鬟想着,她跟着守着门口的侍女吩咐着:“明日让厨房煮一盅雪梨汤让郡主服下,亲自盯着厨房煮,莫要经他人之手。” “是。” “郡主喜欢多赖会床,太早了郡主起来了精神也不太好,明日让郡主多睡一会儿。” “今夜有些冷了,明日记得喊御……去外间喊个大夫进府,走外门,对外便说是府内的小丫鬟生了病。” “是。” 未完的话还有许多,大丫鬟想了便说了出来,说到后边这话好似没完没了,说到明日也说不完,大丫鬟住了嘴,她轻笑着摇摇头,“往后郡主便要靠你们了。” 她其实还是不放心这些人。 之前换了好几次人,郡主身边的人并非全是身家清白之人,到了现在有些是从王府中调来的,有些是从宫中专门调来的,她谁都不信,唯一一个能信的便只有她自己。 可现在……她不得不离开。 出了院门,看着两边守着的侍卫,大丫鬟停下了脚步,两边的侍卫低头喊着:“环翡姐姐。” 她回过头,看向里头那扇紧闭的房门。 然后,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先是门,再是窗。 护卫露出了警惕的神色,当即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就要上前,大丫鬟抬起了手,轻轻一挥,护卫立马收了剑站回了原地。 大丫鬟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理了下有些凌乱的袖口,她微一昂头,朝着府中的另一处院子走去。 在那里,她的“郡主”在等着她。 屋内,西初一直都没得到什么回应,外边的声音也消了下去,西初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去,她跪坐在门前,看着面前紧闭着的门,西初转头在屋内搜寻起了东西。 起身的时候因为坐久了双腿发麻西初险些摔了下去,好在只是差一点,西初搬起了桌旁的圆木凳,拖着它就往门上砸去。 门没被砸开,木凳反而被砸的散架,碎屑从门楣上弹开,在西初的左脸上轻轻擦过,划开了一道小口。 西初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抬手一抹,红色出现在了指尖。 西初没吭声,转身又去看屋里的窗。 她没能打开窗,窗户被人封住了。 她呆坐在地上,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一点一点冒了出来,西初屈起双膝,然后慢慢圈住了自己的胳膊,将脑袋埋在了自己的膝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4、034: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天还未亮,环翡便推开了门,她点起了屋内的灯,让后挂起了纱帐,穿过层层的纱帐,是处于尽头的床,那里有个人正坐在床上。 穿着红嫁衣,盖上了盖头,是正待嫁的“郡主”。 环翡在“郡主”面前停下了脚步,同时低下了头,她轻喊:“郡主。” 红嫁衣的“郡主”抬起了手,环翡伸出手,“郡主”的手落在了她的手上,她搀扶着“郡主”起身。 跨过了门槛,等候在外的是一队的侍女,她们也将跟着一块前往南雪,一直到边境,送亲的队伍会停下,她们将在那里被送回。 而她将跟着“郡主”一块进入南雪的迎亲队伍,直到去到南雪的王城。 这一生怕是不会再有机会回到故土。 天彻底亮了起来。 环翡扶着“郡主”出了府门,送亲的队伍在门外候着,嫁妆铺满了三条街,那里面,有郡主的嫁妆,也有着要被伪装成了嫁妆的军需物资。 因着北阴与南雪的和亲,战争暂时被停止了,送亲队伍将会途径淮泽,她们会在那里暂留半日,之后抵达两国边境。 在那里,静南王会与郡主做交换。 南雪并不会就此停战,南雪之所以想要郡主是因为怀疑郡主会开启与三年前一样的祭礼,那场战役是南雪人深埋于心底的阴影,只有把控住了引起恐慌的郡主他们才敢全面入侵。 正是因为如此,抵达边境时,便是大战再度开启之日。 在此之前。 环翡扭头看向了王府之中。 她的郡主会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上了马车,一声令下,车夫驱使着马匹,送亲的队伍开始行走,大街小巷里锣鼓声渐起。 * 西初听到了声音,很大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锣鼓声。她的大脑呆滞了那么几秒,西初从地上站起然后被绊倒,她趴在地上轻喘着气,娇嫩的手因为摩擦划破了皮渗出了鲜血。 西初咬着牙将即将溢出的疼痛咽了回去,她起身,回到门边。 几下的拍动,门微微作响,好似有了可以突破的口子,她手下的力气更大了些,手掌打在木头做的门上加重了疼痛,也让那本就有着浅伤的手掌上的裂痕扩大。 那是一种自虐性的疼痛,让西初疼到想要停下手,不再挥动手掌。 “开门——” 她张开了嘴,出口的声音嘶哑又沉闷,喉咙传来些警告,喑哑的声音在向她宣告着这具身体到底有多么脆弱,不堪一击。 大概是过了很久,久到西初无力地坐在地上之后,那扇关着她的门才被打开,光从外边透了进来。 侍女们鱼贯而入。 那些漂亮又陌生的脸中,没有一张是西初熟识的。 “郡主,你怎么将自己搞成了这样?怎么这么烫?” 有侍女惊呼一声,随即其他侍女围在了西初的身边,抓起了她的手,着急查看着她的伤势。 “大夫呢?快请他过来。” “一早便在外头候着了,奴婢这便去请他进来。”一个侍女回了一声,然后转身出了屋。 “雪梨汤呢?” 又有一侍女端着一盅汤上前,“在这呢。” 屋中看着虽乱,可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在进行着,西初被扶到了床上,侍女喂来了雪梨汤,她张了嘴,头往后避了一下,问着:“环翡呢?” 喂汤的侍女停了下手,“环翡姐姐今早便离了府,想来现在也快出城了。” “拦下她。” 这话一出,周遭的气氛都凝滞了一些,西初感觉到了沉寂,她紧盯着面前的侍女,侍女回望她,并未避开西初的双眼,“奴婢的任务是照顾您。”她拒绝了西初的命令,然后又说:“现在去追已经来不及了,环翡姐姐所坐的一切都是为了您,您要好好的。” “祭礼开始了,明日奴婢便送您出城,出城后,会有人送您去西晴,半月后,在您抵达西晴前,王妃会与您汇合。” 西初拒绝着:“我不想去西晴。” 侍女的笑脸一僵,缓了一会儿后,侍女重新挂上了个笑脸,她说:“去东雨也好,东雨雨季虽久,也算得上四季分明之处,那儿的风景远比北阴漂亮。” “我也不想去东雨。”西初拒绝着,十分强硬地说着:“我只想待在这里,和环翡一块。” 所以,把大丫鬟找回来。 “奴婢无法为您做到。” “我不是郡主吗?你们不是一直说着只要是我希望的事情,就会替我实现吗?” 侍女低下了头,反驳着:““郡主”已经离开了王都,去往南雪了。” 西初还想说话,外头忽然进了个陌生的人,侍女用着汤匙堵住了西初要说的话。她们的谈话因为进来的大夫中止了,在地上睡了一夜的西初发起了烧,手上的伤被侍女们处理过了,因而大夫只是叮嘱了几声这几日不要碰水要勤换药后开了退烧的方子就结束了诊断。 走前西初还听到大夫嘀咕了一句:“王府的丫鬟可真不同,一个丫鬟都住的这么气派。” 生病中的人更是没有什么力量,西初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外头的风云变幻,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她的意识渐渐陷入了深海之中。 浓郁的药味在鼻息间徘徊。 再次睁开眼时,是晚上。 趴在她床边的不是环翡,不是今早的侍女而是一个小脑袋。 是穿着白衣的小公主。 她大概是趴久了,抬起头的时候脸上都留着红印。 小公主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喊着:“小姑姑你好些了吗?” 睡了一觉西初依旧觉得难受,但比早上的情况好上许多,她坐了起来,问着:“你怎么来了?” 小公主露出了犹豫的表情,她在纠结着该不该和西初说实话,犹豫了一会儿,小公主低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足尖小声说着:“宵儿想小姑姑了,母后说小姑姑要离开了,以后宵儿便见不到小姑姑了。” 她又说:“小姑姑不要忘了宵儿,宵儿会向神灵祈祷的,希望它能分出一点点的神力保护小姑姑。” 西初伸手揉了下小公主的脑袋,用着玩笑的语气跟她说着:“神灵听不到宵儿的声音的。” 小公主一下子就着急了起来,她慌张抬起头,十分严肃地跟着西初辩驳着:“等到了祭台上便能听到了。” 西初一愣,她的目光自上而下地从小公主的身上扫过。 小公主一直穿着一身白,明明是一国公主,不喜欢些粉嫩的颜色,也不穿着与自己的品级相符的衣服,一个小姑娘整日穿着一身白,就跟她一样。 ……西初心中突然起了些怀疑,她盯着小公主的脸,怀疑地询问着:“宵儿要参加祭祀?” “嗯!” ……一国的公主去观望祭礼应该也很正常?毕竟是国师才能开启的祭祀,不过昨天大丫鬟说她会被送离这里,那如果她离开了,祭礼要怎么举行?不是只有国师才能祭祀吗? 西初疑惑极了。 “小姑姑会跟静南王妃一块去西晴吗?环翡姐姐说小姑姑可喜欢她了,以后会和静南王妃在一块,然后离开北阴……” 西初是想过救小王妃,因为在这场战役中,最无辜的是成为两国和平象征的小王妃,像是一个工具,被送来送去的。之前是因为这种想法,现在是因为已经离开了王都的大丫鬟,她希望南雪也有那么一个人,能够放过她们。 “为什么这么说?” 西初话刚落下,外面突然打起了惊雷,在这只有阴天的北阴,突然打起了雷,雷声惊到了在听着西初讲话的小公主,同时也盖去了屋里的声响,小公主好奇地扭过头。 惊雷过后,外头下起了雨,雨声哗啦啦的。 这在北阴是甚少见着的雨,更别说还是一场大雨。 西初沉默地看向了外头,今早被打开的窗户再度被侍女们关了上去,它们将外边的雨隔绝在外,只剩下了那吵闹的雨声还在耳边啪啦作响。 “小姑姑,小姑姑,你看,下雨了,下雨了。”小公主开心地抓起了西初的手腕,不停地蹦蹦跳跳,在原地指着扇还未被关上的窗。 西初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嗯,下雨了。” 第二日。 雨还在下,北阴是没有雨的,因而伞之类的东西很少,不过再怎么少这东西也算不上什么稀罕物。 西初换下了那身白衣,穿上了普通的襦裙,侍女搀扶着她上了停在了王府后门的马车,一辆很普通的马车,至少从外面看来它很普通。 西初以为下了雨,行程就会改变的,今早还是被喊了起来,被服侍着换上了其他衣服,然后被送上了马车。 “郡主好生休息,等到了目的地,奴婢再喊您。”侍女说着。 西初并没有拒绝的权利,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侍女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别过脑袋,闭上了眼。 侍女扭身去了外面,西初上来时没看到驾车的车夫,要送她离开的大概是这个陌生侍女。 马车缓缓走动,西初听得外头的侍女高喊一声:“驾——” 马鞭挥打在马儿的身上,马儿发出叫声,前脚向前跃起,然后连连后退了两步,车内一个动荡差点让西初撞到了脑袋。 “郡主——!”外头有人喊着。 “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 西初听到侍女厉声训斥着,很凶,同时又有着些慌张。外面是谁?西初想着,然后她探出了脑袋,同时耳边传来了侍女的一声:“郡主别出来。”不过时间已经有点晚了。 拦下马车的是一名侍女,西初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府中的侍女大多都是穿着同样的衣服,作着同样的妆容打扮,如果身体特征不明显,没有去细认的话,压根不记得谁是谁,更何况身为上位者,她并不需要记住府中的侍女们。 “奴婢是公主身边伺候的丫鬟,逐烟。”下头跪着的侍女报出了自己的身份,省了西初去回想。 西初皱了下眉,“你先起来吧。” 小公主身边的侍女跪在雨中,雨水淋湿了她全身,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的狼狈,西初是想让她站起来,避个雨说话的,但侍女突然大声喊着:“郡主请您救救殿下——” 马车上的侍女厉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快回去!” “郡主——” 侍女的反应太过奇怪了,一听到逐烟说话,她便挥动了鞭子要驾车从逐烟身上越过,西初急忙伸出手抓住了侍女的肩头,她厉声道:“停下!” 马脚在即将踩上逐烟的时候往边上拐了去,西初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满脸都是雨水与泪水混杂的逐烟抬起了头,她双手抓住了西初的裙角,跪在地上哭着哀求着:“郡主,求求您救救殿下,若您走了,要登上那祭台的便是殿下了。” “快放开!”侍女同时跳了下来,一把拉开了逐烟的手,“你怎能用你的脏手来碰郡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5、035: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昏暗潮湿的大牢之中,不断有水从头顶上的墙缝中滴下来,一滴跟着一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水滩,在这安静的牢中发出啪嗒的声音。有脚步声响起,明明是不会发出太大声响的鞋,可在这黑暗之中却被放大了好几倍。 脚步声在外边停了下来,有狱卒打开了门。 谢清妩抬起了头,外边的人冷漠说着:“出来吧。” 谢清妩心中疑惑,她看了一会儿,目光从狱卒的身上落到了他后边跟着的侍女身上,那是王府的侍女。王府中人压根不会理会她的死活,只有那个天真不知事的小郡主。 谢清妩跟着侍女往外走去,外面的声音渐大,谢清妩听到了雨声,这一路安安静静的,雨声突然蹿了进来,惊得谢清妩停下了脚步。 在前方的出口,雨幕遮住了远处的景色。 这是她来北阴三年第一次见到雨。 马车停在了外面,被派来接她的只有这个侍女还有一个驾车的马夫,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她没见到北阴的小郡主,也没见到小郡主身边那个始终不离身的婢女。 心底的猜测打上了问号,原先心里的警惕也加重了不少。 她跟着上了马车,马车里普普通通的,什么都没有,没有她所想的里面藏着什么人。 侍女上车之后,马车便开始走动了起来。 不久后大概是进了什么凹凸不平的小路,马车开始晃动了起来,谢清妩从这份寂静之中抬起了头,一旁的侍女同时扭过了头来,她说:“到了地方便会有人送您离开王都,往后您再也不是什么北阴的王妃,也不是南雪的郡主,您只是您。” 这话谢清妩倒是耳熟,北阴人向来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只有那个天真的小郡主。她心中放下了疑惑,但还是问了一句:“是郡主让你来的?” 她觉得小郡主又天真又可笑,总是喜欢说着这些愚昧的话,但又喜欢听。 或许是因为听得多才更能发现北阴的这个小郡主有多么可笑。 “……是。”侍女沉默了下,“郡主说您也只是这战事的无辜受害者,郡主帮不了太多的人,她只能帮助她所能看到的那些人。” “郡主呢?” “……南雪与北阴和亲,郡主两日前已从王都出发。” 谢清妩有些意外,可也不怎么意外,上了马车之后,这个答案便已经出现在了她的心底,只是还想要确认一次。 “郡主总说我是战争的牺牲品,结果到了最后,她也成了这个牺牲品。南雪可没有第二个郡主了。” “那是郡主的选择。” 谢清妩不语,她扭头掀起了窗上的帘子,外边的雨下得很大,她已有三年不曾见过这般雨,就如这王城中一闪而逝的小郡主。 “到了。”外头的马车一停,侍女起身掀开帘子,手才刚触碰到帘子,她的身子一软,倒向了一边。谢清妩慢慢收回了自己落在她颈间的那只手,抬头望向了外面。 几名带着面具的黑衣人恭敬地站在了外面,驾车的马夫倒在了外面,脖颈处还渗着血,不用去探谢清妩便知他已经死了,一个黑衣人举着伞上前遮去了上头落下的雨,谢清妩跳下了马车,站在伞下,又有一黑衣人上前,恭敬地喊着:“郡主。” 后头跟着的黑衣人也是一般,低着头弯着腰,恭恭敬敬一起喊了声郡主。 谢清妩的眼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到了走到了她面前的黑衣人身上,她说:“将里面的人处理了。” “是。” “你们怎会在此?” 黑衣人解释着:“今日守在王府外边的暗哨瞧见了王府中的人往大牢那边去了,属下担心事情有变,就带领着人到大牢外边守着了,结果就瞧见郡主您被送了出来,原先还想着祭祀那日将郡主救出,没想到郡主这么厉害,完全用不着属下们。” 谢清妩垂眸,似是在解释:“不是我厉害,只是这北阴的郡主过于天真罢了。” “三言两语,便什么都信了,可真蠢啊。” “这北阴人本就愚蠢,更何况是那什么郡主,她哪能”黑衣人奉承地说着话,自以为自己这话完全说到了谢清妩的心坎里去了,却没想到站在他面前的谢清妩脸色越发冷漠了起来,他被这眼神看的心里发麻,头一低,声渐渐小了下来,“……和郡主您比。” 谢清妩没理他,她问着:“北阴送去了黎云初?” “是,我们的人一直在王府外看着,昭王郡主上了送亲的马车。” 谢清妩又问:“环翡也在吗?” 黑衣人老实回答:“郡主特意吩咐,属下不敢忘,那婢子也在。”说完便见这位三年都不曾联系过他们的郡主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想了下,接着问道:“郡主可是担心北阴送了个假郡主?” 谢清妩斜睨他一眼,冷声道:“若黎云初真是北阴当年开启祭祀的重要一环,北阴又怎会老实交出她来。” 静南王府周围一直戒备森严,两月前的看守更是加重了不少,这一切全是因为突然来到的北阴郡主,他们安插在北阴的人也没法太过靠近静南王府。战争开启后,静南王府的看守减少,他们的人也能靠近一些,这些日子来他们一直在严密监视着静南王府,若是有问题又怎会发现不对,更何况……北阴若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如今又哪会落到现在现在的下场,说不定便是怕了南雪。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和谢清妩说起,黑衣人心中嘀咕着,面上却是老实安分,他道:“三年前这位郡主可不在北阴王都,若真与她有关,就算她到了南雪说不定也能发挥作用。” 谢清妩摇了下头,下达着命令:“回南雪吧,我们日夜兼程,怕是和能小郡主一同抵达南雪边境。” “是。” * 今日还在下雨,这是第三日了,山间的路都变得泥泞了起来,西初坐在轿中看着外边抬着轿的人,他们的足下溅满了污泥。 再往前,是穿着白色祭袍手持白幡的侍女们。 若是两边再有人迎着空撒着着金箔纸,西初都会认为这是在送葬了。 这是一条通往山林的小道,具体是哪里,西初也不知道,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过不知道是哪里她却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这是通往北阴祭台的地方。 大概是往山上去,在走过了山间的小路后,轿子停了下来,前头抬轿的两个人换上了较为矮小的两人。 他们上了石阶,因为前后抬轿人的差距被这石阶补齐,西初坐在轿上并未有半点倾斜感。 身体无疑是稳的,可心就不是了。 小公主身边的丫鬟拦下了她,告诉了她关于祭礼的事情,黎云初之所以会来到王都就是为了这一场祭礼,昭王送上了他的亲生女儿,北阴王选择了小公主。 两方争执,自然是黎云初胜出,成为了这场祭礼的开启者,也就是北阴的国师。 本来不该有任何的变故的。 但是南雪突然开启了战争,北阴仓促迎战,南雪第一次派使臣前来本应是为了荣安世子,可后来从荣安世子变作了她。她身为北阴重要的祭礼开启者,北阴王自然不会答应南雪的请求,再之后南雪第二次派出了使臣,这次以困于淮泽的昭王还有落入了他们手中的静南王为条件,提出了迎娶黎云初的要求。 南雪知晓了,或者说猜到了黎云初与祭礼有关,正如那天大丫鬟说的那样,南雪惧怕着三年前的事情。 北阴王做出了让步,将郡主送出。 不过有资格继承国师之位的她怎么可能真的被送到南雪,于是就有了假代的法子。这样子的方法,假郡主去到南雪,真郡主依旧可以留在北阴开启祭礼,但大丫鬟提出了改变。 希望北阴王能够放她走。 在她和小公主之间,大丫鬟选择了她。 所以小公主成为了国师,成为了祭礼的开启者。 西初听到一半的时候隐约有了猜测。 因为大丫鬟以前也说过很多西初不理解、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的话,也明白了临走前大丫鬟说的那一句话。 她被送到王都来的那一天便注定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西初该做的应该是与这个世界抗争,不该服从于这样子的命运,凡事都该有着转机。 就算她退下之后小公主会成为下一个继任者,她也可以带着小公主逃离这个国家。 不需要管什么国家大事,哪怕北阴被灭国了也不是她的错,是北阴太弱了。 祭祀并没有什么用。 不知不觉间,雨没了,轿子被放了下来。 西初发现周围都是干裂的地面,漆黑的石块下好似有着什么红色的东西流过,她一抬眼,见到的是不远处的火山口。 底下的岩浆还在冒着泡,它看上去能瞬间将人烧成灰烬,可不知怎的,是这个古怪世界的设定,亦或者是这个奇怪的祭祀之国的原因,西初没有感觉到热意。 只有走在边上,不小心将石块踢进去才能意识到这是一座能瞬间毁灭一切的火山岩浆。 西初想起了之前小王妃说过的传说,神兽满身都是火什么的,那是因为祭祀的地方在火山口吧。 北阴人在火山口建起了一座祭坛,一座石头祭坛,与北阴王都内的建筑是两种风格,这座祭坛似乎是更久以前的人建立的。它只是一个石头祭坛,用着许多不平整的石头砌成,四角有着白石柱支撑,不过没有顶,看着像是装饰,东南方的柱子倒在了地上,并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它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废弃了的祭坛,而不是承载了一国命运的祭坛。 供奉台朝向的是火山口下的岩浆,北阴传说中的神兽藏身在那地下。 西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左右两边的侍女抬手撑住了西初,同时也是封住了西初的退路。 祭祀台上有不少人,最为明显的是戴着王冠的男人,那个男人一脸愧疚地看着她。西初第一次见他,他被所有人簇拥,在他的身边是个穿着华服的漂亮女人,小公主便站在了那个女人身边,被她牵着手。那个女人并不敢看西初,她低着头,甚至在西初的目光扫过去时她抓进了小公主的手,并拉着小公主往后退了一点。 那是北阴王,北阴王后,再往后的是北阴的重臣。 西初的目光在扫了一圈之后,回到了站在王后身边的小公主身上,小公主今天依旧没有穿着公主应该穿的衣服,她穿着白色的祭袍,与西初身上的一模一样。 似乎只要西初从这里退了,小公主就会代替她站上去。 小公主见了她,很高兴地挥了下手,同时喊着:“小姑姑!” 她看上去开心极了,想来是不知道祭祀是一件什么事情。 小公主不该来这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应该被带到这里来。 “待会将公主带下去。”西初小心对着身后的人吩咐着。 她的权势很大,哪怕现在她下达让别人登上王位,让现任帝王去死的命令,也会被达成。 并不是一人之下的权势,而是凌驾于所有人的权力。 所有人都会去替她达成。 而她要付出的代价是开启祭礼。 西初站到了祭台的中心,北阴王走上前来。 “环翡离开王都前我应允了她,放你离开,不要让你登上祭坛,你不需要为了宵儿做出牺牲,王室欠你的并不是一条命就能还清的,所以离开吧。”北阴王说的恳切,没有半分虚假。 他确实是想让她离开的,西初意识到了这一点。西初露出了个笑,视线的焦点从北阴王的身上落到了小公主的身上,小公主也朝着她露出了个笑。 十分灿烂的,干净的一个笑,她什么都不懂,命运却要被这些个大人们决定。 西初说:“宵儿还小。” “这个世界还未曾看过。” 她不一样,她活了好久了,这是平白捡来的性命。 而且,既然身为北阴的郡主,享受了郡主的权利又怎么可以不付出? 自己的责任不担着反而让一个小孩子来担着,像什么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6、036: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这一路路程艰辛,原本足有千人的队伍只余百人,南雪提出了和亲的要求,可他们从未想过要和亲,因而自打出了王都之后她们一路都遭到了攻击。 环翡开始庆幸现在在马车上的不是郡主,不然若是护卫们护不住郡主,那么……就算逃过了祭祀,郡主也活不过。 再有半日的行程,她们便到南雪边境了,再往后,命运难测,不过好在她要护的人还在。 自打那一日依照老王爷的吩咐陪着郡主前往王都,她便知道了等待着郡主的将会是什么,郡主也有所察觉,不过她不说,她也不说,这件事就此被默认了下来。 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在郡主的生命走到最后前,实现郡主的愿望,她想让郡主没有任何遗憾。 到了静南王府,郡主见到了静南王妃,也变得开心了许多,她也很开心,她没办法给郡主的,静南王妃却可以给。 郡主才十五,过了年才满十六,这样的郡主,她怎么着都舍不得。好在,发生了意外,虽对不起老王爷的嘱托,可老王爷身在淮泽也无法插手王都之事。 原本就不该是郡主的,陛下选了公主,是老王爷将郡主送了去,先王妃三年前为了北阴做出了牺牲,三年后也不该郡主牺牲,这本就是公主的责任而非郡主的责任。 环翡并不后悔,哪怕北阴的那位公主殿下比起她的郡主还要小,她也不后悔。 过了界,就到南雪的地界了,迎亲的队伍已经出了国界来到了她们的身边,送亲的队伍将担子交到了迎亲的队伍手上,他们所有人在此停步,环翡和马车里的郡主继续向前。 这一切进行的很顺利,环翡的心缓缓地落下。 直到一队人马拦下了这队南雪的将士,那领头的人翻身下马,她瞧清楚了对方的脸后,环翡的心脏被提起。 她紧张不安,秘密被发现的恐惧在心头蔓延着。 随着对方的接近,这份恐惧的来源换了根,环翡变得惊恐了起来,她的嘴皮子颤抖,声音都发不出来。 为什么她会在这? 为什么谢清妩会在这? 她分明吩咐了人将谢清妩带出,等到她这边抵达边界再让郡主与谢清妩汇合的,谢清妩为什么会脱离她的监控,来到了南雪地界? * 谢清妩日夜兼程,终于在七日后追上了抵达边境的送亲队伍,不过这支队伍已经完成了任务,小郡主被南雪的将士带走了。 谢清妩一路向前,不久后拦下了那支队伍。 她瞧见了人群中的侍女,也瞧见了那辆马车中偶尔因风拂过而被掀起一点点边角的帘子后的小郡主。 谢清妩下了马,南雪的将士下马恭敬地喊着:“郡主。” 道路被清开,谢清妩一步步走到了马车前,然后被旁边的环翡拦了下来。 谢清妩抬眼看她。 “还未至南雪王都,王妃这般行事未免不妥。”环翡也不曾躲避,她不卑不亢地说着话,一点都看不出之前她刚刚还在惊恐之中走了一遭, 谢清妩并未说话,只一眼,便有人上前拉下了环翡,不管她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谢清妩上了马车,她掀开了帘子,穿着红嫁衣的“郡主”坐在了中间。 是个极其美丽的少女,她瞧向自己的目光中还带着几分的怯生生,像是有泪在里面打转。 一个娇弱美丽的少女。 却不是她的小郡主。 谢清妩放下了帘子,转身跳下了马车,她走到了被护卫架住的环翡面前,刚一俯身待问,有名骑兵从远方匆匆赶来,下马的那一瞬,着急滚了下来。 “将军!我方前线十万名将士不知所踪——” 谢清妩一怔,她错愕地回过头。 三年前的事迹再度重演。 南雪前线十万大军无一生还,北阴取得了暂时的胜利,七日后南雪联同西晴,攻破北阴边境防线。 同日,西晴大军攻下南雪王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7、037:我究竟还能活几章? 西初感觉到了被火灼的痛苦,周围都是炎热的,浓烟呛得她呼吸不过来,她听到了房梁被烧断落下的声音,有人在极力嘶吼着。 似乎是在说:里面还有人—— 她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看清周遭的情况,以及捂住自己的口鼻让那浓郁呛人的气味关在外边,可西初什么都做不到。 意识沉入了深海,大火向她席卷了过来,她躺在火场之中任由火舌吞噬。 烧灼的疼痛在身体上传开,只一瞬,她便没了气息。 封着的门被人从外头踹开,哐当一声。 【与■■建立■■失败。】 【重新■■中。】 …… “陛下,您为何要派兵支援南雪,您难道忘了大皇女吗?长老院处可是发了不小的火。” 她睁开了眼,无法呼吸的痛苦还残留在记忆之中,火灼的痛苦却消去了许多。西初愣了好一会儿,她怔怔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她在一条长廊上,朱红的柱子上雕刻着展翅的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鸟。 这里很僻静,她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人。 有声音从她的左手处传来,西初停止了自己的四下打量,她循着声音走去,那声音一点一点地传入她的耳中。 “如今南雪对我西晴俯首称臣,长老院还能说些什么?” 是一道女声,很是威严又有着怒意的声音,西初有点不敢向前的,她不喜欢这么凶的人,说是不喜欢倒不如说是不会面对这样的人,不知道怎么相处才是最佳的方式,所以会感觉尴尬慌乱不自在。 “可南雪攻下了北阴。” 另一道也是女声,稍显弱势却也同样严肃的一道声音。 “那又如何,朕乃西晴之主,她们就算是反对,又能如何?” 西初走近了一点,那模糊的声音里说的话也渐渐变清了起来,西初听到了西晴两个字。她愣住了,脑子还在思考着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踮起了脚,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然后俯身去看。 屋里有着两个人,两人穿着各不一样,西初一眼只看到了其中一个穿着的正红色袍子,袍身上绣着柱子上的那只鸟,西初不太确定那是不是同一品种,不过确实很像。 声音又从里面传了出来,西初听得不太真切,她侧头换耳去听。 “陛下可莫要忘了,您可不是名正言顺——” “你闭嘴!只要那孩子留在西晴——谁!” 里边的人惊呼一声,西初被她的突然一吼惊得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就跑。 她没能跑几步就被人扼住了后颈,西初被人提了起来,那是一只粗大的手,不像是女人,倒像是男人的手,可听着后边传来的声音却像极了一个女人。西初双手去扒那只扼住了她脖颈的手,腾空的感觉让她慌张,来自于脖颈的疼痛也在告诉着她,她即将面对怎么样的事情。 种种的思绪闪过,现实不过两三秒,只是一眨眼,西初听到了耳边的一声咔嚓,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那个人将她丢开,西初垂直下落,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她紧贴着地面,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有限的视野之中她只瞧见了一双黑色的靴子从她的视野中离开,而后有血淹没了她的整个世界。 【与■■建立■■失败。】 …… “滚,都给我滚出去!”略显沙哑的童声尖锐地喊着,伴随着这道暴躁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哐当落地的瓷器声。 伺候在她身边的宫女们急忙出去,不敢多加逗留,生怕晚了一步那些瓷器砸的就不是地面了,而是她们的身上。 人都走光了,坐在椅上的孩童更是闹了起来,距离她最近的东西全都被她摔了出去,若是她能举起旁边的桌子,怕不是连桌子也要被她摔出去。 她摔了许多东西,狼藉的只有她周围的地方,更远一些的地方却是半点事情都无。 “滚,滚——!”她高声道,因着手边再无东西可砸,她更是怒到拍击着扶手。 可即便是如此,她也没从椅上下来过。 这番景象在长乐宫是家常便饭,几乎每隔几日就会上演一次。 居住在长乐宫的是七皇女西晴玥,性格阴沉,不喜与人接触,若是有不识趣的宫女靠近她,少不得要挨一顿打。每个在长乐宫的宫人都想着尽早离开长乐宫,不愿在这座宫殿内伺候着她,倒不是因为她的性格难以忍受,在众多皇女之中不乏有经常打骂宫女的,七皇女只是其中之一。 之所以不愿留在这里是因为没有任何的前途可言,七皇女并非长在皇城,她是三年前由西晴女帝从外头带回来的,之后西晴便多了一个七皇女。一开始都认为七皇女有不凡之处,定是招女帝喜爱的孩子,宫中的人均是看风向行事的,一瞧见这个七皇女便一窝蜂涌了过来,可七皇女对于她们的投诚并未放在心上,虽有女帝的宠爱,可她在整个皇宫之中的处境甚至比不过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凡是宫里的主子几乎都能压她一头。 几年来,长乐宫的宫人接连减少,到了今日整个宫殿里伺候的人也不过十五个,加之一个二皇女新送来的,如今变成了十六个。 七皇女脾气本就不好,自打半个月前七皇女西晴玥从二皇女西晴蕾领回一个丑丫头,七皇女更是比往常要暴躁许多,每日待在宫中,上一秒瞧着还好好的,下一秒便直接抓起了就近的东西往地上砸去。若是砸到人,她会露出一副疑惑的模样,可接着她就立马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抓起手边的东西往人身上砸去,一边砸还一边笑着,看着宫女四处乱窜躲着她时笑得会更起劲一些;若是没能砸到,她会板着脸一直到手边的东西全部砸完后,然后翻脸不认人厉声喊一声滚。 幸而七皇女嫌弃宫女们近身照顾,不让触碰,若不然遭殃的恐怕就不只是她手边的东西了,而是这整个屋子里的东西。 “今日七殿下又开始闹了。” 宫女小声嘀咕着:“自打那个家伙被殿下带回来后。殿下整日都在闹,再这么闹下去,贵君那边少不得又要怪罪下来了。” 两人将目光看向了后-庭,先说话的宫女抱怨着:“还不都怪她,生的这么丑。” “便是因为丑,不然哪能在七殿下身边?” “你们怎能这么说?”忽然有道声音插了进来,两人立马住了嘴,她们弯下了身,恭敬喊了一声来人,“散夏姐姐。” 大宫女冷眼看着她们,说出的话却与她冰冷的模样截然不同,“这是二殿下对七殿下的一番良苦用心,七殿下身有残疾,是上天瞧七殿下太过优秀所以才让她与常人不同,二殿下专程寻了全国残疾之人送与七殿下,这分明是二殿下对七殿下的爱护。” 她们说的人是在外边侍弄花草的宫女,面貌丑陋,烧伤的痕迹占了她的整张脸,蔓延至下,就连身体也没有幸免。 她是五日前被七皇女领回来的人,从二皇女西晴蕾处。 二皇女故意找了二十个身有残疾,面貌丑陋的人送给七皇女,说是这种人才和七皇女这个残废相衬,七皇女气坏了。 二十个,七皇女选了一个,恰好是其中浑身都是烧伤痕迹的宫女。 被带回长乐宫后,她就被七皇女扔到了宫中角落里,她也识趣,知道七皇女不喜她,便也不凑上前,安分在这宫中做个哑巴人。 可能丑陋便是原罪,同屋住的其他宫女总是欺负她,谁都不愿与她同住,七皇女身边的大宫女便将她单独调出,让她住在了宫中的一处杂物房中。长乐宫中的宫人比其他宫殿都要少上许多,闲置的房间更是一开一大把。大宫女面上虽然不说,可她也知道对方和那些宫人一样,不喜欢她。 杂物房有许多年不曾清理过,推开门的那一瞬尘土飞扬,她有那么一刻想拔腿转身就走,但身边的大宫女冷漠的话语制止了她心底的冲动,她并没有那个资格去那样子做。 大宫女走后,杂物房外就只剩了她一人。 她养尊处优惯了,并未干过这种活,哪怕身体已经换了一具,可那些坏习惯还是被带了过来。 又脏又乱便是她的第一印象。 比起身上的那些烧伤痕迹,更让她受不了的是要在这个狭小又肮脏的小房间里待着,不管再怎么受不了她还是得忍着这份受不了,因为她没有第二个选择了。或许是有的,比如现在立马去找个地方寻死,然后睁开眼又是另一个人。 不过那样子太窝囊了,总有种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的感觉。这话说起来或许显得虚假,更多的原因应该还是因为死的时候太疼了。 好在她虽然养尊处优惯了,但也并不是一个懒惰的人,她花了一晚上清扫好了杂物房,在这个哪怕有着许多空房子,除了大宫女以外的人最少都要两人同屋的西晴国内,她简直是以着不匹配的身份享受着高一等级的待遇。 不过收拾出杂物房的第二日,她干活时总是打瞌睡,好在没人发现。 因为那些人全都不愿靠近她,更不愿与她说上一句话,好似只要与她说了那么一句话或是看上了那么一眼,自己就会变得丑陋无比。 她被指派的工作一直是在后-庭打扫,侍弄花草,她不被允许到前庭去,原因是她生的丑,出去会吓到人,但又不能直接赶走她,因为她是二皇女塞过来的人,哪怕七皇女再怎么讨厌,再怎么不愿,也只得乖乖收下这个二皇女用来侮辱自己的丑宫女。 她倒也不觉得自己生的丑,只是运气不好,幼年遇见了一场大火,能活着已是幸事了。再者,她也瞧不见自己的脸,害怕的是他人不是自己,也没必要因为这张满是烧伤的脸觉得低人一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8、038:我究竟还能活几章? 长乐宫的宫人不多,哪怕是不受待见的皇女居住的宫殿也不是常人能及,因而每一处都只有一个宫人。 西初一个早上光是用来清扫后庭的落叶了,等她扫完地,已经是未时三刻。匆匆忙去到厨房,只见一个体型庞大的宫女坐在边上吃着馒头,桌上只剩下了一些空盘子,连饭也不曾剩下半点。她才刚看了眼那宫女,胖宫女三两下就吃完了馒头,双手往身上一抹,立马就出了厨房。 西初在厨房里扒拉了一会儿,什么吃的都没找到。 一早上都不曾进食,西初感觉自己都能听到肚子在咕咕叫了,她揉了下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想着晚上早点到来。 踏出了厨房的门,日头还烈,空中仿佛都能瞧见热流,蒸的她半步都不想踏出。 现在是夏季,身上的衣服都让她觉得热,再加上这炽热的太阳,西初叹气,西初双手掩住脑袋向前冲。 越过前庭的时候忽然听见屋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西初停了一下,她扭头去寻声源处,只找到了不允许她进入的前殿大门。 作为一个好宫女,要学会拒绝好奇心。 西初立马收回视线朝着后-庭跑去。 一下午在忙活着后-庭的事情中度过,无惊无险又是一天,除了刚醒来的那几日过的比较曲折,西初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还是挺好的,要是每天都能及时赶上饭点那就更好了。 晚上西初去厨房吃饭的时候听到宫女们在说着今天的八卦,不过她一出现被她们发现时,八卦的声音就停了下来,全场的人都注视着她。 西初觉得要是眼神能够杀死人的话,她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了。 她小声嘀咕着。 厨娘给她打了饭,不多也不少,西初低声道了声谢便寻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她自觉远离人群,不参与其中。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已经忘记了西初的存在了,那些人变回了一开始的热闹。 她们在说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 七皇女从椅上摔了下来,双腿被地上的碎瓷划伤也没有喊宫人们进去,躺在地上半个时辰后才被进去的宫人发现。 西初愣了下,想到自己今天路过时听到的声音。 “今日之事若是被流音姐姐知道了,怕是我们都不好过。” “分明是殿下要我们出去的,谁知就那么一会儿,她自己摔了下来。” 七皇女是个残疾人,双腿无法行走,她并不是天生就是如此。刚入宫时听宫人们八卦过宫中的几位皇女,七皇女说的不多,一开始七皇女被女帝带回宫时还是个正常的孩子,性情虽算不得好,可好在身体健全。 之所以会变成一个万事都要倚靠他人的残废是因为二皇女养的一匹马,七皇女过于顽劣,偷骑了二皇女养的宝马,结果从马上摔了下来,马儿受惊踩断了七皇女的双腿。 那匹马自然是被处置了,可七皇女的双腿也废掉了。 宫中传播的版本是这个,西初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但是宫廷之中七分假三分真,哪有什么真实。 女帝宠爱七皇女,但又没那么宠爱,至少从长乐宫和二皇女的态度中可以看出来,女帝的关心只是表面的,并没有落到实质上。 西初咬下馒头,听着几个宫女虽然听着有些害怕但是全然没有半点后悔的话,她咽下了手里拿着的最后一块馒头,擦了擦嘴,端着碗筷放回了原处。 她其实是不怎么喜欢长乐宫的宫人们的。 宫人们因为她的长相而孤立她,但实际上西初并没有因为这份孤立感到什么不适。相反,就算她没有被孤立,她也会远离这些人。 并非是当郡主当久了所以瞧不起人。 她曾经当过丫鬟,月钱是一月三十文,一等丫鬟是三两一月,而她现在在西晴宫中当差,哪怕伺候的是宫中并不受宠的七皇女,每月的月银都有二两银子。 要知道她可是个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普通宫女,而这个普通宫女的月钱堪比东雨大户的一等丫鬟了,要是做到了皇女身边的贴身宫女,月钱起码翻上几倍吧? 领着这么高的月钱的宫人没有尽到照顾好七皇女的责任,更是疏忽职守。 西初叹气,再次感到生活不易。 西初晚上回屋时,七皇女所居的宫殿才熄了灯,两名宫人提着灯守在门外,替七皇女守夜。 她以前也是这种待遇,屋外有人守着,屋里也有人守着,不过七皇女可比她这个前郡主过的寒碜许多。 西初收回打量的视线,过了廊道,回了位于长乐宫偏僻角落处的杂物房。 杂物房再怎么收拾也改变不了这里是个杂物房的事实,西初只是做了清扫,个别的东西整理了一下,整个房间的规格都没有变化过,她就挤在了柜子与柜子之间的过道打了个地铺。 现在是夏天,挤在这个狭小的地方多少有些热,西初总会在夜里被热醒。这里又不像现代,夏天可以穿着短袖,在这里哪怕是在夏天也是要穿着长袖,夜里是打底的里子,白天出门则是要在上面再套一层。 幸好她住的偏僻,长乐宫宫人又不多,西初晚上会偷偷开一下门,尽管这并不能带给她多少凉爽的滋味,但心里好歹有了一丝的安慰。 西初在屋里待了会儿,就收拾了一下抱着自己今天要穿的里衣出了门。 作为一个小宫女,她们还是有着浴室用的,一个大的室内多人澡堂。 离的有些偏,还需要走一些路才能到。 西初到的时候澡堂里并没有人,大多宫女都在戌时就过来这里洗澡,亥时已经没什么人在了,多人澡堂一下子就变成了单人豪华大澡堂。 主要是西初的活还算清闲,长乐宫的七皇女也算是好伺候的缘故吧,她总是能够晚一些来,白日里也能晚一些起,也没人说她。 在长乐宫的时候若非那些偶尔会扫过来的目光,西初真觉得自己是个透明人。 总的来说很清闲,跟郡主这个身份相比的话,可能郡主的富贵生活要更让人向往一点。 西初下了水,水漫过了她的身体,抬起手西初还能见到自己的手臂上的狰狞伤疤,在同龄的女孩之中她的身体是最难看的。 西初将手藏进了水中,低下头看向水面时却隐隐瞧见了一张脸,很是模糊,略显狰狞,又因周围氤氲的水汽瞧不清。西初摸了下自己的脸,能够感受到脸上凹凸不平的纹路,那里都是烧伤的痕迹。 说来也是巧合,她当郡主的时候是被烧死的,睁开眼还没活上多久又在火场中死去。 现在也是,一个遭遇火难的孩子。 她泡了会澡才从水中出来,换上了夜里要穿的里衣,西初便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出了这个大澡堂。 她们的衣服需要送到浣衣局,由浣衣局的宫人们负责洗,浣衣局的宫人们比较辛酸,从早洗到晚,每天都有着成堆的衣服等着,从最上头的女帝到最普通的宫人,若是洗坏了衣服也得挨一顿罚。 没有对比没有伤害,西初是真的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的,虽然是个小宫女,可好歹干的杂活不累。 感恩专门把她送过来恶心七皇女的二皇女,也感恩收下了她的七皇女,因为丑陋被选中实际上也算是另一种幸运了。 西初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时间可能有些晚了,又因她走的是偏僻些的路,这一路上她都没见到巡逻的侍卫。 又可能是因为长乐宫地处偏僻。 夏日炎热,到了晚上微风轻拂过来的时候总有着几分的凉爽,一想到回去后屋里闷热,西初就完全不想再往前走了。 再怎么不想目的地也到了,西初叹了口气,路过七皇女的殿门,原先应该守在那里的两名宫女不知所踪,也不知去了哪。 按理来说宫女们不该擅离职守,特别是在七皇女还是个腿脚不便的孩子时。西初瞧了又瞧,外边虽然没人守着,但不代表里边没人守着,就跟过去她还是郡主时,大丫鬟总会守在里屋,半夜里醒来时她总能喝上一杯温水。 也不知道大丫鬟她们怎么样了。 西初不太敢去想她们到底怎么样了,隐约能够猜到一些,又不太敢去想。 发现自己身在西晴时,西初愣了好久才接受了这个现实,她依旧没有真正死去,她还活着,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 她赌对了。 北阴如何了,西初到现在还不知道,她身在后宫中,能听到的大多是关于这个皇宫之内的事情,就像是井底之蛙,只能瞧见关着自己的这口井,头顶的月亮也只有那么大,世界也就那么大。 西初觉得挺可悲的,被关在一个地方,只能围绕着某一个人转,自己的人生里除了那个人就没有旁人。 她推开杂物房的门,结束了自己这一天的忙碌。 第二日长乐宫忽然乱了起来,西初一推开门就看到宫人们纷纷朝着外边跑去,很是着急的样子,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不过没人来喊她,她可以当做什么都看不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9、039:我究竟还能活几章? 西初又忙了一上午,扫了半天地,又将廊道拖了一遍,等西初忙完已经过了饭点,她原是要着急赶过去的,不过走到宫门口她又想起之前几次都是超过了时间就什么吃的都没有。 西初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想起自己已经几次中午没饭吃了还学不会教训简直是蠢透了。 她往回走,走了几步才发现今日的长乐宫有些不太一样。 平日里长乐宫人虽少,可怎么着也能在宫中见到一两个宫人活动,可今日她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也没见到人。 “砰——” 瓷器在地上摔破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西初被吓了一跳,她扭过头,瞧见着是紧闭着殿门的宫殿,那是七皇女的居所,素来是她不会涉及的地方。 今日很奇怪,长乐宫中的宫人们都不见了,按理来说她们应该都是跟着七皇女的,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七皇女是不在殿内的。 那么发出响声的是谁? 长乐宫遭贼了? 那一瞬间西初忽然想起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比如某个宫里的嫔妃看不惯七皇女,所以趁着长乐宫里没人在的时候偷溜进来放什么陷害人的证据,而她这个案发现场的目击者一定会成为被害者。 直接冲进去的念头被打消,西初返回寻了一把扫把,掂了掂份量觉得这东西打在人身上足够痛,她才带着扫把冲向了疑似遭了贼的宫殿。 殿内的窗户没被打开,里边也没点灯,看着很黑,有些辨不清周围事物的感觉。 好在西初现在的这具身体是没有遭受过各种高科技产物和熬夜的产物,她在黑暗的地方也能看清东西。 西初没瞧见没什么异常,殿中一切看上去都很寻常,不像是有人偷偷闯入的样子,也有可能是她回去寻找防身武器时偷溜进来的人跑了。 这样的故事发展很有可能下一秒就是大宫女领着一队的宫女突然出现在门口然后手往前一指,大喊:将她拿下。 西初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搓搓胳膊正要出去,身后传来了落地的声音,重重的一声“砰”。 西初一惊。 她小心拿起扫把一步一步朝着屏风后头走去。 犯人没找见,地上铺满了许多碎瓷,而在碎瓷的尽头是一张大床。 她来长乐宫已有半月除却第一日见过之后便不曾再见过的长乐宫主人倒在她的面前,趴在了碎瓷堆中间。 很狼狈。 西初瞧见了她的双腿被碎片划伤冒出了殷红色的血,双手努力地往旁边爬去,只可惜一双腿拖了后腿,她再怎么用力,也只是将自己的身体拖动了那么几厘米。 若是不注意看,压根不会觉得她有动过。 那是长乐宫的主子,七皇女殿下。 一个身份尊贵,又可怜的人。 七皇女是个残废,自打被二皇女的马踩过后,她只能坐在轮椅上,在别的小孩都快乐跑起来玩游戏时,这位皇女只能待在宫殿里面对着空荡的宫殿。 脾气很坏,但能理解。 人是能被逼疯的,一个孩子被关着,还与同龄人有着这么多不同。 也不怪她会变态。 西初能理解,但不认可。 “滚——” 七皇女大概是听到了声音,西初还没靠近她就听到她的一声滚,应该是很有气势的一句话,可现在听上去却有了几分的撒娇。 西初立马低头,恭顺道了声:“是。” 她慢慢往后退去,才退了两三步,又听见地上的人喊了一声“冷”,西初的脚步微顿,在出去与留下之间犹豫了一番。 西初想,作为一个小宫女最要不得的就是多事了,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听从主子的话。 但如果太过听话导致主子出了什么意外,也是要被责罚的吧? 想到这,西初抬脚往前走。 七皇女缩在地上,明明身下全是碎片容易扎伤自己,也不见她躲避一二,像是个不怕痛的。 西初感叹一声,弯身将七皇女抱了起来,入手的温度有些烫,西初低下头迎面扑来了一阵热意,七皇女发烧了。 昨夜殿外无人守着,今日那些宫人们又匆忙急忙离开,压根不曾管过七皇女的死活,想来这七皇女身份虽尊贵,却连她这么一个小宫女都比不过。 将七皇女放到了床上,西初拉过被子,小心地替七皇女盖上。七皇女生了病,去太医院找个太医来看是最佳的选择,问题在于西初来了长乐宫就只是在附近打转,太医院在哪个方向她并不知道。西初可不相信没有人知道七皇女是怎样的处境,若说是一个小宫女被这般对待倒是寻常事,可一个皇女身边所有的宫人们都不见了,怎么看都像是有人想要她的命。 不能离开长乐宫去喊人来。 西初想了想,转身又从柜中抱出了一张锦被,发烧的人要出汗,让她把热气散出来,烧就退了。 西初也没照顾过人,她从小到大也没怎么生过病,真感冒发烧了也就是吃一颗药的问题,如果放在现代,她还能去药店买盒药,放在还是郡主的时候,她也能喊个人帮忙。 偏偏是现在,遇上了麻烦。 西初正想着接下来她还能做什么,忽的听到床上的人一声模糊的:“雨……” “雨?”西初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凑近了些,问:“水?殿下是要喝水?” 生病的人大多想要喝水,西初踌躇了下,确定了七皇女刚刚说的是水,她起身就要去倒水,衣物被抓住的感觉传来,西初回过头,七皇女正抓着她的衣袖。 “不要……走……”小孩的呢喃听上去可怜极了,西初沉默了下,她蹲下身反手握住了七皇女的手,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小心拍抚着她的身体。 “睡吧,我不走便是了。” 七皇女的脸上泛着潮红,染了病色的脸看着当真是可怜又无辜,西初见过这张脸的其他模样,板着一张脸,看谁都像是杀了她全家的。 在她刚进宫的那日,二皇女手底下的人将她们聚到了一块,二皇女领着她进来,那个时候七皇女的脸色着实难看。 二皇女说她们是她专门寻来的,丑人伺候残废,正好。 七皇女在她们之中选中了她。 在她浑身疼痛,快要站不稳身体时,七皇女将手指向了她。 被确认的那一刻,疼痛消散,她像是从某种束缚中被解救了出来。 西初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隐约觉得那应该是和她无数次醒来有关。 这些日子她一直安分过着自己小宫女的生活,从未接近过七皇女,她也没法接近七皇女。 “雨……” 七皇女又开始小声说起了梦话。 这次西初肯定了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她回答着:“今天没下雨。” 床上的人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不多时就只剩下逐渐安稳的呼吸声,西初轻轻拍打着,同时松开了抓着七皇女的那只手,将她的手藏进了被褥里。 这么一动,七皇女翻了个身,压下了西初还没能抽出的那只手,同时用着双手抱着了西初的胳膊。 西初惊了下,险些叫出声来。 手臂上传来的异样感觉让西初有些难受,想把手抽出来,但她一动,七皇女便跟着动,十分麻烦,麻烦到西初只得撞击着床板以求自己能够快些想出个办法来解决当下的情况。 她可不想七皇女醒来后发现她守在这里立马给她来一巴掌,或是听到她发出些什么尖叫。 不管是哪样,西初都觉得不太行。 相当不行。 时间无疑是难熬的,坐久了困意也升了起来。西初打了个哈欠,擦去了眼角的生理性泪水,又捏了捏自己算不得光滑的脸借此来让自己清醒一些。她当过丫鬟,丫鬟们该做的事情她都体会过,知道这其中的苦,西初原是想这么说的。但西初没当过贴身丫鬟,没有时刻守在主子身边的经验,只有时刻被守着的经验,太难熬了。 她想起以前好几次一觉醒来都见着大丫鬟在床榻边上守着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困倦,比她这个睡了一觉醒来的人还要精神许多。 大丫鬟可真厉害啊。 日头渐落,晚霞铺满了整片天空,红色的光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西初听到了些脚步声,慌张急促的,好几道声音。 西初回过了头,进来的人出现在了她的视线范围之中。 那日带她去杂物房的大宫女散夏,一直在七皇女身边伺候的另一位大宫女流音以及今日不知为何在长乐宫中怎么都找不见的宫人们一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种时候她应该立马站起来然后恭敬地向两个品级比她高上一些的大宫女问安的,但西初没能将手臂抽出来,她依旧半跪在床边,望着那两名大宫女。 “你怎么在此?” “奴婢回宫时听到殿中有异响,宫中怎么都找不见各位姐姐的痕迹,奴婢担心有贼人闯入便进来了,结果发现殿下发起了高烧。”西初解释着。 散夏和流音一直板着脸看她,等西初说完了话,散夏走上前,吩咐一声:“我知道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退下吧。” 她等了一会儿都不见西初有动静,散夏立即皱起了眉,她低声呵斥:“怎么还不走?” 西初讪讪,“奴婢抽不出手。” 散夏盯着西初被抱着的那只手看了好一会儿,西初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表情,是生气还是恼怒,还没想明白,散夏身边跟着的宫女已经走上前,两个轻轻扶起了压在她手上的七皇女,另一个则是拽着西初的胳膊往外抽。 被压了好几个时辰的手终于得救,西初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有阵阵麻意袭来。 她半抱着手,忽的听到另一个大宫女流音吩咐着:“以后不要再往回云殿中来了。” 西初低头,乖乖道了声:“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040:我究竟还能活几章? 她从昏沉的感觉中醒来,睁开眼见到的是凑到她面前被放大了许多的脸,那是她的大宫女散夏。此时散夏正一脸紧张地看着她,像是真的在担心着什么似的。 “殿下,您可好些了?” 七皇女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开了,她开口询问着:“人呢?” 她还在病中,年岁也不大,听着声多少有些弱气,可听到的大宫女却低下了脑袋,退至一边。 七皇女冷漠看了她一眼,又将视线移开,小宫女跪在她的面前,瑟瑟发抖着,连头都不敢抬。 不是她。 心里有道声音这么说着。 七皇女询问着:“今日是她照顾我的?” “是。”散夏点头,同时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垂下了眼眸,又道:“二皇女调走了长乐宫大半的宫人,奴婢回来时,便见着她守在殿下床边,想来应是她照顾的殿下。” 听着这话,七皇女没有半点表情变化,她的目光不曾从小宫女的身上离开,因而地上的那个小宫女自始至终都在颤抖着身体。她有什么好怕的?七皇女不由想到,昏睡时留在耳边的那道声音胆子明明大得很,哪像现在连看都不敢看她一样。 不过……也并非不是没有这种人。 “抬起头来。”她对着底下跪着的小宫女说着,小宫女怯生生颤抖了下,七皇女见到她按在地上死命地贴紧了地面,好似说出这话的她是什么妖魔鬼怪,自己若是抬头看上一眼就会夺了她的命。 她知道情有可原,毕竟长乐宫中的哪个宫女见着了她不是想要避开的,但这并不是她需要体谅的理由。 她贵为皇女,不管要什么,底下的人都只有服从的份。 “抬头。”她又说。 她向来不喜欢一句话说第二遍,那样会让她觉得很无趣,说话的对象并没有认真在听她说话,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说第二遍? 在她的耐心逐渐退去时,底下的小宫女终于抬起了头来,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普通到在她的宫中随手一抓便是一个。 七皇女看了会儿,她扭头对着大宫女吩咐着:“日后便让她来伺候吧。” “是。” * 第二天去到厨房西初听到有宫女们在谈七皇女将一个小宫女提到了自己身边服侍的事情,说是那个小宫女照顾了七皇女一日,七皇女将她提了上去,有羡慕的,同样也有嗤之以鼻的。 这只是一件普通生活中会听到的普通八卦,源头来自他人,她听着自然也就是听过就忘。 这是她的日常。 普通,没什么值得提起的重复日常。 今天的工作依旧是重复的工作,扫除,浇花,拖地,回廊要拖,柱子要擦,晚些时候大宫女流音会过来检查,如果被她发现哪个地方还有着尘埃污垢,就得再打扫一遍。 西初负责的廊道是回梦殿外的那一截,不长,也就几百米,柱子每隔五十米有一根,左右两边一共八根柱子。 朱红色的柱子上还雕着飞鸟的模样,西初瞧着有点眼熟,听其他宫女说这上面雕着的是凤凰。 西晴国的护国神兽,浴火重生的凤凰。 西晴是女儿国,以女子为尊,女主外男主内,男人生孩子,女人在外奋斗事业,一个和男尊国颠倒过来的国家。不太一样的是女帝这个位置选人的标准十分迷惑,哪怕现任女帝选好了下一任女帝是谁,只要被选中的那个皇女身上没有凤纹,就会被踢出继承者队列,拥有凤纹的那个皇女直接登位。 这宫中到处都是随处可见的凤凰雕饰,也没有什么只有女帝宫中才能出现这个,不过在衣服纹饰上凤凰只有女帝和凤女才能穿。 西初提了桶清水,跪在横栏前,仔细擦着上面的灰尘。 在这皇城之中每座宫殿每日都要这么细细打扫上一遍,从太阳升起,再到落下,她们所要做的是每日都清扫的干干净净。 长乐宫中宫人不多,因而扫除起来的工作量远比其他宫殿要多,从早上忙到天黑也未必能清扫干净。好在长乐宫比较特殊,七皇女是个残废,宫中大小事务都由一个不怎么向着她的大宫女管理。 * 七皇女发了高烧的事情并没有隔太久就传到了女帝的耳边,她派来了太医替七皇女诊治,虽没过来,也让宫侍带来了她的关怀。 女帝近日来很忙,所以没有时间来看望这个备受她宠爱的皇女。 昨日列络城递上折子,说是山体崩塌,伤了不少住在附近的百姓,请求朝廷赈灾,这已是今年来的第三起了。西晴国被神灵庇护,从未出过什么天灾人祸,一直以来都是平安顺遂,唯独今年不一样,民间悄悄传出了留言,称是这一任的女帝被上天所厌。 对于民间的事情未曾有任何消息来源的宫中人自然是不知道的,昨日发了烧,一早就得到了女帝慰问的七皇女更是不知。 她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笑,平日里她总是板着一张脸,没有半点孩子模样,唯有在得到女帝的关心时才会露出个笑来。 “让母皇宽心,儿臣一切都好。” “陛下若是听到了这话一定会很高兴的,奴婢先回去了,殿下好生休息。” 来慰问的宫侍带来了女帝的问候,在与还在病中的七皇女交谈了几句便走了,并没有多加打扰。 太医开了方子,回梦殿中伺候的宫女下去煎了药端了上来,药很苦,光是闻着便觉得这药苦到舌尖发麻。 七皇女面不改色地端起药,一饮而下,刚被提到她身边来伺候的小宫女连忙端上蜜饯等零嘴,七皇女摇了下头,她天生味觉与常人不同,并不需要什么蜜饯来缓和一下口中残留的药味。 吃过了药,她便要睡了,散夏领了一干宫女退下时七皇女伸手指向了小宫女,“让她留下。” 闻言,散夏扭头看了眼小宫女,她点了点头,小宫女虽有些生怯,但还是应了声留了下来。 殿中的烛火被吹熄,只剩下了内殿中还点着几盏,小宫女不敢动,不知七皇女专门留下她是为了什么。 “过来。” 小宫女低着脑袋往前一步走,她停在了床榻边,躺在床上的七皇女坐着瞧了她一会儿后躺了下去,她单手压在被褥上,对着怯生生的小宫女吩咐着:“把手给我。” 小宫女一颤,她蹲下身,伸出了手。 她的手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很普通,指腹上结了些茧子,与这宫中多数宫人都一样。 七皇女盯着看了一会儿,心中觉得古怪极了,一只手不知该不该伸出,她在心中犹豫了许久,小宫女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沉默,自己更是害怕了许多,不断在心里吓着自己,终是在七皇女朝着她伸出手的时候,颤抖着跪了下去,“殿下饶命。” 七皇女的手同时抓住了她的胳膊,异样的感觉升起,与记忆力的感觉并不一样,七皇女的脸色微变,小宫女被她这突然的变化吓坏了,脑子一慌便什么都交代了,“都是散夏姐姐让奴婢这么做的。” 七皇女松开了手,她记得昨日那只手并不是这种感觉,是凸起的,不像是正常人的手,应该是一只很难看的手,那只手应该是……丑陋许多的,上边不应该是和常人相似的普通。 七皇女沉默着看了小宫女许久,小宫女一直在求饶,烦人的话如同夏日里的蚊子嗡嗡响个不停,让她只想让她闭上嘴。“滚。” 小宫女更是害怕的不得了,她不断磕着头,喊着:“殿下息怒。” “滚——” 小宫女慌张点头,又说:“奴婢这便滚,奴婢这便滚。” 屋里一下子就陷入了寂静之中,没有了其他人的声音,只剩下她的喘息,微弱的,仿若将死之人的呼吸。 七皇女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心脏,她努力地平息着自己的情绪,缓缓地躺了下去。 七皇女睡了一个糟糕的觉,醒来见到守在她床边的人时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她被阴奉阳违惯了,这宫中上下皆是其他宫殿中的人调过来的,有宠爱着她的母皇的人,有一直针对她的二皇女得人,也有这后宫贵君的人。 她们对她并不忠心,这并非是什么大事,因为她也不信任这些人,只是各取所需。 流音弯下身,喊着:“殿下。” 七皇女低声道:“将长乐宫所有的宫人喊来。” 今日发生的事情她只问过了被赶出来的宫女,那宫女也是一问三不知,为何被赶出来,七皇女对她做了什么,吩咐了什么,那宫女全都回答不上来。只说七皇女突然抱住了她的手然后十分生气地让她滚。 流音寻思着这着实古怪极了。 她本想问的,可七皇女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低下头,乖巧听从着七皇女的吩咐,道了声:“是。” 流音领了命,便出了门,没一会儿,长乐宫中的宫人全被喊了过来,便在外边等候着。 流音大略扫了眼外边站着的人,她回头正要去寻里头的七皇女,一转身,抬头就见到了被散夏推出来的七皇女。 流音匆忙侧过身,禀告道:“殿下,长乐宫中所有宫人皆已在此。” 七皇女点头,吩咐着身后的散夏推自己下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长乐宫中的宫人并不多, 只站了一排,七皇女一眼便能看到尽头。哪怕是普通的商贾家中的仆从都可能有二三十人了,更何况是住在皇城之内的皇女。七皇女与其他皇女都不同, 因而身边伺候的人也比其他皇女少了许多。 她坐在轮椅上,自然是要比站着的人矮上许多,她也不愿仰着头去看这些站着的宫人, 仰久了脖子酸痛是一回事,更多的是她心中所谓的自尊心在作祟,哪怕是瘸了腿, 无法下地行走, 她也不愿让他人心生优越,觉得自己健健康康的比她这个皇女要好上许多。 这是她最讨厌的事情了。 她并未靠太近,在散夏推着她下了台阶之后,七皇女吩咐着底下的人将手伸出来, 排成排的宫人们不明所以, 将手都伸了出来, 七皇女皱了下眉,又道:“左手。” 她未说, 散夏推着她一个一个看了过去,最好的确认方法应当是她伸出手一个一个去感受差劲,可在见到那些向她摆露出来的手臂七皇女并没有半点想要触摸的欲-望。 不想触碰,甚至冒出了想要毁掉的念头。 这是不太好的想法,不过这并不是不可以的。 因为她是七皇女,西晴的七皇女, 哪怕她再怎么不堪, 她也依旧是主子。 一直走到了最后,所有的手都没什么差别, 最多是掌中的茧子位置与厚薄不同。 “所有人都在此?”七皇女问着。 流音上前,先散夏一步回答着:“是,长乐宫中的所有宫人都在此处了,不知殿下可看中了哪个人?” “应是还有一个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 “她并非是长乐宫的人,那是一月前殿下从二殿下宫中领回来的人。” 七皇女忽然想起来了,那张丑陋的、被火舌亲吻过的一张脸,见了那张脸的晚上,她便做了好几日的噩梦,好在她宫中夜里并无人近身伺候着,不然若是惊醒被询问可是做了噩梦,七皇女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可以与他人说出口的事情,被一个丑陋的奴隶吓得做了几夜的噩梦,说出去岂不显得好笑? 昨日的安慰被这突然忆起的面孔惊了回去,七皇女半点也不愿去回忆那张脸,哪怕她将人带了回来,也并非是因为自己能够接受她。 那是西晴蕾给她的屈辱,西晴蕾领着一堆不知从哪寻来的下贱人到了她的面前,强迫着她从中选出了人来。 她对于那些人的厌恶不仅仅是源自身体上的残缺,更多的是因为西晴蕾。 寻人的事情不了了之,七皇女失了兴趣,被召集起来的宫人们也不知今日这一出是要做些什么,早一些倒是有人听说了昨日才被提到七皇女身边的小宫女今日得罪了七皇女被送到了浣衣局去了。 那可是宫中说得出名号的苦难地方了。 长乐宫中的宫人们虽有猜测但也不敢说出来,只是都在庆幸七皇女并未看上自己。 长乐宫中发生的小插曲西初是不知道的,她并没有被人喊着集合,七皇女像选秀一样挑选着长乐宫中的宫人时她还在打扫着廊道上的灰尘,昨日大宫女散夏突然来了一遭,正好检查的就是西初擦拭的这一块地方,在死角处找见了不少灰尘,当时便拉下了脸没有好气地骂了西初一顿,让她好好清扫。 西初提了一桶又一桶的水,从开始的清水变黑,到后面的提来的是什么样的水到现在依旧是什么样的水。西初趴在栏上喘着气,缓和着自己因为过度劳作而疲累的身体。 生活着实不易,西初叹了一口长气。 当郡主没有自由,可郡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整日混吃等死就好。 当宫女依旧没有自由,小宫女每天还要打扫宫殿种花养草扫落叶,每天累得半死被检查发现有脏还得重新来过。 说实在话,西初有点想念混吃等死的郡主生活了。 晚膳时西初跑了一趟厨房,厨房里的宫女们在交谈着今日发生的事情,是她因为扫除错过的事情,吃饭时听些八卦其实胃口会好些,不太喜欢和长乐宫中的人来往的西初之所以每天都愿意在所有人都窝在厨房的时候进来,更多的就是因为有八卦,很下饭。 在八卦没扯到自己身上时,永远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 七皇女很少出门,她瘸了双腿是最大的原因,哪怕她是个尊贵的皇女,出门也有人亲手推着轮椅到处转,但她也不愿意坐在被人操控的轮椅上在宫中四处乱撞被当做猴一样。 七皇女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是只被观赏的猴,那样会让她暴躁。 不过不愿意当猴出去乱转的七皇女在安静了好几日后忽然有了想要出去转的想法。 原因自然是因为那天的不了了之。 犹豫再三,在唤人与她一同出门和自己独自离开回云殿中七皇女选择了后者。 轮椅是可以自行操控的,只不过自打七皇女坐上这轮椅后她也不曾自己操控过,哪怕当时伺候她的宫女故意将她放在了椅子上,故意让她只能砸身边的东西却不能去砸别处的东西,七皇女也没有冒出过自己来的想法,又或是喊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来将她抱回轮椅上。 自尊心极高的七皇女不愿意被折辱,她宁愿从椅上摔下来落得个满身伤也不愿开口,在那般弱势的情况下求助,怎么瞧都像是在示弱。 于是从未低过头的七皇女主动出了门,一个人操控着那对于她来说并不熟练的轮椅朝着后-庭前进。 将那个丑丫鬟丢到她看不见的地方是七皇女亲自吩咐的,长乐宫不小,但她看不见的地方并没有几处,稍微想一下就能知道那会是哪个地方。 她穿过了回廊,在廊道的尽头台阶是青石板小路,台阶已被改成了轮椅方便通行的模样,平滑着往下便好,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斜坡。 但是它难倒了自尊心极高的七皇女。 七皇女卡在上边不上不下的,哪怕心中知晓滑下去并不难,她也不愿意动一下手,转动轮子滑下去。 因为她觉得危险。 若是轮子靠上去了,她从上面滑下去,她没有控制好轮椅,轮椅带着她往前冲了去,她摔倒在地了怎么办? 那个时候可不会有人过来扶她起来,又或者说被扶起来的话反而是最丢人的,因为很狼狈,尊贵的七皇女并不喜欢让别人见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她的身体有着残缺,所以在这种事情上,她会十分在意,在意自己的外形,在意自己是否是完美的。 她犹豫就犹豫了很久,等西初提着一桶水过来打算擦拭今天的回廊时,见到的便是在阶梯上一脸冷漠的七皇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光是看着她那张脸便让人不敢再往前一步。 在趁着七皇女还没有发现之前先撤退的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西初的身体紧跟着行动了起来,不巧的是,在她往后退了半步时,前头的七皇女抬起了头来,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西初的眼睛与她对上,西初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她勉强对着七皇女笑了下,唇角才刚翘起一个弧度,西初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这张脸笑起来的模样也过分惹人嫌,她顿时闭上了嘴,然后低下头,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参见殿下。” 七皇女也是有些意外的,她没有想过要守株待兔,但是兔子撞了过来,她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瞧见。 “你过来。”她吩咐着。西初乖乖走过去,正要抬头看路,七皇女又一句话丢了下来,“不许抬头,丑。” 西初的脚步微顿,情绪相当复杂,有那么一刻叛逆的心思升起,她很想反着来,但也就只是那么一刻的想法,西初并没有付诸实际。 她走上了台阶,在七皇女的身边停下,年岁不大却总是板着一张脸,跟教导主任一样的凶神恶煞,看着就想转身走。 冷酷无情的七皇女吩咐着:“手伸出来。” 西初倒也想乖乖按照她的吩咐伸出手去,老实听话才是做宫女的第一准则,只是低头一看自己布满烧伤痕迹的手,西初怎么都不敢直接伸出手。七皇女脾气不好,动辄打骂,万一她伸出了手七皇女嫌她丑到自己了该怎么办? 犹豫了下,西初道:“奴婢生的丑,怕吓到殿下。” 七皇女没理会她,冷声道:“手。” 简短到了极点的话充分表明了她现在的心情有多么不好,如果西初再拖拖拉拉下去恐怕会让她更加不高兴。 西初没再推脱,将自己裹得严实的手递了出去,天知道这个七皇女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非得揪着别人的手,西初寻思着自己也没犯什么事,唯一一次到七皇女身边也就前两天她生病的时候,那个时候胳膊被她压了好久,除此之外应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 突然想起这,西初惊讶了下,说起来古代人不都挺玄乎的吗? 她想七想八着,忽然有根手指落在了她的手臂上,西初一惊,从游走的思绪中回神,一抬眼就见着了一脸冷漠的七皇女小心翼翼地用着她那算不得修长略显圆润的爪子戳着她的手臂。 讲道理,这有点奇怪,也有点痒。 西初想收回手。 第42章 正当西初在收回手被打一顿和不收回手继续忍受着七皇女的这种放在现代如果换个性别可以称得上是职场-性-骚-扰的选择中犹豫时, 七皇女忽然说:“抬起头来。” 西初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匆促之下西初只得说:“奴婢怕吓到殿下。” 她好心劝着,得到的是七皇女那不近人情的冷漠拒绝:“我不喜欢说第二遍。” 西初在心里哦了一声,想着谁喜欢同一句话说两遍的, 又不是复读机。 想是这么想,西初还是乖乖抬起了头,同时在心里数着数, 想着自己要数到几才能听到七皇女来自灵魂深处的尖叫以及愤怒,嗯……应该不超过十吧? “生的这般丑,也不知你怎么有脸活着。” 西初并没有等到七皇女的尖叫, 数了十秒后得到的是七皇女那不屑一顾的嘲笑, 西初眼皮一跳,她抬起眼,目光落到了七皇女那没有表情的脸上,刚刚的话语好像被录了下来, 还在西初的脑海之中不断重播着。西初觉得七皇女真是讨厌, 小小年纪, 说出来的话跟个没有情商的大人一样,惹人生气。 好生气哦, 但还是要微笑呢。 西初勉强着挤出了个笑,算不得真心实意的笑落在她那张布满了烧伤痕迹的脸上着实可怖极了,七皇女落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僵了下,她不由得挺直了后背,不然自己露出半点怯来。 “我让你笑了吗?” 西初的笑容一僵,她故作尴尬地低下了头, 藏进袖中的手捏住了自己的袖口, 她反复呼吸试图把那口闷气排出去,面上服着软:“是奴婢逾越了。” 做丫鬟的, 要忍耐,主子说什么都是对的,主子就算是错了那也不能说错,那就是对。 人在屋檐下,要知道什么叫做低头。 一个小丫鬟,说没就没了。 莫生气,不生气。 “望殿下恕罪。” 七皇女没说话,这么不搭理人总让西初不安,太过安静了,感觉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拯救当前这诡异的气氛,或是为了表示自己刚刚的恳切认错的想法再做点什么夸张的动作来表达自己作为一个小宫女的惶恐不安。 西初还没行动,轮椅被转动的声音响了起来,幅度不大,只是轻轻的一下,连半圈都没走过,西初垂下的视线中出现了七皇女踩在板上的双脚,她的双膝上盖着一块毯子遮住了双腿。西初抱过她,知道藏着毯子底下的是怎样的一双腿,一个还不大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一双腿,怎么瞧都让人心酸。 若是从来就不曾直立行走过或许还不会有那么多心有不甘,偏偏七皇女从前也是一个身体健全的孩子,这种落差大人都未必受得了,更何况是小孩子。 她不应该和一个孩子置气的,先不说年龄上的问题,就是她们两个的身份摆在这里,一个宫女怎么可以这么不卑不亢对待自己的主子。 但是要道歉的话太刻意啦。 一般剧情发展不都是这样嘛,身边伺候的宫女们都把她当主子来看待,唯有她并不曾将她当做主子来看,而是将她当一个普通人来看待。西初想了下,觉得这样子的发展要不得。 作为一个小宫女更不该对主子的双腿有任何的感想。 她头低得更低了。 带着些暖意的手落在了她的脸上,轻轻的一碰,西初愣住了,惊愕之后是不知所措,她慌张地退开了半步,同时抬起了头,七皇女那只不安分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西初注意到七皇女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大概是难看,因为她一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变化,没有明显的喜怒,西初也不知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觉得自己这样子直接躲开大概是要被生气的。 特别是她还是站着的,比坐在轮椅上的七皇女要高一些,七皇女伸出的手也只能够着她的下颚,能摸到下颚也还是西初刚刚为了表示尊卑微微弯了下腰。 七皇女伸出的手落了空,她瞧着自己位于半空中的手掌,略显迷离的目光从半空转到了退了半步的西初身上,长相丑陋的小宫女正一脸慌张地看着她,并非是害怕,也非是恐惧,便只是慌张,慌张自己摸了她的脸。 “殿,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她在做什么? 七皇女下意识揉了下自己刚刚触及到她脸的指尖,触感很怪异,凹凸不平的脸蛋摸上去应该是相当不舒服的,远没有光滑的脸摸着舒服,只是……她看向了西初那喋喋不休慌张说着话的嘴,皱起了眉头,低声喊着:“闭嘴。”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从那日睡了个还算不错的觉后,事情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只是她一句话的事情而已,这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也不需要她这般小心翼翼,亲自前来。 七皇女收回了手,她操控着轮椅,往后退了下,转了个方向。 西初听见轱辘转动的声音,再一侧目,七皇女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之中。 莫名其妙的。 西初抓了下头,觉得今天真的是奇怪的厉害。 她纳闷地下了台阶,重新提起自己的那桶水,开始打扫起回廊。 这件事本该就这么过去的,西初也不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她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小杂物房的时候,大宫女流音站在了门口。 西初换了份工作,从长乐宫一名普通的杂役宫女变成了回云殿中的守夜宫女。 没错,就是她每天晚上去洗澡时路过回云殿看到守在门口的那种,要守一个晚上。 之所以给她换了是因为之前的两名宫女玩忽职守,并没有好好照顾七皇女,但是长乐宫的宫人不多,寻来寻去的,也就只剩下她这么个还算得上闲暇的人选了。 西初觉得这是借口。 她今天才见到了七皇女,转头晚上自己就成了守夜的宫女,这中间没有巧合的话西初是不信的。 但就算是存在着什么巧合西初也不能怎么样。 她只能乖乖听从安排。 “你往后白日里就不要出来了,免得冲撞到了贵人。” “……是。” “殿下夜里睡得浅,你千万记得不要发出声响,好好守着就是。” “是。” 流音说什么西初都只能点头说是,不能反驳,不能拒绝,什么都只能说好。听她说了许多话后,流音又说:“今夜你便过去守着吧。” 西初脸上的假笑顿时僵住了,她不可置信地重复了遍:“今夜便过去?” “怎么,你不愿?” 西初艰难解释着:“不,不是,奴婢今日才刚干完活,担心自己这一身汗腥味会惹得殿下心中不快。” 流音眉一挑,决定了西初的命运,“你在殿外守着即可。” 西初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得说好。 七皇女亥时便入睡,西初得在亥时前到回云殿前,她是守殿外的,之前是有两个宫女一起守着的,虽然她们总是守了没一会儿便溜走了,屋里按照西初曾经的郡主待遇来看也应该是有宫女守在里面的,不过七皇女这个皇女可比不过她这个曾经的郡主尊贵,西初并无法判断里边是否有人。 守殿外的和殿内的自然做的不是一件事,殿内的贴身伺候,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殿内的往外头喊一声,这守在殿外的立马就得去做事,她这头做的辛苦,殿内的那个在主子面前刷刷脸,轻而易举就将好感度给拿了。 这么想着殿内守夜的还挺不错的,可不错也得看人,西初也不认为在一个脾气古怪的孩子面前刷脸是件什么好事。 她还是比较喜欢好哄又听话的。 西初提了盏灯放在了台阶边上,回云殿内的大半烛火都被吹熄,只剩下一两盏还亮着,西初往后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她大步一跨,往台阶上坐下,旁边是她专用的提灯,用于夜里行走照明的。 若是一夜无事,她会好好待在门口直到烛火熄灭,若是夜里有什么急事,这盏灯便是替她在深夜中照亮前路去办事的一大帮手。 想想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晚上不能睡觉那就白天睡,反正她白天也不能出门。 虽是夏日,夜里会沉闷许多,但守在屋外还是能感觉到几分的凉意,并没有在屋里时的闷热,清爽的凉风让西初舒服地打了个哈欠,困意袭了上来,西初揉了下腰,在她身后的回云殿内最后一盏灯被吹熄,西初伸了个懒腰拍拍脸站起来活动了两下,同时又打了个哈欠。 西初摇头晃脑地开始在回云殿外反复走动,以求让自己可以保持清醒守完这一整夜,走了大概有十多分钟,西初停了下来,她回头看向毫无亮光的回云殿,抬手又是一个哈欠,生理性的泪水溢出来,西初抬手掐了自己的脸一把。 她没敢用力,这一下不痛不痒也不能让她继续保持清醒。 西初觉得自己牺牲真的很大,她已经非常努力去保持清醒了,像她这种优秀的守夜宫女,不加薪简直是对不起她。 第43章 天蒙蒙亮时, 坐在台阶上的西初才恍惚醒来,她是被自己吓醒了,昨晚努力保持清醒到了半夜, 结果坐到台阶上就打起了瞌睡,然后做起了梦。 梦在半途结束,西初被惊醒, 一睁眼就看到了天边泛起的鱼肚白。 西初伸了下腰,从地上艰难站起,感叹着自己的好运气, 虽然睡着了, 但是她踩点醒过来了!昨天看上去好像也是一个普普通通再是寻常不过的夜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很好,她接任新工作的第一天就完成的很不错。 西初拍拍脸, 当做无事发生。 西初转身推开了回云殿的大门, 殿里很暗, 昨夜的烛火都已经燃尽,外边的天才刚刚亮起, 一时半会这里会一直保持着这个暗度,不过就算等到了中午回云殿里也不可能亮如白昼,地方太大,窗户不多,光照不进来。 西初重新点上了屋里的灯,只是两盏, 方便进来的人可以看清而已。 点完了灯, 西初才有心思看起这屋里的情况,昨晚她在外边守着的时候以为里面是有人在的, 因为大宫女除了打理这座长乐宫外,更重要的是照顾这座宫殿的主人七皇女,正如曾经大丫鬟照顾她那样子。 但是,回云殿里没有人,只有还在休息的七皇女在。 两个大宫女都不在这里。 是本来就不用在殿内守着的,还是她刚刚睡着了没发现有人出去了? 西初不清楚到底是哪个答案,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回去了还是应该在这里等上一等再回去。 工作没交接好就是这个凄惨的样子,一问三不知,只能傻站着等安排,过于凄惨。 西初叹气,生活不易。 “散夏。”里头忽然有道声音传了出来,西初听着像是在喊大宫女的,她左右看了看,没有大宫女在。西初不知该进去还是不搭理,里头又喊了一声散夏的名字。 接连两次,再喊下去就是第三遍,估计七皇女也会知道没人在这里不喊了。 所以并不需要进去。 西初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没等到七皇女的第三声散夏,等到了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并非是瓷器之类的,像是人从床上摔了下来。 西初的眼皮子一跳,她慌忙冲了进去。 果不其然,喊了两声都没喊来人的七皇女趴在了地上,她正艰难地用自己的手撑起自己的身体,但由于身体的沉重她并没有坚持太久就又倒了下去,如此反复好几次,不知疲倦似的,也不肯放弃。 西初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前,但她都已经进来了,还看到了,再转身离开假装没看到未免也太过分了。 七皇女这个人很奇怪。 奇奇怪怪的,之前西初总是看到有宫女从回云殿里跑出去,一脸带伤的,那些伤全是七皇女弄的,在她的认知里这个七皇女是个讨厌的,嚣张的,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熊孩子。 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七皇女却可怜极了,明明身份尊贵是个皇女,明明是个残疾身边离不得人,可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自己一直在做着那些重复工作,完全没有任何的意义。 她在想什么? “殿下。”西初走了过去,她蹲下身,伸出手正要将七皇女扶起来,她伸出的手却被七皇女一手打掉,西初只听得她一声:“滚——” 手心是热辣辣的疼,耳边是七皇女格外厌烦的一声滚。 一时之间西初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是最好的。 她看着地上的七皇女,七皇女没有分给她一点目光。 西初叹了口气,她没有再动作,她从地上站起,转身便朝着殿外走去,她可不认为自己是可以违背皇女意愿的宫女,她也不是从小就在七皇女身边伺候的,也不是深得七皇女宠信的宫女,她实在是没有什么能力去跟七皇女对着干,强硬把她抱到床上去的结果很有可能是得到七皇女的厌恶,当然啦,就这么直接走开也有可能好感度降到最低她直接被处置了。 不管是怎么选择都非常艰难。 没法自己决定时,西初选择乖乖听话。 她出了回云殿,顺手关上了门。 出来时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长乐宫中的宫人也都起来忙活了,西初加快脚步。 …… 七皇女不停重复着起来再摔下的动作,手被地面擦破了皮,她感觉到了疼痛的滋味,但这并不算什么,更疼的她尝过,双腿被高大的骏马碾压,骨头断裂时的疼痛她还记得,在那之后她便没有再站起过,一个健全的身体成了梦中景。 她应该停下来,停止挣扎,等一个宫人推开门发现她倒在地上,然后将从床上摔下来的她抱回去,抱回床上去,让她离了那些人就什么都做不了,彻头彻尾当一个残废。 七皇女握紧了拳头,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七皇女停下了动作,脚步声跟着停了下来,她感觉到有道影子落在了她的上空。 “殿下。” 她下意识道:“滚——” 她讨厌极了这种情况,接下来她就会被抱起来,放到床上去,好似那里才是她应该在的地方,除了床上她哪都去不了,就跟一个废人般,整日只要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用做,因为什么都会有人来做。 她等了好一会儿,她依旧趴在地上,那个人没抱起她来,七皇女怔愣地抬头只瞧见一个瘦小的背影从自己的眼中离开,她出去了,推开门出了回云殿。 七皇女更愣了,她趴在地上,有些茫然,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要觉得高兴还是觉得生气。 亦或者两种情绪都无。 她并不高兴,也不觉得生气。 过了许久,回云殿的门重新被打开,她所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散夏着急地走了进来,连忙道着歉:“殿下,都是奴婢的错。” 七皇女被扶了起来,散夏扶着她到了床上,嘴上还在说都是她的错。 七皇女想,这本来就是她的错。 就算她不说,这也不会变成别人的错。 她若是真的知道错了,便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一人丢在这殿中。 所谓的知错了,只不过是嘴上说的谎话。 七皇女厌极了这样,若非她是个残废,她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她呢?”七皇女问着。 散夏犹豫了会,她看着七皇女那双冷漠的眸子低声道:“她来寻过奴婢后,便下去休息了。” “殿下可是要奴婢将她寻来?” 七皇女哼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散夏没有再提,她转而问:“今日外头天气不错,殿下可是要去走走?” 七皇女扭头。 散夏屈膝道:“那奴婢先退下了。” 回云殿中又安静了下来,七皇女倚在床头看着自己的双腿,她伸出手捏了一把,双腿毫无知觉。 她原是母皇最宠爱的皇女,可自打她双腿废了之后,母皇便再也没来看过她了,她也听得别人小声说起过,皇室不需要一个残废皇女,身有残疾的皇女是坐不得帝位的,纵使她过去从未想过要坐上那个位置,可过去她终究是有着那么继承的资格,自打废了这双腿后她便没有那个资格了。 * 西初找到了散夏,确认她去回云殿找七皇女后并没有回去睡觉,她一天都没有洗过澡,一个晚上又守在了殿门口,西初总觉得自己身上黏糊糊的,好在自己刚刚没有去抱七皇女,不然肯定是又要被她说上几句。 虽然是没有,不会掉块肉,总归听着是不开心的。 早上并没有人去澡堂,西初继续享受着自己包场的快乐。 洗完澡出来时,西初在路上撞见了三皇女,领着十几个宫人,西初急忙退避一旁,低下头,行了礼,恭恭敬敬喊了声参见三殿下。三皇女并没有注意到她,带着宫人便过去了,西初等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她面前已经没有人了,她扭头看去,领着一队宫女过去的三皇女走出了好远。 这个时间点三皇女应该是去尚书苑上课,难怪七皇女一大早就喊着散夏的名字,估计也是要去上课着急迟到。 西初觉得惊奇,她完全没想到七皇女是这种好学的人设,完全看不出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皇女们是要上课的,这个年纪应该说是开蒙,在满十三岁前,所有的皇女皇子都要在尚书苑上课,等满了十三岁后便要去书院上课,和官二代还有考上书院的出身寒门的学子一块上课,算是从小培养君臣的感情。 书院是男女同校,只要能考上,哪怕是男子也能入学。 西晴是以女子为尊,男主内女主外,女子可三夫四侍,男子只能从一而终。不过男子若是终身不嫁虽会有闲言碎语倒也不是不可,要入朝为官也不是不可,西晴并非是事事都只能女子来做,若是男子有能力,便也能做。 除了女帝之位。 西晴承袭了千百年,这国君一直是女子,不曾有过男子登基为帝。 有传言说若是西晴非女子为帝的话,只怕这千百年的基业会毁于一旦。 这点西初倒是听小王妃说起过。 第44章 西初回了长乐宫, 宫人们已经开始新的一天的忙碌工作了,她打了个哈欠,擦去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回了自己的小杂物房。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她的杂物房没有五脏俱全,但胜在小且安心。 西初喜欢这种小小的,一眼就能看完的地方, 空间不是很大,走动起来不方便,不过小证明它不能藏人, 所以并不会出现她出去后有人偷偷进来藏在这里面然后半夜吓她。 西初又打了个哈欠, 她躺下拉过被子就往头上盖。 外头有琐碎的声音传进来,断断续续的,内容听不清,但胜在足够扰人。 这大概就是夜间工作者的痛苦吧。 夜里熬夜不能睡, 白天好不容易可以睡了结果全世界都醒了。 太难了。 西初翻了个身再一次想到。 辗转了好久, 西初才勉强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 全是火的噩梦,火爬上了她的身体, 她身上的衣物被火舌卷起,一点一点烧开,之后火落在了她的肌肤上,白嫩的肌肤化作了一片炭黑—— 西初抓着被子从梦中惊醒,屋里黑的厉害,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这是心理阴影, 这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只是残留的记忆。 不管是她自己还是这具身体都有着被火烧的记忆,不同的是她死了, 这具身体活了下来。 西初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还残留在脑海里的噩梦褪去后,她掀开被子,从被窝里出来,好好将被子叠成豆腐块后西初这才推开了杂物房的门。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亮悬在天空,也不知道几点了。 走了几步看到有宫女提着灯路过,西初在心里再一次庆幸自己的好运气,这个时间点还没到七皇女的睡觉时间。 她到回云殿的时候殿门还开着,西初小跑的动作立即改成了慢步,她慢吞吞地拖着身体一步一步往前走。 不想守夜呜呜呜。 再怎么慢她也还是到了回云殿门口,从外边往里看只看到了摆在殿中的屏风,更多的东西就看不到了,西初猫着看了一会儿,察觉到里面有轻微的声响后,西初立马三步跨两步,跑到门前的柱子旁,挺直站好。 后边响起的不是脚步声,而是车轱辘的碾过地面的声音,西初的后背顿时僵住。 出来的是大宫女流音或者散夏,西初觉得自己还可以,但是出来的是七皇女,西初觉得自己不可以。 非常不可以。 西初没听到声,七皇女那刻薄的声音并没有在西初的耳后响起,她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去,后面并没有人在,往拐角看去时正巧看到穿着大宫女服侍的人推着一个轮椅走过。 西初一愣,她扭头看向头顶的月亮,月色正亮,对于古代的人来说,时间算晚了,都这么晚了,七皇女是要去哪里? 回云殿中的灯熄了大半,比不得平日里的亮堂,跟昨晚七皇女睡觉时一样的亮度,大概是出门就熄了好几盏灯,只留平日里的灯照明吧。 不知道。 西初摇摇头,不去想这件事,她将灯放在台阶上,自己跟着坐在旁边,就跟昨晚一样。 她今天是已经睡醒了才过来的,从早上睡到晚上,足足睡了一天,完美补充了自己的体力,唯一不算好的就是她也完美错过了中饭和晚饭,她一天没吃过饭了。 有点饿。 不是有点,是很饿。 西初往柱子上靠了靠,再次感慨起自己可怜的宫女生涯,柔弱无助还没得吃。 晚上的时间还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呢。 坐久了,无聊也就冒了出来,西初回头看了眼,大宫女还没把七皇女送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这种背着老板偷懒,又不知道老板什么时候回来随时都有可能被抓包的感觉让西初感觉到了一点刺激。 她小心翼翼地后退着下了台阶,一步一抬头,像极了要去做贼。 西初麻溜地跳下了台阶,然后在旁边的花圃上一抓,抓了根草就连忙跑上了台阶然后转身坐下。 坐的太快,西初又立马起身拍抚着自己的胸口让自己因为激烈运动后而加快的心脏平复一下,坐太快会长不高的,西初以后可是要当一个一米七的大御姐,就算没有御姐的脸也该有御姐的身高。 缓了好一会儿后,西初才坐下,她拿过刚刚抓到的草,放在手心里反复蹂-躏。 打结,拆开。 打结,拆开。 打两个死结,拆不开了。 西初鼓起了腮帮子,盯着上头两个叠在一起的死结,试图以自己灵活的技术解开,然后她一不小心用力过了头,那根被她薅秃了的小草根被她分了尸。 西初无声地看着躺在自己手心,已经解开了死结但是变成了两半的草,她手一反,拍拍两下,头扭向一边,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视线的余光还能瞧见那躺在地上的小草尸体,西初一抬脚,踢了两下,将它踢出自己的视线范围,这才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玩完了小草,西初无聊地捧着自己的脸蛋,长夜漫漫,寂寥。 好无聊。 特别无聊。 难怪人要晚上睡觉,晚上真的好无聊啊。 西初叹气,再叹气。 面前的光忽然暗了下去,西初一惊,她回头看去,回云殿的烛火熄了,那被拿来充当照明的烛火灭了。 大宫女好像还没送七皇女回来,她是不是应该进去把灯点起来? 西初抓了下脑袋,为难极了,她在台阶上来回踱步,最后走上前,推开了殿门。 殿内传来了啪啦声音,西初心里一惊,随手抱起一个花瓶就往里边走去。 大多的烛光都被灭了,内殿里只点了一盏灯,瞧着并不光亮,就是在这么昏黑的情况下,西初见到了应该被大宫女推出去还没回来的七皇女。 她半弯着腰在床下捡着落了地的书籍,因着手不够长,她没能够着地上的书。 西初抱着花瓶与捡书的七皇女目光对上,西初下意识便露出了个僵硬的笑容,同时往后退了两步。 七皇女微愣,神色变化了番,恍惚变作了恼怒,她起了身,冷声道:“滚。” 西初弯腰,点头,转身就朝着外面跑去。 跑了两三步,身后又传来了七皇女的声音。 “回来。” 西初:…… 西初刹住了脚,她抱着花瓶僵硬地转过了身。 想走,不想留下,不想进去,她就不该推开门进来的,后悔,后悔,当事人现在就是很后悔。 西初面无表情地往前走,重新回到了自己刚刚站立的地方,西初卑微地询问着:“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七皇女已经坐回了床上,姿态十分冷漠地看着她,“捡起来。” 西初的目光落到了床下的书,脑海里浮现刚刚她进来时七皇女正在艰难捡书的样子,她又看了七皇女一眼,现在这个冷漠使唤着她和刚刚那个艰难捡书的小可怜一结合,不知为什么,西初觉得又好笑又可怜。 “是。”西初应了声,她把花瓶放在地上,然后走向了七皇女的床边。 书正巧摊开了,西初扫了眼,发现自己曾经看过,是小王妃曾经给她看过的南雪启蒙课本,西晴皇宫里有着南雪的书籍并不奇怪,不过用来教导幼儿的书籍出现还挺奇怪的。 西初将书合上,捡了起来,递给了七皇女。 七皇女没有接,西初伸出的手有点尴尬。 “殿下?” 七皇女的脸隐在了纱帐之后,从西初站立的角度看并不能看到什么,她只看到了这个皇女抿着唇很为难的模样,再一眨眼,为难变成了冷漠,七皇女扬起了小脑袋,厉声道:“今夜之事,不要告允第三人。” 西初歪了下头,默默打出了个问号。 七皇女很是高傲地扭过头,她哼了一声,尽显威风:“你要做忠心的奴仆与本宫没有干系,若是被本宫知晓了你将此事说出去了,便是你后边的那个主子,也保不住你。” 西初:……好的,我保证。 西初有点无语,不就是被她看到了一本南雪的幼儿启蒙课本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大半夜还在看书,完全是该夸的学霸好嘛。等等……皇女们三岁就开始去尚书苑读书了,按照七皇女的岁数来看,她应该已经在尚书苑读了好几年书了才对,而她还在偷偷看幼儿启蒙……天啊,不会是七皇女是只纸老虎,虽然上了那么多年但是连字都不认识吧? ……那也不对啊,这是南雪的书,她一西晴皇女该学的是西晴文吧? 为什么要偷偷学南雪文字? 西初好奇极了,但西初不敢问,她只得低头,跟七皇女说:“是。” 遵从了七皇女的吩咐,手上的启蒙文学还没被拿走,她忍不住问:“殿下,那这书……”该怎么处理? 七皇女没搭理她,在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七皇女哼了一声,躺下了。 手里还拿着启蒙文学的西初:……? 见西初还盯着自己看,七皇女板着一张脸,她伸手抓过被子往自己头上一盖,遮住了西初的视线,跟着翻了个身,将裹着被子的后背留给了西初。 西初:……??? 第45章 重新回到了殿外的西初得到了一本南雪幼儿启蒙文学, 长夜漫漫,她突然有了打发时间的利器。 她有守夜的灯,有书。 虽然西初还是很懵逼。 西初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宫殿, 她双手合十,起身鞠躬表示感谢。 南雪的启蒙文学是简短的故事,一个小故事一个小故事集成一本书的那种, 有点像是童话故事。小王妃和她说过的大多故事在书上都能看到,南雪的鲛人传说似乎是南雪人必须知道的故事,西初看过的南雪书籍上都有提到过鲛人。 鲛人居于南雪深海之下, 是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物种。 西晴有凤凰, 南雪则是鲛人,北阴是祭司。 这些个国家都与玄幻这些牵扯上了一点关系,不科学的事情在这个世界是存在的,他们有着自己的解释。 西初抬起手, 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 她握了下拳, 又松开。 她死亡又再度醒过来是因为她这个人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个世界存在着这种不科学的事情,她能够找到答案吗?是每次死亡下一次一定能够睁开眼吗?还是说这是有次数的死亡复活。 还有, 被她占用了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呢? 西初伸出食指,念着大小姐,然后是中指,路边的乞儿……一直伸出了七根手指,西初停了下来,现在是第七个, 西晴宫中的小宫女。 大小姐活了很多天, 西初摸了下自己的脖子,回忆着之前的事情, 小乞儿睁眼没多久就死了,小丫鬟是去找人路上死了的,那个时候她是怎么死的?西初有些想不起来了,她晃晃脑袋,不再去想这茬。 西初合上了书,书中翻来覆去讲的也就是那些东西,给幼儿的识字的更加是简短,用来识字还行,但想要从中得到什么信息并不可能。 活了那么久,她唯一得到的技能就是能看懂这个世界的文字吧,一个实用的技能。 也不知小王妃怎么样了?那会儿她让人将小王妃送出北阴,如果小王妃逃出来了的话,会不会到西晴来了呢?说不定有一天她能够在这里遇见小王妃呢? 不过……要先确认时间,她可以确认的是她所在的这个西晴是之前听说过的西晴,东西南北,四个国家,西晴女子为帝,这点没偏差,北阴、南雪、东雨也都在。 就是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她祭祀后的时间,如果是的话,隔了多久?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一年?又或者时间线在前面,早在郡主祭祀前?之前那些也是,之前她应该也是在这个世界里,不知道时间,是前还是后。 那些身体的身份太过渺小,根本就不能当做标签来寻找时间,除了黎云初。 北阴的郡主死亡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件大事。 西初拍拍脸,她将书放到提灯旁边,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在无所事事的情况下,一夜并不好打发。 西初打算明天开始努力,如果能找到藏书阁什么的就好了,不过就算是有也不是她这个小宫女可以接触的东西,而且……她不知道地方,该怎么去,这些得和人交流起来才能得到答案,如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可能还能和人搭得上话。 嘿呀,太难了,太难了。 西初叹气,刚生起的激情被生活猛揍一顿,这摆明了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困难了一晚上,天终于亮了,西初提起已经熄灭了的灯,又抱起了那本幼儿启蒙,她推开了回云殿的门。流音说过七皇女的睡眠浅,西初小心翼翼将里屋的烛火点亮。 守了两个晚上,西初也知道了晚上殿内是没有人守着的,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皇女都是这种待遇,西初想大概是不是的,毕竟她作为一个郡主也有人守夜,一个王国未来有可能继位的继承人居然还没有一个郡主的待遇好是不可能的。 ……话也不能说太死,毕竟皇女那么多,应该说不受宠的皇女比不过郡主,受宠的才是郡主都无法比的。 七皇女的生父未知,她是女帝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与自小生活在宫里的皇女们当然不同。 西初想起了幼儿启蒙,从外面被带回来的七皇女自觉什么都比不过其他皇女,所以才想要在这上面赶超其他皇女吗?在大家都在正常读书的情况,她突然掌握了第二门语言……古达的小孩智商真是她也没办法比。 她像七皇女这么大的时候连泥巴都不会玩,她只会抱着手机电脑看动画片,对不起。 西初将火折子收好,内殿里的好似有了些动静,西初僵了下,好在动静很快就消了去,七皇女大概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来。西初松了口气,将火折子收好,麻溜出了回云殿。 屋里头的七皇女睁开了眼,燃着烛火的内殿与往常早晨醒来时的模样都要不同。 她的宫中宫人们偷懒耍滑已是常态,她这个皇女脾气不好喜欢打骂宫人也是真的,守夜的宫女并不会真的在外面守上一夜,内殿中已经是有人在的,后来她腿废了,有一天夜里醒来时,一个人都喊不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她残废了没有那个资格继位了,她们便放弃了她,还是她们本来就没效忠过她,之前也只是做做模样。 七皇女都不知道。 但有件事她知道,如果因为残废了就自甘堕落,自暴自弃的话,那才是真的可笑。 进宫前的事情她已经忘记了,唯一记得的便是有一日醒来坐在床榻边一脸紧张关心着她的母皇,她那会儿还不叫西晴玥,她有着与这个宫中其他皇女都要不同的名字。 她是不同的,所以她被其他皇女嫉妒着,所以她才会被二皇女毁去了一双腿。 正因为她是不同的,所以她才会被这么对待。 “殿下,该醒了。” 流音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过来,七皇女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过了会儿,流音走到了床榻前,她挽起了纱帐,弯下身探头进来一看。七皇女听到她的笑声,她下意识皱紧了眉。 “就算是可以不用去尚书苑,殿下也不能这么贪睡呀。” 七皇女没反应,流音又说了一会话,确认七皇女还在睡梦中没被她吵醒,她又将纱帐放了下来,“奴婢晚些再来,殿下好生休息。” 殿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七皇女才睁开了眼,她习惯性往枕头底下摸去,什么都没摸着。七皇女愣了下,那本书她昨晚丢给了那个宫女,想来应该已经被处理了吧。 她宫中书籍虽多,但都是她不识得的,唯有那本书上的文字她熟悉些。 整日窝在宫中,不能外出,大多时候她都是在看那本书,现下自己唯一能看懂的东西也没了,七皇女有些生气。 那日她为什么要突然寻过去,若不是她突然过去,那个丑东西就不会被调过来了。 不高兴的七皇女又一次拉过了自己的被子把自己捂了起来。 西初在厨房吃完了饭,白天她不用干活,打算去周围溜达一下,她进宫后一直在长乐宫中待着,出了长乐宫也只是在附近打转,生活的圈子特别小。有点印象的是刚来那天被七皇女从二皇女那里带回长乐宫,那天天很黑,虽然有着灯照亮,可那个时候西初还处于死后醒来的恍惚之中,她什么也没看清。 宫中的大多路是相似的,西初自认自己不是个路痴,还是有点辨明方向的能力,但在穿了好几个同样的拱门后,西初有点懵了。 转了半天,西初撞上了在宫中巡逻的带刀侍卫,是女兵。 西晴女子的力气比男子大,男子大多是柔弱,唔,大约是弱柳迎风的那种,大多男子都是那样子的,如果有身材壮硕的那种,会被说又丑又胖嫁不出去。男子以柔弱为美,可能是因为千百年都是这个模样,西晴的男子并没有那种阳刚脸配瘦弱身材,金刚芭比那样的是不存在的,或许有,只是她头发长见识短没见过。 “我已见了你三次,你为何一直在宫中打转?” 巡逻的侍卫忽然上前搭话,西初心中略显尴尬,她低着头,回答着:“奴婢是长乐宫的人,一不小心便走远了,不认得怎么回去。” “长乐宫……”侍卫念了一遍,随后她抬手指向了西初的右手边,西初不敢将头抬太起,小心看了眼侍卫指的方向,西初轻应一声,点点头,正要往她指的方向走去,却没想到她说:“二皇女在停柳台候着。” 西初茫然,她一直低着的脑袋抬了起来,正面对上她脸的侍卫退了半步,惊恐的神色残留在瞳孔之中,一只手按在自己腰间别着的刀上,西初立马低头,她忙说:“奴婢是想回长乐宫。” 侍卫指了指西初的左手边,“你一直往左边去,便能找到了。” 西初道了谢,不敢多待,转身就走。 “今日二皇女不是让长乐宫的宫人都去停柳台吗?”队中有侍卫走了出来,询问着刚刚给西初指路的侍卫。 又有一名侍卫接话道:“上次巡逻从停柳台经过时并未瞧见这个宫女,她真是长乐宫的?是了,之前听说二皇女特意给七皇女寻来了不少奴婢,想来这就是被七皇女领回去的那个了。” 一开始问话的侍卫惊道:“如此吓人,七皇女也能忍得了?” 那侍卫又道:“嘿,这不是跟七皇女十分般配?七皇女残废,伺候她的奴婢丑陋不堪,我看倒是极合适的。” 同僚的对话让指路的侍卫皱起了眉,她训斥了声:“不要乱说话,殿下的事可不是你我可以编排的。” 第46章 长乐宫中很安静, 西初没看到人,跟之前一样,宫中的宫人们全都出去了, 她刚刚问路时那个侍卫说二皇女将长乐宫的人喊去了停柳台,上回七皇女一个人被留在了长乐宫中,然后发起了烧。不过皇女们每天早上都要去上课, 七皇女那次是因为生病了,今天应该没在长乐宫中吧? 西初想了又想,在回去睡觉前还是去了一趟回云殿, 殿门紧闭, 她踮了踮脚,殿内也没燃灯,应该是不在的。 她确认地点了点头,扒在门上的手放下时, 里边忽然传来了些声响。 过分熟悉的感觉让西初的心一惊。 不可能。 这不可能。 西初猛摇头, 转身就跑。 跑回自己住的小杂物房, 西初反手就将门锁上,为什么七皇女今天没有去上课?西初发出了灵魂的质问, 她蹲在地上,从自己的被褥里摸出了昨晚从七皇女那里得到的幼儿启蒙。 难道是在老师那里做着什么学渣的人设,其实背后是个超级努力的大学霸? 如果是这样的话……西初想起了上学时那些每天说着自己真的没有在复习,结果每天晚上回家都挑灯夜读,等考试成绩一出来,她拿个不及格, 人家拿了个满分, 然后还要跟她说真的没有怎么学习,就真的是运气好。 西初顿时黑下了脸, 她双手将幼儿启蒙一推,把它当做了自己今天的枕头。 今天比昨天安静,一时半会儿西初也睡不着,她在地上坐了又躺,躺了又起来坐,太过无聊了她就开始跟柜子比高高,每次蹦蹦跳看自己能够到柜子的哪一处。 跳了十来次,西初累了。 累了的同时也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透了。 没有娱乐生活,不能学习的日子真的好难熬。 西初摸出了房间,她在房间里磨蹭了那么久,也没过多久,外面的日头正盛,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中午了,西初伸出手数了下手指头,算一算也才过了两个时辰。 去了停柳台的宫女们还没回来,两个时辰都没回来,也不知道七皇女有没有吃过,她当然不是在担心七皇女,只是自己也要去吃饭就顺便担心一下下。 出去前西初特意去了回云殿,她趴在门口听了好久的声,里头都没有声音传出来,西初想七皇女应该是不在了。 饶是如此,在厨房和其他宫的宫女一块吃完了饭的西初还是跟厨房多要了两个馒头。 她还是第一次跟厨房要馒头,而且还要到了,西初捧着用手帕包起来的馒头走出厨房时都还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既然可以找厨房要吃的话,那么晚上她是不是可以多要一点?然后留着守夜的时候吃?有吃的时间就不会那么难熬了,西初越想越觉得自己真实过于机智,太过优秀了让她都不知该怎么夸自己才好了。 她找厨房要馒头也不是为了自己,只是还惦记着回云殿里的那个脾气不好的臭小孩。 可能是她想太多,多管闲事,人家一皇女也不见得落魄到需要一个小宫女来接济,又不是被打入冷宫无人过问的凄惨皇女,好歹也是有好几名宫女伺候,夜里还有守夜宫女守着的皇女。 西初又往回云殿中走了一趟,她刚踮起脚,就见到了殿中的微弱烛光,西初惊了下,她一眨眼,烛光又没了。 这太奇怪了。 西初推开了门,她先往里探了头,屋里有点暗,外面亮堂的光也没法拯救里面的情况,西初小声喊着:“七殿下?” 她左右看了看,在屏风旁见到了七皇女的轮椅。 西初心中一惊,她又喊:“殿下?” 七殿下没声。 西初又冒头喊了一声,“你在吗?” 小心翼翼的,跟去没人住的地方还要喊几声有没有人在一样,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装模作样。 西初蹑手蹑脚地进了殿,她才绕过屏风,迎面就砸来了一个不大的东西,西初惊得缩回了屏风后面,同时被她揣在怀里的馒头掉了下来,顺着路往前滚了两圈,正巧滚到了在地上碎开的被子边上。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西初问着。 大概是来不及了。 她听到了七皇女冷酷又无情的声音。 “谁让你进来的?” 当然是她自己决定进来的。西初在心里回答着。 “奴婢看到殿中灭了灯,以为是有贼人偷跑进了长乐宫,怕那贼人偷了东西,便进来看一看了。” 屏风后的七皇女沉默了会,半晌西初才听她说:“多管闲事。” “滚。” 西初点头,她走出屏风后头捡起自己掉地上的馒头,离开前本来还想问一下七皇女吃过了没,但馒头已经在地上滚过了,人家大概也是不吃了,西初也就没有问上一句。 出门前西初又回头问了一句:“殿下可要奴婢将殿中的灯点上?殿下若是要读书的话,这么暗对眼睛不太好。” 回答她的时候一个杯子砸了过来,七皇女虽小,力气倒是不小,两人隔得还远,她扔一个杯子还能扔到西初的脚边来。 西初乖乖出了门,顺手将殿门关了上去。 人果然要安分守己,不要作妖。 她再次想着。 回杂物房又睡了几个时辰,又到了西初值班的时间,她带上了幼儿启蒙,带上了馒头,提着提灯朝着回云殿走了过去。 长乐宫的宫女们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早上是听那个侍卫说二皇女让长乐宫的宫人去停柳台,二皇女有着自己的宫殿才是,伸手到七皇女的宫殿来,这手也太长了,不过这话西初是没有什么资格说的,她也是二皇女强塞给七皇女的,要说手长的,第一个该处置掉的是她才对。 中午宫女们没回来,晚上宫女们也没回来,所以七皇女不会一天都没吃过饭吧? 西初心下不安,想去看又不敢去看,回云殿也没点灯,她从外面看是黑的。 麻烦死了。 这种有身份有地位但是没权利又很烦人的小孩子烦死人了。 西初在心里做了一番激烈的挣扎之后,选择了推开门进去看看,如果被问起就说是值夜的时间到了,进来拿灯,这借口过于完美,西初觉得自己真是优秀。 地上的杯子碎片还没有人打扫过,要不是提着灯,西初差一点就一脚踩了上去。她绕过了屏风,见到了在后面的人。 七皇女趴在桌上睡着了。 桌上摆着两三本书,还有一张墨迹已经干了的宣纸,七皇女在练字,对着书上的字练。写的不太好,比西初刚开始学写字还要丑,又圆又胖,一看就是真实小孩子的笔迹。 西初放下了提灯,绕到了书桌后,她弯下腰,一手穿过了七皇女的腋下,一手穿过了七皇女的膝窝,正要用力将七皇女抱起来,突然的声音落下,西初惊得往椅子上一磕,结结实实打到了手。 “我要沐浴。” 西初收回自己吃痛的手,她疼的用另一只手不停揉着,一边反问着:“什么?” 原本睡着了的七皇女此时坐在椅子上正一脸傲慢地看着她,她极其不耐烦地重复了自己一开始吓到了西初的话,“本宫要沐浴。” 西初觉得自己听错了,依照之前几次的碰面七皇女会说的话是滚,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滚。按理来说她突然醒来发现自己试图抱她会说的话也是滚才对。 “奴婢去找散夏姐姐过来?”西初也不敢问她自己心里头想着的事情,她也不可能真的按照七皇女说的那样带她去沐浴,毕竟她不认识路,她也不知道七皇女专用的豪华大浴场,可能没有这东西,但是她真的不知道。 “服侍本宫就让你这么不情愿?西晴蕾让你过来不就是要你好好伺候我?”七皇女双手环胸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她往椅背靠去,端的一副冷漠疏离的模样,“本宫昨日倒是糊涂了,既然西晴蕾专门把你送过来,本宫又为何要放着一个奴仆不用。” 西初不懂她的意思,她还在为难着浴池在哪里,“殿下可知浴池在哪吗?” 七皇女直白的下马威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成效,她愣了会儿,随后羞红了脸,又气又恼地说:“你如此蠢笨又怎能伺候好本宫,本就生的这般丑陋了,本宫殿中可不养什么闲人!” 西初:……她这么废还真是对不起了。 数落了西初一顿的七皇女说完了话生气地指向了西初的后边,西初并不能很机灵地反应过来,她只是顺着七皇女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她只看到了一堵墙,西初小心翼翼地再次询问:“在后面?” 七皇女收回手,她冷笑一声。 这大概是确定了她的话。西初想着。 “那奴婢抱您过去?” 七皇女继续冷笑:“你也配抱本宫?” 西初果断低头认错,十分卑微:“对不起,奴婢不配。” 她认错非常爽快,为了不让七皇女继续抓着她怼,西初紧跟着问:“那奴婢要怎么送您过去?”总不能你自己走吧死小孩! 七皇女沉默了好一会儿,西初以为她会给出什么优秀的答案来,没想到等了半天,事情回归了原点,七皇女不甘不愿地说着:“抱本宫过去。” 西初:……哦! 第47章 西初把七皇女带到了回云殿后面的浴池里, 将她往池子里一放,就要去帮她脱掉身上的衣服,谁知她的手刚一伸出七皇女就打掉了她的手, 跟着气呼呼地瞪着自己。 西初不免疑惑了下,作为小宫女服侍主子沐浴更衣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她当郡主的时候也是这么被伺候了,只是西初拒绝了这么过于亲密的接触, 不过那都是因为她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也没习惯让别人帮自己脱衣服这些事情。七皇女是身份尊贵,按理说不应该会不习惯这种事, 她要是主动说让七皇女自己来才更加奇怪吧? 西初思索着, 目光不由得从七皇女生气的脸上转到了她不能动弹的一双腿上,藏着袍子下的一双腿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但是长期不活动,肌肉可能会萎靡, 应该会很丑。 她也没见过有人替七皇女按摩过那双腿。 西初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 当即低下了头, 双眼盯着自己的鞋尖,话说的再是卑微不过:“奴婢去外边守着, 殿下若是好了便喊奴婢一声。” 说完了话,西初慢慢后退,退到了一定的距离后,西初才转身到了外边去守着。 她离开后,七皇女才下了水。 水托起了她的身体,她把自己埋在了水中, 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有双腿是存在的感觉, 切切实实的感觉。 泡了许久,七皇女开始觉得头晕时, 她趴在了池子边,一眼就看着了侧坐在廊下,仰头看着天际的西初,七皇女想要喊她。 她没能喊出声来。 因为她想了许久,都没想起那个丑陋的宫女叫什么。 没人告诉过她,她叫什么,她也没说过自己叫什么。 她是皇女,女帝最宠爱的七皇女,就算是不知道一个宫女叫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需要去记这些无关人等的名字。 七皇女在心里边这么想着,但现实是她因为不知道西初的名字僵持了很久,比原先预定的泡澡时间还要长了许多。 西初坐在外面的走廊上,雾气与距离遮掩住了她往里看的视线,不过西初也没有什么奇怪癖好就是了,等着七皇女喊自己的时间里,西初倚着栏杆,数着数。 数久了反而还数出了困意来,西初过去睡不着的时候也不见数羊真的有什么奇效,现在没事干等人反而能让自己数睡着。 困意渐起,西初眼皮子开始打架,西初立马抬起双手,给自己的脸颊来了一巴掌,清清脆脆的两下,左右两边脸各挨了一掌,也不疼,毕竟是自己的脸,西初也不敢下重手。 对自己来了这么一下西初也算是醒了一些,她晃晃脑袋,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依靠自己过往的经验来看,估计也才过去了几分钟。 从檐下望向天际能看到天空中遍布着的繁星点点,很漂亮。 西初小时候也见过这种景象,那个时候科技不发达,还没有很多的汽车车尾气,在夜里也没有千家万户还亮着灯,每每在晚上爬上天台的时候,一往头顶上看去,总能看到满天繁星。 那会儿睡前的活动是数星星,从左边数到右,数了一二三四……二十七八,哎呀有一颗好像没数到,重新来过。 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在北阴的时候西初可没看见过星空,北阴一直都是阴沉的,天空好像被雾霾笼罩,怎么都看不到头。 古代人的计时工具挺复杂的,但听着又感觉很帅,因为人能够根据星象来看时间,不过这个世界要更加玄幻一点,星象不仅能用来看时间,也能用来看命运吧? 不是总有那些玄乎又玄的神棍总说,夜观星象,巴拉巴拉必定有祸什么的嘛。 害,可惜她只是个小宫女,没办法见识一下这种。 这就好比穿越到了魔法世界,可以骑着扫帚圆一回女巫梦,但碍于天赋不够,大侠只是个普通人被腰斩。 太难了。 西初感觉自己等的有点久,七皇女这个澡洗得有点久,第一时间出现在脑海里的想法不是七皇女磨蹭而是她会不会被淹死在里面,毕竟是个小残废,但如果真的出事的话,会叫的吧? 西初不太确定地想着。 这么想着她担心地站了起来,冲着水池那边喊了一声:“殿下?” 嫌自己喊得有点小声,七皇女可能听不见,西初又大声喊了一声:“殿下你好了嘛?好了就喊奴婢一声,就算是没好也回奴婢一声。” 没人应她。 西初怀疑是自己声音太小了,她犹豫了一下,走了出去,也没走太近,就靠近了那么一点,接着重复刚刚的话,“殿下——!” 就跟叫魂一样,好一会儿,西初又要继续前进时,水池那边才传来了七皇女不是特别高兴的一声:“过来。” 声音有点小。 如果不是西初听力好,这种像是蚊子一样的叫声谁能听到。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对,小孩子才不会害羞,七皇女这种小孩子应该是中途拔苗助长了才对。 “好的,奴婢这就过来。” 西初在池边旁边的木柜里取出了七皇女用的衣服,将它放在了干净的石头上,本想和七皇女说东西就放她边上了,让她自己解决之类的话的,话才刚冒了个头,西初意识到凭着七皇女自己压根就不能做到西初想着她做的事情。 西初当下就闭上了嘴。 好在热水的雾气足够浓,她看不见在水雾中七皇女的模样,七皇女也瞧不见她的。 本来西初是不觉得尴尬的,毕竟七皇女是个小孩子,她现在身体也是个差不多的小姑娘,只是比七皇女大了那么几岁,但问题在于这个孩子先知羞,就搞得西初感觉自己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你刚刚在做什么?” “嗯?等殿下呀。” 七皇女漆黑的眸子盯着自己,西初与之对视的时候从中瞧见了那双眼中满满的不信任,西初也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这么个表情,她想了想,试探性地说:“奴婢刚刚在……看星星?” 得了想要的答案,七皇女的眉一挑,不以为然道:“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她这态度着实很差劲,西初在心里嘀咕了两声,想着还不是你自己要用的,老实回答了还看不起别人的爱好,破小孩。 “能人异士不总是夜观星象看时事吗?而且,西晴可是被神兽凤凰庇护的国家。”在这个世界里这些传说可能都是真,凤凰是存在的,南雪的鲛人也是存在的,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还能看见,长长见识呢。 “凤凰?” 西初点头,“殿下就不好奇嘛?” “母皇说凤凰都是假的,只是长老院编造出来欺骗无知的百姓,西晴千百年来的安康岂是一只存在于话本中的异兽可……保佑的,都是先人的智慧……打下了厚重的基业,所以才有了我们现在的生活。” 她在背书。 西初非常肯定。 因为说着很磕绊,并不流畅,说一句总要停上一会儿。 西初很给面子的哇了一声,夸赞着:“殿下好聪明。” 被她夸奖的人立刻黑下了脸,气氛沉闷了下来,西初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说错了话。 她想着挽回一下,但黑脸的七皇女板着脸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然后哼了一声,扭过了头。 西初:……破小孩。 她是个心智成熟的大人了,才不会和这种幼稚的小孩子一般计较。 于是心智成熟的大人西初背着七皇女回殿的途中一句话都没和她讲,七皇女趴在她背上一副很想说话的模样,可西初不和她说话七皇女就不想主动说话。 一直到西初将七皇女放到了床上,七皇女才不甘不愿地说着:“擦头发。” 西初点点头,找到了干净的毛巾后,半跪在床边替七皇女擦头发。这个高度有点难度,她作为一名小宫女又不能爬上七皇女的床,好在七皇女不够高,西初好歹也比她大了几岁长得比她高,就算是跪着也能够着她的脑袋。 七皇女的头发很长,纯黑色的,发量也多,摸着很舒服。 她自己的也很长,也还挺多的,但是发尾开叉,还有点枯黄,摸起来并没有七皇女的舒服。 白天天气很热的时候西初总想把头发剪了,咔嚓一下剪成短发,因为在这个地方长头发真的很麻烦,当郡主的时候还好,当小丫鬟的时候由于没当几天就死了,西初还没被生活击垮以至于没能体会到这份麻烦。而现在她活的还挺久,也就感受到了这份麻烦。 每天早上起来都要给自己弄发型!扎宫女的统一发髻真的很痛苦! 想着想着,西初手下的力气不由得大了一些。 “痛。”七皇女忽然痛呼了一声,她将头发从西初的手中拉过去,西初一愣,就要解释自己刚刚不是故意的。 七皇女立马一顿劈头痛骂:“笨手笨脚的,生的又这般丑,也不知你能做什么。” 西初:……还能背你去洗澡! 这种话西初当然是不敢说的,所以在被七皇女这么一通说的时候,西初十分委屈地低下了头,并说:“是奴婢的错。” 七皇女的眉一挑,道:“本就是你的错,不然还能是本宫的错吗?” 西初:……猫猫碰! 第48章 日子逐渐归于平静, 西初的生活化作了日常,回云殿里的七皇女对她来说也习惯了起来,每日与七皇女撞见的时候, 若是被她瞧到了七皇女总会说她一声丑。说来也是古怪,明明七皇女总嫌她丑,可除了第一次外, 七皇女都没有再避开过她的脸,每次都能用十分坦荡的目光看过来。 其实她就算是不敢看,西初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毕竟这张脸是真的很吓人, 是恐怖的那种丑,西初平常也不敢照镜子,对于自己的模样她是有几分的认知的。平日里不能戴着什么在脸上,西初行动时都是低着头, 西初觉得自己要是再这么低上几年的头, 可能年纪轻轻就成了一个驼背吧。 小孩子会害怕, 很正常,不害怕反而显得特别了起来。 如果七皇女的腿没有瘸的话, 以后长大了一定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 不是什么坏心眼的人,平时打骂伺候她的宫女,也是因为照顾她不上心吧。西初在和她相处的时候,七皇女虽然总会说着讨人厌的话,但没有一次七皇女动过手,噢, 还是有的, 生气地冲她丢过茶杯。 转眼便到了端午,西初没数过日子, 一天天过去,她也只是从天气上辨明这是什么时候,天气热了就是夏天,夏天三月,她来这里也才两月,还未尽。 知道是端午还是因为去厨房厨娘开始忙活着包粽子的事情西初才知道的,明明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中没有屈原,没有汨罗江,但却有着端午这个节日。回了长乐宫,大宫女给每个人发了一个粽子,品级越高得到的粽子越多,西初一个小小守夜的,只拿到了一个。 粽子不大不小,刚好一只手能握住,刚拿到手的粽子热乎乎的,拿在手心里还有点烫,西初捏住了捆着粽子的细绳,她本来是打算把粽子解决了的话,转念想到自己刚吃完饭,晚上可能会错过晚饭,就干脆留着晚上守夜的时候吃吧。 说起守夜这件事情,西初越发习惯了起来,然后去的时候带上七皇女的那本幼儿启蒙,再带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她能够自己玩到天亮。 可能人无聊,就会自己开始玩游戏了吧。 除了守夜的工作,偶尔白天西初也是需要干活的,比如说宫里要大扫除的时候,哪个宫人都逃不得,上一次大扫除还是在半个月前,她们整整忙活了三天。 西初负责打扫偏殿,她在角落里找到了两颗蒙了灰的黑白棋子,晶莹剔透的,看上去像是什么贵重棋子,西初当时就找到了大宫女交上去,但是大宫女摆摆手,说七皇女去年命宫人们丢了宫中的棋子,这可能是之前没丢干净的。既然是要被丢掉的东西,西初就问了大宫女自己能否留下来,大宫女倒是好心解释了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卖不了多少钱的。 西初倒也不是要拿去卖钱,就算她想卖,也得她能出宫。 于是扫除的时候西初得到了两颗棋子,一黑一白。 之后她又得到了些别人不要的小玩意,织绣坊那边的宫人绣坏了的手帕,被裁成衣,剩下来的一截边角料,在池塘边上找到的圆润小石头,还有自己无聊时拔的草编成的草环,大概是什么垃圾都有。 西初按时到了回云殿门口,殿中只留了几盏灯,大宫女早早就离开了,现在这里只有在里头的七皇女和在外面守着的西初。 自打上一次她背了七皇女去洗了一次澡后,西初就再也没进过回云殿里了,一是不敢,二是散夏不让她随便进去回云殿。 西初将日常必备的提灯放在了最上层的台阶上,然后将自己带来的小玩意依次铺开。 两颗最重要的棋子被她从里面抽了出来,摆在了下一级的台阶上,然后是织绣坊那边给她的长布条,染了色的,可能就是因为颜色染坏了,又是用不上的边角料,西初才能拿到手。 池塘边的小石头她捡到了六块,给黑白棋子各三员大将,白棋子得了看着比较圆润还好看的小石头,黑棋子拿到的在外形上就不那么好看了,虽然都是小小的圆石头,但有一颗石头上裂了条缝,西初捡来的时候是完好的,可她前两天不小心把石头摔了,就出了一条缝,好在没有全裂开。 西初将手帕放到了右边的台阶上,并在上面放上了自己今天得到的粽子,然后把白棋子的两颗小石头分别安排在了手帕的边角。 东西放好了,西初又跑回了左边,她将长布条从上往下铺,铺过了两个台阶,这条长布条就够不到下一级了。 西初将黑棋和他长得比较丑的小弟放到了长布条够不着的那一级台阶上,把白棋没用上的第三颗小石子放到了最上面的长布条上,她又跑了几步,将草环给粽子戴上,又将白棋放在了圈住了粽子的草环上面。 右边台阶处在黑暗里面,西初原是想将提灯放到这边来的,但是放右边了左边就不亮了,她想了下,把灯放到了正中间,然后回到了长布条够不到,她放了黑棋和三名小弟的那一级台阶上。 西初左手拿着裂缝石头,右手拿着黑棋。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黑棋和白棋是一对相爱的恋人,它们原本居住在了淳朴的台阶村,过着朴实无华的日子,后来某一天,天上突然掉下了一颗粽子陨石,台阶村被一分为二,黑棋和白棋分开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白棋创立了粽子教,在死去前封了全教最好看的白棋成了粽子教的圣女,守护教中宝物粽子,台阶村被一分为二的传说渐渐失传在人们的口中,留在下台阶村民们口中的传说只有关于粽子教和粽子教的镇教宝物粽子。” “在某一天,下台阶村全村最好看的小伙子黑棋带着他的小弟们要登天阶,上天去寻找传说中的宝物,粽子。” “在一代又一代的传说之中,粽子多了许多的功能,比如说吃了它就能长生不老,比如说吃了它就能拥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比如说吃了它就能拥有绝世武功成为一代大侠。” “小伙子黑棋,一个有着一代大侠梦想的下台阶村全村最帅的小流氓,出发了。” “它们在通往上台阶的天河中遇到了困难,传说中只有通过了这条天河,才能抵达粽子教的教门。” 西初右手拿着的黑棋跳了跳,没能够着长布条,左手拿着的裂缝石头在台阶上走了两下,然后裂缝石头碰了碰黑棋,西初咳了下,捏着自己的嗓子,本想要粗犷一些又大声的,但是考虑到分贝,西初放低了声音,夸张地喊着:“老大,如果不通过这条天河的话我们没办法上去。” 她又立马抓过了另一颗石头,跳到了黑棋的面前,“老大,我们还是放弃吧,那可是仙人们居住的地方啊,我们怎么可能上得去。” 西初换成了裂缝石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条河却是往上面流的,我们说不定能乘着河上面。” “可是我们够不着啊。” 西初放开了所有的石头,她转而拿起了黑棋,让黑棋走向了长布条,她十分沉稳地说着:“我们叠罗汉,就能够到了。” “好主意,天啊,老大你真是太聪明了。” “不错不错,就按这个办法来。” 西初把所有的石头叠到了一块,因为磨合面不怎么光滑的缘故,叠起来的石头有种摇摇欲坠的模样,西初小心翼翼放开了手,三颗石头加一颗黑棋的罗汉叠成了,她十分紧张地伸出手将最上面的黑棋拿起跳到了上一级台阶,黑棋离开的那一瞬间,三颗石头的罗汉塔塌了,西初紧张去拦,没能拦住,其中一颗石头还滚到了最下面去。 西初看看自己放到了长布条上的黑棋,如果自己松开手,黑棋会滚到长布条下面去,她回头看了下已经没入了黑暗之中不知道滚到了哪里的小石头,十分痛恨地拿着黑棋跳了两下,高音一喊:“不……都是我对不起你们,如果不是我坚持要闯什么天梯,你们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噢,好痛心,但是故事还是要继续的。 西初又改了口,“兄弟们,等我取得了粽子,定会为你们报仇雪恨,我终要让这天不再是天,让这地不再是地,我要让这天与地再也不分离。” 西初抓起长布条,一点一点地往上拉,一手托着下面,当做这是在逐步上升。 黑棋大兄弟上完了天河,遇见了被派来守门的白棋方石头,石头拦下了黑棋,西初掐了个嗓子,放软了声音,“呔,你这贼人,竟敢擅闯我粽子教!还不速速离去!” 西初露出了个哭脸,悲伤地说着:“我的兄弟们为了能见到这粽子教,都牺牲了,我如今已没了退路,今日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要闯一闯这粽子教,为他们完成遗愿。” 紧接着她一改刚刚的哭泣,恶狠狠地说:“那就看招吧,贼人!” 西初一手拿着石头,一手拿着黑棋,石头和棋正要相撞时,一道声音吓住了西初,她一个没拿稳,手中的黑棋从手里脱落,滚了下去。 “它们要怎么打起来?” 西初惶恐不安地抬起头,同时又感觉到了一股热意在脸上散开。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坐在轮椅上的七皇女,此时她正用一脸无辜的表情回看着西初,同时还在问着:“要闯粽子教的不是它吗?又成了它兄弟们的遗愿了?” 在?我在自娱自乐玩着小孩子的过家家时,我上司突然冒出来问我为什么,我该怎么办?急,在线等。 西初很尴尬,十分的尴尬,当前这种尴尬的气氛外加她在台阶上摆上的东西,这所有的东西加在一块都让西初觉得无比的尴尬,好像让时间倒带,重来。 为什么七皇女会出来啊?平时不都是待在里面的吗?她怎么坐上轮椅的啊?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让年幼的她经历这一份痛苦! 她做错了什么吗? 西初不知道,面对七皇女的询问时,西初艰难地笑了两声,她很想问七皇女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但是又不敢。 “就……随便说说。” 七皇女好像没注意到西初的无法说出口,她指了指台阶下面,说:“后面呢?那颗黑棋掉下去了,它要重新爬上来吗?” 西初一脸严肃地回答着:“它和石头的战斗中输了,被打了下去,它摔死了,爬不上来了。” 七皇女:“……???” 第49章 端午这一天的夜里, 无疑是充满了波折的。 人生总是不能一帆风顺的,西初知道,它总是伴随着许多的痛苦与折磨到来的, 但是西初万万没有想到,这东西在过了一夜后并没画下句号。 昨晚西初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了七皇女,匆匆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然后等到了早上立马就跑了。 至于那个被她拿来当道具的粽子,很可惜,她没能吃上。 西初回房前将所有的作案道具都扔掉了, 昨晚无事发生, 她什么都没经历过。 她想着,然后她去睡了。 醒来后又到了晚上。 西初感慨着漫漫长夜该如何度过,她又该如何面对随时会出现的七皇女,不禁委屈地捂住了脸假哭了两声。 今天的回云殿外有点奇怪, 西初还没到就看到了亮堂堂的光, 殿内殿外都是亮堂堂的。 西初心中升起了那么一点微妙的感觉, 她忽然有点想翘班。 要是不去守夜的话会怎么样? 现实并没有要是。 西初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了过去。 她首先看到的是坐在轮椅上的七皇女,七皇女在门口, 就在昨天的那个位置,不安瞬间就包裹住了西初的心脏,西初低下脑袋,她走过去,喊了一声,“见过殿下。” 七皇女很是开心, 比起西初过去任何一天见到她的时候还要开心, “免礼。” “殿下今夜在外面……” “继续吧。” “啊?” 西初抬起了头,这一抬头, 她就看到了在台阶右边放着的粽子,带着个草环,草环上还有个白棋的粽子。 那一刻,西初的心中闪过万千思绪,她恐惧地退后了半步。 她明明记得那些东西她全都丢掉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七皇女去垃圾桶里捡垃圾吗!!!你可是一个皇女怎么可以去捡垃圾!!!你为什么要去捡垃圾!!! 西初土拨鼠式尖叫.jpg 七皇女并没有发现西初现在的百般不情愿,也有可能发现了但是忽视了西初的不情愿,她伸出手,指了下左边台阶上的黑棋和石头,说:“黑棋和石头打起来了,黑棋赢了。” 她强行扭转了西初昨天给下的结局,听上去还有些不满昨天西初说的结局。 西初讪笑,想说黑棋摔下去死了,七皇女双眼冰冷无情地往她身上一扫,西初立马就闭上了嘴。 屈服于现实。 屈服于这该死的强权。 西初低下了头,很不情愿地走了过去,她迈了一步,下了台阶。 西初委屈,西初不想玩,西初只喜欢跟自己玩,西初不喜欢别人看着自己玩。 可是西初不得不被人看着玩。 呜,她好可怜。 西初伸手拿起了地上的黑棋,入手的感觉有点不太一样,西初惊讶了下,又拿着看了一会儿,她拿过地上的石头,也不是石头,摸着很圆润,跟她准备的东西不一样,只是长得像。 西初又看向了还在地上摆着的长布条,是蓝色的,和她随随便便准备好的东西不太一样。 就只是长得像。 七皇女是不可能自己摆好的,她下不了腰,也没办法去准备这些,但她是皇女,所以……西初无法想象这些东西到底经过了多少个人的手,到底有多少个人知道她昨天干过的事情。 西初忽然有点窒息,她感觉命运掐住了她的脖子。 往好的一面去想,七皇女可能没说,就只是让人准备了这些东西而已。 “黑棋遇上了石头,它打赢了。”七皇女不冷不淡的声音像极了一道催命符,西初委委屈屈,左手拿黑棋,右手拿石头,左右手相碰,西初松开了右手,石头掉下去,结束了它的登场戏份。 “黑棋打败了拦在了它前面的敌人,它感觉……粽……粽子教离它不远了,黑棋在原地休整了一晚上。” 七皇女对这个表演并不是很满意,她说:“为什么它不缅怀它的兄弟们?不是要为了兄弟们报仇吗?” 西初:“……”你告诉我一颗黑棋要怎么缅怀它的兄弟们! 这样的话很明显是不能说的,西初低下头,她感觉她的人格被侮辱了,可她只能屈服于强权,怪她,都怪她,没事玩什么,老老实实守个夜不就好了吗?打发什么时间啊!发呆它不香吗! “黑棋打败了拦在了它前面的敌人后,它跪在地上,朝着那条天河发出了悲怆的声音,它高声大声着:我死去的兄弟们,我一定会继承你们的遗志继续前进的!” 西初说完了话,她抬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盯着她这边的七皇女,七皇女没有什么反应,应该是满意的。 “然后呢?” “黑棋休整一晚上。” “然后。” “黑棋累了,要休整一晚上。” 七皇女拉下了脸,她说:“一晚上过去了。” 西初:……哦! 西初拿过了幼儿启蒙那本书,直接放在了通往右边台阶的那条路上,然后一手拿着黑棋,带着它在路上开始走路。 黑棋在地上碰撞发出些吵人的声音,七皇女的目光跟着西初的手一直往前,直到西初带着黑棋在幼儿启蒙面前停了下来。 “经过了好几天的赶路,黑棋来到了一座大山之前,这座山拦住了它的去路,黑棋站起了山脚仰望山顶,它在想这么高的山他要怎么跨越过去,之前他乘上天河的时候,是它的兄弟们帮助了它,给予了它无穷的力量,可现在在这么一座险峻的大山面前,它能够跨越吗?” 西初发出了叹息的声音,“黑棋不知道。” 正在西初投入进这份惋惜地情况之中时,七皇女那阴魂不散的声音又落了下来,“它能。” 西初:……你好,你知道别人正在投入演出的时候打断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吗?特别是她在干着这么羞耻的事情时。 西初没敢反抗,她跑了两步,从换了新国宝的新手帕上拿了新的石头。 七皇女控制轮椅朝着她过来,西初两手分别拿着石头,“身为粽子教的左右护法感应到了守门的大将被干掉了,粽子圣女正在沉睡中,一定不能让敌人来到圣女的面前,粽子们商议着派人去解决这个胆敢闯入粽子教的贼人。” 七皇女说:“是石头。” 西初:……? “是石头,不是粽子,你说错了。” 西初哦哦两声,她随手一挥,“口误,口误,我们重来。” 西初重新接上了刚刚的话,用着十分惊讶的口吻说着:“石头门商议着派人去解决这个胆敢闯入粽子教的贼人,正在它们商议着的时候,粽子教的圣女白棋出关了!” 七皇女提出了她的疑惑,“它不是在沉睡吗?” 西初被她问倒,思索了一下,费力解释着:“……嘶,它就是睡着了闭关,它修炼的功法需要睡觉。” 七皇女很是乖巧地点头:“哦,你继续。” 西初:……哦! 西初被打击了积极性,整个人都不太开心,她有气无力地拿着白棋从粽子上蹦了下来,西初很想接一句圣女白棋出关时摔断了腿,无人阻止黑棋……这个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西初忍不住直了腰板,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可以,心动不如行动,西初立马就行动了起来,“圣女白棋出了关,它闭关多年终于神功大成,踏出了粽子洞,怎料千算万算都算不到白棋圣女会败倒在她洞口的石阶上,白棋圣女被石阶绊了一脚,失去了行动力。” “左右护法得知圣女白棋摔伤,心中大惊,左护法急忙下山去找了大夫,右护法将圣女白棋重新扶回了洞中,助她养伤,一时之间竟无人去处理那擅闯粽子教的贼人。” 西初利落地解决了出关的白棋圣女外加左右护法,然后奔向了黑棋的怀抱,她一把拿起了黑棋,带着它蹦蹦跳跳跨越了幼儿启蒙,很快就来到了粽子教面前。 “与此同时,黑棋在悼念了一番兄弟后,翻越了万水千山,终于来到了粽子教内,教内无人看守,黑棋直入无人之境,很快便到了粽子教的镇教之宝面前,黑棋得了粽子,神功大成,一掌捣毁了整个粽子教,从此以后,天河不存,高山不在,上台阶村和下台阶村又融为了一体。” 西初一口气解决了该死的粽子教,故事来到了尾声,她娓娓道来:“许多年后,还有人说着黑棋大侠的传奇人生。” 听完了全程的七皇女给出了她的评价:“一点都不传奇。” 对此西初只是露出了个无害的笑容,七皇女板着脸,不高兴地说着:“不许笑,丑死了,重来。” 西初也不在意,她说:“已经结束了,殿下。” 七皇女开始了她的无理取闹,她板着脸,对着西初说着:“白棋圣女出门没有摔断腿。” 西初:…… “殿下,结局了怎么可以改呢?”西初立马道,她也不敢强硬地拒绝,只是用着委婉的语气说着:“白棋圣女摔断了腿,这是意外,这是巧合,它是圣女,左右护法自然要着急它的生死,这么一来,粽子教不就空了嘛,绝对不是我有意导致这么个结局。” 哄小孩一定要有耐心,这个西初现在很擅长。 耐心地跟她讲一大堆她听不懂但是很有道理的话,最后只要她乖乖点了头事情就解决了。 西初是这么想,事实也如她所想的那样,七皇女因着她的话陷入了沉思之中。 但西初忘了一点,无理取闹也是小孩子的特性。 “本宫说它没有摔断腿就是没有摔断,它若是断了腿,本宫便让你也断了腿。” 西初:……猫猫碰! 于是故事又回到了白棋圣女出关前,它没有摔断腿。 西初恹恹地将黑棋摆回了幼儿启蒙上,她将白棋放回了粽子上,西初一手拿着白棋,一手拿着左护法石头,她操控着白棋往下跳,让左护法在底下接着,同时说:“白棋圣女从粽子上跳了下来,为了接住白棋圣女,左护法被压断了腿。” 七皇女:…… “噢,可怜的左护法,年纪轻轻就为了粽子教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 “白棋圣女闭关多年,左右护法平时负责送吃食给她,一餐都不曾断过,白棋圣女就在粽子洞中修炼成了一个胖子,走一下大地都要颤抖两下的那种重量级。” 七皇女:…… “白棋圣女十分难过地握住了左护法的手,并称一定会为左护法报仇的。”西初悲伤地叫了两声,她抓起白棋朝着幼儿启蒙走去,同时拿过了在幼儿启蒙前的黑棋,操控着它往幼儿启蒙上走去,“于是走一下大地都要颤抖两下的白棋圣女正面迎击了闯入的敌人,彼时黑棋正好在爬山,白棋圣女的到来导致整座山都在颤抖,黑棋没能站稳从山上摔了下去。” 西初将黑棋从幼儿启蒙上抓了下来,同时让白棋走到黑棋的面前。 “黑棋瘸了,白棋圣女来到了它的面前,黑棋看见了惊人的白棋圣女,他吓得从地上爬了起来,回到了他的下台阶村,再也不敢踏出下台阶村半步。” 七皇女:…… 七皇女听了想打人。 第50章 西初失业了。 因为她让一颗黑棋摔断了腿。 于是西初也断了腿。 现在, 天气很热,她只能单着一只脚,在走廊上蹦来蹦去, 将自己当做只有一只脚的独脚怪,就算一只脚麻了,另一只脚也不能放下来替换, 因为她的那只脚废掉了,不能放下来替换。 西初觉得自己好难啊,这比真的断了腿还要麻烦, 她还得时刻提醒着自己左脚废掉了, 左脚现在是不能用的,左脚去跟妈妈谈人生了,所以左脚不能放下来,她现在就是个小残废。 要只是这样子就算了, 关键是, 在她用着一只脚蹦蹦跳跳努力擦着柱子的上面时, 七皇女就坐在阴凉的树下,盯着她干活。 西初本来以为她只是做做样子, 万万没想到她是个可恶的监工,每当西初的脚要往下面放一下,改由两只脚支撑,或是换一只脚瘸后,七皇女立马就会开口用一种不冷不淡但西初要是敢把脚放下来就死定了的语气说:“你瘸了。” 西初只能抱着柱子,委委屈屈擦着灰尘, 然后蹦蹦跳跳去水桶那里清洗抹布。 水脏了她只能抱着水桶蹦蹦跳跳去换一桶清水, 但蹦蹦跳跳这个动作不亚于车神每天开车上山送豆腐不让水洒出来,西初蹦跳一下就被脏水泼了一脸, 西初单着一只脚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她其实很想坚强一点,学一下什么不为强权屈服,拥有着自己的思想的女主角的。 然而在被水泼了两次之后,西初觉得自己可能没有这个主角命,她不配。 西初蹦跳着回到了七皇女的面前,思考着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姿势下跪,要说着怎么样万分真诚的话才能够让七皇女放过她一马。 西初的目光落到了七皇女盖着小毯子的双腿上,大热天的还盖着小毯子其实很热,但她选择了盖上去,估计是为了遮丑,那双腿到底长什么样西初没见到过。她见过七皇女几次倒在地上,都是依靠着双手向前爬行,那双腿像是不存在似的。 一般来说,抱大腿,就是体现自己又卑微又真诚的,但现在这种情况,西初觉得自己要是抱上去的话并不会得到七皇女的一脸震惊,对于她的行为很震惊,又在心里感慨着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但还是因为被抱了大腿选择了原谅她。 这种剧情,是不可能的。 于是在盯着七皇女看了好一会儿,在七皇女即将不耐烦地开口时,西初立马弯腰抱起了水桶,蹦跳着走开了。 她想,她需要一个盖子。 她需要运用来自二十一世纪拥有着相当丰富的现代科学知识的智慧大脑来帮助自己渡过难关。 西初想,她可以的。 她可以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大脑创造出来现代文明工艺品。 现实是西初在实在是看不下去她被水泼面,以至于一路跳来洒了一路的水的宫女的帮助下从厨娘那里得到了一个酱菜桶的盖子,为了配套,厨娘将酱菜桶也给了她。 “不要再让水洒出来了,你将脏水洒了出来我还得重新去洗。” 给了她帮助的宫女生气地说着,西初认识她,同是长乐宫的宫人,她是负责扫地拖地的。 得了别人的帮助当然不能蹬鼻子上眼,更加不能因为别人不太好听的话而闹脾气,西初不是那种小学鸡,于是西初万分感动地拉着宫女的手,感激涕零地跟她保证着自己一定会努力不让水洒出来的。 西初去了很久。 久到守在树下当着监工的七皇女都从无聊变作了不耐烦,当然,当监工的时间并不无聊,至少在看着西初单着一只脚蹦蹦跳跳,想要放下另一只脚却要因为她在旁边盯着只能忍痛继续单着脚的模样七皇女心中的那点躁郁得到了化解。 从前她讨厌极了那个相貌丑陋的宫女,因为她是二皇女特意送来的,只为了取笑她。 七皇女想着过去看看,会不会是在路上摔了又或是跑什么地方去偷懒了,她双手刚摸上轮椅两边的轮子,一手抱着酱菜桶一手按着酱菜桶上面的盖子的西初从远处单脚跳着回来了。 她换了一只脚,去的时候用的还是右脚,回来的时候换做了左脚。 七皇女收回了手,她靠回了椅背,眯起了危险的双眼。 等到西初一脸开心地蹦跳着到她面前时,七皇女开了口,“本宫竟不知瘸了的腿,短短时间内还能换了一只。” 抱着桶回来的西初猛地听到这话,她的身体一僵,随后慢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站立的那只脚,她立马放下右脚,收起左脚,然后冲着七皇女露出了一个自以为乖巧实际上很吓人的笑容。 她试图以傻笑蒙混过关。 然而七皇女被她吓了一跳,她的蒙混过关并没有什么用处,她喊了一声,大宫女流音便抱着一根拐杖过来了,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两名宫女,两人手上抱着一捆麻绳,看上去特别结实粗大,西初被吓到了。 西初颤抖着声音询问着:“殿,殿下?” 七皇女殿下并没有搭理她,在流音过来后,她轻轻一点头,流音示意两名宫女架住了西初,然后将着拐杖贴到了西初的左脚上,随后用麻绳将她的左脚和拐杖捆住,随后是她无辜受了牵连的左手,因为要控制着拐杖代替自己的左脚,也跟着被绑在了拐杖上。 西初吓得嗷嗷叫,然而并没有用。 “民间的瘸子都是这般吧,拖着半条废掉了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在街上。不过那些都是一些乞儿,你是我长乐宫的人,自然不能那般对你。” 七皇女漫不经心的话从旁边落了下来,西初呆滞,西初麻木,西初莫得任何感情。 “既然瘸了,便要有个瘸了的样,本宫原是想打断了你的腿,毕竟你那么喜欢断腿不是?” 西初在心中掩面哭泣:呜呜呜呜那都是一个误会。 “本宫也不是什么恶人,既然你不愿断腿,本宫自然也不会说什么那便不要了的话,本宫可不愿见你整日在本宫面前晃荡。” “本宫见你单脚蹦着很是开心,本宫最讨厌的便是有人当着本宫的面开心了,毕竟你这么开心,又怎能算的上是惩罚呢。” 可别人拄拐杖的也不见人家把腿也给捆拐杖上了啊!别人用拐杖都是用手操控着拐杖让它能够只有活动的好嘛!哪里像现在这样子,手和脚都被捆在了一起,那么抬起拐杖脚都要跟着抬起来了好嘛! 西初觉得自己的洪荒之力快要脱口而出了,但是被两个力大无比的宫女架着的她除了露出屈服的表情,并不能做别的。 西初委屈,西初难过,但是西初很坚强。 于是坚强的西初被放开后,很艰难地抱起了自己的酱菜桶,这次实打实体验了一次半边身体都不受控制的感觉。 西初想哭,可西初不能哭。 呜。 拥有了一根拐杖的西初并不能用拐杖来代替她干活,她只能用她的右手来干活,哪怕右手好累,西初也不能换左手,左手被拐杖吸住了,她挣脱不开,她还只能实打实地拄着拐杖走去。 西初突然感觉自己的宫女生涯没有一点阳光与希望。 她好难哦。 直到日落西山,西初都没有擦完一整条廊道,七皇女在她委屈对着栏杆擦灰尘,不愿意转过身的那段时间里就回殿里去了,只有西初以为七皇女一直在当着心狠手辣的监工不敢回头努力干活。 没有干完活不能离开岗位,西初从傍晚一直到新的守夜宫女来守回云殿,她都还没干完活。 她今天擦的是正对着回云殿的廊道,而长乐宫的宫殿不止一座。 想到明天还有着干不完的活,西初委屈地差点哭出了声。 守夜的宫女在回云殿内大多的烛光都灭了之后就离开了岗位,听着宫中的宫人敲锣打鼓报时的声音,这也才过了半个时辰。 西初擦着栏杆看着宫女离开,突然在想,自己之前为什么要认认真真地守到最后。 又不会加薪又没有小红花奖励。 难怪她会落得这么个下场,那些偷懒耍滑的都没有被七皇女惩罚过,她个认真守夜的被罚了,这就是原因,都怪她太敬业了! 西初低下头看向了自己面前不知道干净还是脏的酱菜桶里的水。 她现在应该要将这个桶抱起来,将水倒掉,然后回房睡觉,当做自己一天的活都干完了。 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更何况,她只是偷个懒而已。 抱起酱菜桶的时候,西初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跳,猛烈地在跳动着。 那是要干坏事害怕被发现的心跳声,西初觉得自己不是干坏事,干坏事是伤害到了别人那才是干坏事,她只是偷个懒,应该也不算是干坏事吧? 这样子想着的她,在右手抱着酱菜桶,左手控制着拐杖当做左脚来用时,摔了个面朝地。 西初感觉到了疼痛,擦破皮的疼痛,还有水弄湿了身体的那种湿哒哒的感觉,很难受。 然而这全赖于技术上的不纯熟。 她并不能埋怨谁。 正要埋怨什么的话,得怪她不该升起偷懒的念头。 西初委屈地坐在地上吸了下鼻子,她抱起空了的酱菜桶,事情都这样了,要是不偷个懒太对不起自己了。 偷了个懒的西初第二天醒来听到宫里头的人说昨晚大宫女流音摔了一跤,躺床上下不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西初感慨这流音真倒霉的时候, 又听到别人说是因为昨晚有宫人在打扫的时候没打扫干净,在地上泼了一桶的水,昨日夜里又比往常黑, 流音一觉踩了一上去,摔了一跤。 听到这里,西初心中咯噔一下, 想起自己昨晚不小心摔的那一跤,还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又听她们说在床上躺了半日的流音醒来后便召集起了昨日的宫人, 说是要找出昨日的那个宫人, 若是没找到,便要将所有人都狠狠惩罚一顿。 西初这下连饭都不敢吃了,她丢下碗筷,立马往前跑, 早上被她虚虚绑起来的拐杖在这种时候十分的碍眼, 带着它跑了两三步后, 西初将它解开丢到了地上,急忙朝着长乐宫跑去。 她大概知道那桶水是谁倒的了, 昨晚她离开的时候十分不凑巧摔了一跤,那水泼了她一身也留了一地,大晚上的她看见地上一滩水当然也不会有其他宫人发现,谁能想到大宫女流音大晚上不睡觉。 这件事的起因在她,她理应站出去,虽然长乐宫的宫人她看不起, 但也不能让别人平白背了锅受了罚。 不然夜里会因为良心不安睡不着的。 西初自觉自己已经用尽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回来了, 但她还是听到了惨叫声,西初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是因为那声音听着实在是太凄惨了,她害怕了,二是自己来晚了,害的无辜人受了惩罚,良心不安。 被打一顿不算什么,毕竟痛一痛就过去了,但良心上的痛很难消的。 西初越想越难过,她这个小宫女本来就当的凄惨了,现在还要背上一笔良心的债。 再怎么难过还是不能让替她受伤的宫女挨打下去,西初急忙冲了过去,穿过了走廊就看见了广场上趴在长凳上面的宫女,两名人高马大的女侍卫拿着棍杖正打着她,那一下一下地看着就可怕,西初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头一热,冲了过去,拦了一下,棍杖正巧打在了她的手臂上,西初疼得差点叫出声来,但还是将疼痛藏了下去,她高声喊着:“流音姐姐,昨夜是奴婢的错,与其他姐姐无关,您莫要生气。” 棍子没有落下,寂静在这一方小小世界中流转,西初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流音的气急败坏,她略为迟疑,一扭过头先瞧见的是轮椅上的一双腿,西初一惊,再往上,是七皇女那张没什么好脸色的脸。 此时那张脸正以着极其古怪的表情看着自己,西初瞧见她的嘴皮子微动,发出了一个气音,带着疑惑的。 “哦?” 西初惊呆了,她的大脑还来不及转动,西初急忙趴下脑袋,大喊:“参见七殿下。” 不是说流音在惩罚昨天没有干活的宫女吗?为什么是七皇女在这里?难道七皇女终于也受不了这些整天慢待她的宫女,终于不当病猫开始当老虎了? 七皇女的目光从趴在地上的西初身上扫过,她抬眼落到了刚刚在西初护在了身下的长凳上的人,她嘴角扯起一抹恶意的笑,道:“流音,你要惩罚的人来了。” “殿,殿下饶命。” 无比虚弱的声音从西初的身旁响起,西初眨了下眼,有些恍惚,她呆滞地抬起头想要去看长凳上的人,下一秒她就被人抬了起来,七皇女狠厉的声音落了下来,“打!” 女侍卫的棍杖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长凳上趴着的宫女的腿上,被架起来的那一刻西初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咔嚓的一声,很响。 西初感觉自己的腿也有点疼,她吓得闭上了眼。 直到七皇女说了一句停下,西初这才敢张开眼。 长凳上趴着的并不是西初所以为的被拉出来给她当替罪羊的小宫女,而是原本在西初的脑海里手持着凶悍剧本的大宫女流音,此时杖刑一停,流音昏倒在了长凳上,后背还渗出了骇人的鲜血。 西初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说流音在处罚昨晚的宫女吗?怎么宫女没被处罚流音反而是被处罚的那个? “将她带回去,若是还活着,过几日便给她寻个太医瞧瞧,毕竟本宫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若是活不过……”七皇女恶魔般的话语又落了下来,她犹豫了会儿,又说:“毕竟她对本宫这般忠心耿耿,本宫也不能慢待了她不是。去,寻个太医来,吊着一口气便好,若是这都活不下来,那便丢去浮风宫门前。” “是。” 七皇女一走,便有宫人上前将流音抬回了自己房中,西初还瘫坐在地上,没有回过神来。 与她一同的还有几个跪在殿前的宫人们,她们皆是瑟瑟发抖,半天都不敢起身。 发生了什么事? 西初倒是想问,不过应该没人会回答她。 没人会回答她的西初忽然听到了边上有个宫女低声说着:“流音姐姐昨夜摔了一跤,她躺了一晌午,早上殿下起来时便寻不到人,奴婢们便去寻她,流音姐姐正因昨夜的事情气恼着,让奴婢们召集昨日来过回云殿的宫人们,说若是寻不到犯事的宫人,便要将我们统统都罚一顿,将我们的腿打瘸。” 她这一说,其他人纷纷开始了低声哭泣,“那时候,殿下正好来了,流音姐姐可能是气坏了,什么胡话都往外说了。” 西初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对自己说的,她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她说什么了?” 宫女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她小声说着:“那会儿,流音姐姐气笑了,威胁着我们说:“你们看到我身后的回云殿了吗?你们可知七殿下原也是如你们一般有着两条健全的腿的,可七殿下不听话啊,就跟你们一样啊,七殿下现如今虽是个废人了,可陛下愿意养着她,她终究还是西晴的七皇女,而你们呢?你们就算是废了,也与七殿下这个废人不同。”奴婢们当时又怕又惊,殿下当时便在流音姐姐的身后。” 西初仿佛看到了流音放着狠话,一堆宫女们瑟瑟发抖,流音以为是自己吓到了她们,没想到是因为她后面出现的正主害怕,这种戏剧性让人过于害怕。西初下意识摸了下自己还完好的腿,她在七皇女面前说了那么多次都没被她打瘸,难不成是因为她有光环护体吗? 西初思考了一会儿人生,回过神来时,周围的宫女都离开了,只剩下了刚刚给西初解释的那名宫女,西初疑惑了一下,“你怎么还不走?” 宫女避开了西初的眼,不敢与西初的视线对上,她低声说着:“看你出了神,便在这里等一下你。” 她这样子分明是在害怕她的脸,西初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刚刚突然闯过来落在自己胳膊上的疼痛因为她的这一举动起了些反应,西初疼得皱起了眉头,她缓缓放下手,又问:“你怕我,为何还要等我?” “昨日清扫回云殿的,是奴婢。若不是发生了今天这档子事,断腿躺在床上的恐怕便是我了。” “……对不起。” “我并不是要怪你。”宫女连忙解释着,一着急她又与西初的脸对上,这一瞧又害怕地扭过了头,“你还是不要瞧我吧,我看着还是很害怕。” 西初:……哦! 她躲躲闪闪的,声音又小,听着还有几分的怯懦。 不过人倒是不坏,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责怪到西初的身上,西初多少还是有些开心的,这还是她在长乐宫中,第四个敢与她说话的,前三个分别是七皇女,大宫女散夏,大宫女流音。 两个大宫女是因为工作上不得不和她说话,七皇女的性格古怪,不像正常人,这么说来,这个人应该可以算得上是第一个人。 西初不由得好奇打量起了她来。 “你刚刚那般着急过来挡了那一下,我便知你不是什么坏人,昨日应也不是故意为之的,若未发生殿下那事,我被流音姐姐处罚了,你怕是会跟刚刚那样闯过来替我挡上一下。” 面前的宫女生的普普通通的,不丑不美,是许许多多人中非常普通的长相,不会让人觉得难看或是丑,也不会太过好看。 西晴虽说是女儿国,男主内女主外,有着虎背熊腰的女子在,却也有着娇小玲珑的女子在。 如她,如回云殿中的七皇女,都是这般。 西初正感慨着,又听到宫女说:“这宫中人皆凉薄,你虽生的丑,却有着一副好心肠。” 西初:……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不高兴,这算是被夸了还是被骂了?总之也算不上吧。 “之前你生得这般可怖,我也不敢与你接近,你莫要怪我,若你生得普通,我是你这般模样,你怕也会跟我现在这般。” “我叫洲漠,平日里负责回云殿的工作,宫中好人不多,你若是愿意,我可以与你说会话……不过有人时你切莫要靠近我,大家都不敢和你交好,若是我与你交好了,往后怕是会被其他人排斥。” 西初听着很是微妙,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人,不能说她坏,也不能说她好,她只是活的明白,这种知道为自己打算的人,其实挺招人羡慕的。想了一些,西初点点头,同她说了声好。 同时跟她说起自己的姓名:“我叫西初。” 西初本着交朋友的心态向着她释放自己的友善,洲漠却被吓了一跳,她连忙捂住西初的嘴:“西?你怎能叫这个名字,往后可莫要在他人面前说起了,你叫,你叫东,东初。” 西初:…… 你好,遇到了个新朋友,刚说了名字就被她强行改了名该怎么办? 第52章 西初突然有了一个可以在没人的时候聊会天的朋友, 虽然西初感觉这并没有什么用,但不管怎么讲,这是她顶着一张毁容脸交到的朋友, 西初感觉有点美滋滋。 如果七皇女没有派人找她的话,西初的美滋滋估计能够持续好几天,然而七皇女残酷无情地毁去了西初的快乐。 步入回云殿中时, 西初还有着满腔的不安惶恐,但心里头又有个声音在说着,对方分明只是一个孩子, 她又为何要这么慌张, 这样子说出去被人听到了都会觉得好笑的吧,一个大人害怕一个孩子,多不像样! ……但是七皇女又不是一般的小孩!她是能够说一句话就让你瘸腿的小孩!害怕没毛病! 西初安慰着自己的害怕是有道理的,不管是谁遇到她这种情况都得怂, 除非是真大佬, 她只是个小菜鸡, 害怕是理所当然的。 害怕的西初走进了殿中,七皇女没在前殿, 她在寝室中。 在睡觉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血腥的场面发生,西初安慰着自己,迈出去的脚步也变得从容了一些。 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七皇女,西初率先低下了头,同时弯腰喊着:“参见七殿下。” “本宫以为你已经瘸到无法行走了,正打算让人去抬你过来, 没想到你双腿完好啊。” 西初心中咯噔一下, 糟糕,她忘记自己现在的人设是个小瘸子了, 她抬起头下意识露出了个讨好的笑容,笑容刚一显,七皇女又说:“丑死了,整日就知道笑笑笑,你难不成自己没照过镜子吗?” “奴婢生的丑,不敢照。”西初一默,没敢正面对上七皇女的嘲讽,她只得委委屈屈摆露小白花的可怜表情,转头又想小白花的模样会不会太出格了招骂。 “你也知道自己丑的不能见人,倒是整日对本宫这么笑,你是故意的?”七皇女冷哼一声,脸色算不得好。 西初,“……” 西初不敢做声,怕自己越说七皇女说的越多,她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没有说倒是让七皇女觉得没趣,过了好一会儿,七皇女一甩手,冷哼道:“流音瘸了,你今日便调回回云殿。” 西初十分老实地低头:“……是。” 挨了一顿骂,西初又变回了守夜的宫女,西初觉得七皇女真是个善变的小女孩,但一想到七皇女今天刚把大宫女的腿打折了,她就什么都不敢说了。是个不好相处的皇女,前几天她还感觉七皇女是个小可怜,今天突然化身大魔王把流音的腿打瘸了,是个狠人。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西初要安分守夜。 流音断了腿,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七皇女今天的凶悍,西初愣是没瞧见另一个大宫女散夏。 在门口等了很久,西初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进去把大宫女的活给干了,毕竟不熄灯七皇女没法睡觉,蠢蠢欲动的心刚挑起这么一点想法,在双手要推开那扇门前,西初又打消了念头。 刚刚才说了要安分守夜,怎么可以进去呢? 不可以。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夜宫女,怎么可以干了大宫女的事情,被传出去了指不定大宫女会觉得她这个小宫女居然趁她腿瘸试图上位呢! 西初连忙后退,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今天的守夜工作来的突然,西初也没个准备,坐在台阶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干嘛好。 报时的宫人报了几次时,西初听着打了好几个哈欠,昏昏欲睡时忽然听到了道声音。 “东初!” 她正欲回头,那道声音的后话立马跟了上来:“你别回头,如今夜已深,若是再瞧见你这张脸,我怕是待会也不敢回去了。” 西初扭了半个头,因着她的话不知道该转回来还是转过去,她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嫌弃,也不是第一次被嫌弃,七皇女也很嫌弃她,总是说她长得丑吓人……但是七皇女的嫌弃好像和洲漠的嫌弃不一样? “你就这样吧,别看我,一时半会的我也不敢看你,过些时日我也不知看久了会不会习惯,若是习惯了你这副长相的话,那大概不是什么好事吧。你怎么在这里?原先守夜的并不是你吧?”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一堆话中有一大半是在攻击西初的长相,因为言语里真的没什么恶意,只是普普通通在说着一个事实,反而让西初觉得心情复杂。 她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这人的话只听一点就好,“殿下觉得我工作态度良好。” 长篇大论的洲漠忽然静了下来,西初没听到声,洲漠也不让她转头,西初也不知她是不是离开了,正欲出声喊上她一句,憋了半天的洲漠忽然来了一句:“七殿下可真喜欢你。” 西初:……? 西初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转过了头。 “我可是第一次瞧见七殿下这么亲近——”洲漠的后话卡在了喉间,她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双手,一手往前挡住了西初,厉声尖叫着:“你别看我!” 这反应好像长得丑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西初一样。 西初看过挺多电视的,电视上都是长得丑害怕被看到才会发出这种惊恐的尖叫声,为什么放到她身上来就完全变了,是因为遇到的人不同? 西初心中复杂,甚至叹了口气,如果现在坐在洲漠面前的人不是西初本人而是原身的话,大概会被她的态度伤到吧?毕竟没有小姑娘会喜欢别人说自己丑。 捂着眼睛的洲漠很是不解地说着:“你还是二殿下送来的人,居然能得七殿下的青睐,可真是不易,难不成七殿下就喜欢你这种长得丑的?” 字字诛心。 西初决定不理会她了。 西初站了起来,走开两步重新坐下。 夜风习习,西初听到了衣物摩擦的声音,洲漠站了起来,往她旁边的位置坐下,两人距离被拉近了一些。没一会儿,西初便听到了洲漠那轻轻的声音在自己的耳旁响起,很近,近到西初现在只要扭一下头,便能贴近。 她下意识又往边上挪了挪。 “诶诶诶,你生气了?对不起嘛,我也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你不喜欢我说实话我往后不说了便是,不过我觉得比起满口谎言违心称赞你的,倒不如我这么个说你丑的人真诚。” 说的很有道理,但西初还是不想理她。 安静坐了好一会儿,洲漠自觉没趣就起身离开了。 她走后,西初感伤地回头看了眼,虽然不太喜欢洲漠的话,但是漫漫长夜,无所事事,要是洲漠再坚持两三个时辰和她说话,说不定她就会重新理她了。 西初叹气,西初双手撑着自己的脸颊重重叹了一口气。 “本宫倒是不知你这丑家伙居然还有人喜欢。” 七皇女不太开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西初一惊,她急忙站起,感觉自己幻听了,见到了真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西初感觉命运扼住了自己的后颈,她想起了上一次七皇女这么神出鬼没时发生了什么事,以及那件事引发的一连串的后续。 西初屏住了呼吸,急忙行礼道:“见过七殿下。” 七皇女很不高兴地皱起了眉,“本宫问你话呢。” 七皇女刚刚说了什么?刚刚那句话是在问吗?哪有人问话是那种不屑的语气的? 西初一个恍惚,不确定地回答着:“……大概是她喜好特别吧。” 七皇女嘀咕一句,“丑人多作怪。” 西初很想回以她一个真诚的微笑。 “殿下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歇下?”你个小瘸子是怎么从床上爬到轮椅上的?西初更想问这个。 七皇女一哼,“你没有熄灯。” 西初一梗,她解释着:“奴婢以为那是流音姐姐,” 七皇女不高兴地打断了西初的话,她眯起了双眼,“你想和她一块?” 西初从中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她立马服软改口道:“……奴婢这便去熄灯。” 推着七皇女进殿中,七皇女又说:“往后你不可以与他人多说话。” 西初也没敢问为什么,乖乖认下:“是。” 七皇女却说:“你生得这般丑,本宫见不得你吓到人。” 这听上去像是在解释着,西初觉得奇怪,但还是继续应下:“是。” 七皇女继续解释着:“若是长乐宫中有人被你吓到了,本宫便没人使唤了。” “……是。” 将七皇女抱到了床榻上,小心替七皇女掖了下被子,西初将殿中的大半烛火都熄了,回身要将寝室中的烛火熄掉时,西初犹豫了一下,问了一声:“殿下可要留灯?” 以前大丫鬟也会留一盏灯,不过是在外室,不会影响到她睡觉。 西初没干过这种话,不知道该不该留,留几盏。 床上的人一直没回答,西初以为她是睡着了,就打算自己拿主意了,她鼓起腮帮子吹熄了灯,那道声音响了起来,“本宫不惧黑。” 殿中暗了下来。 呼吸声因为这黑暗都被放大了一些,西初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同时还有着另一道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西初犹豫着又将灯点了起来,她举着灯走到了床边,七皇女正瞪着眼睛,她一过来,那双瞪着的眼睛立即改由瞪向她。 西初讪讪,后退了半步,“奴婢有些怕黑,能让奴婢点着灯吗?” 七皇女看着她好一会儿,最后哼了一声,扭过头,“真是没用。” 第53章 说着西初没用的七皇女最后让西初留在了屋里, 而不是将西初打发出去外面守夜,西初在心里哼哼两声,乖乖留了下来。 西初将灯放远了一些, 免得屋里太亮,七皇女会因为光线问题睡不着,同时也是不想离七皇女太近。 她刚将灯放下, 床上的七皇女立马出声喊着:“过来。” 西初只得过去。 七皇女又吩咐:“手伸出来。” 西初乖乖伸出了左手,手伸出,抬眼对上七皇女那有些看不清的双眼, 西初又将另一只手伸了出去, 不知道七皇女要的哪只手,现在她两只手都伸出去了,七皇女总没话说了吧。 七皇女盯着西初的左手看了会,微一出神西初就将自己的右手也伸了出来, 七皇女的嘴唇微微嚅动, 西初听见她在说:“自作聪明。” 这声音小的厉害, 如果不是这里头现下太过安静了,西初的耳力又很好的缘故, 西初压根就不会听到这句话。 西初差点就将两只手都收回来了,不过她不敢,就算她敢也来不及了。 七皇女抓住了她的左手,在她手上的烧伤疤痕上抚摸着。 七皇女小心翼翼地触摸让西初觉得有点痒,想要收回自己的手,也不知道七皇女什么癖好, 喜欢摸凹凸不平的皮肤。 昏暗的寝室中, 西初只瞧见了七皇女垂落的眼睑,她盯着自己的手,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西初也不敢动,更不敢发出大声的喘息,生怕惊扰到了面前这位七皇女的沉思。 等了许久,七皇女才松开了手,她抬眼看向西初,傲慢地扬起了下巴,“生得这般丑陋。” 西初:……哦! 七皇女捏着被子躺下道:“本宫要睡了。” 西初屈膝,恭敬道:“奴婢告退。” 她抬手就要将纱帐放下,床榻上的七皇女眉一挑,又道:“本宫让你退下了吗?” 西初脸上的假笑一僵,她转过面,问:“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 七皇女从被褥里伸出了小手,道:“手。” 西初不懂她干嘛,但是连着两次都说了手,西初怀疑她并不是想看自己的手,只是想用自己的丑陋来衬托自己的美貌,这么一想,刚刚七皇女的古怪行径也有了解释。 小小年纪,就这么喜欢拿别人的短处衬托自己的长处,长大后如果长残了肯定巴不得自己身边的宫女都毁容了。 西初想着。 她不敢多说,低下脑袋就开始说瞎话,“殿下的手生得圆润可爱,如此白嫩的手,奴婢也是平生以来第一次见。” 室内的烛光昏暗,西初也瞧不清。 不过小孩子的手大多白嫩柔软,更别提是这种锦衣玉食的皇女了。 七皇女没说话,西初听到些衣物摩擦的声音,再然后,西初感觉到了手腕上有些热意,以及被什么抓住的异样感,她的眼睫毛轻颤,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手腕上,七皇女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抓着她的手,很烫,像是一团火,要将她的肌肤烫穿,烧出一个洞来。 感觉似曾相识。 再一呼吸,滚烫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那只是她的错觉。 即便是错觉,西初还是挣了两下,没能挣开,七皇女不开心的声音从纱帐后传来,“不许动。” 西初没动了。 她站在床边,七皇女抓着她的手腕。 抓了一会儿,七皇女松了下手,西初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七皇女说:“你蹲下来。” 西初沉默了下,西初乖乖听话蹲下了身,七皇女又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腕,西初懵,她眼睁睁看着七皇女抓着她的手,然后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躺好,而她,蹲在床边被七皇女握着手。 西初:…… 她在搞什么?她还是小宝宝吗?需要抓着点什么东西才能睡着的小宝宝? 那么之前她不在的时候这个小宝宝怎么睡觉的??? 西初蹲了一会儿,感觉脚蹲麻了,她喊了两声殿下,企图问问她能不能让自己换个姿势,她喊了两声,七皇女都没搭理她,西初掀开了纱帐,入目的是一张熟睡的脸庞。 七皇女睡着了。 西初再度沉默。 她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她从蹲改由跪坐,然后将那只被七皇女抓着的手放到了床上,如果允许的话西初更想将手抽出来。 七皇女睡着了,西初被她抓着什么事情也不能看,只能跪坐在床边看着她睡觉,这多少会让人升起一点不怀好意的感觉。 就好比,现在。 七皇女睡得舒服,而她只能睁着眼睛看着七皇女睡觉。 上天不公。 西初伸出了另一只手。 指腹触及七皇女的脸颊时,西初听到了自己跳的厉害的心跳声,很是慌张的声音,干坏事时东张西望害怕被发现时的那种慌张感包裹住了西初的全身,西初的手指不敢再动,想着要不要就这样算了吧时,西初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戳了一下,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西初的慌张被七皇女柔软的脸蛋征服,她戳了一下又一下,刚刚的不安变作了大胆,西初的大拇指也落到了七皇女的脸颊上,食指与大拇指轻轻一捏,七皇女的嘴角跟着被拉扯。 西初的眼睛一亮,还打算动手时,处于睡梦中的七皇女动了下,抬起手打掉了西初的手。 啪的一下,被打掉的手虽然不疼,这声音在这黑夜之中却让人害怕许多,西初的心脏一下子就被提到了嗓子眼,害怕七皇女会突然醒来。 好在,她紧张盯了好一会儿七皇女都没醒过来。 西初松了口气,乖乖收回了自己的手,没打算折腾七皇女的手自己的小心脏了,她单手撑着下巴,无聊地数着七皇女被子上绣着的大鸟的尾翎。 红色的鸟,栖在了一棵树上。 西晴的代表物是凤凰,想来这只鸟就是凤凰,不过这种具有代表物的东西不是只有帝王才能用的吗?为什么七皇女一个不知道是受宠还是不受宠的小皇女也能用上呢? 西初费解。 或许她不能用自己所认知的事情来猜测这个世界的事情? 数过了被子上的图案,西初开始数被子上的褶皱,一条、两条、三条、四只羊、五只羊、六只七皇女、七只小瘸子、八只会说丑死了、九只会说闭上嘴、十只会说再废话把你腿打断…… “腿打断……” 西初睡着了。 夜里起了风,风吹打在窗户,发出磨人的声响来,床上的人抓着自己抓住的那只手,微微蜷缩起了身体,轻轻念叨着什么。 “雨……雨……” 西初的手一个没撑住自己的下颚,她的脑袋狠狠地朝着床沿磕去,正巧磕了额头一下,西初被疼醒了,她龇牙咧嘴捂着自己的额头,惨叫声刚冒出了个头,目光一扫到床上的七皇女,后半的声被咽了回去。 西初吸着凉气,思绪被疼痛吸走。 耳边还不停地传来风拍击窗户的声音,西初抽身一看,有扇窗户她没有关好。西初揉着自己的额头,起身,抽出了自己一直被七皇女抱着的手往着打开的窗户前走去。 今天的风有点大,听着呼呼的声响感觉像是快要下雨了。 这闷热的天气如果能下点雨也是好事,西晴是正常的国家,有着正常的天气,想来应该会看到下雨天这种正常日子吧? 关了窗,西初抱着胳膊走了回去,一回去就看到七皇女抱着被子蜷缩在床上,不停地发出呜呜声。 像是在做噩梦,西初急忙蹲下,伸出手拍抚着她的身体,轻声哄着:“不怕不怕。” 做起了噩梦的七皇女双手不停地挥舞着,还时不时扯动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口中还念叨着:“……宁。” 她这突然的动作让西初顿时就忙了起来,把被子给七皇女盖上,她没一会儿就扯掉,盖上就扯掉,好在七皇女是个小残废,不然今晚能用脚踢被子来捍卫主权。 最后一次给七皇女盖上被子,西初没有立即移开,双手压在两侧让七皇女不能扯开被子。 七皇女磨蹭了一会儿,停歇了下来,西初松了开口,正要坐回去,刚一动,底下的七皇女睁开了眼。 突然的,西初吓了一跳,顿时结巴了起来,“那个,我,我,我,那个,你,你刚刚……” 七皇女没说话,一双眼睛盯着西初,西初也不敢看她,心里慌张极了,就想着解释,结果自己越解释越是没法好好说话,那句要解释的话明明就在心里头念了好几遍了,可是这几句话一放到嘴里就好像烫舌头,西初怎么都没法说出来。 她朝着西初伸出了手,然后一把抓住了西初的手腕,西初愣住了,焦急的情绪被冻结了起来,她懵着眨了下眼,七皇女带着她的手腕往被窝里藏去,藏严实了这才心满意足闭上了眼。 西初全程都是懵的。 被吓懵的。 西初一晚上都没睡着。 早晨听到公鸡打鸣,她撑着一脸茫然扫向了还在床榻上的七皇女。 想着,她是应该叫醒七皇女还是等七皇女自然醒? 之前她都是到早上就自己回去睡觉了的。 在?第一次在床边守夜,手还被抓着,业务不太熟,她该怎么做? 第54章 西初还没想出个答案来, 七皇女已经睁开了她的双眼,等西初游走的思绪回过神,对上的便是七皇女那双漆黑的双眼。 她正盯着自己。 这让西初想起了曾经和床头前摆放着的人偶对视。 一双如墨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看久了后脊总会发凉。 西初嘴角微微扯动,她后退了半步,略显僵硬的笑容中透着几分的害怕。 她不喜欢人偶, 甚至很讨厌和人偶在一室独处。 小时候还是很喜欢的,漂漂亮亮的,最爱的就是自己拿着个小剪刀剪着不要的衣服给小人偶做衣服。 后来稍微大了一点, 不小心看到了什么灵异故事, 鬼怪故事,夜里睡不着,有光从窗户外头透进来照到床头的人偶,她从被窝里悄悄看过去, 对上那双眼睛时, 便感觉那里坐着的小人偶下一秒就会开始动起来, 然后发出诡异的笑容。 哪怕现实里她所幻想的事情并不会发生,但不代表她会因为不会发生的现实不害怕屋里的人偶。 就像现在。 七皇女盯着她的时候, 像极了西初记忆里令人害怕的人偶。 七皇女从床上坐了起来,与人偶一般精致的脸被注入了生气,突然就变得生动了起来,西初看着她挑了下眉,逼近了几分,“你发什么呆?本宫要梳洗。” 刚刚让西初害怕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不见, 西初呆了那么一下, 思绪在脑中转了一圈,想着是自己没事找事, 自己吓自己,回过神来,她匆匆低头应道:“哦哦,奴婢这便去。” 西初推开回云殿的门,外头是阴沉的一片,快要下雨了,可能是下一秒,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十分钟。 半只脚刚迈出回云殿的大门,左手方向忽然有一队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是长乐宫的另一位大宫女散夏,她身后跟着几个宫女,每人手上都端着东西,距离太远,西初也看不见,等她们到了自己的面前,西初退居一边,听到散夏对她吩咐道:“你退下吧。” 西初点头应了声好,垂落的余光扫到那些人朝着内室走去,里头的七皇女不太高兴的声音传了过来,具体说了什么倒也没听清。 西初乖乖退了下去。 “她呢?” “她守了殿下一夜,奴婢让她先下去休息了。”散夏恭顺说着,她伺候着七皇女穿上外衫,在七皇女的配合中,早晨的这些小事倒是很快便完成了,几名跟着她一道过来的宫女端着东西陆续退下。 散夏也退到了一边,她问:“殿下可是喜欢她?殿下一直不愿与其他殿下们接触,虽说那小宫女身份低贱,可好歹能够讨得殿下欢心,殿下便是喜欢她在身边,留着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七皇女没吭声,她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嘴角一直带着温婉笑意的大宫女。对上她略显冷漠的双眼,大宫女始终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半点都不曾退怯。 对视了一会儿,七皇女觉得没趣,啧了一声便移开了视线,她朝着大宫女伸出了双手。 散夏走上前,轻轻抱起了七皇女,转身走了几步到了轮椅前,弯腰将七皇女放下时,她又说:“昨日太医来过了,流音的腿怕是废了,以后都不能再到殿下跟前来伺候了,若是殿下喜欢,不如将那小宫女提拔到身边?” “不过她面貌丑陋,往后若是有哪个主子来长乐宫了,只怕会被吓到。” 七皇女不语。 散夏整了整七皇女的衣襟,又拿过小毯盖住了七皇女的双腿,她蹲下去,替七皇女轻轻揉捏着一双小腿,“殿下今日还是待在殿中吧,外头似是要下雨了。” 七皇女原是没有任何动作的,等到散夏说了这么一句,她忽的拽住了散夏捶打着自己小腿的手。散夏停下了动作,她抬起头,对着七皇女微微一笑,轻声喊着:“殿下?” 七皇女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她甩开了那只抓着散夏的手,厉声道:“退下。” “是。”散夏低下头,恭敬应了一声,随后慢慢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后方才转身离开。 七皇女听到一声声响,回云殿的大门被关了上去。 七皇女慢慢弯下身,双手落在了自己的小腿上,她冷着脸用力掐了一把,却没感觉到半点痛感。 这不是正常人的双腿。 这是她这个残废的双腿。 一双没有知觉了的双腿。 她再也不能站起来,不能像其他人那般,脚踏实地踩在地上。 * 空中响起了几道惊雷,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有闪电从天际划过,西初被雷声吵醒,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前几步走,推开了杂物房的门,这一探头,就瞧见了雨水落下的模样。 哗啦啦的声响掩盖了周围的声响,这场雨越演越大了起来。 明明还是白日,此时的天空却好似昏黑的夜晚。 她转头看向了回云殿的方向,宫中各处都点起了灯,唯有回云殿还是一片黑。 散夏早上就带着一队宫女去伺候七皇女了。 西初收脚回了杂物房,轻轻将门关了上去,隔绝了外头的雨声。 她没点灯,屋里头也很黑。 下雨天睡觉倒是很舒服,不过这种过于浓郁的黑让她不太能睡着。 西初在自己铺的地铺上面翻来覆去,抓过被子盖住自己的小脑袋又因为闷在被窝里热气太盛一把掀开了被子。 西初起了身,抓过桌上的提灯,拿过火折子将点了烛火,取过伞,提着灯,便出了房。 她朝着回云殿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西初看见了那座在雨夜中也分外明亮的宫殿,刚刚她似乎是错看了。 西初犹豫了会,在回去与上前之中挣扎了会,最后选择了往前。 殿门敞开着,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七皇女的轮椅,以及在殿中心的巨大模型。 那是一个非常大的木台子,足有九个七皇女的轮椅大,分了上下两部分,靠近门口的半边台子是矮了许多的房子组成的一处村落,村旁有块石碑上刻着字,用着朱砂描深了上边刻着的小字,离得有些远,西初没能看清,上边则是略显威严的小型宫殿,而两处相接之处是往上流动的河水。 西初隐隐有些不安。 西初握着灯的手微微颤动。 七皇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的她,一直对她没有过好脸色的她居然露出了个笑。 西初后退了半步,差点打滑朝后边倒去,但也只是差点,她稳如泰山,只是双手微微颤抖。 里边的七皇女脸上的笑一闪而逝,快的仿佛那只是西初的错觉,她又拉下了脸,很是冷漠地喊着:“进来。” 西初不敢,西初想跑,但西初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乖乖给七皇女行了个礼,喊了声七殿下。 这么一喊,西初注意到了那块石碑上刻着的字,用着朱砂描红了的三个字深深的刺进了西初的眼中,西初一个踉跄,被命运扼住了后颈的恐惧感爬了起来,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了对着她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七皇女,她格外凄凉地喊着:“殿下!” 七皇女似乎是被她的表情给取悦到了,也不说她是个丑八怪,她从西初没注意到的台子上取出了两枚棋子,一黑一白,还有六颗小石头。 西初:…… 西初不懂。 西初真的不懂。 七皇女为什么要抓着这件事不放。 七皇女为什么还要特意弄了这么个大场面的建筑物,房子都弄出来了,场地都真人化了,为什么角色就不能跟着真人化一下,非得用棋子和石头呢? 七皇女将黑棋和三颗石子摆在了有着许多房子的村落里,村子里头还有一辆马车,木头制的马,车厢的盖是可以打开的,七皇女将盖子提了起来,把黑棋往里头塞了进去,三颗石子则摆到了外边,两颗在马车外头,一颗在下面,看着像是在目送它们远行。 她转手,操控着轮椅往后退去,将白棋和其他三颗石子摆在了迷你版的豪华宫殿中,宫殿的屋顶也是可以打开的,她将白棋塞了进去,两颗石子守在了门外,一颗则被她放到了那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往上流动的水幕上头。 台子铺的很大,但在棋子和石头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磕碜。 七皇女看向了她。 西初觉得自己裂开了。 “过来。”七皇女说着。 西初不想动,但在七皇女那双漆黑的双眼的注视下,西初不得不动,她小步小步地往前挪动,七皇女没有吭声,再怎么缓慢移动西初还是来到了七皇女的面前。 在与她对视了一分钟的情况后,西初屈辱地转过了脸,她伸出手,左手抓住了被七皇女放在了马车上面的石子,右手拿起了没在马车上的石头,西初右手的石头蹦了蹦,她开口:“黑棋大哥和他的小弟石头一,石头二即将远行,大哥不放心村子的安全,让石头三在家里看守着,这天大哥要远行,石头三”西初的话没能说完,七皇女稚嫩的声音从旁边落了下来。 她说:“不对。” 西初扭头看她。 “你得给它们先取个名字。” 西初反驳:“……我取了啊。” 七皇女立马不高兴了,她说:“那以后散夏叫人一,你叫人二?” 西初:…………你咋不上天? 第55章 历经千辛万苦, 西初终于带着黑棋来到了宫殿门前,七皇女将整个宫殿抱起,原本藏在里边的白棋露了出来, 西初一番沉默,变了声,凶恶道:“妖人, 将粽子交出来!” 西初也不知道为什么端午节都过去了,它们争夺的东西还是一个粽子,如果非要找个理由的话, 大概是因为石碑上刻着的是粽子村吧。 说完了话, 西初伸手去拿白棋,七皇女拦下了她的动作,西初不解,抬头看她, 只见七皇女努了下嘴, “没有粽子。” 重要的道具不在这里, 这对西初来说压根不是什么事,这种自娱自乐的游戏本来就是凭空想象的, 需要的道具也就那么一点,她说有山川有河流现实里怎么可能真的会有。 道具不存在就不存在,不是什么事。 可问题是,七皇女还很较真,隔了这么多天西初以为这件事情都过去了,没想到七皇女整出了一个大道具。 西初纠结了下, 试探性地询问道:“不如殿下写个粽子就当做有粽子了吧?” 七皇女点了下头, 西初松口气,七皇女又摇头。 她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西初不明白,又问:“殿下不愿?” 七皇女点头。 西初一梗,想着这真是一件麻烦事,难道她要现场拿张纸搓个纸团假装那是粽子吗?西初觉得这事可行,还没提,目光一和七皇女那双眸对上,西初又把念头憋了回去,揉好后七皇女怕是又要说什么这不是粽子了。 僵持许久,西初觉得这事如果不跨过去翻不了篇,等到明天的话,估计七皇女会直接派人找个粽子来,然后她又要开始重复的一个晚上。 不行,不可以,她不想看见黑棋和白棋的生死决斗了。 西初提了一口气,重复着刚刚未尽的话题:“殿下是不愿写,还是不愿写两字就当那是粽子?” 这次七皇女终于不是点头或者摇头了,她开了口,极为不屑地说着:“本宫不愿写。” 哦! 西初小心询问着:“那奴婢去写?” 七皇女微讶,看着西初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的不可思议,她皱着眉头轻轻点了点头。得了七皇女的许可,西初立马奔向了书桌,她拿起笔架上的毛笔,沾了沾墨,提笔就在宣纸上写上了粽子两字。 她死得早,学的不多,如今一提笔写下的自然是她练了许久的北阴文。 写完后西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捧着那张宣纸揉成了个球,将写着粽子的那一面露了出来,然后放到了白棋的后面,充当了粽子神教的镇教之宝。 西初沉浸在黑白棋的生死决斗终于可以在今晚翻过篇去的喜悦中,丝毫没注意到七皇女看自己的古怪的目光。 后边的一切进行的很顺利,黑棋顺利打败了白棋,让粽子村和粽子教回到了平静的日常之中。故事画下了尾声,西初却有点疑惑,七皇女一直没有指手画脚说这个不对那个不对了,这反而让西初有些不太自在。 她不安地看向了七皇女,总觉得七皇女不挑点刺自己心里就不怎么舒服,“殿下,这样结束了可行?” 七皇女漫不经心地点头。 这太奇怪了,可西初又不知道七皇女到底是哪里不对,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西初便问:“……那,奴婢便退下了?” 这下七皇女有了点反应了,“退下吧。” 特别的好说话,跟变了个人似的。 西初不可思议极了,总觉得自己专注于尽快解决黑白棋的时候七皇女突然被人穿了,不然哪会这么温柔? 西初想不通,但她只能乖乖退下。 外头还下着雨,在西初提着灯举着伞站在檐下感受着时不时溅到自己脚边的雨水,她突然明白,七皇女今天为什么不折腾她了,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呢。 七皇女发了很久的呆,她看着木台子上的那团纸团出了神,手中抱着的宫殿碍事极了,七皇女随手一放,宫殿压塌了村落,所有的房屋倒在了一块,七皇女捡起了那团纸团。 纸团被她缓慢展开,因着刚写好就被揉成了纸团的缘故,有几处的墨水晕开了,但并不影响那两个被西初写在了正中间的字。 她说要写粽子两个字。 这上面也只有两个字。 所以,这是粽子? 七皇女三分怀疑,七分相信,信了大半,她将满是皱痕的宣纸放在了自己的双腿上,双手操控着轮椅朝着内室去。 到了床边,七皇女先将腿上的宣纸放到了床头,再是两只手用力地往床边一靠,她费劲离了轮椅,双膝狠狠撞了地面一遭,七皇女没感觉到疼,眉头也不皱一下,一手压着,一手费劲向前爬去,磨了许久的时间终是爬上了床。 上了床,也依旧是趴着的,七皇女没有力气再将自己翻个身了。 她连连喘了几口气,休息好了后伸出手拿过了那张最先被她放到了床上的宣纸。 她半个身体都遮住了外头照到床上的光,藏着宣纸的那处光暗极了,但好在光虽弱,她还是能看清。 七皇女伸出了右手食指,描摹着纸上的墨字,她不知西初是怎么写下这两字的,就跟小儿绘图般,从上直接描到了下边。 描了好几遍,七皇女停了下来,她想:写字可真是费劲,难怪去尚书苑的那些皇女们每天都苦着一张脸。 想着那些苦脸,七皇女指尖又开始动作了起来,时间久了,食指都沾上了些黑色的墨迹。她也不知,自己觉得累了才将宣纸藏入枕下,一双手交叠在一块,充当了今晚的枕头,脑袋靠在上边很是开心的睡觉。 七皇女第二日睁眼醒来时,大宫女散夏已经候在了她的床边,她的睡眼惺忪,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散夏向着她伸出了手,越过了她的脑袋,穿进了枕下,七皇女彻底清醒了过来,她眼睁睁看着昨夜被她藏在了枕下的宣纸被散夏取了出来。 散夏也没看,拿了宣纸便朝着一旁的灯盏走去,她打开了灯罩,将宣纸往上一放,火舌立马吞了上来,待到她松手时,那张宣纸已变成了灰烬落到地上。 散夏慢步走回了床边,她居高临下看着趴在床上一脸气愤的七皇女,心中愉悦极了,她弯下腰,放柔了几分语气,像是哄小孩般,“殿下,夜里偷偷这般,若是坏了身体陛下可是会很难过的。” “殿下也不想让陛下难过不是吗?” 七皇女一把抓过了床上的枕头朝着散夏砸去,厉声道:“滚!” 她砸的突然,散夏正巧被她砸了个满脸,鼻尖隐隐作疼的滋味让散夏险些翻了脸,她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假笑,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枕头,道了声:“是,奴婢告退,殿下好生休息。” 她带走了七皇女砸向她的枕头,也带走了跟着她一起来的宫女们,还有七皇女今早的膳食。 散夏走后,七皇女这才不甘心地抓着身下的被褥狠狠捶了两下,她心中委屈极了,盯着床上看了许久,七皇女抓过了身上的被子,一把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母皇了,自打她出了事以后,她便没再见过对她嘘寒问暖的母皇了,一开始她还闹着要见,之后便有人同她说列络城闹了灾祸,母皇整日都在为着赈灾之事苦恼。 一日一日的,便成了现今这般模样。 * 这几日一直在下雨,西初的衣服晾也晾不干,每天都只能穿着半干的衣服去值班,好在自己穿着走上一段路衣服也只剩下较为宽大的袖子和裙摆未干了,她只有一套衣服替换,再加上与宫中其他人的关系不算好,也无人借她衣服,整日只能这样,没有感冒发烧西初都得夸自己一句身体好。 七皇女这几日很安静,大概是因为下雨的缘故,西初很少见到她。 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的,一开始是觉得挺羞耻的,可有人愿意陪着自己玩,对方也不是什么太过讨厌又糟心的家伙,自然也就不是那么讨厌。 西初也不知七皇女怎么了,从那天晚上开始整个人就奇奇怪怪的,难道是在生着她草草结束了的气? 也是,小孩子都这样,爱记仇。 可……隔了夜,怎么也该不记仇了吧? 西初正思考着七皇女的事情呢,冷不丁背后就响起了一道声音。 “我说你怎么这么老实啊?其他人来守的时候可没有真的乖乖守上一夜的。” 她被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后发现那是熟悉的人,也没转过头,更没接上一句话。 “七皇女是个残废,你就算不守在外头她也不知的。” “……”西初眼皮一跳,格外不喜欢听见洲漠说的这种话,“七皇女再怎么样,她也是主子,身为奴婢的就该伺候好主子。” 洲漠一愣,大笑道:“你可真是个忠心的奴才。” “七皇女前些日子打了散夏姐姐一通,太医那日来了之后,散夏姐姐这几日脑袋上一直都裹着纱布呢。” “长乐宫也就两位大宫女,一个瘸了,一个脑袋破了,你这么忠心,若是往后被提携成了大宫女,不知你会落得什么样呢?是该瞎了,还是该聋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笑,西初听着便觉得烦,恼火着怼了一句,“便是哑了也犯不着你来管。” 第56章 话说出口, 西初便觉得不好,她心情烦闷,故而洲漠说这些她不太想要听见的话时, 这点情绪就被勾了出来。像是……在迁怒,这份情绪急需找个人来发泄,所以出现在她面前的洲漠成了首选。 西初不喜欢这样子, 迁怒别人是一种很差劲的行为。 她道了歉,说着对不起。 “你可真奇怪。”洲漠面色古怪地说着。 这份古怪并未持续太久,洲漠笑着回答着:“不过我也不是那种小气巴巴的人, 你既然觉得对不住我, 那我便收下你的道歉就是了。” 西初略为焦躁的情绪被她抚平,有些不好意思,洲漠这个人虽然说话直白了些,但优点还是多于缺点的, 是个不错的人。西初略为羞涩地冲洲漠笑了下, 她没想太多, 只是觉得人家和善,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来回应一下, 可她这一笑,洲漠立马又大声叫唤了起来,“夜里虽然黑,我也不太能瞧见你的模样,可你需知,你本就生得可怖, 这般瞧着总是会让人更加不安的。” 西初:……告辞。 洲漠走后, 出于不放心的西初推开了回云殿的大门,殿中燃着几盏灯, 烛光微弱,堪堪只能看清一些。 担心会吵醒七皇女,西初的脚步放的很轻,也不敢举着灯,只能借助着殿中本就点着的灯摸清屋里的路。 小心翼翼走了一会儿,西初才来到了内室中,纱帐被放了下来,西初也不能看见在那之后是什么模样的,但她听见了微弱的呼吸声,想来七皇女此时应该已经睡了。 西初没上前,看了一眼后就慢慢退了出去。 她一走,床上躺着的人忽然睁开了双眼。 * 时间一天天过去,从炎热的夏季步入微凉的秋季,长乐宫中的宫女们换上了新衣,西初也得两套新衣。 这是西初来这里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了新衣服穿,虽然这并不是只属于她的,宫里头所有人都有,但她还是很开心。 开心的西初将衣服洗完晾干之后,第二天便穿上了新衣。 短短的两月过去,长乐宫的大宫女流音养好了脚伤,但走路时双腿还有些跛脚,被贬了品级,成了长乐宫中的一名小宫女,也不知正在长乐宫中的哪个角落里,西初是没有再见过她的。 一个大宫女退下了,自然是有另一个大宫女顶上。 散夏从长乐宫正当差的宫人中选出了一个大宫女,与之前和流音分庭抗礼的模样截然不同,新提拔上去的大宫女招河对散夏很狗腿,事事以散夏的话为主。西初也不知道如果七皇女下令和散夏同时下令,招河是会听七皇女的还是听散夏的。 估计是听七皇女的吧,散夏现在在长乐宫中算得上是一手遮天了,可七皇女要处置她,她也得乖乖被处置,毕竟两月前洲漠也说了散夏的脑袋被七皇女打破了。 可西初有时候觉得七皇女就是被架空了的君王,在长乐宫中只是一个吉祥物,她是个瘸子,不能自己行走,若是取走了轮椅,她更是成了一个不能自理的废人,这种情况下,大宫女要掌控整个长乐宫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这都与西初无关。 她还在回云殿当差,每夜都守在回云殿外,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 七皇女也与她拉开了距离,这段时日以来,就算是见着面了,七皇女也是一副极其冷漠的模样。 西初有些不舒服,因为好歹是一起玩过了的交情,但七皇女的态度明显是不想再提之前的事情,她们只是皇女与宫女的关系,关系上都不平等了,玩过的交情也不能算是玩过的交情,只是主子有命,她这个做奴婢的陪着玩而已。 这几日宫中又有了热闹的事情,女帝最宠爱的云贵君生辰便在七日后,这事原本与长乐宫无关,毕竟云贵君再怎么深受女帝宠爱也与皇女们无关,只是女帝突然下了诏令说要给云贵君大办,长乐宫便也跟着热闹了起来。 宫中各处都张灯结彩的,便是女帝生辰都没有今日这般热闹。 长乐宫热闹极了,西初一早就听小宫女们在那里讨论着过几日云贵君的生辰,这一次女帝要大肆祝贺,可七日后云贵君生辰,再过当晚当值的宫女会有额外的赏银,西初很羡慕,羡慕过后又觉得也没啥好羡慕的。 拿了赏银也花不了。 她们一个月有一天的休沐,那天不用当差,可以好好休息,不过要出宫很难。 没有关系,没有主子许可,是出不了宫的。 选秀进来的宫人,在宫中待个两三年就会被放出宫去,休沐日也可以出入宫门。 而她们这种身份低贱的,只有等三十五岁后才能被放出宫去,混得好的,自然是可以在宫中待得久一些,混得不好的,或者说一直在处于底层的终日盼着的都是到了年岁放出宫去。 可满岁数被放出宫的,少之又少。 不是舍不得宫中的荣华,便是安分守己没能活到那个岁数便死了。 西初是在长乐宫中当差,虽同样是在皇宫中,可好歹长乐宫不属于吃人的后宫,要服侍的主子也就一个七皇女。 七皇女虽然瘸了,只要她安分守己活到成年,将来领了封地出了宫,她们这些自小便在七皇女身边伺候着的宫女自然也是要一起出宫的。 西初还挺期待的,七皇女成年后被封王出宫开府,亲王府设在宫外,到时候她进出王府总比进出皇宫容易一些,等女帝赐了封地,七皇女就会离开圣都前往驻地,怎么说也可以当做是去异地旅游了。 这可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有可能的远行。 西初很期待。 数着日子的时候也快乐了许多。 转眼间便到了云贵君生辰,七皇女一早便在散夏的服侍下出了长乐宫。 西初白日里总是在睡觉,宫中发生的事情她大多都是偷听其他宫人聊天时听来的,也有的是从洲漠口中得知的。 在她的印象里,这还是七皇女第一次离开长乐宫,去尚书苑上课应该不算,毕竟她没见到七皇女去上课的模样,平日里七皇女去上课是,西初就已经回去睡觉了。 七皇女今夜不在宫中,夜里当差的宫人今夜可以不值夜。 睡了一个白日的西初突然得了一个晚上的假,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继续回屋睡一觉也不大可能,毕竟她已经睡醒了,而且生理钟已经养成了,哪有那么简单就改变的。 西初叹气。 她推开了杂物房的门。 西晴的天空是明亮的,繁星点缀在夜空上,没下雨的日子里,夜晚的天空像极了一副美丽的画卷。然而再美丽的风景看久了也是会腻的,西初整整看了两个月的星空。 一开始数着星星,数着数着还会不小心睡过去,后来就不敢数了,只是看着发呆。 偶尔也会想,在此情此景下,多少伟大的诗人创作出了传世的作品,西初本想对月吟诗,感受一下伟大的诗人曾经的意象,然而她除了念上一句窗前明月光,疑是银河落九天外,便什么感受都没了。 现在已经很晚了,在离着长乐宫很远的地方正在举办着云贵君的生辰宴,那里还很热闹,也不知几时才会散去。听说这一次不仅宫中的侍君们,皇女皇子们,就连大臣也携着家眷来了宴席。 这种应当是女帝和君后才能享受的大场面,一个贵君也能有这种殊荣,想来那个贵君一定是极受宠的,也不知生得如何? 是正常男性的长相还是美到不分性别的长相? 西初挺好奇的。 她绕着回廊走了一圈,下意识又走到了回云殿前。 她在回云殿前的台阶上守了两个月的夜,也守出了感情,今天闲着没事走了过来,西初还是不由自主走了上去,然后在台阶上坐下。 她双手捧着脸,呆呆地看着前方的景象,双眼没有焦距,仅仅只是在发呆。 呆了许久,有声音响了起来。 是车轱辘碾在地上的声音。 是七皇女的轮椅。 西初急忙起身回头,七皇女回来了,有一名西初没见过的宫女推着她回来,前头还有个宫女举着灯引着路。 她突然地站起,自然是引来了七皇女的注意,在被宫女推到殿门前就要被推进去时,七皇女出声叫了停。 后头的宫女停了下来,前头引路的宫女不解地回头。 七皇女低声道了一句:“下去。” 两名宫女不为所动,提灯宫女屈膝恭敬道:“夜已深,殿下该就寝了。” 她话刚落,后头的宫女推着七皇女进了殿。 西初一直站在台阶上看着,她也听到了七皇女的那一声下去,也看到了两名宫女对她的反驳。 两月前她还觉得有些权势的七皇女,不知怎的,今日看起来落魄极了。 过了一会儿,两名宫女走了出来,提灯的宫女到了西初的面前,询问着:“今夜长乐宫的宫人无需当差,你怎么来了回云殿?” 西初低头正要回答,那宫女又道:“罢了,今日是云贵君的生辰,便饶你一次。” “往后你莫要再到回云殿中来了。” 两三句话间,西初突然就被革了职,西初一脸茫然。 这两名宫女并不是长乐宫中的人,西初没见过她们。 但眼下的情况似乎不允许她做些什么多余的事情,西初乖乖领了命,道了声谢谢姐姐便下了台阶往回走。 转身步入拐角时,余光不经意从回云殿前扫过,那两名宫女见着她离开,才跟着离去。 西初心中藏着事,走了一段路后又返回。 第57章 七皇女双手抓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她还没睡。 有好几次她都想将身上盖着的被子掀开,然后起身,穿上摆在床前的那一双鞋, 朝着外边走去。 但那是在梦里,只有在梦中才能实现的景象。 若现实也能实现的话,那她就不会是个残废。 今日云贵君生辰, 她原以为今日能见到母皇的,所以今日一直都很配合散夏的举动,到离开长乐宫, 她都是满怀期待的。 只可惜她并没有见到母皇。 她刚出了长乐宫便被人拦了下来。 散夏将她交给了西晴蕾。 之后, 她被关了一整日,在离宴席不远的地方,她听见了许多热闹的声音,而她只能待在黑暗的角落里, 观赏着外边的歌舞升平。 她心中觉得委屈, 又觉得不甘, 可到底什么都做不了。 她便在那间屋里待了整整一日。 所有的皇女都去了,只有她未去, 母皇并不会知道她被怎么对待,因为她宫中的人会帮着瞒下西晴蕾的所有作为,道一句七殿下身体不适,西晴蕾出来说一句七皇妹伤了腿越发不愿见外人了,便可轻轻揭过此事。 她身为皇女,西晴国最尊贵的皇女却连她宫中的一个宫娥都要不如。 七皇女攥紧了手里边的被子, 有轻微的声响从外头传了过来, 她扭头看向了外边,有微弱的光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她愣了下,抓着被子的手一时有些无措,慌乱的情绪才刚生出,外头的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 并非是那两个去而复返的宫娥,来人的脚步轻微,与平常听到的声音都要不同。 她还提着灯,距离近了一些,七皇女眼中的世界彻底清晰了起来。 是那个丑陋的宫娥。 西晴蕾专门寻来羞辱她的。 发现是她,七皇女心中的那些慌乱忽然就消失了,她用双手缓慢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然后叫住了那双朝着自己逼近的双腿,“站住。” 她停了下来,七皇女看见提灯落下了一点,不一会儿,她便听到那个宫娥道:“奴婢并非有意惊扰七殿下。” 七皇女嗤笑一声,“都进来了,有意与无意,又如何?” 西初沉默无言,七皇女说的是对的,不管西初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进来的,都改变不了她是私自进入的事实,不管她有着什么原因,是出于关心还是别的什么,这件事终究是不对的。 错了便是错了,再多言解释显得虚伪,西初没有再解释,她道:“奴婢错了。” 七皇女微怔,她打量着站在她身前的西初,这两月来虽不曾接触,但她也算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行事的,每日夜里便坐在外头的台阶上发着呆,兴趣起了又会玩着孩子般的游戏,累了便开始跳着台阶,一级一级跳到了最上面,一会儿单脚跳,一会儿双脚一起跳,一会儿左右交替着……若她的双脚完好,她也会畅快地在这宫中肆意奔跑。 感受什么叫做脚踏实地。 她悄悄摸了下自己毫无知觉的腿,眼神又暗了些。 七皇女沉默着,心里边的怀疑与异样的情绪被她放下,她开口询问着:“你叫什么?” 西初没等来七皇女的责罚,倒是等来了她问自己叫什么。 莫名其妙的,又很突兀。 这个话题跳的有点厉害,西初茫然。 她张了口,便要告诉七皇女自己的名字,西字刚要冒出,西初突然想起了初见洲漠时,对方一脸慌张的模样,这么一激灵,要出口的西就变成了东,“东初,奴婢叫东初。” 西初还刻意重复了一遍,以防自己念错,或是七皇女听错。 “东初?你是东雨人?” 西初:……? 西初不解,七皇女是怎么看出自己是外国人的?她姓东就是东雨人了,可北阴皇室也不见他们是姓北的啊,他们是姓黎啊! 西初也不敢讲,她也没继承到这具身体的记忆,她从死亡的阴影中醒来后,自己已然站在了七皇女的面前,宫女推着七皇女从她们面前走过,坐在轮椅上的七皇女神色不明,随手便点了她。 那会儿她还因为周身的疼痛难受,抬头时对上了七皇女伸出的那根食指,她的痛苦全部消散,最后留下的只剩下不明的恍惚。 她是哪里人,在她被送到七皇女面前时,她又在哪里。 这一切西初都不知道。 因而对于七皇女的问题,西初只能说上一句:“奴婢不知。” 西初抿了下唇,还是老实交代了一些:“奴婢幼时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还记得的便是一场大火,以及与七殿下初见之日。” 七皇女皱眉,她问:“你是西晴蕾的人吗?” 西初知道这个名字,二皇女西晴蕾,与七皇女不对付,她当然不能说是,不过这具身体是不是西晴蕾的人她也不知道。既然她是从二皇女那边被送到七皇女身边的,少不得有这么层隐藏关系在,若是一口否定日后有异议怕是难以解释,西初模棱两可:“奴婢在长乐宫当差。” 七皇女板着脸,又问:“你识字?” 西初老实回答着:“勉强能看懂一些。” 这种像是审犯人一样的问题让西初不禁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面对,可刚一认真回答完,刚刚还板着脸的七皇女忽然拉长了脸,那小模样就好像西初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西初不由得慌乱了起来,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 七皇女道:“你既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又为何会识得文字?” 西初心头一梗,“……”电视上男主失忆也不见得他连字都不认识了啊! 她的沉默换来了七皇女的自信,七皇女好似抓住了她的狐狸尾巴,揪着就不肯放开,又趁机寻出了证据来证明西初的谎话:“本宫也不记得往事如何,可为何你不记得往事了却还识字,本宫却一字不识?” 西初沉默,很是沉默,她第一次见到有人将自己不认识字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你不认识字当然是因为你没上过学,关她什么事! 西初小心翼翼:“许是殿下入宫前,并未上过学?” 七皇女一哼:“我虽在宫外长大,可父亲知晓我是皇女,又怎会让我不学无术。” 那她怎么知道啊!西初在心中回怼着,可她不敢说,她低着头,委屈的不得了。 七皇女又道:“罢了,见你这样,怕也是个蠢笨的。” 一副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这等小人一般计较的样子,西初僵着脸不由得想:七皇女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还是说宫中的皇女都是这般,只是她少见多怪? “本宫也不管你是东雨人还是西晴人,你如今身在西晴,自当入乡随俗,以后你便不叫东初了,你叫西初。” 西初:…… 两月前洲漠还十分严肃地跟她说可不能在宫中说起自己叫西初,当场就给自己改了名,被迫改名的她兜兜转转,在今天又改回了原名,这叫什么事啊? 西初心情正复杂着,七皇女又问道:“几月前给你的那书,可还在?” 西初尴尬点点头,“……在的。”被她拿去当枕头用了。 七皇女的脸色舒缓了许多,她道:“过几日带过来,莫要让他人看见了。” “……是。”西初心中古怪极了,瞅着七皇女的眼神也不禁多了几分审视,七皇女心思正敏感着,猛地接触到西初的目光,她急道:“你为何这般看着本宫。” 西初被她当场抓包,心中嘀咕,却是乖乖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奴婢只是奇怪,殿下既然说自己不识字,又为何要抱着一本用着南雪文字书写的书籍。” “先前奴婢以为殿下刻苦勤劳,平日里不仅完成了夫子布置下的课业,另外还勤学着南雪文字。” 七皇女的表情一变,她喃喃道:“本宫……不知……” 她恍惚了一下,随后又变了脸,凶巴巴地对着西初恶言道:“你既说自己仅能看懂一些,那为何你知晓那是南雪文字?你又有何证据证明?” 每次提问到了最后又会被甩回自己身上的西初扼腕,她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一直在跟七皇女提问。 “……奴婢也不知该怎么跟殿下解释,那是南雪文不是西晴文。”她又不是什么教导人的材料,只是学了知道了而已,哪里能跟七皇女解释为什么苹果是苹果,为什么梨是梨的问题。 她脑壳有点疼,想了一遭,又建议:“殿下若是怀疑,不若殿下去尚书苑问一下夫子……?”西初是真的不懂,为什么七皇女不认识字还抱着一本南雪幼儿启蒙看。 七皇女义正言辞地驳回了西初的提议,她看上去生气极了,西初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七皇女不识字,那么肯定是没上过学堂,既然没接触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文字,就像之前小王妃将北阴文字和南雪文字放在一块,她也没看出谁是李四谁是张三。 正愁着,生气极了的七皇女拍板定案,解决了西初的苦恼:“你教本宫识字,本宫识得了自然就能分辨了。” 西初差点就给七皇女拍手鼓掌了,是个好主意! ……不过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第58章 西初莫名其妙多了一个私人的差事, 教导七皇女识字。 七皇女不识字,七皇女需要靠她一个小宫女来教导,这种种都透露出了一个信息, 七皇女真的是只纸老虎。 女帝宠爱她,但女帝的宠爱并没有让七皇女获得特权,这份宠爱或许还掺杂了许多别样的东西, 西初不敢断定,但凭着七皇女现在的处境来看,就算女帝是真的宠爱七皇女, 她的宠爱也就那样, 不值一提。 宫中现今上下都是散夏的人。 散夏并不是七皇女的人,不然七皇女不让大宫女教导她而是让一个疑似奉了二皇女命令特意接近她的人教导自己未免太奇怪。 西初来长乐宫也就三四个月,这宫中哪个宫女不都是待了一年半载的,除去她们不认识字, 西初认识以外, 光凭时间上的忠诚西初就远远比不得他人。 然而, 七皇女选择了她。 种种迹象表明,深受女帝宠爱的七皇女现在是完全被架空了的状态, 她以前也看过小说里不受宠的皇子登上了帝位的情节,可人家不受宠身边至少还有个人可以信任,对他忠心耿耿的老太监什么的。 七皇女有什么?她没有。 就连硬件设备都比人家差,也就多了一个深爱宠爱的头衔,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卵用。 西初思考着七皇女翻身的可能性, 寻思着七皇女是个炮灰的几率更大一些。 她叹气, 抱着刚找出来的幼儿启蒙发愁。 西初先前也不识字,若不是小王妃一笔一划教她写字, 她恐怕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她也没学几个月,只明白些基础的东西,更深一些的小王妃还未教她,变故就发生了。现在要教导人,虽然只是教人习字,但西初还是有些紧张的。 第一次为人师表,万一自己教的不好,七皇女长歪了怎么办? 针对着教材问题,西初思考了很久。 最后决定不思考。 七皇女只是不识字,并非是那种宛如白纸的孩童,她很聪明,在西初看来至少是聪明人位阶的,怎么讲西初现在这具身体里好歹住着的是一个优秀又机警的成年人,但七皇女和她打交道,还没有被她用智商碾压过一次。 这就足可说明,她是个聪明人。 存在的第二种可能西初并不想听。 教导七皇女需要偷偷来,不能被发现。七皇女虽然没有明说,但西初也懂得这个理,如果被发现了,七皇女大概和现在没什么两样,西初就不得了了。 西初还是挺惜命的。 她是夜里才当值,那会儿回云殿也没什么人,就只有守在殿外的她和要入睡的七皇女。 她是不可能白日里教导七皇女的,那样子目标太过明显,容易被抓到,让七皇女牺牲睡觉的时间来习字,虽然往后可能会有着长不高的隐患,但比起被发现的危险,这点隐患也按下不谈。 到了晚上,西初揣着她准备好的教材起身,前往回云殿。 今日明明没有什么不同,可西初就是觉得紧张,好似有人在角落里盯着自己,她走路时总忍不住回头瞧一瞧,总觉得有人跟在她的身后,她若是再往前走,说不定会有一双手突然从身旁的房子里伸出,然后一把将她拽入房中,捂住她的口鼻,让她呼天唤地都不应。 这大概就是做贼心虚吧,西初能明白自己为何有着这种奇怪的感觉,但她就是忍不住不去那么想。 好不容易到了回云殿前,西初已经开始大口喘着气,她累极了,平日里熟悉的这段路今日走来却像是变了个样子。 今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在夜色渐黑时,西初老师第一次上课啦。 四国的文字不同,但也有着相似的地方。 西初最熟悉的是北阴文字和南雪文字,小王妃是南雪人,经常会教她南雪文字如何写,而她是北阴郡主平日里学的自当是北阴文字,本来她也不该懂得西晴文字的,只是因为她很好奇西晴,所以小王妃又另外教导了她西晴的文字。 西初当初跟着学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到西晴来,更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当别人老师教人读书写字的时候。 她这种一知半解的,真去教别人的话,怕不是误人子弟。 西初暗自嘀咕着,面上却端着一副极其认真的模样。 今天教的是西晴两个字,再多添一个字上去便是七皇女的姓名。 西初本以为七皇女在看到自己的名字落在纸上时会双眼闪闪发亮,十分高兴的模样,但很可惜,七皇女板着一张脸,看不出有多高兴的模样。 “要注意书写时的顺序,若是不分的话,那就不是写字而是画字了。” “殿下也试试?” 笔墨是回云殿中现成的,可能是不想将事情做得太过明显,不让七皇女识字,但她的宫中又有着笔墨纸砚,还有许多西初来看也费劲许多的书籍。七皇女不识字,这些书就算是摆在了她的面前,她也看不懂。 七皇女犹豫了下,接过西初递给她的笔,手中握着笔时还有些不利索,单手拿了一会儿,暗自调整着自己握笔的动作,直至与西初的动作相似,七皇女这才敢动手写字。 她写字的手有些颤,大概是在担心着自己会写不好,一个字歪歪扭扭勉强成了型。 西初写的文字与她刚刚写下的文字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是端正娟秀的文字,一个是粗大难看的文字,七皇女抿紧了唇,心中正慌乱时,一只手忽然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那是一只满是烧痕的手,在放到她的手上时,那只手更显得难看许多。 她与那只手的对比,就跟纸上两人不同文字的对比是一样的,皆是触目惊心。 “我第一次写字的时候也是这样,写出来的字又丑又难看,那个时候看着别人写出来的字时,羞赧的只想把自己写出来的字悄悄烧掉,不让其他人发现。”西初弯下了身,附在七皇女的耳后说着话。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刚习字的时候,那时她也是这样子,小王妃就这样子从背后,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带着她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小王妃很温柔,知道她不识字,便慢慢教着她。那对小王妃来说或许算不了什么大事,但是对于西初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殿下已经很棒了,习字这事急不得,它是一日一日的累积。” 带着七皇女写了一会儿字,西初便放开了手,让七皇女自己写了,也不知是七皇女天赋异禀,还是西初很会教人,一开始还是写的歪歪曲曲的七皇女在写了一会儿后,纸上落下的文字忽然就变得工整了起来。 西初很是惊奇。 七皇女却恍惚了起来,她握着笔,看着纸上的文字皱起了眉,“我好似,从前也写过。” 西初听到了七皇女的低声呢喃,她摇着头,半点都不信,失忆又不是失智,七皇女学过的话,不可能会不认得字。 这话她也不能说,只得保持着安静。 七皇女回过神来,她放下笔,回头看着西初:“你以前也是这般?” “……啊?”西初愣了下。 没得到西初的回答,七皇女收回目光,再一次看向了西初落在宣纸上的字迹,她道:“你从前应是富贵人家吧。” “殿下为何这般说?” “西晴境内,并非都识字。若非家中殷实,你又怎会有识字的机会。” 西初有些为难,七皇女猜的不假,只是西初现在的情况复杂极了,她也不好解释着这个情况,想了一会儿后,西初点头表示赞同,“殿下说的在理。” 她也没说对也没说错,只是在迎合着七皇女的话。 西初原本是想先教些简单些的文字,七皇女记住了再往后学,也不知该说是西初教得好还是七皇女学得好,西初本来觉得七皇女需要好几日才能记住的字,她短短一个晚上就记住了。 这让西初很震惊,不得不在心中感叹自己真的是个教学天才,她合该出宫后去办所私塾,然后广收学生,最后成为桃李满天下的一代名师。 七皇女学的快,时间也过得快。 外头的天变得明亮些,七皇女停下了笔,她张口轻唤一声:“西初。” 没人应答,七皇女扭头看去,西初趴在桌上睡着了,她愣了下,没去喊醒西初,自己动手理了下桌上的宣纸,将它放在了膝上。七皇女左右看了看,找到了还在燃着的烛火,她小心操控着轮椅过去。 靠近后,七皇女小心取下了灯罩,然后将她写了一个晚上的东西一张一张点燃。 她第一次烧东西,火苗烧到末梢,指尖传来疼痛时她才急忙松开了手。 一张一张烧有些慢,再慢下去待会散夏就要过来了,七皇女有些着急,她一把举起了灯,直接点燃了那一沓纸,火焰噌的一下升起。 整个回云殿中就布满了烧焦的气息,还有漫天飞舞的灰烬。 西初是在一阵呛人的烧焦气味中醒过来的,浓烟激得她双眼有些睁不太开,一开口又呛人的厉害,西初挥了挥手,勉强睁开了眼。 一睁眼,屋中的情况吓到了她。 也不知七皇女做了什么事情,回云殿中都是浓烟,像是哪里着火了,西初慌极了,连忙喊着七殿下,一开口又被烟雾呛到了,她不得不半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挥散着面前刺眼的烟雾。 第59章 往里面去, 西初见到了火光。 是七皇女点的火,她取下了屋里头的蜡烛,点燃了一张檀木桌, 连着上面摆着的挂布一同烧了起来,就在这种情况下,七皇女跟添柴似的, 往里面放着一张又一张的纸。 那火苗好似有着生命,在桌上跃动着,偶尔会因为七皇女添柴的举动不经意从她的指尖上跃过。 小孩子不要玩火, 这种话, 西初小时候听了无数遍,她想就算是大人们不说她也不会去玩火,而现在,一个玩火的小孩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忽然就明白了那些暴躁的家长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想把不听话的坏孩子揪起来打上一顿。 西初的眼皮直跳, 她急忙上前一把抓住七皇女的手,同时拉住了轮椅将她往后边带了些, 让她远离了正在燃烧着的檀木桌。 七皇女专注于自己的烧纸事业中,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靠近了她,等她被西初拽着远离,七皇女才惊醒。被打扰到了的坏心情升起,七皇女皱着眉就要说上一句放肆,岂不料自己反应慢了一步, 迎面而来的就是来自西初的一阵痛骂。 “你疯了吗?玩什么火?不知道那很危险吗?万一把自己烧了怎么办?” 一连几问下来, 砸的七皇女有些晃神,等她意识到了西初话里的担心, 西初已经跳了个话题,“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她说完了火气冲冲就走开了,七皇女还愣着,见着西初进了外头的浴池,没多时就见着她提着一桶水过来,往檀木桌那处一泼,直接将火给浇灭了。 解决完了七皇女弄出来的火,西初咳嗽了两声,残留的灰烬落了满地,整个屋里看上去糟糕极了。西初将水桶往边上一放,气呼呼走向了七皇女身边,“手给我看看,有没有烧到?” 虽是说着询问的话,可西初却没有一点要等七皇女自己伸出手的意思,她十分主动地抓过了七皇女的手,上边并没有什么烧伤的痕迹,刚刚她站的远,也没细看,可能是因为角度的错位才会以为七皇女烧东西不管不顾连自己的手也烧了。 确认了七皇女没有出事,西初心中才松了一口气,刚刚憋着心头的急火散去,西初的声音放柔了许多,“殿下为什么要玩火?” 七皇女没应话,她怔怔地看着西初恐怖的脸,那张脸上布满了烧伤的痕迹,初时她总会因为这张脸做噩梦。她不能有惧怕的东西,所以硬是忍受着这份害怕去看这张脸,看多了,看久了,恐惧成了习惯便也就不害怕了。 也不知是不是看习惯了,今日她竟然觉得这张脸一点都不丑陋。 被抓着迎头一顿痛骂的时候,那张脸是扭曲的,生气的,与她身后正在燃烧着的火焰一般,西初的眼中好似也跳跃着火焰,但那并不是会灼烧她的火焰。 没有人这么骂过她。 西晴蕾会骂她,但和西初的骂不一样。 西晴蕾总是带着恶意的,恨不得她立马消失的谩骂。 七皇女恍惚了好一会儿,她并不讨厌刚刚发生的事情,甚至还想要听到更多的话,这大概是不对的,七皇女想着。 然后她开了口,下意识地引导着西初说出自己想要听到的话:“因为……好玩?” “你知不知道玩火烧身?万一刚刚的火烧大了怎么办?万一整个回云殿都烧了起来,你被困在火场里还会记得好玩吗?” 她很生气,凶巴巴的。这让七皇女有些慌张,心下乱的厉害,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脑子里乱的厉害,平常的稳重全都消失不见,最后只剩下了一句:“对不起。” 她低着脑袋,小声说着。 “我不是故意凶你的,但是殿下你要明白,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你还小,不能玩火,就算大了,也不能玩。如果刚刚火势大了,殿下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哪怕殿下到时候被侥幸救出,也会落得跟我一样的满身伤疤。” “殿下觉得这样子好吗?” 七皇女没吭声,她一直低着头,看都不敢看西初一眼。 等西初气呼呼说完了话,七皇女才悄悄伸出了手,揪住了西初的衣角,小心翼翼拉了两下,再一次道着歉:“对不起。” 声音又软又糯,和往常凶巴巴,冷漠无情,像个小杠精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特别是这个家伙有着一张足以称得上可爱的脸。 西初觉得自己没法生起气。 七皇女这家伙突然学会了犯规,让她无法抵抗。 她原本是想再坚持两下的,但是七皇女拽衣角可怜巴巴的模样和平常的样子真的特别不一样的。平日里的七皇女说话的模样总是很成熟,看不出小孩的模样,偶尔她也会想这个地方的孩子是不是都特别早睡,她遇见三个小孩,各有各的成熟懂事,甚至有时候,比她这个身体是小孩的身体,灵魂却是大人的灵魂的伪小孩还要知事,让她不由得怀疑起是不是自己太蠢笨了。 做错了事很慌张,会小心翼翼拽着她衣角的七皇女,第一次有了小孩子的模样。 不安的,害怕的,寻求依赖的,西初第一次见到七皇女在她面前露出这样子的表情来。 西初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蹲下身,本想和七皇女保持着同一个高度,但是发现自己蹲下身后身高不高,不得不踮起脚来让自己保持和七皇女在一个水平线上。 西初认真地盯着七皇女的双眼,她说:“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担心。” “刚刚我可能凶了点,对你说了点不太好的话吓到了你,我也跟你道歉好不好?” “我不是故意的。”七皇女说着。 西初好声安慰着:“嗯,你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七皇女又说:“我只是想把那些东西烧了。” 那些东西? 西初回头看了眼湿哒哒的檀木桌上,整张檀木桌都被火烧成了黑,原先置放在上面的盖布也烧完了,那上面留下的是湿透了的灰烬,看着有些难处理,很让人头大。 说起来,七皇女到底在烧什么? 纸? “若是放着不管,被散夏发现了,她也会拿去烧了。” “我不想给她。” 西初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这样子小心翼翼的七皇女有点让她觉得心疼,七皇女并不是一个受宠的孩子,如果真的被宠爱着,她不会有那些担忧,更不会因为担忧做出了这种差点烧掉整个屋子的事情。 她是一个不受宠的孩子,明明有着皇女的头衔,还要被宫女管着。 西初心软了许多,她温声说着:“殿下不想给就不给。” “殿下不是写了一夜的字吗,烧了多可惜,往后我来替殿下收着吧。” 七皇女看着她,然后慢慢摇了下头,她说:“不安全。” 她从又那个会害怕会委屈的孩子变成了平日里见到的七皇女。 西初也没办法,虽然想让七皇女快乐一点,跟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一样有个快乐童年,但那样子明显是不理智的,她不能也做不到,七皇女这种处境断绝了她做个天真无忧的孩子的可能性。 折中了一下,西初说:“那好歹让我来帮殿下烧吧,至少不会像殿下这样,差点把整个宫殿都烧着了。” 玩火事件到这里为止,趁着还没有人来,西初先把那些灰烬扫起,至于烧黑了的檀木桌,还有被烧掉了的盖布,要装作无事发生也挺困难的,干脆就直接摆着,散夏要是问起,七皇女大可一句自己不小心放了火就能压过去。 哪怕散夏有什么怀疑,只要七皇女摆出她皇女的架势来,她也不能怎么。 毕竟再怎么不受宠,她是皇女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做完了扫尾工作,在散夏来之前,西初先离开了回云殿。 这是七皇女要求的,西初本来是想留下来陪着一起解释的,但是七皇女说不可以,态度十分强硬。 这个时候,一点都没有刚刚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子模样,西初多少有点遗憾,更多的却是惋惜,若是七皇女是个普通的孩子的话……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若是,很多事情生来便是注定了,人所能做的就是征服那些命中注定,而不是想着有着如果这种事情。 西初回了自己的小杂物房,她心里藏着事,没有睡着。在屋中翻来覆去的,想起身推开门出去看看,又担心自己动作太过反常不太好。 好不容易忍到了午时,之前认识的洲漠来喊她,西初跟着她一块去了膳房,路上洲漠说起了早上的事情,在她的话里边,事情变了个样。 “你昨夜是在回云殿当值的吧?你可真是幸运。” “啊?” “七皇女昨夜差点烧了回云殿,若不是早上散夏姐姐去到了发现了这事,指不定整个长乐宫都着了火,你当值,居然没有发现,若是被散夏姐姐抓到了,保不准得治你罪。” 西初一脸茫然,她解释着:“昨夜我并未在回云殿当值啊。” “回云殿不是一直都是你当值的吗?” 西初摇头,她解释着:“前日殿下被送回来时,有位姐姐让我不要再到回云殿去了,昨夜我便没有去。”说到这,西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难怪那日那位姐姐让我不要再去回云殿……” 洲漠一愣,有些意外,但紧跟着露出了个笑容来,“那你还真是幸运。” 第60章 刚被说幸运的西初下午就被散夏叫了去, 进屋时西初瞧见散夏的脸色很是不好,心中很是忐忑。 散夏正坐着,翘着二郎腿, 明明西初站着看她本应散夏低她一头才是,可散夏光是坐在那,便带给了西初无形的压力。许是西初心中有鬼才会觉得有压力, 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见散夏了。 “你昨夜当值,却让七殿下昨夜差点烧了回云殿,你可知罪?” “散夏姐姐, 奴婢冤枉, 奴婢昨夜不在回云殿。”西初慌慌张张跪在散夏面前,眼见散夏的表情越来越难看,西初急忙为自己辩解着,说的太过心慌, 话都磕绊了不少, “前日, 七殿下回宫时,身边的姐姐让奴婢不要再到回云殿去了, 说是往后都不需奴婢当值。” 散夏一愣,她皱起了眉头,又问:“可是云贵君生辰那日?” 西初点头:“是。” 散夏的神色变幻,不似在生气,但却有些恼怒,“殿下身边不可无人, 你是长乐宫的人, 你的主子是长乐宫的七皇女,听清楚了吗?” 西初听清楚了, 散夏看上去有点不高兴,她原以为散夏和那日的两名宫女是一伙的,是她们要她不要再到回云殿中去的,意思便是希望七皇女自生自灭,可散夏的意思却和她们不一样。 很奇怪,西初以为她们都不愿七皇女有所长进,甚至巴不得七皇女就这么死了才好,可今日一来,散夏透露出来的信息截然不同。 散夏并不愿意看到七皇女死去。 如此一来,那么应是有两方人。 这个宫中最讨厌七皇女的应该是二皇女西晴蕾,千方百计地向着给七皇女一点折腾,那么吩咐人离开回云殿,让七皇女在夜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会做出也不奇怪。 若是七皇女不小心死了,对于二皇女来说应该算得上是好事。 而散夏却说七皇女身边不能没有人。 西初觉得头有点大,想不明白。 这件事情高高举起又被轻轻放下,被叫来问话的西初没有得到太过严重的惩罚,只是被罚了三个月的月钱,想想还是有点小难过的。 值得一提的是,西初在散夏的命令下重新回到了回云殿当值,虽然她也没离开过就是了。 西初一离开,散夏便让人喊来了长乐宫的另一位大宫女,由着她一手提携的招河,虽然名义上是与她同起同坐的长乐宫另一个管事,可始终是矮了她一头。 招河生得普通,与长乐宫中的宫人相比,她甚至没有一丝的优点,但胜在足够识时务。 她被寻来时还有些茫然,但始终保持着谄媚的笑容,看多了也觉得腻得慌。 散夏没有心情去理会她的阿谀奉承,脸一黑,直入主题,“那日我不是让你亲自送七殿下回宫?” 招河还想说些讨喜的话,听到散夏的问话立即将笑容说了起来,她站直了身体,很是端正地说着:“那日出了些意外,奴婢送七殿下回宫时,也不知是从哪跑出的猫冲了过来,连带着一群捉猫的人跑了过来,奴婢躲闪不及,这么一冲撞,奴婢就落了水,等被救起来时,那撞了奴婢的宫娥便说奴婢湿着身体若是将寒气传给了七殿下不好。奴婢那时还谨记着散夏姐姐的吩咐,半点都不敢懈怠,可那宫娥搬出了云贵君,说若是因奴婢的缘故让七殿下受了风寒,奴婢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奴婢想着,春华宫与长乐宫也不远,奴婢换身衣服便能赶上她们,七殿下当时也不曾反对,便让春华宫的宫娥将七殿下送了回来。” 招河着实委屈极了,说到后边,眼中都已蓄满了泪水。 散夏最是不喜她这模样,听了她的话后,心中觉得憋屈又不能与她说,只得瞪了她一眼,让她下去。 招河领了命急忙退了下去。 “散夏姐姐,如今七殿下又不曾真出事,您又为何如此恼怒?往常二殿下传唤,我们将七殿下一人丢在长乐宫时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妥,浣沙实在不明您为何如此气恼。” 听着屋中小宫女的话,散夏只觉得头疼,往常那是往常,往常也不见得七皇女会放火烧殿的举动。 浣沙又道:“散夏姐姐若是真的担心,不若在七殿下身边多安排些人看顾着就是了,又何须如此烦恼?” 她话语天真,与宫中其他人句句都藏着无数刀子不一样,散夏放软了语气,摇着头轻声道:“七殿下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再者说了,二殿下可不愿意见着七殿下活的顺心。” 浣沙又问:“浣沙不懂。宫中的皇女众多,为何二殿下偏偏就是对七殿下看不过去?” 散夏道:“你入宫晚有些事不知道,七殿下刚入宫那年可是极受陛下的宠爱,陛下在御书房与大臣们商议国事,七殿下就算是强行闯入,陛下也不曾对七殿下有过任何责罚。” 说起这,散夏面带叹息:“七殿下那会儿脾气古怪的厉害,虽不曾打骂过宫人,可也不曾与服侍她的宫人说过一句话来,哪怕是宫中的皇女们,七殿下也不曾将她们放在眼中过。七殿下刚入宫时,二殿下听说了陛下领了一个新妹妹入宫,便想着与七殿下交好,哪曾想过七殿下是个不喜与人接触的,见了她从未给过她一个好脸,更别提与她说话了。听说二殿下第一次来长乐宫时,七殿下让二殿下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只因她在小憩中,那时候二殿下不愿扰了七殿下,便等了她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七殿下醒了出来,二殿下欣喜上前,还未与她说上一句话,七殿下便匆匆离了长乐宫,将二殿下晾在了殿中。” “二殿下脾气本就不好,那日生起气来将长乐宫给砸了,第二日二殿下便被罚了,跪在长乐宫门前足足一日后,又被关了三月的禁闭。” “二殿下对七殿下积怨已久,倒也不是七殿下是新入宫的,二殿下容不下她,是七殿下目中无人,不将她们这群皇女放在眼中。” 浣沙一惊,她捂着嘴小声问着:“七殿下怎如此嚣张?” 散夏轻笑一声,嘲笑道:“陛下愿意宠着她,七殿下自然能嚣张。如今你瞧,陛下不愿再见她了,这长乐宫,哪怕是一个奴婢都能欺到她的头上去。” * 夜里又到了西初当值的时间,可能是出了今早的事情,回云殿附近多了几名宫人,她们离着回云殿有些距离,西初也只是隐隐看到有人影站在远处,她也不敢轻举妄动,怕那头的人是在监视着自己,因而安分的不得了。 原先入了夜长乐宫内便安静的不行,夜里睡不着在外头散步时都见不着一个人影,只有出了长乐宫,才能见着巡视的侍卫们,现在却成了一个被人重重监视着的宫殿,多少都有点心理上的落差。 长乐宫并不偏僻,听人说这是落莺王爷还是皇女时住的宫殿,听说上一任女帝本是有意让落莺王爷继承王位,前任女帝候选居住的宫殿哪里会差,可谁知这一任凤女并非是落莺王爷,而是现任的女帝西落凤, 这还是西初听洲漠说起的,她原先听小王妃说起西晴的风俗时也没听过这事,这大概是只有西晴境内的人才知晓。 也多亏了她,西初才明白七皇女如今为什么是这副处境,要不是因为现任女帝才是凤女,如今上位的便是那个落莺王爷了,让自己的女儿住进这个前竞争对手曾经住过的宫殿,怎么想都只有一个理由,女帝并不喜欢七皇女。 讨厌的人就和另一个讨厌的人放在同一个地方。 这事是今天刚知道的,西初也没有机会跟七皇女说起,今晚过来守夜一个人安静坐在台阶上时,西初又想起了这事,没说出口的事情越是在心中待得久,变得卦也就越来越厉害。 原本西初想着不管该不该,对不对,都该把事情和七皇女说上一说,给她一个小小的预警也是好的。 但是时间越久,她想的越多。 七皇女言语里很喜欢着她的母皇,本以为自己是受喜爱的孩子,可是突然间她从被喜爱的变成了被讨厌的,怎么想都会觉得很难过。 想到这,西初不禁有了退意。 西初叹气,瞒是肯定不能瞒的,毕竟多少悲剧都是因为一时的隐瞒造成的,西初不打算瞒着,但也担心着自己不够了解七皇女,轻易对她说了自己的猜想,七皇女更亲女帝一些,到时候翻了脸,她就没了。 太难了,在这个地方,说错话小命就不保,这要是现代的那些杠精穿过来,岂不是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西初正想着,有光从后头照了过来,西初一愣,她匆匆起身回头。 回云殿的门被打开了,七皇女坐在轮椅上,不太高兴地盯着她。 西初急忙上前解释着:“夜里巡逻的人多了。” 只一句,七皇女彻底黑了脸,同样是不高兴,可还是有着明显的区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七皇女再怎么生气, 也改变不了现状,本来有所好转的境况再一次被人打回原形,换作谁都会觉得生气。 七皇女恼怒着自己一时的举动, 更多的是在生着做出了这样子事情的散夏的气。 于是生气的七皇女第二日变回了那些宫人口中那个喜怒无常,见着了人又打又骂的凶残皇女。 来看过七皇女几次的散夏挨了几次砸,被高高提起的那颗心也渐渐落回了原处, 不管七皇女是好是坏,只要她乖乖待在长乐宫中,便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散夏心中的戒备虽落下, 但回云殿周遭的防守都不曾减少。 也因为此, 西初的教导也变作了偷偷摸摸的暗中进行,就跟打地下战似的。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转眼间,来到了七月, 说到七月, 想起的就是七夕和中元节, 七月初七,七月十五两日, 不过西晴并没有这个节日,有的是另一个节日,凤女节。 据说在千百年前,西晴还是处于四国末端,那会儿西晴外忧内患,内有天灾, 外有其他三国虎视眈眈, 每任国君在位不过短短几年便去世了,西晴皇室之中已经没了男儿, 只有一个年岁尚小的皇女,皇女被推上帝位时不过十岁,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不过在她登基那日,火凤翱翔于天际,最后在女帝的颈上烙下了一个火凤的烙印,也因此有了凤女一说。 自她登位后,西晴境内再没发生过任何的天灾,从前每逢两三年就会出现一次的旱灾,洪涝,山体塌陷,再也没有发生过。而在她登上帝位之后五年,西晴打败了当时的强盛国,南雪,登上了四国霸主之位。 之后南雪、北阴、东雨连年征战,唯独一个西晴坐稳了它霸主的位置。 自那以后,西晴帝位只传凤女。 也因为此,后人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开国女帝,将女帝出生之日称为凤女节,这是皇室祭祀先祖的日子,也是民间百姓欢庆的日子。 凤女节是女帝带着众皇女去祭天台祭祀先祖的日子,七皇女身为皇女自然也是要出席的。 西初是在晚上才发现七皇女今天不在长乐宫中的,祭祀先祖需提前三日前去祭天台,沐浴焚香三日之后,才可上祭天台,之后还得在先祖碑前跪上两个时辰,以表孝心。 西初听着这个传说只觉得微妙,西晴历代都是凤女继位,如果凤女继位真的能保西晴没有天灾人祸的话,她刚来西晴的那段时间有听到别人说起有个地方山体坍塌,压死了不少人,之后又闹起了旱灾,如果凤女真的有那么玄乎的话,那么为什么还会有灾祸呢?不过是皇室后人编造出来欺骗无知百姓,以便能够稳定帝位的谎言罢了。 西晴存在上千年,不可能没有改朝换代过。 七皇女不在宫中,大宫女散夏也陪着一块去了,长乐宫中的宫人被带走了大半,剩下的一些则是由被留下来看家的另一个大宫女招河管理着,她们这些还留在宫中的当然不可能无所事事。招河之前虽然是大宫女,但在她上面还有个散夏压着她,所以在宫中一直是伏低做小的,现在好不容易两个比她大的离开了,她自然是要作威作福几日,好好享受一下大宫女的权势。 说实话,西初不太能懂。 好在西初长得丑,招河见了她就变了脸,又因为她平日里是负责伺候七皇女的,招河也不敢动她,让她没事别出来乱晃就把她打发回去了。 西初只能在自己房门前的那小块地方活动着,要去远一点的地方还得避着招河,或是将脸捂住。 西初也远远见过几次,招河每日就让人搬了藤椅,又摆了一把大的遮阳伞,一整天就躺在了长乐宫的宫门前,指使着几名宫人干活,再来两名伺候她,给她捏腿揉肩,一名则是给她喂水果。 西初寻思就算是一个大宫女,生活也不可能这么滋润吧,天天水果糕点各种花样换着吃,比七皇女这个一宫之主过得还滋润,等她细细看了两天才发现招河每日吃的正是平日里御膳房送来给七皇女的,这几日七皇女不在,那边本也该停了,但不知招河同御膳房说了什么,每日的吃食还没有断。 西初心情有些复杂,就算是七皇女本人在的时候,待遇也没这么好。七皇女的各种待遇都是有的,但因为这个宫中小人得势,七皇女就被各种欺压了。 这样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两天后,凤女节还未到,七皇女便回来了。 她整个人瞧着都不太好,坐在轮椅上蔫蔫的,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时不时还有些咳嗽。 应该是生病了。 回了宫不久,便有御医过来了,一番诊治之后,御医离去。 长乐宫中的气氛一时间低到了谷底,其中最为明显的是这几日活的格外滋润的招河,散夏一回来她整个人跟只小鸡崽似的,缩着脑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力求散夏不要找她麻烦。 可能是七皇女生病了的原因,散夏也没什么心思寻她麻烦,将长乐宫看了一圈,没发生有哪里不对她就让招河退了下去。 西初是夜里当值时才见到的七皇女,去之前散夏还特意找她谈了话,说是今夜不要守在宫外,在回云殿中守着,但不要太靠近七皇女了,免得吓着七皇女。 西初想散夏这话真是矛盾,她又想要有人守在七皇女身边,又不想七皇女被吓到,既然这样子大可换一个长相普通的人去守着七皇女,为什么偏偏非得是她这个相貌丑陋的人去守着呢? 西初的满心疑惑,散夏似乎也看了出来,她轻笑着,为西初解释着:“你生得安全,殿下会怕,自然不敢接近你。” 这一下,西初倒是明白了。 如果是普普通通的人去看守七皇女,万一那个普通人倒戈对七皇女生起了一些心疼的情绪,她们要对七皇女做的事情可能就没法实施,但如果是她的话就不一样了,这种小孩子看了都会做噩梦的脸,七皇女还是个孩子,哪怕西初对着她有再多的善意,在西初靠近时,七皇女都会因为那份恐惧推开她。 西初摸了下脸,想着自己这一辈子虽然丑,但这也算是丑的有价值了吧? 这么一想想,之前在她看来浑身都是毛病,后来又多少觉得她有点可怜的七皇女其实还是个挺善良的孩子,至少在面对她这张脸时,七皇女努力过,现在也适应了,除了最初见面是七皇女满是厌恶的模样,后来逐渐见面之后,七皇女再也没用那种眼神看过她。 西初进了回云殿,刚迈进去就听见了内室传来的咳嗽声,她匆忙走了进去,里头的七皇女喊了声:“滚。” 西初喊道:“殿下,是奴婢。” 七皇女顿时掀开了床前的帘子,见着了西初,七皇女微微收敛了下自己烦躁的情绪,她咳了两声,西初要上前,七皇女又道:“别过来。” 西初一脸茫然,对于七皇女的举止很不理解,她问着:“殿下怎么了?” 是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七皇女扭过了脸,她低声道:“你若是得了病,便好不了了。” 西初一愣,有些说不出话,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击了一下,不可言喻的奇怪感觉在心中升腾着,她忍不住露出了个笑,嘴角怎么着都压不下去,很是开心,开心到想要和全世界分享自己的这份心情。 “你为什么笑?” “殿下在关心我,很开心。” 七皇女又咳了两声,强行露出了凶恶的表情来,呵斥着:“丑死了,不许笑。” 她的脸色苍白,不管再怎么凶,都改不了现下柔弱的模样,西初是真的没感觉出她的凶恶来,只觉得七皇女这个孩子挺招人疼的,懂事乖巧,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一定会过的很好。 西初乖巧点头应着七皇女的话,倒也没再笑,给七皇女倒了杯水,送到她面前后,西初无比自然地开了口,询问着:“殿下怎么病了?这几日不是要祭祖吗?” 七皇女眉头一皱,还要说些让她离远些的话,西初的手中的水杯先送到了她的嘴边,堵住了她的话。 “夜里吹了风,受了风寒,便回来了。” 她这么说,西初也就没有再问,西初笑笑,安慰着:“回来了也好,奴婢听说到时还得跪上两个时辰,殿下的身体哪里吃得消。” 西初是真的觉得不用跪两个时辰挺好的,七皇女躲过了一劫,毕竟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了,谁能受得了,但是七皇女似乎并不这么想,喝了水压下了咳嗽的七皇女不太高心地抓住了自己身上的被子,她闷闷说着:“去年也没有去。” “去年伤了腿,我在床上躺了很久,宫中的皇女们都去了,只有我一人待在长乐宫中。” 就像个孩子一样,委委屈屈的。 西初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七皇女也不大,也是个会想要玩伴的年纪的,而现在因为伤了腿,没有同龄的玩伴陪她玩。 想了好一会儿,西初忽然说:“我给殿下讲个故事吧?” 第62章 西初讲的南雪鲛人的故事, 海的女儿的改编版,曾经给小公主讲过的一个故事,一回生二回熟, 比起上次被不停打断,这次她掌握好了节奏,说完一段都会适时停下来, 等着七皇女提问,解答后西初才继续讲后面的故事。 一问一答,西初也好根据她的问题来更改自己后面可能会出现的BUG, 免得在被提问的时候, 会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比不过一个孩子聪慧。 西初做好了准备,七皇女却没有提出她的问题来。 在西初说到鲛人公主因为不忍心杀死王子,选择了化作泡沫死去的时候,七皇女还睁着一双天真无辜的大眼睛盯着她。 她的反应太平淡, 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反应, 张口便是一句:“她可真傻, 又傻又笨。” 西初:“……?” “那王子既然不喜欢她,那便回海底继承她的皇位, 待到羽翼丰满之时,领着鲛人大军攻上陆面,让陆地上的王国俯首称臣,到那时,她要什么自然也不用自己去求,自然会有人送到她的面前, 供她挑选, 别说一个王子了,便是王子娶的公主, 她若是想要,都可得到。” 西初:“……???” 七皇女纠结了下,又说:“不过我好像曾经听过这个故事。” “但似乎有些不一样。”大概是自己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她说话时总会用着不太确定这些词语,否定着自己说的话是为真。 “鲛人被陆面上的人灭了族,夺了心。” 这个故事,是南雪的原版传说,西初听小王妃讲过,写于幼儿启蒙上的传说是阉割版的,砍掉了血腥部分,只留下了美好的传说,就是南雪皇爱上了美丽的鲛人,鲛人留在了南雪皇宫之中,成了南雪的皇后,也成了一段佳话供后人流传。 西初听到她说,确实有些意外,同时又在想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流传的比较广的其实是灭族的这一个版本? 西初问:“殿下听谁说的?” 七皇女皱起了眉,她努力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她怎么都想不出,最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着:“我记不得了,感觉……是很熟悉的人说的,或许是父亲与我说的吧,不过我如今什么都想不起了。” “殿下可有知道自己父亲是谁?” 七皇女点头,“母皇曾说过,她未登基前曾在南雪游历过,她与父亲便是在南雪认识的,父亲是南雪的一个富家公子,后来家道中落,父亲带着我来到了西晴。” 她说起这个,西初就忍不住好奇,但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不太好,因而说话的时候都格外的小心翼翼,“……殿下是父亲生的,还是陛下生的?” 她是真的不明白西晴这边的构造。 西晴是女主外,男主内,但她们似乎是主内的男儿生子,西晴的男人身体构造与其他国家的都不一样。 但是现在,西晴的女帝,和一个南雪的富家公子相遇了,那么到底是女帝生了孩子,还是富家公子生的孩子?南雪并不是女子为帝,南雪是男主外,女主内,南雪是女子生子。 然后这两个都能让异性怀孕的人在一起,到底是谁的基因更强些? 按理说也不该是富家公子生的孩子,富家公子是南雪人,身体构造也和西晴的男人不同,没法怀。 之前她也听小王妃说起一例,西晴的皇女嫁去了南雪,而那个是皇女生的孩子。 由此可得,孩子应该是女帝生的,但是十月怀胎,女帝在外面待了一年生下了孩子留给富家公子做个念想自己就回国了?一个皇室的血脉就这么被丢在外国,女帝知道她的存在也不多加照应一下?很奇怪。 七皇女对这件事也很纠结,她试探性地回答着:“……应当是父亲。” 西初没忍住被呛了一下,连连咳嗽几声,七皇女以为她是被自己传染,一时间也慌了起来,忙问:“你没事吧?” “你还是快些出去吧。” 西初摇头,摆手,按下七皇女的慌张,“奴婢只是在想西晴不愧是四国之首。” 七皇女还小,不懂西初说的是什么意思,西初也不好意思跟她解释的太细,在七皇女那双干净的眼睛的注视下,西初只是轻声咳了一下,说着殿下快歇息吧这类的话,赶着七皇女去睡觉。 七皇女倒也乖巧,老实点了下头,便躺了下去。 躺下去后,七皇女从被盖好的被子下伸出了自己的手,她说着:“手。” 西初十分自然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了七皇女的手心,同时又轻轻摸了下她的额头,安抚着她:“殿下快睡吧,奴婢便在旁。” “嗯。” 女帝离了宫,宫里头也少了不少人,但这与向来都不被人关注的长乐宫无关。 七皇女睡了一夜又喝了药,第二日醒来时烧已经退了下去,西初抱着她去洗了澡,服侍着她穿上外衣。 除了早上散夏来了一趟后,回云殿便没有第二个人来了,这里向来冷静,七皇女不传唤也不会有宫人往回云殿这里撞,一时间倒是落得个安宁。 七皇女的读书任务这两个月下来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至少西初会的都教了,毕竟缺少教材,她自己勉强靠着自己那跟着小王妃和学了几个月的北阴文勉强啃下一本全是北阴文的书籍已经能夸一句天才了,再用着那一知半解的东西去教七皇女,西初怕误人子弟。 不过西初又觉得七皇女很聪明,不该荒废时光。 心里筹划着该怎么让七皇女去尚书苑上课。 她心里头想着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和七皇女说的,在西初看来,她是心智成熟的大人,而七皇女还是一个孩子,再怎么聪明也是没经过社会毒打,对世界还抱着满满好奇心的孩子,至少在长大前都应该活的快乐一些。 明日才是凤女节,今日七皇女本该和其他皇女一样在祭天台那处静心养身,等着明天上祭天台跪上两个时辰。 七皇女惦记着那事,西初觉得躲掉了也挺好的,跪两个时辰未必会让小辈们真的将腿跪断,其他皇女都有着人照顾着,七皇女这边的人有就跟没有一样,不值一提。 才去了两天,就感了风寒回来,要是再待上两天,岂不是半条命都会没? 这也不怪西初多想。 明日女帝不回宫,这宫中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活动,各宫各殿都安分的厉害。 西初倒是听洲漠说宫外会很热闹,明日她们可以出宫去玩,西初还被邀约了,本来也是纠结着要不要去的,她来西晴这么久了,还没出过宫门看上这繁华热闹的西晴圣京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昨天的变故让西初打消了外出的念头。 如果七皇女还是个正常人的话,她大可以将七皇女乔装打扮一下,换上小宫女的服饰,领着七皇女偷偷溜出宫去,玩上一圈再跑回来,任谁都不会发现。但是七皇女并不是,她双腿有疾,这宫中谁不知道七皇女是个小残废,宫中也不会留着一个废了双腿的小宫女,带着七皇女出宫去玩,明显是奢望。 西初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七皇女度过这两天,免得她幼小的心灵蒙上不该有的阴霾时,七皇女先送了一个惊喜给西初,一下子直接解决了西初当前苦恼的事情。 是的,又是它。 那该死的黑棋和白棋。 这一次,被送到西初面前的直接是两个棋盒,一个装着白棋,一个装着黑棋,足以摆成黑白棋大军。 比起几次的不情愿,这一次在七皇女用着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盯着自己,满眼都写着想要玩几个大字,西初实在是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她吃软不吃硬,最受不了别人用着自己的卡姿兰大眼睛盯着自己看。 七皇女长进了,西初不得不承认,以前她还能在心里吐槽上几句来宽慰自己这个被地主家压榨的小贫民,现在七皇女剥夺了她吐槽的权利。 西初很难过。 难过的她捏起了黑色的棋子,将整个回云殿变作了黑白棋生活的世界,需要山峰,就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随意抖开然后当做了一座巨山,被子上坑坑洼洼的地方自然就成了山中的流水,温泉等等建筑。 这次没了模型房子,西初则是在宣纸上画上了房子的模样,然后贴在地上,西初的黑棋占了好几个房子,七皇女拿着的白棋也占了好几个房子,两人分别占据半个回云殿。 至于剧情? 噢,剧情是西初昨天讲的故事,不过是七皇女版本的,鲛人公主成为了鲛人族的王,然后带领着鲛人们攻向了陆面。 当然了,白棋,也就是七皇女是那个带领鲛人们上岸的鲛人公主。 西初的黑棋,就是那个即将被七皇女打败,然后被落败的国王当做礼物送到她面前的可怜王子。 这中间的大型战斗,自然只是几句话带过,她们要演的是黑棋王子被带到白棋公主面前,可怜兮兮向它求饶,愿意送上自己的故事。 西初很沉默。 西初突然有点后悔,昨天晚上讲什么鬼故事,真的讲个鬼故事都比这个好! 第63章 凤女节那日, 宫中虽说没有大肆庆贺,但各宫各院也还是热闹了一番。 长乐宫不同,整个宫殿到了晚上便静的厉害, 宫里头的人也去了其他热闹的地方,寻个喜庆。 七皇女不能离开,西初自然留在了回云殿陪她, 教她识字的同时,陪她又玩了一起黑白棋的爱恨情仇。 西初心很累。 凤女节后,女帝回宫。 所有的一切回到平常的安闲之中。 除此以外倒是带来了新的消息, 长老院外出游历的秋长老回来了, 西初也不知道这个秋长老时,只是忽然有一天早上听到有宫人在说这件事,她听到之后的当天下午,洲漠又专程跑了一趟, 在跟她吐槽完今日遇到的事, 与她一同当值的小姐妹有多么惹人生厌后, 洲漠也提起了这个秋长老。 西晴并非是女帝的一言堂,西晴分为两个机构, 一是所属于女帝的军机处,二是长老院,长老院并不属于哪一派,她们是属于凤女一派,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证西晴女帝是凤女,能够护佑整个西晴。 女帝与长老院其实没什么冲突, 不管是政见方面还是继承人方面, 前者长老院并不会干预女帝的决策,后者双方都是同样的想法, 下任女帝必须由凤女继承。 也因此皇室与长老院的关系一直都很亲密。 不过这一任女帝与长老院的关系稍微有些微妙。 起因是列络城。 列络城近两年来灾祸不断,这在受到了庇护的西晴是不正常的事情,因而长老院的人认为女帝的凤女光环已经开始变弱了,下一任凤女该上位了,所以他们想女帝早些禅位,将王位交给下一任凤女。 而女帝登上帝位也不到十年,尝试过权势是什么滋味的人自然是不可能那么简单就交出来的,女帝这头也有借口,称凤女还未曾出现,指不定这一代并没有凤女,要等到下一代也说不定。 西晴的凤女西初有听小王妃提起过,西晴凤女身有凤纹,因而每一个出生时有着凤纹的皇女便会被长老院抱回,由她们亲自教导,直到这一任的女帝退位。 来了西晴后西初才发现这个说法可能有误,先说这一任女帝的问题,原先这一任女帝本该由西落莺继任的,但在西落莺登位之前,西落凤被发现是凤女,谁身上才有凤女纹应该是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能发现,哪怕那个纹身有着什么遇热才显现的特殊功能,那么西晴的凤女继位传承了上百年了,不可能不知道怎么检测谁是凤女。 所以,凤女纹的说法应该不太对。 搞不明白的事情,在没有任何条件可以探索的情况下不管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于是西初决定将这件事情放下,不去想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后,再看洲漠说的长老院与女帝的矛盾就变得有些好笑了,因为列络城发生了天灾所以觉得女帝这个皇帝没有锦鲤光环就要换下一个有着锦鲤光环的人上位,但是下一个有着锦鲤光环的小皇女,不知道是在当前的这几个皇女之中,还是还没有出生。 然后长老院为着这件事就开始吵闹了。 天灾人祸本就是无可避免的,人要做的并不是寻求锦鲤的帮助,而是在遇到这种事时有着能力去处理好,期盼所谓的气运,其实有点点好笑,好笑的同时又让西初心中微妙,古代的封建迷信要不得。 秋长老回来只是一段小插曲,并没有给长乐宫带来什么影响,西初还是那个在夜里当差的小宫女,七皇女还是那个不受宠的小可怜。 与洲漠八卦完,晚上西初又与七皇女说起了这件事,七皇女一脸茫然,她自小在宫外长大,回宫也就这两年的事情,再加上伤了腿,外界的消息或许西初比她知道的还多。 有时候西初觉得七皇女就像是被关在了囚笼里的鸟儿,向往着笼子外的世界,又因为被人折断了双翼,无法飞向自由的天空,着实可怜极了。 可怜的七皇女再怎么可怜也还是个皇女。 第二日便有织衣局的人过来替七皇女量身段,准备裁新衣了。 七皇女晚上与西初说起自己早上量了尺寸,不过七皇女说的时候并不像一般的小孩子说到有新衣服穿那么高兴的模样,她不是很高兴,一直板着脸,与其说是在跟西初分享自己白日的经历,倒不如说是在诉苦。 七皇女很不喜欢被触碰,因为被触碰的话,自己废掉的那双腿也会被人碰到。 她哪怕嘴上不说,西初也知道她在意的很。 没有人会不在意的,世界上存在着那么多心灵鸡汤,再怎么灌,也灌不进人的心里头去。话是很有道理,可再怎么有道理,七皇女的双腿废了就是废了,这份深埋于心底的自卑感,不是说一句我知道我理解我明白就能够感同身受的。 西初也只能听着她说。 如此平静的生活又过了一个月,来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这个节日倒是与西初认知里的一样,中秋团圆夜,要与家人一块吃月饼赏月亮。 宫中自然也是要大办的,不仅有着宫里头的那些个贵君,侍君们,还有着携带家眷一同入宫的大臣们。 与女帝一同过节对于那些被邀请入宫的大臣们来说自然是万分荣幸的,因而这场中秋佳节很盛大。 七皇女自然也是要出席的。 织衣局的人早早就将衣服送了过来,让七皇女今晚出席的时候换上,西初也看到了那衣服,色泽亮丽,很适合七皇女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穿,但七皇女坐在轮椅上,太过鲜艳的衣服又过于招人。 西初没能瞧见七皇女穿上新衣的模样,织衣局的人过来时西初正好要离开回云殿了,接手这些事情的自然是大宫女散夏。 晚上依旧是要当差的,不过宫中的宴席大概不会散的太早。 趁着白天有时间,西初悄悄摸去了长乐宫的小厨房。宫中的膳食是由御膳房提供的,长乐宫的小厨房原先也是给七皇女用的,女帝特意派了人专程给七皇女做些宫外的吃食,以免她吃不惯宫中的东西,这大概是七皇女还受宠的时候,几个皇女都没有的待遇,七皇女却有,也难怪被招恨。 七皇女伤了腿后,小厨房也没撤走,不过就是很少给七皇女提供吃食了。 这里成了长乐宫宫里头的宫女们的小厨房,伺候的是长乐宫中的两名大宫女,再则是大宫女身边的小宫女,至于更低一些的宫女,自然是不管的。 堂堂一个宫殿,上下都被一个大宫女把握着,想想也是不可思议的,偶尔长乐宫的人会被二皇女叫走,全宫的人一个不留。 西初有幸跟着去了一次,不过去了一次后第二次就去不了了,原因是太丑,会吓到人。 那也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就是散夏被二皇女留下专门问了长乐宫的事情,她们这些小宫女被二皇女敲打了一通后,在停柳台吃了些二皇女专门让人准备好收买她们的糕点,她们再宣誓会听命二皇女的话。 小恩小惠自然是不能收买人的,二皇女有意,宫人们也不是瞎的,自然能看出二皇女和七皇女哪个更有前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二皇女递了梯子,自然多得是人往上爬。 小厨房平时没什么人用,也就厨娘给散夏做做东西时会用到,哪怕是没人用,小厨房该有的东西也都有。 这是因为长乐宫阴奉阳违的原因,领着七皇女应有的东西,却不是给七皇女用的。 西初知道了小厨房的存在后就努力给厨娘刷了下脸,但可惜的是,西初刷脸属于反向操作,要命。 她并不能靠着嘴甜在厨娘面前混个眼熟,以此来让厨娘给自己大开方便之门,说到这点西初就极为痛恨,这里的人的眼睛都不好,一点都看不出她这颗掩藏在这具丑陋面孔之下的真诚之心。 西初不能用脸刷,她选择了用钱砸,小宫女的月钱没多少,但是几个月下来也不少了,西初又没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将钱给了厨娘,厨娘自然是同意了给她用一下小厨房。 上头的人阴奉阳违,下头的人自然是有样学样。 厨娘自打领了小厨房的活后,利用每日送来小厨房的材料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 也正是因为此,西初才有了进厨房的机会。 西初早就打探好了小厨房的事情,第一天刷脸失败,被洲漠嘲笑了一通,被她示意着给钱,西初恍然大悟,一直到了今天才找了个机会进小厨房。 今天是八月十五,按惯例是要吃月饼的。 宫里头也会发,跟上次的粽子一样。 上一次西初并不知道,也对端午节没有什么真情意切的感觉。 这一次不大一样,中秋节对她来说还算是个重要的日子,怎么也要好好过一下,除了节日的重要性外,还有就是因为七皇女,西初想让她高兴一下,但自己又忘了七皇女再怎么着也还是个皇女,宫中会举办中秋盛宴,她自然也是要出席的。 揉着面的西初不由得叹气,本来是想着她白天做几个月饼,晚上可以和七皇女一块吃的。 转头想想,就算七皇女晚上回来了,一个月饼那么腻,她也不可能再吃得下西初做的月饼,而且散场肯定很晚了,七皇女一大早就被人捞了起来,夜里也没睡几个时辰,回来肯定累得倒头就睡了。 等西初意识到的时候,银钱都准备好了,她肯定也不可能说算了就这么过去了,好歹也是要给自己过一下节的。 她一个人孤身在这个世界,过团圆节有点好笑,就当做是纪念自己这一次活了快半年。 第64章 七皇女一早就被人打扮着, 换上了新衣,脸上打了遮掩的粉,整个人十分精神地被带离了长乐宫。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几次离开长乐宫, 有着上一次的经历,七皇女对于离开长乐宫这件事有期待又不那么期待。 她觉得她可能还会被关起来。 华灯初上时,她到了举办宴席的承安宫。 里面有着许多她不认识的面孔, 许许多多的侍卫守在了外边,大臣们携着家眷入座,其他皇女们坐在最前方, 有一个空着的位置, 是她的,再往前是坐在主位上的女帝,左右两侧则是君后,和云贵君。 云贵君是女帝最宠爱的男子, 皮相极美。 君后则与他不一样, 是个温润的男子。 七皇女并不是第一次见他们了。 散夏推着她往前, 在抵达空位时,她被散夏抱了下来, 坐在了地上。 宫中的皇女原先有八个,她入宫后变成了九个,因着年岁的不同,她排行第七,原先的七皇女和八皇女往后排了一位,成了八皇女与九皇女。七皇女见过她们, 但没和她们说过话。 之前有没有与她们说过话, 七皇女倒是不知。 “许久不见七皇女了,七皇女的气色倒是比上一次见面要好许多。”说话的是云贵君, 娇娇弱弱的嗓音,七皇女听着有些怪,但还是冲着向她示好了的云贵君轻点了下头,“劳贵君惦念。” 有人小声说着:“打断了别人的腿,气色自然好。” 宫中的宴席并不比外头吵吵闹闹的,自当是一切以皇室为先。 自打七皇女入座后,便安静的厉害,现在突然出了那么一道声音,自当是不可能听不见。 七皇女循声看去,说话的是八皇女,正坐她对面,满脸写着不高兴,见七皇女看过去,八皇女还瞪了回来。 七皇女别过了视线,心中冷笑,不愿与她计较。 这只是一小段插曲,之后宴席表演开始,众人在这佳节一同朝着女帝祝贺。 七皇女无聊地拿了一块月饼吃,刚咬了一口就听有人说:“听说长乐宫前段时间烧着了?” 这话险些没将七皇女呛着,她咳了一声,去寻说话的人,找到后才发现是一个陌生女子,她并不认得,之前也不曾见过。 “是奴婢们伺候不周,险些酿成大错。” 七皇女未搭话,站在她身后的散夏急忙下跪,慌忙解释着。 那女子看也不看她一眼,转头便看向了主位上的女帝,她道:“七皇女入宫时,臣也不在宫中,今日见了七皇女,觉得眼熟,不知陛下,七皇女生父是谁?” 七皇女紧张了一下,上个月她才和西初讨论过父亲的这个问题,想不到今日就被提了出来,她失忆后也不记得父亲的模样,刚开始几日倒是有听母皇说起过,不过说的也不多,她至今对于父亲还是个模糊印象。 七皇女不由得跟着一块看向了女帝,心中紧张的厉害,期待着女帝会说更多的关于她父亲的事情。 其他皇女生父健在,虽要与其他人一同分享母皇,可父亲却不用与其他皇女分享,七皇女没有父亲,有时候见着她们与父亲撒娇时,心中也有几分的艳羡,若是她父亲也在,那么如今她断了一双腿,哪怕母皇不能时常来看她,是不是父亲也会常常伴在她的身边,安慰着她,在她做了噩梦之时,会轻轻哄着她呢? 七皇女不知,可心中多少有几分的期盼。 对于七皇女投来的热切目光,女帝不曾回应半分,她冷漠地盯着说话的那人,道:“老七生父早已过世。” 那人笑了下,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接着又说:“七皇女虽自小不在宫中,可如今既然回了宫,就不能不守这宫里头的规矩。臣寻思着,七皇女过些时日便交由长老院管教一阵,也好让七皇女不落了皇室的脸面,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女帝并未应允,驳了她的请求,“老七自幼在宫外长大,宫中规则甚多,此事不妥。” 席间也有大臣说着:“七皇女双腿已废,怎能与其他皇女一样?” 那人轻叹了一口气,并未理会这突然插-入的大臣之言,她拱拱手,似也不愿在此事上坚持,而是说起了这段时日来一直未曾解决的列络城,“列络城灾害连连,如今已有一年,这城中可比不往常,臣回宫前还听说不少难民跑到了玉衡城,这灾害要是再这么下去,更是不妥。” 说罢,她放轻了几分声音,柔声劝道:“陛下,可要三思。” 自始至终,这件事一直不曾被放下,女帝沉默了好一会儿,君后扭头看了她一眼,提醒了一声:“陛下。” 女帝从沉默中回神,道:“如此便依秋长老所言,过几日,便让老七去长老院。” 她恭敬道了一声:“陛下英明。” 七皇女原先听着还有些不明白,但到了这里却是听的清清楚楚,那个说话的人是刚刚回宫的秋长老,秋长老并不喜她,觉得她是个宫外长大的野孩子,所以要将她带回长老院调-教一段时日,待到她配得上西晴皇女这个身份时,再将她放出来。 七皇女先是攥紧了自己的手,心有不甘,想说不愿,转念想到,若是去了长老院,她现今的生活应会换上一换,既是要调-教她这个半路皇女,自然也应该教她读书写字吧? 如此并非不是什么坏事。 散了宴,散夏抱着她坐上轮椅时,七皇女手一指桌上只被她吃了半个的那一碟月饼,示意散夏包起来带回去。 散夏领了命,让宫人上前,七皇女眉一皱,同她要了方干净帕子,自己放了几个上去,然后一包,拿在了手上。 “殿下,月饼吃太多怕会有积食。”散夏小声说着。 七皇女看也不看她一眼。 *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西初也看不出今天的月亮到底圆不圆。 她白天做了几个月饼,晚上值夜的时候就把糕点带了过来,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吃月饼赏月,就当做是过节了。 她忘了带水,一个半月饼下去后,整个人腻的要死,嘴巴里黏糊糊滑腻的感觉让她很想喝口水冲下去。 但她不能离开。 西初难受了好一会儿,她屈起双膝双手圈住它,然后抵着自己的下巴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 哪个穿越的像她这样啊,别人穿越成宫女,起码来一出宫斗计吧,皇帝年轻俊美就是皇帝当男主,皇帝如果上了年纪了就是皇子们当男子,不是一个励志宫女成为荣冠六宫的皇后就是成为皇妃最后成为皇后。 就算是女尊国,哪个穿越女不是有着三夫四侍的啊,从皇子、大臣、杀手、神医、侠客、奴隶再到小倌,基本标配好嘛! 西初有啥? 瘸了腿的七皇女,女的。 大宫女散夏,女的。 小伙伴洲漠,女的。 没有见过面的女帝,女的。 宫里头的侍卫,女的。 西初忍不住抱头痛哭,穿越了不都是要享受甜甜的爱情就是要在又虐又爱的伤疼文学中享受绝美爱情吗?为什么换了她就是守夜,守夜,守夜呢? 时间在西初的抱头痛哭之中流逝,整个长乐宫都变得寂静了起来,西初听见报时的宫人敲着锣鼓走过。 已经过了子时了。 中秋过去了。 西初以为今天有什么戏剧化的事情发生,比如说七皇女从宴席上偷偷溜回来和她过节。 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在这个地方,她和七皇女的关系最亲近了,人总是会对着亲近的人抱有着一点点的奇怪期待的。 这段时间夜里都是在教导七皇女写字,西初已经很少一个人待着了,她拿着捡来的细长树枝在台阶上比划着,一开始只是毫无规律地随手画了一个圈又一个叉,然后开始不明不白地胡乱涂抹,树枝不是毛笔,台阶面也不是流沙,用树枝一划就能画出一道痕。 突然冒出的文字在脑子里成型,西初先是写了自己的名字,写完后,想了又想,写下了东初这两个字,再一写,是七皇女三个字,然后是洲漠,再是散夏。 这些是她记忆比较深刻的名字。 再往前数是大丫鬟,小王妃,小公主,便宜大侄子,再再往前,是小十一,还有她。 伸出手指头数一数,活的久的也就那么几次,每次活着的时间也很短,有睁开眼便又死去的,有活了几天才死的,这一次是最长的一次。 时间一长,西初就会觉得自己这一生就这么扎根了,可之后她又不能活了。 有点害怕。 她不害怕死亡,又害怕死亡。 这几辈子加起来也不够一年,真的很短暂,短暂到她经常就回想起了死亡的痛苦。 七皇女轮椅的声响响起时,西初放开了手中握着的树枝,她急忙回身看去,散夏领着几名宫女推着七皇女回来了。 七皇女转头扫了她一眼,从西初的身上扫过,落到了她脚边放着的东西上,她嘴角微抿,七皇女收回了视线,不再看西初。她们一行人从西初的身边路过,七皇女被推着进了回云殿,一转身,她的身影消失在西初的视线之中。 西初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又坐回了地面,捡起了自己的树枝。 像是泄愤一般,她拿着树枝用力划了好几下台阶面,划完后又站了起来,笔直地站在了最上方。 上司巡查的时候还是要认真在岗工作的,不然待会被教育了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散夏带着宫女们出来了,她喊了西初一声,吩咐西初今夜好好守着回云殿,不要进去。 西初点头应是,散夏走后,西初就将她的嘱咐丢到了脑后,她走上前,推开了回云殿的门。 自打七皇女将烧了一次火后,散夏的态度分明是要看好七皇女,今天突然说让七皇女一个人待着,实属奇怪,西初觉得是中秋宴上发生了什么事。 进了里殿,七皇女已经躺在了床上,没有半点要下床的准备,西初轻声喊着:“七殿下?” 床上的七皇女略为生气,西初听见她哼了一声,道:“本宫今日不想见你。” 西初沉默,想七皇女大概是在外面遭受了社会的毒打,所以回到家就开始发脾气了。 她自觉自己上道,老老实实领了命,同七皇女说了声:“奴婢告退。” 没想到她问都不问一句转头就走的七皇女:……??? 第65章 七皇女最后还是没有机会跟西初说到今晚发生的事情, 比如她要去长老院了,比如她想要西初陪她一同去。 这些比如在七皇女心中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在唇齿间消逝。 她并不清楚长老院是什么地方, 那个新回来的秋长老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母皇素来疼爱她,就连母皇都不愿意让她去的地方,若是带上一个小宫女, 七皇女想她往后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也不怪七皇女想多,她年岁虽小,可架不住遇到的事情多, 断腿后所遭受到的冷嘲热讽让她很清楚自己被许多人不喜着, 唯一能够帮助她的母皇也因为政务繁忙的原因不可能一直看着她。 她需要靠自己去努力。 让自己成为像母皇那样的人才能保护自己,才能保护自己所想要的人或物。 * 昨晚闹了别扭的七皇女,今天就恢复了正常。 西初夜里当值的时候,七皇女便坐在了轮椅上待在回云殿中等着她。 可能是昨夜七皇女去过了中秋宴的原因, 西初今天过来的时候, 回云殿周围的人都撤走了, 这个地方又恢复成了之前的安静模样。 今晚的日常依旧是读书写字,最后在入睡前给七皇女讲故事, 之前有时候会玩一场黑白棋的游戏,天知道为什么都好几个月了这个梗都没过去,大概是七皇女这个小孩子不同于其他孩子,比较长情,同样的东西只要换了个故事她便能一直不腻地反复玩下去。 西初从最开始的尴尬,难为情, 到现在的能够顺其自然地跟着七皇女一起编造黑白棋的故事。 她没教过小孩, 也不知该怎么教育,更加不知道自己每天带着七皇女这么瞎编故事会不会让她牢牢记住, 然后当做那就是真的。 坏的一处暂时可以不用说,不过好处应该也是有的,编故事有利于大脑的开发吧?西初不确定地想着。 又是几日过去,西初下了夜,回去休息,在遇上遇见了洲漠。 遇见她的第一眼,洲漠就抬起手半遮住自己的双眼,然后边靠近着西初。 西初的嘴角微微抽搐,说实话,她是很想当做看不见走开的。 既然那么不想看见她干嘛总是要往她面前凑呢?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长得丑自己看到了都害怕更别提别人了,但是!洲漠的这种行为让她觉得讨厌,不喜欢。 也不知道对她这个人有意见,只是觉得她这样子她们两个压根就没法当朋友,可以当个点头之交,普普通通见个面打个招呼的那种,不然西初觉得自己要被她的行为膈应死。 “你怎么就回来了呀?”洲漠人在西初的面前停下,西初听见她好奇又八卦地问着。 这话莫名其妙的,西初不明白,她值完班当然就回来了呀,有什么应不应该的吗? 她的疑惑问出声,洲漠立马又问:“七皇女要去长老院了,你不该在回云殿伺候着吗?” 西初皱着眉反问:“七殿下要去长老院?” 洲漠又道:“呀,你不知道啊,我原以为你日夜守在回云殿与七皇女关系很好呢,原来她竟连这事都不曾同你说过吗?” 西初有些不高兴了,洲漠这话像是杠精发言,她心中有气,便回了一句:“主子的事,岂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该知的。” “话是这么说,可七皇女这次去了长老院,说不定便不回来了。” 西初一愣,“为什么?” “进了长老院的皇女,可是有着凤女之疑的,七皇女自小在宫外长大,不似其他皇女在宫中长大,此次秋长老回来,定是要测一下七皇女是否是凤女,不然怎会让七皇女去长老院呢。” “这不是好事吗?”若是七皇女真是凤女的话,那么凭着长老院拥护凤女的这份关系,七皇女定会被长老院的人好好教导,西初也不用整日为了自己会不会教不好七皇女忧愁。 洲漠叹了口气,她点头无奈道:“是好事啊。” “不过对于我们可算不得什么好事。若是七皇女不回来了,往后这长乐宫也无需人伺候了,你我想必会被发配到其他宫里头去,服侍过七皇女的,哪个皇女敢重用呢?那时候我们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到也不能说我们,不好过的应只有你。” “你相貌丑陋,恐会惊扰到殿下们,我是在为你忧心啊,东初。” 她说的头头是道,又分析了之后的处境,西初竟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除了最后她冒出的那个名字。 西初沉默了会,跟洲漠道了声谢,掉头又回了回云殿。 她到的时候七皇女已经不在了,还留着回云殿的宫人说七皇女刚被长老院的人接走,才走了不久,现在去追应该也追得上。 西初点点头,没有去追的想法。 那几个留在回云殿的宫人也没说什么,回完了西初的话便连忙走了,西初隐隐还能听见她们在说自己的相貌问题,大多是太可怕了,怎么敢出来呢,七殿下平日里与她相处便不觉得怕吗? 七皇女才不是那种庸俗的人呢,西初冷哼一声。 寻思着要回去,但在回云殿外看了又看,想着往后七皇女真不回来了,大概也没机会再看一下回云殿,抱着些最后再看一眼的想法,西初进了回云殿。 这几个月的晚上她一直在回云殿待着,这里是除了她的小杂物房最让她熟悉的地方。 她在这里和七皇女玩游戏,教七皇女识字。 来到这个世界后,占据了她生活的最多的就是回云殿外的台阶还有回云殿里面。 西初往里头走了一些,七皇女的床榻上被褥凌乱地放在了上面,离去时照顾她的宫女应是没有好好整理一番就匆匆送着七皇女离开。 西初叹了口气,也不知七皇女日后去了长老院会怎么样?不会好好说话的七皇女会不会得罪人?又会不会跟在长乐宫这里一样被人欺负?想着这些糟心的问题,西初走到了床边,整理着被褥。 她将被子叠了起来,一拿起枕头就瞧见了床头的角落那里放着张白色的手帕,手帕好似还裹着什么,瞧着有些黏糊糊的。 看着这个西初心里的担心又冒了出来,七皇女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孩子,怎么将垃圾也放到了床上来?她想着,伸手去抓,有几个发了霉的月饼从手帕上掉了下来,一个接着一个砸到床上。 西初愣住了,她想起了前几天的那个晚上,七皇女说不想见她。 又想起了那会儿她站在外面七皇女回来时从她脚边的碟子上扫过的模样。 真是个不会好好说话的笨小孩。 西初心中郁闷,转身便出了回云殿,朝着长乐宫外跑去,在宫门口遇到了人,问着她七皇女她们往那边去了,那宫人给她指了个方向,西初连忙跟着跑了过去。 不管怎么样,总是要说句道别的吧,以后万一就见不到了呢? * 日子安静了几日,直到中秋宴结束后的第五日,有人敲开了长乐宫的大门,是来领她去长老院的。 女帝当日说过会亲自送她去长老院,七皇女虽心有不安,但还是盼着被送去前能够与女帝见上一面,在宫宴上她没有什么机会能够和她的母皇说上一句话,就盼着被送去的这段路程,能和她好好说上一句话。 但来的并不是女帝,而是一个陌生的宫娥,领着几名小宫娥,看着架势还挺大的。 七皇女并不认识她,来人出示了令牌,证明了自己出自长老院,散夏说要一同送七皇女过去长老院,宫娥也点头说这是应当的。 她瞧着陌生,板着一张脸七皇女也瞧不出是好是坏,反正日后也不回再见,她便也没有想太多。 散夏给她收拾了东西,宫娥阻止了她的动作,又说:“长老院中都有,便不用再带什么了,七殿下人过去即可。” 散夏这才停下了动作,她们一行便出了长乐宫。 散夏也不能同她一起去长老院,因为长老院是不允许身份低贱的宫娥进入的,单就是面前这个前来接引七皇女去长老院的宫娥都是朝中三品大臣的女儿。 听到散夏打听她的身份,在对方报出自己的姓名后,在一脸惊呼的模样中问出了她可是某位大臣的女儿,对方点头说是时,七皇女便有些庆幸,自己那幼稚的想法没有被她拿出来实施。 毫无背景的小宫女进不了长老院,若是她提了,非但进不了,还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如此,她虽有些寂寞,但事情总归是不差的。 长老院位于西,处于皇城之中,离着长乐宫却很远。 七皇女很少有离长乐宫这么远,路上的风景也是第一次见,走了一会儿,到了湖畔,桥对岸有着一个小亭,有人坐在里面,周围还有着不少宫人伺候着,七皇女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河边的路很不好走,轮椅晃动起来让七皇女很不舒服,那胡便在她的左侧,看着近极了,七皇女不太高兴地抿了下唇,随后紧紧抓住了自己身下,让自己不会跟着抖的那么厉害。 那位长老院的宫娥一直在前头走着,散夏推着她在后边小心翼翼跟着,原本速度应是差不多的,两人一前一后的距离也仅有几步,可忽然间,散夏的步伐慢了下来,七皇女看着前头的宫娥与她们的距离拉远,宫娥渐渐到了她的右侧去,七皇女不明地皱起了眉,正欲回头,天旋地转的感觉忽然袭来,再一下,她从轮椅上滚落,落进了左侧的湖中。 “噗通”一下。 七皇女落入了水中。 河水迅速淹没了她的头顶,七皇女奋力地挣着手想要往上爬,但双腿却在这个时候给她拖了后腿,她没法用双腿使力,只得被这湖水往湖底拖去。 大量的水漫进了她的口鼻之中,七皇女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救命,就被拉扯了下去。 “殿下——!” 凄厉的声音响了起来,散夏惊恐地在岸边大声喊着:“快来人啊,殿下落水了!” 前头的宫娥在听到落水声时便转过了头,她的目光先是在翻倒在地上没了一个轮子挂在了岸边险些跟着落进水中的轮椅上扫过,最后落到了还在冒着泡的湖面上,她收回目光,看着自己身边被吓住了的两名宫娥,厉斥道:“还愣着做什么?” “快去叫人啊!” 场面顿时便慌乱了起来。 第66章 西初跑到的时候, 湖边乱成了一通,她听到了有人在喊着:“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周围乱糟糟的, 无数人站在了岸边,就是无人下水。 来不及思考更多的东西,西初跳下了水, 朝着水底下潜去。 下水后她才瞧见了落入水中的那个人,是一个孩子,不大的孩子, 已经昏了过去, 正往底下沉去。 西初用力拨开面前的水,朝着下面划去,然后抓住了那个孩子伸出的手。 一手抓着她,一手努力地朝着上边游去。 冒出了水面, 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西初这才拉着她, 往着岸边划去。 靠了岸,岸边有人接了手将人拉了上去, 西初跟着被拉上去。 落水的那个孩子被摆平放在了地上,几个人围在她身边喊着:“七殿下。” 西初愣住了。 西初穿过人群,见到了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人,正是那张她所熟悉的面孔。西初在七皇女的身边跪下,双手挤压着七皇女的胸膛,将被她喝进去的水逼出来, 反复挤压了十多次, 七皇女呛着水咳嗽了起来。 西初停下了动作,连忙喊着:“七殿下?” * 她被水拽着往下沉, 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底下好像有一只手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脚腕,拖着她,一点一点往下沉去。 她听见上面传来了许许多多的声音,吵闹的,惶恐的,那些个声音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她努力睁着双眼,想要求救,无法发出声音的水底让她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之中,窒息的痛苦让她的意识渐渐消退,最后她再也无法挣扎,只得跟着一起跌入水底下。 直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殿下?” “七殿下?” 七皇女昏昏沉沉睁开了双眼,在水中挣扎的滋味让她很是疲倦,哪怕是听到了声音也有些不想要睁开眼,但又不能不睁。 于是那一张脸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丑陋的,让人恐惧的。 水渍从她的脸上缓缓流下,她浑身上下跟她一样,都是被水给浸湿了,七皇女怔怔看了好一会儿,她的目光从她的身上转到了她的脸上,最后又落到了那双正映着她身影的眼中,在那双眼中有着清晰可见的担心。 七皇女费力地向着那张脸伸出了手,她嘴唇微动,却不曾发出半点声音。 她的手还没碰到那张脸,有个人忽的从旁边冲了过来,她抓住了七皇女伸出的那只手,焦急地喊着:“殿下,您没事吧?” 七皇女并未看到那张脸,她昏了过去。 * 七皇女才睁开眼,旁边的人立即扑了过来,将西初推倒在一边,而她则是取代了西初原先的位置,同时握住了那只原本应该是朝着西初伸出的手,她跪在七皇女的面前,真情实感哭泣着。 可能是事情闹得有些大了。 巡逻的侍卫赶了过来,跟着一道来的似乎还有宫里头的贵人,七皇女被抬上了担架,所有人都跟着七皇女一道离开了,西初还留在原地,顶着一身湿透了的衣服。 她有些懵,还未从见到七皇女时的茫然中还未回过神来,她呆坐在地上好一会儿,等她要爬起来时,有道影子落到了她的身上,西初抬头望去,一巴掌落了下来,贴着脸。 “啪”的一声。 很清脆的一下。 西初被打懵了,右脸颊火辣辣的疼,她甚至感觉到了嘴角传来的疼痛,那一巴掌打到了她的脸上,很用力,将她的嘴角都打破了。 西初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颊,这样子并不能让疼痛舒缓,自己的手摸到那张脸的时候更是疼痛不堪,她想要放下手但又担心面前的人会再来一巴掌,因而只得捂着自己的半边脸,看着站在她面前,没有给她半张好脸的大宫女散夏。 “你以为救了七皇女,便能得到些什么好处吗?”散夏俯下身在她的面前问着。 她的语气听上去并不是很好,就好像西初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哪怕是杀一千遍一万遍也不足以解恨的错事。 脑中的思绪转过万千,西初低下了脑袋,她低声回答着:“奴婢并不知道那是七殿下,奴婢只是听到了声音说有人落水了,奴婢就跳进去了……” “七殿下就算是落了水,也轮不到你这么个玩意来救,你是个什么东西?” 西初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裙角,她垂着眼,未与散夏的目光对上,她看不到此时那张脸是以怎样的表情盯着自己的,但想想也知那一定不是什么能够让她觉得舒服的表情。 她好像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在散夏眼中不该做的事情。 七皇女落了水,她救了七皇女,所以这是不该? 若是不该救,那么……她是想要看着七皇女去死吗? 不对,不对……之前散夏的做法明明是不想伤七皇女性命的。 散夏并不想要七皇女的命。 西初没能想明白,她被关了起来。 关进了破旧的杂物房中,里边摆着的东西大多有些年岁了,落了许多的灰,只是轻轻吹口气便扬起了大片的灰尘。 关着她的人从外头上了锁,若是无人从外头打开锁,她便出不来。 这是散夏给她的惩罚。 西初没有过多的挣扎与反抗,她顶着一身湿衣服被关进了这里,门被关上,她听见外头落上了锁的声音也只是看了一眼。 反抗是没有用的。 一个小宫女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越过她头顶上的人。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个道理在宫中也是一样的。 她也当过上位者,也见过大丫鬟处置人的模样,没有丫鬟敢反抗她,因为反抗了的话只会更惨,就算是求饶哭泣最后换来的结果也只是在死前的哀嚎而已。 西初还不想那样子做,歇斯底里的模样并不能换来任何的转机,更无法避免当前的结果。 如果求饶便可以躲过一劫的话,她倒是也不介意吼上两嗓子。 她还是在长乐宫里,在偏僻的殿中的一间破旧的屋子里。 哪怕在长乐宫待了几个月之久,她也不曾对这个地方有过任何印象。 西初闭着眼睛对着地上吹了又吹,感觉到有灰尘在自己的面前飞扬,西初又伸出了手在面前挥了挥,感觉灰尘散的差不多了,西初这才睁开了眼,被她吹过气的地方依旧很脏,但比其他地方铺了满满一层灰的地方要好上很多。 西初坐了下去,她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头慢慢靠上了自己的手臂。 她身上还是湿的,很不舒服,想要脱掉身上的湿衣服换上干净的衣服。 但是这里没有干净的衣服,什么都没有,她只能就这样穿着,然后等着它慢慢变干。 明天可能会生病,发起高烧,说着胡话。 生病很不舒服,西初不喜欢生病,上一次生病感觉像是被放在火里烤,她不喜欢,甚至是讨厌的,那份讨厌到了现在变成了恐惧。 因为害怕。 在这个医疗水平严重落后的地方,对于一个宫女来说,生病意味着死亡。 之前七皇女也生了病,那个时候倒不觉得害怕什么。 可能是因为时间地点人物都不同,所以感觉也变得不一样了。 有风从外头灌了进来,西初颤抖了下,她挫了下自己的手臂,又抱紧了自己一些,现在已经是秋季,天气开始转凉了,如果是前几个月遇到这种情况的话应该也还好,毕竟天气热,顶着湿衣服也不大会感冒,但现在开始慢慢在变冷。 这份凉意让西初又开始不安了。 明天会怎么样?她一觉醒来是不是就开始发烧了?一晚上没有人来,明天生病了外头的人会理她吗?现在外面有人守着吗?如果明天身体强壮没有生病的话,那么她面对的又会是什么吗?没有人的话…… 没有人的话……那她要被关多久?在这里关到死? 不安的情绪驱使着西初站了起来,她坐在地上抱久了双腿以至于都有些麻了,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因为这份麻意跌倒。 西初慢慢走到了门边,她拍了两下,问着:“外头有姐姐在吗?” 她说的可怜极了,喊了两声,都没有人应她,西初也没听见外头有其他动静,比如说呼吸声,比如说脚步声,那些有人在外面的证据一个都没有。 拍了几下门,西初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她抿着唇,走到了一边,然后背靠着墙坐下,再一次将自己的膝盖抱住。 她困了,但是不敢睡。 西初试图用物理手段让自己清醒,但手一摸到自己的大腿要用力一点掐时,她就皱着眉头松开了,她对自己下不了狠手,没法让自己清醒,不能捏就改用指甲掐,这次掐的是手臂,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后西初才松开手,也没出血,甚至连皮都没破。 西初眼神暗了下去,心一狠,撸起袖子在自己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她想,她缺一样道具,比较锋利的,能让她碰一下就觉得疼的道具。 但是那样子的话,西初又觉得害怕了,那样太疼了,她又不是受虐狂,没事又干嘛要自虐? 想通了这点后,西初不再折腾自己了,她伸出手在地上画了一圈,食指被灰染黑,地上的那个圈却不像是她拿树枝在台阶上划那样,什么都没有留下,这一次那个圈留在了那里。 西初单手枕着脑袋,继续在地上写着小字。 依旧是那么几个词。 她的名字,她所认识的那些人的名字,这个国家,她所知道的国家。 有印象的都写完了,西初又变得无聊了起来,她盯着地上的字,低声说着:“从前有个小宫女,犯了错,被关进了小黑屋,过了几天,有人从外头打开了小黑屋,发现小宫女死在了里头,她是被饿死的。” 西初一怔,她猛地摇头,不行不可以,这太有指代性了。 “从前有个小宫女,被坏人关进了小黑屋,她在屋里待了一夜,坏人被好人抓了起来,好人救出了在小黑屋里的小宫女,从此以后小宫女又恢复了自由快乐的生活……” 她的声音一点一点地降低,到了后面,声音都消失了,西初的手落在了地上,只有轻微的鼾声在这个小房间里响了起来。 她睡着了。 第67章 得到七皇女落水的消息时, 已是傍晚,秋长老在长老院中处理着这两年她不在院中时遗留下来的各项事务,等她处理完已是晚上, 她从忙碌之中抽身,状若无意问了一声:“七皇女可到了?” 宫娥上前回禀着:“禀长老,七皇女今早落了水, 现在还在陛下那处。” 秋长老一愣,她问:“无端端的怎会落了水?” 宫娥又答:“七皇女自伤了腿后便很少出过长乐宫,那代替了七皇女双腿的轮椅许是年久失修, 走到了半路便脱了轨, 将七皇女摔进了湖中。” 秋长老沉默了下,她问着:“这是陛下的旨意?” 她的询问与刚刚一直在交谈的话不同,宫娥愣了一会儿,随后急忙摇头, 否定了秋长老的问题, 她道:“陛下并未如此说, 陛下让奴婢回来告诉长老,七皇女身子虚弱, 入住长老院一事恐怕只能往外推了。” 秋长老轻轻“啊”了一声,带着几分的了然,她抬头看向了外边天空中布满的晚霞,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秋长老感叹道:“陛下看来是铁了心不愿将七皇女送来了,你说若是毫无古怪, 陛下会如此遮掩吗?权势惑人啊。” 宫娥低着头, 什么都不敢说,这等关乎女帝的话, 可不是她这等身份的人可以讨论的,也就只有身处长老院的这几位长老敢评说女帝的不是。秋长老也知她提出来的问题小宫娥并不会说上什么,她只是一个自言自语的怪人,说着自己的话,回答着自己的话,也无需旁人来作答。 秋长老收回视线,双手合上自己桌案上的折子,轻轻叹了口气,不带一声感情地说着:“如此倒真是有些麻烦了,我们的陛下可真不是一个让人满意的陛下啊。” 秋长老敲了敲桌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又问:“是谁将七皇女救了起来?可是七皇女宫中的人?那人是谁?可有人记着?”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宫娥小小思考了下,不过很快她便抓住了重点,回答着:“是七皇女宫中的一名小宫娥,当时在场的人都瞧见了,七皇女被救起后,她便跟着一块去了凤栖宫,长老可是有什么吩咐?” 秋长老微微摇了下头,她的神色平淡,也不知是好是坏,宫娥也不敢问太过,瞧着她的模样只是隐隐觉得秋长老这么问恐怕是有什么事了,等了一会儿后,秋长老才说:“七皇女还小,拿捏不准什么叫做这是她们应当的与不应当的,好歹是忠心耿耿的奴才,若是取了性命未免太让宫中人心寒,不过我最讨厌乱嚼舌根的人了,便给她个赏赐,免得她在七皇女面前说胡话。” “……奴婢明白。”宫娥福了身,她低下脑袋,领了命,小心往后退了几步之后才转身离开。 她们两人口中的七皇女在凤栖宫中,这里是女帝的寝殿,哪怕是君后也甚少踏入过这里。 白日落水后,七皇女一直昏迷到了夜里方才醒来,醒来时她瞧见烛光在她眼中摇晃着,有人守在了她的身边,外头站着人,床边也有个人守着,七皇女恍惚了一下,她伸出了手,同时开口喊了一声:“……西初?” 手落到了床边守着那人的手臂上,触感并不是同以前那般是凹凸不平的,而是隔着纱衣都能感觉到的光滑。 不是她。 七皇女昏沉的意识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在哪?这是哪?她又为什么会在这? 七皇女还记得自己落了水,她在水里边挣扎着,有人从水里头救了她。七皇女抬起头捂着自己的脑袋,她头有些疼,但依稀记得那会儿被拖上岸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西初。 “殿下,您醒了?” 守在床边的宫人发现了醒来的七皇女,她急忙朝着外头喊着:“快来人,殿下醒了。” “快去请陛下过来。” 一时间,守在这里的人都行动了起来,七皇女躺在床上看着她们忙而不乱地朝着外头疾步走去。 “殿下您可醒了,陛下可守了您好几个时辰,刚刚才离去。” 传达了该传的消息后,守在她床头的人松了口气,与七皇女温声说着她昏迷时发生的事情,她这一说话,七皇女才发现她是谁,她是女帝身边的宫女,琴棋。 平常也是她来传达女帝对七皇女的一些关心,在见不到女帝的日子里,七皇女见着的都是她。 七皇女问:“母皇刚刚一直在?” 琴棋点头,含笑道:“陛下可关心殿下了。” 她这般高兴的模样让七皇女想起了每次见着她时,口中说的那些陛下很想她,但忙于国事无法亲自来看她的话,高兴的情绪难免就变得不那么高兴了,她不再继续着这个话题,问了另一件关心的事情:“是谁救了我?” 琴棋也识趣,立马跟着答:“是长乐宫中的一名小宫娥,殿下可要见她?” 七皇女点头:“让她进来。” “奴婢这便去唤她进来。”琴棋领了命,起身出了寝殿。 七皇女坐在床上,看着她站在门口,冲着外边的人说着话,距离有些远,她并不能听清琴棋在说什么,只是见到了她微微变了的脸色,心觉不好。琴棋忽然一脸严肃地与外头的人说着话,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又十分为难地皱起了眉。 七皇女也变得紧张了起来,她盯着琴棋看了一会儿,直到琴棋往里边走来,七皇女只得放下自己心里头的不安,用作故作轻松的神态去面对这一脸沉重的琴棋。 “殿下,那宫娥出了些事,恐怕不能来见殿下了。” 她的话确认了七皇女心中的不安,就连七皇女自己也没发生自己询问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颤抖,“……何事?” 她在害怕,为着一个宫女害怕着。 琴棋又劝道:“奴婢恐她会吓到殿下。” 七皇女厉声道:“让她进来。” “是。” 琴棋往外唤了声,那救了七皇女的宫女便从外头走了进来,七皇女第一时间便瞧向了她,那并不是七皇女所熟悉的脸。 那张脸应是丑陋的,令人惧怕的,却偏偏带上了几分对她的关怀才是。 而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那张脸是平淡无奇的,是万千宫人中毫不起眼的一员。 她是谁? 七皇女脑中冒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那宫女在外间便停下了脚步,她双膝跪下,七皇女却不曾听到她说半句话。 还未将自己的问题问出来,琴棋先一步跪在了地上,求饶着:“奴婢也不曾想过,秋长老得知殿下落水后竟将这救了殿下的小宫娥拖去拔了舌。” 这话着实骇人,七皇女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明明救了她的应当是西初,出现在这里的却是另一个人,她的目光她的思绪全都落在了跪在地上的宫女的嘴巴上。 宫女紧闭着嘴,七皇女看不出来,只是她抿着嘴唇的模样着实痛苦极了,让七皇女无法对琴棋刚刚那话产生一点怀疑。 她并未觉得有什么,心中只是生起了一点的庆幸。 幸好不是西初,幸好她看见西初救了自己只是错觉,幸好被拔了舌的人不是她。 七皇女游走的思绪从那宫女身上收了回来,她问着:“秋长老可是对我有不满?” 琴棋回答着:“秋长老身为长老院的人,对于皇室子弟,向来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就连陛下也时常都要受到她们的钳制。” “此事,殿下心中就算是有怨,也只能这般过去了。” 七皇女没有再说话,她又看了眼那跪在地上的人,心中复杂极了。 * 早上醒来西初果然是发了烧,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没有什么力气,她只得倚靠在墙边,借此来让自己好过一些。 生病的人要注意什么? 生病了要吃药,不能吹风,得找被子给自己捂一身汗出来…… 除了不能吹风她可以满足以外,其他的好像都做不到。 怎么办呢? 这一次不会要这样子死了吧?这也太糟糕了点吧?之前几次死亡再怎么说也算是死的艰难了,这一次居然要死在发烧下吗? 西初不太甘心,她费劲地伸出手拍了拍旁边的房门,一下,又一下,从一开始的有力再到后头的绵软无力,西初都没有听见外边有人回应她,这事着实困难极了,困难到西初没有力气再拍一下房门。 该怎么办? 晕乎乎的脑子此时找不到任何的主意来让她解决当下的困境,就算是在清醒的时候,西初也没法依靠自己来解决,除了等,她似乎已经做不到别的了。 西初靠着墙,喘了两口气,她用着后脑勺撞了两下墙壁,轻轻的两下,力气不大,但至少让她又要再度陷入昏沉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慢慢扶着墙,缓慢站了起来。 一步,两步,她走得艰难,迈出第三步时,因为无法控制好身体的平衡,西初一脚跨出崴了一下脚,整个身体朝着地上落去。 她倒在了地上,疼痛席卷了半边身体,更多的是因为发烧带来的疲倦。 西初再度昏了过去。 这是,西初被关进来的第二天。 第68章 西初再度醒来, 是在夜里。 屋里连月光都瞧不见,黑的厉害,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类似于本来在黑暗中还能看见模糊轮廓, 看见家具的具体摆放位置,突然之间那些东西就全都看不见了,伸手不见五指。 感觉眼睛并没有什么作用, 看不见面前的东西。 就是在这么一个情况下,西初听见了吱吱声。 像是小老鼠趁着黑夜突然从自己的洞里爬出来找寻食物的声音。 西初不太确定那是不是老鼠,可不管能不能确定那依旧有着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会是老鼠, 西初害怕极了, 她整个人往墙边缩去,努力将自己缩成个团,减少着自己的占地面积。 她看不见,更害怕老鼠会跑到自己的身边来, 自己的手会摸到那只老鼠, 然后老鼠会咬她, 这种害怕的念头生出,西初脑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模拟起了自己碰到了那只老鼠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 老鼠会钻进她的裤管里, 老鼠会爬到她的身上来,老鼠会咬她—— 她太害怕了,这份害怕变成了动力,西初站了起来,她不断拍着自己旁边的门,一声高过一声, 不断喊着:“救命——” “我错了, 奴婢错了,姐姐们放我出去吧——” “我知错了——” 然而她的求饶并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外头并没有人。 处于高度恐慌中的西初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西初一步一步地缩到了门前,她踮起双脚,脚后跟靠着门板,脚尖点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双手背在身后,一手撑着右侧的墙,一手则是坚持不懈拍击着门板,这个动作做起来很是别扭,西初感觉手腕有些疼,但她没办法,她真的太害怕了,她总感觉边上有好多老鼠正虎视眈眈盯着她,就好像她是什么美味的奶酪。 猫和老鼠里面,老鼠是吃奶酪不咬人的。 可也有的老鼠是过境只留白骨的! 动画片里的老鼠和真老鼠不一样! 西初在心里绝望尖叫着。 她保持这个站立的姿势保持了很久,直到自己想起来一直僵在原地不动很有可能被当成是柱子,然后被爬行,西初不得不放弃跟个柱子一样原地站着不动,她害怕极了,可她只能来回行走,来让老鼠远离自己。 饶是如此,西初也只是从左往右走四步,再从右往左走四步。 她没敢离开门前。 她走了好一会儿,有闪电自天空中亮起,屋里的一切被暂时照亮了起来,西初看见了一只老鼠,黑漆漆的老鼠,足有她的巴掌大,正盯着她。西初吓得叫了起来,她双手扒在门上,身体紧贴着门板,外头同时响起了一道惊雷,将她的惨叫声埋葬在了这个狭小的屋子里。 西初快哭了,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西初放下了手,放下了脚,她单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免得老鼠会爬进她大张的嘴巴里。 为了使自己能够冷静下来,西初张开嘴咬住了自己的手腕,痛苦与害怕并存,西初哭的更难过了些。 西初努力撞击着身后的那道门,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将门从里面撞开。 这样自我欺骗的动作重复了许久,直到自己的身体感到了疲倦,西初才停了下来。 外面下了雨,西初听到的声音除了自己的呜呜声,就是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西初没听见那只老鼠的吱吱声了。 她猜想着:老鼠可能是回窝了。可西初还是害怕,没有闪电,没有亮光,她看不见刚刚的那只老鼠,就代表着老鼠可能还在这里,还在盯着她。 西初又回头哭着捶着门,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惨。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都是穿越的,好歹给她一个金手指吧,比如什么突然闯入皇宫的大盗或是刺客躲进了这间小破屋里。 害怕过了头,更多的是自己累了的原因,西初停止了挣扎,她转回身,慢慢蹲在地上,然后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将自己缩成团。把自己捂严实了,西初上下手一分离,露出条细缝留给自己的眼睛,她还是看不清屋里,但哪怕看不,她也依旧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位置,嘴里念念有词道:“你不要过来,我跟你说,你只是一个小老鼠,我可是足有你好几倍的人,我一个泰山压顶下去你就死了……” 也不是她是不是被吓坏了还是真以为这样子就能逼退老鼠,西初一开始说话就没停下来。 “你要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老老实实点,回你的窝去,我们相安无事度过这段暂时同居的日子,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跟你抢地盘的……” “建国之后不给成精,你现在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鼠,我劝你老实点,不然你今天对我下了手,往后要是我还能活着出去,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灭鼠药灭了你全家,你听到了吗!老实点!回窝!” “这里是七皇女的宫殿,按理来说,这里是七皇女的地盘,你也是没经过主人家的同意私自在主人家里开地窖的,我就不一样了,我跟七皇女可熟了,我才不是私自待在这里的,所以严格来说,是你该离开这里,听到没有呜呜……” 西初的一晚上,在与老鼠的单方面斗智斗勇中度过。 * 夜里下起了雨,七皇女听到些动静就醒了,她双手微微撑起了身体,往外看去,宫女正小心地将殿中打开的窗户关上。 她们关了窗,便到了外间候着,若是里边有什么动静,外边的人便会立刻进来。 七皇女重新躺回了床上,她看着自己的头顶,陷入了沉思之中。 什么时候睡着的,七皇女也不知道,只是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些声音,她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外头有人在说着话。 是生气的,也有着安抚的。 七皇女听出了那正在说话的人的声音,是她所熟悉的,许久都不曾见到过的母皇的声音。 她正想起身,却感觉到了浑身的乏力,她咳嗽了起来,咳久了喉咙都开始发痛。 外头的人听见了声音急忙走了进来。 七皇女便是在这么一个情况见到了她所心心念着的母皇的身影。 女帝走到了床前,她掀开了床边的帘子,然后双手按住了七皇女的肩头,压着她往床上躺去。七皇女轻眨着眼,听着女帝落在自己耳边的敦敦教诲,不禁露出了个乖巧的笑来,“怎就起了?再好好歇会,太医说你需要好好养着,不然这病反反复复开始烧,对身体不好。” 七皇女抓住了女帝正要收回的手,她说:“母皇已经有许久都不曾和儿臣这般说过话了。” “小七可是累了?” 七皇女摇了下头,接着又说:“见到母皇就不累了。” 女帝愣了下,她轻轻说着:“这段时日政务较多,待母皇处理好了便来看你。” 七皇女也知,这话女帝对她说了许多遍,从她伤了双腿后,听到的最多的便是这句话。她倒也不觉得这是女帝敷衍她的话,这两年来西晴灾害不断,她的母皇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是为此忙碌着,她只是太忙了,所以才会没有时间来看她,若是母皇得了空,第一时间便会来看她。 就像是今次,她落了水,睁开眼,便见到了母皇。 “中秋宴那日秋长老要你过去长老院,母皇本是不同意的,若是早知今日会是这般模样,那日再怎么样,都不该应下。”女帝很是自责地说着,七皇女抓着她的手,摇着头,否定着女帝的话,“这不是母皇的错,那只是一个意外,再说了,儿臣现在不也还是好好的吗?母皇不要难过,儿臣希望母皇因为儿臣高兴,而不是因着儿臣的缘故难过。” “这次落水是意外,上一次……”女帝稍微停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到了七皇女的双腿之上,她苦笑一声,又道:“难道也能说是意外吗?” 七皇女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双腿,见到女帝的欣喜被这话冲淡了许多,但她又着实不想在女帝面前露出半分难过的模样,七皇女抿了下唇,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她安慰着面前的女帝:“本也就是个意外,二皇姐早就跟儿臣说了烈马野性难驯,让儿臣莫要靠近它。” 她也记不太清那日的情况了,只记得双腿被踩断时的疼痛,她永远都忘不掉那一日听到的声音,她的双腿断裂时发出的声音。 等她醒来后,太医对她说,她的双腿废了。 七皇女也记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了。 或许是难过的,愤怒的,怨恨的,许许多多……她只记得,当时便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西晴蕾,让她赔。 如今时过境迁,她还记着,她无法释怀,但也只能微笑着对她的母皇说:“那只是一个意外。” 一个让她从此都无法站立起来的意外。 七皇女又笑,“母皇便不要再因为此事难过了,儿臣现在不也好好的吗?只是无法行走而已,儿臣身边有着那么多人,她们在,儿臣也能去很多地方。” 许是笑多了,七皇女脸上的笑容变得自然了许多,自然到让坐在她面前的女帝不禁露出个被安抚住的笑容来,“母皇已同秋长老说了,暂时便不去长老院了,待到你身体好些,再去。这几日你便好好住在母皇这里养伤,过几日再回长乐宫。” 七皇女乖巧点头:“一切都听母皇的。” 女帝伸手摸了下七皇女的脑袋,笑笑道:“母皇晚些时候再看你,你好好休息。” “嗯。” 女帝一走,七皇女倒也乖乖地闭上了双眼,老老实实躺下睡觉。 她睡得不太安生,总是觉得耳边有声音,待到自己醒来,见到的是太医院的太医,她正为自己诊治着。 “七殿下刚落了水,又受了风寒,寒气入体,臣开几服药,让七殿下按时服下即可。” 到凤栖宫的第三日,七皇女又生病了。 第69章 西初觉得自己要猝死了, 以至于在听见了开锁的声音后,她竟觉得这是自己太过疲倦出现了幻觉。 锁着她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因着西初堵在门边, 那扇门并没有被推动,但西初感觉到了后背传来的疼痛,西初双手撑在膝盖上, 一提劲,双脚的麻意让西初差点没能站起来。 门被推开了。 西初看见了门后的人。 对方穿着宫女的服饰,手上拿着开锁的钥匙, 再往上看一眼, 是向来都对她很嫌弃的洲漠。 只有她一个人,没有散夏,没有其他宫女。 她好像得救了? 西初的脑海里隐隐约约闪过这么一个念头,然后她抬起手, 往自己的脸颊上一掐, 痛——西初的表情微微有些狰狞, 但痛苦并不能掩盖她的喜悦,西初呜呜了两声, 过于感动的情绪驱使让西初往前走了过去,她伸出双手正要给洲漠一个感恩的拥抱,洲漠往边上一躲,避开了西初的拥抱。 洲漠尖声叫着:“你别靠近我。” 西初有些委屈,但她很听话,没有靠近洲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你把我放出来, 万一被散夏……姐姐知道了的话, 你肯定会受到责罚的吧?” 洲漠解释着:“宫里头来了贵客,散夏被二皇女叫了去, 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我是没有那个能力救你出来,不过暂时将你放出来一两个时辰,只要不被发现的话,就没什么问题。” “前几日散夏将人关了起来,我还没想到是你,这几日没见着你,配制钥匙也花了一点时间,你不会怪我来晚了吧?” 西初吸了下鼻子,她摇摇头,万分感动:“怎么会,你能来救我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话似乎有点太单薄了没法反应出自己到底有多么感动,西初补充了几句:“洲漠你真是个大好人,你是什么天使降临人间吗?我从未见过你这种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从没被这么吹捧过的洲漠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洲漠清咳了一下嗓子,她说:“我先带你去洗澡吧。” 西初感动地点头。 洗过了澡,吃过了饭,西初感觉自己像是获得新生,不过她在外面不能待太久,不然被人发现了会连累到洲漠,她待会还得乖乖回去那个有老鼠的小屋子里待着,想到老鼠这件事,西初获救了的好心情一下子就降到了最低。 “散夏放你出来前我都会过来这边看你,她若是不在宫中我便放你出来,若是在的话,我便只能给你带两个馒头了。” 西初点头,为自己交了这么一个朋友感到幸运,更为自己之前时常嫌弃洲漠的行为感到羞愧。 洲漠这么一个人美心善的小仙女,她怎么可以说人家不好呢! 西初你真是大大的坏! 西初过于感动,然后她再次进入了小屋子里,洲漠关上了门,听着外头落锁的声音,西初隐约好似听见了一声吱吱声,西初猛地惊醒,她反身拍了两下门,大声又绝望地喊着:“洲漠,你别走,你能给我找个捕鼠器过来吗?我一个人害怕——” 将锁重新锁上的洲漠听见了西初的惨叫声,不明白为什么她害怕不要人陪反而要一个捕鼠器,想不明白害怕和捕鼠器两者之间的关系,洲漠张口便回:“下次给你带。” 西初着急地就要问能不能今天不要下次,可她听见了脚步声,那是洲漠离开的脚步声。 西初无疑是痛心的,她趴在门上,掩面哭泣,怀疑自己活不过今晚。 * 待在凤栖宫的第四日,七皇女见到的那个要她前往长老院因此引发了这几天的变故的秋长老,中秋宴上她也见过这位秋长老,只是当时离得远,她也没怎么看清秋长老的长相,现在细看,秋长老的模样倒是与女帝有着两分相似。 “这几日事务繁忙,一直到今日才得了空,七殿下不会怪罪臣吧。”秋长老上来便是解释这几日的事情,像是在给七皇女道歉,可七皇女却没听出她有多少愧疚。 七皇女没吭声。 “臣听说入宫后七殿下一直住在长乐宫中不曾外出过,七殿下在凤栖宫也住了几日了,今日正巧,不若臣陪殿下去走走?” 这个诱惑对于七皇女来说有点大,让她没办法干净利落直接拒绝。 但该拒绝的还是得拒绝的,她不喜欢这个秋长老。 七皇女张了口,拒绝了秋长老的话,“太医说本宫需要好好休养,不能随意乱走。” 秋长老一笑,又道:“七殿下伤了腿,一直闷在屋里怕是这一辈子都不能好,倒不如随臣出去走走,说不定有什么别样的收获呢。” 秋长老提到了自己的伤腿,七皇女更是不高兴了许多,她皱起了眉头,还未发话,便有人走到了她的身边,原先守在她身侧的宫女们纷纷低下头,对面前的事情视而不见。 七皇女怔愣着,秋长老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掌控了她身下的轮椅,推着她就往外边去。 这种行为七皇女倒不是第一次见,只是不曾想过一个大臣会对自己做出这样子的事情,她难免怒上心头,吼了一声:“你放肆!” 言罢,秋长老也没有多余的反应,七皇女挣扎着就要滚下轮椅去,秋长老却稳稳地伸出了手,拦下了七皇女的动作,她轻声告诫着:“七殿下这种行为可不好,您若是滚了这一遭,臣再将您抱上来就是,于臣而言这并不算是什么大事,可对于七殿下来说,可就得不偿失了,您的挣扎只是让自己平白多了几道伤,却得不到半点好处……如此损兵又折将,可不是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七皇女努道:“你便不怕我告诉母皇?” “七殿下果真还是个孩子,若臣真对七殿下有什么歹意,七殿下当真觉得自己有那个机会去同陛下说?”秋长老半点都不在怕的,她微笑着摇摇头,笑着七皇女的天真,更是在笑她威胁人的方式,“七殿下要知,背靠大树树会倒,若是遇到了危险,告状是最无用的事情,殿下需得靠自己方能摆脱困境。” 她说的对,可七皇女心中觉得恼火,一点都不愿与她说话。 秋长老也不恼,继续说着:“七殿下落水,落下了病根,陛下有意,便是一年半载都不能让我长老院接人。” “这宫中皇女无数,只有七殿下你,最是可怜。” “殿下如今应当看清自己到底是何等处境,更应好好抓住臣递向殿下的这根浮木往上爬才是。” 秋长老说的话兜兜转转的,刚刚还在笑话着七皇女的行为幼稚,现在又在说着七皇女落水的事情,也不在意七皇女到底能不能听懂,说着自己想说的事情,哪怕七皇女说出了她不愿听到的回答,她也只会当做七皇女说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本宫为何要抓住你递来的浮木?既然秋长老有事求着本宫,不觉得应该拿出更加符合你求人的姿态来吗?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旁的人见着了,还以为本宫才是那个求人的。” 秋长老愣了下,她笑开,大声道:“殿下还真是聪慧。” 秋长老又问:“殿下可知这几日陛下在忙些什么?” 七皇女绷着脸,不愿与她说话,“国事并非是我等能够讨论的。” 秋长老不以为然,她道:“南雪来人了。” 七皇女不明,扭头看她,秋长老松开了挟持着她轮椅的双手,走到了七皇女的跟前来。 “两年前陛下出兵北阴,助南雪攻下了北阴,哪怕长老院再怎么阻拦,陛下都不管不顾,执意要助南雪一臂之力,虽陛下留了后手,派人进攻了南雪……这招倒是不差,可陛下心有算计,南雪也非蠢人,早就料到了陛下有这么一手,留了一座空城。” 七皇女也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件事情,这事她不曾听人说过,没有人愿意同她说是原因之一,可更多的是因为女帝禁止讨论这件事,七皇女不明白女帝为何要禁止此事,明明这件事让西晴得到了南雪的效忠,这本该是值得夸耀的一件事。 此时听到秋长老提起这事,七皇女倒真是惊讶极了。 “南雪在西晴的帮助下得了北阴,转头又将侵占了南雪王都的西晴兵困死在城中,因着先前立下了盟约,而西晴为了助南雪拿下那妖国,又折损了上万兵马,若是要与南雪开战,也非易事。那些将士便成了陛下决策有误的失败品。” “西晴本就位于四国之首,这几年来陛下却糊涂得很,帮着南雪壮大自身,若非祖宗留下的基业,只怕这会儿不是南雪向着西晴俯首称臣,反倒是我们西晴要认南雪为主。” 秋长老娓娓道来,事情的全貌倒不如七皇女所想象的那般,是她的母皇大发神威,拿下了南雪,倒像是因着前人栽树才会有这般功绩。 过去的话不宜说过多,哪怕秋长老也认为当年女帝不敢出手助南雪,如今事已发生,再去苛责已是无济于事,她将目光放到了面前的七皇女身上,问:“南雪不顾西晴威严,肆意斩杀我西晴皇女,之后又害我西晴将士,七殿下认为,该如何?” 七皇女的眼皮一跳,某个词跃入了她的脑海之间,她不知所觉地握紧了轮椅上的扶手,厉声道:“……南雪狼子野心,当诛。” 第70章 听着七皇女的话, 秋长老满意地勾了下嘴角,她又道:“昨日南雪使者与北阴使者均已至西晴王都,这位南雪使者今日已被陛下传召入宫, 商议之事正是西晴与南雪修好,至于那位北阴使者,自当是被陛下放置在了一边, 若是陛下想起了便见上一面,若是陛下应允了与南雪的邦交,这一面自然是不会有的。” “殿下可知南雪为何此时来访?过去五年, 南雪从不曾派遣使者来给我西晴一个交代, 如此却能如此厚着脸皮登门造访,真是——” 她话到兴起时,嘴角的笑变成了冷笑,七皇女却是皱起了眉头, 她忽然觉得不太对, 这份不对劲让七皇女生出了些许的警惕心, 她抓着轮椅上的扶手,急忙打断了秋长老的话, “本宫不知,本宫更不知秋长老为何要与本宫说这些,本宫还小,本宫也不应知晓这些。” 秋长老脸上的笑消失了,她停了下来,紧盯着七皇女瞧了许久, 仿佛要将七皇女盯出一个洞来, 就在七皇女要打破这份僵持之时,秋长老摇摇头, 又道:“南雪此时正在内乱之中,老南雪皇突发疾病,半年前身死,他以为自己身强体壮,至今都不曾册立过皇太子,因而南雪过几个皇子为着这个储君之位争得头破血流。而北阴若是此时出兵南雪,必可扭转两年前的败局,北阴当年之所以会输,是因为西晴出兵了,而今北阴派遣来使,自当是为了西晴出兵一事,南雪也不例外。” 她半点都不在意七皇女说了什么,她只是想与七皇女说,至于七皇女愿不愿意听,那又与她无关。 “内忧外患。南雪境内皇子们为了这个皇位争得头破血流,若是北阴能够连同西晴,又或者说北阴能够说服西晴不出兵,南雪必败。” 七皇女垂下眸,再一次说:“秋长老与我所说之事,母皇并非不知,秋长老有自己的考量,母皇亦有。不论母皇做出了什么的抉择,为人臣子的都应去遵从,而不是在这里与一个未满十岁的孩童说着这些话。” 秋长老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的笑容,她夸奖道:“自然是因为七殿下聪慧。” “如今宫中的几位皇女都无凤女之相,若女帝老去,这帝位自然也只能是从几位皇女中选出,而七殿下身有残缺,打从一开始就失了这争夺皇位的资格。臣想让七殿下入我长老院,长老院与朝堂不同,只要有能力,莫说七殿下只是瘸了,便是瞎了,也可高坐这长老之位。” “七殿下不若好好想一想,臣说的是否有道理。” 七皇女心中微动,面上不改半分,她询问道:“何为凤女之相?若我为凤女,哪怕我身有残缺都能登上这帝位?秋长老才刚回宫不过数日,又如何断定我聪慧?秋长老可知,本宫并不识字?” * 西初是在被洲漠放出来放风的时候听说南雪来了使者,女帝很是喜爱这位南雪使者,将他安排在了明桃宫中,日日都将南雪使者邀去御花园赏花。 这个剧本西初看过,南雪使者一定生的特别好看,女帝见色起意,就想把这个南雪使者留在她的后宫之中,封个明桃贵君,从此夜夜笙歌。 西初的暗自嘀咕被洲漠听了个全,她对西初翻了个白眼,怒其不争地斥责着:“你在胡说些什么呀,那位使臣,是女子,还是南雪的女王爷。南雪可不比西晴,女子的地位可是极其卑微的,而她竟能以女子之身得封王爷,可想而知应是怎般厉害的角色。陛下这是起了惜才之心才会留这位女王爷在宫中的。” 西初哇了一声,为自己的狭隘心思道歉,同时不忘与洲漠八卦着这位南雪王爷。 南雪还真是一个厉害的国家,出了一个温柔善良聪慧的小王妃不说,居然还能有个霸气的女王爷,她之前一直以为西晴会更加好些,毕竟这里的君王是女子。但优秀的人不管是到哪个地方都能生存的很好,正所谓弱者适应环境,强者改变环境。 洲漠哼哼两声,十分得意:“你倒是问对人了,这些天来,这后宫之中早已传遍了这位女王爷的消息,她是前荣安王之女,荣安郡主,两年前北阴与南雪交战,南雪之所以能够获得胜利,除了西晴的帮助以外,还有着这位荣安郡主的原因。” “南雪取得胜利之后,南雪皇论功行赏,这位荣安郡主从郡主变成了王爷。你是不知在南雪一个郡主要想承袭王爷之位简直是异想天开,在荣安郡主的头上还有着一个兄长,按照南雪的制度,这王爷之位本应传给这位世子的。现在你可知她的厉害了吧?” 西初愕然,忍不住鼓了两下掌,她先前是北阴郡主,南雪是北阴的敌国,她对南雪并无什么好感,但现在也不得不说一句厉害。 虽然不知道那位女王爷到底有多么厉害,在战场上杀了多少人,做出了什么样的贡献,但这并不妨碍她脑补出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在脱下戎装之后穿上王爷的华服。 西初感叹道:“有机会真想见一见这位女王爷。” 洲漠斜睨她一眼,嘲笑着:“你还是别想了,若不是我,你现在还在那屋子里待着呢,再过几日女王爷便要离开西晴了,就算这几日七皇女回来了,你也见不到。” 白日梦被人一盆冷水泼下来还是有些不太舒服的,西初也知道这是白日梦啦,但人要是心中没有半点幻想,怎么能够努力上进呢!这种乖张的话是不能说的,西初软了几分,小声道:“……我不就是想想嘛,想想又不是什么事。” “好啦,你快回去吧,我要锁上了。”洲漠不与她争论,将西初推回了小屋子里,她拉上门。 “好吧。” * 西初心心念着想要见一眼女王爷,七皇女倒是见着了,那是在七皇女与秋长老谈话的第二日,女帝专门请了几个皇女到御花园之中,为的便是与这个女王爷见上一见,女帝十分喜欢这位南雪的女王爷,对她赞不绝口,说话间总是透着几分的惋惜,惋惜对方是南雪人而非西晴人,又在敲打着皇女们,称她们无用,上不得台面。 被责骂的皇女们当中自然是没有七皇女的,她是残疾之人,不管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优秀,都敌不过一个身体健全的皇女在女帝心中的地位,哪怕女帝宠爱她。 南雪的使臣是南雪女王爷,七皇女是听秋长老说的,秋长老说的时候她还以为这位女王爷是什么三头六臂,生的极其可怖之人,就跟西初那般的相貌,应是能让小儿啼哭的相貌,毕竟在南雪能以女子之身得到一个王爷的封号,可是旁人想都不想之事。 今日见了倒是有些意外,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相貌气质绝佳,并非是一个威猛雄壮,相貌丑陋之人。 七皇女一直在盯着女王爷看,女王爷注意到她的目光,不由得笑了笑,她与围着她的皇女抱歉地笑了下,然后朝着七皇女走来。 七皇女也没避开她,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停下,七皇女扬起了自己的小脑袋。 “想来您应是七殿下了。” “宫中只有我这么一个瘸子皇女。” 女王爷笑了下,她由衷地夸奖着:“七殿下与其他皇女不一样,倒是个有趣的。” 七皇女并不喜欢她的这个说法,有趣这话都是形容玩物的,夸赞一个有趣也不过是因为对方逗乐了自己,她并未将她这个七皇女放在眼中,或者说她并不将这满园的皇女们放在眼中。 此人目下无尘,骄傲至极。 七皇女讨厌她。 但七皇女并不是那种会将讨厌的情绪跟一个不应说的人表露出来的人,她冷哼一声,道:“你不去与她们交谈,到我身边来作甚?” 女王爷回道:“荣安第一次来西晴,总是喜欢瞧一下西晴的特别之处。” 七皇女的脸色骤变,更是变冷了许多,“如今你瞧到了?” 女王爷微笑着回她一句:“瞧到了。” 莫名其妙的,七皇女不喜欢她,特别是她在对自己笑的时候,虽好看,可七皇女却觉得比起她宫里头的西初笑得还要难看,若是七皇女见识的人多一些,对这世间的待人处事再了解一些便会知道女王爷让她觉得不舒服的笑是皮笑肉不笑,并不是十分真挚的笑容,可对于应付她们这些孩子来说,已是极佳的手段。 话说到这种地步应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七皇女寻思着她为何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着实惹人生厌,想着她什么时候离开,抬起眼瞧见她略显落寞的双眼时,七皇女赶人的话语又从口中消了去,她转而说:“我听……母皇说起过,南雪内乱,你如今是跑西晴来求援的。” 本是要说秋长老的,但她与秋长老的话不宜被外人得知,这个南雪女王爷也未必会与母皇求证,她便也拿着女帝当了借口。 “既是求到了,你为何还要应母皇的要求,还待在西晴?你能够以女儿身被封王爷,想来也不是什么心思单纯之人,母皇分明是想拖着你。” 女王爷似乎是七皇女的话给惊到了,大概是没想过七皇女会主动和自己说话,她轻轻摇了下头,倒是起了几分的耐心,“就算陛下不留我,我也会想办法在西晴多留几日。” 七皇女皱眉,“为何?” 女王爷好似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她轻轻笑了一声,与一开始的讨厌并不一样,那是一个温暖又带有几分难过的笑。 “荣安有个想见的人,不知能否在西晴寻到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七皇女并不知女王爷想寻什么人, 只是觉得她说起那人时有几分的可怜,她忍不住便多关注了一些,秋长老再次来寻她时, 见着她这般模样不免多问了一句。 “原来是这事,这南雪荣安王原先是南雪派去北阴和亲的郡主,她是荣安王极其宠爱的女儿, 五年前南雪战败,荣安郡主被送去和亲,两年前北阴与南雪再次交战, 南雪打了胜仗, 这位荣安郡主就回了南雪,在荣安府还有着一个世子的情况下,这位郡主将世子踩在了脚下,继承了荣安王府, 旁人提到她都不得不说一句手段高明。” “她并未来过西晴, 今次应也是第一次来。若说在西晴有什么熟人的话, 臣还真不知。” “不过她不曾来过,恐怕是认识的人曾是从西晴去往南雪的, 又或者是南雪国人来到了西晴。” 那位女王爷自小长于南雪,之后又去了北阴,她去过两个地方,可秋长老只提起了一种可能性,七皇女难免疑惑了下,她问道:“为何不是北阴人?” 因着七皇女的发问, 秋长老笑了下, 她摇着头轻声道:“北阴人可不喜离开自己的故土,北阴人有个说法, 若是客死异乡,只怕这魂只能在外流连,不得安息。” “北阴与东雨一般,极其信奉这阴阳之术,北阴以魂与神灵沟通,东雨以魂窥灵。” “北阴向来不与其他三国来往,不然凭着北阴那鬼神之术怎会被南雪强压一头?” 这对于七皇女来说又是新信息。 她虽对秋长老无感,但总能从秋长老这边得到一些她并不知道的信息。七皇女便也默许了秋长老不安好心的接近。 这几日宫中因着那个南雪的女王爷热闹了几日,原本七皇女住进凤栖宫本是一件招人恨的事情,但因着那位南雪女王爷的存在,这件事反倒没有多少人在意了。在凤栖宫住了半个月的七皇女终于搬回了长乐宫,虽说长乐宫从以前就不是七皇女的天下,可这到底还是属于七皇女的。 选择回长乐宫的日子,是七皇女特意寻的。 每月西晴蕾总是会将长乐宫中的宫人们叫走,最近半个月七皇女虽然不在长乐宫,但这项传统并没有被落下。 七皇女回宫的那一日,本应是长乐宫中的宫人都不在的日子,可不知怎的,那一日所有的宫人都在,散夏候在门口迎着她回来。 七皇女无疑是厌烦的。 等她看见送着她回来的琴棋是怎般的笑脸时,七皇女便明白了,是琴棋自作主张,通知了长乐宫的人。 七皇女生气,但也没有执念到了不将长乐宫里的这些人换上一遭的地步。 长乐宫好似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回来的第一个夜里,七皇女感受到了不同。 她靠着自己从床上爬上了轮椅,然后推开了回云殿的大门,守夜的宫女坐在了台阶上,就跟以往一样,可她觉得有哪里不对。七皇女靠近她,心中越发奇怪了起来,坐在台阶上的人听到了后头的动静,她慌忙起身回头,见到七皇女的时候慌张变成了惊吓,她的眼珠子瞪得很大。 七皇女有点被她给吓到了,但七皇女没有退。 她见过这个新来的守夜宫女,是那个救了自己又被秋长老拔了舌的,七皇女恍惚了下,惊觉自己这么多天来与秋长老的和平相处似乎都是假象,秋长老待她,与散夏待她没什么不同,都是为着自己的利益。 “西初呢?”七皇女问着,面前的宫女一脸茫然地看着七皇女,她啊啊了两声,同时摆摆双手,表示自己不知道。 七皇女皱起了眉头,她忽然想到,西初似乎是被自己改过名字的,她又问:“东初呢?” 宫女依旧茫然。 七皇女第二次改了口,“宫里头那个丑宫女呢?” 宫女这次听明白了,她又开始发出了难以辨明的啊啊声,同时伸出了手,朝着自己身后的地方指去。 七皇女看懂了,她操控着自己的轮椅往着宫女指的方向去。 她才刚下了台阶离了几步远,上边的宫女跑了下来拽住了七皇女的轮椅,七皇女一下子就从主动转为了被动。七皇女顿时不高兴了,她生气地扭头瞪着身后的宫女,厉声道:“放肆。” 宫女顿时就放了手,她怯生生地冲七皇女摆了下手,但七皇女并未理她,朝着她指的方向走去。 眼见着七皇女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宫女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一边想着散夏,一边想着七皇女,最后还是被七皇女的身份压倒,她跟上了七皇女。 若是那宫女不指,七皇女也不知道这长乐宫里还有这般荒凉的小院,不过她也甚少逛过长乐宫,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 七皇女第一眼瞧见的就是那被上了锁的屋子,她靠近了一些,隔着门好似能听到里边有人碎碎念叨着:“你不要过来,我告诉你,你再过来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她在跟谁说话?七皇女倒是听出了那是西初的声音,之前西初守在回云殿的时候她总能听到外头的碎碎念,就跟现在一样,想到那个时候西初在回云殿门口自言自语,来回踱步,左手和右手玩的模样,七皇女倒也不难理解,她被关在里面能够和谁说话了。 “呜呜呜呜呜,我错啦,求你啦,我们都当了这么多天的室友了,你就不能看着这一点室友之情,你回你的窝里去吗?” “别!啊啊啊啊!!!” 里头传来些动静,还挺大的。 七皇女在外面听了半天,都没有听到另一个该与她对话的声音响起,就好比本该在唱双簧的舞台只上来了一个唱独角戏的,落差极大。 七皇女不太开心,于是不开心的七皇女上前拍了两下门。 “谁?!”里头的西初惊了下,她急忙大喊:“洲洲洲漠!是你吗!你来看了我吗!呜呜呜,你果然是感天动地的好伙伴,我太感动了,你居然大半夜还来陪我。” 被老鼠吓得不行的西初万分感动,她奔到了门口,连声高喊着,过于澎湃的情绪让七皇女彻底拉下了脸。 “洲漠是谁?”她不高兴地问着。 里头的西初再度被吓到,她惊的都破了音,“七,七殿下?!” “七殿下你回来了啊!你没事吧?不对不对,你回来了那肯定是没什么事了。七殿下你怎么知道奴婢被关在了这里?你是特意来放奴婢出来的吗?”在屋里头的西初快被感动哭了,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七皇女,那几个月的教导不是白教的,七皇女还是有心的,回来就来救她了,不愧是她教出来的!就是特别优秀! 七皇女看了眼挂在了门上的大锁,道:“我没有钥匙。” 西初一秒变失落,“哦……” 七皇女撇撇嘴,又道:“明日再来寻你。” 西初立马高兴了起来,“好、好的!” “那七殿下你早点休息吧,奴婢明日等你。” 七皇女是想回去的,双手都已经放到了两侧要操控着轮椅下去了,但屋里头很安静,她甚至能听到西初的呼吸声,以及那里面夹杂着一点急促不安。七皇女的双手又放了回去,跟在她后边的宫女上前就要推她回来,七皇女瞪了她一眼,她立刻灰溜溜收回了手。 宫女无所适从地站在了七皇女边上,又因七皇女着实凶的厉害,她不禁悄悄拉开了几步距离。 七皇女显然是不满足于这点小距离的,她张了嘴,上下嘴皮子一碰,同时抬手指向了外头,发出了一个无声的:滚。 宫女心领神会,她低着脑袋立刻跑了出去。 这下,这里头就只剩下在外面的她,还有在屋里头的西初了。 很安静,里头也很安静,七皇女第一次发现西初能够这么安静,她一直是静不下来的,她守在回云殿外面的时候,七皇女总是能听到她在外头说个不停,自己和自己说话,七皇女不知道她为什么能说的那么起劲。后来她也学着自己和自己说话,很无聊,不如听外面的人说话。 在除去西初的长相丑陋让她不喜以外,她倒也不讨厌西初什么了。 安静了许久,七皇女喊了一声:“西初。” 她想起了离开长乐宫前,什么都没说的那一日。 想到了被人从水中捞起来,睁开眼时看到的那张脸,哪怕那是幻觉,那终归是不一样的。 “本宫那日落了水,出现了幻觉,面前救了本宫的那人好似生的与你一样。你这人真是讨厌极了,生的这般丑陋,在本宫遇险时,还要冒出来吓本宫。” 西初很懵,虽然不知道七皇女为什么还没走,她在今晚终于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有点小开心的心情下听到了七皇女后边的话,七皇女说的这都什么话啊!还幻觉呢!她以为下水捞她这个小瘸子是幻觉能做到的事情吗! “……奴婢不知七殿下竟对自己是被奴婢救上来的此事感到如此厌恶,若是下次再见到类似的情况,奴婢一定会去喊别的姐姐下去就七殿下的,免得七殿下刚落了水受了惊吓上来又被奴婢吓一跳。” 换在往常,这种话是会让七皇女生气的,但今日不太一样,七皇女抓到了西初话里透出来的信息,她问:“你会水?那日是你救我上来的?” 第72章 西初也不知为什么七皇女突然这么严肃, 她又不好拿自己上过游泳课来说,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灼伤后,西初磕巴了一下, 解释着:“幼、幼时遭了火灾,便偏爱下水。” 七皇女嘀咕了一声:“你倒是命大。” 隔着门西初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不由得问了一声:“七殿下说什么?” 七皇女没重复回答, 她转而问:“你当日为何要下水救我?你可知那称救了我的宫女被拔了舌,从此再也不能言。”说到后面,七皇女想起了那日见到的宫女, 心情也不由得沉闷了许多。 她闷闷不乐地继续说着:“若是知晓会如此, 你可还会来救……我。” 这种极其不自信,极其沉闷的模样不太像她,七皇女觉得自己这个模样不太好,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南雪的女王爷因为友人在西晴便千里迢迢跑来此处寻人, 可见此人被外界评断有多么不好也还是有着愿意与她交好, 愿意在危难中救她的友人的。 她心中有几分羡慕。 她与皇女们的关系都不好, 这宫里头也无人愿意与她说话,唯有这个陪了她几月的丑宫女。 唯有她。 里头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久到七皇女都不想再继续这个让她不舒服的问题了,西初突然回答:“奴婢只是长乐宫的一个小宫女,自是害怕的。奴婢是个胆小鬼,若是被拔了舌的话,怕是都会吓晕过去了。可……在被拔舌前,奴婢看到的只是有人落了水, 奴婢正好通水性, 若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能救的人去死,奴婢怕是夜夜都会被噩梦惊醒, 每日都会梦到那人质问奴婢为何不救她。” 西初很抱歉,可是真要西初眼睁睁看着自己能救下的人去死,西初做不到。 人不应活的太过凉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话说的是没错,看那话也只是说着多管闲事吧,落水的人不想死,而她路过的有那个能力救,为何不救? 如果知道救人的后果是被拔舌的话,她可能会犹豫会儿,人非圣贤,她也只是一个自私的普通人。 七皇女抿了下唇,率先笑了起来,她轻笑道:“这话倒是问的有些好笑了,若换做是你落了水,本宫指不定连看都不愿看上一眼。” 西初道:“七殿下不熟水性,自当保全己身。” “有能力的去救人叫英雄,无能力的去救人叫不自量力,七殿下心知自己做不到,不去添乱便是最好的。” 七皇女愣神,她问着:“你真的是个小宫女吗?” 被问到这种致命的问题,西初又开始结巴了起来:“奴,奴婢幼时住在私塾隔壁,上课时,奴婢偶尔会偷偷去听,这,这些,都是夫子教的。奴,奴婢不懂,但心知夫子教的东西都是好的,便一直记到了现在。” 七皇女倒也不在意她回的是什么话,笑了笑,整个人都放轻松了下来,她随口与西初说着:“过几日本宫也有夫子了。” 西初一愣,又听外头的七皇女道:“是长老院的秋长老,她说本宫已经没有继承皇女的可能了,不如继承她的衣钵,做个长老院的长老。” 那不是挺好的吗?长老院和皇族是这个国家里的两大至高权利,若是进了长老院,可比七皇女当个普通的皇女要强,连女帝的决策都敢驳回的地方,七皇女进了应该不差。 她问:“你也觉得好是吗?” 西初轻轻碰了下唇,回答着:“奴婢觉得很好。” “往后,秋长老便会教本宫读书写字,明事理,辨是非。” “你说这好吗?” 西初声音更轻了下,继续回着:“……自是好的。” 外头的七皇女却说:“可本宫听着,你像是觉得不好。” 西初并未想到七皇女会这么敏感,在里头的她,正对着紧闭的房门,她低着头,看着在黑暗中也瞧不见的脚尖处,她说:“奴婢并未觉得不好,奴婢所学也就那么一些,奴婢也教不了七殿下什么了,往后七殿下能有更好的老师来教导,奴婢自然是欢喜的,奴婢只是……只是想到往后七殿下都用不着奴婢了,心里有些失落。” 她教了七皇女挺久了,总有一种家养的小白菜跟别人跑了的奇怪感觉,七皇女也不是什么小白菜,秋长老也不是猪,可她就是觉得……小白菜没了,心里有些酸涩,不想说话,不想搭理七皇女了的奇怪感觉。 外头的七皇女好似并未听出西初话里头的复杂心事,她又道:“你天资愚笨,识得那些字,想必也是勤勉了许久,入了这宫,可就没有私塾里的夫子教导你了。往后本宫的书读的比你多了,自当是比你强上许多。” “本宫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知知恩图报四字。” “今日你便在这,给本宫磕个头,尊称一声老师,往后本宫空闲了,自会指点你一二。” 最后一句话,七皇女说的铿锵有力,将西初这条正郁闷着的水中咸鱼炸了个惊醒。 西初满脸黑人问号:……??? 什么东西? 她说了什么? 没有得到西初回答的七皇女沉下了音,“怎么?你不愿?” “不,不是。”里屋的西初嘴角抽搐了下,她自然是不愿的,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识时务者为俊杰,西初正好是一位杰出的俊杰,她解释着:“这门还锁着呢,西初给七殿下磕头,殿下您也看不见呀。” 这倒也没难倒七皇女,她高声道:“你便磕响些。” 西初陷入了沉默之中。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那她现在算是什么回事?欺师灭祖?可是这个试图欺师灭祖的家伙是皇女,而她,只是这长乐宫之中的,一名小小小宫女。 胳膊拧不过大腿,更何况西初这还是细胳膊。 西初,一个优秀的俊杰,相当优秀。 屈从了。 七皇女似乎很高兴,西初虽看不见她的脸,但七皇女与她说话时,声音里带着些笑意,天真如孩童般,现下倒是与她的年纪有些相符了,只是说的话依旧不像是个孩子。 往后有了名师教导,七皇女应该会更加优秀吧? 倒也挺好的,优秀的人不怕有人敢欺负。 昨夜西初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时忽的听见外头有什么声响,有人在低声喊着:“七殿下。” 七皇女似乎在外面陪了她一夜。 西初愣了下,隐约听着被喊醒的七皇女略显哑意的绵软声音,她吩咐着:“将这屋子打开,把人送到回云殿。” “是。” 门被打开的时候,是下午。 开门的是招河,长乐宫的第二位大宫女,有头衔无实权的大宫女。 招河一脸不耐地站在门口,等见着了西初的脸,她更是连声怒道:“晦气。” “生的这般丑,若我是你怎有脸活着?” 这话西初熟,特熟。 一般炮灰才会说这样的话。 出了关押了西初许久的小黑屋,西初还是有点舍不得的,但在跨出那道门槛听见熟悉的吱吱声时,西初加快了脚步,一脚迈出,她并没有舍不得,她非常舍得,她一点都不留念被关小黑屋的感觉,那不是人该过的日子。 她得去找点灭鼠药,灭了这嚣张的小老鼠才行。 “殿下特意指名要你去伺候着,也不知你这家伙丑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入了殿下的眼的。说不定,便是你生得太丑,殿下觉得稀奇,便想召去跟前仔细瞧瞧。”说罢,招河又凑了过来,仔细瞧了瞧西初的脸,她的面目被吓到扭曲,拉近距离时不仅西初吓到了招河,招河也将西初吓得个不轻。只是招河能够十分嫌弃地说出那些西初生的真是丑的不堪入目的话,西初不能嫌弃她长得也不咋地还来嫌弃自己这被火烧过的脸。 许是被说多了,西初的心中也生起了点奇怪的感觉,她低下了头。 招河领着她,出了长乐宫,她也不曾发现。 直至遇上了一伙人,西初才看了一眼,隐约觉得领头的人有些眼熟,她正想再多瞧两眼,招河忽然拉着她退到了一边,并强压下了她不安的小脑袋不让她抬起头,这一低头,西初才发现自己在长乐宫外边。 等那伙人离开了之后,招河才松开了手,西初立即扭头看向了后边,只看到了几个宫人的背影,还有走在最前头被其他人遮掩住了背影的女子。 她刚刚好似见着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好像是……小王妃? 她到西晴了吗?这里是皇宫,她是在西晴宫中当差吗?她被好多宫人们簇拥着,想来应该是在宫里头混的很厉害吧。 想到这,西初一路被打压的心情不由得好了许多,整个人都显得很开心,为着小王妃拥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感到开心,同时也在为着自己开心,故人相逢,虽然小王妃现在肯定不认识她了,但朋友嘛,不一定要认识,对方过得好就好了。 她现在过得很好,小王妃过得也很好,这便够了。 第73章 西初见着的, 不是七皇女,而是二皇女西晴蕾。 二皇女的生父是宫中另一位贵君,昭贵君, 这位贵君是左相儿子,背靠大山,如果不是因为西晴是凤女制, 恐怕这位二皇女是储君的热门人选。 对于二皇女,西初最大的印象是那天晚上对七皇女极其尖酸刻薄,指着她们这些身有残疾的人说着不堪的话。 恶意满满。 招河按着她的后背, 就要强压着西初一块跪下时, 西晴蕾抬起手,挥了两下,示意她停下,招河立马规矩地松开了手, 站到了一边。 西初略为茫然, 西晴蕾被许多宫人伺候着, 为她撑伞纳凉的,给她揉肩的, 捏腿的,伺候她吃水果的,比起长乐宫里的那位七皇女,这位二皇女的待遇可不是一般的好。 “生的这般丑,没想到我那瘸腿妹妹居然会如此喜欢。” 西初嘴角微僵,不敢接话。 西晴蕾拍了两下手, 四周立即有宫人穿出, 西初慌张了下,就见她们放了满满一桌的食物在旁边的桌上, 西初盯着那还在散着热气的烤鸭发了会呆,她扭头看了眼西晴蕾,离着她还有着好远的西晴蕾微微扬起了自己那高傲的下巴,只听她说:“赏你的。” 这个套路,西初很懂。 电视里都演过的,反派陷害别人是个两面派都用这招。 忠贞的主角明明忠心耿耿没有屈服于反派的威逼利诱,但回去后反被倒打一耙,人财两空。 西初不是主角。 而且西初饿了。 西初觉得自己不能什么都没答应的情况下,被二皇女诬陷了,回去后还要被七皇女诬陷一把。 于是西初十分诚实地谢过了二皇女,拿起筷子时西初还在等着二皇女发话,说些什么吃了她的东西就要帮忙干活了干嘛干嘛的话,西初心里还有点犹豫,毕竟吃人的嘴短。 可她夹起第一块肉时,二皇女就带着她的人走了,什么话都没对西初说。 西初在无比的复杂情绪中,吃下了第二口菜。 要不问问能不能打包?待会给七皇女带点回去?西初想了想,觉得如果自己真的那么做了,恐怕会被七皇女打瘸了也说不准。 此时,长乐宫中。 秋长老正在给七皇女上课。 “来时臣好似见着了殿下宫中的宫女,殿下明明都是个废人了,二殿下还如此不依不饶,殿下过去还真是招人恨呀。” 七皇女没吭声,板着一张脸继续写着自己的字。 “那宫女还真是丑,殿下的品味还真是独特。” 她字里行间都冒出了一种让七皇女很不喜欢的滋味,七皇女皱了下眉,不悦地说:“你想说什么,倒不如直说。” 秋长老满意地露出了个笑,她说:“二殿下连那么丑陋的一个宫女都愿见,可见那宫女在殿下这里头的位置不一般,殿下可要小心防范着。” 七皇女其实是不大想理会的,被人指手画脚的,要求去做这,去做那,她并不喜欢,纵使秋长老现在正在教导她,也能称得上是她的老师,可她依旧不喜秋长老。 这并非善意的教导,这只是一场交易。 因而她们也不是什么彼此都需要尊重的师生。 七皇女放下了笔,她回道:“西初是不一般。” “西初?”秋长老复述了一遍,她愣了下,又问:“殿下为她赐名西初?” 七皇女问:“有何不妥?” 秋长老微微笑着,她摇着头,道:“既是殿下取的名,自然也是她的命。” 七皇女不想理她,拿起笔来继续写字。 秋长老在女帝那边过了明路,往后七皇女也能跟着一块去尚书苑上课,下了课后,秋长老会过来长乐宫教导她,为着七皇女长大后能够进入长老院做准备。 对于这件事,秋长老心中感慨甚多,“此事也多亏了那位南雪王爷,进宫不过几日,竟能说服陛下改主意。”她走到了七皇女的面前,看着七皇女的一笔一划,发出了一声叹息:“倒真是可惜了,她是个南雪人。” 七皇女并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惜的,“又有何可惜的,她能有如今也是因为她是个南雪人,若她一开始便在西晴,未必就会有现在的造化。” 这话一出,七皇女感觉气氛微微有那么一点凝滞,秋长老的笑声打破了这份凝滞,也不知她在笑些什么,惹得七皇女的手都无法好好写字了,“臣曾听闻南雪有小儿三岁能文,五岁作诗,也不知是她们更聪慧些,还是殿下要聪慧一些?” 七皇女头也不抬,冷漠回着秋长老的话:“自是她们。” 秋长老微讶:“殿下如此自谦,倒真让臣意外。” 至此,七皇女才抬起头,她淡淡地瞥了秋长老一眼,道:“本宫今年才识字。” * 西初还是跟着招河一起回来的,中途还被招河领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小宫女的服饰,一套新的衣服,西初穿着也觉得很开心,她觉得运气这东西还真是很实在的,前几天她倒霉,就被关进了屋子里,然后被放出来后,她就开始走运了。 学不会好好说话的七皇女陪了她一夜,出了小黑屋后她就在路上遇见了在西晴当官的小王妃,之后二皇女虽然不安好心,但西初还是吃了一顿大餐,然后现在有新衣服穿了。 可喜可贺。 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的运气下去的话,西初觉得自己真是个快乐的小宫女,她特别合适当个小宫女。 回了长乐宫,招河便让她去回云殿。 西初这才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七皇女吩咐人让她出来后就去回云殿的。快乐过了头,如今报应终于要来了。 西初很是忐忑不安。 她听见自己的小心脏在猛烈跳动着,纯属被吓的。 她迈出的步子都变成了同手同脚,她就在这种处于随时会爆炸的微妙心态中,推开了回云殿的大门。 七皇女在殿中,伏案疾书。 西初的脚步一下子就轻了下来,七皇女低着头的模样很是认真,就如之前夜里西初教导七皇女习字时,西初不安的心一下子就被这个模样的七皇女给抚平,她小心翼翼走到了桌后,瞧着七皇女在宣纸上写出的字。 七皇女的字越来越有长进了,明明还是个孩子,却都快赶上她这个优秀的大人的速成字了。 “你去哪了?” 西初看的正认真,冷不丁听到七皇女的声音,她被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与七皇女认真的视线对上,西初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她有些心虚地扭过了头,“去见了二皇女殿下,二皇女殿下请奴婢吃了些东西。” “好吃吗?” 西初不知道该说假话还是说真话,总觉得会问好不好吃这种问题的七皇女有些奇怪,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违背了自己的原则,违心地道:“……不好吃。” 七皇女的反应很是平常,她淡淡哦了一声。 没有说西初不好,也没有让自己滚,更加没有说什么二皇女请她吃难吃的东西她都吃下了,既然那么喜欢二皇女就滚去她那里吧,这类在西初踏进回云殿前就反复在她脑海里上映的话,全都没有出现。 西初有些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的西初不怕死地问了一句:“七殿下你不生气吗?” 她敢问,七皇女也敢答。七皇女轻飘飘说了一句:“生气啊。” 西初:…… 在她被关小黑屋的这段时间里,七皇女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动不动就暴躁骂人滚的七皇女都不会怒上心头让人滚了! 西初发出了灵魂质疑,但西初不敢问。 西初怯生生低下了脑袋,她站在七皇女的身后,等在七皇女将她桌上剩下的大字写完。 等了半个小时,七皇女放下了笔,她回过头,喊了一声西初。 西初受宠若惊,哎了一声。 七皇女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回想着今日上课时秋长老严肃的模样,她跟着学了一下,用着很是轻淡的语气说:“既然本宫说了,往后要做你的老师,自然是不能让你这般堕落下去,往后,你便每日写封信交于本宫,可写你今日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心中又有什么感慨,这便是你今后的作业了。” 西初:……? 西初僵笑了下,她轻喊:“七,殿下?” 七皇女依旧板着一张脸,西初不敢说不好了,她改了口,试图和七皇女商量着:“奴婢每日都有活干,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 七皇女退了一步,“那便七日一封,要写你这七日来遇到的让你记忆深刻的事情,需写的端正些,不可草草了事,本宫可是会检查的,若是有一字错了,本宫便打你手板。” 西初:…… “明日本宫就要去尚书苑读书了,你虽生的丑,天资也不行,但本宫既是你的老师,自然是要好好教导你的,往后你便跟着本宫一同去尚书苑吧,虽当不得学生,但也可当个小伴读,就与你偷听私塾夫子讲课般,不过往后你可借着本宫的名义正大光明去听了,倒不用再做些蹲人墙角之事。” 西初:…… 一朝穿越,睁眼醒来,回到了解放前。 西初想哭。 第74章 西初换了一个新工作, 是七皇女身边的小伴读,她原先干的守夜的活有人干了,再加上以后都要陪七皇女去尚书苑, 夜里自然是要好好休息的。 七皇女去尚书苑的第一天西初早早就被人喊了起来,来敲门的是洲漠,西初在昏昏欲睡之中还要听着她一声跟着一声的抱怨, 西初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需要暂时性聋一下。 洲漠在抱怨着自己的命苦,一大早就见到了西初这简直是在告诉她今日一天的运气都不会好了,又在说西初都要跟七皇女一块去尚书苑了也不知道拿块面具将自己遮掩一下, 万一吓到人了, 或冲撞到了其他皇女,七皇女哪里保得住她? 西初僵笑着不断点头,十分狗腿地说着洲漠姐姐辛苦了,洲漠姐姐受委屈了, 都是奴婢不好才让洲漠姐姐这么委屈。她这么一狗腿, 洲漠自然也不好再抱怨什么了, 洲漠极为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然后跟变戏法一样, 将一个面具从背后变了出来,她略为扭捏地将面具递到的西初的面前:“给你。” 语气干巴巴的,和之前一直在嫌弃着西初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西初眨眨眼,伸手去将面具接了过来,洲漠扭过了头,西初听到她说:“我倒也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我平日里虽总说你生得吓人的话, 但也并非是真的嫌弃你,你丑是丑了些, 可人还是不错的。” “尚书苑可不比长乐宫,那可是诸多皇女在的地方,若真出了什么事,七皇女也护不住你。” 西初轻轻地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西初想,她的运气真的挺不错的。 这一次醒来虽然身体情况很糟糕,可也没有到了万人嫌的地步,她也没有受尽欺压,不管是七皇女还是洲漠,都是很好的人,嘴上说着嫌弃她的话,实际上也都是嘴硬心软的人。 抱着自己真的是全天下最幸运的小孩的想法,西初到了回云殿。 七皇女已经穿戴整齐了,坐在轮椅上,等在回云殿的门口。 七皇女在等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西初脸上不禁扬起了一抹真诚的笑,她十分欣喜地奔到了七皇女的面前,正要说些感动的话,见了面的七皇女开口就是一句:“越笑越丑。” 西初立即换上了晚娘脸。 呸!小垃圾!你才越笑越丑! “出了宫,就要安分点,好好跟在我身后,不要东张西望的。”七皇女吩咐着,西初心里头还在为着七皇女的那句话委屈着,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七皇女又说:“本宫也不是嫌弃你,也没有嫌你丢人,若真嫌弃你,便也不会将你带着了。” “本宫是这宫中的七皇女,若是与人起了冲突,自然是不会有人敢对本宫怎么样的,可本宫若是惹人恨了,她们不敢对本宫动手,可未必就不敢对你下手了。也并非是你的问题,只是本宫……是个残废,护不住你。”七皇女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西初心中有些酸涩,听着七皇女心有不甘地承认自己是个瘸子的话,西初有些不开心。 她平时总会在心里头说着七皇女是个小瘸子,小瘸子,可真听到七皇女自己说了,她一点都不高兴。 西初低下头,眼圈微微泛红,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七皇女同样拿出了一个面具,一个普通的白色面具,上面画了些图案,歪歪扭扭的,也不像是专业的匠人所画的,倒像是孩童所作。 “这个给你,本宫不在你身边时,莫要与他人起冲突,但也不要受欺负了,本宫的人,自当是旁人不能欺的。” 西初手里边还拿着一个面具,她刚刚过来的时候,差一点就拿出来给七皇女看,并且差点就跟七皇女炫耀自己的面具了的。 西初有点为难,本来这件事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将面具接下来就是,但中秋节那次发生的事情让西初拿不准,如果被七皇女看到了自己手头上还有一个面具会发生什么事情? 想想也能知道,七皇女肯定专门学过川剧变脸。 “将来,本宫可是会入主长老院的,长老院可是连母皇都要礼让三分的。”七皇女还在教导着西初,说了半天的话都不见西初伸手接过面具,她停下了嘴,问了一句:“你不要?” 疑惑的目光扫向了西初,西初连忙挺直了后背,她立马冲着七皇女摇摇头,然而七皇女已经看见了被西初藏在背后的面具的一角了。 七皇女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西初才听到七皇女很是平静地说:“拿着吧,喜欢哪个便用哪个,你既有了没必要藏着掖着,本宫也不是一定要你用着本宫的面具。” 心里有点堵。 明明七皇女还是个小孩子,可西初总觉得堵心。 七皇女不发脾气,说出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话时,西初很烦躁。 七皇女不该是这样的,像之前那样子,不依不饶的,不好吗? ……不好。西初也知道,但她知道原因还是觉得不高兴,不希望七皇女这么快长大,不希望七皇女这么快就变成了大人,不希望七皇女不开心。 可能也是因为她很幼稚,所以就想要七皇女也一起幼稚着,这样子才不会显得自己很没用,毕竟都是一个心理成熟的大人了,居然还比不过一个孩子,这多丢脸? 超级丢脸的。 西初得到了两个面具,正要将七皇女送的面具戴上,七皇女忽然说:“戴那个吧,好不容易有个人不嫌弃你了,你若是不戴,只怕以后都没人会理你了。” “七殿下好似变了个人。” 七皇女轻哼了一声,“你希望本宫骂你一顿?” 西初顿时就将自己的那点忧郁小心思收了起来,她小声道:“……倒也不是。” 最后西初戴上了洲漠送的面具。 一个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色的面具。 而七皇女用心绘了一夜的面具被西初小心收在了身上。 这是西初第一次去尚书苑,这也是七皇女第一次去尚书苑。 西初对路不熟,因而也不只是她送着七皇女去尚书苑,同行的还有长乐宫里的一个宫女柳思,便是她代替了西初原本的守夜工作。 说到这里,西初还真有点佩服柳思了,守了一夜居然还不困,还有精神送七皇女去尚书苑。西初悄悄和柳思搭着话,本来是想和她交流一下守夜心得,顺便打发一下这一路的枯燥,但她喊了一声柳思,柳思只是扭头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西初略显尴尬。 “她是个哑巴。”七皇女开口解释着。 西初的那点尴尬顿时变成了不好意思,她愧疚地看了眼柳思,说了声对不起。 西初说的不小也不大,七皇女听得一清二楚,她冷哼一声。 柳思送着她们到了尚书苑的门口就停了下来了,她不是皇女伴读不能跟着一起进去,到了地方七皇女便让她回去了,语气不是很好,甚至还有点凶,柳思怯怯地点了点头,西初也不知道七皇女为什么突然这么凶,她回头看了眼门口的柳思,正巧对上了柳思的双眼,那是一双十分凶恶的眼睛,与刚刚当着七皇女面时的怯懦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七皇女似乎是注意到了西初的动作,她又不高兴了起来,西初听到她哼了一声,十分重的一声,像是在故意引着她的注意。 西初也如她所愿,问了一句:“七殿下怎么了? “本宫不是与你说过?” 西初不明:“说过……什么?” “本宫与你说的话就这么不重要?说忘便忘?” 这种时候就像是回到了无理取闹的七皇女时期,西初十分流畅地换了话,“……奴婢错了。” “那个称救了本宫的宫女,被拔了舌。” 西初一愣,想起刚刚柳思的凶狠眼神,心里头忽然有点复杂。 也难怪人家会用那样子的眼神看着自己,不过……西初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并不是西初害的她被拔了舌的。救了七皇女的人被拔了舌,这份罪本该是西初受的,所以本该是由西初受的罪,变成了柳思来受,柳思心中有恨,西初能明白。可这并不是西初要推到柳思身上去的,西初并没有害她,是她冒领了。 七皇女问:“你心中有愧?” 西初摇头:“不曾。并非是奴婢害她。” “知道便好。” 尚书苑是皇女们的专属学堂,三岁至十三岁,皇女们都会在这里接受教育。 女帝未登基前便娶了正夫,也早早生了孩子,因而她在位还不到十年,大皇女已然十三岁了,现今这尚书苑里只有八个皇女,还有几名皇子。年岁相同的皇女在一起读书,年岁不同的皇女则是另外安排了老师教导。 皇子们则是聚在一起上课,并非是像皇女们这样子一对一单独教育。 等皇女皇子们满十三岁了,便要出宫去书院里上课,而不是在尚书苑中上课。 年满十五后,皇女们便要开始接触朝堂之事。 七皇女十五岁时便要跟着秋长老一块入长老院学习。 十五岁的年纪,放在现代也还是个刚上高中的小孩,哪懂得那么多东西,而放到这个时代,却要早早成熟去接触大人世界的东西,也难怪古人不长寿。 七皇女过了年便满十岁,而今能供她跟个孩子一样玩乐的时间还有五年多的时间,而这五年多的时间她都无法跟个孩子一样快乐无忧,而是要扎进一堆的学业之中。 今日的课有些特殊。 除了已经去了书院的大皇女外,所有的皇女们都到了一间课室里,伴读们只能待在外面听着,今日在里边听课的只有皇女们。 今日讲课的人有些特殊,并不是尚书苑专门的老师上课,而是那位南雪的荣安王来给皇女们上课。 西初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因为守在外面看到长大了一些的小王妃抱着几本书走进七皇女待着的课室里的时候,西初还特别高兴,心想原来小王妃在西晴皇宫里原来是皇女们的老师,这可太有出息了吧。 当年小王妃就把她这么个文盲手把手给教了出来,如今教导一群比她聪明的皇女,这可太能体现小王妃的聪明头脑了。 西晴女帝也太有眼光了吧? 第75章 小王妃只教了一节课就走了, 她的课一上完,皇女们便分开上课了。 听其他伴读们八卦的时候,西初倒是了解到了一点, 小王妃是特别教师,女帝专门请来给皇女们上课的,每天只上一节课, 已经上了好几天的课了,七皇女今天才来上课,亏了, 亏大了。 于是等到七皇女今日上完了所有课, 西初还是一脸吃了好大亏的表情,七皇女看了她好几眼后忍不住问了她一句。 西初哀怨地看着她,说:“我今日听其他皇女伴读说,今日来教殿下们上课的那位老师可是陛下专程请来的, 每天只上一节课, 已经教了好几日了, 殿下今日才来上课,亏了!” 七皇女:…… 七皇女倒是没想到过会是这么个原因, 她看着西初,见西初一直在念叨着亏了这件事,她想告诉西初这并没有什么,但话出了口,就变了个味:“她也不是什么当世大儒,有什么亏的。” 西初立马抬起了头, 努力反驳着:“可她很聪明, 殿下可不要瞧不起人,再说了, 陛下都专门请她来教课了,她肯定是个超级厉害的人。” 西初戴着面具,七皇女瞧不见她的脸,只瞧见了她的一双眼睛,黝黑的,好似闪着光。 七皇女一点都不喜欢听到西初这么吹捧别人的样子,特别是一个南雪人,她讨厌南雪人,“那是因为她是南雪的王爷。” 西初还处于七皇女居然不屑小王妃的生气情绪之中,猛地听见七皇女说了这么一句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呆呆地眨了眨眼,歪着头问着七皇女:“南雪的……王爷?” 她是听错了吧? 小王妃怎么就变成了南雪的王爷了? 她不是小王妃吗? 七皇女撇嘴,闷声道:“她是有几分的能耐,能够成为南雪的王爷。”这几日来,总有人在她面前这么夸赞那个南雪的王爷,秋长老夸赞她,母皇也喜欢她,而现在就连她身边的人都觉得那个人要更好一些。 哪怕她不高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西初所想的,和七皇女所想的是不同的东西。 西初思绪万千,听到七皇女的话时她已然有些恍惚,唯一还记得的就是确认身份,不能这样子妄自猜测。 “她……是谢清妩吗?” 七皇女没有回答,她反问:“你认识她?” 西初呆了下,她迟缓地否认着:“……奴婢怎会认识这等身份尊贵的人呢?奴婢可从未去过南雪,奴婢只是……有些惊讶,陛下居然会请一个南雪的王爷当殿下们的老师。” 七皇女并未听出些什么异样来,她别扭地扭过头,回答着西初:“母皇喜欢她,很是欣赏她,本宫倒是不然。” 七皇女还在说着话,西初却已经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了。 满脑子都是小王妃变成了南雪的王爷。 她明明是吩咐了人将小王妃送出北阴的,送她到西晴来,虽说这件事有点不顾小王妃自己的意愿了不太好,可……小王妃怎么就变成了南雪的王爷了呢?她之前也只是南雪的郡主,被送到了北阴和亲,大丫鬟都说了,小王妃是被放弃了的弃子,一枚弃子又为什么会变成了一个王爷? 西初不敢去想。 可同时她又忍不住想要为心中的疑问寻求一个答案。 她问:“殿下,您知道北阴和南雪的战役吗?” 七皇女点头,这些秋长老之前刚与她说过,记忆鲜明的事情她自然是张嘴就来,“自是知道的。说来也是好笑,五年前南雪战败,南雪送出了南雪的郡主和亲,两年前北阴战败,北阴送出了北阴的郡主和亲。” 七皇女噢了一声,最后总结了一句:“他们打了败仗似乎就只会送郡主和亲了。” 换做平常西初肯定也会非常赞同七皇女的说法的,但今天她的注意力全在北阴的郡主身上了,也没怎么注意七皇女说了些什么,“……那个北阴的郡主叫黎云初吗?” 七皇女摇摇头,“秋长老并未说,北阴似乎只有一个郡主,昭王郡主。” 回答了西初的话,七皇女觉得不大对,她不禁反问了一句:“你问这些作甚?” 西初的脑子转的快,当即便回了她:“今日上课时,老师说到了,奴婢好奇。” 七皇女不疑有他,接着背书:“两年前北阴与南雪签订了盟约,将北阴郡主送往南雪是南雪提出来的条件之一。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这位郡主是去南雪和亲的,可两年过去了,并未听说她嫁与了谁,也并未入主后宫成为南雪王的嫔妃。秋长老倒是说了一句,这位郡主整日痴缠着那位南雪王爷,也难怪她不愿回国。” 西初想问的倒不是北阴郡主,北阴落败,只要代替她和亲的郡主未被发现自己非真郡主便不会出事,而如今真郡主早就死去了,更加不会有人会暴露她的身份。南雪的王爷便是谢清妩的话,那么……她一直都没有拆穿假郡主的身份又是为什么? 能在短短的两年内被封王爷并不是什么难事,战功累累的大将军,皇帝论功行赏也会封个异姓王。但谢清妩不同,她是女子,她是南雪人,她并不是在以女子为主的西晴国被封王的,而是在以男子为帝的南雪国被封王的。 那样的话,怎会没有一点手段? 异世界的人真坏。 西初想着。 她总觉得做人要真诚,自己真诚了,别人也会对你真诚,不要想着用坏心思去对待别人。 她被骗了。 这好像不是一件什么大事,毕竟被骗的她已经“死”了。 这与现在的西初并没有什么关系,这是黎云初的事情,而现在“黎云初”在南雪好好活着,那个有关的黎云初已经被烈火焚尽了。 西初半天都没说话,七皇女紧盯着她那张戴着面具的脸,藏在了面具之后的脸她看不见,只能瞧见那双略显灰蒙的双眼。小孩子对于情绪这种东西向来是很敏感的,七皇女问了一句:“你不开心?” 西初下意识否定着:“没有啊,奴婢怎会不开心呢,这可是奴婢一次坐在学堂里呢,奴婢可开心了,这是这面具遮住了奴婢的脸,殿下看不见奴婢的脸,才会觉得奴婢不开心的吧?” 七皇女鼓起了腮帮子,直白地指向了她的眼:“你的眼睛没有笑。” 西初僵硬地露出一个笑,再度解释着:“……殿下看错了吧,在笑的呢,在笑的……呀。” 七皇女没有说话,她盯着西初,好似要将西初盯出个花来,她满脸写着我不相信四个大字,哪怕西初再怎么辩解,七皇女都没有应。西初辩解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不敢与七皇女对视,最后西初别过了脑袋,她低声说着:“奴婢给殿下说个朋友的故事吧。” “奴婢有个朋友,她很受家中长辈的宠爱,她家中还有个大侄子,娶了一个妻子,可那个妻子与大侄子没有什么感情,妻子是不得已嫁过来的,大侄子也是不得已才娶的她。那个侄媳妇和奴婢的朋友年岁相近,朋友很喜欢她,经常与她一起玩,朋友觉得她和侄媳妇玩的来,将她当做了自己的朋友。侄媳妇是个很温柔的人,柔柔弱弱的,让她见了便觉得这人嫁给大侄子真是亏了。” “后来发生了些事情,侄媳妇和大侄子掰了,朋友托人将侄媳妇送出了府,并不是回的侄媳妇娘家,因为侄媳妇娘家对她并不好,朋友觉得侄媳妇这种小白兔回娘家会被啃到连渣都不剩的。可后来朋友发现侄媳妇并不是被娘家抛弃了的小可怜,她只是在朋友面前装成了小白兔的模样,朋友觉得她被骗了,她用心交朋友,但是朋友骗了她。” 七皇女没能听懂,但她听懂了最后一句,抓住了西初话里的重点,“那就不要再和她玩了就是了,为何要因这种人难过?” 西初一愣,她思考了下,觉得七皇女说的很在理,她点点头,应和着:“殿下说得对。” “那你的朋友后来呢?可有去告诉那个侄媳妇以后都不一起玩了?”被夸了的七皇女还有点小开心,她又问了一句,试图再一次回答西初的问题来体现自己的聪明才智以便西初得以夸奖自己。 “没有。”西初笑着摇摇头,在七皇女有些小失望的目光下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后来她死了,到死都不知道侄媳妇其实是假装的。” 七皇女懵。 但很快的,聪明的七皇女抓出了西初前后矛盾的话,“可你不是说朋友觉得自己被骗了,很难过吗?” “那是奴婢代入了朋友的情绪之中,猜想的。那是奴婢的情绪并非是朋友的情绪。” 七皇女觉得这个回答像是在唬人,但她不太能懂,她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感觉说了出来,“本宫觉得你说的不大对劲。” “她们与南雪王爷有关吗?” 西初摇头:“没有关系。” 未等七皇女再一次追问,西初立马转移了话题,中止了这个不明不白的话题,她高声道:“殿下我们快些回去吧,今日都有些晚了,秋长老待会还会来给殿下上课的吧?若是晚了可不好。” 七皇女跟着她一起跑偏:“你今日的作业写了吗?” 西初一默,沉默几许,忍痛道:“……奴婢回去便写。” 七皇女相当认真地告诉着她:“本宫会认真检查的。” 西初差点哭出声,“……奴婢一定态度端正,好好写。” 第76章 西初也不知道七皇女的标准是什么, 秋长老过来授课时,她就跟着一块在回云殿的书房之中,七皇女上课, 她写作业。 七皇女强制布置的作业。 西初也不知道到底她和七皇女哪个更惨一点。 她现在今天在写作业了,虽然是被迫写的。 但七皇女还在上课。 七皇女去尚书苑要上课,回来后还要上课, 这是打算把她之前几年落下的份补上吗? 七皇女说要写信,按西初理解就是日记了,她从一天一封讲价到了一周一封也就是从日记变成了周记。 然而要写什么?西初一头雾水。 西初叹了口气, 在秋长老的声音下提笔写了第一个字, 晴。 秋长老开始发问了。 西初动手划掉了刚写来的晴,改为今日天气,晴。 提笔来到第二行,西初又卡住了。 一脸茫然, 写什么? 写这一周她干了些什么吗?写这一周她遇到了什么记忆深刻的事情吗? 前几日七殿下让我每日都要写信给她。西初想了想, 写下了这么一句, 然后忍不住在后面接了一句:记仇.jpg 写完西初就后悔了。 她立马抓起笔就要涂掉,秋长老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七皇女附在她身边传来的轻声低喃:“记仇?” 一只手精确无比地落到了西初写的jpg上,西初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听见七皇女那平淡的声音在问询着:“这个又是什么?” 西初觉得自己没了。 她抬头,对着七皇女扯开一个天真无辜的笑。 七皇女面无表情,伸手按住了西初的脸,然后手一转, 将西初的头按了回去。 “你是想以后报复我?” 西初欲哭无泪, 她回:“奴婢不敢。” “没关系,那你就多记几件吧。” “既然你今日写不出来, 那就将这句话抄个一千遍吧。” 西初:???!!! 西初高声大喊:“殿下!手会断的!奴婢知错了!” “殿下人美心善怎么会跟奴婢这种——” 七皇女没给西初说完话的机会,她瞥了眼西初,冷声道:“你再多一句话,就再多一千遍。” 西初立马闭上了嘴。 等到西初写完这一千遍的记仇这句话已经是好几日后的事情,她从一开始的端正到后面的字迹潦草,第二日再度握笔抄写时又变成了刚开始的模样,如此反复。西初交上罚抄的一千遍,跟每周一专门去学校补作业,最后只剩下自己没交,只能一个人专门将作业送到老师门前,不巧的是老师还特意趁着她在,检查起了她因为着急紧赶慢赶抄出来的作业。 西初有点方张。 随着七皇女的每一次翻动纸张的动作,她的心就跟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回摇摆个不停。 最后,七皇女合上了西初的那一沓纸,什么都没说,也没给西初一个眼神提示到底是过关还是没过关。七皇女伸出了手,西初茫然了下,最后才从将自己早早准备好了的七皇女要求的作业交了出来。 只有一张信纸,上面也只写了一句话。 [今日天气晴,我的心情却宛如六月飞霜,凄苦寒冷,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七殿下这个英明神武的皇女殿下原谅我这个小小的宫女呢?] 七皇女看的很慢,一直捏着信纸的边,西初感觉那张纸都快被她给捏坏了,西初忽然有那么一点的后悔,后悔自己脑子有坑写了这种东西,就不能老老实实写什么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很开心的这种小学生日记吗? 西初满脑子的懊悔七皇女并不知道,她只是将那一张信纸和西初抄好的一千遍罚抄放到了一块,收到了盒子里。 西初心情很复杂,想问她这事过了没,又不太敢问。 最后是七皇女先出的声,不过并不是说西初一直在纠结中的问题,而是指使着西初推自己出去。 西初乖乖推着七皇女出门了,纠结了一路,西初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和七皇女打这一场战役时,她忽然想起今天是不用去尚书苑上课的,而秋长老晚上会自己过来,七皇女离开长乐宫是想做什么? “南雪使者今日离开。” 西初一愣。 “殿下这是要去送行?” “本宫不喜欢她。” “我们虽未与她有交集,可你躲避人的模样太差了,任谁都看得出来你认识谢清妩。” “本宫也不想去问,你是本宫的宫女,以后自然是要守着本宫的,一仆不侍二主,你要是敢背叛本宫,本宫就将你切成两半。” 西初:……怎么敢,不敢不敢。 说是送,她们也没有到谢清妩面前去,西晴女帝将谢清妩送出了宫墙,出了宫,便会有大臣一路送她至城门,之后便是南雪使者一行人自己回国。她们过来送也只是远远瞧上一眼,并不能上前,说着什么送别的话。 七皇女与谢清妩的关系并没有好到那种地步,西初与谢清妩的关系……西初想了下,觉得大概也是没有的,不管是作为郡主,还是作为一个西晴皇女身边的小宫女,都是没有的。 这是西初自打上次从七皇女口中知道了那些事情后,第一次认真去看谢清妩的脸。 谢清妩长大了,五官都长开了,看着依旧年轻,可与人的谈笑间,西初找不见过去她在自己面前笑的模样了,或许那时只是应付她的虚假也说不定。想起这些来,西初又觉得有点难过了。 难过归难过,终归是与她无关的事情,转头一想,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谢清妩或许做了挺多在北阴郡主看来很不对的事情,可西初并不是北阴郡主,她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也无法设身处地站在那个身份的立场上去想事情。 所以,她生气的是自己真心交朋友,谢清妩却虚情假意对待自己。 而不是谢清妩在北阴和南雪的这场战争之中,到底做了多少残害北阴人的事情。 她看的有些久,在远处和西晴一干官员道别的谢清妩忽然便转过了头来,她的目光像是望向了西初这边,西初下意识退了半步,躲到了七皇女身后,七皇女迎面对上了谢清妩的视线。 谢清妩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她向着七皇女点了点头,行了一个虚礼便收回了视线。 西初紧张的情绪放了回去,身边的七皇女说:“她之前与我说,来西晴寻一个人。” “后来我问过秋长老,秋长老说若是知道详细信息寻人倒也不难,我之后又去问了她,她说就算是母皇下令帮忙寻找,怕也是找不到。” “母皇都寻不到的人,只能是死人了。就算是死人,若她真心想要见,母皇也不是寻不到。你说她若真的想见到那个人,为何不求母皇帮忙?” 西初解释着:“大人们总有着自己的理由和借口,还有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身不由己。她身为南雪使臣,若是向陛下提出了寻人的请求的话,怕是不太好。” 七皇女又问:“可既然是重要的人,不该是不太好也想要见吗?” 西初认真想了下,回答着:“……或许是,不想去承认对方的死亡吧。不知道的话,就可以一直在心中自欺欺人下去。” “你也会如此吗?” 西初摇头:“奴婢不曾遇到过那样子刻骨铭心的人,奴婢不知。” 谢清妩并没有直接回南雪,从西晴离开后,她便拐道去了北阴。 这事是秋长老给七皇女分析朝堂局势时提到的,南雪国内皇子们正在争权,谢清妩作为有权有势的一个王爷,自然是那些皇子们的拉拢对象,其中有两个皇子都有着想要迎娶她的心思,谢清妩之所以会接下出使西晴的差事,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为了躲避这些。 谢清妩无法在西晴待太久,她也不能在此时回南雪,因而拐道去北阴,借故地重游的名义自是一个非常好的借口。 谢清妩离去后,七皇女的生活步入正轨,七皇女稳定了下来,西初这个她身边的小伴读自然也就跟着稳定了下来,每日跟着七皇女一块去上学,放学回来等到晚上秋长老来授课,西初就会在旁边完成七皇女布置的作业。 秋长老并非是天天来的那种,她不来的时候,西初就不用写作业了,七皇女会教她读书。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代的小孩都特别聪明,衬得西初这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都有些弱智了,可西初一转头,去考起洲漠类似的问题时,洲漠一脸茫然看着她时,西初心里头顿时就有了安慰。 毕竟是皇女,皇女肯定和她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 西初安慰着自己。 转眼间,便到了年底,宫中开始采办年货了。 红绸挂满了各宫各院,西初在长乐宫也即将迎来第一个年。 快过年了,七皇女也不用再去尚书苑读书了,等过了正月十五后尚书苑才会重新开课,相当于是放假了。 每个宫殿的红灯笼都是自己挂的,长乐宫也不例外,散夏领着十几个宫人满院挂起了灯笼,回云殿的灯笼是西初还有柳思一起挂的,说是一起,倒不如说是七皇女待在门口当着监工,西初搬着把梯子爬上爬下的,在七皇女的指挥下将灯笼往左移一点,往右移一点。 柳思则是在下头扶着梯子,因为不能说话的原因,她也没法插入七皇女与西初之间的对话。 像极了一个大灯泡。 西初也会顾及她一点,但西初对她抛话题,柳思都跟听不见一样,连个眼神都不给西初。 次数多了,西初也安静了。 第77章 她们花了几日将长乐宫布置好, 除夕当日,七皇女便离了长乐宫,散夏和招河一同陪着她离开的。 长乐宫其他的宫人则在长乐宫中一起共度除夕夜。 西初坐到了偏僻角落里, 旁边左边坐着一个洲漠,对面坐着一个柳思,而摆在她们面前的是一盘饺子, 每个人面前都有着一盘不过十个的饺子。 其中有一个饺子里藏了铜钱。 若是吃到了铜钱,那么来年便会好运连连。 每个人都想着吃到这枚象征着好运的铜钱。 西初有点想,但也不太想。 将铜钱装进去前肯定是有好好洗干净过的, 但……那种奇怪的抗拒性就莫名萌生了, 她觉得有点脏,也不是说脏,就是心理上接受不了自己要吃下装着一枚铜钱的饺子,万一她一口一个直接吞了下去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 西初选择了看一眼其他食物, 桌上可不止饺子, 还有鱼,肉, 等等丰盛的菜。 这是西初这一年吃到的最丰盛的一顿。 洲漠是最先吃完饺子的,她一吃完,就凑到了西初的身边问她吃到了没,西初摇头,洲漠发现了她面前纹丝不动的饺子,不禁皱了下眉, 用着一种相当鄙夷的眼神看着西初, 她说:“虽说你现今是七皇女身边的伴读,身价水涨船高——” 洲漠正嫌弃着, 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藏有铜钱象征这好运的饺子被人吃到了。 洲漠的注意力立马从西初的身上走开。 吃出了好运的是柳思。 众人都在恭喜着她,柳思不会说话,便腼腆地笑了两下,回应着众人的恭喜。 好运铜钱被人吃到了,洲漠叹了口气,她扭过头,见着西初还未动自己面前的饺子,她伸出手将西初面前的那碟饺子给要了过来,“你既然不吃,那我便吃了,虽说已经没了铜钱了,但这除夕夜的饺子,不吃可惜了。” 西初正吃着别的东西,嘴巴里装的满满的,她没法张嘴回答洲漠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洲漠心满意足地夹起了从西初那里要来的饺子,放入口中,刚咬上一口,便感觉咬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洲漠一愣,她不动声色地将嘴里的东西咀嚼,然后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洲漠抬起了手,吐出了口中的东西。 那是一枚铜钱。 和柳思刚刚吃出来的铜钱一模一样。 每个宫里头的饺子里只会有一个饺子是装着铜钱的。 而长乐宫却有着两枚铜钱。 洲漠扭头看了眼还在对其他食物进攻的西初,西初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些食物上,她盯的久了,西初也有了些感觉。西初停下了往嘴巴里继续塞食物的动作,她单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含糊地问着:“怎么了?” 含糊不清的。 洲漠冲着她摇了摇头,然后藏好了自己刚刚吃出来的那枚铜钱。 吃过了年夜饭,便到了守岁的时辰。 从除夕夜一直守到大年初一的清晨,太阳升起时。 长乐宫的宫人两两结伴,相约一起守岁,因而宫里头的那些假山后边,长廊边上,小亭里边都有着许多人在一起守岁。 西初本来想找洲漠一起守岁的,但吃完饭后,洲漠就不见人影了,她在宫中逛了好一会儿都没见着,只得放弃。 宫人们也不可能真的守到明日早晨,毕竟到了初一她们要忙活的事情就更多了。 西初也不打算守到明天,她找不到洲漠,便去了回云殿,将一封利是悄悄放到了七皇女的枕头下,等七皇女回来的时候枕着它睡觉。 这是压岁钱。 压岁,压祟。 希望七皇女平安健康长大一岁。 放好了东西,西初便出了回云殿,刚将回云殿的门关上,西初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是轮椅的滚轮在地上转动的声音。 西初愣愣地扭过头,七皇女自己操控着轮椅,散夏招河都没有跟在她的身边,西初急忙上前,不知道七皇女是不是又被欺负了,她忙问:“殿下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还要和其他殿下们守岁吗?” “本宫不想和她们守。” 西初叹气,苦口婆心劝道:“殿下就算是不想也需要忍一忍呀,这可不比往常,长辈都喜欢乖巧一些的孩子,若是殿下离席的事情被发现了……” 七皇女半点都没听进去,她毫不留情:“你近来越发啰嗦了,今日的作业写了吗?” 西初:…… 西初立马转移了话题,“殿下可知今夜长乐宫的好运铜钱是被谁给吃出来的吗?” 七皇女哼哼两声,眉眼染上些许得意的神色,她道:“不就是你吗,有什么好得意的,本宫早就——”知道了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七皇女便因着西初说出来的话呆住了,“是柳思。” 两人的声音一前一后的,七皇女愣住了,西初也愣住了。 七皇女皱起了眉,她问:“你没吃出来?” 西初茫然,她摇了摇头,不懂七皇女这是哪来的自信认为她会吃出来,转念想到一般提出这种问题的最后结果都是提问者本人,西初便也不觉得七皇女得出这种答案来有什么问题了。 西初顿时得意了起来,“哈,殿下聪明反被聪明误,猜错了吧。” 七皇女瞪着没心没肺一脸得意的西初好一会儿,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手伸出来。” 西初不明所以,但在七皇女的目光注视之下,她乖乖伸出了手,手心朝上。 七皇女伸出了手,在西初的手心里一按,带着些温热的硬物落到了西初的手心中,七皇女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些不自然的,有些别扭的,“你虽生的丑,也不聪慧,但你也算得上是本宫的学生。”七皇女好似紧张了起来,西初听出她的声音都有些抖了,也不知她想要做什么?西初盯着七皇女放在在自己手心里的那只手,又抬头看着七皇女那有些紧张不安的脸。 七皇女并未察觉西初的注视,她说着:“本宫将好运分你一半。” 七皇女的手从西初的手上移开,西初瞧见了那一枚铜钱,带着独属于七皇女体温的铜钱正躺在西初的手心之中。 虽然很煞风景,但西初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吃出来的?” “你嫌弃?”七皇女声一压,别扭变成了阴沉,她盯着西初,好似只要西初敢说出半个是她就能给西初表演一个手撕西初。 西初立马摇头,大声又夸张地说着:“奴婢怎么可能嫌弃呢?奴婢可高兴了,奴婢都快高兴坏了呢。” 嫌弃是有,但高兴也是有的。 她之前没有吃饺子是因为铜钱藏在了饺子里,总有些别扭,但七皇女将自己的铜钱放到了西初的手心里时,西初忽然就喜欢上了这个藏钱的饺子了,象征着好运的铜钱,七皇女将这枚铜钱送给她了。 “殿下可真好。” 嘴巴坏了点,但并不是满口脏话。 人很别扭,但有时候这份别扭的直白会带给她很大的冲击。 西初忍不住,笑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再上扬,扬的弧度过于大了,西初立马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免得七皇女又说她笑得丑。 夜深人静。 今夜是除夕夜。 团圆夜。 宫里头的皇女们还聚在一起不曾散去,而本该身为那些皇女中的一员的七皇女却回到了这个僻静的长乐宫中,和着她这么一个小小的没有什么优点的丑宫女待在一起,过着这个团圆夜。 西初坐在台阶上,七皇女坐在轮椅上,西初望着天空挂着的月亮,不禁问了一句:“殿下有什么愿望吗?” 七皇女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随后摇了下头,“我不知。” “我所想要的东西均已得到,并不需要什么愿望。” 西初叹气,十分惋惜:“殿下明明还是个孩子,怎么就没有半点童心了呢,明明之前还是个会和我玩着游戏的小孩子。” 七皇女对于西初的话有些不高兴,“你一口一个孩子,真以为自己便是大人了吗?本宫倒还真未见过像你这般矮小的大人。” 西初觉得自己不该试图和七皇女谈星星谈月亮再谈人生哲学的,七皇女没有心,她不配。 安静了一会儿,七皇女忽然问:“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西初想了下,回答她:“奴婢想要安稳过完这一辈子。” “何为安稳?” “便是在殿下身边,好好活着,直到奴婢因为老去死亡。” 七皇女略为嫌弃:“如此也算得上愿望?” 西初轻哼一声,并不理会七皇女的嫌弃,“只要是人心中所盼,便是愿望。” “如此简单之事,又何必去祈求神明,本宫亦可做到。” 西初听出了七皇女话里藏着的意思,她紧盯着七皇女的脸看着,故意问了一句:“殿下是想要奴婢求您庇护奴婢心想事成?” 七皇女不说话了,她转过了脸,一副不愿与西初再多口舌的模样。 西初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声又放肆地在七皇女面前笑了起来。 “殿下,你可真可爱。”西初说着。 七皇女怒道:“本宫困了。” 西初略为做作:“困了的殿下也好可爱哦。” 七皇女瞪她。 西初露齿无辜一笑。 七皇女重重哼了一声。 第78章 年还没过完, 南雪便传来了消息,南雪王位已定,最终登上了那个位置的并非是这段时日里被看好的大皇子与二皇子, 而是从未在人前出现过,年仅六岁的十皇子。 这个消息传出时,四国一片哗然, 跟着七皇女听秋长老讲到这件事情时,西初才真正意识到了南雪年仅六岁的十皇子登位意识着什么。 十皇子登位后,荣安王被封摄政王, 如此大的关联摆在那里, 任谁都不难看出十皇子登位一事,谢清妩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可偏偏这个人到了现在,还没有回国。 上元节过后,南雪十皇子登基, 谢清妩从北阴回国, 并将北阴小公主黎云宵带离。 不过这一切都与西初没有关系。 她听说了谢清妩成为了摄政王的消息后, 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这些消息,好在她的消息来源只在七皇女那里, 平日里在秋长老讲课时她避开不听便不会知道那些。 深宫中哪里会谈到他国之事,在她们的生活之中只有很简单的一件事,往上爬。 小宫女想要往上爬,成为大宫女,成为管事宫女。 侍君想要往上爬,成为贵君, 成为女帝的君后。 她们谈论的无非是今天这个宫的侍君怎么怎么了, 昨天那个宫的侍君怎么怎么了,就只是这么简单的八卦事, 西初听着这种消息比听南雪十皇子登位这种消息要觉得有趣多了。 今天依旧是躲避秋长老讲课的一天。 不过今天是有着正经借口的,她和洲漠有约。 西初和七皇女说的时候,七皇女板着一张脸,瞧不出是同意还是不允许,但多半还是同意的。七皇女也只是嘴上倔了点,实际上还是一个十分贴心的好孩子的。 最后西初还是得到了七皇女的放行条,只不过跟着放行条一起下达的是七皇女布置下来的作业,要比往常多写一封。 西初叹气,西初很想拒绝说不去了。 但七皇女又说她今日要去长老院,不能在殿中,去长老院是不能带西初一块去的,本来还在想着放西初一天假,没想到西初有约了。 闻言西初立马追问那多出来的作业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写了? 七皇女盯着她冷笑一声道:“你尽可试试。” 西初不敢试。 今天也是西初委屈落泪的一天。 秋长老一来,西初便借着想要出去外面采采风,完成七皇女布置下来的课业借机出了回云殿。 今天西初决定给七皇女写一篇风景文。 前几天洲漠说御花园的花开了,很漂亮,邀请她去看看。西初纠结了很久,才在昨天答应了下来。原因是西初需要观摩几天,御花园可不是什么小宫女可以去的地方,万一在御花园里和什么她们得罪不起的人遇上了,那可不是什么能善了的事情。这几天西初打听了御花园的情况,得出来的答案是让她安了不少心。 御花园里平日里没有多少人去,除了试图在御花园里摔倒借机碰瓷女帝以外的侍君,还真的没有什么人了。 听到这个时,西初心中很是微妙,这个西初也很熟,不管是男皇帝还是女皇帝,他们的后宫中一定少不了在御花园内偶遇皇帝的美人。 女帝很少去御花园,在御花园里碰瓷的侍君知道自己不能在御花园里偶遇女帝后就歇了那份心思,因而那盛开的满园子鲜花无人观赏。 之所以会答应洲漠的邀请,除了自己想看看之外,西初也想带七皇女来看看。如果御花园的风景是不是真的和洲漠说的那样子好看,等明天七皇女得空了,她就带七皇女去御花园看一看风景,洗涤一下她那整日只知道让西初写作业,已经被冷酷无情的大人世界给浸染了的幼小心灵。 最好是在看过了漂亮的景色之后良心发现,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美好,人应该经常在外面多看看多走走,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屋子里就为了写作业。 自打七皇女有了秋长老这个老师后,她的地位水涨船高,至少西初是再也没有见过二皇女将长乐宫的宫人唤出去的景象了,无论什么时候七皇女身边都是有人的,而就是这样子没有人敢欺负了的七皇女整日将自己闷在殿中,每日读书写字,用心程度让西初愧不敢当。 可七皇女自己爱学习也就算了,还偏偏喜欢拖着西初一块学习,学上头了,就来了个即兴作业,西初一旦答不出,面对的就是将那个答案抄上两百遍的惩罚。 西初觉得自己好难呀。 上辈子杀人这辈子当七皇女的伴读。 行至御花园的路上都有着不少的禁宫侍卫巡逻,西初守礼地退至一边等她们离开后才继续前进,偶尔侍卫见她面生都会停下来问上一句是那个宫里头的人,西初说自己是长乐宫的人时,侍卫们面面相觑,将她放了过去。 一路算不得坎坷,只是路上的侍卫多了些。 等到了御花园前,西初见到了守在了园外的侍卫时才惊觉为何今日侍卫那么多。 一向不怎么来御花园的女帝今日陪着她的贵君来御花园赏花了。 西初转身就想退,却撞见了意外的人。 远远的,就听见了对方热切地喊了自己一声:“西初。” 西初皱起了眉,喊她的是散夏,散夏身边还跟着一个低眉顺目的柳思,柳思平日里在回云殿做事,西初也没见过柳思和散夏有什么往来,今日在这里忽然撞见她们两个在一起,西初心里便升起了些莫名的情绪来。 她觉得不太对。 这份不太对让西初想立马就从这里离开。 园里头的女帝正好携着贵君往外头来,这一声西初恰巧就撞进了女帝的耳边。 西初没发现女帝就在自己的身后,喊了她一声的散夏倒是发现了,她十分乖巧地站在了原地,低下了头,一副恭顺的模样。她的模样十分反常,西初心中暗觉不好,她扭头往身后看去,女帝正站在自己的身后,用着十分微妙的表情看着自己。 “西初?”她念着西初的名字,像是在念着什么有趣的玩物名字般,双眼中盛放着的是西初看不懂的神色。 西初急忙跪下,不敢多言,“参见陛下。” 西初觉得女帝的长相让她有点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不过最后想到了七皇女身上时,便觉得这是正常的了,毕竟是母女,她和七皇女朝夕相处,天天都见着七皇女的那张脸,现在见到了她妈妈,肯定会觉得有点像。 “你是哪个宫的?” 这听上去有些不妙,头磕在地上,死不敢抬头的西初犹豫着报出了自己的来历:“奴婢是长乐宫的。” 她觉得不对劲,太巧合了。 这种偶遇式一样的剧情不该发生在她身上才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着什么巧合,不然那么多侍君天天都想着偶遇女帝,怎么就偏偏西初来御花园的时候就偶遇上了呢? 西初不觉得这是什么巧合。 特别是散夏也出现在了这里。 自打七皇女有了秋长老依靠后,散夏再也不能在长乐宫作妖,对待七皇女的态度也是老老实实的,七皇女说东她不敢说西。西初也很久没有和散夏见过面了,每次见她都是大清早散夏训诫宫人的时候,教导她们要认真做事,不要懈怠工作。 而现在,她在长乐宫以外的地方遇见了散夏。 女帝冷漠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西初,身边的贵君还挽着女帝的臂弯,此时一个面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一个冷漠十足,两人站一起倒是有那么一些恐怖的感觉。 西初没敢抬头,她死死低着头,想着今天真是不宜出门,没看老黄历,这都是什么事啊,她今天没戴面具就出门了,如果抬头被女帝看到了自己的脸,指不定明明是女帝自己心里承受能力低就变成了西初的锅。 这还不是指不定,这就是会。 直到女帝开口问,西初才意识到今日的事情好似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冲着七皇女来的。 “是老七的人?可是老七为你取的?” 她的名字有什么问题? 西初紧张坏了。 在心里念叨着自己的名字,西初西初西初……她的眉头猛地一跳,西初想起了当日和洲漠初见时,洲漠听到自己的名字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要她改名叫东初的事情。 七皇女名唤西晴玥,二皇女名唤西晴蕾,几个皇女都是以西晴开头,这个国家又叫做西晴国,西初便以为西晴是国姓,可女帝叫西落凤。 万没有皇女以国为名,女帝却单字的。 和贵人撞名字了,哪怕是撞了一个字都会有大麻烦,而现在她和女帝撞姓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大麻烦了。 有人想搞七皇女。 西初越是慌张越是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她双手死死扒着地面,西初回答着:“七殿下不曾为奴婢取过名,这是奴婢自己取的。” “奴婢并不在七殿下身边伺候,七殿下从未见过奴婢,她并不知奴婢名唤什么。” 女帝没有理会西初的辩解,她只是说:“你可知,西晴境内,唯有女帝方可冠以西姓?” “……奴婢,不知。” 第79章 西初觉得自己凉了。 宫里边伺候的人哪个敢和主子撞名?就算只是一个同音字, 那个宫女都吓得早早改了个名。 西初自觉自己活得足够小心谨慎,整日只敢窝在长乐宫中,不敢外出作妖, 现在唯一一次出了长乐宫跑到这在洲漠口中是无人问津的御花园时,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 西初深信不是自己运气不够好。 这也不是各种巧合意外使然。 这是冲着七皇女来的阴谋。 西初正巧是七皇女身边的人,所以她成为了那只该杀给七皇女看的鸡。 女帝没有太过生气, 脸色却也不是很好,在西初说了不知道的话后,她只是说:“将她拖下去, 杖毙。” 平平淡淡的一句, 她并不生气,却也没有因此就放过了西初这个不知者。 跳起来吵吵闹闹大呼自己冤枉还有的救吗? 西初不大想认命,但她好像不能不认命了。 “陛下,大过年的, 见了血可不太好。”女帝身边的贵君忽然开了口, 他柔声劝着。女帝扭头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要因此改口的意思,贵君脸色微僵, 他缓了一下,又道:“前几日臣妾听闻七皇女除夕夜回了长乐宫,与一个小宫女守岁,那小宫女虽生的丑陋,可极受七皇女宠爱,听说就连去尚书苑, 七皇女也要将她带在身旁。陛下, 不如便看在七皇女的面上,暂且饶了这贱奴一命?” 贵君每说一句话, 西初的心脏便跟着一块颤抖,她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但这前提并不是连累七皇女。 七皇女对她很好,虽然只是一个小姑娘,可七皇女很好,西初不想看到七皇女出事。 说到最后,西初都要开口否认自己是贵君口中的那个极受宠爱的宫女了,女帝却突然改了口,“将她拖下去。” 杖毙两个字从她的口中消失了。 西初愣了下。 * 七皇女有些心神不安,秋长老正在为她讲着国内局势变化,南雪的动荡势必会影响到现如今的西晴。 秋长老提问了几句,见七皇女一直在发呆,秋长老停了下来,她问着:“殿下在想什么?可是今日你那宫女不在,殿下不习惯了?” 七皇女愣了下,她摇摇头后又点了点头。 她也不是那种离不开人的家伙,只是今日不知怎的,便觉得心慌。 “我想回去看看。”七皇女说着。 秋长老点头,允许了她的早退。 守在一旁的宫人上前,推着七皇女出门时,忽然有宫人着急闯了进来。 秋长老皱起了眉,正要呵斥,那人忙道:“殿下,陛下处罚了长乐宫的宫人。” 七皇女微怔,宫人又道:“是平日里跟在殿下身旁的那个戴面具的宫女。” “发生了何事?” “殿下身边的小宫女犯了忌讳,西晴唯有女帝方可以西为姓,她竟敢与女帝同姓。” 她后边说了些什么七皇女并没有去听,在宫人提到只有女帝方能姓西时,七皇女第一时间看向了秋长老。 那时候她与秋长老也提起过西初的姓名,可秋长老并未告诉过她这件事。 她不知道,西初也不知道,她甚至将西初原本的东改为了西。 “殿下,臣虽想着借此机会来告知殿下宫里头的忌讳,可臣从未想过,那整日窝在长乐宫中的小宫女竟会撞到了陛下面前去。”七皇女一看过来,秋长老立马露出了无辜的表情来,“臣也教导了殿下许多日了,眼下的这等情况,殿下真的认为只是巧合吗?殿下莫要忘了那宫女可是与二皇女接触过的,若她是因着二皇女的缘故闯到了陛下的面前……殿下可要好好想清楚,这等利用殿下善心之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秋长老话里头都是在说西初的不好,这听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甚至是很有道理的猜测,就连七皇女自己都无法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西初有可能就像秋长老说的那样子,是西晴蕾的人,今日之事就是西晴蕾谋划出来的,为的就是在母皇的面前,贬低她。 七皇女沉默了好一会儿,秋长老以为自己的话七皇女信了大半,正为此而感到高兴时,七皇女又道:“本宫要见母皇。” “殿下可是要去陛下说自己并不知?殿下大可不必如此心急,二皇女既然敢给殿下设下陷阱,想必早就猜到了殿下会如何,殿下倒不如安心在这候着,若是殿下不动,想必二皇女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动摇到殿下。” 七皇女没理会秋长老,她又一次吩咐了身边的宫人推她去见女帝,宫人还处于怔愣之中,并没有反应过来七皇女说了些什么话,等她反应过来时,七皇女已经自己动手操控着轮椅离开了。 七皇女是来为西初求情的。 初一那天醒来时,七皇女在枕下发现了一封利是,那是西初给她的压岁钱。 那里面并没有放很多,只有八枚铜钱。 正如她那天将好运送与了西初,西初同样也在为着她着想。 西初并不聪明,若她真的是西晴蕾身边的人,七皇女真觉得西晴蕾眼神不太好了。 到了凤栖宫时,女帝并未召见七皇女。 女帝派人给七皇女传了话,让她回去,七皇女不愿,便一直守在了外边。 足足守了四个时辰。 从凤栖宫离开的贵君正巧见着了守在外边的七皇女,与在外的宫人一打听,便知晓了七皇女是为何而来的,他想了想,上前与七皇女交了底:“陛下爱护七殿下,那宫人是七殿下宠爱之人,陛下再如何生气,也不会真要了她的性命,只是死罪可免……怕是要受几日的罪。七殿下所想陛下又怎会不知?殿下如此为那宫人求情,只怕会寒了陛下的心啊。” 七皇女垂下眸子,道了声谢:“……谢贵君指教。” 贵君笑得温柔,他摇了下头,“是七殿下聪慧。” * 西初醒来时,浑身上下都是疼的,动一下都能感觉都皮肉被撕扯的疼痛,她还记得自己被关起来后,这牢里的狱卒拿着带刺的鞭子往自己身上抽时的模样,那太疼了,西初没能抗几鞭子就被抽晕了过去。 被抽了鞭子,西初就被关到了牢房里面,路过的狱卒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死人。 西初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刚过了年,这冬天还没过,地上的地板冰凉彻骨,身上的伤口愈合缓慢,西初觉得要不了几天,她就能被身上的这些伤折腾死。 也不知道该说她是什么运气,前段时间刚出了个小黑屋,没过几日她又将自己送入了牢里,还是得罪了女帝被送进来。 女帝虽然取消了让她被杖毙的惩罚,但被女帝下令关起来的人,若是没有女帝的许可,她怎么出的去? 出不去了,西初想着。 一日又一日,狱卒每日都会来送饭,西初身上都是伤,也没法站起来,每日要吃饭都得靠着自己爬过去。用还算完好的双手爬行时西初忽然就想起了七皇女,七皇女的双腿废了,若是离了轮椅,她也只能像现在用着两只手往前爬。 也不知七皇女现在怎么样了? 突然发生了这回事,想必讨厌七皇女的二皇女肯定会抓住机会好好落井下石一番,说不定……七皇女也会误会是西初想要害她。 一想到这个西初就难过了起来,连饭也吃不下了。 牢房里昏天黑地的,西初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几日,有一日夜里她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有人打开了牢房的锁,她勉强睁开了双眼,感觉有人走到了她的身边,那个人捏住了她的下巴,将什么倒入了她的口中,西初不想将那东西吃下去,硬是挣扎了两下,想要吐出来,那个人却紧紧按住了她的下颚,强迫着她将东西吞下去。 西初连连呛了好几口,还没缓过来,又有什么东西套上了她的双手,十根手指一根一根地圈了起来。 手里边有些凉,感觉像是木质的东西。 还没感受出什么来,西初听到了道熟悉的声音。 “既已废了她,又何须再废了她的手,她虽是皇女伴读,可她未必就识字。” 另一道声音又说:“她错便错在不该被七皇女宠信。” 西初觉得都有些熟悉,她想要睁开眼,努力去瞧一下在她身边说话的人到底是谁,可她吃下去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让她怎么都睁不开眼。意识好似沉入了深海之中,拖着她整个人下坠。 “长老可不愿见到七皇女身边有这么一个能让七皇女牵肠挂肚的人。” “如今七皇女还不知事,便已如此待她了,若是将来七皇女长大了,可想而知,一个有着牵挂的皇女又如何担得起长老院?” 另外一个人不吭声了。 离西初最近的那人冷哼了一声,她蹲下身将套在西初手上的东西用力往边上一拉。 疼痛的刺激让西初睁开了眼,十指连心的痛苦让西初不断挣扎着,她想要张口求救,另一人却站在她的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让她发出半点声音来。 被痛苦折磨的快要晕过去的西初听到了她在说:“你也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七皇女吧。” 第80章 下了课, 七皇女没有回长乐宫,她转头便去了凤栖宫,今日下课有些晚了, 柳思又在尚书苑门前与她纠缠了片刻,七皇女心中恼怒,喝退了她, 独身一人往凤栖宫去。 这路她这几日走的已经很熟了,本也不该出什么事,偏偏今日西晴蕾将她拦在了路上。 说是拦, 倒也算不得是拦。 她所做的便是指使着自己身边的那几个宫人将七皇女从轮椅上推下去, 在七皇女跟前嘲笑了她几声后,又命人将轮椅推的老远,好让七皇女这个瘸子只能任由她宰割。 宫里头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七皇女身边那个戴着面具的小伴读冲撞了女帝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而本该被处死的小伴读至今还活着, 知道的人并不多, 西晴蕾便是一个。 那个本该被处死的小伴读为何还活着?全因七皇女这几日来去女帝面前求情, 哪怕七皇女现如今一直是她欺负的对象,可依旧无法改变女帝对她的宠爱。 七皇女趴在地上, 西晴蕾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见七皇女始终不愿抬头看她,西晴蕾眸中闪过一缕愠色,她蹲下身,伸出手强硬地将七皇女的下颚捏住, 迫使她不得抬起头来。 西晴蕾嗤笑一声, 对着七皇女放了句狠话,“你这个小瘸子。” 这话许是说过太多次了, 七皇女并没有分给她半点眼神,那张原先多少还会袒露一点情绪的脸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她并没有生气,甚至那双如同黑曜石漆黑的眼,瞧的也不是蹲在她面前,正拿捏着她的西晴蕾。 西晴蕾气急了,她连连喘气,又气又怒,还想说些狠话,又对上七皇女的那双眼,她终是笑了下,快到嘴边的话生生换成了别的。 “不就是一个样貌丑陋了些的婢子,皇妹又何须如此?皇妹既喜欢,皇姐我再去为皇妹寻几个来便是。” 话刚说完,便见着七皇女的瞳孔微微缩了下,西晴蕾嗤笑一声,松开了钳制着七皇女的手。七皇女落向了地面,她单手撑着自己的上半身,双眼死死盯着被自己的阴影遮挡住的地面,耳边是西晴蕾那充满恶意又恶心的笑。 她说:“皇妹又何须整日去打扰母皇?那种低贱的奴才,死了便死了,莫不是皇妹与她待了这么久,竟生出了些慕丑之心?这才舍不得她死?” 七皇女握紧了拳头,她猛地朝着西晴蕾挥出了一拳,西晴蕾却轻轻松松避过了七皇女的拳头,七皇女的这种行为逗笑了西晴蕾,她开心地大笑了起来,不停地激怒着七皇女:“哎呀,你生气了呀?这有什么好气的?不就是一个丑奴,你想要,皇姐那多得是。” 七皇女气急了,她又挥出了一拳,西晴蕾轻松接下了她的拳头,又道:“你竟然为她殴打皇姐,西晴玥,今日你能对皇姐动手,明日你是不是便能对母皇下手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母皇就不该惯着你。” 话到最后,西晴蕾变了脸,她将七皇女的手往地上狠狠一摔,自己整个人站了起来,趁着七皇女因着被摔疼了的手而吃痛时,她一脚踩了上去,在七皇女的手背上反复碾压,似是要将她的手踩断方能解恨。 七皇女红了眼,疼痛在唇齿边打转,七皇女咬着唇,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若是母皇知道了你今日所为……她定不会饶过你。” 西晴蕾却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她大笑了起来,毫不在意地向着七皇女吐露自己的满腔恶意:“你真当母皇不知?哈哈,西晴玥,你可真是又瘸又瞎呀,若不是母皇的默许,你长乐宫中人敢抛下你这个瘸子皇女到我身边来?你现在又怎会被我踩在脚下,任我欺辱?” 七皇女厉声道:“你胡说!” 说了一句,她又接连大声喊着:“你胡说,你胡说——!!!” 她像只气疯的野兽,胡乱拿着拳头肆意挥舞着,哪怕她的拳头一次都没砸中西晴蕾。 她只是不断地在说着:“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母皇怎会知晓这些,母皇若是知晓又怎会放任你如此作为,你胡说,你便是在胡说八道——” 西晴蕾退了几步,避开了七皇女的拳头,她嘲笑着:“母皇可是这天下之主,她想知什么自当有人呈到她面前,母皇曾经也是皇女,这后宫的腌臜事,她又怎会不知,你个瘸了腿的皇女在宫中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她心里可是清楚得很。我可怜的七妹妹啊,真是一个蠢蛋呢,那么相信着母皇,可母皇一点都不在意你,她只需在你面前摆出一副政务繁忙,但还是很关心你的模样,你便满心欢喜的。” 七皇女反复呢喃着,她拒绝着西晴蕾向她吐露的那些事情,她认为那是假的,可心中多少都被她说动了几分,这些日子来她也跟着秋长老在学习着,对于一些事,心中也是明了的,可她不愿信。 若是信了,若这是事实,那她……又算什么? 她只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你胡说……母皇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母皇只是不知道,母皇她喜欢我,她若是知道,定不会让你这般……” 告诉着西晴蕾,她说的是假话,同时也在告诉着自己,西晴蕾说的是假话。 可这话她到底信了几分,终究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你胡说……” “母皇是爱我的,她只是不知道……” 七皇女还在说着,西晴蕾听着她的胡话极为不屑,直到七皇女说:“你胡说,你便是这样子,总是胡说八道,你只是在嫉妒我,嫉妒母皇宠爱我,而不是你。” 西晴蕾顿时便红了眼,她揪住七皇女的衣襟,冲她怒吼着:“我在嫉妒你?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母皇从宫外捡回来的野种,你也配?” 听着这话,七皇女却笑了起来,她道:“我说的是事实,你便是在嫉妒,你便是不甘心母皇这般待我,而你再怎么折腾,母皇都瞧不见你,你我之间,你才是那个可怜人,我不是,我就算是瘸了,母皇眼中看到的依旧是我,不管我如何,母皇喜欢的依旧是我,而不是你。” 西晴蕾愤恨地推开了七皇女,她站起身,朝着七皇女的身上踢了好几脚,又急又凶,每每都往七皇女用着双手护住的脑袋踢出。这里闹的动静太大了,跟着西晴蕾一块来教训七皇女的宫人也没想到西晴蕾会突然动这么狠的手,她们连忙上前拉住了西晴蕾,被钳制住的西晴蕾又朝着七皇女露出来的腹部踢了两下,直到七皇女因为疼痛蜷缩起了整个身体,她才停了脚,任由宫人们将自己拖走。 七皇女感觉浑身都在疼,被西晴蕾踢中的地方都在跟她叫嚣着疼,她累坏了,疼痛让她浑身都提不起半分劲。她倒在地上趴了许久,七皇女才慢慢放了下手,她的双手被踢的最多,原本白嫩的皮肤上都出现了鲜红的血色,她用着双手撑起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往前爬行着,碰触到地面时,七皇女感觉到了手臂传来的刺痛,被踢中的腹部在地面缓缓爬行时也在跟她喊着疼。 她没有停下来,疼痛让她掉了些泪,七皇女没有用手去擦,她只是努力地朝着前方爬去。 一步又一步的。 每一步都爬的很吃力。 她不能在这里停下来,她还得去凤栖宫,还得去找母皇。 爬了许久后,七皇女终于够到了轮椅的一角,她艰难地爬了上去,爬上去时又险些将轮椅弄倒,但好在她还是坐上了轮椅,七皇女抬起手,用着近乎麻木了的双手操控着轮椅,驱使着它向前。 到凤栖宫时,已是黄昏,七皇女一身狼狈地到了凤栖宫门前,守在宫门口的禁卫军见了她一脸愕然,给她请安的同时又忍不住打量她。 七皇女入了宫,有名老宫侍从里头匆匆走了出来。 七皇女认识她,她叫明彤,她这些日子过来时没有见到母皇,一直都是这个人在外头与她说话。 明彤见了七皇女一身狼狈的模样,哀声大喊:“殿下怎么弄得这一身狼狈?您怎么又没有带宫人一起?老奴见了都要心疼坏了,这要让陛下见了又还得了?” 七皇女抓住了她的手,她说:“我想见母皇。” “不是老奴不让殿下见,是陛下昨夜便出了宫,近期殿下可能见不着陛下了。” 七皇女顿时便急了起来,她忙问:“母皇去了哪?” “哎哟,我的七殿下哟,您可别着急别着急,您那小伴读,今日便被放了,就是挨了顿打,不过您也放心,她还活着。陛下心中是有殿下的,若不然这等大罪,岂是打一顿便可说放就放的,这可是关乎到女帝的尊荣的啊。” 明彤说了很多,七皇女听到的只有一句西初已经被放了出来,七皇女呆愣地看着明彤,问了句:“真的吗?” 明彤慈爱地笑着说:“老奴怎敢欺骗殿下,陛下自当是爱殿下的。” 七皇女纠正着:“西初真的被放出来了?” 明彤的笑微僵,她点点头:“……真的,这等事,老奴岂会拿来诓骗殿下呢。” 七皇女愣了好半天,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意识到自己这个模样大概不太好,七皇女抬起手胡乱了地抹了把脸,又说:“送本宫回去。” 话一说完,七皇女脸上的笑容消失,她低下头,抬起了双手,行了一个虚礼,对着凤栖宫道了一声:“……儿臣谢过母皇。” 明彤顿时乐呵了起来,她忙道:“老奴送殿下回去吧,殿下往后莫要再一个人过来了,这长乐宫离凤栖宫那么远,殿下若是在路上摔了伤了,身边没个人伺候着,也是不行的啊。” 七皇女轻轻点了下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殿下, 您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可是摔了?”一回到长乐宫,招河便迎了上来,见到七皇女身上的伤, 她不免多说了几句:“殿下也真是的,要出门也应让奴婢们陪着你,这万一要是发生了些什么事, 可怎么办啊?” 七皇女问:“西初回来了吗?” 招河愣了下,她点点头,回答着:“回, 回来了。” 说话时, 招河又瞧了眼七皇女一身的狼狈,她小心翼翼问了句:“殿下可是要去见她?” 七皇女犹豫了一下,她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她垂下眸子, 双手不自觉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七皇女轻声道:“本宫要沐浴。” 她要先洗掉这一身伤才行。 招河福了下身,道:“奴婢这便去。” 七皇女的手臂上全是擦伤, 红红的血丝藏在皮下,在她一身白净的肌肤的衬托之下,更显得可怖了许多,她疼了许多,热水触碰到自己的伤口,那份疼痛变得更加明显了些。 她将自己藏入水中, 细细将自己手臂上褪下的皮给剥去, 待会换上一身新衣,便没人能瞧见她身上的伤。 沐浴更衣后, 七皇女这才让招河带自己去见西初。 西初并不在自己的杂物房中,她在洲漠的屋子里,那是一间八人的通铺,原先与洲漠住一块的其他七人均离开了长乐宫,因而这里现在只有洲漠一人住着,而现在多了一个西初。 西初是被侍卫抬回来的,洲漠与其他宫人一同将她抬到了洲漠住的房中。 招河说西初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双手是血肉模糊的,瞧不清原貌。 太医来看过,说是伤的很重,若是熬不过去的话,怕是要给她准备后事了。 七皇女一路上便听着这些话到了西初所在的屋里,洲漠在屋中照顾着她,见七皇女来了,她与招河一同出去,留七皇女一人在屋里。 七皇女离西初躺着的那张床有些远,她操控着轮椅慢慢靠近,越是靠近西初的模样就变得越加清晰了起来。 她面无血色的,瞧着就像是一个即将死去的人。 七皇女掀开了盖在她身上的被褥,一掀开,藏在下边的躯体便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她身上穿着的白色单衣还在渗着血,一点一点的,从里面往外面透了出来,分明已经上过药了,可衣服上还留着血迹,可想而知她到底伤的有多么重。 招河说她的手受了伤,七皇女便也看了那手一眼,西初的双手被纱布缠了起来,裹成了蹄子,她也瞧不见那原本是什么模样的,只能猜想西初到底遭受了什么样的事情。 七皇女知道,她也知道落在身上又有多么的疼,正是因为知道才更觉得难过。 是她做错了。 她不该亲近西初。 若不是她的接近,西初还会和以前一样,守在回云殿外,每天夜里总是从最上面的台阶跳到最下面的台阶,然后再从下面往上跳回来。 她有时候也会坐在台阶上,自言自语的,跟说书人一样,说着这个世间压根就不存在的事情。 夜里从噩梦中惊醒时,外头时不时传来的细小声音给了她极大的慰藉。从前那些守在回云殿外的宫人待不过两个时辰便离开的,她每夜从睡梦中惊醒,感受到的只有无边的孤寂。 她害怕,她恐惧着那份冰冷的黑暗,可她只能缩在被窝里,假装这样便能赶走那些噩梦。 不能示弱,不能告诉旁人,不能说害怕。 因为她已经是个瘸子了。 若是软弱无力的话,会有更多像散夏那样子的人出现。 七皇女小心翼翼地将被子给西初盖上,学着过去西初为自己掖被子的模样,替她掖了下被子。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平静地瞧着西初的脸,那张脸并不好看,初见时是丑陋的,会让她做上好几日的噩梦,现在过了几个月,她倒也不觉得这张脸有多么难看的,若不是烧伤了的话,这张脸就算不漂亮,但也该是一张普普通通,让人见了便心生好感的脸。 因为这具丑陋的躯壳内藏着的是漂亮的宝石。 “往后,本宫会离你远远的。” “本宫说过,那种事情,本宫便能做到。本宫既然应允了你会让你好好活着,便不会让你死去。” “本宫比神明守信多了。” * 西初再次醒来时,自己已不在那个冰冷潮湿的牢房之中了,疼痛从身体的各处传来,让西初有些张不开嘴。 有人坐在她的床边,轻声问着:“你醒了?感觉如何?” 西初循声看去,坐在床边的人,是洲漠。 她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倒也不在意自己生的丑她见了会害怕了。 西初轻轻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没事,她张了嘴,询问着:我这是在哪里?是你救了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七殿下呢? 西初说了好长一串话,可她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愣了下,眨了眨眼,又歪了下脑袋,她茫然地看向洲漠,再度开了口: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好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洲漠紧抿着唇,西初看见她的嘴唇微动,像是有什么想要说的,可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她只是轻轻转过了头,将视线落在了另一处上。 “太医说你身上的伤要休养一阵。” “我已经向散夏姐替你请过假了,这段时日你好好养着,等身体好些了再说。” 西初听着她的话,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最先看见的是她被缠满了绷带的手。她试着动了下手,没有感觉,食指动了吗?它有在动吗?五根手指都动了吗?有在动吗? 西初没有感觉到。 洲漠在说话,西初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到了她的身上去。 “你还不知道吧?七皇女身边有了新的伴读,是秋长老专门为七皇女寻的,好像是什么大臣的女儿。” 这话听得西初心情有点复杂,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但洲漠好似是随口提起的,说了一句便换了件事情,并没有留给西初太多的反思时间。 “最近七皇女很喜欢招河呢,总是喊她到跟前伺候着,招河现在见到散夏都一副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的模样。” “散夏可生气了,我路过她那屋的时候,总是听到她在摔东西的声音。” 洲漠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都是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 西初听着,偶尔会点点头,大多都是在发呆着度过的,也没听洲漠到底说了什么。 她的注意力还停留在了洲漠最开始说的那句话上。 七皇女有新的伴读了,她家养的小白菜被拱了,西初多少有点闷。 不高兴不开心。 西初养了好几天,能下地的那一天洲漠扶着她在院子里走了半个时辰的路,最后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麻烦了,她走了半个时辰就不想动了,不得不放弃帮忙。 西初自己在慢慢活动着筋骨。 她的双手已经好全了,太医给的药挺有效的,这段时间一直涂抹,现在双手看上去还挺像一双正常的手的。 唯一不正常的是,她的双手不能用力,五指行动都变得迟钝了很多,不管是拿筷子还是握笔写字,她都没法好好抓住。这件事让西初叹了口气,她想起了自己先前面对七皇女布置下来的作业起的逃避想法,自己之所以会有这么一劫,用玄学一点的说法就是,她的祈祷生效了,所以她的双手废掉了,双手废掉了就不用握笔了,不能握笔就是表示写不了字了。 她也就只能这样子自欺欺人了。 不然西初真的不知道,应当怎么面对现下的这种情况。 天天沉浸在难过和伤感之中,天天哭泣自己变成了个废人吗? 西初觉得有点难,不是一般的难,她是典型的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痛的,能难过上几个小时都得夸一句太有良心了,要一直处于难过的情绪之中?太难了,真的是太难了。 时间匆匆流逝,西初养了一个多月的伤,身体终于是好全了。 属于西初的伴读工作被抢了,西初原先的守夜工作也一直是柳思在干,复工回来的西初被踢下岗位,只能拿起抹布从头开始。 说要从头开始,其实也还是很难的。 西初的双手不如以前,连要拧干抹布上的水都很艰难,更别提是专门去水井里打一桶水,然后将水提到长乐宫中,她压根就做不到。西初试着去做了这件事,打水很难,双手用不上力气,压根打不上水,所以只能蹭别人的水,好不容易蹭到了,她又要想办法将水搬回去,手提不起来,她没有好好将水运回去,就算是借用小推车推回去,她的双手无法用力,抬不起小推车。 第一天重回旧岗位的西初彻底地意识到了自己是个废人的事实,如果再这么废物下去,西初觉得自己很快就要面临着被解雇的危机了。 西初无疑是窒息的。 她都这么惨了,为什么生活还要这么残忍的对待她? 是她不配拥有快乐吗? 凄惨的西初在第二天被换到了厨房工作。 值得一提的是,长乐宫的小厨房,在西初养伤的这一个多月里好像重回了七皇女的怀抱中,小厨房供应的对象不再是散夏,而是七皇女本人了。西初之所以会这么想,完全是因为七皇女身边新上任的小伴读时常会到小厨房来,每次一开口就是七皇女今天想要吃什么?七皇女想要吃的什么准备好了没有? 在西初和她打交道的这段时日里,西初眼见着小伴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了起来。 七皇女胖没胖,西初倒是不知道。 她已经有快三个月的时间没见到过七皇女了。 第82章 西初在厨房里是不干活的, 她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拿个东西都很勉强,自打换到了厨房来后, 工作更是清闲,几乎什么都不用她来做,不管是帮忙择菜递盘子, 或是上菜之类的,都用不着她来干。 她每天只需要跟个吉祥物一样待在厨房里就好了。 西初觉得奇怪,当了几天吉祥物后心里觉得不安稳便去问了一声, 这才知道这是七皇女的吩咐。 当时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心想小白菜好像还是自己家的,并没有变成别人家的。 那个假想在长达一个多月都接连看见新伴读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更盛。 新伴读每天都会跑好几趟厨房,也不找别人,就是冲着她过来。 这种情况有可能是新伴读对前伴读的下马威, 挑衅, 可哪有下马威持续了一个多月的? 西初想七皇女真是个别扭的小女孩。 一个会在自己生病了的时候让她不要靠近的小姑娘能坏到哪里去? 一不小心出了神, 西初又见到了那个较第一次碰见变得圆润了许多的新伴读,新伴读是大官的女儿, 将来的官二代,秋长老特意寻来给七皇女的。应不应告诉七皇女,她之所以会撞见女帝是秋长老的手笔这件事在西初醒来后反复犹豫了很久,不过最后都在长达三月都不曾见面的时间中消逝。 说与不说,好歹也要先见到面。 “喂,你怎么总不说话?我虽然顶替了你的位子, 可同样都是在为七殿下办事, 你我也算是有点同事之谊了。” 面对这样的话,西初只是冲她露出个笑。 她说不了话, 三个月里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过一句话,若是新伴读去跟周围的人聊上一句便会知道她是个哑巴不能说话,可这个新伴读让西初觉得莫名傻气,不依不饶每天跟坚持打卡似的,找她说上一句话拿了东西就走人。 洲漠有一次到厨房里来看见新伴读和西初说话,等新伴读一走,她立马到了西初的面前,抓着她的手十分严肃地告诉她,要离新伴读远一些,人家整天跑来厨房说不定不安好心,就是看不过西初这个丑宫女和她这个大臣的女儿一样,都当过七皇女的伴读,她一个大臣之女怎么能够和一个丑宫女一样? 洲漠说的煞有其事的模样,西初想了想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因而更加不去搭理新伴读了。 今天也依旧没有被西初搭理的新伴读萧光莹在看到西初的笑容后,掉头就跑。 她已经连着一个月和这个厨房里的前伴读打招呼了,但每次过来这个前伴读总是喜欢将她那一张丑脸对着她,她明明是没有任何恶意的,但前伴读就是不和她说话,说多了前伴读就拿脸吓她,恃丑凌弱,特别过分! 萧光莹跑回了回云殿,一入殿,便换上了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她跑到七皇女面前正要哀嚎,忽的瞧见七皇女正在写着秋长老布置下来的功课时,刹住了脚,闭上了嘴。 这一闭就是一个时辰,萧光莹闲着没事,将给七皇女带回来的糕点吃了个干净,一点都不剩。 等七皇女放下了笔,看到的就是砸吧着嘴,将东西吃了个干干净净,还嫌不够吃也不知抹一把嘴上的残渣的萧光莹。 注意到七皇女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萧光莹立马坐直了身体,她抬手抹了把自己的嘴,然后冲着七皇女嘿嘿笑了两声。 七皇女见不得她这傻样,扭过头,不与她说话。 她这会没事了,萧光莹坐不住,凑到了七皇女的面前,和她说起了厨房里的西初,“殿下很在意小厨房的那个小宫女?” 七皇女顿了下,她冷漠回了一句:“没有。” 萧光莹半点都不信,她撇撇嘴:“可殿下一日让我跑了三次,带回来的东西殿下也不吃。”说到这里,萧光莹变得哀怨了许多,她双手拍着自己变得圆润的脸颊,嘟着嘴抱怨,“最近每次回家,父亲都说我胖了好多。” 七皇女看了她鼓起来的脸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眼,萧光莹还在说着:“殿下真不是在意她吗?殿下不在意我倒是有些在意,她生的那么丑又是个” 七皇女打断了萧光莹的话:“她不丑。” “……不丑又是个小哑巴,也不知是怎么长到现在这么大的。殿下你是不知道,她真的是太吓人了,我刚去小厨房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她,她就站在那里,跟个门神一样……”萧光莹被打断,但也不是喜欢将没说完的话憋在心里的人,在被七皇女打断后,她又忍不住补全了后话,这一开口,小嘴就巴拉个不停没拉闸的时候。 七皇女的注意力落在了萧光莹的第一句话上,她疑惑道:“哑巴?” “殿下之前让她跟在身边的时候便不会觉得害怕吗?第一次见她,我那天回去就做了噩梦,甚至还一点都不想来长乐宫了,都是母亲押着我,非说我要是不来的话,就打断我的腿,让我跟——”她说到了不该说的话,萧光莹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踩雷的不安让萧光莹小心翼翼地看着七皇女,担心七皇女会立马翻脸让她滚出去的不安在心头狂跳着。 “她怎么会是个哑巴?” 在这样子不安的情绪中,萧光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一听到七皇女说的并不是她踩雷的事情,萧光莹立马回应着:“她就是个哑巴啊,我都跑了一个多月的小厨房了,她从未开口与我说过一句话。” “我也不曾见过有其他人跟她说过话,大家都是低着头干着活,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要我说,那可真是尴尬,若是无人理我的话,我怕是会疯掉。” “只是别人害怕,她不是哑巴。” “她是!她先前不是殿下的伴读吗?殿下怎会不知她哑不哑?我那天去小厨房,不小心失手将一盅热汤倒她身上的,那可是刚出锅的,宫人端给我的时候都说了要小心一些,可她愣是一声都没有吭,就算能忍痛,那也不可能半个声都不出吧?” “你欺负她了?” 萧光莹心觉不好,她立马摆摆手,为自己辩解着:“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呢?那是不小心,我立马就与她道歉了,还给她送了伤药。” 七皇女不说话了,她低着头,握着笔在宣纸上停了好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萧光莹在意的紧,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她好奇问了句:“殿下可是在意她?殿下既是在意她又为何要让她去小厨房待着呢?放到自己跟前不是更好?若是有人欺负了她,殿下看都看得见……” 七皇女沉默好久,方才说了一句:“正是因为在我身边,她才会被人欺负。” 回云殿又安静了下去,萧光莹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一连好几天,七皇女都没有出过回云殿,秋长老过来教导她的时候,她也总是在走神,但一问她问题,她也能回答的上来。秋长老皱着眉头下了课,一出了殿门便抓过了萧光莹,问她这几天七皇女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光莹哪知道这么多啊,那天和七皇女说完后,她转头就忘了事,哪里知道七皇女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压根就没发生什么事,七皇女一直老是在殿中完成秋长老布置的功课,连出去的时间都没有,要说发生了什么事?那肯定是因为秋长老布置的功课太多了啊! 萧光莹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但她也不能直接说都是秋长老布置的功课太多了啊,这话说出去是要被打的,她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呢! 于是萧光莹想了又想,她小心翼翼看着秋长老的脸色说着话:“许是这些天都待在回云殿中不曾出去过吧,我小妹妹与七殿下一般大,整日便想往外跑,每天回来时浑身都脏的不得了,问她时,她便说是和小伙伴一起去泥地里打滚了。七殿下和我小妹妹一般大的年纪,这段时间走神许是……也想去泥地里打滚吧?” 秋长老:…… 秋长老很沉默,但她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能性。 七皇女确实也不大,还是爱玩乐的年纪,虽然瘸了腿,无法跟同龄孩子一样到处乱跑,但总归也是会羡慕的。 人对于得不到的东西向来是执着的,若是得到了便也不会整日放在心上,过几日便会好了。 秋长老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转头又进了回云殿中,告诉七皇女这几日没有功课了,让她好好玩几天。 七皇女不明,觉得秋长老真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女人,前脚还让她好好学习,不要整日将心思放到别的事情上去,出了个门又掉头回来说这几日不需要写功课了。 但她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是不会反驳秋长老的,秋长老一说她自然也就应了下来。 等秋长老一离开,七皇女立刻让萧光莹进来,她还没问,只是看了眼萧光莹,萧光莹立马低下头老老实实将事情给交代了。 “秋长老问我殿下这几日为什么总在走神,我便和她说殿下这几日的功课太多了,到了夜里还在写,睡也睡不好,白日里才总是在走神,秋长老心疼殿下。” 萧光莹哪敢老实交代,又只能开口编造一个事实出来。 第83章 七皇女莫名得了几日空闲, 一时之间也寻不到什么事情做,偶尔就待在回云殿中拿着零碎的木块在桌上堆起一个四不像的房子来,边上还放了几颗小石头还有两颗黑白棋子。 她无聊的时候就推着黑棋在桌上慢慢滚动着, 将它侧放着推出去又推回来。 萧光莹就在边上看着她,看久了觉得无聊还会问上一句:“殿下在做什么?” 七皇女不喜欢与她说话。 也并不是觉得这个人太过讨厌,她对这个人有什么意见, 她对于萧光莹这种傻子实际上还是很有好感的,虽然整日絮絮叨叨嘴巴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但人不坏。 只是她不喜欢说话了。 自打三个月前的事情发生之后, 她就不爱说话了。 母皇待她是假, 秋长老亦不是真,前者她一直不知,后者却是早就知晓了的事情。 最为可笑的是,哪怕她们如此作为, 她依旧要装傻当做不知。 “今日天气不错, 不如我推殿下出去走走?” 七皇女按着黑棋的手停了一下, 她轻轻点了点头,同意了萧光莹的提议。 萧光莹说的出去走走, 实际上自己早就定了目的地,她当上七皇女的伴读后,也曾打听过前一个伴读的情况,听说是触怒天颜,去了半条命。萧光莹不太理解,母亲交代她要好好当个伴读, 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 多余的事情不要做,她其实是不大想要送她到七皇女身边的。 因为跟着七皇女是没有未来的, 但秋长老选中了她。 长老院掌握着西晴一半的兵权,饶是女帝也不敢与长老院正面交锋,特别是在这几年,列络城灾害连连,民间都传出了不少流言说女帝并非是凤女,她登位名不正言不顺的,这才有了列络城的灾害。 国内起了不少流言,若不是长老院一手压下了所有事情,怕是列络城的事情早已闹得人心惶惶了。 那个触怒天颜的伴读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她是七皇女身边的人,而七皇女又是秋长老选中的未来长老院中的皇室成员,正是因为这个女帝才放过了那个伴读。 萧光莹觉得这个前伴读真是个红颜祸水,明明是个女子却和男子一样搅动风云,闹得这皇城之中一点都不安宁。 一直到萧光莹瞧见了前伴读,萧光莹为着自己狭隘的心思道了歉,更是为祸水这个词道了歉,她不该拿前伴读来侮辱这两个字的,历史上有名的蓝颜祸水均是相貌出众之人,哪来祸水生的丑陋不堪的? 不过被内定为下一任长老院长老的七皇女喜欢,那就不一样了。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萧光莹才会推着七皇女到小厨房来。 七皇女为什么同意换了个新伴读,萧光莹猜也能猜到,因为七皇女护不住前伴读。 长老院看不惯前伴读的存在,因而想要借女帝的手毁掉前伴读,但女帝又不愿成全长老院将七皇女彻底推向长老院,所以她放了前伴读一马。 七皇女也是因为这种种原因,拉开了距离。 “为何来这里?”才刚到小厨房附近,七皇女便叫了停。 萧光莹老实停下,又十分老实地交代着自己的举动:“殿下之前总让我在这个时候来小厨房取东西,今日殿下还不曾吩咐过,但这段时间我的肚子已经被殿下养惯了,下意识就走到了小厨房来。” 真正是为了什么,萧光莹当然不可能老实说。 她编造的谎言很随意,不管她的话说的有多么假,只要七皇女想要见前伴读,那她的话一定都是真的。 这点事情萧光莹还是很清楚的。 在她说完了那段话后,七皇女沉默了下去,七皇女不发一言,默许了萧光莹的作为,萧光莹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她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一个笑来,她又道:“厨房杂乱,恐扰了殿下,殿下在这里等等我,我马上便出来。” 七皇女没说话,萧光莹冲着她挥了挥手,便朝着前方的小厨房跑去。 七皇女犹豫着要不要将手放到轮子上,好操控着自己身下的这张轮椅前进,她纠结的厉害,手放了又收,收了又放。直到小厨房里有人走了出来,是西初还有偶尔会跟着西初一块玩的另一个叫洲漠的宫女。 七皇女顿时按下了手,将自己藏到了树后边去。 确定自己躲在树后无人可以发现她,七皇女从树后探出了头,西初和洲漠停在了原地,两人好像在说什么,距离太远她并不能听见她们在说什么。 她的眼睛落在了西初那张紧闭的嘴上,旁边的洲漠嘴巴张张合合的,她在说话。 每次洲漠停下,看向西初时,西初都没有张嘴,她只是笑,然后比划着手。 她抬手时七皇女才发现三个月前那双被纱布缠紧了的双手现在是怎么样的。 指骨外露,一双手都是扭曲的。 光是看着都觉得疼。 七皇女还记得原来是怎么样的,一双被烈火烧灼过,丑陋完整的手。 西初和洲漠很快便走到了她附近,七皇女听到洲漠在说:“罢了罢了,我又不看懂你在比划什么。” 走在她身边的西初讪笑,放下了双手。 之后两人走远,七皇女躲在树后,直到萧光莹回来。 她回来时还诧异了一下,问着:“殿下怎么到了树后边?是要和我玩躲猫猫吗?” 七皇女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萧光莹起了劲,小嘴吧啦个不停:“殿下一定是最快被抓到的那个吧?躲在树后是最容易被发现的,殿下应该要藏起来,躲在角落,越偏僻越好,这样子才不会被抓到……” 七皇女不耐地说:“回去了。” 萧光莹心不甘情不愿:“哦,好的,殿下。” 之后几天,七皇女常常不见人影,萧光莹来回云殿时总是找不见七皇女,问起宫中的宫人们都摇头说不知。 好不容易有一次见着了,七皇女只是对她说在回云殿待着,别跟着她。 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向来又喜欢阳奉阴违,七皇女说让她等,她自然不可能乖乖等着。 趁着七皇女也不注意,萧光莹悄悄跟了上去。 七皇女去的是太医院。 见七皇女进了太医院,萧光莹在外边停下了脚步,七皇女的反常她已经有答案了。 反复来回踱步,萧光莹踌躇了会,又回了长乐宫,直奔小厨房。 她在外头,并没有走进去,越过厨房的窗,可以看到正窝在角落里费劲洗菜的西初,厨房里的宫人从她身边走过,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她与这个厨房里的人像极了两个世界的人。 萧光莹的目光落到了西初的脸上。 哪怕她现在低着头,遮住了大半的脸,萧光莹依旧觉得那张脸生的可怖,也不知七皇女是怎么和她相处了那么久的,现在人离开了自己身边还这么念念不忘。 萧光莹是真的不懂。 * 忙完了一天的活,西初回了住所,她已经从杂物房搬了出来,现在和洲漠一起住。 那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今天本该也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在踏进院里的时候西初是这么想的,直到她在院子里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人。 许久不见的七皇女在院里。 是在等她? 应该是吧? 这并不是西初时隔三个月来第一次见七皇女,前几天她也见过七皇女,那个时候七皇女躲在了树后,她太明显了,以为自己躲得很好,别人都发现不了她。 再更早一点,是西初身上的伤养好后。 她去见了七皇女。 不过那个时候七皇女没有发现她,七皇女当时在上课,身边跟着个新伴读。 后来自然而然就淡了下来。 人的关系是很薄弱的。 如果双方都没有好好经营这段关系的话,很容易就会折到在时间里。 而且小孩子的忘性大,西初并不认为自己对七皇女而言有多么重要。 人最可怕的事是以为自己对对方来说很重要。 想是这么想,但在这里见到七皇女西初心里边还是挺开心的,就好像是自家白菜又回来了的感觉。 她走到了七皇女的面前,下意识地就喊了一声殿下。 没有声音,西初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七皇女也没听到她的声音。 西初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喉咙。 西初想着要怎么让七皇女发现她在后面时,七皇女先转过了身,西初急忙福身,向她行了礼,然后等着七皇女的吩咐。 奇怪的是,西初等了好久都没听到七皇女的声音,她抬起头,寻找答案时,就见七皇女比划着双手,很费劲地比划着。 也不说话,一直在比着双手。 西初皱着眉头看了好久,默默打出了一个问号。 七皇女比划了好一会儿,她放下了双手,说:“太医说哑巴都是通过用双手比划进行交流的,我去学了几日。” 西初一愣,她张了下嘴,想说话,声音又发不出来,几次后,西初彻底闭上了嘴。 她忽然想起那一天发现七皇女在树后,她想让洲漠不要再说了洲漠回她的一句:我又看不懂你在比划什么。 七皇女又说:“我知道你哑了。” 语气淡淡的,甚至有些不高兴。 “本宫比你聪明多了,要学哑巴的语言还是很简单的。” “本宫会与你说话,也能看懂你的话。” “你……懂了吗?” 懂了。 可是……她又不是很早以前就哑巴了,就算七皇女去学了手语,而作为哑巴的西初,也不会手语啊,这东西又不是哑了就自动领悟的。 但对上七皇女那双认真的眼睛时,西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很高兴,说不出的高兴。 她只是笑了笑,弯着眉眼,让七皇女知晓自己的高兴。 七殿下真是个小傻子。 第84章 西初迈着快乐的小碎步回了房, 她推开房门,正转身将门关上,身后冷不丁传来了洲漠的声音, 西初被吓了一跳。 “发生了什么事吗?第一次见你这么开心。” 西初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同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没事你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洲漠明显是不信的。 听着她的话, 西初下意识摸了自己的脸一把,不是吧?她哪有笑得跟个傻子一样?她用着手指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感觉也没笑得太过分。 “你不愿说就说了, 我又不是一定要知道。” 西初叹气, 她抓了下头,觉得洲漠跟个无理取闹的倔强OOC傲娇女主一样,嘴上说着不想知道,实际上心里正眼巴巴等着人家说出来, 然而现实是, 西初是个哑巴, 西初就算想交代,也没法说。 用双手比划给她看?醒醒, 今天洲漠才刚说了让她不要瞎比划,看不懂。 一想到这个,西初就想到了在自己面前瞎比划的七皇女。 忍不住又傻笑了起来。 时间匆匆流逝,这一年眨眼又过去了一大半。 今年冬天比往年冬天都要冷上许多,宫里头经常都能听到一些奇怪的流言,比如什么上天在警示西晴, 这几年灾祸连连, 自打七皇女被女帝接回宫之后,灾害不断发生, 几年前列络城便遭了天灾,如今几年过去了,列络城早已空无人烟,成了一座废城。 这样的流言是秋天时开始在宫人们口中传遍的,更早些不知是什么时候,只是等西初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幸运的是,在宫里头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时,七皇女并不在皇城中。 秋长老将七皇女带出了皇城,说是有了一位神医的踪迹,要带七皇女去医腿。 这是七皇女离开前一夜专程过来告诉西初的。 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七皇女很想要拥有一个健全的身体,能够站起来,能够脚踏实地地踩在地上行走,如今有了可以治腿的消息,西初也是为她高兴的。 七皇女说要离开几月,等到来年开春,若是寻不到神医的话,便回来了,若是寻到了,可能要到夏末才能回来。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最短三个月,最长半年。 数一数就过去了。 离开前七皇女又特意嘱咐了声,让西初平日里尽量待在长乐宫中,最好是不要离开。 哪怕七皇女不说,西初也不会离开长乐宫,这种剧本她太熟了,说不定七皇女前脚刚离开长乐宫,西初后脚踏出了长乐宫的宫门,迎面就来了一出开门杀。 西初觉得自己相当惜命,平日里也不往长乐宫外去,哪怕散夏要刁难自己,西初都一一服从,不反抗,不挣扎,躺下任嘲。 她识时务,是个优秀的俊杰,能屈能伸,活的久。 倒是柳思,整日往西初面前凑,明明两人都是哑巴,西初说不出话来,柳思也说不出话来,可每次西初见着她,她总是会用着怨毒的目光盯着自己。西初被盯得心里发麻,尽量都和洲漠一块走了,再不济就是趁着人多,低着头跟着大部队一块。 “你在这等着,散夏姐姐待会便回来了。” 西初点头,领她过来的宫人退了下去。 今日散夏也不知有什么事,早早就派人将西初喊了过来。 西初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散夏回来,她等的有些久,便起了想要离开的心思,但又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可能不太好,想了想,又决定再等一会儿。 等待是漫长的,西初无聊了起来,便开始在这屋里走动了起来。 她最先走到的是桌案前,她好奇挺久了,也不知散夏那种人整日会看些什么书,她倒是也没想过散夏识字还是不识字的这个问题。 桌上摆了好几本书,一眼看去都是十分普通的书,杂记,异闻录,掺在里边最明显的一本长乐宫修缮日记。倒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西初伸手翻了下,翻到了一张图。 她将图铺开了来,那是一张凤图,是在皇宫之中各处都可见到的那些巨鸟的图,但也并不是那么精致的图,倒是像是由一块块的拼图拼成的,说是凤图,更像是地图。 一张西晴的地图。 整个西晴像是一只巨大的凤鸟。 想到西晴的凤女传说,西初倒也不那么意外。 她细细看了下去,凤头是西晴的王都,腹部是西晴有名的繁盛之地荣河,两翼是边境,一路往下瞧,列络两个字跳入了西初的眼中,它所在之地处于凤脚。 这个地名西初倒是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说过? 正沉思着,外头忽然有人进来了,西初着急将地图收好,重新放回那本书里,又连忙走回了原位,她正因做了坏事而紧张不安着,进来的人喊了她一声:“你怎么在这?” 回来的并不是散夏,而是这长乐宫中的另一个大宫女,招河。 “散夏一直不待见你,你怎么老往她这边撞,若是出了事,现在可没人能保得住你。” * “四年前我与母亲去过列络城,那会儿列络城可繁华了,现如今的列络城连一个活人都瞧不见,也不知秋长老为何要带殿下去那里,明明说是去寻神医的,哪有神医住在那种地方?” “虽说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可列络城没有人烟。” 一路上听的都是萧光莹的抱怨,七皇女在她身前,不得不听着她的这些话,秋长老走在最前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萧光莹太烦人了,秋长老才离得那么远。 七皇女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个地方,几年前她伤了腿醒来后,母皇匆匆从她身边离开便是因为列络城出了事,自那以后,她经常会听到列络城的消息,各种灾害不断,上半年才经历了一场大旱,下半年立马又来了一场洪涝,朝廷不断往列络城拨放赈灾银,不少商户也纷纷向列络城送来了赈灾的粮食,可列络城像个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满。 去年年末,列络城彻底成了一座空城,城中的百姓被其他城池收留,分散各地。 虽说都是西晴人,可西晴列络城人士和西晴昭远城人士还是有着些区别的。 那名神医便在昭远城,说是神医,倒也有着一番怪脾气,若非被全城的大夫诊治说治不了的她不治,她只治疑难杂症。 她们到时,神医正在接待病人,据说是几日前便来的,是从南雪专程赶过来的。 秋长老带着她们老实等在外头,七皇女也安静,端起小童奉上的茶水慢慢饮着,倒是萧光莹,坐不住的性子,小童刚奉上了茶离开,她立马跳下了椅子,往那小屋里偷偷看去。 没一会儿她便苍白着脸回来。 秋长老问她发生了何事,萧光莹白着脸摇头,过了会儿又不甘地说了起来,言语之间藏着几分的恐惧,她好似真的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长老,殿下,那屋里,不是什么病人,那是一个怪物,浑身都长满了黑色的鳞片,兜帽被取下来时,她的半边脸全是鳞片,那个神医用刀给她刮去了鳞片,但她脸上很快又长出了新的鳞片来……” 七皇女微愣,一旁的秋长老倒是陷入了沉思,她问:“那屋中可是还有一个男人在?着青衣。” 萧光莹点点头,又问她怎么知道? 秋长老轻摇着头,道:“他们应是南雪人,那男人名为顾天洋,南雪有名的富商,家财万贯,却爱上了一名淮河船上的艺怜,那艺怜生了病,顾天洋不知从哪寻来了一颗鲛珠,给那艺怜吃了下去,自那以后那艺怜浑身长满了黑色鳞片,像是一个怪物,整日也不敢出门。” “顾天洋这几年为了她遍寻名医,可没有一个名医说能治。” 不久后那里边的病人便出来了,穿着青衣的男子搀扶着戴着兜帽的女子,正巧有风拂过,那女子的兜帽被吹落,不少惊呼声在七皇女的耳旁响起,七皇女好奇看了眼,那女子正慌忙去将兜帽戴正,双手不小心露了出来,她的手臂上全是黑色的鳞片,正隐隐泛着光。 “淮河船上的艺怜,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也只能道一句可惜了。” 秋长老感慨了一声,七皇女却想起了长乐宫的西初。 他们一走,秋长老便带着她们往里边去。 神医戴着面纱,瞧不见面容,但七皇女感觉她应该是个年轻女子,那双手虽生了茧,但依稀能瞧见独属于年轻人的模样。 她们进来后,秋长老与她寒暄了一二,神医点点头,走到了七皇女的面前,她在七皇女的面前蹲下,细细摸着她的双腿,敲打了一番之后,她回过身对着秋长老摇了摇头,“这腿我怕是不会治。” 秋长老追问着:“为何?” 神医却道:“您说她的双腿断了有几年,可她的腿分明无碍,断裂之处均已长好,而她却始终无法正常行走,想来是自己认为自己站不起来,又或者是——” “又或者是什么?” 神医想了下,又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七皇女,她道:“或许您应去寻北阴的祭司。” 第85章 “我幼时跟着师父出诊倒是见过, 那人身体分明无碍,可却终日缠绵于病榻中,师父束手无策, 本以为那人无药可治,再后来有一日路过那户人家时,那人褪去了往日的病容, 追问之下方知,师父诊治后,府中人已在准备后事, 幸运的是, 有一高人路过,救下了那人。” “那非伤,非病,而是咒。” 神医又道:“北阴最擅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了, 贵客不妨去北阴走上一遭。” 听着这话, 秋长老陷入了沉思之中。 若是放在几年前, 去北阴走一趟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自打四年前西晴出兵助了南雪攻下北阴, 去年女帝又签署了与南雪的盟约,那北阴的小公主被带回南雪,北阴便彻底与西晴撕破了脸。 七皇女终日在皇城之中,又是如何被下了咒呢? 若北阴人有那个能耐潜入西晴境内,又为何要对一个瘸了腿的皇女下咒?女帝那么多个皇女,再怎么也不该选中七皇女这个自小在宫外养大的皇女。 秋长老想了许多, 终是得不出答案了, 她摇摇头,冲神医道了谢, 转身出了门。 萧光莹推着七皇女的轮椅便要跟上,七皇女按下了她的手,让她先出去。 萧光莹不明所以,在与七皇女的双眼对视片刻后,她败下阵来,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句:“那我在外边等殿下。” 她一走,这屋中便只剩下神医和七皇女两人,神医好奇地看着七皇女,出声询问着:“你可是还有什么要问的?你这腿我是治不好了的,毕竟在我看来,你身体健全,一双腿更是早已好全了,并非是一双不能行走的废腿。” 七皇女轻轻摇了下头,她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她瘸了这么些年,能治是欢喜的,若是不能治,她也不过还是当着她的瘸子罢了。 失望是有,却没有难过。 “你可知哑病该如何治?” 神医微愣,“是生来便哑还是后天的哑病?” “后天。” 她又问:“人可在这里?” 七皇女摇头:“不在。” “带来与我看看。” 七皇女又答:“她不能来。” 神医笑了下,对于七皇女的回答有些无奈:“外人虽称我一声神医,可若见不着人,我也只是一个无法对症下药的普通大夫。” 七皇女抿唇,略有不甘。与七皇女对视半天,见七皇女坚持又不肯放弃的模样,神医揉了下太阳穴,又问:“既是后天的哑病,可知是何缘故?” “应是毒。” “若是见不到人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既是毒,便有药,若是知晓下毒之人,应是能从那人手中得到解药。” 这并非是七皇女想听到的话答案,若是她能拿到的话,便也不会来问她,正是因为拿不到,才起了这番另行他路的想法。 沉默了会儿,七皇女放弃了这个话题,她又问:“双手断骨,又该如何治?” 神医回答着:“自当需养着,配以药物辅助。” 她应当是不想听到她的这种极为敷衍的话,神医想了下,主动提了一句:“你来的巧,我前些日子刚配了点药,你拿回去给那人敷上一阵,应是能好些,不过见不到人,这药效究竟如何,我也没有个底。” 七皇女点点头,道:“谢谢。” 从神医那里得了药膏,七皇女这才出了门,秋长老正在外头等着她。 七皇女将萧光莹赶出来,自己一个人在屋里与那个神医交谈,秋长老并不以为然,她们出宫时,她便对七皇女说此番出宫是想为她医腿的,纵使长老院并不在意未来接替她的人是个残废,可若能正常行走对于七皇女而言也应当是好事。 神医说话时,七皇女一直在边上,不喜不悲的,看不出半点孩子心性,秋长老多少是有些不安的,等七皇女屏退了旁人,一人独留其中,秋长老不安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秋长老上前询问:“可是难过?” 七皇女看着她认真的眸,点了点头,“自当是有些难过的。” “若真是咒术,殿下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半会的,殿下终有一日定能站起的。” 这像极了安抚的假话,七皇女扯出一个假笑应下,旁边的萧光莹却接了一句:“北阴的祭司也非常人能见吧。” 这事本该在七皇女点头之后就该结束的,怎料萧光莹横插一脚,秋长老不得不将这事往细了说,这一说,自然是与先前安抚七皇女的话有些出入。 秋长老不由得瞪了萧光莹一眼。 “北阴祭司一脉早已没落,已许久都不曾听闻这一族的消息了,倒是有不少传言说祭司一族有女儿嫁入了皇室,一个是当今的北阴王后,一个则是亡故多年的昭王妃。” “昭王妃倒是有一女,现今在南雪境内,西晴与南雪刚签署了盟约,若是女帝愿意为了殿下提上一句,向来那北阴的小郡主再怎么不愿,也会看在北阴摄政王的面上为殿下看上一眼。” 言语之中又难免为着与长老院对立的女帝上了眼药。 七皇女也不笨,听出了她话中藏着的意思,她低声反问了一句:“你这是在离间我与母皇的关系?” 秋长老笑的坦然:“是。” 离了医馆,她们也不着急回去,就在街上逛着。 七皇女第一次在外头闲逛,多少还是有着些孩子天性的,左看看右瞧瞧,什么都好奇的紧。 萧光莹便推着她,到处走走停停,偶尔遇上了什么,也会主动停下来给七皇女买上些小玩意。 “据传万年以前神火临世,整片大陆上到处都是火海,寸草不生,人类在此处将将要灭亡之时,凤凰出世,陆地上的火海被她全数吸收进了体内,大地恢复了过往的生机勃勃,可陆面的火没了,这海上的火确实终年不散。于是凤凰诞下了一女,自西而去……” 说书人在茶摊前说着真假不知的故事,萧光莹好奇地停了下来,听着说书人口中与她所学到的历史截然不同的东西。 她因着故事好奇,七皇女的目光却落到了旁边的摊子前,上面摆了许多的人偶,摊主不时地拿起两个人偶互搏,或是假装它们在说话,扮演起了前人。 七皇女推着轮椅,靠近了几步。 那摊主见有人靠近,七皇女虽坐在轮椅上,可却穿着身华服,想来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她心中有了计量,说话也不由得大声了些,盼自己这手中的玩意能被这小女郎瞧上,能卖出一个也是好的。 “你这贼子,竟敢犯上作乱,那便休怪我无情。” “臣冤枉啊,陛下,臣所为之事皆是为了我西晴,若臣真有谋逆一心,又怎能活到如今?” “说那时迟这时快,右相话音刚落,晴空落下一道惊雷,生生将右相劈成了一具焦躯。” 被她拿在手中的右相人偶抖动了两下,然后僵硬地倒下,而那个看着像是女帝的人偶缓慢地走到了右相人偶面前,长吁一口气,不忍道:“右相啊……” 这是历史上十分有名的事例,也是巩固了西晴皇权地位的开端,千百年来出过的糊涂女帝,残暴女帝也非少数,也并非没有百姓起兵造反,但每次起义的首领都会死于非命,之后起义一事不了了之。 西晴千百年来都不曾换过皇室,可帝王不一定便是英明神武,仁爱百姓的,也有那等残暴君王,整日奴役各地百姓。 修河道,造天楼,并非少数。 因而西晴第十三位女帝创立了长老院,并赋予了长老院极高的权利,若是在任女帝德不配位,便可剥其位,另立君主。 吸引七皇女注意的倒不是她话里的故事,而是她手中的两个人偶。 西初定会喜欢这些东西。 从前在宫中时她不知,现如今出了宫,见了这世间才发现,从前西初所做之事与这街头巷尾的说书人所做之事竟也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西初说的都是虚构之事,这说书人说的却是三分真七分假的时事。 七皇女又看了那人偶一眼,心想这照着人的模样捏出来的小人偶应是要比几颗石子要讨趣吧? 七皇女买了几个小人偶,摊主笑的都有些合不拢嘴了,见七皇女的目光一直在自己先前拿着的女帝人偶上犹豫她,摊主顺水推舟,笑着给她推了过去,七皇女却看着那人偶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了一声不妥。 既是不妥,也是不想要。 “虽非当朝女帝的偶,可编排皇室终是不妥,你往后也莫要再卖这个偶了。” 西初不过是被她改了个姓,便被废了一双手,成了个哑巴,若非有意哄着她,想来西初早早离她而去了。 她的好心摊主倒是没有多加反驳,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未有将女帝偶收起来的意思。 七皇女心中了然,也不再多言。 那边萧光莹听完了故事寻过来时见到七皇女怀里放了好几个人偶,好奇地伸出手便要拿起,七皇女板着脸打落了她的手。 萧光莹半捂着被打的手,鼓起了腮帮子,小声嘀咕着:“殿下真小气。” 七皇女一看过去,萧光莹立马露出个笑来,“这东西可真可爱,殿下眼光真好。” “你喜欢吗?”七皇女摸着怀里的小人偶不自觉问了一句。 萧光莹立马点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七皇女,“喜欢!” 她满心欢喜,以为七皇女问她喜不喜欢是要给她,言语中不免带上了几分期待。 七皇女却是收好了自己买的小人偶,对着萧光莹哦了一声。 萧光莹歪着脑袋,嘴角的笑有些破裂:??? 第86章 七皇女回宫时是在冬末, 这一年又要过去了。 七皇女回宫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也就长乐宫热闹了一些。 散夏和招河领着全宫的宫人去迎,西初便站在了人群的末端。 这一年多的时日, 七皇女也长开了些,和之前在宫中瞧着谁都可以欺上一把的小可怜模样不同,如今的她瞧上去更坚韧了一些, 若说过去是养在温室里的花,现在大概就是在外边受过风雨摧残依旧能在凛冬中绽开的花。 说实在点,大概就是长大了吧。 比以前要高一些, 要瘦一些, 也因在外奔波的缘故,也要黑一些,但比起原来的一身白净,现在看上来要健康一些。 见过了七皇女, 宫人们全都散去, 留下来的只有散夏和招河两人需跟七皇女交代着她不在的时日里长乐宫中的事情。 西初作为普通宫人中的一员, 自然也只能跟着别人一块离去。 宫中的人今日都在说着七皇女,均是夸赞的, 说七皇女长大了的,说七皇女比以前好的,说七皇女回来了长乐宫中又有了主子了的,各种各样的话,西初听着也觉得高兴。 为着七皇女高兴。 七皇女走的那个时候,西初也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久, 说是最晚入夏回来, 可她是去年冬末走的,如今这一年也快要过完了, 她才回来了,也不知在外面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 走的时候七皇女说是去治腿的,今天回来的时候,七皇女还坐在轮椅上,她的双腿并未好,想到七皇女离去前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又想到今日回宫时七皇女那沉稳的模样,西初便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总感觉孩子不在自己跟前,突然之间就长大了。 之前七皇女也是,明明还是个喜欢和她一起玩着游戏的小孩子,转头就变了个样。 虽说是好事,她也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时间不等人,一年又一年的,七皇女突然就不再是当年那个气极了只会说一句滚的小孩了。 七皇女回了宫,西初并没有机会见到她,七皇女身为皇女所需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她整日都处于忙碌之中,长老院的事情,长乐宫的事情,长乐宫外其他人的事情都一一向着七皇女压了过来。 西初也不知那到底是些什么事情,她也接触不到,只知道那应该是很繁琐的事情。 接近年关,她们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整个宫里头都热热闹闹的。 一年过去,转眼又是到了除夕,依旧是承袭了上一年的惯例。 今年长乐宫的好运铜钱是招河身边的小丫鬟吃到的,小丫鬟吃出来的时候立马说了几句好话,将这份好运献给了招河,招河自是开心。喜庆的日子自然也少不了添堵的人,比如一直板着脸的散夏,比如一直死死盯着西初的柳思。 西初是真的能够从她们的身上感觉到对自己的恶意。 这一年也不是没有事情发生的,散夏经常找她麻烦,不过招河这个过去经常充当散夏身边会咬人的狗却站在了散夏的对立面,十次有九次西初都是因为招河的伸手逃过了一劫,还有一次便是挨了些骂讨了些打,也就是养养几日便能好全的事情,并不值得提起。 “今年你没吃到铜钱吗?” 坐在她身边的洲漠低声询问着,西初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铜钱都已经被人吃出来了,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洲漠不语,盯着西初盘子里还没吃完的饺子看,西初以为她是想吃,故而将自己的盘子往洲漠那里推了下,让她想吃就吃。 洲漠倒也不客气,夹了一筷子往自己嘴里送,她吃的小心翼翼的,生怕在饺子里一口咬到硬物将自己牙给崩坏了的模样让西初忍不住笑了下,她咧开嘴无声笑了下。 一直吃到最后,洲漠都没能从西初的盘子里吃出第二个铜板,她无趣地放下筷子,转头瞅了西初一眼,重重叹了口气。 西初被她这一眼盯的莫名其妙的,满心都是不解。 一起吃过了年夜饭,大家都散去了,西初又去了回云殿,将自己这一整年攒下的钱塞进利是里,压在了七皇女的枕头底下,去年她也放了,不过那个时候七皇女已经不在宫中了。 七皇女不在宫中了,放这个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但西初总觉得不管七皇女在不在,该给的还是要给的。 放完了压岁钱,西初便出了回云殿,这一次她没在门口撞见回来的七皇女。 西初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心想这也是正常的,七皇女又大了一岁,这一年来她又一直在外头,西初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宫女,忘记了也是正常的。 这是正常的。 她心想着,便迈出了脚,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她与洲漠是一个屋里的,本该是要和洲漠一起回去的,但每年吃完饭洲漠都找不着人,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什么牛郎织女,每年都挑这个时候和情郎约会,因而总是找不见人影。 西初不知,西初也不好奇。 推开院门,意外的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说意外倒也不是那么意外,说不意外倒也不全是没有半点意外的。 是七皇女,坐在轮椅上,等在树下石桌旁的七皇女。 西初小心走了过去,约是踩到了雪下埋着的枯枝了,她发出了些声响,七皇女转过了头来。 西初下意识便是冲着她露出了个笑。 七皇女抿着唇,低低地说了声:“过来。” 西初乖乖便过去了。 她又说:“伸手。” 西初伸出了手。 这有些熟悉的场面让西初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好似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除夕夜,比现在矮小许多的七皇女也是这样,让她伸出手,然后将一个铜板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带着七皇女体温的硬物落到了西初的手心里,西初感受了下,似乎并不是铜钱,一枚铜钱的分量并没有这么重的,她愣了下,不知七皇女放了什么。西初低下了头,手心里静静躺着两枚铜钱,她恍惚地眨了眨眼,下意识追着七皇女的双眼瞧,只见那双眼中装满了五光十色,是在她身后的天空之中燃放的烟花。 烟火升空的响声在这个夜里显得嘈杂极了,几乎将七皇女的声音掩盖了下来。 “去年离开时还没过年。” 所以给了两枚,一枚是去年的吗?西初询问着。 她说不出话,七皇女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因而在这嘈杂的院落里,一直都只有七皇女那冷淡的声音。 “本来一直在想,该不该给你的。” “前年给了你,你废了手,还哑了。” “我是灾。” 这又不是你的错,事要找上门,再怎么样都躲不开的,与人没关系。 你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自我暗示的想法?是秋长老洗脑你了?我就知道秋长老不是什么好人。 西初想和她说,但嘴巴张张合合的,一点声音都冒不出来,她不由得气闷了起来,她蹲下身,抓过了七皇女的手,用着右手费劲地在七皇女的手心上描了起来。 这一年来西初没干过什么重活,毕竟她也干不了什么,但毕竟一年时间放在那里,自己有心一双手的问题就算是不能解决但起码也能缓解一点。 她认认真真地在七皇女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写着,但不规范,一笔一划都歪歪曲曲的,很无力的模样,一个字写完,七皇女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问:“不?” 这是最简单的一个字。 西初却写了好一会儿,她原是想再写一个字,就算不能把自己那一长串的话说出来,好歹也能简单的反驳她,可一个字都很难了,再写一个字,岂不是更费劲? 七皇女笑了下,她从西初的手里头将自己的手抽回,她低声说着:“我和秋长老一块,见着了那个神医,说是神医倒也没那么神,能医寻常人却医不了我。” 西初歪头,很是好奇这一年来的事。 七皇女又说:“她说我的双腿早已无碍。” 西初一愣,所以七皇女不能站起来是因为心理障碍吗?自己默认自己不能站起来,所以才站不起来的? 莫大的喜悦将西初包裹了起来,她双眼亮晶晶地看向了七皇女,七皇女却冲着她摇了下头,“是咒。她说北阴的祭司或许知道该怎么医治。” 北阴的祭司? 北阴的祭司……北阴的……那不就是她吗? 西初有些茫然,七皇女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而取出了两个小人偶,自己握着支撑着人偶的棍子,笑着在西初面前扬了扬,“我一见到它便觉得你会喜欢。” 西初又愣,她伸手就要去接,七皇女却将手往回一收,并没有给西初的意思。 西初不懂了。 七皇女右手拿红色的人偶,左手拿着灰色的人偶,她说:“灰偶是府中新入的下人,样貌丑陋,府中的下人见了都要避她几分。” “红偶是府中的小姐,一个瘸了的小姐,算不得受宠。” “红偶第一次见灰偶时,被她吓得做了好几夜的噩梦。她当时想,灰偶又丑又吓人,定有一日要将这丑东西赶出去。” 第87章 七皇女在讲故事, 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她看上去很高兴的模样。 西初看着她的笑脸,却发起了呆, 七皇女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她盯着西初,问询着:“怎么了?” 西初下意识便回着:殿下为何要待我这般好? 说了话, 又是没有自己的声音,西初懊恼了下,她现在说什么都没有声音, 解释起来也很麻烦, 还不如当个安安静静的丑花瓶,西初正想着摇头将这件事带过去,七皇女却说:“因为你待殿下好。” 西初感觉自己幻听了,她眨了眨眼, 满脸的不可思议, 她听错了吗? “本宫说过, 本宫比你聪慧,虽有一年不曾见, 可本宫还是有将你放在心里头的。” “你定是没有想过本宫,不然怎会如此惊讶。” 哪有,你没在的日子我天天经过回云殿都会停下来。西初下意识反驳着。 面前的七皇女忽然又笑了起来,她说:“我很高兴,西初,我很高兴。” 她说了两个很高兴, 她特意在强调着自己到底有多么高兴。 西初不明白, 但她却明白了一件事,七皇女能读懂她的话。 这东西费劲死了, 西初从前也尝试过,在没有声音的情况下去读懂一个人在说些什么,可最后读出来的答案和本人想说的话完全不一样。她那时候也是一时兴起玩玩,并非是接受过了专业的教导,这东西或许需要天赋,或许需要一定的锻炼,可不管是哪种要求,对于西初来说都不容易。 文字是博大精深的,同一个读音,有着不同的字,它们组在一起会形成很多个不同的意思,若是换了一个字意思也就跟着换了一个。 七皇女之前去学了手语,虽然她并不知道西初压根就看不懂。 而离开了一年回来的七皇女,学会了读唇语。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一个小宫女这么好? 她做了什么事情吗?她有做过为了七皇女付出自己性命的事情吗?她有在七皇女性命垂危之际付出自己的性命拯救七皇女吗? 都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做过。 西初以为小孩子天性,对于自己这么一个小宫女来说,七皇女其实很容易就会忘记了的,人的这一生又短暂又漫长,而幼年的记忆并不会长久存在脑子里,它会随着时间的推进而被遗忘。 可被她这么认为的七皇女做了很多事情,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呢? 西初真的想不明白。 七皇女说那是因为西初待她好,可西初并不觉得自己待她特别好,她根本就没有对七皇女做出过什么能够让七皇女这么对她的重要事情。 七皇女却说:“我不需要那些。” “我并不是无知的小孩了,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也不是蠢到需要看谁愿意为我去死我才能知道。” “本宫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人吗?非得要你为我付出性命的代价,我才能看到你的好?” ……那倒也不是。西初摇头。 “西初,看着我。” “你只要看着我便够了。” 这话像是有什么魔力,西初怔愣地仰着头看着她,七皇女低下头,将小红人偶放到了西初的手中,又将一瓶药放进了西初的手心之中,“神医说这个疗伤伤口很好,你每日抹一些,手上的伤便会好一些。” 西初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红色人偶与那个一起被她放过来的黑色药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西初试着收紧了下手,她没能将手中的药瓶和人偶收紧。西初默不作声地合拢双手,这才完全收好了两样东西,她仰起头,灰色人偶还在七皇女的手上,端正地摆放着,她双手握着人偶的腰,好似那是什么贵重物品,摔不得。 七皇女说的故事里,红人偶是残疾的小姐,灰人偶是丑陋的新近下人。 七皇女将红人偶给了她,象征着她自己的红色人偶。 而象征着西初的灰色人偶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这像是在交换信物,将彼此的象征留在各自的身边。 虽然那不是西初送出去的东西。 西初垂下了眸,视线再度落到了她手里握着的红色人偶上。 有点开心。 不止一点。 是很多点。 这份无法说出口的开心,这份潜藏在心底的开心。 她的嘴角扬了扬,西初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压下自己嘴角的笑,余光瞥见一脸严肃好似还有什么要说的七皇女的脸庞,西初又抿紧了唇。 七皇女说:“等过完了年,我便会进入长老院,秋长老很需要我,长老院一直是历代女帝的刺,无法拔除,只得看着它在自己掌权时,时不时跳出来影响一二。这么多年来,母皇一直想往长老院安插人手,长老院是辅佐女帝的存在,自然不想看到女帝对自己心生顾忌,可若是让女帝伸长了手,往后这西晴的天下便不知道该是姓什么了。” 她在解释。 解释着自己接下来要去做些什么,就和去年她要离开皇宫时。 西初的嘴角微压,不是很开心,她尽量不想让自己这份低落的情绪传达到七皇女身上。 她觉得不行,不可以,她想着七皇女应该要开开心心度过自己的童年,但现实让她没法开心度过,西初也没有那个能力去让七皇女开开心心度过童年。这种时候就忍不住在想,要是她穿越的不是一个小宫女,而是更有权势的人,比如长老院的长老,那她是不是可以护住七皇女了?将七皇女接到自己的身边,照顾她,让她茁壮成长。 七皇女这么乖巧,若是身处一个干净的环境之中,想必会成为很干净的人吧? 但她又想了下,若西初不是个小宫女的话,只怕也遇不见七皇女。 是长老院的长老的话,她所接触的人与事不同,她只能看到自己的身边人如何,她并不会看到离着她很远的七皇女。 “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瘸了双腿,无缘皇位,长老院向我递来了橄榄枝,她们拉了我一把,自当是为了这份提携的恩情。母皇愿意让我进入长老院,因为我素来很听她的话。” “她们双方为了争夺我,将你牵扯了进去。” “你会怪我吗?” 西初抱着红人偶,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会怪,这又是七皇女的错。 西初仰头,问着:殿下知道是秋长老所为? 七皇女沉默了下,然后点了点头,她抓着人偶的手紧了些,“隐约猜到了些。” 不管是秋长老,亦或是母皇,待她都并非是真心实意的,她们都是别有用心的。 她过去以为,不管她再怎么样,母皇总是爱她的,母皇只是不知道,她也不想让母皇担心,她总是以为自己做个贴心的孩子便好了。但这个宫中并不需要贴心的孩子,这个宫中不需要她这种一无是处的废物。 七皇女看向了西初,她又轻声喊了一句:“西初。” 她歪着头,露出了个干干净净的笑:“新年快乐。” 西初回以她一个笑容。 新年快乐,七殿下。 愿你平安健康。 * 过了子时,西初小心地摸回了屋里头,她将红色的人偶和药膏都放在了自己的床头,借着月色的光,摸上了床。她躺在床上,扭头看向了自己的枕头,红色的人偶正对着她,一双眼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有些招人。 西初眨了下眼,伸出了手,将红色人偶转了个面向。 虽然这是七皇女,虽然这代表了七皇女,但人偶这种东西大晚上看到真的很吓人,特别是在这个神神叨叨的古怪世界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 早上睁开眼,西初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的红色人偶,她悄悄露出了个笑,然后伸出了手,小心地戳了下,正要戳上第二下,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西初吓了一大跳,惊恐地转过身,瞧见洲漠站在自己床头前,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 洲漠今日倒是没有说让西初不要将脸正对着她,怪吓人的那些话了,她的双眼一直盯着西初床头的红色人偶,甚至好奇地伸出了手,西初急忙打掉了她的手,然后将人偶往自己怀里一抱,她又是瞪眼,气愤地看着洲漠:你想干什么? 洲漠读不懂她在说什么,便只是挑了下眉,不悦道:“小气,碰一下都不行,这是谁送的?七殿下?” “七殿下可待你真好,除夕夜又偷偷跑来看你这个丑丫头。” 西初鼓起了腮帮子,洲漠吓得后退了两步,她伸出手半掩住自己的视线,道:“行啦行啦,知道这是你新的宝贝啦,不碰了便是,你也别老把你的脸往我面前凑,怪吓人的。” 西初冷哼一声。 过了年,七皇女就去了长老院,两三日才回一趟长乐宫,宫中的人都说七皇女可能要比大皇女先搬出皇宫了。 大皇女是去年开始入的朝堂,二皇女也在今年开始接触朝堂之事,若是凤女一直不曾出现,皇位可能会在大皇女和二皇女之间决出。 当然也不排除有后来者居上。 大皇女头上还有个女帝在,而秋长老却在逐步给七皇女放权,等二皇女彻底步入朝堂,想来也无法对七皇女再做些什么。 第88章 时隔一年, 西初又换了个岗位,她可能是长乐宫里换岗位最勤的了,她从小厨房被调到了回云殿的书房, 专门服侍七皇女读书写字,不过她双手还是不能用,西初在书房的戏份大概就是个花瓶摆设吧。 不过西初并没有怎么见到七皇女。 七皇女真的是太忙了, 忙到每天刚一睡下就要起来。 短短的两个时辰根本就不算是睡了一觉。 七皇女在忙着事业,西初自觉自己不能帮上忙也不能给七皇女拖后腿,因而更加小心翼翼地过着自己平凡的每一天。 书房里比起两年前多了许多的书, 多是秋长老那边送来的, 还有七皇女这一年在外买到的,孤本很少见。西初无聊的时候就会抱着一本书坐在书桌前,看上一整天,她的手没法做很细致的活, 捏着书页的一角翻动的这种活压根就没办法, 因为在翻页时是十分困难的时候, 通常要在这上面花费上许多时间。 一天看下来,连三分之一都没看到, 又累又烦,合上书再去回想书上的内容时,西初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个啥。 她这几日看的都是些杂集,书都很新,但里面做了批注,是七皇女的字, 她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西初也曾试着拿起笔, 但笔杆在指间晃动了几下,西初没能拿起那支笔来, 更别提是在宣纸上写字了。 西初盯着晕开了墨迹的宣纸好半天,终是叹了一口深深的气。 不能写字对她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毕竟现代人用电脑手机打字比较多,自己动手拿笔写字很少。但自打有次七皇女突然回来撞见西初连笔都没法握一脸沉默的模样,西初便再也没有试过拿起笔了。 不过七皇女嘴上再怎么说,她心中依旧是有着对西初的愧疚的。 她是皇女,西初只是个小宫女,七皇女其实没必要为此感到愧疚。 之前小王妃夸她善良,现在想想其实是因为她没见过七皇女,西初可不算善良,她当有权有势的郡主和七皇女可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刚准备熄灯回去,外头突然传来了些声响,是七皇女回来了。 西初在书房里待了会儿,不知道该出去还是该在这里待一会儿再出去,犹豫了好一会儿,西初推开了书房门,外边没有什么人在,只有七皇女在。 突然撞见她,西初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下鼻子,迎头走了上去。 见了她,七皇女只是歪着脑袋,对她说着:“我想沐浴。” 西初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手还没碰到,七皇女就自己推着轮椅往浴池走去。 西初默默跟在了她的后头。 西初想起了第一次抱七皇女去浴池,那个时候她轻轻松松就将七皇女抱了起来,七皇女营养不良是其中一个原因,西初干活干多了,力气大也是一个原因。 现在……西初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双手,默默收了起来。 七皇女下了水,靠着墙,并未内里游去,氤氲的水汽遮掩了许多,西初也没走远,就在旁边坐下,陪着七皇女。 “秋长老最近让我查个案子,可能也不大会回宫,你近来在宫中情况如何?可有人欺你?” “我不在的时候,若是出了事,你可以去找招河。” 西初眨眨眼,然后摇了下头,许是知道西初若是还能说话的话也会问招河这件事,水中的七皇女慢声说着:“她先前是散夏提携上来的,但既坐了这位置,自然是不想被本该与她同起同坐的散夏压一头的,散夏靠着西晴蕾,西晴蕾生父是谷贵君,背后又站着谷氏一族,自然是皇位强有力的候选者之一。与她相比,我只是一个出生平平,没有父族可以依赖,还废了一双腿的皇女,跟着我自然是没有什么前程可言的。” “虽说我不喜秋长老,但也不得不承认,是因为她,我才有了现今。” “我将来会接替秋长老的位置,哪怕下一任女帝对我有何不满但只能对我笑脸相迎。而今与我这个准长老相争的只是一个皇女,孰轻孰重,这皇城之中的人可不是眼瞎的。” 西初喜欢七皇女现在的这个模样,自信满满,一点都不为自己残废的双腿而自艾自怜,整个人好似闪着光,让人无法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 七皇女一直在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西初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然后拍拍双手,她眉眼弯弯的,看上去高兴极了。高兴过了头,七皇女什么时候凑到了自己面前的西初也不知道,她一回过神来就瞧见了离自己十分近的七皇女,这浴池之中的氤氲热气也没法再遮挡些什么。 西初一低头就瞧见了七皇女锁骨上的东西。 那是一只展翅高飞的火凤凰,好似是活的般,她只要一眨眼便能见到这只火凤凰从七皇女的锁骨上跃出。 西初呆呆地伸出了手。 那并不是刺骨,没有一点修补过的触感,就好像生来便在那里。 西初想起了凤女纹一事。 小王妃说西晴历代女帝身上都会出现一个凤女纹,它会在身体的某个地方,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若是有凤女纹的皇女,便是下一任女帝的人选,哪怕这个皇女远不如其他皇□□秀。 七殿下是……下一任女帝?西初猛地抓出了七皇女的手腕,她心中惊诧极了,双手一直在比划着奇怪的动作,着急过了头,也忘记了自己说话七皇女是能够读懂的。 她太过突然的举动并没有让七皇女看懂,七皇女皱着眉盯着西初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发现西初所指的一直在自己的锁骨时,七皇女低头看了眼,她不以为然地看向西初,询问着:“你在说这个?” 西初点头,大力地点了点头。 “这是凤纹,也不是什么寻常东西,你喜欢?” 西初瞪眼,嘴巴一张一合的,她着急坏了,但又不敢说太快,怕自己说的太快,七皇女没能读懂她想说的到底是什么:怎么可能不是什么寻常东西,这可是凤女纹,凤女纹,能称帝的凤女纹! 七皇女看着西初说完了话,自己解读完西初要说的是什么后,突然笑了起来,她摇摇头,嘴角是怎么都压不下去的笑,“你就这么期望我能坐上那个位子?” 西初用力点头,这是自然的,长老院再好,可长老院的规矩是为了能够护住西晴安康的凤女存在,若真有一日下任女帝与长老院起了冲突,女帝执意要拔除长老院的话,那么长老院能够与女帝彻底撕破脸,开战吗? 并不能,所以夹在两者之间的七皇女只会成为牺牲品。 七皇女摸了下自己锁骨上的凤纹,她轻轻摇着头,好笑地说着:“笨西初,那些奇怪的书莫要看太多了,许多都是编造出来给外人看的,那并非是真的。” 西初对着她摇头。 小王妃不可能会骗她,有凤女纹的皇女一定会是下一任的女帝,小王妃能以女子身份坐到摄政王的位置,便已经说明了她的能力,她所说之事十有八-九定是真的。 若七皇女是下一任女帝的候选,那么她双腿的伤,女帝对她不冷不热却要维持这一层虚假的表象,那些事情都有了一个可以解释的渠道。 西初在散夏房中看过西晴地图,西晴是一只巨大的火凤凰,而凤脚所在之处指向的是列络城,自打七皇女双腿受伤之后,列络城灾害连连,便没有断过,时至今日,列络城也还未转好。 七皇女说她之所以不能站起来是因为咒术,凤女能够庇护整个西晴,那么她本身就是特别的存在,伤了腿出现了咒术的这个情况也合情合理可以解释的清。 至于女帝,女帝在任不过十多年,怎么可能会想要将帝位传给下一任凤女。七皇女伤了腿败了列络城的运势应当是在女帝的意料之外的,而这件事也证明了女帝本身的气运没有七皇女的高,因而完好的女帝并不能阻挡废了双腿的七皇女影响着这个本来完整的国家。 西初想着,嘴上自然是不曾停下的。 她说的话,七皇女也认认真真看到了结尾。 西初的话很有想法,猜的似乎也没有什么错,可原因便出现了这个看上去很完美的推测存在的前提不对。 这些猜测都基于凤纹便是凤女纹,身有凤纹的人便是下一任西晴女君的话,那恐怕这位子还不够她们几个皇女分的。 “皇女们身上都有这个,在脖颈,在肩上,在腰窝,所在的位置并不相同。” “我自小在宫外长大,不曾见过母皇,母皇却能肯定我是她所生带我回宫,自然不可能是她还记得我生父的模样。” “那是因为我身有凤纹,母皇才认出了我是她遗留在外的女儿。所有皇女身上都有着这个凤纹,这是皇室的象征。” “这并非是什么下一任女帝的标识,这是皇室的标识。” 西初一怔,她恍惚着问了一句:那,如何判定哪个皇女是凤女呢? 七皇女认真回答着:“凤女不惧火灼之刑。” 西初却彻底沉默了下来,那若是要是非凤女的人以为自己是凤女,然后一被火烧,如果不是的话,那岂不是要被活生生烧死? 西初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她伸出手按住了七皇女的双手,认真又严肃地盯着她。 你千万千万不要想不开去玩火。 第89章 时间匆匆流逝, 转眼间便到了凤女节。 宫中大祭,女帝领着一众后夫和皇女去祭祀祖宗,这一次七皇女没有在凤女节开始前因病回宫。 这日子对于西晴人来说很重要, 可对于西初却没有什么感觉,她并非是西晴土生土长的人,没有归属感自然也不会觉得这日子如何。 宫中再怎么热闹, 她也是坐在边上旁观的人。 平淡的日子是在凤女节后被打破的。 二皇女被烧着了的消息传了出来。 凤女节当日,二皇女不小心推倒了祭祖用的蜡烛,她当日所穿之物又是极其容易被点着火的。 这件突然的事情发生, 宫中人都知二皇女与储君之位无缘。 西初偶尔还会听着小宫女在小声讨论着这件事, 宫人们不许背后说主子闲话,但哪有不说的,正如七皇女摔断了腿,人人避之, 被烧伤了的二皇女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她再怎么样也不会沦落到七皇女的那种处境之中。 毕竟她可不像七皇女那样, 无依无靠的。 二皇女被烧伤的消息传了几日, 女帝回宫了。 宫里头都在迎接着女帝回宫,长乐宫则是在等着七皇女回来。这一等便等到了晚上也没能见着人, 招河领着一众宫人脚都站的有些酸了,她不禁踮起了脚,朝前看去,长乐宫的宫门之外没有半个人影。 招河回头看了眼队列,随手指了个人,“你去看看。” 西初站在队末, 心中也着急。 这几日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的, 但不曾见到人,西初也在担心七皇女会不会被波及到。 她不由得踮起脚, 好奇冒了头,前头传来了招河的声音,是在喊人去探探消息,小宫女得了吩咐便出了长乐宫宫外,才刚走出没一会儿,又见她着急跑了回来。 她连声大喊着:“七殿下回来了——” 夜色正浓。 招河领着宫中的宫人朝着回来的七皇女请了安后,便挥挥手,让旁的人都下去,目光扫过最末端的西初时,她提了一句:“你留下。” 西初顿时站在原地不动了,她怔怔地看向前头的七皇女,七皇女和招河在说着话,她走近了一些,听到招河在问这几日七皇女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七皇女没搭理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招河,招河便闭上了嘴。 七皇女的目光从招河的身上扫过,落到了西初的身上,依旧是对着招河的那副冷漠面孔,西初停下站着不动了,但随后,七皇女立马露出了个浅笑来,西初心中嘀咕一声,接着走上前。 招河推着七皇女的轮椅,跟着七皇女交代着这些天长乐宫的一些琐事,比如其他宫的宫人奉了主子的命令送了礼过来,再比如那个贵君下了帖子邀七皇女过去,再比如今年的各司给的东西,是多是少,是好是坏等等都提到了。 西初便跟在旁边听着,想着作为大宫女也不易,天天还要处理这些,管长乐宫里所有宫人的吃穿用度,管各种外交…… 听着听着,西初的目光不禁落到了旁边的七皇女身上,七皇女也不容易,忙着长老院的事情,回宫后还要听招河说这些杂事。 招河说了许久,快到回云殿前七皇女才对她说了一句:“你退下吧。” 招河尴尬地停下了脚步,她收回手默默对七皇女道了一声:“喏。” 她一走,七皇女转头喊了一声:“西初。” 西初扭头看她。 七皇女沉默了下,道:“你推我进去吧。” 西初乖乖走到了后边。 入了殿,七皇女让西初关上了门,确定殿中无人之后,七皇女才说:“你可有听说西晴蕾被烧伤一事?” 西初点头。 “被烧的,是母皇,不是西晴蕾。” 西初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就我与西晴蕾离母皇最近,西晴蕾不小心打翻了蜡烛,点着了母皇的裙摆,火便烧了起来,母皇被烧着了。” 不是说如果要验明凤女的话,需要接受火灼之刑吗?原来的帝位人选是那个王爷,是因为确定了女帝才是凤女最后她才成为了女帝的不是吗?她被确认为是凤女应该是接受过被火烧的,当时被火烧都没问题的话,那么为什么现在会有问题?凤女是有保质期的吗? “当日烧着的明明是母皇,可之后传出来的却是西晴蕾。” “回宫后,我便去见了秋长老。” 听到这话,西初一下子就急了,她立马抓住七皇女的手,对着她摇摇头,七皇女安抚着她,轻声道:“我没告诉她这件事。” 西初这才放心了下来。 “我只是问了些旧事。” “皇室有规矩,皇女出生后不得私自探查皇女身份,需到十五岁方能查探。母皇那一代拖了两年,皇祖母都不愿让她们去验明,皇祖母原是属意落莺王爷的,她希望落莺王爷登上帝位,可落莺王爷那时候爱上了异国人,便是南雪的大将军,若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将军将他娶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西晴的后宫中多一位南雪将军也不是什么大事……” 南雪沈氏一族骁勇善战,哪怕是女子也有着着戎装为南雪打下一座城池的丰功伟绩,沈家人在南雪的威望甚至远超于南雪王,每一个南雪人都认为只要沈氏一族不灭,南雪便不会灭,沈将军终会带着南雪军攻进西晴,让西晴对南雪俯首称臣。 还是皇女的落莺王爷西晴莺正是看上了这么一个男人,原本在得知对方身份之时,西晴莺已有退意,是当时还是皇女的西晴凤劝她,若是真喜欢沈将军便跟着去,莫要担心西晴。西晴莺自小是被当做女帝教养的,可从未有过要为了一个男人丢下自己的国家的想法,便就在她要断了与沈将军的情时,西晴凤点着了凤女台上的火,她从烈火之中走了出来,毫发无损。 西晴凤成了凤女,西晴莺自然也无法继承皇位。 之后西晴莺远走西晴,改名换姓到了南雪嫁与了南雪的沈将军,诞下了二女。 而西晴凤登位,改国号为落,自此成为落凤女帝。 “若说母皇是为了落莺王爷才假扮凤女的,那为何南雪杀死落莺王爷全家后,母皇还要帮助南雪呢?” “西初,你说真相到底是什么?” 西初冲着七皇女摇着头,她也不知道,可她知道如果女帝真的是什么善良的人的话她一定不会将二皇女推出来,就算她一开始假扮凤女是为了自己的姐姐能够去追求幸福,但之后的事情太奇怪了,一个姐控不可能在姐姐被害了之后无动于衷,甚至能与害了她心爱的姐姐的南雪人谈笑风生。若是这是为了欺骗敌人,让敌人放松警惕的话,那女帝也太蠢了些,西晴一直是四国之首,兵强马壮的,又何须惧怕一个长年与北阴交战,早已内耗良多的南雪呢? 西初想不明白,她总觉得她在哪见过女帝,那张脸着实有些眼熟,可她整日待在长乐宫中,也不曾出去过,还是说女帝曾经隐瞒身份来过长乐宫正巧被她见着了,所以她才会有这个印象? “西初,被接回宫的那两年,我一直在做噩梦,梦里有好多哭声。” “遇见你后,我又做了个新的梦,许多的火冲着我扑了过来,但那些火却从我身上穿了过去。我听到了哭声,转过头时我看到有个孩子站在了火场之中,她冲着我伸出了手,哭着喊着什么,我看见大火吞噬了她,她的脸她的身体都被火舌给吞没。” 西初低头看了眼自己全身的烧伤疤痕,又抬头看了眼七皇女,她伸手抱了七皇女一下。 不要害怕,那只是梦。 西初不知道七皇女为什么会做这样子的梦,但那应该是因为她才会做的,毕竟她这浑身的烧伤,看多了做梦也不奇怪。 西初松了手,与七皇女分开,七皇女又说:“西晴蕾被毁了半边脸,自打凤女节那日后,今日我也是第一次见她,她戴了面纱,虽能起到些遮挡作用,但那面纱之下的脸还是若隐若现的。她分明可以戴上面具的,但不知为何偏选择了一块面纱。” “看着她的时候,我忽然便想起了你。”七皇女看着西初,盯着她难看的脸,然后伸出了手,指腹轻轻抚摸着西初凹凸不平的脸颊,七皇女的眼眸中生出几许的心疼来,她低声问着:“疼吗?” 疼吗? 西初还记得自己跳下祭坛的时候,火舌迅速舔了上来,当时是疼的,很疼,疼到她希望自己早些昏过去,早些死去,便不会疼了。可一睁开眼,她身处在火场之中,掉下来的粱木,火在她的身上肆意跳舞着,浑身都是疼的。 再之后…… 西初轻轻摇了下头。 七皇女低声说了句:“笨蛋。怎会不疼呢,西晴蕾被毁容的那个晚上叫的可凄惨了。” 西初露出了个安慰的笑容,对她说着:奴婢这一身的烧伤已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是人还小,不记得事,如今长大了,也不记得那时到底疼不疼了。现在是真的觉得不疼了,不是假话,不是欺骗殿下的假话。若是疼的话,奴婢便告诉殿下了。 七皇女还是沉默,她低垂着眼,一只手紧紧拉住了西初,她道:“当日我与西晴蕾均在台上,母皇选择了她,而非我。若是意外见着了她,便离她远远的。” 西初点头:嗯。 第90章 女帝自打回宫后便一直没有上朝, 对外称二皇女受伤过重,她身为人母也该照顾一下女儿,此举一出, 朝中自然有人夸赞女帝是个慈母。 她慈不慈西初不知道,西初知道二皇女是真的垃圾。 正如七皇女所说的那般,女帝选了二皇女而非七皇女这件事让二皇女心生怨恨, 西初已经听到好几个宫人被二皇女打了的消息,被打的宫人也不敢闹,闹到散夏那里, 散夏也不管, 便说些挨了主子的打是你们的荣幸。 西初听到的时候也很想让散夏去尝尝这份打。 西初听到事情的第二日便想和七皇女说的,但七皇女不在长乐宫,西初见不着她。 又过了几日,听说女帝广发求医帖, 从宫外请来了个神医为二皇女医治。 西初有幸见了一眼, 那神医初进皇城不久, 迷了路,到了长乐宫门前。那日西初正巧从宫门前路过, 被喊住问了路,西初一开始也不知她是谁,见她对上自己一张烧伤脸还没有半点异样,便给她指了路。 那人走了几步又返回喊住了西初,问她可是个哑子? 西初不解,但还是对她点了点头。 西初感觉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像是审视, 但又没有什么敌意,只是平静地打量, 饶是这样,被盯的久了,西初也忍不住萌生了点退意,神医却在她就要提步走人时说:“过些日子我为你瞧瞧吧,就当是今天你为我指明方向的报酬吧。” 末了她又说:“你定是个坚强的好姑娘。” 西初茫然。 等七皇女从长老院回来,西初与她提起今天的事情时,七皇女有些意外,她说:“我和秋长老离宫便是去寻她,秋长老说她虽年轻,可师承名师,我的腿并非是她所能医治的,但她今日既然说了要给你看看,想来应是有法子能治好你的。” 七皇女说到后边时整个人都有了些喜意,这些日子来七皇女一直都很忙,女帝不上朝,大多事只能由长老院出面,秋长老正慢慢教导着七皇女长老院的事情,现下遇到这种情况自然是会让七皇女练练手。 这几日西初见到的都是匆匆忙忙的七皇女,她的眼下带着些倦意,分明还是个孩子如今却像个大人般,整日奔波劳累。 正是出于这种繁忙状态中的七皇女现在却很高兴。 因为她的事情。 因为她的哑病似乎能够医治了。 世间有着许多事情,有时候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便能让人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正如现在,因为她的事情而操心着的七皇女让西初感觉到了这一点点心中被填满了的幸福感。 七皇女盼着她好。 这些日子二皇女倒是没出来折腾长乐宫中的人了,听说神医入宫后她便搬去了栖凤宫,与女帝同住,搬去的那一日二皇女身边的人还特意跑来长乐宫耀武扬威了,那日七皇女也在,那宫人刚趾高气扬说了两句,转眼见着了七皇女的人影便熄了火,连忙逃了。 神医这几日都在宫中,偶尔会从长乐宫中路过,有时候西初会遇见她,有时候遇见她的并不是西初,她是个心善之人,见着人身有一点毛病便会停下来与她说上两句。 宫中人知晓她的身份,自当将她的话铭记在心。 “我听说二皇女也才十来岁,先前给她诊治时,瞧着倒像是个三十多岁的,这宫中倒真容易使人变老。以前听师父说,宫里头虽有着滔天富贵,可却不如寻常百姓幸福,那时我以为指的是后宫中的后夫们,如今见了二皇女方知,就连这自小锦衣玉食的皇女们也有着许多的烦恼。” 神医偶尔遇见西初时会与她说上两三句话,也不是什么看病的话,就只是些闲聊,大概是因为西初是个哑巴,听了也没法到处乱说,让人心中莫名有种安心感。 听着这话,西初讶异,她也有一两年没见过二皇女了,但几年前见着二皇女的时候,二皇女看着也就是个孩子模样,比起七皇女来,二皇女像是营养过剩,长得是要比同龄人年长一些,可没有那么快衰老吧? 不过倒是有听说过古人老得快,因为寿命也不长,比起现代人的八-九十寿终正寝,古代人能活个六十岁都算是长寿了。 想到了这个,西初就想到了现在整日操劳的七皇女,七皇女还是个孩子,要是也跟二皇女一样长得着急怎么办? 西初晃了晃脑袋,将自己脑中可怕的想法丢开,但之后见了七皇女却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几声。 神医在宫中待了一月,最后一次见她时,听她说二皇女的伤快治好了,等治好了二皇女的伤,她便来长乐宫一趟,替西初看看这哑病,西初很是感激。 又过了三日,西初并没有等来神医的医治,等来的是神医离了宫的消息。 彼时西初正在吃饭,旁边的宫人多少有得了神医的医嘱的,正感慨着神医这便离宫了,还有些舍不得,她们这些人平日里生了病很少能被太医诊治的,若不是主子喜欢,便是要自生自灭,得了病能否活下来全看老天愿不愿意给条活路。而这宫外来的神医却没有半点架子,不管是宫人还是侍卫,只要问了便会答,也不是敷衍的回答。 洲漠是知道神医对西初许过的承诺的,听到神医离宫了的消息,她忍不住又生起了点嘲讽,“你看看你,将人家当恩人来看待,人家哪有意要医治你啊,全是看你个小宫女傻里傻气的,骗你好玩。” 洲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在很多时候,她的讨厌足以掩盖她的好。 西初生气地扭过头,一点都不想搭理她。神医愿意为她医治那是人家心善,就算是不愿意了,那也不能背后说别人不好。再说了,那样子的人又怎么可能说话不算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才顾不上她这边匆忙离宫的。 “我听栖凤宫当差的小姐妹说呀,这个神医其实是沽名钓誉,压根就治不了二皇女的病,她前几日不小心进了栖凤宫内见着了正坐在镜子前的二皇女,二皇女半张脸比我们宫中的还要恐怖,根本就不是治好了的模样。” “她前些日子还跟我说要多注意饮食,我身体有些虚,那她说的岂不全是瞎话?” “那当然,若真的有本事,还给你这个小宫女看病?人家厉害的全是只为王孙贵族看病的。” 那头坐一块的宫女们又在说着闲话,西初感觉这长乐宫中的宫女之前整日被二皇女寻仇也不见得全都是二皇女的锅,也有她们这张管不住的嘴的锅。 西初没想再听下去,抓紧吃完了饭,立马走了出去。 几日后七皇女回宫,将西初喊到了回云殿中,一脸沉默地看着她。 西初不明,心里略有不安,紧张地与七皇女对视,七皇女别过脑袋,她说:“神医死了。” 西初:……? 七皇女接着说:“她没能医治好西晴蕾的伤,母皇将她放出了宫,离了京在路上遇见了山匪,死了。母皇前日得知消息后,便下令围剿匪徒。” 说到这,七皇女忍不住看了眼西初,劝慰着:“你莫要难过,将来我定会寻到一个能够为你医治的大夫。” 西初摇摇头,她没觉得有什么难过的,比起她不能说话,反倒是神医没了一条命让她难过许多。神医或许真的是她们口中沽名钓誉之人,她或许真的没什么真才实学,可这一个月来和西初相处的那个人是真的,她并不是那种会骗人的人。 西初忍不住抓了下七皇女的手,她仰头问着:陛下之前也被烧伤了吗? 七皇女一愣,她连忙捂住了西初的嘴。 西初怔愣,目光落到了七皇女的眼上。 七皇女没有松开手,她盯着西初的双眼,认真叮嘱着:“这话不能说,西初,凤女是西晴的根基,不管母皇是真是假,这话都不该从你口中说出。” 说完了话,七皇女又觉得自己太过惊慌失措了,她忍不住自嘲笑了下,“是我过了头,你又说不出话,旁人也不知你想说什么。” 祭祖时发生的事情,七皇女不曾与第二个人提起,这么多人她只与西初说了,或许是因为西初可信,又或许是因为她觉得哪怕自己说的再多,西初都无法与第二个人提起,因而便觉得西初很是安全。 她旁敲侧击过,从秋长老那里得来的答案,全是母皇上了凤女台,受了火灼之刑完好地从台上走了下来,她是天定的凤女。凤女不惧火,母皇也应当不惧火才是,可母皇烧伤了,传出来的消息虽是西晴蕾的,可那日她瞧的分明,烧着的是母皇,西晴蕾是后来才被烧的。 母皇回宫后便躲了起来,不愿见人。 她一开始也不曾想过。 为西晴蕾寻求的神医并非是为了医治西晴蕾的。 神医并非是无能之人,她医好了“二皇女”可却从不知道自己医的其实是西晴最尊贵的女帝。 这事太过巧合了,巧合到七皇女找不出借口来为她的母皇辩解,巧合到七皇女无法告知西初神医到底为何失了约。 她只能告诉西初,神医正是那些流言里传的那样,是个假神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100 第91章 神医一事在这宫中并未惊起太大的波澜, 她像是一场短暂的风,无人记得她何时来的,无人记得她何时走的, 在这个偌大的皇城中,每天都有着人生也有着人死,这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 比起这事来, 让人记忆深刻的反倒是那伙伏杀了神医一行的匪徒,那是一整个村落的匪徒,女帝派兵围剿时, 带兵的将军传回消息, 称那是一整个村庄都在行匪,女帝大怒,将军杀光了那一个村子的人,半个活口都不曾留。 对外自当是称, 盗匪猖狂, 将军镇压有功。 除此之外, 便没有其他的话了。 西初会知道还是因为七皇女带回来的公文上写了这事,比起在宫里头流传的将军威武的佳话, 写在公文上的反倒是将那个假象剥了开,露出了藏在后面的黑暗。 那一个村子的人,有老有少,并非是匪徒的村落,只是将军找不到匪徒,便将这罪名强压到了那村子上, 长老院的探子查出了点东西, 但相关的证据被毁的一干二净,因而也只能写在公文上作为报告, 并不能当做实质的证据来反驳女帝的决策。 西初第二日再去寻那封公文想要确定其中写着的一些事情时,已经找不到了。 七皇女后来与她说,那封公文被烧了,因为没有证据,那封公文便是对女帝的妄断,是会诛九族的大罪。 七皇女变了很多,人更加成熟了些。 西初就这么一点一点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从先前那个有些傲娇总是将自己的心事放在脸上,让人一猜便猜得到她在想什么的七殿下,变成了现在的这个逐渐稳重,话里挑不出半点刺的七皇女,未来的长老院五长老之一。 权势动人,西初不知道七皇女以后会不会变成像女帝那样子的人。 她总是有点慌乱的。 二皇女的伤并没有好,宫中的太医都道并无法去掉二皇女身上的伤疤,二皇女整日在宫里头大吼大叫的,听说在她宫里头当差的宫人每天都要遭受二皇女的好几次打,甚至二皇女见到了宫人们完好的脸时都会生气地将其划花。 或是用刀划,或是用火烧…… 西初只是听着便觉得骇人,她一开始觉得许是夸张了些的流言,直到有一日她瞧见有二皇女宫的宫人来了长乐宫当差,便知那并不是夸张了的流言。 那甚至是往小了去说的。 二皇女心生嫉恨,见到年轻貌美的宫人总会动手剥其脸皮,又或是在脸上烫个刺青,再剥下。 手法残忍,却无人治她。 后来听说是二皇女的生父,林贵君听说了这事训斥了二皇女之后,二皇女才收了些手,但打骂宫人还是常有的人。 可似乎是因为有了之前的剥皮一事,二皇女身边的宫人甚至会因为二皇女只是打骂她们而心生感激。 西初觉得可悲。 转眼间,又是一年。 西初又从七皇女那里得到了一个铜板。 这仿佛成了每一年的习惯,同时也成了西初慌乱的心的一颗定心丸,七皇女还是过去的那个七皇女,七皇女再怎么变化依旧是那个小小的会对她说殿下会护着你的七殿下。 今年跟往年不太一样,长乐宫的两位大宫女似乎已经争出了高低,散夏背靠着二皇女,招河背靠着七皇女,如今二皇女已经倒下,也无暇再理会长乐宫,散夏没了靠山,自然只能向招河低头。 招河上了位,长乐宫又有了一番变动。 这对西初来说并没有什么改变。 这一年,七皇女彻底入了长老院,秋长老已有退意,但因着七皇女还小,还需再教她两年再退。女帝对于七皇女不似以往的那般,总是会召见七皇女去栖凤宫。 召见七皇女做些什么呢?西初想大概是些虚情假意的关切吧? 这一年西初也有了些改变,她再也不是每日只能等在长乐宫中守着七皇女回来的小宫女了,七皇女将她带在了身边。 七皇女从女帝那里接了乌端人命一案,这大概是有着很大的重量感的任务,朝中的百官都对七皇女有了新的看法。 小小年纪便被委以重任,怕是女帝有意培养七皇女,七皇女再过两年便要入长老院了,这身价自然不同以往,各种礼物往长乐宫里头送来,招河每日负责登记造册,西初见她时,她总会哀嚎几句,但要她放手交与散夏来做,却是不愿的。 若不是二皇女去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至今都不曾见好,这事应当会落到她的身上来。因为她的生父,林贵君便出自乌端林氏,此时多半与林氏有关,自古帝王便爱用这种事情来检验皇子们,在遇到与自己的亲族相关之事,是否能够做到公正。 而这事落到了七皇女的身上,西初便觉得不太对劲了,总怀疑着女帝是否有什么阴谋,大概是因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太让她记忆深刻了,总觉得女帝不是什么好人,但实际上女帝将这事交给七皇女来办并没有什么问题,她想拉拢七皇女,七皇女再过两年便要接过秋长老的位置了,到那时七皇女便是五长老之一,与其他四位长老平起平坐,加之她又是皇室中人。 这应该是一件很紧张的事情,但七皇女却没有那么着急,一路走走停停的,到了一个镇上便停下来问当地的居民,镇上的大夫如何,若是当地人都说好的,七皇女便会领着西初去医馆,若是答案各一,没有什么好的大夫,她们在这个镇上便只是待上一日,仅是一个过客,第二日便会离去。 西初一开始还不知道她这是在做什么,直到她听到七皇女问大夫如何治哑,西初才突然惊醒,这些日子七皇女拉着她往医馆跑是为了什么。 西初半是高兴,半是不高兴。 人命案听上去应该是挺严重的,七皇女不赶紧到乌端,反而是在路上慢悠悠的,这事不好,不管是对七皇女还是对百姓都不是什么好事。 七皇女冲她摇着头,“这事年前便闹开了,但因着林贵君的事情,一直压到了现在,本来林贵君压着,林家人收敛,母皇自当会给林贵君一个面子,将此事按下不提,可林贵君压下了事情,林家人便以为有个在宫里头当贵君的儿子,便能在乌端横着走了。” “此案已查的七七八八了,该收的证据年前长老院便已经收了,如今这一趟不过是去宣告一声林氏族人的下场。” “若是我现在便到了乌端,这事怕是用不了半个月便能解决。母皇将此事交与我,也是想多留林氏族人几日。” 西初不懂。 为什么交给七皇女就能够让她们多活几天? “我是瘸子,路上舟车劳顿,自是要停下好好休息的。” 她这么一说,西初倒也发现了不对,这一路上也并不是七皇女说要停下,而是女帝派来护送七皇女的人侍卫说到了哪里哪里,该停下休息了,七皇女才停下的。 西初一脸恍然大悟,七皇女看着她轻轻笑了下,“长老院已经派了人过去了,现在林家人应该已经被抓了起来,关入了牢中,我一日未到,她们便要在牢中多待一日,如此……慢些过去也是不急的。” 林氏一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非是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欺女霸男,林氏女更是嚣张在街上生生抽死了不愿从她的良家子。原先还只是小事,直到闹出了人命,人命一出,这案就不是小事了。 当地官员因着林贵君的缘故不受审此案,被害者因此千里迢迢上了京,将状告到了京都,为了告这个状,人也去了半条命,如今便吊着一口气,只为了看林家人落得应有的报应。 若不是殿下的话,此案会如何?西初忍不住问着。 七皇女想了想,如实道:“从京中赶往乌端,哪怕是快马加鞭,也要一月,乌端这头将罪证抹去,待到审理的官员赶到乌端,自然什么也查不出来了,到时候林氏反咬一口称那告状之人是陷害林氏,此案有了反转,倒也不是什么怪事。毕竟在母皇的眼中,一个普通的百姓与一个宠爱的贵君,可是不一样的。” 西初忍不住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她这般模样让七皇女叹了口气,“你莫要担心,我不会让她们有这个机会的。” 西初弯了弯眉眼:殿下心善。 这头刚放下了心,西初想起了一事,又不免问道:可陛下若不想让林家人受到惩罚的话,殿下到时候会不会受到责罚? 七皇女笑:“母皇生气又如何,我是长老院的人,母皇不会动我的,她还指望着我能牵制住长老院。” 西初忍不住抬起手,啪啪鼓了两下掌,殿下真厉害! 之后一路风平浪静,女帝派来的侍卫巴不得将七皇女拖在路上,让她到不了乌端,七皇女顺水推舟,一路走一路停,带着西初看遍这一路的风景,带着她遍寻名医。 不过再怎么慢,路终是有终点的,她们走了四个月还是到了乌端。 而林家人早在七皇女从京中出发前便已被长老院先派出的人收进了牢狱之中,她们到时,林家人已被关在牢中四月,乌端的牢中并不缺乏大奸大恶之人,看不惯林家人作为的自然也是有的,两方被关进了同一个牢房之中,受罪的自当是仗势欺人的那一方。 第92章 正如七皇女所说的那样, 到了乌端还不到半月就办完了案,这还是她特意拖了时间的。长老院的人四个月前便到了乌端,七皇女现在不过是做个样子给远在京都的女帝看而已。 乌端一案在西初不知情的情况下画上了句号, 事情一解决,七皇女便拉着西初离开了乌端,走的倒是回京的路, 不过一路歪歪扭扭的,也不是笔直回京的。 衡河一带是出了名的水乡,七皇女便带着西初坐起了船, 西初以前也坐过船, 摇摇晃晃的,她晕船,因而上船坐了半个时辰七皇女就不得不带着她下了船。 七皇女不知道从哪得到的地图,一路带着西初绕, 她们的目的还是寻医。 只是没有寻到。 路上七皇女偶尔会接到信件, 那时七皇女又会绕个路, 去别的地方。西初也不知道,她也没问。 七皇女正脱离着西初记忆里那个瘦弱皇女的形象。 逐步成长为一个可靠的大人。 她们有时候也会吵架, 不过每次都是七皇女单方面的吵架,一个人在她面前气呼呼说了好些话,幼稚到看不出已经是准长老的七皇女的影子,反而像是一个幼稚的小孩。 西初没法说话,就算有心反驳也没法从气势上压倒七皇女,所以每一次, 都成了西初看七皇女单方面生气。 大多时候, 七皇女闹到最后,服软的也是她, 就很莫名其妙的,七皇女先闹了起来,先低头认错的同样也是她,几次过后,西初觉得七皇女真是一个喜欢没事找事的小女孩。 再怎么成长,她依旧是那个会强行不让黑棋摔断腿的小女孩。 不经意间几个月过去了,她们在外头经历了盛夏,经历了深秋,也经历了寒冬,一年又这么过去了。 今年是西初第一次和七皇女吃年夜饭,七皇女财大气粗包下了一间客栈,随行的人和她们一块吃年夜饭,在白天的时候,七皇女专门拉着西初去了厨房,侍卫们在厨房包饺子,七皇女一进去,她们就自觉地让开了一个位置,七皇女带着西初一起包起了饺子。 说是一起,只是两个人都在厨房里而已,动手的是七皇女,西初的双手没法做这种细致的活。 七皇女包的饺子卖相不是很好,每个饺子的大小不一,要么是扁扁的饺子,要么是圆滚滚的,西初看着真觉得它能够被撑破。 见西初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包着的饺子,七皇女伸出手,将包好的饺子放到了盘子里,她十分严肃地说着:“你要全部吃完。” 西初看着她,点了点头。 饺子好不好吃其实和包成什么样没关系,主要是饺子皮和里面的馅,还有饺子用的蘸酱有关。 七皇女明显不懂,以为自己包的难看一定很难吃。 七皇女包好了饺子,又自己将饺子下了锅,侍卫们见到她亲自动手都有些着急,上前和七皇女说让她们来做,七皇女一个眼神扫过去,不安的侍卫们立刻闭上了嘴。 七皇女也就只下了一锅饺子,不多,四十个,西初二十个,她二十个,刚刚好。 其他的菜是客栈的厨子做的,她们一行人只包了个饺子。 晚上吃饭时,七皇女先将饺子推给了西初,让她吃。 西初吃了二十个饺子,都没有咬到那个铜板,她不禁有些懵,扭头看向七皇女,七皇女盘子里的饺子也没了,但她也没有吃到铜钱。西初试图回忆了一下,白天她看着七皇女包饺子的时候,七皇女似乎并没有将铜钱放进饺子里去。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 西初指了指桌上的盘子,动了下嘴:好运铜钱。 七皇女看了眼已经空了的盘子,又看向了西初,她说:“手伸出来。” 西初一愣,乖乖伸出了手。 七皇女将一个铜钱放到了西初的手心里,温热的,还带着七皇女体温的一个铜钱。 “这是今年的好运。” “殿下祝你万事如意。” 西初笑了下,收起了那枚铜钱。 祝殿下平安健康。 到今年,她已经收获了五枚铜钱。 七皇女给了她五年的好运,西初也一直很好运。 吃完了年夜饭,七皇女便带着西初出了门,街上挺热闹的,有耍杂技的,也有卖糖人的,七皇女见什么都好奇,看见有耍杂技的从口中喷出火她都觉得惊奇。 西初一个现代人,明白原理是明白,但是亲眼看到还真的有点惊讶。 走了几个摊子,七皇女就给了几个赏银,最后是听街上的人说镇上来了个能够通魂的东雨人,大家都跑去那个东雨人的摊子前,七皇女好奇也囔着要去看。 西初只得推着她过去。 那个东雨人的摊子前挤满了人,西初和七皇女好不容易进去了,看到的是坐在白色带蓝绿色的火焰之中的年轻男人,他坐在火焰之中,周身的火焰好似鬼魅般依附着他,他浑身上下却不曾出现过烧焦的痕迹。 西初愣了下,在杂乱的人声之中好似听到了七皇女的一声低喃:“遇火不灭。” 西初听说过,东雨能够沟通阴魂,与死者对话,一件玄之又玄的事情。 西初以为那应该是挺厉害的人,今天第一次有了东雨人的那些传言会不会是假的的想法。 她推着七皇女出了人群,七皇女不解地回头看她,西初解释着:那是假的,不管是谁过去碰到那些火,都不会被烫伤。那个人只是借用了那种火焰来让自己看上去更可信一些,实际上他可能只是个江湖骗子。 七皇女不懂。 西初又说:那是冷火,不会烫伤人。 七皇女陷入了沉思之中。 过了除夕,她们便回了京,到京都已经一月中,正好赶上了中元节,街上都挂满了红灯笼,不少男男女女提着别致的灯笼在街上。 七皇女也去买了个灯笼,是凤凰灯。 灯笼自然又到了西初的手上,不过西初要推七皇女,灯笼就挂在了七皇女的轮椅上。 回了宫,七皇女又忙了起来,她们在外一年,七皇女偶尔会接到信去处理事务,但大多事情还是堆积了起来。因而一回宫,七皇女就不见了人影。西初在外一年,归来身边也围了不少人,都在问询宫外如何,只可惜西初说不了话,她们也读不懂唇语,围了没一会儿人便散了去。 还留在西初身边的是一年未见的洲漠。 “七皇女对你可真好,专程为了你遍访名医。” 西初摸了摸脑袋,不知道这事是怎么传开的,但被当面说到这事,还是有些脸红的,她无声地对着洲漠笑了下,洲漠叹气,又道:“你陪着七皇女走了一年,自打半年前乌端案结果出来,二皇女更是疯了些,就连林贵君也整日将自己关在了宫里头,也不爱见人。” “若是路上遇见了二皇女记得要避开她一些,刚开始那几日,有不少宫人都被二皇女抓到了,每问到是哪个宫的人,若是回答是长乐宫的人二皇女定会好好将人折腾一番,你若是在路上撞见了二皇女,定要与她说自己是衡清宫的人。衡清宫的挽贵君为人最是和善,也是他出面护下了我们。” 西初乖乖点头,心中对洲漠的感激不禁又多了几分。 刚从宫外回到宫中,西初还有些不太适应,可能是在外头的日子比较自由,一下子让自己重新回到笼子里来总是有些不适应的。西初在长乐宫待了一月后才开始适应宫中的生活,适应了之后,便回到了过去的生活轨迹中,每天和七皇女一块长乐宫长老院两头跑。 过完了今年,七皇女便正式接管长老一职。 西初每每和七皇女到长老院时,秋长老都会用着一种很嫌恶的目光看着西初。 大概是觉得西初在七皇女的身边影响不好,她不喜欢西初,可她也不曾告诫过西初什么,只是在七皇女瞧不见的时候,用着嫌恶的目光看着西初,她或许是希望西初能够自觉,不要缠着七皇女。 每每她盯着自己时,西初就低下了头,当做看不见。 秋长老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秋长老。 但秋长老对待七皇女是真的好,如果不是秋长老,七皇女依旧是长乐宫中的那个小瘸子,根本没有现在的七皇女,因而西初不喜欢归不喜欢,她也不想七皇女和秋长老起了什么嫌隙。 今日有些不同。 三皇女,四皇女年满十五了,皇室的几个皇女陆续长大,十五岁的皇女们需登上凤女台,检验自己是否是凤女。先前大皇女满年岁了并未去检测,而二皇女前两年烧伤已退出了凤女候选的队列。 今年只有三个皇女,等到了明年,连同七皇女在内是四个皇女。 七皇女现在还不是长老院的人,只是普通皇女,按理说是不可以去的,不过听秋长老的语气,是有意让七皇女今年也一起测了,明年就专心待在长老院。 所以今年就一块去了。 出门前遇见了洲漠,洲漠问了一句她要去做什么,西初跟她指了指七皇女,正烦恼着该怎么表达,洲漠突然问:“七皇女要带你一起去凤女台?” 西初点头。 洲漠讶异,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七皇女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挥手同西初道了一声:“那你去吧,小心些,别碍了主子的眼。” 西初继续点头。 西初跟着七皇女和秋长老到凤女台后便待在了外面,她是不能进去的,今日七皇女本来也是不能入内的,但她今天也算是主角之一了,就被带了进去。 七皇女特意叮嘱她不要乱走,等仪式一结束她们就回长乐宫。秋长老虽然不高兴见到她,但也说了一句不要乱跑乱看的话。 西初乖乖应下。 凤女台内,四位皇女,五位长老均已到齐,女帝迟迟未到,她不在场,检验的仪式便不能开启。里边前前后后已经出来了好几个宫女去请女帝了,一刻钟便去了一个,瞧着应该很着急。 西初等的无聊,旁边看守入口的侍卫也无聊,两人举着长枪在门口唠嗑着。 西初好奇地挪了两步去听。 “我听说朝乐宫那边今早都闹翻了。” 朝乐宫是二皇女所居住的地方。 “可不得闹嘛,今日大皇女,三皇女,四皇女都过来了,就二皇女早早出了局。” “原先林贵君还会管一下,但自打林氏被七皇女整治了,林贵君便整日不出宫门。” “陛下昨夜下了旨,说要好生看住了二皇女,莫要让她扰了今日的大事。” “二皇女如今落得这副模样也是可怜。” 西初倒不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二皇女是可怜,可她所做之事便不让人觉得她可怜了。 她叹了口气,正要走开两步,里头突然有个宫娥走了出来,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寻到了西初身边。 “这位姐姐是之前跟着秋长老一同过来的吧?” 西初点头。 “秋长老刚刚吩咐奴婢去长老院取东西,可奴婢甚少去长老院,有些不熟,姐姐能否回一趟长老院将东西取来?” 西初犹豫了下,看她一脸可怜的模样,便点了下头。 第93章 秋长老今日走的慌忙, 便将东西落下了,西初回到长老院便有人准备将东西送去,迎面见着了西初, 识得她的人便问是否是回来取东西的。 西初点头。 宫娥将一个黑色的木盒子交给了西初,让她快些赶回去。 西初又点头。 今日宫中热闹的厉害,吵吵囔囔的, 西初隐约听见她们在喊什么殿下,她也没多在意,加快了脚步赶回去, 走了一截路, 便有人拉住了西初,问着她:“可有见到二殿下?” 西初摇头。 抓住她的宫女不由得急了几分,她又道:“这位姐姐若是见到了我们殿下,可否来告知一声, 今日可不是什么普通日子, 若是二殿下出了什么乱子, 陛下定不会再容着殿下这么下去的。” 她说的可怜极了,西初本应点头的, 但她说的那个人是二皇女,西初这个头怎么也点不下去。 宫女说了话,心里着急的厉害,赶着去下一处地方寻人,便松开了西初的手,也没去注意西初到底应承了没有。 这一路动静还挺大的。 西初轻揉着自己的手腕向前走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路上都听别人在说二皇女的事情, 西初还真的看见了二皇女,戴着半张面具, 堵在了她前面的路上。 她双手抱着坛东西,不知装的是什么,整个人好似在笑,笑到浑身都在发颤。 她没有注意到西初,西初却不敢往前了。 回来的时候洲漠说过见了二皇女最好是避开些,今天在凤女台那两个侍卫也说今天二皇女心情肯定很不好,而这一路上西初都有遇见在找她的宫女。 人要学会变通。 西初想着。 于是她走向了旁边的宫道。 这一走就迷了路,西初很想返回。 在不知名的地方迷路和遇见已知的危险人物这两种情况都算不得好。 但周围的环境让她有些熟悉。 西初离开的念头暂时被按了下来。 她见着了一条长廊,朱红的柱子上刻着展翅的凤凰鸟,西初伸手摸了下,感觉有些熟悉。 她歪着头愣愣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脚朝着前方走去。 她好像,来过这里。 但是记忆太模糊了,她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在梦里? “她怎么敢怎么敢?” 耳边突然传来了些微的声响,西初愣了下,她继续前进。 “大礼马上便要开始,陛下若是一直不出现恐怕不妥。” 熟悉的声音在西初的耳边响起,她停下了脚步,听着那人的话,西初才发现自己这是走到了什么地方来了,这是女帝所在的宫殿,应当是栖凤宫,可是……她一路都没有见到看守在外头的侍卫,她也不是闯了宫门进来的。 西初心里头感觉不太好。 不安,紧张到心脏一直在狂跳。 她双手更是抱紧了手头的木盒子。 “该如何行事朕自当清楚,倒是你倒是你——为何今日才禀告?” “奴婢也是今日方知。” “老七那丫头,她哪里是什么老七,她分明就是来克我的灾星。” 七皇女……七皇女怎么了? 西初踮起了脚,靠近窗边。 “她全家都死了,她为何还要活着?” “她为何不跟着我那好皇姐一同去了呢?” 西初愕然。 女帝的皇姐是……落莺王爷,那么,七皇女的全家是……落莺王爷? 里头人的话还在继续,西初又听到那个熟悉些的女声在说:“今日朝乐宫的宫人一直在寻二皇女,奴婢来时正好见着了她,二皇女抱着一罐子的油,想来就算是陛下不作为,自然也有人替陛下解决了这个心头大患。” 西初也记得自己遇见二皇女的时候,二皇女手里边是拿着什么的,她抱着油能干嘛?她又不是厨子,抱着油自然是要点着火,她想要点火去烧什么?自然是要烧掉七皇女。 里头的女帝一惊,她厉声道:“快拦下她!” 西初捂住了嘴巴,悄悄退了两步,屋里又传来了声音:“谁——?” 西初惊恐地便要扭头,迈开脚时她忽然想了起来,这个情况有点似曾相识。她收回了身,下了台阶往前跑。 在她身后,从里头出来的人扑了空,转身见到了西初狂奔的背影,那人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后,才追了上去。 西初想起来了。 她在哪里见过女帝。 在她短暂的上一辈子里,她是被女帝掐死的。 她那会儿刚睁开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她同样偷听到了女帝和别人的讲话,她们说了什么? 西初想不起来了。 她们到底说了什么?那好像是很重要的东西…… 西初半步都不敢停,一直往前跑,跑久了也不敢一路向前,见到岔路就拐了个方向,这一跑就跑到了湖边来,撞见了已经被宫人们找到的二皇女。西初刹住了脚,心中犹豫着后退,可若是后退被抓住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前进的话……洲漠曾与她说过,撞见了不要说自己是长乐宫的人便可。 西初稳住。 不要怕,你可以的。 你这辈子都活了这么久了。 你还得跑去告诉七皇女呢。 西初给自己加油打气,然后抱紧了自己怀里的盒子,好似它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安全感,她呼出一口浊气,绕着前头的那伙人走了过去。 被宫人们包围了起来的二皇女正在怒骂着拦下了她的宫人,宫人们跪在地上,她便用脚去踢,嘴里头还骂着:“没用的东西。” 西初闭上眼,嘴里念念不停,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二皇女还带着怒火的声音落了下来,“站住。” 西初的后背一僵,她不敢站,拔腿就跑。 二皇女的怒火被挑起,她厉声道:“给我抓住她!” 跪着的宫人们当即爬了起来,追着西初跑去。 跑了没一会儿,西初就被二皇女身边的宫人给抓了起来,原先抱着的盒子也因为挣扎掉到了地上去,好在盒子坚硬,这一摔也没摔出个什么毛病来,但盒子却被摔开了。 那是一个空盒子。 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西初还处于惊愕之中,二皇女走到了她的面前,西初双手都被宫人们控着,她只得看着二皇女在她面前停下,怒声说着:“你跑什么?本宫长得就这么吓人吗?” 西初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她戴着面具,二皇女似乎没有认出她来,西初急忙摇头否认二皇女的话。 站在二皇女身边的人却突然说:“殿下,她似乎是七皇女身边的那个丑奴。” 西初赶紧继续摇头。 二皇女板起了脸,伸手揭开了西初脸上的面具,许是西初脸上的烧伤太吓人,又或是她的烧伤让二皇女想到了自己的脸,二皇女像是疯了般拳打脚踢落在了西初的身上,她厉声道:“贱人!贱人!” 西初疼的不行,她又被人老实按住了,躲也躲不得,跟个木桩似的,站在她面前挨着打。 二皇女打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她一停,西初也没觉得有被放过的感觉,她浑身都疼,哪怕不用人按着她,她被放开的话大概也只会躺倒在地,动弹不得。 二皇女盯着西初看了好一会儿,她转身看了下周围,一眼便瞧见了边上的湖上,她扬了下手,“把她给本宫绑起来。” 宫人们很快就按着二皇女的吩咐寻来了麻绳和麻袋。西初被她们装进了麻袋里,麻绳捆在麻袋上,将西初牢牢捆住了,西初挣扎着,却又挣不开,几个宫人牵着麻绳将西初往前拖。 二皇女早早就在湖边等着了,宫人们一将西初拖了过来,扶着她在湖边站稳时,二皇女一个变脸,抬脚就将西初踢进了湖里,扑通一下,湖边溅起了水花,绳索的另一头被宫人们抓着,在二皇女的吩咐下,她们过了一会儿又将湖里边的西初捞了上来。 二皇女蹲在湖边,看着冒出了头的麻袋,她冷笑一声道:“你要怪要怨,便怪自己瞎了眼,跟了个瘸子。” “本宫将你送过去,可不是为了让你忠心服侍她的。” 她说了几句,觉得无趣,被捆在麻袋里的人也没有向她求饶,二皇女不开心极了,一扭头又吩咐着:“放下去!” 宫人们不敢抵抗,乖乖又放了几段绳子,西初再次被沉入了湖中。 她感觉无数的水从周围漫了过来,穿进了麻袋里,稀薄的空气被掠夺,她挣扎着想要往上头爬去,可身体都被捆了起来,她怎么都动不了。她累极了,好在自己学过游泳,也会憋气,她也没有失去意识,便趁着被拉起的时候拼命喘气,被丢下去的时候就憋着气等待下一次被拉起。 她可以的,熬过去就好了。 二皇女没有要弄死她的意思,只是想出气,等她出完了气,她就会被拉上去。 忍过去了就好了。 西初安慰着自己。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无法呼吸的痛苦向她席卷了过来。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岸边的二皇女终于从宫人们手中抢过了绳索,这一次让西初在底下待的有些久了。 时间有些久了,宫人们不安极了,她们面面相觑又不敢说,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出声问了一句:“殿,殿下,这是不是有些久了,底下都没动静了……” 二皇女愣了下,手中的麻绳不小心松了开,而后迅速地朝着湖里边缩去。 她从恍惚中惊醒,连忙道:“下,下去把她捞起来。” 噩耗传到七皇女身边时,已是黄昏,她们一行在凤女台久等不来女帝,几位长老已开始有了些不满,七皇女也觉得等的有些久了,长老们不愿意更改时间,若是女帝再不来的话,便要直接开始了。 在这么个凝滞的气氛中,七皇女有意去找西初,但到了门外却见不着西初的身影,她四下找人问了西初去了哪里,有没有见到她,好几个都说没有,问到后边才有宫娥说,西初回长老院取东西去了,都好几个时辰了。 七皇女觉得不安,就像是很久以前,西初触怒了女帝时的不安。 她心中着急,便想回去看看,几个宫人拦下了她,不让她离开,过了一会儿,秋长老也出来了,在听了几个宫人的话后,秋长老拉下了脸,厉声道:“不许走,一个小宫女,你那么在意作甚?她又不是什么三岁孩子,又不是不识路。你是皇女,长老院未来的长老,怎能因为一个小宫女如此不知事有轻重缓急?” 便是这种情况下,招河跑了过来。 她喘着气,大声道:“殿下——” 七皇女扭头看她。 招河解释着:“西初不小心掉入了湖里边,她不善水性,又无人路过,奴婢们路过时,发现有具尸体在水上浮着,一捞起来才发现那是西初,她,她溺亡了。” 第94章 七皇女没有再留, 她回了长乐宫,招河急忙跟在她的身后,不停喊着:“殿下殿下——” 七皇女没有停下, 一路到了长乐宫,她见到了许多的宫人,她们纷纷停下向七皇女问安, 在那些问安的人里边,七皇女没有见着西初,那个戴着面具遮去了面容, 摘下面具又丑陋到让人心生畏惧, 也不会说话的小丑奴。 “西初呢?” 七皇女拉住了一人,她问着。 被拉住的宫人摇摇头,说:“奴婢不知。” 七皇女松开了手,转身又拉住了一人继续问着:“见着西初了吗?” “奴婢不曾见过。” 她问了好几个人, 直到招河赶了上来, 站在七皇女的身后低声说着:“殿下, 宫里头不能留那种晦气的东西,我们将西初捞上来后, 宫里头的侍卫便将她送去焚化了。” 她说的小声极了,但七皇女却听的一清二楚,她的耳力极好,因而西初与她隔着一道殿门,还隔着老远的距离时,她也听见了西初的低声细语。 她好像都好久好久没听过西初的声音了。 久到, 再也没机会听到了。 七皇女低声问着:“在哪?” “啊?” “在哪看到她的?” “在停柳台附近的湖。” 湖面波光粼粼, 很平静,一点都瞧不出这里曾经有个人跌落, 在这里没了性命。 招河小心翼翼推着七皇女在湖边走动着,她指了指七皇女边上的那个小小的滑坡,道:“前些日子下了雨,这里便有些滑,本想着停柳台僻静,也无人往这里来,宫中最近又有许多繁忙之事,便想着再过一段时间再来处理,谁曾想,西初便从这里跌了下去。” “西初妹妹也是可怜,到了这么个僻静的地方,她不熟水性,又是个哑巴,这进了水便再也没爬上来过来了。” ——……奴婢不知七殿下竟对自己是被奴婢救上来的此事感到如此厌恶,若是下次再见到类似的情况,奴婢一定会去喊别的姐姐下去救七殿下的,免得七殿下刚落了水受了惊吓上来又被奴婢吓一跳。 ——你会水?那日是你救我上来的? ——幼、幼时遭了火灾,便偏爱下水。 她会水,可她们都不知道。 她会水又怎会被溺亡呢? “招河,你在骗我吗?” “奴婢怎敢欺瞒殿下?”招河急忙跪下,双手趴地上,脑袋磕了上去,她慌乱急了,连忙道:“西初真的是从湖里被奴婢们捞起来的,奴婢也知西初于殿下来说是不一样的,奴婢又怎么敢。” 安静了许久,七皇女才让招河站起来,招河浑身狼狈极了,蓬头垢面的,看着狼狈极了,七皇女忽然问:“招河,殿下就很厉害吗?” “殿下自然是厉害的。” “是吗?”七皇女喃喃着。 殿下不厉害,若是厉害,殿下想要护住的小宫女就不会被溺亡。 殿下说过要护住她的。 殿下做不到。 所以…… 七皇女扭头看向了栖凤宫的方向。 回去时夜色已深,招河推着七皇女往前走,她意外踢到了什么,发出了声哎哟的惨叫,同时有声响动在这寂静的路上响了起来。 招河还因自己的脚趾头感觉难受,又听七皇女说,“那是什么?” 招河只得忍着痛去寻那个东西。 过了会儿,七皇女看见她捧了个东西回来,招河脸上是满满的不耐与嫌弃,她说:“殿下,是个盒子。” 七皇女也看到了那个盒子,那是长老院的盒子,七皇女伸出手,接过了盒子。 盒子里什么也没装,不知是东西没了还是盒子里本就没装东西。 七皇女转头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那一片在月色下泛着银色光辉的湖面,她抓紧了怀里的盒子,十指扣在木盒上,好似要将它生生抠出几个指坑来。 她在秋长老处也见过这个盒子。 七皇女走后,大皇女与三皇女进行了凤女测验,她俩均不是凤女。 过了年,七皇女接过秋长老的位置,成为了长老院五长老之一,她上位后,自动情愿前往列络城。 秋长老却不同意,在七皇女出发前夜拦下了七皇女。 七皇女原以为她要说些不许去的话,又与她说些大道理,可秋长老却说:“她不识水性,死了便也只能怨她的命不好,你如此作为,又是想给谁看?” 七皇女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这些日子来没有再提起过西初了,不管是长乐宫的宫人,亦或者是她,都不曾再提起过。她原以为,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事了,记得长乐宫,记得她身边的那个整日戴着面具的宫女。 “你为何要让她回去取一个空盒子?” 秋长老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那盒子里装的本该是凰羽,她回去取了盒子,盒子里的东西又没了,这一路上不曾经过他人手,我只是想惩戒她一番。殿下,你太过看重她了,你是长老院未来的长老,不敢如此心善,更不该有一个软肋。” “本宫便如此没用?本宫以为,本宫成了长老院的长老,便能护住她了,可秋长老你说,本宫若是要成为长老院的长老,便不该留她了是吗?” 秋长老点头,“是。她意外死了倒也是幸事,若非不然,将来有一日,定会连累到殿下。” 七皇女再也不想与她多话,她转身便走。 今年年满十五的皇女也依旧要接受凤女检验,原本加上七皇女应当有四人,不过七皇女去了列络城不在宫中再加上她入了长老院的缘故,大家都认为她非凤女。 四皇女五皇女六皇女三人也非是凤女人选,皇室之中便只剩下了才十三的八皇女与才十二的九皇女。 前头的皇女们都失去了资格,朝中的人纷纷将目光落到了这两位皇女身上,两位皇女的生父一时间也成了宫里头风头最盛的宠夫。 同年,七皇女前往列络城治理这座难城。 列络城常年灾祸不断,自打七皇女到了之后,借用长老院的权势向各地征调钱粮与人手,给这座空城注入新生命,不少流落异乡的列络人闻讯纷纷赶回列络城,朝廷几年前便放弃了列络城,如今有了盼头,自是有人赶着回来尽一些绵薄之力。 半年后,列络城有好转的消息传出,更多的人回了故乡,七皇女领着列络城的官员们做着防御灾害的工作,同时着手征兵练兵一事。 七皇女在列络城所做一切均未传回京中,她在列络城的名望极高,再加之自己带着民众们治理灾情,一个残疾皇女在这里为着她们的家园费心费力,自是赚了一波爱戴。 又是半年,七皇女离开列络城,在这之后列络城虽偶有灾祸,但防范得当,没有引起什么大恐慌。 列络城一事,七皇女彻底打出了名声,民间都在夸赞着这位出身皇室的七长老。 离了列络城回京的七皇女又做了些实事,一时名声大噪,跨过了年,七皇女十七,八皇女年满十五,也将登上凤女台。 七皇女回到长老院,地位自当是水涨船高,长老院中隐隐出现了分化。 凤女节将至,女帝带着皇女们离了宫,七皇女进宫,寻了仇。她让人将二皇女捆到了湖边,用着绳子栓住了她,七皇女接过了侍卫递过来的绳子,一手操控着轮椅朝着岸边驶去,随着她的靠近,被捆起来的西晴蕾更是浑身颤抖,她惊叫连连。 七皇女却按住了她,将她推进了水中,“你便是这么将她放入水中的吗?” 过了一会儿,七皇女用力一拉,将西晴蕾从水里捞了起来,她继续询问着:“难受吗?” 她又推,又捞起来。 “痛苦吗?” “你可曾想过她被你按进水中时有多难受?” 不间断的,好似一个无情的机器,只会做着重复的动作。 西晴蕾被推了好几次,反反复复,受不住了便开始求饶,她呛了水整个人都难受的厉害,西晴蕾不断说着:“咳咳——老七,老七,那不是,我,我没有,她是自己摔进湖的,老七,这真的与我无关。” 七皇女收紧了绳子,她幽幽地盯着西晴蕾,低声说着:“你可知,她会水?” “她又怎么可能溺水呢。” “你该死。” “老七,老七——这真不怪我,这真不是我的错。是母皇!是母皇!我那日见着她从远鸣苑跑了出来,那里是母皇经常待的地方,那日母皇也在里边,是母皇!若不是母皇她又怎会如此慌张跑出来?” 七皇女怔了一下,她看着还在不断为自己开解的西晴蕾,露出了个呆滞的表情来,七皇女闭上了双眼,将自己手中的绳子松开,她转身,吩咐着一旁的侍卫:“继续。” 又过了两日,七皇女推开了长老院的大门,告知了女帝非凤女一事,长老们哗然,并非很相信七皇女的话,七皇女立下军令状,她会亲手揭发女帝的真面目,若女帝是凤女,那么犯上之事会由她一人全部承担。 几位长老思索片刻,同意了七皇女的要求,并格外申明了一句,此事全是七皇女一人所为,与长老院毫无瓜葛。 凤女节当日,女帝领着皇女们前去祭祀,七皇女领兵包围了祭祀台,将女帝捆上了火台。 其他长老们也到了现场,她们也要亲眼看看女帝究竟是不是假冒的凤女,凤女一事事关西晴,无论真假她们定是要查个清清楚楚,七皇女一人拦下了过错,她们自然是高枕无忧,便任由七皇女在女帝的盛怒下点燃了火。 而烈焰确确实实烧着了女帝,长老们哗然,女帝被剥去了帝位。 这事一闹闹了好几个月,帝位空缺,长老院接管了西晴皇权,又有长老心生歹念,觉得西落凤在位数十年,西晴均无灾祸,那么便是异姓人登上这西晴的帝位也应当无事,西晴皇室骗了她们。 然而她的想法还未付诸行动,同年九月,七皇女借题发挥,剑指长老院,称长老院与废女帝同流合污,扰乱西晴皇权,意图毁掉西晴千百年来的基业,实乃国贼。 长老院没了威信,七皇女又是一切的开端者,自是她接管了皇权。 七皇女以铁血手段废除了长老院,以长老院内里腐烂不堪之名,将这个千百年来与帝王同权的长老院毁的干干净净。 废女帝乃国之罪人被打入了深宫之中,而列络城之祸便因她而起,民间对于七皇女的处理自当有怨言。 女帝的一干皇子皇女自当也被七皇女废的个干干净净,同年她让人悄悄往民众间传播消息,七皇女乃是天命所归,又拿灾祸不断的列络城做了文章,称若不是七皇女,列络城本该是一座废城,哪有如今的欣欣向荣。 同月,七皇女称自己是废女帝所生,假冒之人的女儿又怎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向西晴百姓请辞。 此事传遍了西晴境内,在某些人的有意引导之下,对此事不甚了解的百姓被唬地签下万民书。 七皇女以非凤女之身登上了帝位。 废女帝之事仿佛还是昨日,可却无人提起七皇女也非凤女,她登位与废女帝在位又有什么区别? 知晓的人在七皇女的强权下闭上了嘴,无知的人自然是在为了自己签下的万民书挽留了现任女帝而欢呼雀跃,并以此为荣,代代相传。 七皇女登位。 改国号为初,承袭西晴的传统改为西姓。 第95章 西初感觉自己正被什么东西往下拽, 她费力地睁开眼,瞧见的却是黑压压的一片,有黑影朝着她飞奔了过来, 她不小心张开了嘴。 水灌了进来,她双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重新■■中。】 【■■失败。】 黑影咬住了她的双腿,西初因为疼痛蜷缩着身体, 她感觉到了冷意,周身的温度都在降低,挣扎着想要游上去, 但她什么都做不到, 被拖着一直往下,陷入深海,彻底失去意识。 【重新与■■建立■■中。】 【发现可■■区域。】 【正在重新■■新■■。】 “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 天香楼的画舫上传来了惊呼声,不少人探头往外看去, 只见水里边有个人影正不断挣扎着。 商行的船在码头停下, 码头的工人正从船上往下搬着货物, 不远处的画舫传来了些惊呼声,岸上的工人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目光才落到那在水中扑腾的人影上时,却被远处驶来的商船吸引了注意力,隐隐可见瞧见那随风飞扬的海旗上绘着一朵七瓣雪莲花的标志,那是惊蛰城容家的标志。 为首的主船停在了海面上,不多时,便有几名船员跳下了船, 往那在水中扑腾的人游去。 西初无力地在水中扑腾着, 她努力地想要浮上水面,可身体却像是被绑了铅块, 拉着她坠入海底。 直到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奋力地拉着她往上爬去。 西初被救上了船,喝进去的水在他人的挤压下吐了出来,西初呛了好几下,终是睁开了眼。 围在她面前的是几个大汉,穿着船员服饰,他们多少长得有些凶悍,西初忍不住挪动了半分位置,她的目光越过了几个人落在了后边的海面上,西初怔了一下,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白嫩的双手,像是没吃过什么苦,干过什么活的一双手。 那并不是长乐宫的宫女西初应有的一双手。 她死了。 然后,现在又活了过来。 换了一个身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是什么妖怪吗? 在她出神的时候,几名船员让开了位置,一名少女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从人群后边走了过来。 西初仰起了头,见着对方逆着光朝自己走来的模样,她微微避开了光,有些不适地侧过了脑袋,隐约听着对方说:“你叫什么?” 温温柔柔的声音,像是春日的暖阳,很是舒服。 同时一件外衫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来,还带着些温度的衣物驱散了西初身上早已湿透紧贴着她身体的衣衫带来的不适感。 她闻到了微弱的香味。 西初双手捏紧了身上盖着的衣服,她张了嘴,下意识就要回答,又听少女说:“是个哑巴?” 她说话时总是带着几分的笑意,让人生不起恶感。 西初没来得及应话,有个小厮打扮的人从后头匆匆跑了过来,他在少女的身后停下,随后恭恭敬敬地说:“朱槿姑娘,她似乎是天香楼的姑娘。” 少女站起了身,目光再一次落到了西初的身上,她略有些疑惑:“是天香楼的姑娘?难怪看着细皮嫩肉的,长得这般模样,是头牌?几月不见,这天香楼的头牌倒是越发精致了起来。” “姑娘回来的晚不知晓,天香楼先前从大少爷手中租下了这海上画舫,便是为了这天香楼新来的姑娘,说是贞烈的不得了,来了一月,每天都在挨打,天天变着法子想要寻死。” 少女回头看了西初一眼,愣了下,“倒看不出,是个烈性的。” 不多时,船到了岸边,西初呆滞地扭头,岸上站着许多人,有来往的旅客,也有卸货的工人,还有领着几个小厮,穿着一身马褂的中年男子,他们急忙忙上了船。 中年男子上了船,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叨扰到这船上的贵人,见着得了空的船工,中年男子上前询问:“贵船刚刚是否捞起了一落水的女子?” 船工点头,中年男子大喜,又不敢露出太过夸张的笑容,这么一个过于克制的笑容 们被船工领了过来,卑躬屈膝的模样,瞧着像是极力不愿打扰到这船上的主人,但又有些想要攀附一下的意思。 “敢问这位大哥,不知今日回来的是容家的哪位主子?” 被问到的船工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他回答着:“今儿个在船上的是朱槿姑娘。” 中年男子立马失了笑,他哈腰点头,连声道谢,领着一干小厮急匆匆跟上船工的脚步。 “朱槿姑娘,码头上吵了起来。”有人疾步走到了少女的身边,向她报告着。 少女露出讶异的神情,她略为思考,吩咐着小厮看好人,西初着急便要跟着一起去,并不想被留下来,她不知该如何做,身体先脑子行动了起来,她伸手抓住了少女的衣角。 身后传来了些牵动,少女一愣,她回过身,瞧见西初紧抓着自己衣角的小手,她拉开一个笑容,低声道:“怎么?这是缠上我了?” 中年男子被船工领了过来,船工本欲将他们带到西初面前的,但远远见着朱槿在西初面前站着,他便没有上前,他与中年男子说着:“人就在那呢,朱槿姑娘也在,莫要冒犯。” 中年男子道了谢,拱了下双手,又说:“哎!多谢大哥,小的们这就将人带走。” 中年男子转过头,见着了坐在地上的西初,一脸歉意的笑容转做了怒火,可碍于在容家的船上,他不敢有半点放肆,便极力压着自己的情绪,疾步走向了西初,在离着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停了下来,“多谢朱槿姑娘搭救我楼内姑娘,小的这便将人领回去。” 少女并未看他,轻声嗯了一声。 见她没有反对,中年男子面色一喜,立马弯身抓起了西初的手腕,他太过着急,动作幅度又有些大了,不小心便一同将西初的头发给抓了起来,西初皱紧了眉头,无声地啊了一声。 疼痛让她做出了反抗,她挣扎着,不愿被中年男子拖走,中年男子因着她的反抗更是怒上心头,恨不得给她几脚让她安静下来,他一个人拖不动,便气恼着往自己后边喊着:“还愣着干嘛?还不来将人带回去。” 跟着他一同过来的几名小厮这才急忙上前,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若是不小心弄伤了西初,怕是回去还得被中年男子责罚,便也只是虚虚按着。 西初挣扎的更厉害了。 原本要离开的少女这时还未离开,从岸上来喊她的小厮见她停着不动,目光还紧盯着在挣扎的西初,他不禁上前与少女说话,只是短短一提,听着却对天香楼的规矩清楚得很,“天香楼每月都会在海上包下一所画舫,邀请所有的恩客上船,拍卖楼中几个样貌上佳的雏。” “朱槿姑娘可别看她可怜便心生不忍,以此为生的姑娘们,哪个不可怜?她应是今晚的贵重商品,过了今夜,她便是天香楼中最红的姑娘,到时候可远比做什么下等人强得多。” 少女扭头看了他一眼,说话时依旧是那副带着些笑意的模样,“哦?你的意思是,你也想去做什么天香楼的姑娘?” 小厮脸色一变,立马摆手加摇头,“小的嘴笨,说错话了。” 朱槿并未接话,她只是盯着被中年男子抓住了头发的西初,她分明很疼,分明只要停止了挣扎就不可以不用再忍受这些痛苦。 西初还在挣扎着,她刚醒来,脑子还不清明,可也知道自己不能随随便便跟了人走,特别是在对方对自己毫无半点善意的情况下,她想要呼救,一声声一遍遍在心中喊了数十次,就如残留在她脑海中的那段记忆一般,她不断喊着救命,可无人听到,无人发现,她被一直沉入水底,直到死亡。 她闹腾了一会儿,中年男子终是被她的行为气恼了,伸手便给了她一巴掌,正骂骂咧咧的,“小贱人,你可不要三番四次……”话说了一半,他惊觉不妥,感觉到有人正盯着他这边,又将后半的话咽了回去,脸上恶狠狠的表情换成了虚伪的假笑,他扭过头,冲着船上的人恭维笑了几声。 西初趁机推了他一把,几个小厮不曾反应过来,西初竟也挣脱了这道束缚线,连滚带爬的,跑到了那个少女的身边。 西初伸出了手,中年男子从后头赶上,抓住了西初的头发,用力拉着往后扯。 西初抓住了一点衣角。 中年男子站在她后方瞧见她的举动又惊又恐,他压低了几分声,又踢了西初几脚,怒道:“还不快松手?朱槿姑娘岂是你能碰触的?” 西初不为所动,被踢中的腹部连着边上的骨头都在朝着她发出抗议的声音,她死死地低着头,抓紧了自己抓住的那片衣角。 这个人不是好人,若是被他抓了回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不能就这么被他给抓回去。 “放手。”少女不悦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响起,西初的双眼终是被湿意占据,她松开了手。 中年男子一喜,忙道:“多谢朱槿姑娘,多谢——”下一个多谢还未说完,少女冷漠看了他一眼,又道:“我让你,放手。” 中年男子脸上的笑一僵。 “朱槿姑娘您这是?”他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复,跟在少女身边的侍卫已经走上了前,拦开了他,侍卫的面色严肃,好似只要他敢乱来,他腰间佩着的刀便会出鞘。 “我们家姑娘说了,放手,你是听不见吗?” 中年男子讪讪,松了手。 少女蹲下了身,握住了西初原先松开的那只手,同时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西初的脑袋。 西初瞧见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那是一只与她本人截然不同的一只手,这个名为朱槿姑娘的少女,看着像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可她的手远不如西初被握着的那只手要来的白嫩漂亮,那是一只算不得好看的双手,掌中还有着长期做工留下来的薄茧。 西初抬头,对上的是少女近乎温柔的笑,“乖孩子。” “你想和他走吗?” 闻言,中年男子有些错愕,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什么,他僵着笑喊了一声:“朱槿姑娘?” 西初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摇头后,又重重摇了摇头。 少女轻声道:“那便留下来吧。” 小厮在她身后叹了一声气,他恨铁不成钢道:“哎呀,我的朱槿姑娘耶,你怎么又要管了呢。” 少女牵着西初的手站了起来,她也不看中年男子,道了一声:“她我便买了,你去账房那支银子吧。” 中年男子并不情愿:“朱槿姑娘,她可不是以往的那些货色,您一姑娘家家的……” 闻言,朱槿倒是赞同地点点头,又看了眼被她抓着手还处于呆滞中的西初,“她生的倒是与你楼中的姑娘不同,想必也不是心甘情愿进你天香楼,不然又怎能贞烈到跳了这海,连命都不要了?” “这事若是闹到官府那去,天香楼想必也不好看。”她笑了笑,话说一半,便也没再说话。 中年男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心有不甘又不得不接受,他抬起手行了个礼,来时是如何,归去便又是如何。 西初还有些恍惚,少女对着她露出了个温和笑容,西初听见她说:“既然留下来了,那便得给你取个名字才是。”她说着话,伸出了手轻轻抚摸着西初的眼,西初早在她伸手过来时便被吓到闭上了眼,此时正感受着那只手在自己的眼上轻轻抚摸着,她心中觉得怪异极了。 等那只手离开,西初才敢慢慢睁开眼,她对上的是对方那张自始至终都带着盈盈笑意的一张脸,“叫,雨宁如何?” 第96章 西初被留了下来, 得了一个新的名字。 她之前叫什么,西初不知道。 她之前是什么人? 似乎是天香楼的姑娘,不愿接客, 所以跳下了船掉入了海中,被捞上来后,那个姑娘便换成了西初。 西初摸着自己光滑的脸蛋, 看着铜镜中模糊的自己,怔怔出了神。 这不是她,但现在是她。 她在那个朱槿姑娘的安排下被领到了船舱内, 换下了身上的湿衣服, 用作替换的衣裳是朱槿姑娘身边的侍卫递给她的,大致也是那个朱槿姑娘的,毕竟她在这船上只见到了她一个女孩。 西初换好了衣服,推开房门, 一抬头就见到了刚刚见过的人。 “朱槿姑娘心善, 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心里边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这容府的生活可没有你当楼里姑娘要轻松,毕竟在楼中你只要每夜陪着个男人睡觉便什么都不用做, 在容府,我们可养不起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姑娘。” 说话的是一开始的那个小厮,西初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低头看着自己白嫩的双手,想着虽然是换了一具身体,可她到底当了好几年的宫女, 服侍人这种事情已经是做惯了的。 去富贵人家府上当个丫鬟并不是什么难事。 好在, 那个朱槿姑娘向她伸出了援手。 不然若是被拖回了那个什么天香楼的话……西初感觉到了些冷意,海风袭了过来, 她浑身瑟缩了一下,她双手还抱着之前朱槿姑娘给她的外衫,被她的湿衣弄湿了,西初也不想将这件外衫和她换下来的衣服放一起,便抱在了手里边。 小厮见她半天不应话,又见着她姣好的侧脸,心中虽有不忿,但也没说出过于不好的话来。 西初在他的带领下,下了船,到码头上,岸上都是人,穿着短衫在烈日下流着汗水的男人,这里的气味很是糟糕,西初下意识便想要去捂住自己的口鼻,目光在周围来往的路人上扫视过后,西初终是没有抬起手,她低着头,跟着小厮穿了过去。 她走得慢,这具身体刚落了水,本就虚弱再加上挨了打,这么一会路就开始有些不行了,走在前头的小厮时不时回头看她,见她落下了一截距离,面色不虞,停下来等了她几步。 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了一辆马车前,西初看了眼那马车,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没有什么标志,普通的好像是商铺里卖的那种租赁马车,而不是……那个少女的马车。 西初感觉有点不对,莫名的慌张将她笼罩,因而在小厮喊她时,西初没敢上车,并对他摇了摇头。 小厮不解,皱着眉头说:“朱槿姑娘说了,先将你带回府上,你快些上去。” 西初继续摇头。 这里人来人往的,有事未必没人帮她,但是如果上了马车,她就是孤身一人的。 西初可不认为自己这细胳膊能有多大用处。 见她半天都不愿上马车,小厮有些恼了,露出凶恶的表情来,西初立马后退转身便要跑,小厮凶恶的表情荡然无存,他急忙道:“你究竟想如何?” 西初不想怎样,西初只是不想一个人落了单。 西初抱着外衫,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指着怀里抱着的外衫。 小厮看懂了她的意思,解释着:“朱槿姑娘在忙。” 西初抿唇。 “你再不和我走,万一朱槿姑娘生起气来了。” 说着话,小厮走上了前,可他一往前,西初就后退,一脸不愿意合作的模样。 僵持不下,小厮又气又恼,可也没有因为西初的坚持做出任何的妥协来,“朱槿姑娘本就是好心,我可不愿看到有人利用她的好心办坏事,你若是不愿和我走,那你便一人在这,朱槿姑娘与天香楼买下了你,你之后要去要留也全看你,若你不愿跟我走,想来朱槿姑娘也不会多怪罪,可你若是又跑回了天香楼——”小厮说话时始终是平平淡淡的,也不知是不是随了他的主人,小厮警告地向西初投了一个眼神,他冷笑道:“容家在这惊蛰城中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了,要收拾一个楼里的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在威胁她。 西初并不在意,她并不会回去那种地方,她刚来这个地方什么都不知道,一个青楼里出来的姑娘,就算邻里不介意她,她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生活下去,可这个世界并不是不存在着地痞流氓,垃圾不管是在哪个地方都是存在的,并不会因为这个地方的人和善就会不存在。 如果还是之前的丑陋面孔…… 西初紧抓住了自己抱着的外衫,纠结了一会儿,这才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她害怕,自己落了单,跟着一个看上去对自己有着成见的人待在一块,但是宫里头和宫外头是不一样的,普通百姓杀人是要被抓起来坐牢的,她只是自己在吓自己而已。 小厮放下了凳子,让西初踩着上了马车。 马车内很普通,什么都没有,就只是提供着乘坐功能的马车,西初所认知的那些马车内茶香袅袅,装潢的金碧辉煌的那些东西全都没有。 西初走到了角落坐下,她上车之后,小厮并没有跟着上车驾驶马车,而是在下面等着。 西初好奇,同时也在担心着这辆马车可能是别人的,用作运货作用的,而她就是这个货物。在这种不安的情绪驱使下,西初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子,外头来来往往的人,小厮便站在马车旁候着,他也不嫌累,没想过要上马车坐一会儿,从西初上了马车之后,他便一直保持那个姿势站在那里。 她可能是想太多了。 西初安慰着自己,她重新坐了回去。 她脑子昏沉沉的,浑身都很累,有因为身体的疲倦,也有着精神上的疲倦。 她前头刚死,后头被人捞上了岸,一睁眼醒来的世界和所认知的世界发生了改变。 唯一的……西初抱紧了那件外衫,小心贴着它闭上了双眼。 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是不是还在西晴里,七皇女有没有被女帝囚禁,这些问题,西初都不知道。她当时着急赶着去找七皇女,结果没有死在女帝手里,反而死在了二皇女的手下。 也不知七皇女知不知道。 她这么一个小宫女死了,对于宫里头应该不算是什么大事,但是七皇女…… 西初心中泛起了丝丝的难过。 她又死了,又在陌生的地方醒了过来。 死亡对于她来说,到底代表着什么? 西初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开始走动了,晃悠悠的感觉让她还有些恍惚,她呆滞了几秒钟,然后扭过了头,身着黄杉的少女坐在旁边,正低头捧着一本账册看,马车内虽放了盏灯,可烛光昏暗,她这么就着烛光看书,对眼睛也不太好。 看见她,西初又发起了呆。 可能是盯太久了,少女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她合起手中的账本,扭头看向了西初。 “怎么了?”温声细语的,带着笑意,像是有着安抚人的魔力一般。 西初回过了神,她摇摇头,想说一句没什么,还想问她在干嘛,也想问她是谁,但手摸到自己的喉咙,西初的眼神黯淡,闭上了嘴。 朱槿注意她的变化,也没问什么,她往西初身边靠近了一下,低声询问着:“我听小乾说了,刚刚为什么不敢上车?”西初抿了下唇,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朱槿又问:“是因为我不在?” 西初犹豫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 她这一点头,黄杉的少女却笑了下来,她歪靠着,看着西初问了一句:“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西初不明白。 她继续说着话,声有三分甜,听着不像是在询问,倒像是普通的聊天说话,让人生不起反感的心思,“下海救你起来的并不是我,你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也不是我,为何对我有了这种依赖心思呢?” 西初看了下她的脸,又看了下她的脸,然后扭过视线,她紧张地揉着自己怀里的外衫,反复蹂-躏了一番后,西初从紧张的情绪中惊醒,她连忙将外衫递了出去。 朱槿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上捧着的外衫上面,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她问:“因为它?” 西初点头。 她落水被救了起来,冷到发颤,那么多人在边上看着,可只有她一个人将外衫披到了她的身上,跑船的男人可能粗枝大叶的并不懂什么要体贴姑娘家,她能懂,但这并不妨碍她会对这样一个人生起好感,与一丝的安全感。 一个会在第一时间见到落水的人并给她披上外衫的人,一定是个温柔的好人。 所以要被抓着回什么天香楼的时候,她想着是向这个人求救。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说这话的时候,朱槿的神情变得古怪了一些,可那仿佛只是因为光线问题带来的错觉,因为很快她便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来,她说着:“大家都这么认为。” 这听上去有些自恋了,可这话安在她的身上,并没有什么违和感。 西初昂着头看她,觉得这人真是处处看着都是个温柔的人,人长得温柔,说话温柔,做事也很温柔,是个很容易就让别人喜欢上的人。 “起来坐吧,蹲在角落里睡觉,便不觉得累吗?” 倒也不是,只是角落里比较有安全感。 西初摇头,乖乖听着她的话站了起来,这一站便出了些问题,西初抱着双腿不知道睡了有多久,腿都被她睡麻了。西初有些迈不开脚,动一下就感觉麻意往上蹿,她不敢动,呆站了一会儿,朱槿不解地看向她,问着:“怎么了。” 西初有些尴尬地别开了视线,不敢看她。 这话有些不好意思说,但这也算是人之常情了,也算不得什么尴尬事。 她想着,但还是没说。 第97章 西初在她的身边坐下, 一坐过来,西初才发现了她刚刚看的账本并不止一本,在她的旁边还放着好些账本, 垒成了小山,看着便让西初觉得头晕。 注意到西初的目光一直在自己手边的账本上,朱槿拿起一本账本问了句:“好奇?” 西初连忙摇头, 她可不好奇这种东西。 不过……西初又看了眼朱槿,为什么她看那么多账本?那艘船上只有她一个女孩子,这么多账本, 应该干的是经商的事情, 船应该是货运船,商人乘船去远海,在海对岸的国家带回货物,将自己国家的货物带去异国贩卖, 就像是现代的进出口货物, 不过这个时代的管制应该不够严格, 海运权这种东西应该是在掌控在朝廷中的,商人们就算是想要出海也应该取得朝廷的同意才是。 西初又摇头, 不对,也并一定是管制不严格,或许是她取到了官府的放行条这样? “你在想什么?摇头晃脑的,有什么不对吗?” 在想你是什么人。 西初在心里边回答着,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子回答,但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并不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她想表达些什么。西初张了下嘴,嘴唇微动, 依旧没发出半点声音来。 朱槿看着她这般模样,好奇问了一句:“你是天生便不会说话,还是天香楼嫌你吵闹?” 西初看着她,发了下愣,朱槿看着她,皱起了眉道:“想来应是前者,天香楼的姑娘就算是吵闹,可若是不会说话也少了不少乐子吧?” 西初:……你为什么这么懂? 西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说话,她已经习惯了不说话,习惯了张嘴说话时没有声音,习惯了听别人说话而不是自己说话,那些习惯全是因为自己不能说话养成的习惯。 而那个不能说话的自己已经死了,现在的她能够说话吗? 西初试着张了下嘴,发出一个啊的声。 她没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这一次也是个哑巴吗? 注意到西初的动作,朱槿开口说着:“不会说话便不会说话吧,这样也挺好,不会说话便不会说错话。” 西初听着她的话,忍不住想她确实是一个温柔的人。 不久后她们便到了地方,是一座不知道有多大的府邸,门口的牌匾上写着两个,应是这座宅院的名字,西初觉得那文字有点眼熟,但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看过了,一时有些记不起来,这些年来她接触的是西晴文字,前期她教七皇女写字,后期七皇女教她,再后来她自己一人在回云殿的书房中看着那满屋子的书,遇到不知道的文字时用另外的纸张记下,七皇女从长老院中回来后,若是看到了便会在上面写下注解。 门房从里面出来,将她们迎了进去,主要是迎西初身边这位叫朱槿姑娘的少女,西初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想,她是这座府邸的什么人?是这里的当家小姐?还是这里的当家? 可之前那个叫小乾的小厮叫她做朱槿姑娘,如果是当家小姐的话,为什么要喊姑娘而不是小姐? 啊,那好像是容府,是东雨文字,小乾也说过他们容府,惊蛰城中的容府。 她好像在哪听说过这个地方? 进了门,朱槿吩咐小乾带西初去她院里,她需要去见过老祖宗,吩咐完,她又看了眼西初,好像是在和西初说之前西初和小乾的僵持,西初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没敢看她。 朱槿笑笑,说着:“去吧,我晚些便回去了。” 她一走,一直安分守己的小乾立马变了脸。 “朱槿姑娘人好,你可不要以为自己有多重要。” 这话西初听着有些耳熟,她不免看了小乾一眼,在电视剧里,这人一定是什么没几集戏份的炮灰吧。 西初感慨一声,转而想到自己身上,她的身份好像也不是什么能活过几集的角色设定。 想想心情难免低落了下来。 一路被小乾领着回了那个朱槿姑娘的院子里,路上弯弯绕绕的,路过一个地方时,小乾会停下来指着远处说那是大小姐住的明月苑,说大小姐脾气不好,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这几年来挑挑拣拣的,看中的人看不上她,适合她的她看不上,故而就这么耽误在家中,也没嫁人,随着年岁的增长,脾气更盛以前。 “遇见时要躲远些,朱槿姑娘平日里为人最是和善,可偏偏就是和大小姐不对付,你现如今跟在朱槿姑娘身边,便不能给她拖了后腿,你就算是帮不了她,也不能给她添麻烦。” 西初点头。 又一路走过去,他指了下人们住的院子,男女院是分开的,若是她在府中日后也应是要搬来这个院子里与其他丫鬟们同住的。 说着话,小乾干脆领着她去看了一眼,他是男子不便入丫鬟们住的院子,因而只是大略领着她看了一眼,西初看了一眼却觉得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见到过的,或许是从前在电视上看到过,因而脑子里残留着记忆,在见到类似的景物时会觉得眼熟。 一路走,一路说,认了大少爷住的海晏院,认了二少爷住的天青轩,再往下便到了朱槿住的院落,雪楠院。 小乾一路介绍了大小姐,大少爷和一个二少爷,他口中并没有出现什么老爷和夫人,最多的一个是老祖宗,西初想着这个容府里应该是没有什么老爷夫人的,只有两个少爷一个小姐,外加一个他们的祖母。 那么朱槿是这个府中的……丫鬟? 西初忍不住皱起了眉,思考着自己的猜测是否有误,一个丫鬟的权利有这么大吗?她可没有忘记她还在船上时朱槿对那个来抓她的中年男子说去账房取银子的模样,一个每月只有几两银子的丫鬟,就算是一等丫鬟也没法就这样眼都不眨一下就花出了一个青楼姑娘的赎身钱吧? “早几年老祖宗将朱槿姑娘认到了自己名下,朱槿姑娘以自己身份低贱拒绝了,她认为自己是容府的奴才,当不得什么主子,可老祖宗吩咐都下来了,府中的人便尊称她一声朱槿姑娘,虽不是主子,可算得上是这容府的半个主子。” “就算你是天香楼的姑娘,也应当听说过我们朱槿姑娘吧,就算没有也应当知道惊蛰城容家这五字是何意思吧?” 西初:……对不起,不知道。 “朱槿姑娘领回一个楼里姑娘的事,老祖宗必定会说上几句,老祖宗不喜那地方出来的人,这几年府上都在说老祖宗有意将朱槿姑娘许配给二少爷,你可机警些,离我们二少爷远些,那是我们朱槿姑娘的夫婿,莫要用你这张狐媚子脸去勾引二少爷。朱槿姑娘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若不是朱槿姑娘,你今晚怕不是要在哪个恩客怀里躺着呢。” 他应当是在警告着自己,但也多少透露了点信息给西初,西初听着记了些有用的信息,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住了。 “朱槿姑娘单独住着一院,她院中并没有其他人,朱槿姑娘觉得自己是下人,自当不该被伺候着,因而拒绝了下人们伺候她,出门也只是带了随行的侍卫,你既然被朱槿姑娘带了回来,想来她也会多照顾你一些,若你有心,便赖在这院里,替着朱槿姑娘干着这院中的活便是报恩了。你可要伺候好朱槿姑娘,我们府中不养闲人的。” 离开前,小乾又连忙吩咐了几句,他说的郑重其事,西初没忍住也跟着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一走,就剩西初一人待在这个空荡荡的院子里。 雪楠院是朱槿一人住的院子,没有其他下人住在这里照顾她,有着主子的待遇却不愿享受着这个待遇,西初不懂她,但却有点明白她,她是自始至终都将自己是什么身份的人看的明明白白吧,哪怕被这个府邸里的最高话语权者赏识了,也时刻谨记着自己是什么身份,不会因为别人的夸赞就飘飘然。 不过……这样子听上去是很酷啦,可她要站在门口等朱槿姑娘多久呀? 那个小乾将她带到院子里就走了,也没给她安排接下来住的地方。 西初看着已经暗下来的院子,又看了眼烛火明亮的外头,她蹲在院墙边,想着朱槿姑娘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她今日睡了一遭,现在蹲着也睡不着,只能感觉到等待的漫长,以及无聊。 西初捡起了地上的石子,顺手摸了五颗出来,也不管脏不脏,开始玩起了丢石头的游戏,先是一颗石子丢上空中然后反手接住,再抛一颗再接住,五颗全是拿到手后,开始两颗石头两颗石头地抛接。 她玩的有些不太灵活,不知道是这具身体的双手不太灵活还是西初本人导致的这份不灵活,以至于好几次抛上空中的石头在她接住前先砸到了她的手上。 砸到时有点疼,不过忍忍就过去了,西初也就没太介意。 直到有亮光在视线范围内亮起,少女的轻笑声在头顶落下,西初抛出的石头再一次砸中了自己的手,她抬起了头,举着提灯的黄杉少女在月下对着她微笑,“怎么玩起了这个?” “是等我太无聊了吗?” 她的语气太过温柔了,让人生不起半点的坏脾气,反而再糟糕的心情在见到她时都会变好。 第98章 西初想摇头, 但指尖触及自己手中的石子时,西初这个头就有点摇不下去了,如果不无聊的话又怎么会等她等到开始玩石子?如果被这样子追问了的话, 那岂不是很尴尬吗? 犹豫了一下,西初干脆点了下头。 少女笑了起来,眉梢都带着几许的笑意, “太过直白会让人讨厌的。” 这是反话,西初听出来了,这话是没错, 可至少她并不讨厌直白的人。 西初想, 她这也不算是直白,毕竟朱槿还没有见过更加直白的人,说着实话的时候又时时刻刻像是在拿一把刀子扎人心,说讨厌可人又不够坏, 偶尔还能让你感受到她的几分好。 朱槿一回来, 西初的住处也就有了着落, 小乾之前说朱槿一人住一院,也没有下人伺候着, 这院子不大,但也不小了,每日打扫起来也费劲,朱槿也不是每日只需打扫这一个院子的奴婢,她手中的权力不小,在这容府应算的上是数一数二的角色了, 至少深得什么老祖宗的喜爱。 朱槿推开了一间房的门, 倒也不是什么灰尘满天飞的房间,而是一间普通寻常的房间, 很干净,西初肉眼可见的地方都瞧不见什么脏。 “这院子也就这间房还能住人了,往后你便住这屋。”朱槿说着,西初听着她的话,目光在房中一一扫过,最后又回到了朱槿的身上,“这里也就只有我在住,平日里也很清闲,甚少会有他人来这里。”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可会不惯?” 西初摇头,这屋子里什么都有,空间也不小,比起她曾经住过的小杂物房或是通铺要好上很多了,她也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好歹也是干了好几年宫女的人了,哪有什么挑剔的性子留着。 她又想,朱槿可真是个好人,她从天香楼买下了自己,为奴为婢的哪有什么惯不惯的? 看过了屋子,时间也不早了,朱槿让西初早些睡,她自己便回去了。 西初初来到这个地方,也觉得累,在朱槿走后,便脱了鞋子上床睡觉去了,躺床上时西初忽然想到自己今天还没吃过饭,肚子好像在叫了,她半捂着自己的肚子,想着好饿,但自己又不想起床。 磨蹭了一会儿又在想,饿吧饿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大概是真的太累了,她这般自我安慰还真的睡了过去。 她睡得不太安稳,做了个噩梦,被人追逐着,然后跳进了水中,原是想等追她的人离开再慢慢游上岸的,可那人走了,她要游上岸时水中忽然有东西拉扯着她往下拽。 直到水淹没自己的脑袋,她感到窒息时,西初从噩梦中惊醒。 一醒来,手还捂着自己的喉咙,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残留的恐惧刺激着她,西初缓了一会儿,才去抓了下在床沿的被子,现在是夏季,盖着被子多少有些热了,她睡到一半觉得闷热便踢了被子。 西初将被子拉回了床上,忽的听到外边传来了些细微的声音。 她愣了下,害怕是什么灵异东西,整个人抱住了被子拖着往外走去,然后小心翼翼推开了一条门缝。 左右寻了一圈后,最后在院子的大门前寻到了人。 穿着单衣已经睡下了的朱槿正披着外衣站在门前,离得远,西初看不清也听不清,她心中觉得奇怪,不知朱槿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好奇想要去问一声,又担心自己多事。这样反复无常的各种情绪压制下,西初终是什么都没有动。 倒是朱槿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在她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往房间走去的时候,朝着西初这边投来了目光。 西初也不知道她看的是不是自己这边,或许是自己吓自己,她觉得朱槿看的就是自己这个大晚上不睡觉偷窥她的人,可能人家自己不经意扫了一眼,并没有注意到什么。 心里闷得厉害,西初合上了那道门缝,披着被子往床上去。 她这一天过得起起伏伏的,很是跌宕。 早上一醒来就陪着七皇女去了凤女台,之后又赶着去给秋长老拿东西,一路上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东西稳稳当当就到了她的手里,路上遇到个二皇女,吓得她绕路跑,这一跑,就跑出了个不得了的秘密,女帝是上辈子杀了她的人,同样也是因为她在偷听。 可能是被杀过一次有了心理阴影,她跑掉了。 还没高兴多久,又遇上了二皇女,被扔到了水里去。 才刚死,醒来又被人打。 西初侧过身看着被子,过了好一会儿,她伸出双手抱住了被子,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西初不明白,为什么是她? 半夜起了惊雷,西初迷蒙地从被子里抬起头,雨下的很大,豆大的雨珠一直敲打着窗户,有破旧的屋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来,西初再也没睡着,她睁着眼,听着雨声,看着偶尔从自己眼前划过的闪电,侧躺在床上,躺了一夜。 一直到早上,雨都没停歇。 惊觉到了早上还是因为听见了开门的声音,西初不敢再在床上待着,急忙从床上爬起,然后打开了房门。 一扭头,西初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张了下嘴,就要喊对方的名字。 朱槿撑着把伞从回廊上走了过来,手中还提着个食盒,见着了西初,便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西初的声音消失在了喉口,她垂下了眸,随着朱槿的接近,她的目光落到了朱槿的身下,朱槿的裤腿湿了一些,藏在下面的一双鞋子大概也是湿的,这场雨从昨夜下到了现在还不见半点停歇的意思,就连这天空也还是浓郁的黑。 很适合睡觉的天气,阴沉沉的,明明是白日却安静的好像是晚上。 过去这种天气,西初会和七皇女待在回云殿里,玩着角色扮演的游戏,自打七皇女发现了人偶这东西后,她们过去的幼稚游戏从石头到棋子,最后到了小人偶上,七皇女财大气粗,一买就买了一家卖偶的铺子,整日便让匠人们做人偶,照着她要的做,今日玩的是新游戏,便会配套的新人偶。过去还没哑的时候西初会跟她讲童话故事,七皇女那个时候像个小杠精,她讲一个七皇女就会说一个不合理的地,等后来西初哑了之后,七皇女将那些故事搬到了西初的面前,为西初讲述一个又一个经过了七皇女改版的伪童话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着对应的人偶。 那在外人看来大概是无聊又无趣的,可那是幼小的七皇女唯一的一点爱好了,也是西初能够为她做的一点渺小的事情。 过去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离开了,过去的记忆反而越发深刻了起来,她总会在某时某刻想起过去的人与事,明明她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大概就跟老年人总是喜欢回忆年轻的自己一样吧,有些恨时间太快,一点都不留情面,让她来不及与过去做个告别。 “怎么了?”朱槿问着。 西初摇着头,回答她自己没事。 这话太过虚假,只要不是情商太低的人都能看出她并不是没事,而是有事说没事。 朱槿点了下头,道了一句没事便好,之后她牵起了西初的手往西初屋里边去,她拉着西初坐在了桌前,将食盒放到了桌上,自己转身去点起了屋里头的灯,亮光将屋里的黑暗驱散,朱槿的脸也暴露在了西初的眼中。 她一步步朝着西初走了过来,西初看着她的脸发起了呆。 “今日有些晚了,厨房里也没多少吃的了,你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吧。” 听着她的声音,西初这才看向了桌上摆着的东西上,是包子馒头粥,品种不少,在这些东西之中,有个小瓷瓶显得格外突兀,不知道那是什么。 朱槿注意到她的目光,开口解释着:“是伤药,你若是疼了,倒一些涂抹在身上便会好上许多。” 西初抿了下唇,乖巧点了下头。 随后朱槿给她端了碗粥,又夹了个包子到她的碟子里。 西初小口喝着粥,时不时去看坐在她对面也在喝着粥的朱槿。 西初不明白朱槿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每当目光落在朱槿的脸上时,这份不明白成了另一种猜疑。 “你在天香楼里会些什么吗?” 突然的,听到朱槿问了这么一句,西初喝下去的粥差点没将她给噎着,西初咳了好一会儿,勉强将粥咽了下去,朱槿递过来一杯水,略带歉意地说着:“我倒不是问你伺候客人的那些东西,我是想问你可还会其他的。” 西初:……所以你个小姑娘怎么知道那些伺候客人的是什么啊! 心里的话自然是不能说的,西初蘸了下杯子里的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会写字。 写的自然是东雨文字,她起初被小王妃教导,后来教导七皇女反被七皇女教导,七皇女身为长老院的未来长老,也需学他国文字,东雨文字自然也在其中,耳濡目染的,加上七皇女也喜欢教她,便学了一些,做不了什么大文章,但写几个字还是可以的。 这个世界除了西晴不同外,其他国家的寻常女性,压根就没机会去什么学堂读书识字,一般识字的大多是什么富家小姐,官家小姐那些家里有钱有势舍得给女儿花钱的。 看到西初在桌上写下的字,朱槿却没有半点意外,她只说:“天香楼可不教这个。” 西初一惊,暗觉不好。 第99章 西初觉得不好, 但朱槿说了那话后却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些什么,她只是放下了汤匙,笑着说:“闲时无事你可以去书房瞧瞧, 虽比不上容府的藏书,好歹也能解解闷。” 西初极为乖巧地点了下头。 吃过了饭,朱槿打着伞便出了门, 西初在门口看着她离去。 朱槿并未说自己要去做什么,西初也不好问,不过想也知道。 朱槿说书房里有书, 西初放在了心上, 朱槿走后没多久,西初便去了书房,找书房还有些费时间,西初昨日刚来, 来这院子从门口被朱槿带到了自己房前, 又认了一下朱槿的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其他房间是做什么用的,书房在哪里, 这些西初都不知道。 西初每间房都推开看了过去,倒也没遇上过不能推开的门,这个院子里的所有房间全都没上锁,包括朱槿自己的房间。西初也没想过窥探她的隐私什么的,只是房间门推顺手了,头一探, 发现里边的屋子和其他屋子不一样, 还有着人生活的气息,西初才发现自己推错了门。 就这样推了全部的门后, 西初找到了书房,离得不远,就在东边,她屋子的对门。 找书房也不是为了打发时间,西初更多的是想确定时间,她现在所处的这个时间是在西晴的前面还是后面,而这中间隔了多久,是几天,几个月,几年,亦或者是更长的时间。 西初找到了书,东雨本地的书,其他国家流传过来的编译书,大多是她看过的。 她翻了一圈,书架上满满的书,有的纯粹是装饰用的,有的被主人翻过好几次,书页都开始泛黄,西初心里头好奇,倒是顺着经常被翻阅的那几本书翻了起来,多是南雪流传过来的书。 北阴,南雪,西晴的书数量是相同的,唯独南雪的书籍是翻阅次数最多的。 西初心想这几本书是有什么特别的吗?可翻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 合上书时,外头的雨已经停了,西初将书放回了书架上,往外走去,天空开始放晴,地上还是湿漉漉的一片。 檐上还在滴着水,西初避过了那点水,探出了手去,干净的手掌心里没有被落雨打湿,西初这才敢冒出头。 西初想出去外面看看,可她也只敢走到院门,从院子里往外探头,外头没人时她看的就久一点,外头一有人,西初就赶紧缩回头,把门关上。 西初不敢出去,她想出去,又不敢出去。 她不太明白自己现在是怎么样的一个心态,对于出去这件事,她又是好奇又是惧怕。 像躲在壳里的蜗牛,偷偷探出头,发现危险就往回缩,反复好几次,愣是没从她的蜗牛壳里走出半步。 反复了一下午,最后西初还是蹲在门旁边,她从土里挖出几颗小石子,开始重复着昨晚的无聊游戏。 到未知的地方轻举妄动可能会带来死亡的结果。 西初不太敢一个人离开这个小院子,它好像成了自己的安全区,只要躲在这里就是安全的,只要她不离开这里,危险就不会降临到她的身上来。 将两颗石子抛向了空中,西初迷茫地看着它落地,在地上滚了半圈后停下,她眨了眨眼,扭头看向了旁边紧闭的院门。 想出去。 不敢出去。 她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不出去。 她想着。 可她现在不敢出去。 西初又一次抓起了地上的石子,开始了抛接活动。 临到傍晚,朱槿才推开了院门。 院门被推开的那一瞬,西初没能接住自己抛向空中的石头,她扭头看向了被推开的院门,朱槿便站在了门口,背着光,看着她。 西初仰着头看着她走到自己的身边,一时间有种自己像是守在家里的小狗,主人不在了便待在家里边好生看着门,主人一回来了她便跑到了主人的身边,摇尾乞怜着,博取着主人的关注。 “怎么又蹲在这里?”朱槿问着。 西初没能回答上这个问题。 朱槿倒也没追问,又是主动牵起了西初的手往里边走去。 西初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是因为她本人就很温柔,所以才这样子温柔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吗? 西初没有得出答案来。 来到容府的第二日,西初没能踏出这扇院门,以蹲在墙角被朱槿领回去画上了今天的句号。 来到容府的第三日,西初依旧没能踏出院门,依旧是被朱槿领了回去。 来到容府的第四日,西初今天没有蹲门口,她找到了装了烟囱的厨房,有些灰尘,摆着不少的柴火,依稀能看出这里偶尔还是有人来的痕迹。西初从院里装着的井里打了水,拎进了厨房里,开始烧起了热水。 这几天西初都是被朱槿照顾着的,她像是在照顾一个孩子,各种事情都替西初做好了,西初只要乖乖配合她的动作就好了,也没要西初去做些什么,西初每天蹲在门口她看见了也只会问上一句,次数多了她便不再问了,就好像是习惯了这样子。 这让西初感觉回到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郡主时期,可那会儿和现在的感觉也是不大一样的。 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是郡主,而现在她只是一个被买来的楼里姑娘。 西初烧了第一桶热水,她从厨房的窗户里探头看了眼外边,已经是傍晚了,再过一会儿朱槿就该回来了。 西初想要烧点饭菜的,可她没有在厨房里找到什么食材,这里只有干草和柴火,只能用来烧水洗澡。 * 朱槿推开院门的时候,下意识就去寻蹲在墙边的人影。 今天有些例外,她没能找到人。 朱槿意外了下,她往里边走去,逛了一圈后,在厨房找到了忙里忙外,抬着一桶水的西初。 摸了满脸灰的西初艰难地提着一桶水正对着她笑着。 朱槿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才从她的笑脸上落到了西初通红的双手上,她沉默了一会儿,走向了西初,从西初的手中接过了那一桶并不算得上太沉的水。 西初需要用两只手才能提得动的水,放在朱槿这里只用一只手便能提起,而且还提得十分轻松,不见一点吃力,西初惊讶着看着她的大力气,耳边朱槿的叹息落了下来:“便不知道疼的吗?” 西初没能明白这一句话,朱槿将水放到了一边,拉着西初的手就往自己屋里头去。 等朱槿将冰凉的药膏抹到了西初的双手上时,西初才惊觉痛意,她疼得脸都有些扭曲了,朱槿看了她的模样,手下的力气一点都没放轻,“知道疼便好。” 被她这么说,西初有点委屈,她只是不想当个吃闲饭的,整天什么活都不用干,光是被养着。 这样子的生活是挺好的,但她不适应,就想做些事情来回报一下朱槿。 “凡事量力而行,你也不看看你是不是做这种活的人,一双手都磨破了皮,也不知停下来。” “你既会写字的话,不妨有空的时候,去书房抄些书。” “我自小在容府长大,得了主子的恩典,虽识得一两个字,可也不算得上是识字,你抄些书给我,这便是报了我的恩情。” 西初不懂识字和抄书又什么关联性,但朱槿在自己身边温柔说着话的时候,西初忍不住就点了点头。 等到第二天自己坐到了书桌前开始抄书时,西初才想到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她想了想便从抄书改成了写字帖,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下字,她也有很多年没碰过笔了,刚开始写的还有点生疏了,写多了便也找回了感觉,慢慢就流畅了起来。 西初看过朱槿在书上的批注,字是不太好看。 和她的身份也相符,一个被主子看中教了几个字,但并没有怎么去学的小丫鬟,然后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位置,有了自己的院落后,给自己弄了一个书房。 她好歹也是被身份贵重的王妃和皇女教过的,写出来的字怎么着也还是可以的。 西初便想着写一本字帖出来给朱槿,这大概是她目前能够做到的最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不过西初还是有去井里打水烧水的,毕竟事情已经开始做了,怎么可以在一开始就放弃呢? 西初还打算着,等朱槿回来问问她能不能在厨房里放些食材,这样子她就可以自己做饭了,还能给朱槿准备饭菜,不用朱槿每天为了她外带回来。 这么一想,她现在的日子还挺滋润的,每天干干活,抄抄书,这一天就过去了。 也不用去想着离开这个院子,出去外面会怎么样,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遇到死亡,那些问题好像就这么远离了西初,离得她很远很远。 晚上朱槿回来的时候,西初跟她提了,朱槿点了下头,说了句好,应下了西初的请求。 说好的同时又问了一句西初怎么会做饭?她看上去还挺疑惑的,不过随后自问自答,自己猜想是西初进天香楼以前学的,一顺藤摸瓜,又回到了西初的身份上面,朱槿笑着说:“又识字,又会做饭,到底是什么人家才能养出你这样的人来?” 她一说起这个,西初就在心里头庆幸自己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正如朱槿一开始说的那样,不会说话就代表着不会说错话。 第100章 说的越多, 错的越多,做的越多,错的也越多。 西初曾想天香楼的姑娘会是怎么样的?她没实际去过青楼, 对这个地方的了解多数都是从影视作品小说中了解到的,之前的几辈子也没有机会去青楼长长见识,说到这里难免有点遗憾, 难怪她不是女主角,别人家的女主角女扮男装逛青楼都是基本标配。 楼里的姑娘卖艺卖身,卖艺不卖身的应当是被捧得极高的花魁之类的, 普通的姑娘都是卖身的, 她们多数学的也是些伺候人的手段,还有些助兴用的,那些寻常人家里瞧不见的东西,在楼中应该是极为常见的, 毕竟她们也是需要一点业务能力的。 会读书, 会琴棋书画这些应该都不是什么夸张的事。 夸张的是会做饭。 楼里姑娘虽比不得什么大家小姐, 但也算是被娇养着的了,又怎么会让她们去学做饭这种事情。 西初还没有那个角色不能OOC的意识, 这么久了她一直在当西初而不是在当某个人,一些不能说不该说的话自然而然就那么冒了出来,不过好在她是个哑巴。 哑巴能说什么呢? 哑巴什么都不会说。 朱槿也不是那种会追根究底的人,西初也看不明白她,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只是不会说出来。 西初将柴火放进灶台下, 用蒲扇扇着风将火点燃, 盖着木盖的锅里冒出了些升腾的热气,她抬头看了眼, 又继续努力地扇着自己的风。 今天她开始做饭了,菜还没烧,现在正在煮饭,现代的饭是用电饭煲做的,淘好米放电饭煲里,插头一插,开关一按,四十分钟后就熟了,全程不用自己操心。 而在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里,四十分钟能不能熟都还不知道呢。 西初也不敢去掀那个盖子,只是不断放柴火进去烧,她总担心饭不熟,火不够大。 估摸着时间应该也有半个小时了,火烧的还挺旺的,西初放下了自己准备往里面加的柴火,然后退了两步,远远地看着火焰在柴火上跳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时之间,西初又有些恍惚。 很多时候她总会在安静的时候想起某些过去的事情来,过去被火烧的记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她却记了很久,平时不会刻意去记着,在某些时候却会突然地冒出来,缠绕在她的心头,让她沉浸在那一份过去之中。 西初不高兴地搓了下自己的胳膊,她叹了口气,火变小了一些,她立马往里边添了块柴。 做饭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西初感慨着。 柴火还能再烧一会儿,西初便先去处理了菜,她之前在厨房干过活,那会儿就像是一个吃闲饭的,每天只要出现在厨房就好了,厨房管事的有时候会给她一捆菜,让她去角落里择菜,不要站在中间碍事,她当时双手都干不了活,一捆菜费劲择了一天才勉强择完,然而她择好的菜厨房压根就不会用上。 经历是很重要的东西,正是因为经历过她现在才会那些事情,做饭虽然麻烦,但好在她看过别人做,自己依葫芦画瓢也能画出个模样来,味道不敢恭维,但起码步骤都是对的。 忙活了一下午,西初才把今天的饭菜给做好了。 饭烧久了,底下的饭都焦了,不过好在也不是不能吃的东西,西初把它当做是零食,一边炒着菜,一边吃着它,干完了活。 西初昨天把院子收拾了下,厨房外是有石桌和石凳的,也不用西初费劲去抬桌子摆在外面,然后下雨天还要再收进去,那样子的话对她这么一具柔弱的身体来说真的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西初擦了石桌和石凳,将饭菜端到了桌上,就等着朱槿回来一起吃饭。晚上要用的洗澡水她也在烧了,等吃完饭了水刚好烧开,朱槿去洗澡,她就开始烧自己的洗澡水。 今天是忙碌又充实的一天,她也很努力地度过了一天呢! 等人很无聊,西初坐在石凳上玩起了自己面前的那副碗筷,从日渐西沉到华灯初上,朱槿一直没回来,西初等的都快睡着了,桌上的饭菜也都凉透了,烧的洗澡水已经变温,西初时不时移步到院门前去看上一眼,就是没看见熟悉的人影出现。 心中不免有些着急,西初趴在门上,小心翼翼地将它拉开,探出头,四下无人,她犹豫着迈出了一步。 接着是第二步,跨过了门槛,下了台阶。 西初走到了外面。 她来这里十多天以来,第一天走出这间小院,外面的世界与院子里的世界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抬头望着天空时便会发现,外边要更加广阔一些。 西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又迈开一步。 一步三回头,西初也不敢走远,害怕一走远自己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还给朱槿添麻烦,这种事情是西初最不想遇见的,但不去找的话西初又有些不安心,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安心的感觉?她才来这个半个月不到,朱槿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十多年,又能出些什么让她不安心的事情呢?不过是她的习惯被打乱,她自己在吓自己。 自己在吓自己的西初,实际上也没有走出多远。 在离了雪楠院的第三棵树下,西初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了下,离自己熟悉的院子有点远了,又扭头超前看,再往前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了,这种未知的,只有她一个人的环境让西初感到了不安。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回到那个小院子里,这份情绪驱使着她行动,西初在前进和后退中反复踏步,最后她抱着脑袋蹲在了树边。 * 朱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戌时,她提着灯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在看到院门敞开时,朱槿愣了一会儿,她提着灯,在院子里逛了一圈,走到厨房前,在外边的石桌上发现了上面摆着的几道菜以及两副碗筷。 她转身进了厨房,厨房里专门用来烧水的灶台下还有些点点火星,她掀开了盖子,里面的水还冒着些热气。 朱槿退后一步,将盖子放了回去,出了厨房,往西初住的那屋走去。 里边没亮着灯,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下了。朱槿犹豫了会儿,敲门的手放了下来,正打算回去沐浴睡觉,路过那张摆了食物的石桌时,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只停驻了一下,朱槿转身推开了西初屋里的门。 里头没有人在,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主人早上起床整理好被褥之后就一直没回来过。 她想到了回来时院门是敞开着的,往常院门都是关着的。 是有人进了这里吗? 她不由得这么想。 朱槿出了院门,越过了院子外的一棵树,两棵树,三棵树,在往下一刻树前进时,朱槿停了下来,她往后退了几步,回到了第三棵树前。朱槿举起了手中的灯,往第三棵树下一照。 她找寻了好一会儿的人正蹲在树下,看模样已经睡着了。 朱槿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终是叹了一口气,她放下灯,半跪在西初的面前,她伸出手,一手搂住了西初的脖颈,一手则穿过了她的双膝,然后一把将西初抱了起来。 没了灯,通往院门的路变得昏暗了许多,朱槿一步步都走得十分缓慢,倒不是她怀里抱着的人太过沉重让她无法行动,只是前头的路有些看不清,她没办法只能走慢一些,以免抱着人一块摔了。 将人放回了床上,西初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床上,看着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朱槿看了一会儿,她蹲下身脱去西初的鞋袜,又为西初盖上了被子,防止西初晚上会踢被子,她又将被子压了压。 她已经很少做这些照顾人的活了,现下做起来还有些奇异的熟悉感。 朱槿小心走了出去,将门关上,又转头朝着院门走去,打算去将被自己落下的那盏提灯捡回来,刚出了院门,她一抬头就看到有人捡起了她落下的提灯。 青年站在第三棵前,握着她的提灯,身后还跟着四个美貌丫鬟,许是夜色撩人,在那昏黄的烛光照耀下,男子的脸变得朦胧了许多。 朱槿抿紧了唇,她没有动。 青年先动了起来,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他一动,身后的四个丫鬟也跟着一起动了起来。 青年将到她的面前时,朱槿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她低下脑袋,恭恭敬敬喊了一声:“二少爷好。” 青年在朱槿的面前站住,他举着朱槿的提灯在朱槿的面前晃了下,颇为凉薄地询问着:“你的?” 这话是明知故问,各院的灯笼各不相同,雪楠院的提灯也只有她在用,算是全府唯一的灯笼了,她夜里路过天青轩的时候也总是提着这么一盏灯,更何况现在他还是在雪楠院的门前捡起的灯。 那些话朱槿自然是不能说的,她的眉眼越发恭顺了起来,朱槿老实道:“是奴婢的。”说着话,朱槿伸出了双手就要去接青年手中的灯,“奴婢谢过二少爷。” 青年退后了半步,同时将手中的提灯拿开了一点,让朱槿落了个空。 他的目光一直在朱槿的身上,他突然退开半步也没让朱槿变了脸,一时恼怒的情绪涌上心头,青年道:“你又怎么证明这是你的?本少爷捡到了,那便是本少爷的了。” 这种讨人厌的话并非激起朱槿的任何不满,朱槿依旧保持着一开始的模样,她垂下双眸,轻声道:“那便是二少爷的。” 十分乖顺的模样,让人找不出一点错处。 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时,这番软弱无力的模样让青年生起了些气恼的情绪,他盯着朱槿看了好一会儿,几欲要将手中的灯柄给捏碎了,回过神来说,青年丢下一句话便带着身后的四个丫鬟走了。 “明日到天青轩来。” 他走时还带上了朱槿的那盏提灯,朱槿站在后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紧不慢回了一句:“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10 第101章 朱槿回了院, 转身便去了厨房,她取了火折子,点了灯, 又将灶台底下的柴火点燃,随后在锅里放了下水,用着一个隔断的架子摆在了最上面, 等火烧旺了起来,朱槿出了门,将石桌上摆着的几样菜端回了厨房里。 她蹲在地上, 一手拿着蒲扇, 一手添着木柴,火越烧越旺,朱槿盯着那里头跳跃的红色火焰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时手边搁置的木柴已经烧的不剩下几块了。 她站起身, 裹着布打开了木盖, 氤氲的热气冒了出来, 与之一起的还有饭菜的香味。 * 西初是被摔醒的,昨夜的睡姿大概很差劲, 她早上一个翻身就掉下了床,好在身下有一层被子垫着自己,不然西初觉得自己这一天都不会太好过。西初扶着腰从地上爬上,把被子抱回了床上,叠着被子的时候回忆着自己怎么就跑到了床上来。 她还记得自己昨晚好像没有回房间睡觉来着的,她在外面等朱槿, 等睡着了……好像?噢!她的菜!西初猛地想起了被自己抛在了院里的饭菜, 西初急忙跑了出去,到了厨房外面, 没见着自己摆在石桌上的饭菜,反倒是看到了几缕炊烟。 西初顿时便放慢了脚步,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小心探出了头,厨房里,朱槿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放着调料,身上还围了条白色的围裙,看着分明不像是会进厨房这种地方的人,现下却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西初看了好一会儿,久到朱槿将菜装盘端出来与她对上眼,西初才将失神中醒过来,她退了半步,张了口,又闭上了嘴,小手指着朱槿手中端着的菜,愣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她正因为不知该怎么让朱槿明白自己的意思慌乱,却见朱槿对她笑了起来,“先吃饭吧,有话待会再说。” 西初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她去洗漱,回来时朱槿已经将碗筷都放到了石桌上,就等西初过来了。 西初捧着碗,将米饭送入口中时总会悄悄看上朱槿一眼,她吃的心不在焉的,对面坐着的人心情却很好,偶尔还会给西初夹上几筷子的菜,然后说着这道菜已经很久没做过了,做的不好,这道菜今日烧的最久,应当是不错的…… 有好有坏,不过分自谦,却也不会太过骄傲。 她处在一个什么都刚刚好的位置上,西初又偷偷瞧了她一眼,只觉得这个人从骨子里都透着一股温柔劲。 能爬到高位的丫鬟都这样吗?像是会读心,别人不用开口她便知道了别人的所思所想,彻底地侵入到别人的世界之中,让人离不开她。 胡思乱想的心思直到放下了碗筷后才得了消解,吃完了饭,西初第一眼便看向了朱槿。 朱槿放下了碗筷,抬眼看她:“昨日你烧的饭菜我尝了。” 西初一愣,这才记起了自己早上着急跑过来是为了什么,只是后边被朱槿的一系列操作打的个措手不及,这事就这么被忘到了一边去。 她突然说起这个,西初未免起了个紧张,尝了的意思就是代表她看到了,也吃了,那……感觉怎么样? 西初紧张的情绪被朱槿看在眼里,这人的性格大概也有些恶劣的因子存在,故意问了句:“你是想我说好吃,还是不好吃?” 西初看着她,微微鼓了下腮帮子,心想:……这还用说吗?自然是盼着想要得到一声夸奖的,但……也想知道实际如何。 朱槿弯了下眉眼,笑着说:“我吃的很高兴。” 不是好吃,也不是不好吃,而是高兴。 那能让人吃的高兴的东西,应当是好吃的。 辨明了这个意思后,西初弯了弯嘴角:那我下次继续做给你吃。 “好啊。” 无声的话忽然得到了回应,西初惊了下,她惶恐不安地看向朱槿,只见着朱槿那温柔的目光,旁的什么情绪突然间便都消失了,这份惊恐不安在那双温柔眼睛的注视下被一扫而空。 西初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好捧进厨房里,接了点水就要去洗碗,朱槿中途拦下了她的手,她低声说着:“我来吧。” 西初扭头看她,朱槿回以她一个笑容,她道:“雨宁的手不该做这些活。” 这还是这些天以来朱槿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也不是西初的名字,这是第一次见面时,朱槿给她取的名字,那个时候朱槿抚摸着她的双眼,温柔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应当是有着什么意义的。 可西初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如果有什么意义的话,那朱槿又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么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取一个对自己来说意义深刻的名字呢? 西初想不明白,但也知道不能朱槿说什么便是什么,今天的饭菜是朱槿做的,不可能碗筷也要她来洗,先不说她是朱槿买下的,单就论现在居住在一起的关系,将所有的事情都丢给另一个人做了,哪怕当事人没什么感觉,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但别人的想法不是自己做不做的原因。 朱槿做了饭,西初就应该承担洗碗的工作。 西初很坚决地冲她摇了下头。 “为什么?” “你应当是干不惯这些活的,有我替你做了,不好吗?” 你又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分明就不是一个普通丫鬟,地位在这个家里并不低,虽说不是主子身份,但怎么也算是半个主子了,这样的你又为什么要接手这些活呢? 朱槿没回答她,西初也没回答她,这个话题好像真是一个小插曲,提起就过去了,最后还是以朱槿将碗筷洗了收场。 这个人看着很温柔,事事都会应,西初第一次发现她也有不会应的时候,她觉得可以才会容许,她觉得不可以,便什么都不能做。这样的想法莫名其妙就出现了,西初看着她的目光都恍惚了起来,直到朱槿来牵她的手,带着她出了厨房。 “你不高兴了吗?” 她问着。 西初摇头。 她又说:“那便好。” 朱槿很快便出了门,西初一个人待在院子里无所事事,闲着没事去翻翻书房里的书,翻的无聊时就去院子里拨弄一下被养在院子里的花,是她没见过的话,也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独有的还是和她的世界一样共存的花。 毕竟她对花也不太熟悉,只是知道最常见的几种花。 有些知道名字但并不知道具体长什么样。 西初是真的觉得无聊。 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无聊,但又很安全。 她去打了桶水,拿着小瓢给花浇水,她也不敢浇太多,看哪株花的土是干的就浇上一点。 时间过得缓慢,一点一点的,西初以为已经过了好久,实际上她浇水的时间也才一刻钟。 惊觉了这点后,西初觉得需要给自己找点活干。 她将目光放到了那几个空屋子里,这里之前只有朱槿在住,她白天也不在,这个地方对于朱槿来说也只是夜里睡觉的地方。 西初提了桶水,拿了块抹布,又拿了扫帚。她推开了一间屋子的门,先把地上的灰尘扫去,将窗户打开通风,就拿着抹布开始擦拭起屋里头显而易见的灰尘。 沉浸在干活中的时间过的很快,不经意间已到了黄昏,西初将黑的不成样的木桶水提出去倒了,转身就进了厨房。 忙里忙外的,捣鼓出了一顿饭,将饭菜端到桌上,西初不免感慨一句自己真是太优秀了,辛勤的清洁小能手兼优秀的大厨。 然后就开始等着朱槿回来。 探头探脑的,不时往院门口看去。 天一变黑,西初将院子里的灯点上,然后蹲在门口前的石灯盏下等着朱槿回来。 大概有很长的时间,西初才看到朱槿回来。 之前早上出去是什么模样,回来也是什么模样,今天不太一样。她早上出去时是穿了一身黄衫,回来的时候依旧是那身衣服,但身上各处都沾染了些脏污的泥块,不知道去了哪里,搞得一身狼狈模样。 看着她这副模样,西初欲言又止,狼狈的朱槿对她笑了下,说了句:“没什么。” 她这一说,西初自然只能点点头,伸手去拉朱槿的手时,忽然听见朱槿发出了声小声的吸气声,西初一把将她的手摊开,她的手中血色斑驳,与褐色的泥土混在一块,光是看着西初都觉得疼。 她急忙拉着朱槿到水边,给她用水清理着手心里的污泥,又进了房取了之前朱槿给她的药膏,然后小心抹上。 她忙这些的时候,朱槿一直都没有动,乖乖等在原地看着西初忙前忙后,跑来跑去的,隐约可见她的眼中藏着几分的担心。双手被抹上药膏时传来些沁人的滋味,朱槿看着蹲在自己面前专心为自己上药的西初,忽然问了一句:“楼里都是这么教导你们的吗?” 西初正专心上药呢,猛地听见朱槿说话,便抬头看了她眼,但西初没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朱槿也没有说第二遍,西初抬头看她时,朱槿又变成了平时温柔的模样,对着她笑的温柔。 第102章 她今天去了哪里?怎么会搞成这个模样, 虽是丫鬟的身份,可西初刚来的那日分明听那个小厮说她也算得上是府上的半个主子,既然是半个主子, 又为什么会让双手搞成这个模样? 西初有许多想问的,她抬头对上朱槿那始终温柔的笑容,头一低, 在朱槿被她缠满了纱布的双手上打了个不算好看的蝴蝶结。 就算她问,朱槿也不会回答,这个人就是这样子, 对你温温柔柔的, 可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心里自有一套数,她不想与你说的不管你怎么问都不会回答,她想与你说的不用你用她都会一一道出。 西初觉得有点委屈,这份情绪起来的莫名其妙的,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 可两个人相处也有大半个月了,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相处也算得上是和谐了, 但她们这对室友似乎连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 她沉闷地替朱槿上完了药,虽不曾发声,可身上由始至终都透着一股闷气,朱槿也不是什么不识趣的人,见她这样,自然是开口问了一句:“怎么这副模样瞧着我?怪让人心疼的。” 她也不是不知道原因, 只是嘴上那么一说。 西初看着她, 压了下嘴角。 朱槿叹气:“我也不是不想与你说,只是真觉得不疼, 说出来未免有些大惊小怪了。” 西初看向她那双被自己缠了许多纱布的双手,她可没忘记这双手在被她包扎起来前是什么模样的,常年的劳作磨出来的茧子根本就不会那么轻易受伤,这种不疼的话,西初是不信的。 她也干过活,她也知道干活的一双手是怎么样的。 这种话不过是骗骗傻子。 她又说:“既生得这般好看了,便笑笑好吗?哭丧个脸可有些对不起老天爷给你的这张脸了。” 西初不想搭理她。 觉得朱槿真是会说话,但是她不想搭理朱槿。 这份坚持并没有持续多久,甚至连一分钟都没坚持下来。 西初主动搭理了她,只因朱槿那双被她裹了纱布的双手,看着朱槿捧起碗,费劲地拿着筷子时的模样,西初觉得这不太好,她担心朱槿的筷子拿不稳,这种事情本来去拿个汤匙就能解决的,大概是鬼使神差,西初主动接过了她的碗还有筷子。 在朱槿那略微惊讶的目光下,西初对她张了下嘴,同时将筷子上夹着的菜送到朱槿的嘴边。 未曾发声,可朱槿却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在把自己当做小孩一样哄。 朱槿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跟着西初的动作张开了嘴,一口咬住了筷子,吃下了上边夹着的菜后,朱槿才恍惚惊醒这有些奇怪。 奇怪着又想到西初是天香楼出身,她所做的这些全是天香楼的妈妈教导她们讨恩客欢心的动作又觉得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毕竟在西初眼里,这种事情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她若是避了才是奇怪的吧? 饭吃到一半,忽然有人敲了院门,朱槿就要过去开门,西初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坐着不要动。 哄住了朱槿,西初便去了院门前,她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个穿着灰衫的年轻小厮,西初一开门,一声朱槿姑娘落在了她的身上,外头的人看清她的模样后,连忙收了嘴,又道:“……朱槿姑娘可在?” 这话问的分外小心翼翼的,西初回头看了眼还在原处等着她的朱槿,又回头对着小厮点了点头。 “劳烦这位姐姐去请一下朱槿姑娘,小的是二少爷身边的下人,名叫三一。” 二少爷? 西初记得那天进府时小乾说二少爷是朱槿姑娘的,那么……西初悄悄侧了下身,越过了三一往后瞅了瞅,她没有在外面见到第二个人,确认了这个事实当下便有些小失望。 西初比划了下让三一在外面等一下,自己回去叫朱槿出来,这本来是一件用不了多长时间的事情,可她的比划三一没能看懂,连猜带蒙的,说了好几次都没猜中西初要表达什么意思,他猜的累,西初也比划的累,最后在三一一句小心翼翼地询问中,西初直接放弃了:“姐姐可是不会说话?” 她一转身,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西初抬起头,对上的是朱槿温柔的笑脸,她转手牵起西初的手,让西初落了半步跟在自己的身后,自己则迎上前,“二少爷让你来此,可是有事?” “二少爷让小的来告诉朱槿姑娘一声,明日便不用去天青轩了,这是二少爷让小的给朱槿姑娘送来的伤药。” 朱槿拿不了伤药,西初上前接过了三一手中的小玉瓶。 交代完了话,药也送到了朱槿手中,三一自然是没有留下再打扰的意思,不过离开前又回头看了西初一眼,他不免提了一句:“朱槿姑娘又将府外的人带回来了,可别又养了个白眼狼,李姨娘可是前车之鉴。” 听得这话,朱槿脸上的笑容顿时消了些,一直到他离开,她都没有什么笑意。 西初并没有听见三一的话,看到朱槿突然变得不开心也只是以为是那个二少爷的原因,刚刚三一说的那些话倒是让她明白了朱槿这一手的伤是哪里来的,是那个要娶朱槿的二少爷害的。 西初又气又恼,之前她听小乾说的时候还以为这个二少爷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欺负人的家伙,就算是不想娶朱槿也没必要这么糟蹋人吧?这讨厌的主仆制度世界,垃圾。 她心里头生气着,关上了门,在朱槿的面前比划了几下,着重指了指外面,然后比了个叉叉,让她离那个二少爷远一些。朱槿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费劲比划着双手,颇有兴趣地看了好一会儿,想起刚刚西初也是这么对着三一比划的,比划半天三一都没猜出她要说的是什么,“你在说三一不是个好人?” 西初摇头,比了个二。 “二少爷?” 西初点头。 “二少爷不是好人?” 西初点头。 “你又怎么知道?” 西初抓起朱槿的手腕,着重指了下她的手掌,没有再用多余的动作来表达什么,气愤的模样极为好猜,“你觉得我的手是他害的?所以说他是个坏人?” 西初点头,她想摇头来否定朱槿话里的那个觉得来着的,不过她要是摇了头又点头朱槿肯定会被她给搞蒙,西初只能放弃这个否定。 不是觉得,而是就是。 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早上还好好的一个人去了天青轩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个府里边就这么几个人,朱槿算半个主子,一般的人哪里敢欺负她? 朱槿看着西初各种气恼的模样,不免笑了下,她对着西初摇了下头,忽然说:“你可知三一刚刚对我说了什么吗?” “他说,你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见了二少爷便会丢下我。” “雨宁,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吗?” 西初:??? 白眼狼是什么啊!不是,什么叫做养不熟的白眼狼?哇,什么人嘛,不愧是垃圾二少爷身边的小垃圾,诬陷人倒是一套一套的,就仗着她不会说话是吧?真是……啊啊啊啊!她为什么不会说话! 西初简直要被气坏了。 “你在生气吗?” 当然啦! “为什么?” 这还有什么为什么吗? 朱槿笑了笑,显然那些为什么都是在逗西初的,明白了她的玩闹西初鼓了下腮帮子,不太想搭理她,但手还是主动牵起了朱槿的手腕,拉着她往里边走。 朱槿在她身后叮嘱着:“往后若是见了二少爷可要避开他一些,二少爷人不坏,可脾气不太好,你若是犯到他手里,免不得要吃些苦头。” “你整日待在雪楠院里,倒也不会有机会与二少爷撞上,或许是我想太多了。” 西初听着话,心情一再地往下掉。 朱槿的想太多成了一个反向的flag,没过几天西初就被二少爷“请”到了天青轩,来敲门的依旧是那天来的三一,不过这一次他带了几个人,西初一开门他也没了之前的恭维笑脸,只有满满的翻脸无情。 一见西初,他手一挥,指使着跟他一块来的其他下人将西初给捆了,连拖带拽地硬是将西初带到了二少爷所在的天青轩。 西初还有点懵,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她压根就没出过门,为什么事情还能找上来?很快西初便想明白了为什么,朱槿好歹是半个主子,二少爷想欺负她也不能欺负她太过,但是西初就不一样,一个天香楼里买回来的姑娘,属于下人中的下人,欺负起来自然是不用交代什么。 西初有点忐忑,她已经能够想象到自己接下来会面对怎样的一种歹毒场面的。 没关系,她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了,西初一点都不虚的! 痛一点也不带怕的!西初可是从深宫出来的人! 被带到天青轩后西初就被扔到了天青轩的主厅地上,只有几个身材魁梧的护卫守在一旁,原先该守在厅里的婢女退了下去。 西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那个二少爷什么时候才出现。 过了一会儿,传说中的二少爷从偏厅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四个婢女,还有一个小厮。 三一毕恭毕敬地跟在他的身上,伸手指了指地上的西初,附在二少爷的身边小声说着话,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那个本来面无表情盯着她的二少爷突然就变得超凶了起来。 西初忍不住退了一点点。 第103章 容府的二少爷名叫容凉雨, 大少爷名唤容冰云,大小姐容明华。 他们三个西初知道的不多,朱槿也没怎么说过, 她唯一能够了解到这些消息的渠道是刚入府时见到的小乾。 不过小乾给她的信息也只是二少爷是朱槿的,这种没有什么用处的信息。 二少爷生的很好看,并不丑, 对得起他的少爷身份,和朱槿在一块也不会让西初有种颜值上被冒犯到了的奇异感觉。 西初来到这个世界还真的没遇见过几次长得丑的,除了她自己。 此时, 生的俊秀的二少爷正一步步接近西初, 逼得西初下意识就想后退躲避。 护卫按住了西初,让她不得不正面对上二少爷。 二少爷蹲下身,捏住了西初的下颚,迫使西初正面对上二少爷。 二少爷眯起双眼, 左右打量着西初, 然后说出了第一句话:“天香楼的姑娘就生得你这模样?也就朱槿那家伙眼瞎才会将你带回来。” 一出口, 没有西初想象之中的变态气息围绕。 西初有点懵。 “你以为容家有了一个李姨娘便会有一个……”二少爷忘了词,他回头看了眼三一, 三一十分上道当了回提词器:“少爷,朱槿姑娘给她取名雨宁。” 二少爷得了提醒,又扭过头,一脸冷酷霸道的模样对着西初宣告着:“便会有一个雨姨娘吗?” 西初:……喵喵喵? 见西初一脸茫然,二少爷皱起了眉,同时松开了手, 他在屋里头巡视一周, 然后对着西初吩咐着:“今日天气不错,我这屋里头的桌椅都需要晒晒太阳了, 你把它们都搬出去,好好晒晒太阳。” 今日的天气不错?西初扭头看了眼外边的天气,今日是个阴雨天,天气阴沉沉的,看着像是随时都要下雨的感觉,压根称不上是什么好天气,太阳也被乌云遮掩。 当下西初的心情就有了点复杂。 三一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让她快些去将厅中的桌椅搬出去,还不忘威胁她一句,若是动作慢了让二少爷不开心了,少不了得吃几顿皮肉苦。 西初很是沉默,她从地上站起,揉了下自己被捆住的手腕后,这才行动了起来。 搬个桌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在来之前西初以为迎接她的会是皮鞭辣椒水手指夹板子这些东西,可万万没想到,她以为的凶狠残暴二少爷居然是让她搬桌子,这算哪门子的处罚? 西初想不明白,于是西初弯身搬了下桌子,她一个用力,桌子没被她搬起来,反倒是自己的手被磨得有些发疼。 她半天都没将桌子搬起来,坐在主位上的二少爷的嘲讽立刻下了来,“怎么?连张桌子都搬不动,朱槿那家伙平日里是饿着你了吗?” 西初没看他,从搬转为了推,虽然费劲,但好在她用些力也能推动。 将桌子推到了门前,遇上了门槛这个问题,西初绕到了门前,半抬着桌子的一角,让桌脚跨过了门槛,然后跟着将它拉出来,又用同样的方式,将后半的桌子一起抬了出来。 出了正厅,要将桌子搬到天井,途中又是几级台阶在等着她,这路并不长,就是搬桌子费力了些。 西初这具身体还挺娇气的,干一点活就开始气喘吁吁,好在不是刚穿来的那段时间来做这些,不然西初觉得自己连一张桌子都搬不出来。 西初将桌子拖到天井就回去开始搬第二张了,屋里头就五张桌子,十把椅子,椅子她还是能够直接抱起来的,就是桌子费劲了点。 她搬运的速度很慢,坐在边上看着的二少爷都开始打起了哈欠,等西初将第三张桌子搬出去时,二少爷吩咐了下三一让他盯着西初干活,自己则是带着他的四名婢女离开了。 西初想他是去睡午觉了,西初也想睡,可是西初没得睡。 西初得搬桌子,西初委屈。 委屈的西初双手又累又疼,但走了一个二少爷,剩下的三一像个坏心眼的监工,不时就在边上说着怎么那么慢?快些搬。 西初听着这话都觉得他手里要是有条鞭子的话,估计会甩开鞭子然后开始抽自己了。 搬到第四张桌子的时候,阴沉的天终于下了雨。 一开始还是豆大的雨,紧接着雨从小变大,哗啦啦的雨一个劲往下落,西初将第四张桌子放好后就连忙跑回屋子里躲雨,她没能彻底避开雨,身上还是淋湿了一些。 她进来屋里躲雨的行为三一倒是没有说些什么,像是默许了西初暂时的偷懒,西初小小松了口气,想着这个家伙也不是很坏。 她这口气并没有松多久,大概是听到了外边的雨声,跑去睡午觉的二少爷出来时见到了站在门口躲雨的西初,很是不高兴地问了一句:“怎么停了?” 三一回着他:“少爷,下雨了。” 听着这话二少爷更是不高兴了起来,他怒道:“下雨了又如何?下雨了本少爷的吩咐就可以不听了吗?” 三一哪敢违背他,听到这话立马就转头凶起了西初:“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搬?” 西初:……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西初低头继续搬着自己的桌椅。 好在现下是夏天,就算是被雨淋了也不会觉得冷,只是湿哒哒的衣物贴在身上让她有些不舒服,还有雨水落在脸上时很是干扰她的视线,西初都停下好几次去擦自己的脸了。 她的手是湿的,衣服也是湿的,再怎么擦也没法将自己的脸擦干净。 擦了好几次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西初干脆就忍了下,不去擦了。 搬桌椅是体力活,更别提是冒着雨搬,西初搬到第七把椅子时,双脚踩进了水里,可能是地上有地砖凸出了一点来,西初被绊了下,手中的椅子松了开,她整个人摔倒在地上,手掌心与膝盖在地上磨了一番,西初感到了疼痛。 她一摔,里头的人顿时不安稳了,三一立马回头看向里头的二少爷,“少爷,这雨有些大了,若是朱槿姑娘……”他也没敢直接说什么西初摔了,这活累人,让二少爷放过西初的话。 他说的委婉,二少爷斜睨他一眼,冷声道:“你既然这么怜香惜玉,那便你去干了?” 三一立马讪笑,“小的怎敢。” 外头的西初趴在地上缓了一下才慢慢站起,她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心,皮都被磨破了,雨水落在她的手掌心上冲刷掉了她掌心上的血丝,这才让她的手不那么可怖。 只是再去抱椅子的时候,手心里传来的各种不适应让西初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她的手一接触到椅子的边缘就开始泛疼。 西初咬咬牙,忍着疼将椅子放好,又回身搬下一把椅子出来。 或许是人倒霉喝口水都塞牙缝,西初摔倒开了个头,又立马摔了第二次,这次也不是什么地砖有凸出来的地方了,而是不小心踩滑了一步,西初从不高的台阶上摔了下去。 这具身体再怎么锻炼,之前也是身娇体弱,哪受得来这种苦。 哪怕西初觉得这不算什么,但身体留下的反应让她微微红了双眼,她觉得疼,好疼。 屋里头的二少爷看着西初摔了第二次,皱起了眉头,他看向了三一,正要开头吩咐他让西初进来,外头忽然进来了个人,穿着黄杉撑着伞,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厮两个侍卫。 他心软了的话立刻在唇齿间消失,换上了更加惹人生厌的话,“还在地上躺着干什么呢?” 西初低着头,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想着只剩下三把椅子了,早点干完就早点休息,委屈什么的还是等着活干完了再去委屈吧。 她这么想着,手刚碰到了椅子的边沿,一只手忽然被人压了住,有个人影出现在了西初的身侧,头顶落下的雨水消失,西初扭头看向了过去,还没看清人,一件外衣先披到了她的身上。 “怎么将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也不知道喊疼的吗?” 出现在耳边的是西初熟悉的声音,这份温柔的声音让西初一下子就红了眼,原本压下去了的委屈又冒了出来。 里头的二少爷看见了她,不禁冷下了声,他道:“你来做什么?” 朱槿扭头看他,“不知雨宁犯了什么事,二少爷要如此惩罚她?” 二少爷不高兴极了,看着西初的目光都带了几分的不耐烦,他反问:“本少爷还使唤不得一个丫鬟了?” 朱槿神色冷淡,她回道:“二少爷是主子,自然是能使唤的。” “雨宁是奴婢身边的人,她不合二少爷的眼,自然是奴婢的错,既如此,雨宁之过,也应是奴婢的过。” 朱槿说完话便要将伞放入西初的手中,目光触及西初双手那不自然地颤抖时,朱槿回头看了眼跟着她一块来的小乾,小乾立马走上前,接过了朱槿手中的伞,站在西初身边为她撑伞。 朱槿则是走进了屋里,替西初搬起那未搬完的椅子。 她的手还裹着白纱,昨日的伤还未好,此时又动手搬了椅子,现在又还在下雨,西初不知道那得有多痛。 在朱槿淋着雨搬出了第一把椅子时,一直在门前看着她的二少爷终是生气地叫了停,“停下!” 朱槿不曾理会他,继续搬着他莫名其妙吩咐西初搬出来晒太阳的椅子,二少爷见她不停下,又气又怒,干脆踏出了檐下,一把抓住了朱槿的手,里头的婢女见他突然冲出了雨中,急忙取了伞跟上。 他抓的突然,朱槿吃痛地皱了下眉,听见朱槿的吸气声,二少爷又着急松了手,想要问上她一句疼不疼,话到嘴边又是惹人嫌的一句:“本少爷都叫你停下了,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少爷?” “奴婢不敢。”朱槿低声说着,“只是二少爷吩咐之事,奴婢定是要做完的。” 话一说完,朱槿挣开了二少爷的手,继续搬着未完的椅子。 二少爷生气到浑身都在颤抖,为他撑着伞遮雨的婢女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哪怕二少爷迁怒到她的身上,让她滚开,她也不敢动上半分。二少爷见她不走开,一把抢过了伞往地上一扔,让雨水打在自己的身上。 边上的闹剧朱槿不是没看到,只是自始至终都是沉默着搬着自己的椅子,一直到椅子全部搬完,朱槿回身对上二少爷那双生气的眼睛,毕恭毕敬地说着:“二少爷吩咐之事,奴婢已经做完,便带雨宁先行退下了。” 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一句二少爷淋雨的事情,也没有劝他不要和下人置气免得伤到身体。 她平日里与人和善,可在对上容家的二少爷时却冷漠异常。 二少爷跟看不见她的冷漠似的,他所气恼之事全是因为朱槿护着西初。 “你为何要如此护她?她欺你瞒你,天香楼里出来的姑娘,没得一句真话!” “她根本就不叫雨宁,她叫沈如初,她也不是个哑巴,她接近你都是为了利用你好接近我——” 第104章 朱槿没说话, 她伸出手牵住了西初的手,转身带着西初离开。二少爷见她不理会自己更是跳了脚,他大声吼着:“她压根就不叫雨宁, 她叫沈如初。” “她更加不是个哑巴。” 听到这话西初愣了下,她下意识便要抬手去摸自己的喉咙,然而手才刚抬起, 二少爷那堪比霸王龙一样的吼叫吓到了西初,让她不敢有太多的动作。 “在你眼中本少爷便是那种拿着少爷身份肆意欺负下人的家伙吗?若不是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本少爷又怎会与她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朱槿你听到没有?” “我叫你停下!” 朱槿停了下来, 西初小心翼翼往后边看了一眼, 先前嚣张至极的二少爷此时跟只斗败的公鸡似的,维持着自己少爷的高不可攀的同时又有着不可掩藏的卑微。 “她如此欺负你,本少爷欺负她,不过是为了替你出气, 你却为了她给本少爷甩脸色, 朱槿你——在你眼中哪怕是个青楼的娼-妓都比本少爷重要是不是?!” 西初莫名被点名, 这个偷窥忽然有些窥不下去了,西初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偷偷收回了视线。 好在她也只是个路人甲,推动故事剧情发展的那种,压根没人注意到她在边上做了什么。 朱槿转过身,西初感觉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握紧了些,可抬眼看向她的脸,她又是很平常的表情, 只是微微垂着眸的模样, 看上去有些难过,“少爷说笑了, 您是主子,主子大过天,又怎会比不过奴婢这些下等人。” 她这个模样太容易唬人了,西初看了都觉得心疼,更何况是直面着她的二少爷。 刚刚还在对着朱槿大吼大叫的二少爷立马就慌了手脚,他连忙解释着:“你,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朱槿你……本少爷只是,少爷只是……” 越解释越是说不清,说到最后,二少爷又问:“你的伤如何了?昨日……我并非是想要处罚你,只是你自打离开天青轩后就不曾理过本少爷……” 朱槿恭恭敬敬道:“奴婢从未将昨日之事看做是惩罚,朱槿是容家的奴才,二少爷的吩咐自当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二少爷又恼怒了起来,他大声道:“本少爷从未将你当做过是那些下人,你——” 朱槿又道:“可朱槿就是奴,二少爷往后还是不要再说这种话为好,您是主子,自当与奴婢们划清界限。” 西初在边上,时不时看一眼朱槿,朱槿说完后,她又去看面前的二少爷,许是今日的雨太大了,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西初都有些看不清二少爷此时的到底是怎般模样,只是隐约瞧见了他垂落的双手悄然攥成了拳。 他怕是生气极了,一腔爱意皆不得回报。 想到这里,西初又看了朱槿一眼,心想朱槿还真是铁石心肠。也不能说是铁石心肠吧?只是自己看的清楚。 她以前也有看过什么少爷和丫鬟喜结连理的故事,故事里的少爷脾气或好或坏,而故事里的丫鬟总是要遭受欺负的那个,被少爷的家人,被少爷身边的下人,被少爷的爱慕者,被少爷自己,故事的最后少爷和丫鬟自然是开开心心在一起。 西初可不愿看到朱槿被人欺负的模样,这般好的人自然是要好好活在这个世上才行,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喜乐。 朱槿没再和二少爷多言,拉着西初便走。 二少爷又喊了一声朱槿,朱槿没有再停下,他恼极了大步一跨,三一拦下了他,在旁边低声劝导着:“少爷,二少爷,您还是不要再说了,朱槿姑娘现正在气头上,您说的越多,朱槿姑娘怕是越生气。” 二少爷怒道:“她有什么好气的?本少爷还生气呢!” “朱槿姑娘心善,本就容易被人哄骗,二少爷先前那般对待朱槿姑娘,如今朱槿姑娘不信二少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二少爷查了那丫头的底,可朱槿姑娘并不知啊,朱槿姑娘还以为二少爷您这话又是见不得她身边有人在……” 听到这话,二少爷又跳了脚,“本少爷岂是那种会害她之人?!” 三一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二少爷怎么可能是那种人?都是朱槿姑娘她不长心眼,她不好。” 慌不择路便又说错了话,二少爷更生气了,揪着他追问着:“朱槿哪里不好了?!” 三一急忙改了口,同时伸手打了自己的脸两下:“是小的不好,小的这张嘴欠打。” * 一路出了天青轩,朱槿都很沉默,跟着朱槿一块来的两个护卫被小乾带着,远远地落在了身后。 先前看热闹的情绪化作了忐忑,西初时不时瞅一眼朱槿,刚刚二少爷的话她都有听见,对方说的那些话她也都听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她对于自己这个身体的身份一无所知,但这个身体是切切实实在这个地方长大的,有权有势的人去打听自然是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并不是哑巴,可她一直不曾说过话。 西初又想去摸自己的喉咙了,她会说话吗?她能说话吗?如果能说话的话,那么为什么一开始说不出来? 她反复的动作朱槿自然是看在眼里的,见西初想抬手又不抬手的模样,朱槿停下脚步,伸手拢了下披在西初身上的外衫。西初被她的举动吓到,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朱槿。 朱槿看着她,目光渐柔,说出来的话也与往常一样,很是温柔。 “既是会说话,为何现在又不会说话了?”她问出了西初这一路忐忑不安的事情,西初小手捏紧,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不能说话。 朱槿又说:“先前以为你自小便是个哑子,既不是,那过两日我寻个大夫为你瞧一瞧吧。” 这话更是让西初恍惚,她惊愕地看着朱槿,下意识便问:你不生气吗? 朱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问:“生气?我为何要与你生气?” 西初皱了眉,又接着说:我骗了你,我不是哑巴还要装哑巴骗你,我是想要利用你上位的青楼姑娘,我是个坏家伙。 朱槿笑了起来,她摇着头,轻声道:“雨宁若是有这个脑子的话,今日怕也不会遭这个罪。” 西初:喵喵喵??? “这一路上你便一直在想这些才如此不安?” 西初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真是个孩子。” 西初:……才不是呢!我可是一个心智成熟的优秀大人了! 朱槿笑笑,又说:“沈如初,可没雨宁好听。” 她没再继续哑巴的这个问题,显然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在二少爷那边看来是罪无可赦的大事,放到了朱槿这边却成了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西初不知道这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或许两者都有,可不得不说朱槿的这般作态让她很安心。 朱槿不会追问为什么。 从醒来睁开眼,她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走到她面前时,便一直是这个温柔模样,可温柔的人压根就无法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坐到现在这个府上半个主子的位置。 西初知道这个模样或许是朱槿的面具,正如曾经待她很温柔的大丫鬟和小王妃,也是两副面孔,待她是一个模样,转过身背着她又是另一个模样。 可她真的太温柔了,从一开始就十分温柔的对待西初,一个被人从水里捞起的青楼姑娘有什么可图的?就算是想要得她的感激,救了她的命已是莫大的恩情了,根本就不需要这样子护着她。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西初想问她为什么。 许是因为心中的不安,许是因为心中的种种想法都需得到肯定,所以她才有着想要知道为什么的迫切心情。 为什么真的就那么重要吗?西初不由得在心中反思着。 回了雪楠院,朱槿让西初去洗个热水澡然后换下身上的湿衣服,西初乖乖点头。等西初洗完澡出来,她特意看了眼朱槿身上的衣服,见她已经换了套衣服心中的那点牵挂才放了下,这一安心,朱槿又给她递了碗姜汤让她喝下,西初乖乖喝下,身体和心里边都因为这碗姜汤变得暖烘烘的。 西初喝完姜汤,还抱着碗就听到朱槿在旁边的一声感慨:“雨宁身体柔弱,今日这般折腾,想来明日怕是要不好过了。” 西初睁着圆圆的眼看着她,颇有几分的乖顺,朱槿又伸手摸了下她的眼,轻轻抚摸着她的眼皮。 西初下意识闭上了眼,任由她抚摸自己的眼。 不知为什么,西初总觉得,朱槿摸自己眼睛的动作有点像什么隐藏颇深的大变态。 她这么想的同时,朱槿的话落了下来,带着三分玩味的笑意:“雨宁生了双漂亮的眼睛,真想将它留在身边一辈子呢。” 西初吓得立马睁开了眼,同时后退了两步,露出了格外警惕的表情来。她严肃又不安地盯着面前的朱槿看,朱槿嘴角还残留着几分的笑意,见着西初这般模样,更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哈哈哈。” 她一笑,西初便知她刚刚的话全是在逗自己的,当下心情不由得复杂了起来。 朱槿是很温柔,她是很喜欢啦!但这种时候就!很!讨!厌!气气! 生气的西初决定接下来的一天都不要搭理她。 然而第二天就发现朱槿病了。 说着西初身体娇弱第二天怕是会生病结果西初压根就没生病,反倒是觉得自己身强体壮淋场雨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朱槿病了。 第105章 西初发现朱槿生病是自己做完了饭, 朱槿都还没起床,这才去敲的门,西初也没觉得朱槿会起完, 在敲门之前她一直都是抱着朱槿早早就出了门的念头敲的。 一敲门,一进屋,她就发现了还在屋里头的朱槿, 额头烧的厉害。 西初立马就出了屋,往院外走去,刚打开院门, 便见着外边候着的小乾。 “朱槿姑娘在吗?各个铺子的掌柜都在厅中等着了。” 他说的着急, 西初想这应该是什么大事,可朱槿病了,现在还没起,得找个大夫来替她看病才行。 她比划了两下, 觉得小乾可能看不懂, 干脆放弃了比划, 拉着小乾的手往里面去。 小乾不明所以,还在囔囔着:“你干什么?我今日来是真的有急事, 你莫要闹。” 他吵闹着,也不敢太挣,怕自己用力就伤到了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西初。 朱槿那屋的门忽然被推开,两人的争执停下,西初转头看去,身边的小乾欣喜道:“朱槿姑娘, 管事们已在前厅等着了。” 朱槿站在门口低声说着:“我这便去。” 西初一愣, 松开了小乾的手,走到了朱槿面前, 还没伸手就感受到了朱槿身上传来的热气。 原本的探测变成了严肃地摇头。 朱槿站在她的面前,笑着对她摇了下头,低声道:“今日是很要紧的事。”说罢,她伸了下手,似是想要安抚西初,可手没能抬起,朱槿略为无力地说着后话,“我不能不去。” 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朱槿才会拖着生病的身体硬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可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在等着,昨天又为什么要特意跑过来? 西初不懂。 一时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她,一时又觉得这个人明明什么都拿捏的很清楚,偏生在昨天的事情上犯了糊涂。 沉默了会儿,西初让了路,朱槿冲她笑了下,脸色有些苍白,刚迈开一步,西初就见着她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就要跌倒,她急忙伸出了手,扶住了朱槿。 朱槿倚靠着她,站稳了后道:“帮帮我好吗?雨宁。” 她就算是不说西初也会做,现下她这么一说,西初自然是直接点了下头。 西初不敢让人看出她随时会倒下,也不敢离她太远怕她真的倒下自己会来不及扶,因而便紧跟她的身后。 等到了院中,跑来找朱槿的小乾看见跟在后边寸步不离的西初时,脸色不是特别好,但碍于朱槿在也就什么都没有说,转眼对上朱槿那还有些苍白的脸时,他不禁问了一句:“朱槿姑娘的脸色怎如此差?” 这话太敏感了,西初的心脏一下子就被捏住,她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朱槿,只瞧得见朱槿的后脑勺,也不知她现下是怎么一副苍白脸色,西初担心极了,听见朱槿那略显虚弱的声音带着一如往常的笑意也依旧没有将这份担心放下,“许久未见各个铺子的掌柜了,有些紧张。” 小乾一下子就笑开了,他道:“该紧张的是他们才对吧,朱槿姑娘离去三月,他们享受了三月的悠闲时光,今儿朱槿姑娘回来了,他们恐怕一个两个都巴不得今日朱槿姑娘出些什么事,到不了场呢。” 这突然的插曲就这么过去了,小乾在在前头引着路,絮絮叨叨说着府中的事情和商铺的事情,他的目光偶尔会从西初的身上扫过,有好几次西初都感觉他要开口赶自己,嫌自己碍事了,但小乾就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因为朱槿在。 他不会在朱槿面前过多的放肆,就连在朱槿面前说西初坏话,说西初不是个好人的这种话,西初也没有听到过了。 或许是因为见得少的原因,再者就是人也不会蠢到在不该说这些话的人面前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来。 小乾说的多,朱槿偶尔会应上一句,但大多数时候都在小乾在说话。 朱槿不是这种话少的人,也不是那种会让人一直说话得不到半点回应的人,能够被人真心实意喜欢着的人,一定是个会温柔回应他人的人。朱槿是真的累了,所以才会这么话少。 西初想让小乾闭上嘴了,不然他说话,朱槿总要费心思去回应他的话,免得他冷场。想到这个,西初又不免想到了自己,如果她现在会说话,是不是就能接小乾的话,让朱槿可以不用搭理他? 想也是没用的,想想中的事情并不会成为现实,西初不会突然就会说话,朱槿的风寒也不会突然就消失。 朱槿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有时候小乾发现自己走快了,便会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们,不过每次他停下来第一时间看向的就是西初,用着生气的,微小的厌恶目光盯着西初看。 就好像西初做了什么罪无可赦的事情。 比如说拖累他们的时间。 不过西初没发现,她的注意力全在朱槿身上了,朱槿倒是见着了,用着警告的目光看着他,小乾不开心地看了朱槿好一会儿,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下了头,隐约听见他小声说了句:“小的知错了。” 正厅里全是人,两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候在了门前,在她们身后是二十多个中年男子,他们全是容府各大商铺的掌柜,而今日来的还只是一些。容家虽是商户,可这整个惊蛰城却有半数商铺全在容家名下,可谓是家大业大,据说就连这现今的惊蛰城城主都是容家人一手扶持上去的。 而就是这么一个容家,现在被朱槿管着。 西初忍不住看了朱槿一眼,觉得她真是厉害,能以一个婢女的身份做到现在的位置上。 居左的嬷嬷上前,问了一声:“姑娘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 朱槿冲她笑了下,并未回答这话,她的目光扫过正厅里的情况,反问一句:“可是全到了?” 嬷嬷一愣,正欲回答,居右的嬷嬷先行回禀:“除了华明坊,其他掌柜都来了。” 朱槿点点头,她回头对着跟在她身后的西初小声说着:“接下来我要和掌柜们议事,怕是不能带你进去了,你在外边等着可好?” 并非是强制性的要求,更像是有商有量的询问,西初担心她的身体,但也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样的情况,自然乖巧点头应了下来。 朱槿带着两个嬷嬷一同进去了,小乾落在了最后。 西初以为他也是要进去的,但小乾跟在最后也只是在朱槿她们三人进去后,转过身守在了门前。 西初跟在他的身边,乖乖等在了外面,不过小乾是站着守门,她则是找了块地,坐着等。 自打朱槿进去后,里边偶尔会有人出来,有的生的肥胖,还揣着个啤酒肚,有的身形瘦小,看着竟有五六十岁,可瞧着脚步稳健,根本就不像是老者。里边的人出来后便直接离去了,许是事情已经谈完。 西初以为人变少了,事情就快要做完了,可从早上等到中午,里面的人再逐步减少,到了中午,又有人来了,络绎不绝的,是西初没见过的人,并不是早上那些离开的人又回来了。 守门的小乾似乎也是等的有些无聊了,他低头看了眼坐在台阶上的西初,道:“朱槿姑娘三年前便从老祖宗手里接过了这些事情,直到朱槿姑娘接手这些事情之前,府中一切大小事务全是老祖宗在管,老太爷自打容华大小姐去世后便再也没再外人面前露过面,每日居在佛心斋中为容华大小姐念经诵佛。容安老爷和敏夫人去的时候两位少爷和小姐还小,老祖宗白发人送黑发人,只得重新接过容府的担子,一直到几年前,老祖宗将朱槿姑娘接到身边,手把手教了朱槿姑娘好几年,将府中的大小事情全交到了朱槿姑娘手中,这才慢慢退了下去。” “朱槿姑娘刚刚接过这些事情时,那些商铺的掌柜们可没一个觉得服气的,他们觉得便是老祖宗身边的两个嬷嬷都好过朱槿姑娘一个小丫头,许多人都不服气被朱槿姑娘一个小丫头管着,老祖宗又是铁了心要将这些事情交给朱槿姑娘,刚开始那段时间经常有掌柜借故不来,倚老卖老,给朱槿姑娘难堪。” “而现在,没有一个掌柜敢不来每月的结日。” 西初听着话,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里边的情况,朱槿坐在主位上,两个嬷嬷站在她旁边,面前有个身形壮硕的掌柜在说着话,而边上还有个账房先生站在那里,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西初倒是听见了账房先生的算盘声音,不止一张算盘的声音,还是好几个的声音。 她扭过头,看向了左手边的厢房。 小乾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着:“掌柜们每月回来报账,惊蛰城中的各大商会也派了人过来,家中另有账房先生在对账,各大商铺的账本从两天前就送到了容家,这几天朱槿姑娘一直领着账房先生们在对账,还要抽空去见商会的人,安排下月的事情。明明已经那么忙碌了,前日二少爷还将朱槿姑娘喊了去,昨日更是为了你着急赶去天青轩,天香楼里的姑娘,果然都是祸害。” 第106章 西初也想起了昨日的事情, 朱槿的手还伤着,今日又发了烧,现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些事情都是高强度的活,她有那个精神去应付今天的这些事情吗?虽然说她已经接手这些事情好几年了,但生病还要处理这些事情应当是第一次吧? 待到日暮西山时, 里头的人才开始散去,见着人都离去了西初急忙起身,拍拍身下的灰, 就要往里头去, 忽的被小乾拦了下来,西初不解,小乾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掌柜们待会还要回来的。” 待会回来和现在的中场休息有冲突吗?西初不解地看着他。 小乾被她看的红了脸, 一时间也不知道目光该往哪里放, 僵了脖子好一会儿, 小乾方挪开眼,未等他开头说话, 便有几个账房先生捧着账本过来了,他们一过来,小乾的尴尬顿时被解开,他扬起了小脑袋,指了指里头,“我都说了, 朱槿姑娘还在忙。” 西初看了一眼里边, 又乖乖回了原处坐下。 她在这里等一天了。 无所事事,只能坐在这里发着呆, 偶尔小乾会跟着她说一些事情,是西初不知道,一时半会也听不懂的八卦,因为人名对不上。 过了会儿,小乾进了厅中,等西初发现他不见了的时候,小乾正好从里边走了出来。 西初连忙起身,小乾见着她,脸色难看了许多,到了西初的面前他更是直接黑了脸,“走吧,朱槿姑娘让我带你下去用膳。” 西初迟疑了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这还是西初第一次在晚上的时候在外面。 她总是不安的,害怕落单,害怕踏出那个院门,可当心里放着别的事情的时候,那点害怕就变得微乎其微了。 厨房一直在忙,丫鬟们不断从厨房将菜端出去,厨房里的厨子们炒菜的动作也都没停下。 便是在厨房繁忙的时候,小乾带着西初进来的,现下正是厨房最忙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是有空闲时间停下的,小乾似乎是厨房里的常客了,他领着西初进来时有人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一点都不在意他们这两个非厨房的人突然闯进这里。 小乾带着西初在厨房的餐桌前坐下,叮嘱西初好好坐着等后他立马朝着正在厨房中忙活着的人走去,那是一个因着太过矮小而显得较胖的丫鬟,她似乎是厨房里的一把手,来往的丫鬟见着她都很恭敬的模样,就连小乾在她面前的态度也是一样的恭敬。 按理来说他俩属于不同岗位制度上的人,小乾跟在朱槿身边,而她在厨房干活,两人是怎么都打不到一块的关系。 西初略为茫然。 两个人站在那里说了一会儿话后,胖丫鬟点点头,两名丫鬟端着菜跟着小乾一块走了回来。 上完了菜,丫鬟们退下又开始忙活起了厨房里的事情,小乾取了碗筷放到了西初的面前,让她快点吃饭,他还着急回去呢。 西初很听话地接过了他手中的碗筷乖乖吃起了饭。 小乾是个停不下嘴的,西初是有点好奇那个胖丫鬟是什么人,但她没法和小乾交流,自然是没法问的,没法问的事情自然就不会知道答案,小乾又不是朱槿能够看懂她在说什么,西初的这丁点好奇早就在沟通不良的这个情况下掐死了的。 不过小乾自己提了起来,西初也就当做是下饭菜八卦,听了起来。 “看到她了吗?容九,和朱槿姑娘同一年入的府,本来是在大少爷屋里做事的,但她嘴馋,硬是央着管事嬷嬷将她调到厨房里来,在大少爷屋里做事,这是多少下人们想要的好差事啊,她倒好,说不要就不要,也就大少爷脾气好,这才没把她打发出去,哪有奴才嫌弃主子的,向来只有主子嫌弃奴才的份。” “大少爷脾气好不与她计较,但管事嬷嬷也不是什么善茬,虽没把她发卖给人牙子,但把她调去了浣衣院,整日做些粗使下人干的活,后来朱槿姑娘掌了权,大概也是惦记着当年一同入府的交情,将人调到了厨房里来。” 说了一堆话,小乾才说到了重点上:“若是遇到厨房里的事,你来找她保管能解决了。” 西初咬着筷子,乖巧点头。 吃过了饭,小乾就带着西初要回去了,走前他们还和容九撞上了,可能是厨房的活计太过滋润了,这个和朱槿同一年入府的丫鬟都吃出了双下巴来了,整张脸也是圆乎乎的,倒也没了到挤没了五官的地,看着不丑,还是很可爱的。 想来也是,能被调到主子跟前做事的人哪有生的丑。 西初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容九这个人还是挺和气的,在小乾介绍她是朱槿带回来的之后,看向西初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的温度。 “朱槿姑娘为人和善,这府中上下甚少有讨厌她的,你命好,跟了朱槿姑娘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小乾大概是朱槿的死忠粉,他每次开口总是在说朱槿姑娘哪里哪里好,别人不喜欢朱槿姑娘就是哪里哪里坏。西初听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好在她是个哑巴,不用开口说话,让小乾自己唱独角戏就好。 厨房离议事厅有多远,小乾就讲了有多久,大概是老天都看不过他一直这么叨叨个不停的事情了,在他又一次夸朱槿姑娘心地善良的时候,一道凌厉的女声插了进来,“远远地就听见有条狗在吠,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朱槿身边的狗。” 小乾一下子就变了脸,他的脸阴沉沉的,瞧着好像随时都要打人的模样,西初担心他会突然暴起,心里头对着那个说话的女声也没有几分好感。暗处的人走到了明处,西初看清了来人,来人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穿着艳丽的服饰,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婢女,应当是这个府上的什么主子,西初一下子就将这个人和府中的人对上了号。 连大好人朱槿都看不惯的女子,又是容家的主子的只有一个,那位眼高手低的大小姐,容明华。 对上了号,西初在想应当是不会吵起来了,小乾这个人看上去嘴巴大,但还是很有分寸的。这份安心还没放下几秒,西初就听见小乾拉开了嘲讽,他十分夸张地做了一个捂鼻子的动作,很是嫌恶地说着:“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臭味,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花魁娘子,噢,错了,应该是我们的五姨娘。” 比起嫌弃她的时候还要讨厌几分。 西初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讨厌面前的这个人了。 容家现在能够娶姨娘的应该就两位少爷,西初不由得想起了昨天见到的那个幼稚的二少爷,小乾还传朱槿有可能会嫁给二少爷,他这么讨厌这个姨娘,这个姨娘不会是……二 “真不愧是朱槿身边的狗,叫起来比谁都要大声,大少爷可是天天都来我屋里,你说我不是,是在说大少爷不好吗?” 少爷的吧……西初猜错了,西初觉得有点尴尬。 西初立即扭头看向身边的小乾,小乾气呼呼地瞪大了眼,他死盯着面前的五姨娘,最后重重哼了一声,然后一把拽起西初的胳膊就走。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西初被他连拖带拽的差点摔了一跤,好在跟小乾吵起来的五姨娘并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在小乾冲她哼了一声后,她伸手拉住了西初,借此拦下了小乾。 西初差点摔跤也幸亏有这个五姨娘拉了一把,但是五姨娘拉住西初的动作真的是太用力了,西初感觉自己都要被扯下一块肉来,她姣好的脸微微发了白,五姨娘像是没瞧见她这个充当着桥梁工具人的脸色,拉着西初往旁边拽起,让西初退出了战场,她厉声道:“你跑什么?” 锐利的模样直指小乾。 “朱槿教出来的奴才就是这样的?肆意欺辱主子,我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姨娘,比不得这府上的其他主子,可我再怎么样也是大少爷的女人,朱槿这么教底下的奴才,怕不是自己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吧?” 她的话大起大落的,转眼间就将刀锋指向了在议事厅里的朱槿,小乾的脸色变了又变,西初看见他气恼地握紧了双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就当西初以为他会生气地挥出拳头时,小乾松开了手,往地上重重一跪,丝毫不带犹豫的。 “小的错了,姨娘大人有大量,便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他一跪下,五姨娘立即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来,她抬脚往小乾身上重重一踹,看着分明是个柔弱的女子,可踹人的动作干净利落极了,小乾被她踹得倒向了一处,西初隐约听见了些闷哼声,小乾很快又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跪好。 “既是错了,那在这跪上两个时辰吧。”她说完,又回头吩咐了下身后的婢女,“红鸣,在这盯着他。” 她正得意着,吩咐婢女的话都有了几分上位者的脾气,只不过跟着她的两名婢女面面相觑,露出了不安的神色来,被点到名的婢女上前一步,劝道:“姨娘,这怕不太好。” “怎么不好了?他身为下人冲撞了我这个姨娘,我还训不得他了?” 红鸣犹豫着,怯生生地说:“可小乾他是,是……” 五姨娘当即就翻了脸,怒道:“朱槿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这府上的一个下人!” 两名婢女立刻跪在地上,忙道:“姨娘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 五姨娘气坏了,一甩袖,转头见着杵在边上的西初,遮住月光的乌云离去,淡薄的银光洒在了西初的身上,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缥缈。 五姨娘像是被戳中了那根弦,疯了一样上前,甩手就给了西初一个大巴掌,“什么狐媚子,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西初被打的有点懵。 原本跪在地上的小乾蹬的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将西初拉到了身后,拦下了五姨娘的第二巴掌。 他怒道:“你在做什么?!” 第107章 许是小乾突然的举动太过吓人了, 五姨娘又觉得理亏,被他这么一吼,她讪讪收回了手, 又觉得不该落了下风,临走前还不忘辱骂几句。 她一走,小乾立即转身去看西初的脸, 她的脸白白嫩嫩的,此时一个巴掌印落在了上面,瞧着都显得凄凉许多。 小乾又急又恼:“这可该怎么办, 你这脸怎么回事, 楼里的姑娘不都该耐打吗?怎么就一巴掌下去,这脸就成了这般模样了,若是被朱槿姑娘看见了,定是要与姓李的那家伙吵起来了。” “我真不该带着你和她吵起来的, 都怨我……” 西初摇了摇头, 有时候并不是自己不去找事事就不会上门的, 很多时候就是你活的安静,偏生就有人看不惯你的安静。 小乾心里着急, 见西初摇头便道:“我待会去给你寻些药。” 西初正想点头,忽的听到他说:“今夜朱槿姑娘怕不是忙不完了,想来待会回去后朱槿姑娘便会让我将你送回去,朱槿姑娘见不着你便不会发现你脸上的伤,你将药敷上一夜,明日起来便也就消了。” 西初没有应话, 并不是不同意, 只是他说的过于理想,让她不能肯定地点头回复。 她没点头小乾也不在意, 三两句话就将西初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回了议事厅,正如小乾所说的那样,他们在外头待了不久,朱槿便喊他进去,出来后,便如小乾说的那样,朱槿让他带西初先回雪楠院。 小乾说话的时候满满都是“我说的没错吧”的得意感,西初不置可否,乖乖跟着小乾的脚步走上回雪楠院的路,临走前不安心回头看了眼那烛火通明的议事厅,心中不安但也无话可说,早在她来之前朱槿已经接触这种事很久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在哪里,她总是知道的。 夏日的夜里很是闷热,偶尔的微风拂过却又觉得有些沁凉。 西初一步一脚印紧跟着前头人的步伐,她正认真数着步子跟在后头,前头的人忽然跟她说起了话,许是这夜里太过寂静无趣,她又是个绝佳的树洞,就算是对她说了她也没有办法往外说去。 “先前打你那人是府里的五姨娘,名唤李红斓,曾经是这惊蛰城中有名的花魁姑娘,她是出了名的只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娘子,这个名头打出去自然有不少富家公子哥对她趋之若鹜。便是在这种情况,为了能够亲近美人,不少人一掷千金,只为了能与她一夜春宵,可李红斓签的并非是卖身契,自然是拒绝了这种事情,奈何老鸨起了心思,李红斓不从,老鸨便用尽手段折磨她,日夜叫人看顾着,甚至动了些下流的手段,你是天香楼里出来的姑娘,也应当知道那些地方会对不听话的姑娘们做些什么吧。” “寻常人早就认命了,奈何李红斓骨头硬,趁着看管她的人不注意逃了出来,逃到了这街上,路人见她衣衫褴褛,后头又有龟公领着人追着,自然是不会出手相助,也是那李红斓命好,正巧撞上了当时去巡查容家名下各个商铺的朱槿姑娘,朱槿姑娘见她可怜,便救下了她,容家在这惊蛰城中自然不是一般人敢得罪的,更何况朱槿姑娘还花了大价钱,那老鸨自然是将李红斓的卖身契送到了容家。” “李红斓对朱槿姑娘感恩戴德,将她当做再生父母看待,整日朱槿姑娘长朱槿姑娘短的,因着朱槿姑娘的关系,她虽是个青楼姑娘,可府中人也没怎么不待见她。便是这么一个人,半月后爬上了大少爷的床,那会儿她还在朱槿姑娘身边伺候着,朱槿姑娘那一日不在,她拉着大少爷在朱槿姑娘屋中厮混了起来,我陪着朱槿姑娘从外头回来时,刚推开院门都听见了她在大少爷身下承欢的声音。” 西初:……过于刺激,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大少爷为人风流,许是他趁朱槿姑娘不在,看上了她院里的美貌丫鬟,强行将人拉上了床。朱槿姑娘以为李红斓是被大少爷强迫的,为了李红斓出头,闹到了老祖宗那里之后,李红斓反咬朱槿姑娘一口,称自己与大少爷郎情妾意,并非是大少爷所迫,是朱槿姑娘半句都不愿听她讲,才闹出了这档事来。” “之后李红斓入了大少爷院中,成了五姨娘,朱槿姑娘却成了里外不是人的东西。”小乾忽然回头,恶狠狠地对着西初说着:“你说,这人恶不恶心。” 西初立马点头。 小乾盯着她,一脸不太好的模样,西初不安地后退了半步,小乾冷声道:“你可给我记好了,平日里二少爷若是来找朱槿姑娘了,你最好是找个地方待着去,莫要在二少爷面前晃荡。” 西初:……哦。 西初一开始以为他是闲着无聊又因为遇上了五姨娘才想起了这档子事,心里愤愤,又因着两人今晚的革命友情才对她说了这些话,没想到他说这事还是为了警告自己不要勾搭男人。西初叹气,心里头很是无语。 他家二少爷又不是什么香饽饽,是个人就要惦记他。 到了雪楠院,小乾叮嘱西初关好院门,不要乱跑,又将自己去找来的药膏交给了西初,吩咐西初涂勤快些,早日消了印子。面对他的吩咐,西初从头到尾都只能点头点头再点头。 他一走,西初立马关上院门。西初去了厨房给自己烧洗澡水,等待水开时用着模糊的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依稀可见自己脸上那红色的巴掌印,微微抽动嘴唇时还能感觉到几分的疼痛。那五姨娘打人还挺疼的,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还挺有力气的。 西初小心碰了下,觉得疼立马放下了手。 洗完澡,对着模糊的铜镜给自己上了药,时间已经很晚了,西初盖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拉着被子躺下。 脸上的药膏有着很重的气味,也不是难闻,但也不算是好闻,西初翻来覆去的,没能睡着。 半夜里突然下起了雨,雨声从小变大,西初慌忙从床上爬了起来,下床去关窗,将自己屋里的窗户关上,要回床上去躺着的时候,又想起朱槿的房间不知道有没有关上窗,西初想了想,拿了盏灯就出了门。 一打开门,风呼呼刮了过来,将她手中握着的灯吹熄,西初被逼退回房里头。 西初回头取了把伞,重新踏上了去检查朱槿房间窗户的道路。 检查完了窗户,西初站在门口待了一会儿才回房。 重新上床将自己包在被子里,西初不免又在想这么大雨朱槿晚上能不能回来,需不需要人去接,想了好一会儿,西初想起回来时小乾的叮嘱,今晚不要和朱槿碰面,朱槿今晚不会回来了。 西初摇摇头,干脆什么都不想,抓过被子一把盖住了脑袋。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万一大晚上跑出去结果来了个开门杀怎么办? 最好的就是睡觉。 西初没能睡着,清醒着到了天亮。 雨下了一晚上,到现在还没停,朱槿昨晚没回来。 西初坐到了铜镜前,看了又看,脸颊上的红印好像是消下去了,她没在脸上找到昨晚留下来的巴掌印。确认了这件事后西初出去打了水给自己洗脸,下雨天打着伞还有从井里打水着实是一项技术活,西初原本是一手抓雨伞,一手抓着绳子要将水桶从井里面拉起来的,但她的力气着实不能恭维,平时两只手拽着水桶上来都费劲,更何况是一只手。 风吹的厉害,她顾着伞,另一只手拉着的水桶扑通一下又摔进了井中,她顾着拉起水桶伞就从她手里边脱出被风带着跑了,西初这下子也顾不得哪个重要了,松开了水,追着伞去了。 好在她只是力气小,两三步就将伞追上了,重新将伞举好遮雨,感慨自己真是一个优秀的人还没多久,西初就发现刚刚伞脱出自己的衣服被雨淋湿了,现在打不打伞都没法让她回到一开始干爽的模样。 西初想了想,干脆不打伞了,真勇者要勇于在暴风雨中干活! 西初给自己打了气,刚将雨伞收了,雪楠院的院门从外面推开了。 西初扭头一看,正好对上了打着伞脸色不太好的朱槿的眼。 西初下意识将收起的伞往背后一藏,心里头略为尴尬,不知道是该打伞还是就这样,拿着伞又不打伞是不是会被认为是神经病?她该怎么解释自己不打伞的行为?西初很是为难,决定先下手为强时,站在门口的朱槿忽然从她面前倒了下去。 一时间那些在脑里闪过的种种借口全都消失不见,西初立马跑到门口,将朱槿扶了起来。 一靠近,西初就感受到了从她身上传来了滚烫热意,西初被吓坏了,不懂她为什么浑身都这么烫了却没人发现她生病了。 费劲将朱槿扶了起来,西初就要送她回房,也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想法突然闪现,西初想起了昨晚小乾说的五姨娘和大少爷在朱槿床上厮混的事情,她下意识停住了脚,然后转过身,扶着朱槿往自己房里边走去。 第108章 照顾生病的人西初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更别提朱槿昏迷时格外安分。西初做了些简单的处理,如果朱槿烧不退就要准备去找大夫来看了。 西初是这么打算的。 只是照顾生病的人难免多心,西初在厨房里煮粥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万一朱槿从床上摔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这种困扰的想法围绕着她,西初很是为难,她知道朱槿又不是小孩子了, 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从床上摔下来。 但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这么想。 于是西初看一会儿火又去看一会儿朱槿,今天雨下的还挺大,不管她在哪头都听不到另一头的声音。 这也没办法, 如果不是她要两头跑也不会觉得累。 半个时辰后, 西初的粥熬好了,她端回房在桌上放下,朱槿还没醒。 西初走近了一些,朱槿躺在床上, 模样很是乖巧, 和睁开眼时总是一副温柔假面面对人的时候不一样。大多数人睡着的时候都是没有攻击力的, 这是人最放松的时候。 西初看着她的脸发了会儿呆。 从一开始睁开眼睛见到朱槿的时候她就觉得熟悉。 这张脸很熟悉。 像一个人,可细看之下又不像了。 这个世界上是存在着长相相似的人的。 她想着。 打量的目光渐渐从朱槿的脸上移开, 西初忽然发现靠墙的那半边床上落下了自己平日里戴着的发簪,那东西要是被压到了指不定腰会有多疼。 西初小心避开了朱槿,单脚膝盖抵在床沿,越过了朱槿的身体,一手朝着床上的发簪伸去。 她没废多少力就拿到了东西,正要退下去, 膝盖一滑, 整个人就要压到朱槿,西初急忙握拳抵在了空着的半边床上, 撑住了身体的下坠,还没松一口气,西初便听见了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雨宁这是在做什么?我可没有这个喜好。” 她心里咯噔一下,扭头看向了朱槿的脸。 西初有些尴尬,以至于没能发现对方话中还带着的丝丝笑意, 西初慌忙下了床,她摆摆手,手里因为握着簪子掌心并不能张开,西初又急忙指了指自己掌心的东西,辩解着。 昨晚听到的东西过于骇人,以至于西初本就不大的脑袋在面对当下的情况产生了不少奇怪的想法。 万一解释不好,朱槿认为她不爬少爷床了反倒来爬她床了那可不好,虽说西初觉得可能爬朱槿床要比爬少爷床获利多一点。 西初一下床,朱槿顺势从床上坐了起来,在看了西初一个人的无声默剧后,朱槿摇了摇头,道:“雨宁可真不经逗。” 处于混乱情绪中被一言惊醒的西初:……??? 反应过来的西初觉得这人不能理,决定晾着她,但目光触及朱槿略带苍白的唇色,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下,她张口的同时还不停用手比划着,指了指朱槿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朱槿倚靠在床头看着她比划,等西初比划完,她并未回答西初的问题,反倒是问了别的:“你既不是生来便是哑子,又怎么会那些哑子才会的东西?” 西初浑身一僵,比划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西初正要和以前一样,说些虚虚实实的谎话遮掩过去,朱槿又说:“二少爷那日说查了你,便一定将你查的个干干净净。” “雨宁觉得自己像个楼里姑娘吗?” 西初感觉自己遭遇了人生的大危机。 她活了好几辈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OOC,糟糕,她是不是要凉了?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怪力乱神这种事,古人多少会感到害怕的吧?会被当做是妖怪的吧? 她要被架起来被火烤了吗? 西初极度不安中,让她不安的朱槿却是一笑,轻轻抹去了她先前说的话,她看了看周遭,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并非是自己的房间,开口问了一句:“我为何在这?” 她有意不提先前的话题,西初心情略为复杂,既然不想提的话,那么为什么一开始又要提起?还是说,这是在让她注意自己的言行?西初不知道,人心太过复杂,更何况是面前这个总是带着笑意的少女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她觉得无法猜测。 西初没回话,朱槿看了她好一会儿后,又问:“是小乾和你说了什么话吧?” 西初一愣,满眼写着你怎么知道? 朱槿笑了下,“你向来安分,见我昏倒在门口却没有将我送回房,想来是发生了什么让你不愿将我送回房的事。你入府后一直和我居一处,也就昨日与小乾一块回来。他向来是个管不住自己嘴的,若是遇上了某些人与事,便喜欢翻些旧账。你……”朱槿顿了下,目光落到了西初的脸上,“昨日是遇到了李姨娘?” 西初没能反应过来,她被朱槿说的话给吓到了,整个人处于恍惚的震惊之中,她是怎么知道的?因为太过了解小乾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可她又是怎么知道他们遇上了那个五姨娘的? “疼吗?” 西初摇头,敷了药,现下已经不疼了。 朱槿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了西初的面前,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西初的脸颊,正好是昨晚西初被打的那半张脸,西初下意识便想躲开她的触摸,朱槿先一步松开了手,她低声道:“总归是疼过的。” “倒不是从这张脸上瞧出的,小乾不想让我知晓你被打了,自然给你寻了上好的伤药来。正是因为那药太好,这屋中留下了那药香,我才会知晓。” “莫要欺瞒我,受人欺负了也不要不吭声,我并非是那种无能之人。” 朱槿说的很轻,并非是什么郑重的告知,她只是很普通地在说这么一句。 西初看着她的模样,下意识点了点头。 朱槿满意地笑了起来。 “你给我熬了粥?” 西初点头。 朱槿笑着拉着西初的手坐到了桌前,喝粥的时候,西初听到她解释着小乾说的那件事情,事情是真的,不过那事发生时她并不住雪楠院,正是因为发生了那事,她才搬来了这里。 西初尴尬地捧起碗小口喝着粥,恨不得让自己钻到地下去,在朱槿面前消失。 这种事,真的太尴尬了。 朱槿说这事的时候并没有太过的情绪,生气的,恼怒的,全都没有,她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说的很随意,不带一点感情色彩的。西初以为不管那件事过去了多久,总归会在心里留下疙瘩的,不说其他的,便说李红斓拉着大少爷在她床上的这件事,就足够恶心了,可看着朱槿的模样,她并未将此事当做一回事。 喝完了粥,朱槿就回房去了。 外头还下着雨,西初坐在门口发着呆,偶尔伸出手去接一点雨水,看着雨珠落在自己的手掌心,等它破开后又擦干了手掌心往外接。 她重复着无聊的动作,目光偶尔会从朱槿的房门扫过。 先前朱槿拉着她手的时候,西初还能感觉到几分的热意。 她的烧还没退,也没说要去请大夫的话。 为什么不请大夫? 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生病了? 如果是她的话,做出这种事情的话大概会是因为不想让人担心,那么朱槿是不想让人担心吗?她不想让人担心?是那个对她很好的老祖宗还是她喜欢的人? 应该是前者吧?朱槿看上去不像是有喜欢了的人。 西初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的是太闲了没事干才会在这里八卦这么多,关键是八卦来八卦去的,还吃不到真相的瓜,也是很无聊了。 想出门,想去踏青,想去逛街,想出去后还能安全回来,想一个人落单也不会出事。 西初想了好多,最后起身回房关上了房门。 她决定先睡一觉度过颓废的一天再说。 平淡无奇的日子总是无聊的,西初老实安分地重复着每一天的生活,不重复的是和朱槿每天的对话,偶尔朱槿会说外头的事情,偶尔会问下西初今日的情况,每次都是她在说。 她大概很有耐心,总能耐心看着西初说完话,然后猜着她说的是什么话。 又过两日,小乾领着个大夫上了门,看着约有四五十岁的模样,头发花白,感觉像是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了。 小乾带着大夫向着西初走来,人一停,他抬手指了指西初,对着大夫说:“便是她了,劳烦您给她看看。” 西初看到小乾带着大夫过来的时候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不知道这个大夫是来干嘛的,发着愣时,小乾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道:“朱槿姑娘吩咐说要我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这是城中有名的方大夫。” 西初这才想起了之前朱槿确实是说过,找个大夫来给她看看哑病。 大夫给西初搭了脉,又问了几个问题,到一旁去写药方时,小乾拉着西初的手小声说着:“前几日朱槿姑娘在我也不好来,你可知上次打你的那个五姨娘怎么了吗?李红斓那贱人惹了大少爷不快,大少爷罚了她禁足三个月,真是老天开眼。” “你这巴掌挨的也不算冤了。” 第109章 这话西初怎么听怎么心情复杂, 但又不太好说。 小乾也不指望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回应,自己说完了话,就将西初丢到了一边, 转而去找大夫。 大夫什么也没说,写完了方子,药童将东西收好, 提着药箱跟着大夫一起离开,从始至终都没有和西初说过一句话,虽然西初也说不了话。 大夫一走, 小乾也跟着出了门, 他追上了大夫的脚步,在院子里将大夫拦了下来,大夫对着小乾说了几句,又摇了摇头。 小乾点点头, 送大夫出了门。 西初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小乾回来, 她拿起大夫留下来的药方细细看下, 上面写着的都是她不懂的药材,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效用。吃了这上面写着的药就能说话了吗?西初想着, 她拿着药方走了出去。 院子里没人在,小乾大概是送着那个方大夫出府了。 院门没有被关紧,西初走上前,双手刚碰上门,外头传来了声音,她关门的手停顿了下。 “那姑娘不曾有病, 她若不想说话, 自当是谁都不能让她说话。” “这么说,她是在装哑?” “好啊她, 我就知道她是看朱槿姑娘善良,所以缠上我们姑娘了,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我这就去——” “莫要打草惊蛇,朱槿姑娘心善,知晓她装哑定然也不会怎么责怪她。” “那按您来看?” “二少爷之前也吩咐过,她既然那么喜欢装病,那就将她当个病人来看,我写的那个方子虽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但多少能惩治她一二。” 外头说话的是小乾,还有他领来的方大夫。 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说话要在院外,不能走远了点再说话,西初的疑惑一闪而过,更多的是因为那些话产生的惊慌。 她没有病,那么她为什么不能说话? 她试着张开嘴,发出简短的一声来,可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她的嗓子依旧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很奇怪,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问题就是不能说话呢? 小乾回来时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回来的时候还端了一碗黑色的药汤,光是闻着味道,西初就有些受不了,她皱起了眉头,想避开小乾端来的那碗药,小乾却说这是他专门守在炉子前熬的药,如果西初不好好喝下去,会浪费他的一番好意,更是会让朱槿姑娘难过。 西初听到了那些话,知道他有坏心眼,这碗药不知道是什么药,她没听到那个方大夫说在药里放了什么。 西初不敢喝也不想喝,可小乾提到了朱槿。 她不想让朱槿难过。 朱槿是个好人。 如果小乾告诉朱槿她什么问题也没有会怎么样?会和那个方大夫说的一样,朱槿什么也不会怪她,大概也只会摸着她的脑袋说上一句不想说话就不说。 西初伸出手接过了小乾手里的药汤,冲人的气味窜进鼻息,西初别过了脸,但那味道实在是闻着都难受,一不做二不休,西初捏住了自己的鼻子,然后张嘴仰头大口喝下—— 药汤入口的第一时间,西初就想把它吐出来。 太难喝了,苦到她的舌头发涩。 喝下去不到一秒,西初就升起了反胃,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半弯着腰,正要吐时,小乾又递过来一碗水,说着:“快喝水,压一压,你可不能吐出来,要是吐了这药也就白喝了,还得重新再喝一碗呢。” 西初觉得自己会死的,如果再喝一碗的话。 西初喝了半个月的药,每一天的药苦过一天,她算是明白了那大夫说的让她吃点苦头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小乾每天熬的药里面放了多少黄连,她觉得就算她能说话也要被这东西苦到说不出话来了。 但也正是因为她不能说话,才要喝这东西。 有次她苦怕了不敢喝,小乾喊了人来直接给她强灌了下去。 被强灌的那次西初一整天都不太好。 很难受,很害怕。 见到这药就害怕,闻到那味就开始颤抖,但是又不能不喝。 刚开始喝药的第三天,西初被逼到求饶,她想寻求朱槿的帮助,小乾却像早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从不在朱槿在的时候给她送药,甚至借着给她熬药的名义住进了雪楠院,每天西初一去找朱槿,小乾就在旁边晃,仗着自己会说话,三番两次抢朱槿的注意。 而在这种情况下,西初喝了半个月的苦药。 今天是第十六天,一天两碗,早上一碗,晚上一碗。 现在是晚上的那一碗。 朱槿这段时间很忙,在雪楠院的时间很少,常常就是一天出去了,隔了两三天才回来,这也是小乾为什么能借着给西初熬药照顾她的借口住进来,因为朱槿没时间,很忙。 小乾说快到容华大小姐的忌日了,朱槿忙碌也是正常的事情。 这个容华大小姐是老太爷的妹妹,死了起码有四十多年的人了。老太爷十分疼爱这个妹妹,当年容华大小姐去世的时候,老太爷差点就跟着去了,要不是有老祖宗在身边照顾着他,怕不是容华大小姐的头七还未过,便要办理老太爷的丧事了。 小乾说起这事时,西初才知道容家的少爷喜欢上丫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想到现在的二少爷和朱槿,西初想老太爷和那个老祖宗怕不是老一辈版本的霸道少爷爱上俏丫鬟,那个撑起了整个容家的老祖宗……西初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 不过想想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她先见着了一个朱槿,朱槿聪明懂事又能干,那个老祖宗应该是老年版本的朱槿才是。 而现下,这些事情和西初都没有什么关系。 哪怕是容华大小姐的忌日要到了,西初还是得喝药,在那个二少爷的气消之前,西初都摆脱不了要喝药的境况。 好在喝了半个月的药,西初觉得自己已经产生了那么一点点的抗体了,能够面不改色地喝下药。 西初大无畏地伸出了双手接过了小乾手中的药,然后……一手捏住了鼻子,苦哈哈地把药喝了下去,她不敢多回味那药的滋味,一口气喝完了药立马抓起了一碗水灌了下去。 灌了一碗,苦味还没被压下,西初还想再喝一碗,小乾将茶壶提走了,并对西初摇了摇头,“不能喝太多水,你都喝了这么久了还不见好,今早你喝完了药我便去找了一趟方大夫,方大夫说那是因为你喝水将药力给冲散了,这才一直都好不了。往后你可不能再喝水了,先前我不知道,便给你递了水,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西初心如死灰。 西初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喝下去了,再喝下去她会没命了。 她决定和朱槿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 于是西初在院子里守了一晚上,小乾盯着她,也守了一晚上。 守一晚上的结果是,朱槿这一天晚上压根就没回来。 而一夜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的西初,天刚蒙蒙亮,就被小乾喊了起来,“方大夫昨日还说了,这跟你身体柔弱也有一些关系,所以你往后要跟着我一块干活,多做些苦力活,这样子身体才会硬朗。” 他说话的时候还在打着哈欠,昨天守了西初一夜他也没怎么睡。 西初觉得他这个模样压根就没办法带着自己做什么活,心下不禁放松了那么几秒。 一出了院门,西初就看到了外边守着好几个人。 小乾松开了手,走上前和他们打了招呼,几人说了一会儿话,小乾打着哈欠走了回来,他站在门口,将西初推了推,“你今日便跟着他们一块干活,我回去睡两个时辰,下午再去看你。” 说完了话,小乾朝着西初挥了挥手。 西初瞪大了眼睛,来接她的丫鬟们拉住了西初的手,拽着她离开,压根就没给西初一点反应挣扎的时间。 西初觉得自己药丸。 性命垂危。 西初觉得自己有点难,不是一点点的难,而是亿点点的难。 那几个带着她干活的丫鬟是二少爷院里的丫鬟。 什么她身子虚需要多锻炼的鬼话,压根就不是大夫说的,而是那个幼稚傻逼二少爷下达的指令,小乾这个坏家伙!!! 好在今天不是什么来回搬桌子去淋雨的蠢事。 今天要干的活是清理,地方倒不是二少爷的住处,而是那个死了几十年的容华大小姐的住处。 这里每天都有人来打扫,哪怕从来都没人住进过这里,可容华大小姐的住处十年如一日,没有过任何变化,但再怎么说,这个院子里摆放的东西也都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 她们今日来就是要把那些陈旧的东西都搬走,换上新的,让容华大小姐的住处永远如她还在时一般。 这件事也不是那个疼爱容华大小姐的老太爷提出的,而是老祖宗吩咐下来的事情。 陈旧的东西被搬走,新做好的东西取代了原先的那些物品。 对于这件事西初心中略有感慨,那个容华大小姐很幸福,有一个疼爱着她的哥哥一直念着她,记了她几十年都不曾忘记她。 这对于死人来说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吧。 人死如灯灭,人死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从他人的心中消失,旧的人终会被新的人给取代,正如这些被换下的陈旧物品,可老太爷记了容华大小姐一辈子,不曾忘记。 西初多少是有点羡慕的。 不只是一点。 是很多点。 多到让她现在有些想哭。 第110章 “今年可真奇怪, 往年老太爷可是碰都不让人碰这些的,就连老祖宗,这十几年来都不曾迈进过这个院子里, 就是怕睹物思人,如今怎么要将这些东西都换了?” 说话的是别院的婢女,西初不认识, 那人的身形娇小,脸也有些圆,看着还有些可爱。 西初忍不住往她那边看了两眼, 看的并不是她, 而是她身边那位生的美貌的婢女。 大户人家的婢女似乎就是这样的,哪怕主子长得丑,身边伺候的婢女一个好看过一个。朱槿是一个,这位西初不认识的别院婢女也是一个, 再看这院里其他的婢女, 燕瘦环肥, 各有特色。 美貌的婢女看了眼在她身边低声询问的圆脸婢女,她环视了下四周, 这才说道:“是京里头的意思。那位说,是生人的牵挂强留住了大小姐,大小姐无法往生,容家才接二连三出了那么多祸事。” 圆脸婢女被吓了一下,她紧张地抓住了美貌婢女的衣袖,颤着音询问着:“大小姐, 该不会, 在看着我们吧?” 东雨,通阴阳两道, 有能人能与亡者对话,能窥探过去,晓未来。 在四国之中,东雨是被忌讳的一个国家,因而西晴、南雪、北阴这三国征战连连都不见东雨掺上一脚。东雨可以说是中立国,其他三国默认不与东雨交好,毕竟与亡魂打交道这种事情,谁都会敬畏三分。 西初其实想不太明白,东雨和北阴其实走的应该是相同路线,可北阴并没有东雨的这种超然地位,如果真要说起来,能与鬼神沟通这件事其实比跟亡魂沟通还要让人畏惧吧? 不过,北阴的能与鬼神沟通说不定只是诓骗外界的,她当北阴小郡主的时候可不见得能够和鬼神沟通了,那段时间只是混吃等死,然后跳下祭祀台,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仪式,沟通天地啊,感应自然啊,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并没有出现呢。 过去她也曾在东雨待过,加起来……西初在心里数了数时间,想着应该是比当郡主的时间长的,算起来她呆的最久的是西晴,再是东雨,最后是北阴。她好像还没有去过南雪?如果这一次死了,下一次她会在哪个地方睁开眼呢?是南雪?还是其他地方?亦或是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答案是无解,死过了才知道,现在想这些也无用。西初双手拍了下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让大脑不要胡思乱想,让自己的身体不要陷入倦怠之中。 “楼家又不是什么有名的阴阳世家,更何况还只是个小丫头,说的话哪里能当真,也就诓诓祖母这种不知事的老太太了。”忽然有道声音插了进来,西初寻声看去,穿着明黄色襦裙的女子从门外迈进了脚步,她并不是很高,可站在门口以睥睨的姿态望着屋里的她们时,却让西初凭空生出了一种这人需要用仰视才能看到她。那人生的美艳,瞧着模样让西初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只是在屋里扫了一圈,用着一种轻蔑的语气说着后话,“论真才实学,还是殷家更盛一些,现任国师可是殷家人。” “楼家那小丫头,也就只能糊弄祖母了,她若真有本事,岂会不知如何治自己那早亡之相。” 屋里头的婢女都低下了脑袋,西初还想再看两眼,见大家都低下了头,急忙跟着一块低了头。这府里主子不多,对方也没做什么妇人打扮,后边还跟着两个婢女,想来应当就是那个不好惹的大小姐了。 西初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头低得越发低了,这种时候,引人注目才是要命。 小乾说过朱槿和大小姐不对付,容家是朱槿在管着,大小姐并未接手一二,也就是说大小姐并非什么有本事的大小姐,她很有可能是刁蛮任性的那种大小姐,既然与朱槿不对付,势必不会放过朱槿身边的人。 她如果被大小姐注意到了,那么就会成为一个靶子。 好在大小姐并没有注意到她,在屋中走了一遭,对着屋里头的东西挑挑拣拣,说了句将它们全都扔了,又指使着人把自己指的那些东西全扔地上摔碎了,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这些东西原本是要收起来的。 虽说要换上新物,但老太爷不舍大小姐,因而那些旧物从这个屋里收走只是放到了另一个屋子里去,现在现任大小姐过来了一趟,砸了不少东西,被训的可就变成了现在在这个屋子里收拾的人了。 “这可怎么办啊?” “老太爷若是看到了这些定要生气了。” “大小姐那脾气,我们做下人的哪敢拦,若是拦了,免不得一顿鞭子。” “明华大小姐被老太爷宠着,还不是因为是最像大小姐的,就连名字……都与大小姐有关。” “大小姐明明生的更像老祖宗吧?前些日子我跟着梧桐姐姐一起收拾了些老祖宗的旧物,里头有张老祖宗年轻时的画像,瞧着就是大小姐的模样。” “你可别说这事了,老太爷近些年来可不曾再见过大小姐,还不就是因为这事。” 她们说着话,手底下的动作一点都没有慢下来,直到说到了让人避讳的事情,她们这才闭上了嘴,安静了好一会儿后,再度开口又是一个新的话题,这次说的不是大小姐了,而是容家的二少爷,和朱槿两个人。 二少爷爱慕朱槿,朱槿不识好歹。 她们口中说的那个朱槿和西初认识的朱槿又不是不一样的人,小乾说的朱槿心地善良,像是一个被人打了还会将另一半脸送上去给人打的圣母,而她们说的朱槿是个心思深沉,惯会钓着男人的绿茶白莲。 很不可思议,不管是小乾说的那个朱槿还是现在她们说的那个朱槿都和西初这段时间认识的朱槿不太一样。 一早上的时间眨眼间就过去了,过了午,容华大小姐所住的院内陈设换上了新物,那些旧物全被搬到了杂物房中,听说过几日会有人过来替大小姐作法诵经,让她能够早日前往极乐之地。 这话西初听得有点微妙,容家老太爷分明十分宠爱那位容华大小姐,又不是什么枉死的冤魂,那位大小姐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无法释怀的执念,怎么就沦落到需要人超度了呢? 所以……东雨果然是神棍国吧? 领头的婢女将容华大小姐的院门锁上后就让她们回去了,十几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到解散的话语,各自和自己熟悉的同伴离开,西初落在了最后,她还站在院门前,看着纷纷离去的背影愣了会。 她在这个地方没有朋友。 哪怕是顶着一张毁容脸的西初,也有着一个朋友。 以前干完活洲漠偶尔会找她一起回去,后来她在七皇女身边伺候,这才和洲漠慢慢疏远了,也不是不再说话了的关系,见了面还会说上几句,也不全然是陌生人的那种。 而现在,她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西初失落了一会儿,拍拍脸,顺着自己不算清晰的记忆摸索着回雪楠院的路。 一路走走停停,遇上相似的岔路口西初总要停下来看上一眼,犹豫着走左还是走右,最后硬着头皮选了最常用的右手方向走。 回到雪楠院时,朱槿已经回来了。 她在忙,和着西初没见过的男子说着话,注意到西初从外头回来,朱槿向西初投来了一个友善的目光,便继续专心和别人说着话。西初略为尴尬,站在原地摸了下脑袋,最后回了房。 她今天感觉到处都很不对劲,莫名的尴尬生了出来。 这让她很不适应。 朱槿来敲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西初开了门,抬起眼,才与朱槿的目光对上,笑容还未在脸上持续多久,朱槿问:“你不高兴?” “我听小乾说你不愿在雪楠院待着,便让他给你寻了事做,现在看来,是他寻的差事你不喜欢?” “还是,被欺负了?” 朱槿很敏锐。 但敏锐归敏锐,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那里知道别人在想些什么。 西初摇了下头。 她没有被欺负,也没有不喜欢。 她只是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好孤独。 “那这是怎么了?满脸写着不开心的模样。” 这些事情不能说出口,只能由着自己偷偷藏在心里,而且就算朱槿是可以说这些话的人,西初的硬件条件也不支持她说那些话。就好像现实都在告诉着她,她就得这样子一个人。 西初不想让朱槿担心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反正不用过多久就能好起来,她又不会整日沉浸在那些伤感情绪之中,用不着浪费别人的关心。西初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来,同时向着朱槿摆了摆手。 是吃药吃的不开心。西初试图这么解释着。 朱槿微皱的眉头并没有因为西初的这话舒展开来,“若是不喜欢停了便是,吃了这些天也不见你变好,不能说话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她顿了顿,目光在西初略显疲惫的脸上扫过,继续说着:“今日去做了些什么吗?” 去了大小姐院里。西初回答着,只说了一个大小姐又怕朱槿只记得与她不对付的大小姐了又补充了一句:容华大小姐。 说到这件事西初就有着好多想要和她说的话,人也不禁变得精神了起来。 她们说要送容华大小姐往生,容华大小姐的亡魂真的还在那里吗?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亡魂吗?真的有人能够和死人对话吗?容华大小姐死了那么多年,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是不是很难打的厉鬼了?今天还见到了大小姐,她说楼家还有殷家,它们是什么厉害的家族吗? 一说到自己好奇的东西,西初的嘴就没停下来过,一连串的话,都不带停的。 西初说完了话,期待地看着朱槿等着她给自己解答。 与西初那双亮晶晶的双眼对上,朱槿很是无奈地笑了起来,她说:“雨宁说的太快了,我没看懂。” 西初:……再重来一遍看上去很傻逼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20 第111章 东雨珩京, 楼家。 今日下起了雨,雨势不大,从早晨一直下到了现在, 若是放在往常,外边的天定然是阳光明媚,称得上是难得的好日子, 可下了雨,这天空便如同黑夜般深沉,像是有乌云也跟着压在了这心上, 让人吐不出半分闷气。 小楼内偶尔能够听见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守在外头的两名侍女时不时回头看眼屋里的情况,似乎是在提防着什么,而在她们的边上还站着几名穿着严实的壮实女子。 屋里头,两名女子坐在棋盘两头, 其中一方身后还站了一个护卫。执白棋的那方穿着简单, 但现今明明是夏日身上还披着冬日的袄, 在这阴沉的天气里,借着屋内的灯火细瞧上几分倒是能瞧出她那略带几分笑意的脸上藏了几分苍白。 这屋里头更是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一切都在告诉她,面前的人是个病秧子,正如东雨历代所传的那样,知天命者,皆不长寿。 而楼家小姐楼洇更是自幼就被人断言活不过双十。 执黑棋的女子穿着一身黑,坐着的并非是与这张桌子相配的椅子, 而是一张轮椅, 而原本该放在那里的椅子被放到了旁边。她一双手干净白皙,手上的茧子也非是常常干些粗活磨出的, 更像是握笔习字磨出的茧子。 她执着黑棋,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坐于对面的楼洇思考了一番后,在棋盘上落下了白子,同时问道:“贵客所寻之人,可知名姓?” 执黑棋的女子抬眸看了她一眼,开了口:“西——”只一字,她又闭上了嘴,匆匆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看上去像是着急落下的一子,可却形成了逼人的境地,让白子陷入了困境之中。楼洇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女子眉心微皱,再次开口时,话换了一句,“东、东初,她名唤东初,是东雨人士。” 东初,东雨人士。 楼洇不经意地敲了下自己手中的白子。 “这个姓氏在东雨可不常见呢。”她轻笑着,漫不经心将手中的白子放到了棋盘上,解开了白子一方的困境,似有意地暗指代着:“虽说东雨与西晴不同,不会以国为姓,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被冠以此姓的。” 女子扫了眼棋局,没有再落子,她面色严肃地看向了还带着散漫笑容的楼洇,“她名唤东初,东雨人士,相貌丑陋不堪,为人笨拙了些,也不能言语。楼小姐此言是说你寻不到吗?” 虽是带着询问的语气在问,但她所说的话并没有一点求人的态度在里头,她习惯了当个上位者,并不会那么轻易做出什么求人的姿态来。 “信息着实少了些,不过……那是对于那些庸才而言,于我而言——”楼洇扬起了个自信的笑,苍白病容都因着这个笑被驱散了许多,她将手中的白子放了回去,接上了后话,“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女子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并未吭声,直到楼洇说出了她所想听到的东西,“贵客不妨去惊蛰城走上一遭,想来定会在那里遇见什么也说不定。” 她拱了下手,诚恳道:“多谢。” “不过是一桩买卖,贵客又何须道谢。”楼洇摇摇头,并没有为她们的这场交易太过较真。见女子身边的人推着她就要出去,楼洇站了起来,问了她一句:“楼洇有一事不明,不知贵客能否为楼洇解惑?” 侍卫停下了脚步,轮椅并没有被转过来。楼洇却知对方是允许了自己的这一问,不过她愿不愿意答,则是未知,“贵客如此身份,又为何要为一个故去的人如此?” 果不其然,对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轮椅压着地面的声音慢慢响了起来,女子与她的侍卫出了门,外头候着的几名侍卫跟上前,撑着伞,护着她离去。 “楼小姐若是想知,又何须去问他人?” 楼洇正看着那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忽的听到后头传来了个戏谑的声音,她微一挑眉,转回了身,面容温柔的女子掀开了珠帘从侧厅中走了出来。 她刚刚与那人说话时,她就一直在偏厅里听着。 “若楼洇真有那般本事,也不会如此病弱,活不过双十。” 听着楼洇这话,她倒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笑笑,然后走到了她们未尽的棋局前,伸出手拿了一枚黑子,下了一棋,顿时将白子攻陷。 这棋局本就走到了尾声,也就只差这一子结束。 “真不愧是荣安王。”楼洇走到她身边,看着她下完了这一局,拍了下手,由衷称赞道。 她轻摇了下头,“这可不是我的功劳,只是她的心思不在此,这才被我捡了个便宜。” 她动那棋局并非是为了得人一声称赞,楼洇倒也知趣,也不再提此事。刚刚的贵客进来前,她与南雪的荣安王正在谈事,荣安王来寻她是十分隐秘的行踪,并不想被外人知晓,故而才躲了起来,如今人已离去,她们先前所说之事,也该结束了。 思及此,楼洇道:“王爷不妨带上故人所念之物,去旧地走上一遭。” 楼洇话有所指,不难听出,只是不知楼洇所说的东西是什么,带着那东西又要做什么。她不曾问出声,楼洇却像是知晓她心中所想,又道:“王爷到了那里便会知。” 东雨人皆如此,话留三分,不愿将话说死。有的是因为口无遮拦,必成大祸,有的则是因为一无所知,说多错多。楼家小姐虽年幼,可在这珩京中,也是有名的角色。她想了想,也就轻声道了声好。 待到荣安王离开,外头守着的两名侍女这才走进了屋里头。 楼洇坐回了原处,她捏起一枚白子,含笑将它放到了这盘已是死局棋局的右上角,像是枯木逢春,白子的形势一再变化,彻底吞没这棋盘上的黑子。 “小姐可真厉害。”侍女由衷地夸赞着。 楼洇收了白子,白玉做的棋子晶莹剔亮,放在灯火下面看又是另一番滋味,被夸奖的她并没有将目光从棋子身上移开,她眉眼弯弯,道:“小姐也觉得小姐很厉害。” * 比起珩京一直不曾停歇的雨势,惊蛰城倒是一片祥和,特别是现下,入了夜,蝉在树上叫着知了的声音,虽吵闹却也有几分处于山野丛林间的乐趣。 而在这被知了声包围着的雪楠院中又是另一番模样。 自打上次离开雪楠院已经过了五日,这五日来西初一直在雪楠院里不曾出去过。上次朱槿说了不喝药,那之后西初就再也没见过小乾端药过来给她了,人也不是没有来了,只是每次来的时候总是板着一张脸对她,完全没有要她喝药时的欢喜。 西初觉得这个人不太好,喜欢看别人吃苦头,这个恶趣味也太讨厌了。 知晓小乾见到她为什么总板着一张脸是在昨天,她出门回来,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雪楠院外面偷窥,本来想冲上去抓个现行,不巧的是在西初打算进行正义的审判时,小乾出来了。 小乾恭恭敬敬喊了声二少爷,两个人就这么在外头,不知道周围有没有人的情况下讨论起了自己的阴谋诡计。 西初完全傻了眼。 小乾虽然是朱槿身边的人,但他心是向着二少爷的,而要让西初多吃些苦头也是二少爷提的。 因为她装哑巴骗朱槿,二少爷觉得她是个坏人,小乾认为朱槿和二少爷天生一对,她定是什么妖魔鬼怪哄骗朱槿想要抢了二少爷。 这个剧情,说实话,西初也很熟,但凡她是个阅读理解零分被人一挑拨离间就立马黑化的女配,光凭这事她就会立马投身进反派的怀里,不断给人美心善的朱槿使绊子,还会特别天真装无辜骗取朱槿的信任,然后借朱槿的手杀小乾,让朱槿众叛亲离,和二少爷走上虐身虐心的道路。 西初稍微脑补了下平日里对她温温柔柔的朱槿被虐身虐心的画面,当即就升起一股恶寒。 幸好幸好。 西初从小到大的阅读理解都没拿过低分,知道怎么抓准中心思想,不会将二少爷干的事情推到朱槿身上,怪罪是因为有了朱槿才会让二少爷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来。 这五天里,雪楠院也多了一个不为外人知的外人。一个不明来历,疑似是杀手的男人。 西初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在雪楠院的树荫底下,身上还流着血,她大晚上走到厨房一看到外边的树下有什么奇怪东西当时就害怕了起来,一走过去才发现是个人,还没等西初做什么,刀先架上了西初的脖子。 西初当时就在想我命休矣,万万没想到这一次这条命死于非命。 在西初还在感叹自己这一生就这么短暂结束了的时候,朱槿来了。 还带着包扎用的伤药之类的。 她第一时间就呵斥那个人放开西初,哪怕那个人说什么养虎为患,斩草除根之类的话,朱槿都十分坚决选择了西初。 西初万分感动,又给朱槿真情实感交心了一番,然后得到了朱槿的一句,太晚了,看不见西初在说话。 西初很难过。 这份难过持续到了今天。 大小姐安葬的日子。 第112章 将先人的遗骸挖出然后安葬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 特别是容家这种在惊蛰城中一个喷嚏都会惊到旁人的存在,此次的动静更是惹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哪怕是不能进入容家祖坟所在的寰溟山,他们也选择了在山脚下围观, 因此还有不少摊贩挑着担子跑来了山脚下做起了生意。 为了给容家大小姐换个安葬地,老祖宗特意请了赫赫有名的殷家人来操刀这件事情,就是那个现任大小姐十分推崇的在东雨境内很是有名的慰灵世家, 据说现任国师也出自他家的殷家。 当然了,在西初看来是神棍世家,和那个什么楼家小姐一样。 但凡真有点本事会动别人家祖坟? 为了表示这件事有多么郑重, 容家年轻一代的大少爷, 二少爷以及大小姐都被派了出来,除了这是殷家要求的外,也有着给自己的姑姑开棺家人不在岂不是笑话的原因在。 因而,这一次, 朱槿只是一个副手。 西初则是副手的副手的……副手吧? 她是来帮小乾打下手的。 朱槿一开始并不想带着她, 说山里异物多, 若是不小心招惹到了什么就不好了。 西初和现在在山脚下守着的那群没有娱乐活动的人一样有着好奇心,所以央着朱槿带上她。 最后还是小乾说自己可以照顾西初, 这才带上了西初。 西初并不觉得他是好心,他一定有自己的阴谋诡计在等着西初。 西初想拒绝来着的,但在小乾说了那句话后,朱槿松了口气,打退堂鼓的西初在无法发言的情况下西初被迫一块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朱槿在的原因,小乾一路上安安分分的, 并没有对西初生起什么坏主意。 许是因为这事是十分严肃的事情, 容家人一路都很小心翼翼,一直到抵达目的地, 殷家人开始为了开坟做准备,容家少爷小姐均在下人的服侍下寻了个地,坐着等待他们挖开坟。 西初老实跟着小乾跟在朱槿身边。 自打上山后,朱槿就一直很沉默,西初想她可能也在为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担忧。 这件事又不是朱槿一个人决定的,朱槿也不是容家人,就算那个大小姐要怪罪也应该是去找容家人吧? 殷家人在墓前唱了祭后,容家的长工上前去将那块写着容华大小姐的墓碑给推倒,然后开始掘土。 他们的动静很大,墓碑被推倒时,西初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她抿了下唇,正要去寻朱槿,一扭头,本该站在她身侧的朱槿不知道去哪了。 西初愣了下,再一看,原先坐在树下让两个丫鬟为他摇扇的二少爷也不见了。 西初深感不对。 她看了下那还在进行着挖掘工程的墓地,然后转身钻进了一旁的林子里。 昨天下了雨,地上还有些湿润,这里平时鲜少有人会来,现在却有着一些脚印,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充分表明了这里刚刚有人走过。西初停下了步伐,心中多少有些犹豫,如果现在前进的话,等待她的指不定是什么开门杀。 好奇心害死猫。 西初不是猫,所以西初不会被害死。 西初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深呼吸两下之后,西初大步向前,然后被人揪住了后颈。 西初一动,动不了。 西初抱着忐忑不安的心回头,抓住她后颈的是前几天朱槿救下的那名刺客,名叫川流。面瘫脸,话少,只对朱槿有反应,很符合某种男(bei)主(tai)的气质。 第一次和川流见面西初差点打出gameover,要不是朱槿出现,西初或许现在已经换了个片场了。而现在朱槿不在,西初一个人面对危险人物。 西初感觉自己心脏跳得有点快。 如果现在在心里头大喊朱槿的名字,朱槿会不能从天而降拯救西初于水火之中? 答案是否。 “你去哪?”面瘫脸川流问着。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说话也不怎么流利。很难想象一个有着堪比男主角长相的人会是这么一副嗓子,西初有点意外,但也不是特别的意外。川流之前干的是杀手的行当,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和别人说话的那种,长期处于不说话的状态之中,突然开口说话,当然说不好话。 要是西初现在能够说话了,指不定跟他是同种状态也说不定。 我,要,去,找,朱槿。西初解释着,为了防止川流看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她还放慢了自己的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可惜的是,站在她面前的人并不能感受到西初的苦心。 川流没能看懂西初在说什么。 他板着一张脸提起了西初的后颈,将西初拎了起来,西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双手在空中挥舞着。 你干什么!快将我放下来!!!西初大喊。 西初的声音没有出来。 川流十分无情地拎着西初走了回去,跟拎只小鸡一样。西初太害怕了,她发出呜呜的声响,然而她的求救并没有让拎着她的川流停下脚步。在西初惶恐不安的情绪之中,西初被放在了她一开始站着的地方。 川流松开了手,西初没能站住脚,她瘫坐在地上,后怕的情绪还残留在心底,川流的阴影笼罩了上来,西初仰起头,川流瘫着脸说:“不要动。” 西初:……呜呜呜呜呜。 她这头还在为自己被恐吓了哭泣,那头负责挖掘棺木的人已经将埋在了底下的那具棺木给挖了出来。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没人注意到这角落里发生的小小事故。 殷家人架起了一个遮阳的棚子,又让其他人分别于四周站好。 容家的大少爷和大小姐站在他们边上看着即将打开的棺木。 “开吧。” 西初只听到一声“开吧”的吩咐,紧接着那具棺木就被人撬开了盖子,棺盖落地时发出了一声重响,西初好奇地站起身,前面都是人,她压根就不能看见里头的情况,努力踮起脚去看,也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 惊呼声不断地响起,有人在说:“怎么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他们发出了各种惊讶的声音,这惊讶让西初更加好奇了。 她努力踮脚踮脚再踮脚。 身旁站着的川流脸色微讶,他低声念了一句:—— “怎么会是一具空棺?!” 前头有人大声喊着。 一时间所有人的议论声四起。 “怎么回事?” “大小姐的尸骨呢?” “莫不是……诈尸了?” 慌乱的情绪在周围蔓延开来,每个人都面带着恐慌,还有人上前询问着站在最前头的容家大少爷,忙问着:“大少爷这可如何是好?” 容凉云一甩袖,怒道:“慌什么慌,朱槿呢?” 小厮在边上小心翼翼回答着:“朱槿姑娘刚刚被二少爷叫走了。” 他话刚说,容凉云身边的容明华掩了下唇,嘲笑道:“哎呀,祖母还说朱槿能干呢,到头来还不是和那些狐媚子一个德性,整日就想爬少爷的床,真是改不掉的贱骨头。” 容凉云顿时皱起了眉头:“明华不许胡言乱语。” 容明华一摊手,深感无趣。 “这棺木里不像是有过人,想来应当不是什么尸变。”殷家领头的中年男子走到了容凉云的面前,他拱了拱手,道:“大少爷不妨回去问问,当初将容华大小姐下葬时,可是切切实实将人放了进去?想来楼小姐会让容家开棺重新安葬,定是知晓了这棺中无人才会说出那般话来。” 逝者不知归处,亡魂留在容家无法离去,想来这便是原因了。 容凉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他转身,吩咐着所有人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恐慌被忙碌给取代,一时间也无人再说什么容华大小姐的尸骨无存,怕不是真在容家作祟之类的话。 大小姐的尸骨并不在棺木中,这一场迁棺重葬变成了一个笑话,很快就传到了山脚下那些旁观人的耳中。西初跟着大部队一起下山经过山脚时还能听到他们在讨论着山上发生的事情,说着那个被葬在山上的容家大小姐。 “容家大小姐受尽宠爱,没想到如今却落得个尸骨不知所踪的下场,真是可悲可叹。” “听我父亲说,那容家大小姐自小便被泡在药罐子里,瞧着也不像是什么长命的模样。” “说起来,当年那个容家大小姐虽然病弱,可却是这惊蛰城难得的……”男子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嘴,周围的人齐齐看向他,有人开口询问着:“难得的什么?李兄莫不是想说容家大小姐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这怕不是笑话吧?” 男子摇摇头,“那容家大小姐生的怎般模样,我怎会知?” “不是说与现今的大小姐一般无二吗?”有人又道。 男子扭头看向了坐在轿子上被抬着下了山的容明华,容明华似有所感地扭过头,与男子的目光对上,男子皱起了眉头,他摇着头,道:“不像,一点都不像。” 可要他说哪里不像,他却怎么都想不起那个容家大小姐的模样来了,更别提是说哪里不像了。 第113章 回到容家时已经很晚了, 西初跟着川流回到雪楠院,小院门一关,外边的事情便什么都传不进来了。 西初还有几分的好奇, 感觉这事肯定会闹一阵子,毕竟容华大小姐在这个家里可是哪怕死去了几十年都让人念念不忘的存在,而现在她的棺木里是空的, 这件事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可以轻描淡写就带过去的小事。 一定会闹起来。 抱着这样子的想法,西初麻溜地洗了澡回了房,躺床上时她翻来覆去的, 还有些睡不着。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让她很是惊讶, 到现在人躺在床上精神还都是亢奋的。 一直到半夜,西初恍惚睡下时,忽然听到外边有什么细微的声响,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外头好似有个女声在与个男声说话。 那是朱槿, 还有说话不利索的川流。 第二日西初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屋外去, 她打开门,跑到了朱槿的房门前, 正抬手准备敲一敲,川流那冷漠的声音从后方传了过来:“她不在。” 西初一怔,昨晚她听错了? 西初抬起手,双手努力比划着,她试图用最简单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然而, 川流没看懂。 他皱起了眉, 十分果断地打断了西初的动作,“我看不懂。” 西初沉默, 西初转头就走。 “朱槿让你不要乱走。” 西初回头,盯着川流看了好一会儿,确定自己昨晚听到的并不是睡梦中的幻觉。 昨天的事情发生后西初就知道容家一定不会太平,主子有风波,底下的人自然也不会好过,她被朱槿庇护着在这个小小院子里不出去其实还是一件好事。 不与外头的人接触就不会有危险。 西初盯着院子的大门许久,久到沉默寡言的川流都忍不住再度警告了一句:“朱槿让你不要乱走。” 西初回头瞪了他一眼,她又没有要出去的打算。 瞪完后西初鼓起腮帮子,去打了一桶水,费劲提到了川流的面前,又塞给了他一块抹布,指挥在川流去打扫屋子。她不能说话,因而只是强势指了指屋里,将抹布塞给了他而已。 给川流吩咐完了活,西初又去打了一桶水,打算将院子里进行一番里里外外的大扫除。 反正闲着也没事,待在院子里也听不到什么八卦。 这具身体弱是弱了点,但能干活,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体力多少也增强了许多,不再是西初一开始醒过来的那副虚弱模样,西初对此很满意,再怎么柔弱的身体只要勤加锻炼终究能够强悍起来的。 川流负责屋子里的打扫,西初负责院内的,她在外边干活偶尔会停下来休息一下再干活,每当她停下来的时候,一往屋里头扫去,就会见到川流紧绷着一张脸如临大敌似的盯着自己面前的花瓶。 然后万分严肃地抓起花瓶,里里外外擦个干净放回去不到三秒他又会立马抓起花瓶来再擦上个两三遍。 西初第三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川流还在擦他的第一个花瓶。 西初很沉默,这是何等的废物点心人设?连个花瓶都擦不好,干杀手这行当的难道不是那种体力贼好,干活贼麻利的人吗? 不管西初再怎么无语,在黄昏时她停下了手头的一切工作,转身进了厨房做饭。 朱槿很忙,不可能一直顾着雪楠院,作为一个优秀又能干的成年人,西初觉得自己需要在朱槿忙碌的时候负担起雪楠院里的大小事情,比如说打扫院子,再比如说管好这个院子里吃白食的废物点心,包括她自己。 西初做好了饭,就走到里屋去敲门,川流并不在第一个花瓶面前了,可喜可贺,值得夸奖,西初的这份欣慰并没有持续太久,一扭头扫到他才开始第二个花瓶,其他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干成时,西初瞬间变成了晚娘脸。 大概川流也知道自己太废物了,从西初板起脸的那一刻起都不敢再与西初的眼睛对视,一直低着脑袋,像个小可怜似的委屈扒拉着自己的饭,又在西初放下碗筷的时候很上道地接过了西初手里头的碗筷拿去洗了。 当然,他洗破了两个碗。 听到瓷碗破碎的声音时,西初觉得自己要是能够发出声音来的话,她暴跳如雷的各种声音会在容家上空响起,每个院子的人都会听到她尖锐的声音。然而,事实是她依旧不能发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川流摔破了碗,摔破了碟子。 最后在他发现西初站在自己身后用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死死盯着自己的时候,他很不好意思地别过了脑袋,同时低声说了一句:“我会赔的。” 听到这话,西初愣了下,凶悍的小表情也没法再保持下去了,她略微尴尬地抓了下自己的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现下的这个情况。 说着会赔的川流第二天就不见了人影,西初早早起来没见到朱槿也没见到川流,她一个人将雪楠院的卫生搞完了,等她在井里打起最后一桶需要用的水时,忽然被站在她身后的川流给吓了一跳,刚打起来的水桶又掉回了井中,发出了噗通的声响。 西初没能挽救那一桶水,川流的举动让西初陷入了新一轮的懵逼之中。 也不知道一大早就找不见人的川流去做了什么,此时他向着西初伸出的那一只手上摆放着十几个铜板。 “赔你的。”川流说着。 西初沉默抿了下唇,然后从川流的手里头接过了这十几个铜板,杀手杀人不至于只有十几个铜板的报酬,他消失一天应该不是去杀人。西初打量了一下川流的模样,见他的肩上有着许多灰扑扑的印子便想到了初次遇见朱槿的那一天,她们从船上下来在码头看到的那些搬货工人。 川流大概是去码头搬货了。 西初收好了铜板,无声地说着:吃饭了。 这一晚上相安无事。 西初回到房间里并没有直接睡下,她今天干了不少活,身体都向她发出了疲倦的警告来了,但西初就是没有半点困意。她坐在梳妆台前,将川流给的那十几枚铜钱一一放好,然后一个个数了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一共是十九枚,不到二十个铜板。 数了一回,她从右往左又数了一回,数到困意升起,她听到雪楠院的院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西初立马从困意中惊醒,她连忙抓起桌上的那十几枚铜钱跑了出去。 忙碌了一天的朱槿回来了,站在门口刚将门关了上去,一回头瞧见站在屋外的西初,她一扫满身的疲倦冲着西初露出了个笑。 西初当即小步跑到了朱槿的面前,然后抬起手,展开了自己的手掌心,将那十几枚铜板送到了朱槿的面前。 朱槿愣了下,她看了看西初手中的铜板,又看了下明显起了困意的西初,下意识问了句:“要给我的?” 这大概是她说过的最无用的一句话了,这件事清清楚楚摆在了她的面前,她还问什么是不是给她的。 西初点点头,她抓起朱槿的手将铜板放到了朱槿的手心,然后转身指了指住着川流的那间屋子。 “是川流的?”朱槿猜测着西初的意思。 西初点点头,然后板着脸做出了个摔东西的动作,东西一摔完,西初往边上一站,露出了个奶凶的表情来,一手插着腰一手指指点点地对着一旁无人的空气,做完了这个动作,西初小步一跳转身面对着刚刚自己站立的方向,她一改刚刚的奶凶,严肃地板起了脸,然后十分可怜地捧出了双手。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西初小心翼翼地扭头看着朱槿。 朱槿沉默了好一会儿,西初想她是不是没看懂自己的意思,犹豫着要不要再做一次,就听见朱槿说:“今日带了灯,雨宁可以说话。” 西初低头看着朱槿另一只手提着的灯笼,略显尴尬:……哦! “雨宁大晚上守着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事吗?” 西初点点头。 朱槿笑了下,伸出手摸了下西初的脑袋,她道:“辛苦你了。” 西初摇摇头,不辛苦,摇完了头,西初抓住了朱槿的手,很严肃认真地看着她。 “嗯?怎么了?” 我也想干活。西初一字一字说着。 这还是西初第一次对自己表达这种意愿,朱槿惊讶了下,同时问着:“因为川流吗?” 西初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就是因为从他身上得到了启发,西初觉得川流是个废物点心,可西初在这个地方同样也是个废物点心,她总不能一辈子当个废物点心。 朱槿想了想,对着西初露出了个笑,“明日府中要采买一些东西,你跟其他人一起去吧。” 西初这下子开心了。 她用心地对着朱槿点了点头,然后很开心地伸出了双手抱了下朱槿,只一下就松开了手,她往后退了两步冲着朱槿挥了挥手,道了一声晚安后就跑回了房。 朱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开心模样,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这么宠她?” 沙哑的男声从一边传了过来,川流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站到了朱槿的面前。朱槿并未看他,只是握紧了自己手中的灯笼,低声回了一句:“因为她是雨宁。” 第114章 容家大多东西都是指定了商户送上门的, 像食材这些都是每天清晨由农户送上门来,至于少爷小姐们每季更换的衣物更是有专人上门来裁量,制好成衣后再送到容府。 需要外出采买的大多是一些琐碎的东西, 又或是主子们需求的东西。 昨夜西初才刚和朱槿说了事,今日西初就被塞进了采买的队伍中。 朱槿跟着负责采买的管事说了几句,让他照顾一下西初, 采买管事扭头看了看西初,点了点头。他们一说完话,朱槿就走到了西初的身边, 也没有叮嘱西初什么, 比如要好好跟着管事不要乱走要多听管事的话,这些西初全都没有她说起。朱槿只是笑了下,将一张清单给了西初,又同时给了西初一个钱袋子, “那就麻烦雨宁将这上面的东西买齐了。” 西初扫了下上面的东西, 然后用力地点点头, 她会好好努力的! 朱槿一走,采买管事开始点名, 被点到名的人都要到他面前去领一张单子和一个钱袋子,西初站在人群外看着那些领到了单子的人,他们手中拿着的单子似乎和她手里面的是一样的,正想着这事,采买管事已经点完了所有人的名字,他没有点到西初的名字, 西初等了好一会儿, 低下头看到自己手中拿着的东西时,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的猜测。 她抿了下唇, 将手中的东西捏紧。 出了府,大多两两组成队分开去寻单子写着的东西,采买小队一共是二十人,两两组合正好多出了西初,西初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去哪里才好。 她呆站了一会儿,其他采买的成员都离开了这个小范围了,西初也没有什么动静,一旁的采买管事看不下去地走上前,“跟我来。” 他说完话,转身就走,西初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采买管事询问着:“你可识字?” 话刚说完,他又道:“倒是我糊涂了,朱槿姑娘既然让你来干这活,想必是识得的。” “朱槿姑娘先前给了你一份清单,你需要做的便是将那单上的东西买齐了,再回到一开始我们解散的地方去等着其他人回来。” 西初也不笨,这种事也不需要他特意说了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怎么做,她不明白的是道路的问题,还有该去哪家店买,如何分辨上面要的东西与她购买的东西是否是同样的东西。 话说了两三句,采买管事又道:“你给我看看。” 西初乖乖将手中的单子交给了他,采买管事展开一看,念了出来,“银丝糕,茗花糕,芙蓉膏,井方茶,天青砚台,竹宣纸……倒是要跑不少地方,我还以为朱槿姑娘会照顾着你,只让你跑一地就成了。” 他说着话,西初也在看着那张纸上列出来的东西,大多都是寻常的东西,糕点应该是在点心铺或者茶楼这些地方能买到,芙蓉膏应该是化妆品一类了,茶的话是茶楼还有茶铺,砚台宣纸这两样则是书局了……这么算下来要跑好几个地方,但这些建筑都挺常见的,应该不会离得太远,说要跑好几个地方,但其实应该在一个地方就能将上面的东西给买齐了。 朱槿并不是没有照顾她,相反就是因为照顾她所以才让她多跑了几个地方。 西初上次出府还是跟着一起去挖大小姐的坟,对于这个地方完全陌生,多跑几个地方多认识一点路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看完了西初要买的东西,采买管事将单子还给了西初,“我要去明煦街,你便跟着我一道去吧。” 西初乖乖点头。 “这采买东西也是一门学问,你莫要看它轻松便不以为然。今日我们是大采买,因而才有这么多时间给你慢悠悠寻着地去买,可若是某天少爷们着急要一样东西,要你快些,若你跟只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可是会惹得主人嫌弃的。” “便是你知道了这路该怎么走,可若是遇到不讲理的店家,这一拖再拖的,等你回到府中,已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怕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这采买之事,除了其中的银两关系,便是与人的交际。” 采买管事说的头头是道,他认认真真地给西初讲解着这件事有多么不容易,西初也能听出他是真的被朱槿叮嘱过要好好照顾她的。 西初听的正认真,采买管事一个回神,忽然道:“……朱槿姑娘似乎说了,你是个哑巴?” 西初神色一僵,她尴尬地点了点头。 采买管事叹气,并不看好西初:“这倒是有些难办,你既不会说话,又如何与人沟通?就算你识字,能与人写字交流,可这惊蛰城中也不是人人都识得字,朱槿姑娘怕是寻了一件难事给我啊。” 西初:……该觉得为难的难道不是她吗? 说话间,他们便走到了采买管事说的明煦街,这里与先前走过的地方都要不一样,各式各样的书局开设在此,门口还摆了许多本书,有的书局前会有小童招揽生意,有的却是冷冷清清,只等他人自己上门。 西初好奇地看过每一处地方,采买管事抬脚走向了一间略显冷清的铺子。 “若是想与店家谈价,像那种有着不少人在那里的,便不要进去了,你与店家谈了价,在店中看到的其他人便也会想着便宜些买,于店家来说倒是有些亏了。” 西初不懂,他们干采买的,不都是批发买东西吗?其他客人又没有批发买,买的多的优惠价,买的少的没有优惠,这不都挺正常的吗? 这话西初没法问,采买管事不会看她的手舞足蹈,也不会跟朱槿那样看她在说什么,她的疑问得不到任何的回复。 “客人与店家闹了,彼此也难看。若是遇到了不好说的店家,怕是下一次你再想踏入那个店中,还是件难事。” 西初认真跟着思考了下,觉得是这个理。 “这家店铺冷冷清清,但也并非没有学子光顾……” 采买管事大概是这家的常客了,他与店家很熟悉,入了门,店家主动与他打了个招呼,并走了过来,话语间皆是熟稔。 采买管事问了近来的情况,简单的寒暄过后便步入了主题。 一早晨,就跑了不少地方。 西初不能说话,基本上都是采买管事在自言自语,挑着那些能说的东西在说。 到了下午,西初已经提了好几样东西,朱槿给她的那张清单上的东西已然全部买齐,而朱槿给的那个钱袋子还余了不少。 今日的采买工作结束,下一次是四天后,采买管事特意重复了一遍不要迟到。 西初开开心心回了雪楠院,她回到雪楠院不久,就有两个下人提着东西到了雪楠院,西初还在惊奇会是什么东西,这是朱槿的东西她也不能拆,但看着外壳的包装总觉得有点眼熟。 太眼熟了,一时半会她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东西被齐齐整整摆放在屋里头,左手边是一摞,右手边是一摞,西初蹲在左手边那一摞面前,左右歪头,回想着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它。 西初没能想起来,长叹了一口气后开始自己的厨娘生涯,她可真是一个优秀懂事的小厨娘,在外忙碌一天回来还洗手作羹汤,太贤惠了吧。 西初自我感动地料理着案板上的菜,时不时叹气,感慨着自己的优秀。 西初忙活完厨房端着菜出来时,朱槿已经回来了,她正在和川流说话,两个人站在门口,朱槿笑意盈盈的模样配上川流那张面瘫脸倒也挺相配的。 西初把饭菜摆好,站在原地有点无措,她该怎么喊他俩吃饭了?发出噪音会不会不太好? 这个问题并没有干扰西初太久,朱槿很快就发现了无措的她,当即就放下了川流朝着她走了过来。 三人一同坐到了饭桌前,朱槿询问着今日的事情。 西初略一踌躇,前几次的尴尬经历让西初起了心理阴影,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着:我能说话吗? “自是能的。” 朱槿安抚着。 西初长吁一口气,然后开始了她的表演。 今日采买管事带着我去了好些地方还买了好多东西外面可热闹了管事好厉害—— 她一开口,像是赶鸭子上架,着急的厉害,朱槿还没有厉害到能看出她一口气都不停顿说的话,因而出声打断了西初的发挥:“慢些。” 西初:……哦! 西初慢慢说了几句,朱槿时不时插句话,一来二往之间倒真让西初有种她好像能够说话,她和朱槿正在麻利交流着的错觉。 话说到末尾,一旁的川流忽然掏出了十几个铜板放到了朱槿的面前,“这个给你。” 西初大略扫了一眼,比昨天多。 西初轻哼一声,西初今天也是有铜板的人了,还比你多。 西初解下系在腰间的钱袋子,然后又从自己的小荷包里将今日采买总管给的五枚铜钱一起放在了桌上,然后往朱槿面前推了推,她说:这个也给你! 从体型上看,西初完全碾压他!西初特别骄傲地瞥了川流一眼。 第115章 幼稚的争宠行为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分出了胜负, 以朱槿微笑着对西初说出雨宁真厉害画上了句号。 吃过了饭,洗碗的工作被分配给了川流,川流也没有什么异议, 捧着碗就去洗了。 事情有人帮忙做了,西初也就闲了下来,趁着朱槿还没有要回房看账册的时候, 西初想起了今天被送到雪楠院的那些东西,她慌忙地拉着朱槿的手跑了过去。 西初还挺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但不是自己的东西也就只能好奇着。 和朱槿用着十分简短的词汇将这些东西的来历交流了一遍后, 朱槿用着笑盈盈的目光看着西初, 问道:“雨宁想拆?” 西初只犹豫了一下就干脆点了点头,她好奇,超好奇! 得了西初的回答,朱槿十分纵容地说着:“那便拆吧。” 西初开开心心将地上的那些东西拆开, 第一个裹得严实的包裹里放着的是糕点, 因为挤压它有几块都碎了, 西初露出了迷茫的目光来,这个糕点, 西初有点熟悉。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朱槿,朱槿依旧笑着,示意着她继续,被朱槿这么安抚着的西初继续拆了第二个包装严实的包裹。 第二个依旧是小的包裹,里面装的还是糕点。 第三个是芙蓉膏。 第四个是茶块。 第五个是砚台。 …… 拆到第三个的时候西初就隐隐感觉这是自己今天买的那些了,拆到了最后, 所有的东西都对上了, 西初心里一个咯噔,这就是她今天买的东西, 她茫然不解地回头看着朱槿,朱槿只是笑着蹲下身摸了摸西初的脑袋,“雨宁今日已经做的很棒了。” 她总是喜欢用着对待小孩子的口吻对待着自己,被这么对待的时候西初有时候也会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是个孩子,一个弱小需要被哄着的孩子。西初抿了下唇,她指了指另一边堆放着的东西:那些又是什么呢? 朱槿没回答。 西初感觉那是与自己有关的东西,她抓住朱槿的手,询问着: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一起生活久了,就算是阿猫阿狗都会生出感情来,更何况是人,西初并没有怀疑朱槿的好,她是个好人,她对自己有多好,西初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心里总会有疑惑,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朱槿正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双眼映照着西初的脸庞,那是一张称得上漂亮的脸,和西初过去几年常用的那张脸截然不同,哪怕用着这具身体生活已经有好久的时间了,西初依旧没能习惯这张脸的存在。 因为过去她在这双眼里看到的是那个丑陋的西晴小宫女,而现在这双眼里看到的是另一个人,她所陌生的一个人。 西初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的过去,她对于这个人一无所知,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他人口中了解到的。 这具身体叫做沈如初,青楼里的姑娘,不愿意接客跳下了船,然后被容家的商船救起,再一睁眼时,西初见着了朱槿。 “雨宁又在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了。” 朱槿微笑着,说着十分轻盈的话,她从未表露出任何的恼怒表情来,自打认识她以来,朱槿挂在脸上的永远只有一张微笑的面孔。哪怕现在说着这种有些不太高兴的话,她也依旧是笑着的。 “雨宁在看谁呢?” 砰—— 西初听到了心脏的声音,在跳动,每一下跳动的声音都很大声,仿佛要透过这个声音传递出什么消息去。 她的双手渐渐出了些薄汗,一双眼不敢从朱槿的脸上移开。 紧张的情绪爬上了心头,让西初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朱槿没有注意到西初的异常,她只是在西初的眼中找见了自己,而在她的眼中所见到的西初正以着一种恍惚又惊恐地表情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弯了下唇角,然后拉起了西初的手,慢慢地带着西初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西初的手是僵硬的,哪怕是被她带着,西初也不敢放肆地抚摸着她的脸。 朱槿笑的更温柔了,她抬眼,眉目中带着丝丝的柔情,温柔的声音中却夹带着几分的冷漠,她询问着:“我长得像雨宁认识的人吗?” 朱槿的脸是带着些暖意的,或许是因为西初现在很紧张,手也有着几分的温度这才让她产生了这种感觉,但她对上朱槿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时,紧张的情绪变作了恍惚,她差一些就在她轻柔的话语中喊出了那个习以为常的名字来。 好在朱槿打断了她。 朱槿低下了头,拉近了与西初的距离,她抚摸着西初的眼皮,轻轻地抚摸着那双盛放着澄净双眸的眼廓,那是她在初见时便很喜欢的一双眼,这让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她来不及留下的人。 她看着沈如初,沈如初也在看着她,她们看的都不是现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这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趣的事情了吗? 暂时是没有的。 朱槿想着,她又一次开了口,低喃着:“雨宁待在我身边也是因为我像那个人吗?” 西初不知道。 西初也不敢动。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朱槿轻笑了一声,然后松开了手,“吓着你了吧?雨宁总是如此,跟只幼兽般,受了些惊吓就吓得不敢再动了。” 从刚刚那奇怪的氛围中抽身,西初急忙站了起来,她冲朱槿行了个礼,匆匆就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她一跑,朱槿这才慢悠悠站了起来,抬头便对上了洗完了碗过来的川流,她下意识地就对着面无表情的川流绽放了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微笑。 川流一点一点红了脸,然后转过了身,不自然地交代着:“我做完了。” 朱槿夸赞着:“川流真厉害呢。” 语气就跟先前哄着西初一样,并无二致。 * 西初不敢见朱槿。 好在朱槿很忙,忙到哪怕西初不刻意去避着她,西初都没有什么机会能够碰见她。 四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新一轮的采买开始。 西初一大早就被川流跟拎小鸡似的,又一次被拎到了管事院子里。 在西初没有发出声的嗷嗷叫中,川流冷漠地表示了这是朱槿吩咐的,西初当即就闭上了嘴。 上一次负责去采买的已经在院子里了,一共二十个人,西初大略扫了眼,感觉都是些熟面孔,她上次来的时候太紧张了,之后又一直跟着管事压根没什么机会去认这些人。 不过西初感觉到了一点点的不一样,上次那二十个人都是一对一对的,站在一起都透着一种我们才是熟人,你个外人别想插-入的感觉,今天不太一样,十九个人抱团,还有一个站在管事身边。 管事让他们两两成队,十九个人很快就分好了队,余了一个人后,管事指了指余下来的那个小丫鬟,又指了指西初,“今日你们两个一起。” 西初心里咯噔一下,她僵硬着脑袋转过去对上了被指名的那个小丫鬟,小丫鬟摆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来,但西初莫名的就感觉她很不高兴的样子。 西初,危。 西初跟着小丫鬟一起出了府,虽然说是小丫鬟,但也不小了,走起来时步子迈的很大,她的一步是西初的两步,西初得用跑的才能跟上小丫鬟的步伐,跑了一段路后西初开始了喘气,这才意识到上一次那个管事到底有多照顾着她。 小丫鬟走出好远发现身后没有人跟着的声音,她停下来回头看就发现西初待在离自己有着一段距离的地方在喘气休息,她当即挑了下眉,也没摆露什么不高兴的情绪出来,踩着不算轻盈的步子走回了西初的身边,然后昂着头,略为鄙夷地看着西初,“你怎么这么没用呀,没有小姐的命倒生了一副小姐的模样。” 西初无声地哦了一句。 小丫鬟又说:“快些走,慢了的话,可是要晚的。” 她催促着西初走快点,但自己却是悄悄放慢了步伐,配合着西初慢吞吞的脚步一起。 西初察觉到自己明显是能跟上对方的步伐时,注意到了自己被照顾着的情况,当即有些不好意思,想说些声谢谢,出口又没有什么声音,人家也听不到。 低落的情绪难免就涌上了心头。 小丫鬟不经意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见着西初耷拉着脑袋的模样,她扯了扯嘴角,开口说着:“我知道你是个哑巴,朱槿姑娘前阵子带回来的哑巴,惹了二少爷还被朱槿姑娘护着的小哑巴。” 西初:……是个哑巴还真是对不起了哦。 “朱槿姑娘极受府中下人的爱戴,可她再如何,也有看不惯她的人在。” 西初愣了下,这个小丫鬟好像是友军? “可惜了,我是看不惯她的。” 西初面无表情:……哦! 自以为的狠话并没有得到半点回应,饶是早就知道了这是个哑巴,小丫鬟依旧有些不岔,她不高兴地追问着:“你便不问问我为什么看不惯她?” 西初有点为难地看着她。 西初想说西初只是个哑巴,西初不能说话。 但是西初说不了。 第116章 “她可坏了。”小丫鬟说着。 西初不以为然, 朱槿是好是坏这件事她自己能够分辨出来,她又不是个脑子有坑的成年人,被人一说就跟着跑了。 “大家都是丫鬟, 她却是容家的半个主子,你说若她手里头干干净净的,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她有本事你没有,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你莫要以为她现在那么照顾你便是好的,说不准哪一天你就被她推出去挡刀子了呢。” 哦。 小丫鬟是个话痨,虽总说着西初不爱听的话, 但这一路走来西初的耳边就没有消过声。 她们两个手上的单子是一样的, 小丫鬟发现这点后不怀好意地说着:“你看,她对你也没有多用心,若真想把你塞进采买队里,那么应该让你与今日新来的那人一样, 顶了我们的位置, 你才能长久留下来, 可她是怎么做的?另外给了你一份单子,让你跟着我们四处跑, 你分明与我们干了同样的活,可却得不到与我们一般的待遇。” 西初想起了那日她被吓跑时看到的那些包裹,那些全是西初那天和管事跑了许多个地方买的,她拆的那些是西初买的,还有一些没拆的,是原本朱槿交给采买管事要买的东西。 如果朱槿让西初替了某个人的位置, 西初指不定会招来谁的怨恨, 她是个哑巴,求救无门, 出了事就算事后能寻仇,可如果旁人没有给她那个机会,那……西初又该怎么办? 朱槿想的很周到,不管她是抱有什么样的目的在对西初好,西初终归是享受到了这一份好。 她没有对西初骗身骗心,只是对西初好而已。 西初并不觉得要接受这份好有多困难,哪怕这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导致的。 小丫鬟依旧在说着朱槿不好的话,西初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朱槿有那么大的偏见,西初所认识的朱槿是个十分温柔善良的人,小乾口中的朱槿也与西初认识的朱槿一样,如果朱槿真的是个罪无可赦的家伙的话,那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朱槿呢? 坏话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小丫鬟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悄悄拉住了西初的手臂,她神秘兮兮地左右瞧了瞧,最后附在了西初的耳边道:“她杀死过人。” 西初一怔,觉得这个小丫鬟越发讨厌了。 “几年前嬷嬷让我去伺候朱槿,我到雪楠院时朱槿正在休憩,她当时像是在噩梦,一直在说着‘不是我要杀死你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若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又怎么会说这种话。” 这理应是让人十分警惕又不安的事情,然而西初并没有感受到那种情绪,小丫鬟的话更多的是让西初想起了之前的事情,西初也看过朱槿睡着的模样,她还搂着西初的腰说自己不好这一口。 想到这,西初忽然有点脸红,她下意识拍了下自己的脸颊,然后大步往前一跨。 “你可别不信啊。” 小丫鬟的话从背后传了过来,她急切的模样让人不禁升起了几分的疑惑,为什么一定要在她面前说朱槿的坏话,哪怕西初是个哑巴,西初也不一定就不会把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告诉给别人,如果朱槿真的是个坏人,那么这个人到处编排着朱槿的坏话,早就活不过半集吧。 西初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小丫鬟不怀好意这个事情西初还是很清楚的。 采买的工作结束,西初从采买管事那里领到了今天的工钱,开开心心就要回去时,今天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天的小丫鬟追了上来,她拍了拍西初的肩,十分友好地说着:“明日我来找你玩。” 西初一脸茫然,才刚扭头看她,小丫鬟已经笑着对她挥手跑出了好远。 西初有点不高兴了。 回到雪楠院,只有川流一个人在,西初看了看他,转身回了房。 前些日子朱槿给了她屋里添置了不少东西,西初那天买的砚台和宣纸就是其中几样,若不是看见了这些东西,西初都快忘记了自己还能够写字和人交流。 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西初叹了口气,思考了一下用词,她展开了宣纸,在上头慢慢写下心中所想的那些话。 她跟两个老师学过习字,一个是北阴的小王妃,一个是西晴的七皇女,原本她是教导七皇女识字的,后来就变成了七皇女教她习字。七皇女是个有些别扭的孩子,有时候说话弯弯绕绕,明明就是自己想那么干,却要拐着弯说着不是自己想那么干,有时候她又很直接,没有想过自己那样子说会带来什么后果。 写着写着,西初忽然停下了笔。 她有点想念七皇女了,她取下了挂在腰间的荷包,将里面装着的几枚铜钱全都倒了出来,一枚两枚三枚四枚五枚,这是西初今日得到的工钱,一共五枚。西初很久以前也有五枚铜钱,那是七皇女给她的,每年一枚,每一枚都代表着七皇女今年要为西初实现的愿望。 西初的愿望没有实现。 西初并不觉得这件事很难过。 七皇女现在怎么样了?她现在处在的这个东雨是和七皇女所在的西晴是同一个年代的国家吗?现在她是活在了很久以前还是很久以后?按照之前还是北阴郡主穿成西晴小宫女的时间线来推测,西初很有可能是在那之后。 不过具体过了多久?西初不知道。 她没有一个参照物。 西初不能贸贸然去问现在是几几年,西晴是谁为帝。她也没法通过物理手段去获知消息,容家的藏书库西初没法进去。 思绪稍微发散了那么一会儿,西初拍拍脸,重新提起笔在宣纸上继续写着刚刚未完的事情。 一写完,西初将宣纸折叠了一下,然后拿着它就往外边跑去。 西初探出了脑袋,左右看了看,川流不在,朱槿没回来,很好,很安全,西初继续往前跑。 一路小跑至朱槿屋外,西初蹲下身,将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然后快步离开。 * 朱槿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一推开门,见着的是提着灯在院子里头等着她回来的川流,这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是西初一直在做着这样子的事情,不过西初很少会像这样子提着灯乖乖等着,她通常是蹲在某个地方,玩着丢石子的游戏,丢到最后会靠在墙边睡了过去。 朱槿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时,下意识的笑容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脸上,她走了上前,询问着川流今日的情况。 川流一一与她交代着,还说了今日西初的情况。 他今日将西初带去了采买总管那里,西初回来的时候不太高兴。 他话很少,不像西初,总是有着很多话要说,朱槿每次看着西初说话时都在想,如果西初会说话的话会是怎么样的?一定是很爱说话的那种,整天都停不下嘴,只要有人给她一声回应,她就能一直一直说下去。 朱槿很讨厌噪音。 若是有人一整天都在她耳边说着话的话,那一定是她最讨厌的事情。 她稍微想了下,如果在她耳边说话的人是她的雨宁会如何? 这样子想着,朱槿分心应付着说话的川流,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她一推开门,先发现的就是今天被西初塞进门缝里的那封信。 朱槿将信捡了起来,川流在她身后说着:“那是雨宁偷偷塞进去的。” 朱槿展信的动作一顿,她弯了下唇角,“这是和好书吗?” 说着话,朱槿打开了整张信,密密麻麻的文字跃于纸上,朱槿的大脑有那么一刻是处于空白的。 那张宣纸上确实是写了许多文字,不过却不是朱槿所熟悉的文字,而是一种陌生的文字,那是西晴文。 她常年跟着商船远航,也曾去过西晴海岸,也见过西晴的通牒,见过西晴的文字。 朱槿挛缩了下手指,过了会儿,她将宣纸重新折叠了回去,川流没看到那张纸上写着的文字,只是见朱槿收了起来有些疑惑,他不解地问着:“她是在向你示好吗?” 朱槿扭头看他,温温柔柔地回答着:“嗯。” * 偷偷塞完了信的西初现在正躺在床上。 她睡不着。 心里惦记着事情就怎么都睡不着。 这个时代也没有手机能够让她深夜冲浪,她躺在床上盯着屋顶发了一会儿的呆,侧过身就看见了窗外的月亮。 将那封信塞完后西初就有点后悔了。 总感觉自己像个小学生。 被人欺负了就回去找妈妈告状。 但是把自己比喻成小学生的话,那朱槿就是照顾她的妈妈了。 这个比喻太微妙了,西初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瞎想。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拉被子往里侧一转,干脆地闭上了眼。 话说,朱槿看到那封信会怎么样? 会和她说什么吗?不要因为她的关系和别人有矛盾?不喜欢和那个人在一起玩就不和那个人玩了? 西初觉得会是后者。 她总是很散漫地说不喜欢就不要了,那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西初叹气,这一口气没叹完,西初恍惚想起自己好像写的是西晴……文。 西初猛地从床上坐起。 完了! 完了! 完了! 西初掀开被子跳下床,一把冲到了门口,打开了门就要去找朱槿时,她的手指在门上僵住。 西初错愕地看着站在自己门口的人,对方冲她温柔笑着。 和平时一样,却莫名的让西初有些心惊。 第117章 怎, 怎么过来了啊?西初有些结巴,眼睛都不敢和朱槿的眼对上,只是虚虚落在了某处, 心虚被挂在了脸上。 “我要离开两日,想起你放我房中的那封信便过来看看你睡下没。” 听到朱槿提起那封信的事情,西初心中更是一慌, 想要打马虎眼糊弄过去,朱槿却笑了笑,“雨宁是后悔给我说了那些吗?” 西初摇头, 皱着眉头:倒也不是, 只是…… 她不能说话,朱槿只能从她吐字的口型中分辨出她要说的是什么,她向来聪慧,许多事情看了便知, 就好比在读懂西初这件事情上面。西初想说什么, 会说什么, 几乎从西初开口的时候,朱槿就能猜到了, 但她还是问了一句:“觉得背后说人不好?” 西初鼓起了腮帮子,她用力地摇头:……没有那么觉得!是她先开始说朱槿的,她都不觉得在我面前说你坏话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又为什么要觉得我对你说她的事情是不好的事情,我也没有骂她,我只是想与你说我不喜欢她。 看, 她猜对了。 朱槿的眼睛落到了西初那双澄净的双眸之中, 那里正跳跃着名为不高兴的火焰,她的不高兴是因为她。 朱槿笑了起来, 她接着问:“因为她骂了我?” 西初毫不犹豫地回答着:当然了! “笨蛋雨宁。” 西初还有些激动的情绪在朱槿带着些温柔笑意的话语中消散,她动了动嘴唇,没有吐出一个半字来。 你才是笨蛋呢。 好心的笨蛋。 见西初安静着,朱槿抬起手摸了下西初的脑袋,又说:“你若是不喜欢她,不跟她一起玩便是,无需如此纠结。你若是想与她玩,也无需顾虑到我,我并不在意这些事。一个旁人说的话,是好是坏那又如何?我在意的只有雨宁会如何说。” 她说的并非是假话,也并非全是真话,她这辈子并没有在意过什么人,哪怕是被辱骂,被夸奖,于她而言也只是无关痛痒的事情,她并不会为了他人的话语去变得不开心,或是开心。 西初被吓到了,她抬起手退了半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好像朱槿干了什么吓人的事情:……干,干嘛啊,这样子会让人超害羞不好意思的好吗! 朱槿喊着:“雨宁。” 我,我回去睡觉了。西初着着急急地丢下一句话,她往后一退,关上了门。 西初也没说假话,关上了门后就立马跑回了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盖住,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离去,这才又拉下被子。 干嘛老说些会让人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很容易让人不好意思的好吗!西初想着,她伸手揉了下自己微微泛着些红意的脸颊,又将自己的脑袋埋进了枕头里。 朱槿完全没有提到那封信是用了自己不认识的文字写的,她没提就是代表西初用的是东雨文字写的……西初试着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是用东雨文写的,好像是这样的……吧? 是的吧,如果西初写错了的话,朱槿会说的……吧? 既然没有说的话,那一定就是西初没有写错了。 第二天西初醒来的时候才听川流说昨夜朱槿连夜离开了的事情,说是去了寰溟山,具体是要去做什么川流也不知道,朱槿没与他说。 寰溟山就是之前他们去过的地方,挖出来的大小姐的棺木是具空棺……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天了,府里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情了,西初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虽然她没听到有关于那具空棺的后续处理,但西初也能明白,那是府中头等的大事,怎么可能让下人们拿来嚼舌根。 现在听到这个地名西初还有些懵,是那具空棺有了其他的发展吗? 西初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干脆的放弃了这件事,这种事也不是她这种路人甲咸鱼精该操心的,毕竟大小姐的尸骨怎么样都不会影响到西初的吃饭睡觉,术业有专攻,这种事就该由着专人去操心。 这么想的西初回了房间,拿起毛笔就写了好几个大字。 她有一段时间没碰过这些了,自打每天开始为了院子里的家务活操心,每天从早忙到晚,西初并没有机会再拿起毛笔,再加上生活在这里也没有人天天追着她说,要习字,写完了会检查,西初更加是懈怠了不少。 等到下午,小丫鬟敲响了雪楠院的门,西初手握几张大字,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自己屋中,抬头就看到了川流双手环胸正倚靠着院中的大树假寐,看着很潇洒,但也很会装逼。 明明他是有自己的房间的! 虽然西初不知道朱槿是怎么让这个家伙顺理成章留下来的,但朱槿也没有藏着他,认为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存在。 他确定可以被留在雪楠院的那一天,房间还是西初这个辛勤的小管家帮忙收拾的!被子还是西初专门晒过太阳的!西初那天晒被子的时候还很艰难呢! 西初扭过头不去看他,小步就要跑到院门前。 她不想搭理人不见得别人就不会不搭理她。 川流睁开了眼,喊了她:“雨宁你是要和别人打架去吗?” 西初脚步一顿,西初回过头,就要解释,川流极其不信任地扬了下脑袋,嗤笑着:“你那小胳膊短腿的,能打得过谁?” 西初鼓起了腮帮子,你崩人设了孤僻男!!! 西初没搭理他,生气地走到了院门前,然后开了门。 小丫鬟的脸冒了出来,她特别开心地说着:“我们一起去玩吧!” 不玩。 西初才不和幼稚的讨厌鬼玩。 西初心里想着,她拿出了自己早早就准备好的大字,然后贴给了小丫鬟看。 小丫鬟歪了下脑袋,看着西初写好的字,略为惊奇道:“呀,你认识字呀。” “不对不对,你要是不识字怎么可能看得懂采买单子。” “你不想和我去玩?为什么?依我所知除了我也没人愿意跟你玩了吧?整日闷在院子里很好玩吗?朱槿身边的人也不愿意跟你玩吧?毕竟你可是个小骗子,不是哑巴偏偏要装哑巴的小骗子,也没人会跟你玩吧?” “明明都这么可怜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朱槿昨晚就离开了,今天更加没人和你玩了吧,就算你想等到她回来,可她之后也不会有时间搭理你这么个小骗子吧?” 小丫鬟说了一堆话,西初着实有点懵,她没听清小丫鬟说了什么。 语速太快了,话太多了,又故意要嗲着说话,两两一结合,西初听得很懵。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那天说了一堆话但是朱槿说自己没看懂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了。 西初半天都不搭理她,这让小丫鬟有了点不高兴,她略生气,很想就这么甩脸色就走人,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我们一起去玩好吗?都没人陪我一起玩,自打我进府以来,都没人愿意和我待在一块。” 西初黑人问号脸。 她是有什么表演欲吗? 这个人总觉得好奇怪,一时一个样,为什么非要哄着她一起玩?想和她一起玩又为什么要说朱槿的坏话?一开始摆出亲亲切切的模样不好吗?西初心中起了疑惑,西初眯起了眼,审视地盯着还在扮作可怜模样的小丫鬟。 依照正常的发展来看,西初要为了能够解答这份疑惑跟着她一块出去,然后看看她心里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但是—— 西初手无缚鸡之力,遇到事情西初要逃跑估计也跑不出多远就会被人抓住,所以……西初板起了脸,西初后退了一步,西初用力地关上了院门,然后上了锁。 西初一个身心健全的成年人,才不会上这种当呢! 她翻脸的速度太快,关门的声音太响了,以至于在门被关上前小丫鬟都还处于一阵嗡嗡声中无法回神,她茫然地看着紧闭的雪楠院大门,下意识就喊着:“喂???” 西初听到了门外的声音,西初冷哼一声,抱着自己的大字回屋,途中又路过倚靠在树旁的川流。西初的目光与他略带好奇地目光对上,西初又是一哼,扭头就回去。 西初才不要和这群弟弟一起玩。 * 小丫鬟委屈地回去告状了,她委屈巴拉地对着自己的顶头上司说着西初对她做出的不可饶恕的事情,她说话的时候相当气愤,但她的顶头上司只提炼出了一个重要的字眼来,他不可思议地质问着:“她没理你?” 小丫鬟委屈地点点头:“嗯。” 他一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制定出来的伟大计划会夭折,他下意识就说:“你怎么这么没用?” 小丫鬟更是委屈了起来,她反驳着:“不是乾管事您说的吗?她待在朱槿姑娘身边一定是有什么坏主意,那么我只要摆出一副我很讨厌朱槿姑娘的模样去接触她,那个哑巴就一定会对我放松警惕,认为我是她可以争取到的同盟,就一定会和我一起玩耍的,到时候我不就可以诓骗出她的真正面貌来让朱槿姑娘知道她是个坏女人了不是吗?” “你一开始就那么明显告诉她你是个坏人,就算她真有什么要和你交好的想法也会暂时观望一下啊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骂完了人,见小丫鬟还委屈地站在一边,他又是怒上心头,但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他挥了挥手,赶着小丫鬟,“算了算了,没用的东西,反正朱槿姑娘这几日也不在府中,就算我们让她暴露了真面目朱槿姑娘回来也只会认为我们是故意陷害她的。” 第118章 朱槿说离开两日, 可两日后她并没有回来。 西初数着日子,第二日的时候就搬了把小凳守在门口,假意去拔地上的杂草, 时不时偷瞄院门外,等着远处的朱槿回家。 西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子等着她回家,大概是因为自己只认识她吧。 一起住在雪楠院的川流时常不在, 每次都只有他找西初的份,并没有西初找他他就会在原地里被西初找到的份。朱槿不在,小乾也没来过, 他不来也是好事, 毕竟他讨厌西初,指不定会怎么帮着那个二少爷欺负西初。 仔细想想,西初这辈子活得有点失败。 一直到了晚上,朱槿都没回来, 西初想着那天朱槿是很晚才回来的, 估计今天回来的时候也会很晚, 这么想着的西初决定先回去睡一觉,说不定明天醒来的时候就能看到朱槿回来了呢? 醒来的第二天早上并没有看见朱槿。 第三天第四天朱槿也没回来。 第四天的时候西初又被川流拎去了采买管事那里, 一回生二回熟,西初觉得自己已经相当熟悉这个流程了。 混进队伍里的时候西初并没有看见那天跟她巴拉了一堆话的小丫鬟,西初好奇,但巡视一周也不知道找谁问,队伍加上她依旧是二十一个人,西初也不知道是谁替了她的位置, 毕竟每个人西初看上去都很陌生。 西初分配到了一个新的队友, 是一个扎着包包头的丫鬟,感觉也不大, 小姑娘一个,但是一双眼睛圆圆的,看上去就很机灵。她手里有着两张单子,一张小小的,有人一看过来她就往那张大的单子后面藏了藏,生怕别人会注意到她手头上的东西。 西初也好奇,西初的目光总是偷偷瞄到她手上的单子,包包头丫鬟注意到了西初的目光,将东西一藏再藏,见西初看的过了,她还会回瞪西初一眼,不过没有一点杀伤力。 西初也不是被吓大的!西初可是一路被吓过来的!西初这辈子就没有怕过谁! 西初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 两人盯了好一会儿后包包头丫鬟败下阵来,率先扭过了头。 出了府,她就将西初给丢下了,她走得快,并没有照顾到西初这个看上去很有体力实际上是个身娇体弱的小废物点心。 西初跟着她走了一段路后决定放弃。 她已经跟过队两次了,西初自己可以做到的。 今天的单子不知道是谁的,尽是些小玩意,西初知道这里最大的一条商铺街是在哪里,很多地方往哪里去都能找到,遇到不认识的路时,西初会找到路边的小摊问上一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治安比较好,哪怕西初是个哑巴,在自己比划双手费劲问路时对方也很有耐心地在看西初比划,比划完后对方看不懂还会不好意思地说自己看不懂,让西初去找一下别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西初摆出什么坏脸色来。 西初紧张到不得了的小心脏被小小的安慰了一下。 莫名其妙就有了勇气,继续与人沟通的勇气。 大概是运气特别好,西初比划到第三个的时候,也不知道对方是哪根筋跟西初的对上了,居然看懂了西初在比划个啥,看懂了还特别开心地问着西初是不是在找那家店。 西初一点头,他就更高兴了,欢欢喜喜给西初指了路,西初无声道了谢,鞠了个躬,还没走远就听到刚刚那个人在和自己的同伴说着自己有多厉害。被人当做炫耀自己优秀的东西这件事,西初有那么一点点的心情复杂,也不是不好的情绪,就是单纯的复杂。 铺子里有纸和笔,西初买东西也不是什么难事,写了字,问了价钱,货比三家,买到了单子上的东西。 从最后一家铺子出来后,西初撞见了一开始就丢下了自己的包包头丫鬟,她提着东西从纸扎铺里走出来,左右两只手大包小包的,有没包好的东西露了出来,似乎是黄表纸。 她买这个东西干嘛? 不对,单子的主人买这个东西干嘛? 西初想了想,只能想起前段时间闹哄哄的容家大小姐事件。但祭奠容家大小姐的话,这种东西应该是大规模采购吧?为什么要让小丫鬟来买,而且买的也不多。 西初有点好奇。 她跟了上去,两三步就被包包头丫鬟拉开了距离,西初立马换成了小跑,包包头丫鬟停了下来,凶神恶煞地回头瞪着,她似乎以为跟着自己的是什么恶人,没想到跟在后头的会是看上去没什么战斗力的西初,当即就收敛了表情,换上了一张死鱼脸。 她没跟西初打上半句的招呼,转过身往容府的方向走去。 西初没法开头搭话,也觉得无趣,当即心中的那点好奇就消弭了。 等包包头丫鬟什么都上交了,唯独那包黄表纸没上交后,西初的好奇心又被提了出来。 她利索交了东西,跟着包包头丫鬟一起离开,包包头丫鬟在前头,西初跟在后头。一路跟着,周围的环境一开始西初还有点陌生,但随着包包头丫鬟的目的地越来越近,西初发觉自己好像有来过这里。 是厨房。 容家的大厨房。 西初记得这里,小乾带她来过。 包包头丫鬟走了进去,西初没有跟着进去,没一会儿就见着她空着手出来,西初还在外边的树后躲着,等过了一会儿,一个有些胖的丫鬟走了出来,手上还提着刚刚包包头丫鬟拿过来的那包包着黄表纸的包裹。 西初记得她,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对方的体型让人难以忘记,那是厨房的一把手,小乾专门给她介绍过的容九,和朱槿关系似乎很不错的容九。 不过这个关系不错需要打一个问号,西初一次都没有看见容九来雪楠院找过朱槿,可能有着朱槿不常在雪楠院的关系,可能是西初以偏概全,只是西初以为的关系不错要打问号,实际上关系真的很不错也说不定。 她要这东西干什么? 心中起了一点疑问,西初还是很快就想到了答案,认识的人去世了,这几天的忌日,所以要买这些来烧给他。 这是人家的私事,西初不该管不该管。 西初摇着头,原路返回,并不能跟着容九。 一路往回走,路过亭台,穿过回廊,进入青石板小道,西初发现自己有点迷路了,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西初在一个回廊口停了下来,继续这么走下去毫无疑问可能会闯入什么禁止进入的地方然后触发死亡FLAG。 西初惜命,西初只用了三秒钟时间思考,就决定好了等在原地看有没有人路过然后让人将她带回雪楠院。 这一等,西初就遇上了被她放弃跟踪的容九提着那包黄表纸从另一条小路上穿过。 西初想,这是命。 命中注定她要当这个发现别人秘密的炮灰然后被献祭。 西初犹豫着想了想,决定跟上去。 容九走的很慢,也不知道是有心事还是体型问题,她走的特别慢,西初感觉自己再走快一点都能赶上她的脚步了。 周围的环境渐渐熟悉了起来,绿荫环绕,过了小道出现在西初视野里的是天青轩,那个幼稚鬼二少爷的住处。 容九来这里干什么? 西初茫然地看向了前头的容九。 容九并没有继续走下去,在接近天青轩的时候她又绕了道,进入了一旁的小道,走了大约有一炷香,西初看见了一处荒凉的院落,外边的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院门摇摇欲坠的,只有半边门。容九站在院门外,看了一会儿后,提着东西走了进去。 这里是哪里? 西初回过头看向远处的天青轩,又看了看这个废弃院子,心中疑惑极了。 想了想,西初抬脚走了过去,她也没敢太放肆,小心翼翼地移动着。 跟着容九走了一路,这天彻底暗了下去,西初小心翼翼将脑袋从门后探出,院子里,容九点起了微弱的火光,她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念叨了什么后,开始往那个小火堆里放进黄表纸。 每放一张就要喃喃念上一句,她说的着实小声,西初只听到了零星的几个字,不是我,朱槿,怪罪,她的错。 这话太容易误导人了,西初听着这几个字立马就猜想出了不大可能的事情。 之前那个小丫鬟也说过什么朱槿的坏话,而现在容九躲在这里偷偷拜祭人,说着的话似乎也是和这个相关的事情。 西初抿了下唇。 到底会是什么事情? 这件事和朱槿有什么关系?容九拜祭的是什么人?那个小丫鬟说的朱槿的事情又到底是什么事情? 西初抱着满腔的心事,她走下台阶,忽的听到里边传来了一声响,西初回头看去,只见背对着她的容九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说着:“不是我害死你的,你要寻仇千万不要来找我,你是替人受的过,小阿十,你可要认清路了。” 西初一惊,脑子里只听到嗡的一声,对方的后话再也没有听进去。 “我每年都给你烧香,我甚至还在寺庙里为你请了长明灯,我对你仁至义尽了……” 第119章 小阿十…… 小阿十, 容九…… 小阿十,容九,朱槿…… 如果容九说的小阿十真的是西初认为的那个小阿十, 那么这里就是西初当年当过小丫鬟的那户人家吗?那容九就是当年的小阿九吗?那朱槿呢?是后来入府的吗?当年她们那一伙全是以数字为名,小阿九成了容九,她若还活着现在也应该是容十。 真的是她当过小丫鬟的那户人家吗? 西初在纸上写写画画, 陷入了沉思之中,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会不会只是巧合?毕竟以数字为名,也很常见啊。 细细回想一下, 当年她所在的那户人家……姓什么?西初想不起来了, 不过那户人家确实也有着两个少爷,一个小姐……大小姐所住的是明珠苑,等等……不对。 西初丢下了笔,连忙往外跑去, 过了天青轩, 过了海晏院, 再往下是大小姐所住的院落,西初喘着气, 双手按在了膝盖上,她仰起头,看着院上的牌匾上写着的三个大字。 明月苑三个大字错落有致地书写在上面。 不对。 当年她伺候过的那个大小姐住的地方是明珠苑,不是明月苑。 一个是珠,一个是月,不是同一户。 只是巧合而已, 大户人家的下人太多了, 都喜欢给自己记不住名字的丫鬟们取方便好记的名字,从一数到十, 多简单,喊到谁就是谁,也不用费劲去想她叫红花还是绿叶,只用随意喊出一个数字来。 西初为着面前的一切巧合寻找着合理的解释,她双手依旧撑在自己的膝盖,略微难过的情绪慢慢笼罩上了心头,缓和了一下,西初就要回去,抬头便对上了明月苑那突然被打开的大门。 矜贵的大小姐从里头走了出来,她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微微带笑的脸让西初有些恍惚,印象里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张脸。 这个印象一起来,西初感觉不太对劲,既然这户人家不是西初曾经待过的那户人家的话,那么她又为什么会觉得大小姐的脸眼熟? 不太对劲。 很多事情仿佛都能对上,但某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又对不上。 西初没敢在明月苑外边久留,大小姐的脾气不太好,若是冲撞了她,一顿骂算是好事。 “你去哪了?” 回到雪楠院,西初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川流,他站在门口一脸很不耐的模样,见着西初垂头丧气的模样脸色更是阴沉几分。 西初看了他一眼,心想说了你也不知道。她绕了过去,走了两步,不耐烦的川流又开了口:“朱槿回来了。” 西初的脚步一顿,她仰起头,看向了院子里边,属于朱槿的那间屋,灯光通明。川流并没有说假话,朱槿确实回来了。不过这和西初有什么关系?朱槿回来了不也是那个样子吗? 西初的脑子无法思考太多,她点了点头回了屋。 川流在后边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的背影,西初进了屋关上门,这份不可思议依旧没有消退许多。 这几天盼着朱槿回来的不是她吗?怎么现在朱槿回来了,她反而不见得有多少高兴? * 西初觉得不能单凭一个院子来判定,她对这里有着熟悉感,如果全然没有关系的话,她不可能有这种熟悉感,但有时候熟悉感的出现并不代表那就是了,也有一种东西名为既视感,曾经见过,陡然见到相似的一幕会觉得似曾相识。 西初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种情况,她觉得这里就是曾经待过的那户人家,另一方面又在想会不会只是自己的错觉。 西初一大早就早早出了门,她想要知道真相的话就得去接触更多的人,待在雪楠院里坐以待毙是不会有信息送上门的。 被西初设为目标的是容九,大晚上跑去烧香,说出了让西初一晚上都没睡好的那句小阿十的容九。 认为不是同一个小阿十也有容九的原因在里面,就算西初再怎么不记得了也记得自己是在冬日里死去的。 被人活生生掐死的。 现在还是夏季,距离冬季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如果容九口中的小阿十是西初的话,那么她应该在冬天的时候再祭拜才对,而不是在这个盛夏里祭拜小阿十。 不管是不是,西初还是跑到了厨房外边蹲守着。 她到的时候厨房里已经有很多人了,做菜的厨子,负责装盘的丫鬟,送菜的丫鬟等等都在厨房里备着了。 西初没从正面进门,绕了一下,到了大敞的窗户边上,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借着大树的遮掩让自己藏了起来。她踮起脚,小心地扫视着厨房里的情况,从正在炒菜的厨娘到在边上负责装盘的丫鬟,西初看了又看,都没发现那个胖乎乎的身影。 是哪里不对吗? 西初发了一会儿愣,又重新找了一遍,最后在角落的一处找到了容九。 她坐在摇椅上,看着厨房内的人来来回回走动着,而她所在的位置放了一张桌子,桌上放了不少点心,还有个人站在她的身旁替她扇着扇子。 西初懵了。 之前跟小乾来的时候小乾确实有说过厨房里的事情都听容九的,可西初没想到这个听是这样的听。西初来了之后就一直见到她坐在一边当着监工的模样好不潇洒。西初也干过在厨房里只看不做事的活,不过那会儿西初可没有什么人左右伺候着,还给端茶倒水,送点心的。西初就只是搬着个小矮凳,坐在角落里费劲地用自己没用的双手择菜。 让人羡慕。 西初实名慕了。 在厨房外守了半个时辰西初开始有些累了,厨房里头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一直是其他人在忙,容九跟大爷一样坐在一边看着。 西初开始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梦游了?其实西初昨晚压根没遇见那些事,都是她在做梦,做梦梦到了那些事情然后自己把它当了真?西初拍拍脸,晃晃脑袋,将睡意抖出自己的脑海,这才半个时辰呢,杀人放火的都得挑大晚上犯事,更何况是这种心虚深夜烧纸钱的,怎么可能大白天就露出狐狸尾巴,再说了昨天才刚烧过,就算是自己爹妈都不会勤快到一天一烧了,容九短时间内不会再做这些事了才对。 她真想找点什么证据的话,还得从那个给容九带了黄表纸的包包头丫鬟下手,容九既然能托她帮忙带东西,那么两个人一定是有着相当的关系,要么是长期合作,要么是两人的关系足够亲近。 下一次采买是在三天后,那个时候她再看看包包头丫鬟有没有给容九带东西就知道了。 等一下包包头丫鬟给容九带东西的时候,就一定是容九再次祭拜那个小阿十的时候了。 西初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对,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待在厨房看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的她决定打道回府,等三天后找个机会接近包包头丫鬟,来个迂回接近。 匆忙赶回雪楠院的西初在路上撞见了人,穿着光鲜亮丽的婢女们说笑打闹着从她身边经过,她们在说着大小姐的八卦。 大小姐昨夜打了自己院里的人,又摔了好些东西,因为朱槿让账房那里不给大小姐支银子了,这事还是过了老祖宗那边的,大小姐就算再怎么打闹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西初忍不住想朱槿作为一个丫鬟上位还真是厉害,她当年想做一等丫鬟的时候想的也是极受主子宠信,满了年纪出府主子看在过去多年的交情上送她一笔不菲的钱财让她后半生安享无忧,哪像朱槿,一爬就爬那么高,府里的账房都听她的,这相当于把控了府里的命脉了吧? 朱槿是丫鬟的人生巅峰了吧? 她们说着话,又提到了幼稚鬼二少爷,有个人羡慕地说着朱槿的命真好,二少爷那么宠爱她。 西初好奇了一下下,假装自己瘸了腿,慢慢往前一步走,距离拉得太远了就悄悄后退几步跟上她们,听了好一会儿八卦,那几个婢女发现不对回头盯着西初看的时候,西初下意识露出了个无害的傻笑。 她朝着几人鞠了下躬,火速跑开。 一路跑回了雪楠院,西初在院子里见到了刚刚那几人说的来自二少爷的宠爱,大包小包的东西全都堆放在了院内,往左往右看,那些东西占了不少面积,小乾还在指示着下人小心些搬运,里面都是十分珍贵的东西,要是弄坏了,少不得一顿打。 他说话时太凶,完全没有在朱槿面前的那点唯唯诺诺。 西初看着很新奇,她站边上看了一会儿,小乾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大声念起了二少爷送来的那份礼单,什么深海的明珠,什么雪山的雪莲,什么藏宝阁里的珍宝,什么公主戴过的发簪,什么东西都有,西初听得一脸茫然,特别是在他说什么公主用过的发簪时,西初的茫然变成了问号,这东西能送人吗? 先不说那是别人的东西,公主的东西能随便送给别人? 西初不是很能理解。 第120章 西初好奇探了探脑袋, 想看一下,但她才刚有动作,小乾立马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阴阳怪气地说着:“二少爷对朱槿姑娘的好,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西初立马和小乾拉开了距离。 朱槿并不在院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西初打算回房去了,进屋前她又扫了眼被堆在了院子里的那些东西,不把它们搬进屋里反而搁在院里, 要是待会下一场大雨。想了想, 西初摇摇头,反正不关她的事情。 西初回房待了一会儿,想起些事又打开门出来,打算去书房看一眼, 这一开门就看到了刚刚在院子趾高气扬吩咐着下人们往里搬东西的小乾耷拉着脑袋, 跟个即将被训的小学生一样。 朱槿回来了。 她背对着西初, 西初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表情,感觉应该不是很高兴, 因为小乾一直在辩解着。 “是二少爷吩咐小的送过来的。” “二少爷说朱槿姑娘见了一定会欢喜,二少爷说只要朱槿姑娘喜欢花再多的银子都不是什么大事。” “二少爷说……” 西初下了台阶,一提到二少爷,一提到这是二少爷特意给朱槿寻来的东西,小乾说话时的语气都不同了许多,完全没有安静站在那里等朱槿教训然后认错的意思。 西初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往回走, 毕竟朱槿训人的这种场景她好像不应该在边上旁观? 想了一下, 西初退了一步上了台阶,朱槿那听不出半分温度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你往后去二少爷身边伺候着吧。” 西初愣了,她回头看向了背对着她的朱槿,小乾的脸色一变,他慌乱了起来,说出的话也变得着急了几分:“朱槿姑娘您这是在说什么话呢,我,我怎么可以去二少爷身边?” 朱槿没有理他,她扭头对着还待在院中的下人们吩咐着:“这些东西你们从哪里搬过来的,就将它们搬回哪里去。”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犹豫着看了眼小乾,最后还是听从了朱槿的吩咐将那些东西重新搬出了院子。 小乾看看朱槿又看看那些搬运着箱子的下人们,他又急又慌,想上去阻拦又惦记着朱槿刚刚说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先解决哪边才好。他这么一迟疑,朱槿已经越过了他往里屋走去,小乾这才忙喊住她:“朱槿姑娘!” 他大步跑上前,又急又恼:“姑娘,小乾只愿跟着您,您别不要小乾啊。” 朱槿停下了脚步,她扭头看了眼小乾,叹气道:“小乾,你该知道的,是你选了二少爷,而不是我不要你。” 这话好似是触到了小乾心里某个不平的点,他顿时便红了双眼,他气愤地指着西初的方向,心下什么话都往外冒了出来:“是不是那个丫头,自打那个您带那个丫头回府上后您就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到底为什么?小乾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了,她不过才来了一段日子,她就比得过小乾吗?她能做什么?她什么都做不了,我才是那个对你来说最有用的啊!” 朱槿的脸色微沉,语气却没有多少变化,“她不需要做什么,我看着她高兴便好了。” 小乾摇着头,不停摇着头,不可思议地说着:“朱槿姑娘你变了,你从前不是这个模样了,你虽待人好,可你从来都不与人亲近,为何偏生对她如此亲近?” 这话一出了头,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怨怼好似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不知不觉间他便提高了几分音量,说出来的话也像是没有经过脑子思考的话语,但却是他藏在心底早已许久的真心话。 “你因为她对二少爷不满,可在这个府上若不是二少爷宠爱着你,你就真的以为你是什么朱槿姑娘吗?你不过和我一样,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下贱胚子。” 朱槿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甚至都没有去看他。 她礼貌地等着小乾说完了话,也没有去打断他,或是变了脸色怒骂他,而是安安静静着等他说完了话这才往里屋走去。 她的表现让小乾回了魂,他慌张地解释着,甚至还伸出手想拉住朱槿的手,朱槿回头看了他一眼,略带警告的目光让小乾的手僵在了原地,他尴尬地说着:“朱槿姑娘,对,对不起,是小乾说错话了,是小乾的错,小乾不该说这种话伤了姑娘的心,姑娘莫要往心里去,姑娘不喜欢小乾这就将东西送回去,姑娘若是不愿见到小乾,小乾往后便不往姑娘面前凑了,姑娘……” 朱槿漠然道:“朱槿当不得,还劳烦乾管事多担待了。” 小乾失落地站在了原地,哪怕朱槿的背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他依旧没有半分动静。 他这模样看着着实可怜,但也只是看着可怜,西初刚一直在边上听着,从小乾口不择言说了朱槿不好的话开始,西初就觉得这个人是可怜,但也只是可怜,也没有什么好同情的。 他是朱槿的人,一直偏帮着二少爷本就不对,虽说二少爷才是这个府里头的主子,朱槿只是半个主子,他要听二少爷的并没有什么错,但没有人喜欢将个外人放在自己的身边,更何况是一直给自己添堵的人。 二少爷喜不喜欢朱槿,西初不知道,但朱槿一定不喜欢二少爷。 朱槿从来都没有去找过二少爷,西初跟她相处这么久,朱槿也没有提过一次二少爷,小乾口中的被朱槿讨厌的大小姐都比二少爷出现的多。 喜欢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哪怕没有明说,也能从一些不起眼的小角落里看出来。 西初没有从朱槿身上看到她对二少爷的喜欢,如果真的要说她在意什么的话,大概就是每次摸着西初的眼皮说着的那个雨宁了。 是一个姑娘。 一个对朱槿来说很重要的姑娘。 西初垂下了眼,院里的东西尽数被搬到了外边去,一开始小乾指挥人搬进来时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安静,他们甚至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西初觉得好笑,现下在她面前上演的这些很好笑。 搬完东西已是半个时辰后,小乾离开的时候还很不舍,他跪到地上冲着里屋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很大,抬起头的那一瞬间西初都能看见他脑袋上磕出的伤。 西初抿了下唇,目送着小乾从雪楠院里离开,然后关上了院子的门。 她扭头看向了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里屋,想了想,走了过去。 朱槿坐着书桌后边,在看着什么,手上拿着的似乎是一本书,可能是府中的那些庶务相关,也可能是一本普普通通只是随手拿过来一看遮掩情绪的杂书。 西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是朱槿先发现的她。 “怎么了?”朱槿笑了下,依旧是西初认知里的那个温柔模样的朱槿,和半个时辰前在院中对小乾冷漠以待的好似是两个人。 西初慢吞吞走了过去,她站到了朱槿的面前,说着:刚刚我都看到了。 朱槿一笑,问着:“吓着你了?” 西初摇摇头,她比划了一下,又说:小乾刚刚走的时候磕头把脑门都磕破了…… “雨宁是觉得我过了吗?”这次朱槿没等西初说完话,她打断了西初的话,依旧是那副笑脸,也没有半点不耐的模样,可西初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 西初连忙摇头,她着急要解释,又觉得自己说不好,干脆就绕到了书桌后面拿过桌上的笔,在上面的纸张上写着字。 [我并没有觉得你做错了。] 刚写了个开头,西初又写不下去了,心中不免着急了起来,她抬起头要解释,朱槿却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不着急,没事的,我没有生气。” 西初又摇了下头,她看着朱槿的模样,眼睛不知不觉便红了起来, 我没觉得你在生气,我只是觉得你在难过。 就算再怎么坚强,遇到这种事情还是会难过吧? 跟在自己身边那么久的人对自己说了那样子的话,就算是觉得没关系,觉得那是事实,可心里多少还是有自己无法忽视的难过吧? 西初觉得心疼,又委屈又心疼,不知道该怎么跟朱槿说这样子的话,起因似乎是因为她,她这个苗头在这里安慰着朱槿不要难过似乎有点婊,但西初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朱槿好一些。 她不想朱槿不开心,不想朱槿因为小乾难过。 朱槿摸了下她的眼,轻笑着问她:“怎么一脸快要哭了的表情。”她这么一问,手这么一碰,在西初眼里打滚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还带着几分温度的泪水落到了朱槿的手背上,她愣了一下,看着西初脸上的泪水恍惚了一下,随后轻轻擦了下西初的脸,她哄着:“莫要不开心了,若是受了欺负,便告诉我,我替雨宁出气好吗?” ……笨蛋,朱槿这个笨蛋。 “今次不是雨宁的原因。” “先前小乾听从二少爷的吩咐让大夫给你多用了药,那时我便不应该再留他了,只是想着他跟在我身边多年,便委屈了一下你。我并非是雨宁所认为的那种好人,我并不温柔,我是个坏到骨子里去的女人。” 骗人,哪有坏人会说自己坏。西初反驳着。 朱槿笑了起来,她道:“我便是这样的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0-130 第121章 那天晚上其实也没说什么, 西初只记得自己稀里糊涂就哭了一通,明明是进去安慰人的,但最后反而是她这个安慰人的哭了, 然后被哄着说莫要哭了。西初感觉很丢人,但丢人的同时又觉得好像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体验,因为朱槿在哄着她, 很温柔。 西初有种被宠着的感觉,有点喜欢,可能不止一点, 是很多点的喜欢。 难怪别人都喜欢被人哄着当个小作精, 有人哄着自己的模样这么温柔让人动心,谁不想作上一作呢? 小乾的事情过了没两天,西初的采买工作又开始了,包包头丫鬟这次没和西初分在一块, 就算是分在了一块也不代表她愿意带着西初, 西初决定主动出击, 出了府,同伴和她分开, 西初选择了尾随包包头丫鬟。 但是—— 西初的主意打得好,她跟了一条街就被发现了。 在西初调头就要跑的时候,包包头丫鬟揪住了西初的后颈,很不耐地询问着她:“为什么要跟着我?” “你以为上次我和你一块出来了我就喜欢你吗?大家都不喜欢你,你哪有的自信认为我会喜欢你?” 西初被她说懵了,什么喜不喜欢的? 看西初在装傻充愣, 包包头丫鬟更加不满了, “上次你与小栗一块去采买,第二次她便被人顶了位置, 说没有你的缘故在里面,我可不信。你莫要与我牵扯上关系,我对你没什么意见,希望你能好生与我保持距离。” “你是朱槿姑娘身边的人,奴婢人微言轻,不敢惹。若是奴婢有什么冒犯了您,还望雨宁姑娘不要介怀,奴婢在这先给您认个错了。” 她说的话和小乾那日在院子里说话的模样有几分如出一辙的阴阳怪气,但远比小乾说话时的模样要让西初觉得不开心。 西初没有想干嘛,西初只是想知道容九的事情。 这样子的话没法说,就算是说出来也会得到面前这个人的几分嘲弄。 西初闭上了嘴,很不自然地别过了头,并退了两步。 西初的迂回计划彻底失败,看包包头丫鬟的模样也是不会与她建立起良好关系的,西初不免失落了几分,她叹了一口长气,将东西买好后回了府。大概是没有什么心思在这上面,西初是第一个回的府,采买管事还没回来,西初也不知道自己将东西放下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她想着应该是可以回去了,但是走到门口就想到,万一自己走了东西丢了,然后又出了什么不可说的意外事件她该怎么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乖乖等着吧。 这还是西初第一次在外院里待这么久,她没有待在里面,看了下门口的台阶,寻了块还算干净又不碍事的地坐着等。 期间有不少人从这里路过,两三个负责跑腿的小厮,几个捧着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婢女,都是些陌生面孔,比较有意思的是他们路过时透露出的只言片语。 是这个府上的事情。 柳姨娘小产了。这件事似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每个经过的人和同伴聊天都会提到这个。 柳姨娘就是之前那个打了她一巴掌的姨娘,西初记得她是大少爷的妾室,不过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时小乾说她被禁足了,怎么今天就冒了出来?奇怪太奇怪了,但是西初好奇。 想找个人八卦问一下。 想到这里,西初再一次痛恨自己是个哑巴,不能说话。 采买管事是在一个时辰后回来的,他看到西初早早就回来了有些意外,不免说了一句:“倒不枉朱槿姑娘护着你,你也是个有心的。柳姨娘虽然说是朱槿姑娘害的她小产,但是我们都知道她素来就看不惯朱槿姑娘,自己现在出了事,又刚好和朱槿姑娘有那么点关系,便像条疯狗似的咬住了她。你也不用太担心,老祖宗将朱槿姑娘叫去问话,未必就是要责罚朱槿姑娘,老祖宗一向疼爱朱槿姑娘,是不会让她受什么委屈的。” 西初算是明白了这件事,但她不明白为什么柳姨娘小产就是和朱槿有关系? “前几天二少爷送朱槿姑娘院里的那些东西被朱槿姑娘退了回去,下人们不懂事,冲撞了柳姨娘。这是大少爷的第一个子嗣,府里头自然是看重了些,这本是意外,架不住柳姨娘胡搅蛮缠。” 西初明白了,就是脑子有问题觉得人人都要害自己,一出事就把自己受到的伤害全推到别人身上,有着强烈的被害妄想症,总觉得自己是个傻逼所以别人跟她一样是个傻逼做不出什么阳间事来。 说了些话,采买管事挥了下手,“你回去吧,见到朱槿姑娘代我问声好。” 西初点点头。 她回到雪楠院里并没有看见朱槿,川流也不在院子里,西初想着是不是还在老祖宗哪里。她出了门,走了一段路就听到别人在说着柳姨娘的时间,朱槿受罚,二少爷护着她,很多乱糟糟的话混在一起,西初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西初从未来过素心斋,这里是容家的老太太所住的地方,她平常待在雪楠院里,这偌大的容府也就逛过几次,能找到这地还多亏了不少人好奇朱槿被罚,上赶着看热闹这才找见了这个地。 虽说看热闹,实际上她们连院门都进不去,只能看见两个管事嬷嬷站在门口驱逐着因为好奇想要看看的下人们。 西初也没能进去。 院子里传来了哭天喊地的声音,是女人尖利的谩骂声以及哭泣,声音很大,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听到,西初不禁生起了几分担心。 会哭的人和不会哭的人,自然是会哭的那边要更受人注意一点。 朱槿看上去可不像是个会哭的,她那副模样摆明了就是会吃哑巴亏的,遇到了委屈都会咬碎牙将血往里咽,一声都不吭。 西初着实担忧,她绕着边上的路看了看,左侧的院墙外栽了不少树,那里也没有人看守着,她好像可以从那里爬上去。西初评估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感觉自己是可以爬上院墙的,她深呼吸一口气,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自己的行踪,西初紧张地迈出了步伐,朝着院墙外跑了过去。 实际到了树下,西初才得出自己无法通过爬树这个办法来跳过院墙,她站在院墙下好一会儿,跳了又跳,感觉自己离着院墙也不是很远,只要有什么足够垫脚让她可以爬过去的东西的话,她是可以爬进去的。 西初暂时没有发现这个东西,但她想走上边不成或许可以走下边呢?电视剧里不是常常会有这么个情节吗,有个狗洞可以让主角钻进去。西初觉得这个东西可能是存在的,她开始绕着院墙走了起来。 结果是西初没有找到。 西初靠在墙上喘了一会儿的气,还是把目光放到了自己的头顶时,树下有着不少大的石头,也有些小一点的石头,西初可以靠堆着小一些的石头爬上院墙。 她忙活了许久,勉强堆起了一个过了她膝盖的石头垫。石头堆起来的垫子看着不太稳固,西初咽了下口水,不安地伸出手去碰了下,晃晃荡荡的,感觉自己要是踩上去的话人就没了。 西初稍显迟疑。 里头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质疑声,大声又生气地吼了一句:“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西初的手一抖,石块掉了不少下来,她连忙扶了一下。在比对了一下头顶的距离后,西初咬咬牙,怀揣着小心不安自己可以会摔没的恐惧心理爬上了自己堆起来的小石堆上。 西初不敢站起来,站起来害怕自己的脚一滑,底下的石头一散,她会摔下去。 在上面呆了一会儿,感觉还行后,西初这才慢慢站了起来,她的双腿开始打颤,随着她的动静,石头都在往下掉,西初一手扶着墙,还没站稳,底下的石头全散开,西初跟着那堆石头一块掉了下去,背部砸到了石头咯得她皱紧了眉头,她蜷缩着身体转到了一边,慢慢伸手去摸了下自己的后背,疼痛让西初松开了手。 她吸着气,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有道人影挡住了她头顶的碎阳,西初抬起手,遮了下自己的眼,然后五指慢慢分开,男人的脸在眼中逐渐清晰了起来。 是川流。 对她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好脸色的川流。 他在这里干什么? 是了,朱槿在这里,川流怎么可能不在这里。 西初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地上艰难站了起来,她还没有站稳,川流忽然提起了她的胳膊,一提溜,往上一跃,西初还没有准备好就被晃悠着提到了院墙上。 在上边还没站稳几秒,西初又被他拽着往下跳了。 西初慌,西初恐,西初趴着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待到受惊的情绪被平息下来后,西初这才扭头去看那个对她做出了令人发指的事情的川流。 川流已经不在原地了。 西初愣了下,左右寻了下,发现川流上了走廊,将窗纱纸捅了一个洞出来,正偷看着里头的情况。 西初甩甩脑袋,也顾不得与他计较刚刚的事情了,她连忙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上了走廊,然后学着川流的样,也在窗纱纸上开了一个洞。 西初凝神一看,里头站着不少人,她的目光匆匆从里边的人身上扫过,在看到主位上的人时疑惑地多看了两眼。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脸上有着不少褶皱的老人。 再往下看去,朱槿站在下边,一脸柔弱无助的模样,双眼好似含着泪光。 西初愣了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抬起手,用着自己不算干净的手揉了揉眼睛。 朱槿哭了? 第122章 还在商行的时候朱槿就听说了府中的事情, 柳姨娘小产了,源头兜兜转转地指向了她,朱槿不以为然, 这种把戏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她已经看了很多次了,只不过和那些很多次比起来,这次对方多了一个底气。 所谓的母凭子贵, 柳姨娘腹中的孩子是容家这十多年来的第一个新生命,自然是被老祖宗格外看重。 朱槿想也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了。 照常与商行的管事处理完接下来的事情,朱槿又问了问海上的情况, 这一月来容家的船队出海航行每次都有遇上海盗, 她近来腾不出手去应付这些,只得让容家的船队暂避风头,这话传了出去就变成了就连容家都惧怕这海上的匪徒,因而整个惊蛰城, 无法再敢出海。 惊蛰城位于东雨极南, 四面环水, 虽说是一座城,实际上是一座岛屿。 惊蛰城出行只得行水路, 若是惊蛰城这边断了船只往来,外头的船只便不敢航行进来,只因这周遭都潜伏着海底的暗礁,若非是惊蛰城中深谙水性之人领路,怕是要沉于这海底。 惊蛰城又以容家马首是瞻,如今容家没有动静, 其他人自然不敢去当这么一个出头鸟。 惊蛰城已有月余不曾有生人来过。 朱槿想了想, 她敲着摆放在她面前的海航图,抬起了头, 略微淡漠地说着:“等过几日便恢复航线吧,行右路,通知官府那边准备出海剿匪,那海上的匪徒不足为惧,不过是一群贼,无需如此谨小慎微。” 商行管事从她口中得了信,自是露出个笑脸来,他点点头,立马道:“那我便下去和其他管事准备出海之事了。” 大事说完了,不免小事又冒了出来,商行管事离开前多嘴问了一句,“来时听工人们提起,今日容家的下人着急来寻姑娘,说是什么柳姨娘小产了,姑娘回去时可千万要小心才是。” “王管事有心了。” 忙完了所有的事情,出了门,便见一名小厮殷勤地迎了上来,他谄媚地笑着,那模样让朱槿想起了前几日被她调去了容凉雨身边的小乾,小乾几年前来自己身边时也是这个模样,小心翼翼,笑容中又有着想要借着她爬上更高位置的欲-望,不过就是短短几年时光,那个先头有着不少野心的孩子就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模样,万事唯她马首是瞻,但在他的心中又巴不得她早早与二少爷绑在一定。 就好似若是她不与二少爷在一起便是错的。 “老祖宗派小的来请朱槿姑娘,说是有要事相谈。” 朱槿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她倒也没有那么无趣,折腾一无关的小厮。 回了府,朱槿忽然想起今日是西初外出采买的日子,指不定她这事传出去……朱槿停下了脚步,她吩咐着前头领路的小厮,“你去雪楠院寻一名叫川流的男子,告诉他若是雨宁回来了,便看顾着她一些,莫要让她出什么事了。” 小厮只犹豫了下便乖乖应了下来,“是,小的这便去。” 朱槿摇摇头,也没为难他,“也无需那般着急,先送我去老祖宗那吧。” “是。” 容华大小姐去世后,老太爷便住进了佛心斋,老祖宗一人撑起了这个家,一手带大了容安老爷,容安老爷成家立业后,老祖宗本该是享清福的时候了,偏生容安老爷与敏夫人出了意外,丢下了三个孩子。 几年前她从老祖宗手中接过容府时,老祖宗便搬进了这素心斋,整日与在佛心斋的老太爷一般,吃斋念佛,时常插手些俗世之事。 她所得的权,也不过是在为二位少爷做根基,将来不论是哪位少爷继承这容家家主之位,都可从她手中接过一个干干净净的容家。 朱槿垂下了眸,走进了素心斋中。 她似乎是最后一个到的,大堂之中该到的人早早就候在这里等着她了。 坐在主位上的是还摆着一家之主威风的老祖宗,几个月后便将为人父的大少爷容凉云带着他的妾室柳姨娘坐在了左手边,柳姨娘一直掩面哭泣着,大少爷哪怕再怎么不耐,还是因着她腹中的那个孩子耐着性子温声哄着她。 居右手位的二少爷容凉雨黑着一张脸,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的烦躁来,二少爷与大少爷不同,大少爷自小便戴着一张虚伪的面具,从不说人坏话,也从不在人前做什么坏事。二少爷则不同,自小便任性妄为,无论是什么坏事,只要丢到二少爷头上去便可。 与这府中的两个少爷相比,大小姐容明华又是另一幅模样,许是因为是容家唯一的女儿,又被老太爷认定是容华大小姐转世,自小便将她捧在手心上宠着,甚至为她取了明华这个名。 只不过容明华越是长大,越是与老太爷心心念的容华大小姐不一样,待到大小姐及笄,老太爷便不愿再见这个生的一点都不似容华大小姐的孙女了。 容明华骄傲任性,幼时老太爷有多宠溺她,如今便对她有多冷漠。 她幼年时因着府上死了丫鬟,觉得晦气,便去求了老太爷换了个地。容明华倒也不是什么蠢笨之人,倒也没说是因为伺候着她的丫鬟死了,而是寻了个借口,称自己不愿做什么海底的明珠,要做便要做那天上的明月。老太爷开心极了,他觉得容明华是自己的妹妹转世,妹妹想要做那明月,便是真的想要那天上的明月,怕不是真得建一座登月楼。 朱槿将打量的目光暗自收回,她走到了堂中,低声询问着主位上的老祖宗,还未知事,语气便弱了三分,“不知老祖宗寻朱槿前来,是有何事?” “朱槿,你可知柳姨娘有身孕了?” 朱槿讶异了下,她先是转头看了眼被容凉云护着的柳姨娘,目光从柳姨娘的脸上落到了她那有点小弧度的肚子上,她摇了摇头,回答着:“朱槿不知。” “柳姨娘说你心怀怨恨,早就知晓了她腹中有了孩子,要害她。” “朱槿不曾如今想过。”朱槿摇头,否认着。 她这话一出,边上的柳姨娘立马开了口,她厉声指责着,容凉云甚至来不及让她闭上嘴巴,不要乱说话,“你嫉恨我得了大少爷的宠爱,见我有了身孕担心我会因此得宠,便想害我,你怎会不曾想过,你怕不是每天都在想着如何置我于死地!” 朱槿垂下眸子,低声道:“柳姨娘误会了。” “你就是一直在怨恨我,怨恨我抢了大少爷!当年是我不好,是我不该鬼迷心窍爬上了大少爷的床,可孩子是无辜的,朱槿你有怨可以冲着我来,又为何要对一个孩子下手?” 容明华笑了笑,她抬了下手,看着自己被修的整整齐齐的手指甲,吹了口气,凉薄地说着:“这府中谁不知道朱槿姑娘心善呢?她又怎么敢明目张胆对你下手呢,毕竟朱槿姑娘心地善良,手中可沾不得半点血腥呢。” 柳姨娘顺着她的话,开始了小声哭泣,“老祖宗,您可一定要为妾做主啊,若不是这孩子命硬,恐怕……呜呜呜老祖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这么给朱槿定了罪,不愿参与进这事的容凉云也还是开了口,“朱槿,当年我曾问过你可要入我房中,是你亲口拒绝了我。” 柳姨娘错愕地回头看着容凉云,好似在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她呆呆地喊着:“大少爷?” 容凉雨气愤地站了起来,怒道:“大哥,朱槿对你可从来都没有那个想法,你可不要乱说话。” 他一开口,柳姨娘立马转过头,恶狠狠地质问着:“二少爷喜爱朱槿府中谁人不知,如今朱槿做了错事,二少爷也要袒护着她吗?” “你有何证据证明那是朱槿所为?那日是我吩咐小乾将东西送过去的,真要说起来,柳姨娘应当来寻我的仇才是,你不过就是看朱槿好欺负。”容凉雨气结,他走到了朱槿的身边,巡视了一周后,目光直指着主位上的老祖宗,“今日有我在,我看你要怎么动她!” 几人又立马吵了起来,你一言我一句,护的护,骂的骂,没有一个人讨论着一开始的目的。 这些吵闹的声音让老祖宗捂了下额头,边上伺候她多年的老嬷嬷连忙扶住了她的手,老祖宗缓了好几口气,她一拍桌子,厉声道:“够了,都给我闭上嘴。” 吵闹的声音立马消散,老祖宗指了指朱槿,道:“朱槿,你来说。” 朱槿委屈地抿了下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之中染上了几分泪意,她头微低,为自己辩解着:“奴婢不知柳姨娘有了身孕,这些日子奴婢都在府外,也并未与柳姨娘接触过。柳姨娘当年是从奴婢院中出去的,虽如今已有了几分疏远,可她到底也是奴婢的人,奴婢从未怨恨过谁。柳姨娘被大少爷看上,是柳姨娘的福分,奴婢并不曾记恨过她半分。” “奴婢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若是柳姨娘觉得此事是奴婢所为,奴婢认错便是,柳姨娘又何须如此,这般折辱奴婢。” 第123章 “老祖宗, 您听听,您听听,朱槿她不怀好意, 早就对妾心有怨怼,如今得知妾腹中有了大少爷的骨肉,更是恨不得生吞了妾, 老祖宗,您可要为妾做主啊!” 柳姨娘不停地叫唤着,主位上的老祖宗不为所动, 那双浑浊的眼睛一直盯着在底下站着的朱槿, 偶尔余光会扫过站在她身边,护着她的容凉雨。 朱槿沉默低着头,眼红了三分,似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光是瞧着她的模样便让人心软三分, 更何况是她那不争气的孙子。 她的视线在朱槿身上久久不曾离开, 一旁的容明华开了口,打断了她的所思所想。 “祖母可真是偏心, 她一个奴籍,平日里祖母偏宠她也便罢了,如今柳姨娘这腹中都有了大哥的骨肉了,她一个下人妄图谋害容家未来的小主子,祖母还这般护着她——”容明华故意停顿了下,她抬起头, 一改刚刚的嘲弄, 换作玩笑话:“怕不是想着要将这容家改名换姓变作她朱槿的朱吧。” 她这话惹来的并不是朱槿第一个否认,亦或是护着朱槿的容凉雨的反驳, 而是端坐在主位上,一脸平静的老祖宗的呵斥。 “明华。” 只一句,便让容明华不忿地闭上了嘴。 这屋子里权势最大的人出了声,自然有人跟着应和,容凉云一改刚刚的模样,跟着回护了一句,“明华,话可不要乱说,这容家谁不知道,朱槿只不过是替祖母暂管容家。你平日里不待见朱槿也便罢了,这等胡言乱语之事可不要再说了。” 这话着实让容明华心生厌恶,她的目光从朱槿的身上移开,落到了替朱槿说话的容凉云身上,她轻笑一声,曼声道:“当时大哥不在,凉雨又是个扶不起的,我又只是个闺阁大小姐,比不得容华姑姑,祖母只得寻了她,为她去了奴籍,将容家交与她。” “这等事,明华自是知晓的。” 容明华抬起手,目光凉薄地瞧着自己刚修整好的指甲,她吹了一下上面沾染上的虚物,意有所指:“可如今,怎么着也不应再让这鸠占着这鹊巢吧?” 她摆明了就是在说朱槿的不好,容凉雨听着气恼极了,不禁开口,“若真要说,容明华你方才是那只鸠吧?容华姑姑的尸身可还没有寻到呢。” 容明华的面色一冷,她单手放在桌上,想拍又不敢拍,半晌也只得愤恨地站起,怒声回击着:“容凉雨,你平日里没脑子也就算了,今日你竟要为了这么一个奴才来与我作对?你眼中怕不是没有我这个长姐了。” “朱槿不是奴,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容明华嗤笑一声,“真没想到,我们堂堂的容家二少爷放着好好的小姐不去喜欢,偏生喜欢这么一个下贱玩意。” 容凉雨一瞪:“你——” 两人吵的厉害,也不见有人阻拦,话越说越过,主位上的人听着眼皮一跳,她厉声道:“够了,你们两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喧闹的两人纷纷扭过头,齐声道:“祖母!” “出去。” 容明华闭上了嘴,她一甩袖,率先走了出去。容凉雨不依不饶,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又喊了声祖母,换来的是一声不耐烦的:“凉雨,出去。” 容凉雨不甘心地看着老祖宗,又扭头看了眼朱槿,心中踌躇了一下,方道:“是。” 他们一离开,容凉云立刻站了起来,殷切说着:“祖母莫要气恼,凉雨还小,不懂得谦让长姐。” 才说了一句话,主位上的人便冷冷地对他说着:“你也出去。” 容凉云的笑僵在脸上,只得道:“……是。” 容凉云心中不甘,却也不敢违背他这把控着容家大权十几年的祖母。 离开前,他特意看了眼还站在厅中的朱槿,朱槿一直低着头不参与的模样,着实像极了个看戏的看官,至于看的什么戏?自是他们这几个容家未来的主子为了这容家的大权争斗的戏。 这让他有些呼吸不畅,他甩开了紧跟在他身遭的柳姨娘,大步朝外头走了去。 “大,大少爷。” 依稀还能听见柳姨娘那带着些怯生生的声音。 容凉云心头的不快更是加深了许多,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他们一走,这厅中便安静了下来。 老祖宗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老嬷嬷扶着她的手,往朱槿面前来。 她说着:“老身还记得当年见着你的模样。” 朱槿也记得,当年她只能仰着头看着这位容家的掌权人,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说着那些让她害怕恐惧的事情。而如今,她已经不用在仰头看着她了,衰老是所有人都无法逃过的劫难,这个当初在她面前万分强势的女人,如今也到了一脚迈进棺材里的地步了。 不过,还不行。 老祖宗回忆着往事,语气中难免带上了几分怀念,“你当时才只有这么高,我还需弯下腰才能与你直视,不过短短几年光阴,你便已经到了我也需要仰起头,才能见着的地步了。” 叙旧的话并未说多少,老祖宗用着她那双浑浊的双眼盯着面前的少女,她平静地说着:“朱槿,你是聪明人,应当知晓我为何会留着你,为何会如此放任你行事。” “只有容家能保你,也只有容家敢保你。” “你既入了容家,便不该再记挂着沈家,更不该妄想取代——” 朱槿垂下了眸子,打断了她未完的话语,“朱槿惜命,若不然,朱槿也不会活到今日。” 老祖宗长叹了一口气,遗憾地说着:“可惜你不是容家人,不然老身也不必如此费尽周章。” 话一落下,她扭头看向了还守在外边,正殷切地望着里边情况的容凉雨,眉目间忍不住染上了几分的愁思,她漠然念叨着:“凉雨如今也大了,过去的那些孩子心气也不该有了。” 朱槿恭敬地低垂着脑袋,轻声道:“奴婢明白。” “你是个聪明孩子,若不是遇到了那般事,想来与明华一般,定是祖母手中的明珠,舍不得你受半点委屈。” 朱槿不曾回话。 过去如何,未来本该如何这种话,她并不想要听。 那些话不过都是怯懦的人不愿面对现实,因而生出的虚假幻想,再怎么如何,过去的事情早就定下,未来的事情也不会因为幻想而改变,因而这些只是无病呻吟。 比起那个可笑的如果,她更在意自己触手可及的现实。 …… 里头的几个少爷小姐走了之后,西初就没有听到里面的声音了,她看到了那个让她觉得面熟的老祖宗走到了朱槿的面前,两人似乎说了什么悄悄话,西初没有听到,她本想问问川流有没有听到什么,但一扭头就看到川流紧绷着一张脸的模样,自己伸出的手定在了半空中。 因为被她盯着的那个人突然扭头看向了她。 西初略为尴尬,手刚要收回。 川流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西初惊得眼睛快要掉出来了,好在她现在是个哑巴,不然一定会像个疯子一样不停地尖叫着,大喊着。 川流又带着她飞了天,西初毫无半点被带飞的体验,只有惊魂不定,瘫坐在地上大喘气的体验。 惊恐的心脏回笼,西初这才抬起头,想要问为什么突然带她离开,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川流已经从她的面前消失了。西初一脸懵逼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墙壁,心想这都什么事啊? 西初站起来,她弯下腰,拍了拍自己身上沾染到的草屑,然后走了出去。 四下无人,素心斋外,容凉云和他的柳姨娘正在那里拉扯着,西初隐隐听到了柳姨娘提起了朱槿和孩子的事情,柳姨娘还在攀咬着朱槿,也不知道是什么仇什么怨。西初觉得朱槿那种一看着就不会和人起冲突的人,定是柳姨娘自己小肚鸡肠将别人的好意当恶意。 也不是没有这样子的人,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西初不想听这样的墙角,摇了摇头,就要避着走开,忽然听到那个端着一副儒雅君子模样的大少爷冷漠异常地说着:“我已有三月不曾去过你房中,你这里面揣着的是哪里的野种,还要我言明吗?” 西初眼皮一跳,这样子的话太劲爆了,她迈出的脚步默默地收了回去。 西初不想听到这种隐私,像这种隐秘的事情,炮灰听到了之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最经典的场景莫过于待会西初忽然踩断了一截树枝然后发出了声响惹来了那边正在说着惊天秘密的两个人的注意力。 然后,西初打出了GG。 西初还不想死。 “大,大少爷……您在说什么呢,妾,妾身听不明白。”柳姨娘煞白了脸,但嘴上还不愿认了容凉云说的话。容凉云瞧着她这般模样嗤笑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你既要用这孩子去咬朱槿,那便给本少爷咬死了,最好真的让她得了手。” “少,少爷……” 西初捂着自己的小耳朵,死死地靠着墙上,她不敢动,不敢去听他们还说了什么,也不敢冒出头去看他们走了没有,更不敢迈开腿逃离这个地方。 西初怕自己一动,她人就没了,可是如果不动,西初也有可能会没。 西初很方,西初该怎么避开这个看上去只要触发就必死的局面? 西初不知道。 第124章 先前的闹剧告一段落, 老祖宗由嬷嬷搀扶着进了偏厅,朱槿跟在她身后,交代着这几日较为重要的事情。 “前些日子海上盗匪猖狂, 因着容华大小姐一事,奴婢便停了容家的航运,今日去商行, 管事说容家这一停,便无人敢出航了,若是老祖宗要锻炼二少爷, 不妨让他试试这海运一事。” 虽是提议, 但从老祖宗提出此事后,朱槿便已经定了要如何去做。 她这边说着,走在她前头的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念了一声:“小姐……容华是个苦命的人, 生前便离不开汤药, 就连这死后都不得安详。” 听到这话, 朱槿一怔,当即便将自己将要出口的后话咽了回去。 她在老祖宗面前说起了不该说的话, 刚被调到素心斋时,那会儿跟在老祖宗身边的姐姐们便告诉过她,莫要在老祖宗面前提起容华大小姐。幼时她以为老祖宗是触景伤情,后来又觉得这未免有些可笑。 这个家中所有与容华大小姐有关的人皆被送走,府中人再提起容华大小姐都只有一个老太爷极其宠爱的妹妹,可惜红颜薄命。 “朱槿, 你可在午夜梦回之时梦见过你的至亲?” “容华死去这么多年, 我一次都不曾梦见过她。她在世时一直都是我在照顾着她,我比她虚长几岁, 将她视作自己的妹妹看待,后来我与老太爷成婚,容华便真的成为了我的妹妹,只可惜她去的早,也无法喊我一声嫂子。” 她似乎真的很遗憾,说起这事时眸中都染上了几分的湿意,老祖宗扭头看向了窗外,她轻叹了一声:“容华从未出过明月苑,也不曾与他人结怨,盗她尸骨之人必定是与容家有仇。” 开棺那日朱槿也觉得蹊跷,老太爷宠爱容华大小姐,每月都派人去寰溟山,有时自己更是会去小住几日说着容华大小姐一人在那,恐会生惧,他便要亲自去陪上一陪。容华大小姐的尸骨被盗,每月扫墓的人定会发现那墓的不对劲,可这十数年来无人发现。容华大小姐的尸骨是何时被盗的,也无人知晓。 而在尸骨被盗之后不久,便有人称看到过大小姐的尸骨,容家给了他一些银两,最后找到的是一具尸骨没错,可那是一具男尸。那人借此来骗取容家的赏银自然是没落着什么好。 自那以后,容华大小姐的消息便断掉了,或者说从一开始便没有容华大小姐的消息。 比起那些被盗的猜测,朱槿更倾向于另一个答案。 朱槿抬头看向了前方的老祖宗,这位老迈的容家掌权者此时正落寞地望着外头,朱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或许是在看还在外边等着的容凉云,亦或者是在看更远一些的……从前容华大小姐所居住的院子。 她收回看向外头的目光,转而落到了老祖宗身上,或许从一开始,容华大小姐便没有被下葬。 因而,也就不存在什么尸骨在棺木之中。 他们开棺看到的自然也就是一副空棺。 说了许多过去的话,老祖宗终于从过往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低声吩咐着:“朱槿,大小姐不能流落在外。” 朱槿屈膝,恭敬应了一声:“是。” 纵使她有百般的猜测,那些都只能藏在心中,是无法说出口的东西。 没几步便走到了屋里头,里边伺候的婢女迎了上来,一人替老祖宗解下身上的衣袍,一人又送上热水与毛巾供老祖宗擦拭双手。老祖宗坐下身,静看着婢女们围着她忙前忙后,她道:“你方才说海运?” 朱槿在她身边站好,回答着:“是。” 老祖宗点了点头,不冷不热地说着:“让他去试试吧。” 朱槿点了点头,伺候的侍女忙活完,便一一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屋里头便只剩下了老祖宗与朱槿,还有侍奉了她十几年的老嬷嬷。 她这是要歇下了。看着离去的婢女们,朱槿不由得想到这点,她正要告退,老祖宗忽然扭头看着她,似是无意提起:“我听说你院里头来了个姑娘,叫雨宁?是天香楼的姑娘?” 朱槿垂下了眼眸,回答着:“是。” “凉雨说那丫头名唤沈如初?” 朱槿沉默了一会儿,心中稍微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道:“是。” 容凉雨能查到的东西,她又怎么可能查不到。 “怎就突然带了个姑娘回来?” 怎就将她带了回来呢?朱槿忽然想起了那日,那双被碧水洗刷过的双眼,澄净透亮,盯着自己的模样着实惹人怜。她不会说话,一双眼睛却灵动极了,看不懂她在说什么,却也能从她的双眼之中找到她的开心与恼怒。 那一日她看到的其实并非是雨宁。 只是她将雨宁给了她而已。 朱槿头低了几分,再一开口时,声便弱了三分:“奴婢不忍心。” “你倒是心善。”老祖宗摇了摇头,多少有几分朱槿不争气的无奈,可话说了没多久,她又改了口,转而道:“也是,若非你是这等性子,我也不敢留你。” 朱槿没应。 老祖宗也不在意,她抬起手挥了下,候在身旁的老嬷嬷退了下去。 “今年你可去拜祭过了?” 朱槿答道:“开棺那日,奴婢去看了眼。” 老祖宗笑问:“想托殷家人给她寻个好人家?” 朱槿也没瞒着她,“她一直叨念着想要当上一等丫鬟,奴婢只是求个心安。” 她这话老祖宗便不爱听了,当即便打断了朱槿的话,“好了我又没怪你。你下去吧。”朱槿点头,老祖宗又吩咐了一句:“柳姨娘那处,打发了便是。” 朱槿一默,说了句,“她也只是个苦命人。” “你还是这般心软,若非如此,今日她又怎能将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闹到我面前来。” 朱槿不敢再说,乖乖退了出去。出了门,见到了守在外边的老嬷嬷,朱槿回头看了眼屋里头正跪坐在佛龛面前的老祖宗,冲着老嬷嬷点了点头,老嬷嬷退居一旁,双手合拢置于身前,她低垂着脑袋,恭送着朱槿离开。 朱槿才到院中,就听到了外边传来的声响,是平时里一副儒雅君子模样的大少爷和他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 “……那便给本少爷咬死了,最好真的让她得了手。” 朱槿走了过去,只听到了容凉云恶狠狠吩咐着柳姨娘的话,不用知晓他们先前说了什么话,朱槿也知道他们两人在这说什么话,想来也就是那些给她上眼药的事情。不过大少爷算计她却不曾想过他的祖母从头到尾都不曾将他这个孙儿放在心中,她更看重的是她的另一个孙子。至于柳姨娘那肚子里不知道是谁的种的孩子,这个家中又有谁在意呢? 见着她出来,容凉云施施然松开了手,他低声对着柳姨娘呵斥着:“下去。”柳姨娘双眼一红,心有不甘地看了眼朱槿,却也只能乖乖听从容凉云的吩咐,快步离去。柳姨娘一走开,容凉云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换上了平日里那张虚伪的笑脸,喊了一声:“朱槿。” 朱槿也不看他,屈膝行礼,喊着:“大少爷。” “我知你不是那种人,但柳姨娘你也知道,她心眼小,认定了自己与你有仇便觉得什么事情都是你做的,我也拗不过她。”三言两语,容凉云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似之前在里头的人并不是他。 “奴婢明白。” “那便好。”容凉云笑了下,松了口气的模样落在朱槿的眼中,只余下嘲讽,不一会儿容凉云又道:“祖母刚刚可是跟你说了什么?” 朱槿垂下了眉眼,如实告知:“老祖宗吩咐奴婢将海运一事交由二少爷来处理。” 闻言,容凉云顿时翻了脸,难听的话将将要从口中脱去,“那个老——”话到嘴边,他惊觉自己身处之处,将那些话咽回了腹中,换上了虚假笑意,“凉雨还是个孩子,祖母怎能将这等大事交给他来办?” 朱槿不冷不淡地回着:“老祖宗行事定有她的理由。”末了,她看了眼容凉云,又问:“大少爷可是觉得老祖宗行事有何不妥?” 容凉云的假笑僵在脸上,半晌才见他摇了头,“想来祖母也是为了凉雨好,祖母此番定是有她的深意。” 朱槿微笑,并不接话。 容凉云自觉没趣,也不再缠着朱槿问话,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匆忙离开了。 他一走,朱槿回头看了眼冷清的素心斋,走出了院门。 老祖宗掌权多年,容凉云弱冠那年便应该将容家的一切交付到他手中了,可如今却是她这个容府的奴婢替她管理着容家。 容凉云看不惯她又不得不讨好她,也是常事。 莫说他了,就算是她,若是遇见这样子的事,少不得心中生起怨恨,做出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来。 心里头想着事,朱槿朝前走了几步后方又退了回去,她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了墙边。 那里正蹲着个人。 看着身影还有些眼熟。 朱槿愣了一下,走了过去。 这一过去,她便看见了蹲在地上的人的全貌。 是她的雨宁。 第125章 朱槿的声音落在耳旁时, 西初还有些恍惚,自己好似幻听了,但一抬头, 一看见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时,西初的恍惚被惊喜给取代。 她差一点就从地上蹦了起来,高高兴兴地拉住了朱槿的手, 笑容还没持续多久,西初想起那两个不分场合说话,一看就不是什么智商担当活不过三章的大少爷和柳姨娘立马就拉着朱槿的手往里头拽。 一拽, 西初没能拽动。 她愣了下, 改由自个探头去观察敌情。 没有人在那里。 她巡视了一下,看的正认真呢,朱槿忽然跟着她一起压下了身,在西初认真搜查时, 她突然道:“雨宁是在躲大少爷?” 西初下意识点了点头。 朱槿问:“为何?” 西初当即瞪了下眼, 她转过身, 一脸生气的模样,噼里啪啦就说了一串话:他在说你的坏话!他坏得很。 西初说的飞快, 但没有冒出半点声音来,这份安静西初已经习惯了,朱槿也习惯了。 雨宁不会说话,却总爱说话,到底是真的不能说话,还是假意不能说话……朱槿的目光落在了西初的脖颈上, 她笑了下, 伸出手用着食指抵住了西初的唇,“雨宁说的太快了, 我看不懂。” 不管是哪个理由,她都不在乎。 西初被她这突然的举动惊到了,朱槿的食指还停在她的唇上,一时之间西初张嘴也不是,闭嘴也不是。 西初有点小尴尬,她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挠了挠头,正要重新刚刚被打断的话题。西初想自己可能就是个炮灰命,但是不能总干些炮灰事,要将所有的危机扼杀在摇篮里,话说到一半没有说完,这可是非常致命的,说不定以后就没有机会再说了呢! 西初可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西初超大胆又开了口,才刚起了头,唇瓣上下碰了下,朱槿的声音先一步落了下来,“雨宁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了吗?” 西初愣了下,然后点头,点完头,西初就皱起了眉,她在干什么呢,要把控主动权先把事情说完,不能被其他事情给带跑了!西初很是严肃地盯着朱槿,朱槿又问她:“害怕被发现?” 她一问,西初又忍不住点头回答她。 点完后头,西初立马摇了摇头。 朱槿被她这个前后反复的动作搞懵了,下意识便问:“那是为何?” 这么下去只会被朱槿一直带着跑,完全不能进入刚刚的话题,作为一个哑巴不能说话已经很艰难了!西初勇敢地反手握住了朱槿的肩,她开口,慢慢地说着自己要说的词汇,一字一顿,让自己的口型看上去能够更好分辨一些。 朱槿知道她要说什么,一开始她就知道西初在说些什么,只是想逗着她玩,便装作看不懂的模样,如今看她这么认真想要跟自己说自己听到的那些事时,心中多少泛起了些奇异的波澜。 她摇了摇头,忍不住说:“雨宁可真是个聪慧的胆小鬼。” 西初大写的问号:??? 朱槿叹了口气,解释着:“大少爷他们刚刚走了,莫要担心。” 听着朱槿的话,西初忍不住回头又去看了那院子一眼,讨厌的大少爷和柳姨娘都不在那里了,他们刚刚讨论的很激烈的样子,西初都感觉偷听的自己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跟上一次,上上一次一样。 第一次她偷听被发现没跑掉死了,第二次她偷听被发现跑到了但还是死了。 偷听是不会有下场的,前两次的死亡仿佛在告诉着西初这个道理,让她对于偷听这件事起了不少阴影,明明她也不是故意去听的。 “我也不需要雨宁为我以身犯险。” 西初否定着:这是意外。 如果可以西初也不想听到这些不该被她这个普通角色听到的事情! “就算是意外,你也不该来这里。” 这话西初没法反驳了。 她低垂着脑袋,这模样瞧着像是做错了事情正准备着大人处罚她的孩子,可这个孩子又不太听话,做错了事情又不认错。 “雨宁担心着我,我很高兴,可雨宁若是出了点什么事,我保不住雨宁的话,那该如何是好?” “我不想要这样子的高兴,用着雨宁的安危带来的高兴让我很不安。” “雨宁常问,我为什么要对雨宁那么好,那今日我也想问你一句,雨宁又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呢?” “莫要说那些我救了你的话,将你从海里救起的人不是我,你若真要感谢应当去感谢当日的那些人才是。” 听着这话,西初出口的话都变得干巴巴了起来:你对我好,所以我也想对你好,这有什么不对吗?你是个好人,我不想要你有事。 朱槿微一挑眉,她询问着:“雨宁是觉得,我身陷囫囵之中,你能帮助我?” 毫不客气的话让西初当即就没了声。 她没办法。 今天朱槿要是被责罚,西初来了也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她的下场,如果西初勇一些,顶多就是冲进去,和朱槿一块受罚。不管西初勇不勇,都无法作为武器来保护别人。 我应该像个花瓶吗?待在雪楠院里仅供观赏。 这样子的话说出口满满都是怨气,也不太合适。西初似乎没有什么资格去说这种话,她本来就没立场,本来就没能力,没能力的人还要废话一大堆简直是太碍眼了,就像是——西初低下头看了下自己的双腿,她默默往墙上靠了下,然后稍稍蹲下了一点。 这样就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想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没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西初小心翼翼伸出了手,她轻轻拉了拉朱槿的衣角,在朱槿看过来的时候对着她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雨宁也是关心我,是我不识好人心。” 朱槿略带自责的话语让西初的良心更加不安了起来,她着急说着:是我的错,我没有自知之明,如果有个万一,我还会给你带来麻烦,人没办法给别人锦上添花也不应该成为那个雪上加霜的人。 对于西初的不安,朱槿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并没有就着这件事再说些什么。 “我们回去吧。” 西初点头,小步跟上了朱槿的步子。 回去的路上,她总是忍不住往朱槿的脸上看,那双漂亮的眼下还有着一些红痕。 刚刚那样子对她说话的朱槿让西初很难联想到她居然还会哭。朱槿给西初的感觉一直是温柔又坚强的人,就像是她遇见过的小王妃,面上温温柔柔的,被人欺负了也只会温柔说着没关系。 西初以为朱槿也是那样子的人,被欺负了也不会哭。 但那样子温柔的朱槿就是哭了,是太难过了吧?平常笑嘻嘻的人,只是习惯了将自己的难过藏起来,像朱槿这样子的人,一定是难过到了极点才会落泪吧。 “怎么一直盯着我,是我脸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吗?” 西初盯人的水平并不高明,每次盯人总是会被发现。 西初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眼瞧着即将到雪楠院,独处时间又要被川流给破坏,西初也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下:我之前和川流在外面看的时候,看到你哭了…… “我没有哭。” 西初第一反应就是朱槿在倔强不承认自己哭了,觉得那是一件丢脸的事情,西初有点心疼,心想朱槿是什么绝世大可怜,安慰人的各种鸡汤都已经快要在心中走上一遍场了,朱槿的后话落了下来。 “只是掉了眼泪而已。” 有,区别吗?西初不太确定地问着。 她茫然地抬头看向朱槿,朱槿扭头瞧她的模样,眼中似乎带着闪闪发亮的星光,她弯起了唇角,完全没有一点在素心斋中梨花带雨的模样,那残留在她脸上的红色泪痕也好似是西初的幻视。 “雨宁可知道人的身上那处最不值钱吗?” 西初没敢接话。 朱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是眼泪。” “若是掉几颗泪能让自己好过些,又为什么要倔强着呢?” 这样的话不太像是西初所认识的朱槿会说出的话,但又实打实的是从朱槿的口中说出的。也不是什么崩人设了的感觉,西初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做到了她的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她想要做什么说什么。西初对于朱槿的了解还停留在表面,停留在她是一个温柔的好人这上面。 这是一个很笼统的标签。 一个称不上有多尊重的标签。 因为朱槿在她心里,只是一个温柔的好人,这种刻板的印象。 “我幼时也很倔强,刚被卖入容府时,挨了好几次打,每次挨了打后还会被嬷嬷关在黑屋子里。好几次后,我才学乖了,倔强是无用的东西,只是服个软,哭一声,说着自己错了的事情就可以让我避免很多的处罚,我又为何要端着不愿去哭呢?” “眼泪是个值钱的好东西,可若是哭多了便也不值钱了。” 朱槿又笑,见着西初抿着唇的模样,她嘴角边的笑似是柔和了一些,“这般,雨宁可是又认识了我一些?” 第126章 西初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多认识了她一些, 回到雪楠院时见着的第一个人并不是川流,而是那个在素心斋中一直护着朱槿的二少爷容凉雨,见着了他, 朱槿脸上的笑容顿时消退了下去,像是川剧变脸,略带冷漠的表情在她的脸上展开。 就好像, 过去西初偶尔和同伴在背后八卦别人时,当事人突然出现在身后,她们会露出十分尴尬的笑容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 她们的尴尬和朱槿的模样应该是有点不一样的。 “雨宁你先回去。”朱槿低声吩咐着。 西初也没有想要留下来看好戏的打算, 点了点头, 小步从容凉雨身边跑过,进了雪楠院。 她迈进小院见着的是倚靠着树干正摆着酷BOY姿势的川流。 川流看着她,她看着川流,两两相望无言。 无言并没有持续太久, 西初十分熟稔地回了房, 不多事, 不八卦,活的更长久。 今天的西初也有在努力不立死亡flag呢。 朱槿并没有在外头待多久, 西初回到房后没一会儿朱槿就打发走了容凉雨进了院里,与西初一样,她第一个瞧见的也是川流。 不过川流看着她时可不是默默无言不为所动。 川流说着:“你若在这里待的不开心,便跟我走吧。” 自打他留在朱槿身边这么多天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这样子的话来。朱槿稍微意外了下,她摇了摇头, 拒绝了川流的好意:“我自小在容府长大。” 川流又说:“可它不是你的家。” “容府虽不是我家, 可这么多年来我已将它当作我家。” 三言两语之间他得到的一直是朱槿的拒绝,按理来说他现下应当闭上嘴不再言此事, 可目光一触及朱槿那双略带哀伤的双眼时,劝诫的话还是冒了出来,“他们都在欺负你。” 朱槿认真回答着:“没有人能欺负我。” 川流抿了下唇,道出了今日与西初一起看到的事情,“你哭了。” 朱槿沉默地安静了一会儿,川流瞧见她的双手不经意地捏了下自己的裙摆,反复搅弄了一会儿后,她低声问询着:“被你刺杀的人,死前就没有落过泪吗?” 川流直言:“他们从未见过我。” 朱槿笑了下,遮掩着这份不怎么合适的话题,“那你一定是很厉害的人物了。” 她适度地用上了几分夸张的语气,像是敬佩的模样让川流感觉到了一点点的不适应,他很少与人接触,更很少被人愿意亲近,自小的生活环境无一不在告诉着他,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或者说他压根不能算得上是人。 自打朱槿救下他的那一夜起,他又好像是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会因为朱槿的各种模样而被牵动心绪的普通人。 川流强调着:“我很普通。” 朱槿微微一笑,没有再去强调他的不同。 * 老祖宗想要让二少爷掌权,在以后替她接管整个容家,她不曾选年纪稍大稳重些的容凉云,也不选与她同是女儿家的容明华,反倒是选了一无是处的容凉雨。 朱槿一时半会也看不透这是为了什么。 昨日与容凉雨见面时,朱槿便交代了今日的事情,他们要一块去商行。 海航线一事,朱槿打算全权交给他来做了。 倒也不是容凉雨有多大本事,也不是她有多么遵从老祖宗的命令。 之前因着容华大小姐的事情,惊蛰城往外的航线被停,里头出不去,外头进不来,城中倒了不少商户,容家也借此收纳了一些。 这个惊蛰城虽有朝廷亲派的城主,可不过几年的时间就被金钱腐蚀,如今也不过是容家的一条狗。 哪怕城中商户苦叫连连,也不见他们敢越过容家将这航线开启,就连那海上的盗匪猖狂,也无人敢去清剿。 容凉雨早早就在府中等着了,小厮跟在他身边,哈腰点头的,好不谄媚。容凉雨今日的心情比较焦虑,面对小厮的模样,他一脸不耐的模样。若不是心知他是个怎样的人,朱槿或许会以为他正对接手容家这件事迫不及待。 她自小跟在容凉雨身边,若不是出了些意外,也不会被调到老祖宗身边伺候着,若她一直都是容凉雨身边的小丫鬟会如何呢? 大概是唯唯诺诺,二少爷说东便是东,说西便是西,哪怕二少爷要打要骂都受着。 二少爷便是她的天。 想到此,朱槿不由得挂上了一抹虚伪的假笑。 容凉雨发现了朱槿的到来,一脸的不耐被欣喜取代,这一份喜悦并未存在太久,他似是发现自己这个模样有些上赶着了,嘴巴一撇,换上了平日里的小少爷模样。 昨日朱槿说祖母让他以后跟着她去商行。 容凉雨原是不想去的,商行什么的,这些年有朱槿在打理,他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少爷去掺和这些做什么?少不得给朱槿添乱? 他有几斤几两自个还是清楚的。 只是想到与朱槿一起去商行的话,便能整日见着她了,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千方百计给朱槿挑事。 朱槿刚来府中时,是他身边的丫鬟,本该是伺候着他的,后来他的院里头死了个丫鬟,朱槿就被祖母要了去,说是朱槿聪慧,留在他身边简直是糟践了朱槿。 容凉雨倒也认可这话。 幼时他上学堂,夫子说的那些话,让背的那些东西,他看了都觉得头疼,可朱槿却很喜欢,她也听得懂夫子在说些什么。 朱槿什么都会,不管他有什么麻烦,只要交给朱槿,朱槿都会帮他解决。所以他让朱槿成了他院里头的一等丫鬟,那会儿他还是个稚儿,朱槿甚至比他还要小一些,就已经能够照顾他了,他想朱槿可真是个厉害的人,或许是话本里说的那些个了不起的英雄。 后来他长大了,忽然便明白了朱槿的那些聪慧的后面代表着什么,可他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做又是一回事,他依旧像个得不到糖的孩子,整日对着朱槿哭闹。 他什么都不会,除了这容家少爷的头衔外,是个一无是处的家伙,容凉雨也不知自己该如何才能留下朱槿,所能想到的便是用着那些个幼稚的手段去得到朱槿的几分注意。 去商行或许就是祖母给他的机会,他看过话本,感情总是要日积月累的,他若是能让朱槿经常见到他,说不定朱槿有一日眼中看到的就是容凉雨而不是二少爷了。 他想的倒是简单,却不曾想过,商行到底有多忙碌。自打他们到了商行,朱槿就被商行的管事迎了过去,而他,堂堂的容家二少爷被弃在堂中,像个吉祥物似的。来往的人见了他谁不道上一句二少爷好,但除了那一句二少爷好外,他在这里像极了一个无关路人。 内堂中,管事正与朱槿在说着商行的事情,话到一半,透过微微敞开的窗子看到坐在大堂中的容凉雨时,管事忍不住问了一句:“二少爷今日怎会跟姑娘一起来?” 朱槿也没瞒他,更加没有将容凉雨边缘化,“往后商行的事情要交与二少爷了。” 管事一惊,直呼:“这怎么能行?二少爷可从未接触过这些。” 朱槿轻轻瞥了他一眼,道:“管事的多教着些便好了。” 她这般模样倒让管事的心有不忿,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朱槿姑娘您这样我真是为您不值,这些年来您为容家的付出,谁不看在眼里,如今眼见着容家越来越好了……唉,这真是不公。” 朱槿不太喜欢听到这样的话,这样子的话太容易惹来祸事了,哪怕她不曾想过这些事情,若是遇上了什么小人作怪,这些事反而都会落到她的头上来。她能够处理好这些糟心的事情,也不代表着她喜欢给自己自寻麻烦。因而在听到管事张口的第一句话时,朱槿便皱紧了眉头,待到他说完了话,朱槿才提醒他:“许管事慎言,你我都是容家的奴,可莫要再说这些违逆的话了。” 管事的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样的话,脸一白,讪讪应着:“……是。” “昨日让你去备的事情如何了?” 说到自己的分内之事,管事的一改刚刚的低落,他拱了拱手,认真回答着:“已按姑娘的吩咐都办好了,只待姑娘吩咐,便可开启航线,重新启航。” 朱槿点头,“明日我走一趟双暑城,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二少爷便劳烦许管事了。” * 西初得了一份在厨房帮工的活,是采买的管事推荐她去的,西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如往常要去厨房蹲人,在路上遇见了采买管事,他向着西初招了招手,西初一过去,给他见了个好,采买管事便说自己的侄儿如今不在厨房干活了,她可要去? 西初觉得自己时来运转,正打瞌睡呢就有人送来了枕头,这下她就不用每天偷偷摸摸的了。 不过厨房的活计也算得上是一个肥差了,采买管事居然会将这差事交给她,这真的让西初觉得很意外,甚至感觉在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在等着她,不过转念一想,西初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她什么都没有,那值得别人来图谋。 纵使心里头有着再多的疑惑在候着她,西初依旧应了下来。 第127章 容九还记得西初, 见着西初的时候还跟西初打了一声招呼,态度不冷不热的,不见得有多热情, 但也没有过于的冷漠。 转身时容九对着厨房里的人吩咐了一句,被她吩咐到的人抬头看了西初一眼,又点了点头。等容九一走开, 那个人就来到了西初的面前,给她指派着活,也不是什么难干的活, 很清闲的活, 西初有大把的时候待在厨房里头发呆。 想来应当是容九在照顾着她。 容九今日的模样很难让西初联想起那天跪在荒凉院子里烧着纸钱的她,那个时候她虽然是背对着西初的,但西初知道她是怯懦的,胆小的, 惶恐不安的, 就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生怕被她祭奠的那个人会回来找她寻仇,所以一直在重复着不是她做的。 如果容九真的是小阿九的话, 西初也不觉得会是她干的,她们当年一般大,西初还记得自己是被一边拖着一边掐住脖子的,那个人要比她们大,起码是个成年人,应该是个男人。 她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她一追进去就被人从背后袭击了。 想到这茬, 西初忽然想到,自己再一次回到这里是不是要查清自己枉死的真相?为自己为小十一揭开当年的死亡真相? 西初恍然大悟地一拍自己的脑袋, 她这算不算是误打误撞找到了主线任务? 西初你真是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人。 西初忍不住夸了一遍自己,她摇了下头,颇为谦逊地抿唇笑了笑,哎,这算什么,没什么好夸的没什么,基本操作,基本操作。 现在摆在西初面前的有两件事,一:容家到底是不是她还是小阿十时所在的那个容家;二:如果容家是容家,那么当年的凶手是谁,谁才会成为她的突破口? 第一个问题摆在了面前,西初有些犹豫不决,但能提出第二个问题来,证明她心里头其实对着这个容家是不是当年她还是丫鬟时待过的容家有着一定的偏向性的。 小阿十待过的容家同样有着两个少爷一个小姐,西初曾经还伺候过小姐好几天,小姐性子不好,翻脸无情,好的时候拿你当小甜心,不好的时候鞭子板子一块上,西初可没少吃过苦头。当年也是因为西初总是被打骂,小十一才会问她要不要去二少爷那里。 二少爷对待小十一还是很好的,小十一小小年纪就挂上了一等丫鬟的腰牌,二少爷那里上位简单,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哄的小孩子。 若现在的二少爷是那个二少爷的话,自己还是很喜欢的一等丫鬟死了,怎么着也会闹上一闹,要查明真相吧? 思考了好一会儿,西初发现有不少地方等着自己去确认,她唯一的弊端是没有那个可以打探消息的人脉。 可恨!西初的硬件条件跟不上西初的行动力! 不能说话等于切断了主动去寻找消息来源的途径,她只能找一个喜欢八卦,而且还喜欢和别人八卦的人才有可能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想到这里,西初突然有点想念洲漠了,虽然洲漠嘴巴讨厌了点,可西初总能从她口中得知自己想要的消息。 西初高昂的情绪又再度地陷入了低迷之中,日常观察完容九结束自己这一天的工作,西初回到了雪楠院。 平日里稍显冷清的院子里来了不少人,是和朱槿第一次见面时就跟在她身边的人。 西初不解地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西初,比起西初的不解,他们更多的是在打量,从上至下的打量,这让西初忍不住退了半步,小脑袋反复瞅了瞅,寻着可能在某地的朱槿打算借此来摆脱这种境况时,其中一名着绿衫的婢女喊出了西初的名字来。 “雨宁从外头还不知吧,朱槿姑娘要离府一些时日,我们会与朱槿姑娘一块去。” 被知道名字并不是什么让西初惊讶的事情,让她惊讶的是对方的后半句话,朱槿要离府了,好几日。 好几日是几日?两天?三天?一个星期?半个月? 绿衫婢女并不能懂西初的想法,见西初的表情一直呆呆的,她试探性又问了一句:“可是有事?” 西初摇头,幅度并不大,绿衫婢女松了口气,这口气才刚落,西初又急忙点了点头,她有事,特别大的事! 绿衫婢女表情僵了下,又问:“那是有何事?” 西初踌躇了下,寻思着自己要不要比划一下,那头朱槿的屋子里有着搬着东西出来了,西初的所有想法被打断,她扫了一下,外头站着的人迎了上去,帮着一起将东西搬出来。平日里朱槿外宿什么都不会带,这两大箱的东西,看着可不像是出去一两天就回来的架势。西初心中有些慌乱,她急急就往朱槿房中跑。 绿衫婢女喊住了西初,“雨宁有事与我说便好,莫要打扰朱槿姑娘。” 西初能说什么?西初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除了朱槿没人知道西初在说什么。 焦虑的情绪悄无声息就爬上了心头,西初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份焦虑抹去,光是看着喊住她的人她便觉得心中一阵不安。 这段时间来,虽然有很多人她都无法沟通,别人看不懂她在说什么,她的比划也没人愿意认真去看去读,只有回到雪楠院见到朱槿的时候,朱槿会看。朱槿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朱槿知道该如何来抚平她的焦虑不安。 西初在西晴待了好几年,几年的时间让她都有些安于现状了,那几年不算的上是安逸,可胜在稳定。每天一睁开眼,自己还是一个丑陋的哑巴小宫女,偶尔遇见同为宫女的洲漠时她会一直说个不停,不会让西初安静着,到了七皇女的身边,面对着西初无声的言语,七皇女也总能知道西初想要说什么,西初在说什么。 坠入河里醒来时到了东雨,她是慌乱的,可是见到了朱槿,慌乱的心便安静了下来。 朱槿也能看懂她在说什么,朱槿就和七皇女一样,这一切就好像是……西初从未离开过七皇女的身边。 七皇女也会离开好几日不回宫,西初也没有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在七皇女的身边,那些一个人待着的时间里,西初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安与孤寂,因为七皇女会回来,因为西初在七皇女身边很多年了,因为西初对于身边的环境也都很熟悉了。 西初感觉自己现在像是没断奶的孩子听到妈妈要走了一直缠着妈妈不愿意放开。 西初应该学会独立行走,不可以给朱槿带来麻烦。 一时间,西初想了很多,她对着绿衫婢女摆了摆手,下了阶梯,走回自己的房间去。 绿衫婢女目送着西初远去的背影,见着西初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后,她这才走向朱槿的屋中。入了门,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屋里头窗子边的朱槿,还有在她身后的陌生男子。 早就听说朱槿姑娘身边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生的倒是一副好相貌,二少爷还特意来寻过他是何人。朱槿姑娘一向不喜他人干预自己的事情,更何况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又怎敢过问,二少爷的诉求注定是不了了之。 绿衫婢女的目光并未在川流身上多加停歇,她走到了朱槿的身边,行了礼,“姑娘,我将雨宁打发走了。” 闻言,川流看了她一眼,他的眼中有些许的惊讶。他与常人不同,屋外的对话听的自是一清二楚,原以为只是婢子依照本分而为的事情,不曾想……是朱槿的意思。 川流侧眸,目光落到了朱槿的身上,昏黄的烛光映照着朱槿的脸,让她脸上残留的清浅笑意都变得模糊了起来。朱槿总是在笑,那张脸上从未生出过半点畏惧的表情来,哪怕是他一身带血地倒在了朱槿的面前,朱槿也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会想要带上她。” 视线中的美人微微张了下口,稍带讶异的神色望着他,随后她收敛了自己的讶异,一贯的温柔笑意代替了那种种的情绪,她只是轻摇着头说:“雨宁不曾说。” 这话好似在说:雨宁没有亲口说,所以她不能任意妄为的替雨宁决定。 朱槿总是这般,对他人的体贴与温柔总是放在了第一处,却从未想过自己是如何想的,又或者说她全然都明白,只是习惯了将自己的意愿放在了后头,不愿意用自己的妄断去猜测别人未出口的话。 川流心疼她,说出的话也不免带上了一点的埋怨,对那个全然不知的家伙的埋怨,“你这般为她着想,她可全然不知。” 朱槿转过身,对着绿衫婢女挥了下手让她退下。不相干的人离去后,朱槿这才对上了川流,她很是认真地告知着他:“雨宁不需要知晓这些。” 川流迈向前一步,逼近着朱槿,略有不甘地追问着,“为何?她不过是你从天香楼捡来的一个小丫头。” 为何? 朱槿小小地思考了一下,最后露出了个浅淡的笑,她道:“或许是那日她需要我吧。” 那双眼看到了她,祈求着她。 而她也看到了那双眼。 第128章 夜里朱槿就走了, 西初听着声响悄悄推开了门缝看着朱槿和今日来院里的那些陌生人离开,她也没来和自己打一声招呼,可能是从那个绿衣服的姐姐那里听到了西初已经知道了的消息, 所以没有特意来和西初说自己要离开几天。 西初丧气地坐在门口,没多久外头就下起了雨,淅沥沥的雨从天空落了下来。雨刚落下来的时候西初还没反应过来, 她没看到闪电也没听到雷声,这显然只是一场小雨。 下了雨,天气变得稍微凉了些, 西初从地上爬起, 搓了搓自己起了些鸡皮疙瘩的胳膊,跑回了温暖的被窝里。 朱槿在努力生活,西初也要努力生活,为了美好的明天奋斗。 西初一拉被子, 严严实实盖到了脖子处, 她闭上了双眼, 伴着这场突然而来的雨声入睡。 外头的人冒着细雨走到了西初的屋外,瞧见门未被关拢时本要抬手去推开, 他的手刚落在门上,里头逐渐平和的呼吸声传到了他的耳中。 推开门的动作改成了拉上门,他反手将西初没关好的房门关上,脑海里想起的是不久前他一直注视着的人对他说的话。 ——“有你在,雨宁不会有事。” ——“我信你。” 她用着温柔的表情对他说着这样子柔软的话语,那副全心全意信任他的模样, 让他的心口涨的厉害。 川流想他定是栽了, 竟也说不出半句不愿的话,见着她开心, 心中也觉得欢喜。 * 早晨起来时雨还在下。 昨天夜里的小雨一直不曾停歇过,早上的地面也还是湿漉漉的,出行都得撑着伞。西初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场雨能够下这么久,她站在屋檐下仰头看着外头的细雨,周围都是安静的,一切好似都被这道雨声给掩埋,所有的人与事。 西初洗漱过后见到了川流,他站在廊下,抱着自己许久都不曾拿出的剑,倚靠在柱子上。 姿势是帅的,但是大早上的站在那里抱着剑耍帅,西初是没法理解的。 朱槿又不在,站姿再帅也没人看。 和川流进行了一场无言的目光交汇后,西初确定自己要出门的意思传达到了川流那里,就撑着伞出门了。 雨天假山后面也没有闲着没事干的婢女拉着小伙伴在一起聊天说八卦了,一路走来路上都冷清得很,偶尔能见到三两婢女撑着伞小步快走着,一路急行的模样也不知道要去哪。 西初也不去看,一路小跑至大厨房,路上的水溅了鞋面,染上了些污渍,她站在檐下收了伞。厨房内早就开始忙活了进来,厨娘的吆喝声不断,热火朝天的模样与外头正下着漫天细雨的阴沉天气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雨宁快些过来——你们小心些,别弄混了,大小姐屋里头的柳方姑姑今早刚喊小丫鬟来说了,今日大小姐不太高兴,莫要将桃酥放进去了。” 西初才刚进厨房没一会儿,人都还没看清呢,便有人喊着她,也不知眼到底有多尖,她往门口这么一杵就见到了她。 西初听话地走了过去,刚喊她的婢女顿时将活丢到了西初的手中,她站在西初的边上大声囔囔着,在这本就纷乱的厨房里也不知是她的声音扰人还是因着这环境加成带来的扰人。西初按照吩咐将刚出笼还冒着热气的糕点装盘,学着边上小丫鬟的模样,将装好了的糕点放进了食盒里边。 桌上摆着的食盒外头都刻着各院的标识,大少爷的海晏院,二少爷的天青轩,大小姐的明月苑……每位主子都有着专属的食盒,以免厨房里的人送错了东西。 大小姐早上喜欢吃些糕点,不爱粥米面那些早点,二少爷倒是什么都不挑,只要每日吃的不重样便好,大少爷是个奇怪的人,有时喜欢些孩童才爱吃的糕点,有时又很讨厌…… 婢女抽空看了她们这边一眼,吩咐着:“二少爷那处不用备着了,天青轩那边今早来人了。” 西初一愣,看着已经摆好了食物的食盒发了些呆,好奇想问为什么,说不出话来又只能放弃,好在有人跟她一样好奇,替西初问出了问题:“二少爷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吗?往年的这个时候二少爷已经开始闹腾了吧?送去的东西二少爷总是不如意,光是去年膳房里的掌勺师傅便换了好几个,今年是不折腾我们膳房了?” 问的是西初想问的,说出来的也是西初不知道的东西,这头刚说上话,她不免分了点心,听起这些八卦来。 “今年可不同往年,二少爷可是得了老祖宗的首肯,昨日半夜朱槿姑娘前脚刚出了府,二少爷后脚便跟着摸出了府门,想来现在那商船已经在海上漂了有三个时辰了。” “二少爷都如此了,朱槿还拿乔,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人朱槿可是老祖宗身边的大丫鬟,与你这厨房里的小丫鬟自是不一般的,嘴巴这么碎,还不好些将手中的活干了。” 少爷看上了府中的丫鬟,对于丫鬟来说本该是一件好事,毕竟当个姨娘可比当个下人好得多,偏偏这容家不太一样,这容家二少爷看上的丫鬟也非寻常的丫鬟,一般人家哪有丫鬟掌着权的,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也就容家如此做了。 西初也不觉得当个姨娘是什么好人,千人千态,有人愿意当个妾,有人不愿意,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何必要将自己的想法灌输到别人身上,就像她先前以为的那些她自以为对别人来说是好事,可对于当事人本人来说,西初的以为真的是她自己想要的吗? 她沉默地盖上食盒的盖子,又听到有人在噤声后小声说起了闲话。 “前些天不是说禁止出海吗?前些天我去柳姨娘那里时,见着了胭脂铺里的老板,说是被禁了,做胭脂的材料都没了,柳姨娘常用的胭脂更是没货了,然后柳姨娘发了好大的脾气,一直在说着朱槿姑娘的坏话。” 说话的小丫鬟抬眼瞅了瞅四周,她小心靠了过去,低声说着:“容华大小姐的尸骨无存,朱槿姑娘寻不到便拿城中的人撒气,城里头好几处新起的商铺都倒了吗?” 她们缩在一起,说的话让西初好奇极了,想凑近一些去听,立马就有活落到了西初的头上来,西初懵懵地抬头,婢女对她吩咐着:“雨宁,你将这个送去海晏院,大少爷院里头的小厮今日还未过来取膳食,你若是在路上见着了他,便将东西交给他,若是没遇见,那你就直接送去海晏院。你小心些,莫要撞见什么姨娘了,姨娘们可最不喜你这般模样的婢女了,你等等。”使唤着西初的婢女往今日不曾开火的灶台底下摸了一把灰,然后往西初的脸上涂抹去,西初今早才洗的干干净净的小脸蛋顿时一块黑一块白的。婢女瞧着还不太满意,又给西初抹了两道后这才停下了手,“好了,去吧,快些回来。” 西初下意识就想摸自己不知道成了什么样的脸,手伸到一半,在婢女那微挑着眉的注视下放下了手,她乖乖转而用双手提起了食盒。 大少爷所在的海宴院西初还是第一次去,之前小乾给她指向过,西初还有点印象。 她单手撑着伞,一手抱着食盒,免得雨水落在上头会浸入到里边去。 许是因为下雨天气阴沉的缘故,庭院里的灯都被点上了,现下分明是白日却有种夜里的感觉。西初最爱在这种日子里睡觉了,躺在床上将被子一盖,外面是清脆的雨声,里头是温暖的被窝。 西初叹气。 一路至海晏院,西初在门口见着了将要出门的小厮,冲他挥了挥手,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她也不敢快跑,食盒里装着的都是易洒的粥类。 小厮见她送来了,连声道了两声谢后没得到西初的回应,不免好奇问了一句:“你是雪楠院的?” 大概朱槿收留了一个天香楼的哑巴姑娘在容府里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旁人见到哑巴都能迅速联想起来。西初没否认,跟他点了下头,算是回答了他。 小厮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一时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西初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还是雪楠院有什么问题。 “怎么能让你做这种事情呢,这容九姑娘是怎么想的,你可是朱槿姑娘身边的人啊。” 西初:……好的,她明白了,背靠大树。 “今日真是麻烦你了,你快些回去吧。” 西初乖乖点头。 小厮抱着食盒就往里边走,西初撑着伞往回走,走了两三步,忽然听见外边传来了什么声响,像是凄厉的叫声,西初连忙转身回去。西初以为是抱着食盒的小厮摔了,但一回头,小厮还很稳健地走在路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西初挠了下头,心里头奇怪。 这一天也没有什么事情,雨一直没停,从昨晚到今天,看情形似乎明天还会再下。 西初待在厨房里忙活着,重复的工作让她略显疲倦,唯一的安慰是边上的小姐妹是个爱聊天的主,嘴巴没闲下来过,只要管事的没有注意到她这边,她就能一直说下去。 第129章 雨一连下了好几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应景,朱槿走后的第五天,有海上的消息传了回来。 容家的商船遭遇了海难, 船上的人生死不明。 府中是怎么处理的,西初不知道,西初只知道这消息传回来的当天晚上, 川流就不见了人影,他应该是去找朱槿了。整个容府都处于一种低气压的状态中,到处都沉闷得很, 没有人敢将这件事放到明面上来说。 第二天便升起了大太阳, 或许是这容府沉寂了过久的时间,不到半日府中开始闹了起来,大少爷和大小姐为了容家的掌权一事吵了起来。 西初会知道还是因为白日里去明月苑送饭撞见了大小姐鞭打院中下人,被打的丫鬟西初并没有什么印象, 她穿着的也是大小姐院中洒扫丫鬟的灰色服饰, 应该是刚来不久的小丫鬟, 不过西初也没来过明月苑,对于这里的情况也不知道。 突然撞上这么一档子事, 西初也有点小微妙,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生怕战火牵连到自己身上来。 里边的鞭子停下后,大小姐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跪着。” 婢女们簇拥着大小姐回房,大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柳方在指挥着人收拾残局,那个灰衣小丫鬟跪在烈日底下, 看着这模样西初总觉得似曾相识, 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了,或许是某天晚上做梦撞见过, 又或许是她与某个见过的画面重叠了,才会以为似曾相识…… 西初小心进了院,院中正在指挥着下人的柳方见到了她,连忙上前,一把接过了西初手中的食盒,同时伸手半推着西初往外边去:“这种时候你怎么来了?” 她话语里尽是惊恐,以及些微的不满。 西初还没听出个什么意思来,人就已经到了门外,柳方一脸正色地对着她说着:“下次你可别再来了,万一下次撞上了大小姐,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你有……现下你可没有朱槿姑娘护着了。” 朱槿失踪的事情对于容家来说是一件不小的事情,正确点来说,应该是很大的事情。 可西初想,这个家里还有着个老祖宗,还有着个老太爷,在没有朱槿前,这个家中靠着的一直是那位让西初看着眼熟的老祖宗。容家缺了一个朱槿并不会乱成什么样子,身为雨宁的西初没了朱槿的庇护倒真的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也就一日的光景,西初从厨房里的闲人变成了人人都可以差使的小喽啰。 西初仰头看她,觉得大小姐院里的人也不全是坏人。 柳方皱着眉头,思索着开了口:“你回去与那边说……算了算了,你个哑子又怎么与人说,铁定是那边知道了大小姐这头的事情,才会故意让你过来。” 话说到一半,柳方挥了挥手,半是叹气的模样:“容九这家伙,朱槿姑娘还没死呢,平日里倒是对她恭恭敬敬的,尸体都没见着,就敢对她的人这么下手了,还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听她的语气似乎对容九和朱槿之间的事情很了解,这段时候来的困惑忽然有了着落,意外的突破口出现在了西初的面前,西初下意识抓住了柳方的手臂。 柳方一惊,瞪着眼看着她,缓神后皱起了眉,很是疑惑地问着:“你做什么?” “你这小哑巴,话说,你真是哑巴吗?先前天青轩那边可是闹了一场,事情都传到明月苑来了,二少爷说你不是哑巴,却要装作哑巴骗人。都说天香楼的姑娘最会骗人了,你这般无辜模样,可是想要哄骗我什么?” 西初有点点尴尬。 柳方叹了口气,又道:“不管你是不是哑巴,你总能听见我的话吧,快些回去吧,下次她们若是再让你来明月苑,你便在外头等着,我见不着人来,自会出来寻。你啊,可莫要在这个时候撞上了大小姐,大小姐平日里最不喜朱槿姑娘了,如今朱槿姑娘失踪,你这个被她护着的小哑巴若是撞到了大小姐的手上,可没人能保得住你。” 她说着话,打量的目光从西初的身上扫过,像是要将西初好好认真地审视一番。 西初被她的目光盯得浑身发麻,不禁绷紧了身体。柳方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问道:“也不知朱槿姑娘为何留你在身边,朱槿姑娘人虽好,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留下的,你到底是哪入了她的眼?” “她从前总爱往明月苑跑,分明是二少爷身边的丫鬟,没几日就往大小姐这处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 这道题,西初会解。 西初可太熟了,好姐妹反目成仇的故事电视里不知道演过了多少遍了!她就说怎么朱槿一个小丫鬟能和大小姐一个主子杠上,敢情是因为小时候是玩伴结果因为不知名的事情闹翻了,谁也不肯低头,因爱生恨,好友变敌人。 西初的疑惑有了答案,一时间那些个谜题背后的答案好似都在朝着西初挥手,西初的脑瓜子正往那些答案里头钻时,柳方的话又落了下来,“你回去吧,” 大小姐闹腾了几日,与大少爷轮流往老祖宗住的素心斋跑,跑了有两日,争议的结果出来了。西初再去送饭时听柳方说大小姐砸了不少东西,账房那里的账怕是又要多出一笔了。 这话的潜台词简直就是在说是大少爷获得了胜利,大小姐试图争管家权没有争到,生气地在房里砸东西泄愤。 对于这件事情西初并没有什么实质感,或者说,从听到朱槿失踪的消息到现在她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没有觉得朱槿失踪了是一件什么大事,没有觉得没了朱槿自己受到了什么无法面对的影响,她的人生还在继续,她的生活依旧普普通通如同每一个日常。 直到西初夜里路过了议事厅见着了来往的掌柜,守在门口的小乾,在里边的大少爷时,西初忽然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停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 小乾死死地盯着她。 “你来做什么?” 西初看着他,无声回了一句:刚好路过。 他不知道西初说了什么,盯着西初那张脸看了许久,才嘀咕了一声:“扫把星。”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西初要真是扫把星,这个容家指不定已经在哪个旮旯底里呆着去了。西初不太愉快地想着,她哼哼两声,抬脚就走,走了没几步,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她回过头,看向了那灯火通明的议事厅。 西初还记得那日朱槿发着烧,生着病的人应当是迷迷糊糊,什么事情都记不住的,至少西初生病的时候是这样的,像个小废物,只想躺在床上,等着病快快好起来,而不是难为自己艰难爬起床,去处理着那些平日里看都觉得头疼,更何况是生病时更加头疼的事情。 朱槿是个很努力的人。 她给西初的距离感也让西初很安心,一个很会做人的人。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不知道…… 西初忍不住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她快步回了雪楠院。 推开了门,有落叶被风带着吹落到了西初的面前,西初站在门口发了好一会儿的愣才走了进去。 一关上门,外头与里边隔绝开来,所有的声音被消除,一切静的只有风吹过树木带来的沙沙声。 西初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紧闭的屋门。 西初很少进去朱槿的屋子,偶尔升起的打扫想法,在朱槿的屋里可能放着什么贵重东西,大家都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屋里见不得人的东西,可能只是什么普通物件,但对于自己来说是相当不一样的东西,抱着这样的念头,那些个想法被一一消除。 西初转过身,慢慢蹲了下去,她双手环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背靠着紧闭的屋门。 这几天,西初的生活很普通,遵循着每天忙碌的日常,被人差使并不是什么困难或者糟心的事情,西初上辈子做了好几年的宫女,虽然是七皇女身边还算红的小宫女,但七皇女是个不受宠的皇女,身为皇女的七皇女都会遭受到别人的刁难,更何况是她一个小宫女。 这些事情,她并不觉得苦或者委屈。 生活总是这样,习惯了便觉得没什么了,不管是什么样的日子,今天过了,明天也只是在重复在今天的事情而已。 西初以为,是这样子的。 忙碌着,过着自己充实的一天,回到休息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等醒来后,继续着自己的一天。 但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 等了好几日的人没有回来。 那个会在夜里看着西初,等着西初说完话再笑着对她说“雨宁说的太快了,我没看懂”的人不在这里。 愿意和西初沟通的人,好像不见了。 西初低下了头,埋进了膝盖,将自己的身体缩成了团。 夜里起了风,她听见沙沙的风声,院里栽种的树随着风晃动。 熟悉的声音并没有如她所愿地在她的头顶响起。 那个会问着西初蹲在这里是在等她的声音不见了。 第130章 双暑城, 海岸。 这几日或许是双暑城这一年来最热闹的日子,也不是什么特殊节日,这在一年之中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 两个月前, 位于对岸的惊蛰城禁止外人上岛,来往惊蛰城的船只停运,外人无法去往惊蛰城, 哪怕是惊蛰城人也只得滞留在双暑城,无法回去。 惊蛰城停运的原由无人知晓,双暑城的知府将这归结于近日里在海上猖狂的海盗。 而在几日前, 海运通行, 已有不少人登上了前往惊蛰城的海船,今日有自惊蛰城来的船只到来,也有着即将要前往惊蛰城的船只起航。 “这惊蛰城还真是天高皇帝远,容家一手遮天, 分明就是那容家禁止出航, 却要怪到这海盗身上。” “我觉得倒不是如此, 昨日海滩上漂来了不少的木板碎屑,府衙里的人一查才知, 半月前城中刘家偷偷开了船,结果在海上遇上了暴风雨,恐是无人生还。” “静海本就不是寻常人能驾驭了,也就这容家,对这静海了如指掌。” 惊蛰城位于静海,静海海面常年乱象, 海下多处藏有暗流以及看不见的暗礁, 从前甚至有传言说海上有鲛人,以声祸人, 若是在雾天听到了鲛人的声音,便是死路一条。而在这静海,唯有容家能够避其害,得以在这静海上畅通无阻。不过传言半真半假,传言中鲛人居于南雪深海之下,南雪与东雨相隔万里,地理气候截然不同,南雪的深海鲛人又该如何在东雨的海域中存活下去? 一同候在码头上着黑衣的女子好奇地看着那几个说着八卦的人,忍不住与同伙说起了话,“净说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这惊蛰城之事,分明就是东雨皇帝无能。” 同行的女子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千百年来都是一个庸才治国,这东雨怎能与……”说到这,女子低头看了眼坐在轮椅上正在假寐的人,她又放低了几声,略去了那不能出口的话。 “相比。” 两人一起了头,居于轮椅右侧的黑衣女子皱着眉头盯着她们,叮嘱着:“东雨可邪门得很,光莹你们莫要议这等事。” 这警告的话语并未被萧光莹听进去,她反而越加好奇了起来,见轮椅上的人不曾出声,更是雀跃了几分:“比得上那北阴?”一提起北阴,她整个人都显得灵动了许多,自打几年前得知北阴的事迹后,她可对北阴充满了好奇,偏生自己这个主子一直不愿去北阴,分明自己能站起来的希望便在被北阴。思及此,她下意识望向了轮椅上那人被一条黑色薄毯掩盖住的双腿,因怕被发现,只一眼她便挪开了视线,嘴里仍然在说着那本不该提起的东西,“东雨就算能与死人沟通,可不过就是干些问人探路之事,那比得上十三年前北阴祭司以身为祭,唤来妖魔让二十万余人死无全尸来的邪门?” “这……”呵斥她的女子一梗,正欲让她闭上嘴,后方忽然传来了一道浑厚的男声,她匆忙回头,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衙卫匆匆赶了过来,那是双暑城的知府张昶,前几日经由城门而入时,她们曾经与这个知府见过,只是当时张昶并未注意到她们这一行,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在她们要往惊蛰城时竟追了过来。她的手悄悄地按上了自己的腰间,在那黑色的外袍的遮掩下藏着的是一把出鞘即见血的利刃,与她同行的几人也纷纷做出了警惕的动作。 张昶喘着气,匆忙喊着:“姑娘——” 轮椅上的人低声道:“无事。” 几人顿时便放下了手,原以为只是碰巧路过,却没想到那知府竟直直奔着她们过来了。 他又一次喊着:“姑娘。” 轮椅上的女子抬起了眼,淡漠地盯着扑到了她面前的张昶,她并未吭声,只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面前的张昶,等待着他的后话。 张昶被她盯得心里直发毛,心中嘀咕着上一次见这容家的丫头可没这么吓人,瞧瞧,这与她同行的几人,手有厚茧,却不是做粗活之人的双手,分明是习武的高手,这容家可真舍得。不过……或许上次是离得远,并未近距离瞧她,方会觉得不同,毕竟能从丫鬟爬到主子的位置,想必也是非常人能比的角色,有着些不同也是应当,适才他不也是如此认出了她来? “前些日子海上起了风浪,同是惊蛰城来的船只都遭了难,下官原以为……不不不,瞧瞧我这张笨嘴,容家自是有海神庇护,又怎能与那些凡夫俗子相提并论,今见着了姑娘,下官这心里头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能够放下了。”他拱着手,姿态放得极低的模样,一点都瞧不出这是双暑城的父母官,倒像是哪位大人物身边的狗腿子。 轮椅上的女子虚握着双手,居于她左侧的萧光莹上前了一步,她身子微倾,搭了个虚礼,“大人怕是认错人了。” 张昶看了她一眼,越过了萧光莹看向了她身后的人,目光触及女子那被毯子盖着的双腿,脑中的思绪转的极快,他相当上道:“我知姑娘此次来双暑城,并未告知他人,下官也是意外得知姑娘会跟着商船一同过来,这才来码头上候着。姑娘不想暴露身份,下官自然不会这么不识趣。” 这容家的丫头可不是什么瘸子,容家谁不认得她,再怎么乔装打扮自家的下人也不会瞎眼到认不出自己的主子来,怕不是这次真应了那些流言,容家的商船遇见了贼寇,这丫头伤了腿……如此也能解释她的身边为何没有容家二少爷来,想来是这丫头对那二少爷下了手,借口称是海盗所为,没了一个二少爷,她自然也会受到主子的责罚,若她自己也受了伤,论这些年的功绩,容家那老不死的自然也无法对她多加惩戒。 张昶对于自己的猜想深信不疑,他露出了个什么都明白的笑,盼望着面前人能看出他的真心实意,知晓他并非是与她作对的敌人。 轮椅上的人垂下了眸,淡漠的目光并未落到张昶身上,她虽说着恭敬的话,可却见不到她对于面前这个双暑城知府的恭敬,“民女只是一废人,怎能与大人口中的姑娘相提并论,大人还是看清了些,若是引起了误会,怕是不好。” 张昶也识相,急忙道:“是是是,是下官……本官错认了。本官见姑娘面善,不知姑娘可否往府衙一叙?” “他要寻的应该是惊蛰城容家的朱槿,属下先前派人打听过,这惊蛰城以容家为大,近几年来,这容家上下均由一婢子,也就是这朱槿姑娘打理。属下可从未听说那是一个——一个婢子又怎能与主子相比?主子此行并未向他人透露半分,兴许是那楼家女透露了主子的行踪,能当得双暑城知府之位,想来应不是什么蠢人,这等假话……恐是有诈。”右侧的黑衣女子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到后边,她欲出口的话,生生拐了个弯。 黑衣女子的警惕张昶自是看得到的,不过她说了些什么,张昶并不知。他也不急,便站在离她们几步路的位置等着她们商议出个结果来,想来应会是个让他满意的结果,毕竟他再怎么说也是双暑城的父母官,容家再怎么说也需他这个父母官照应一二,容家丫头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驳了他的面。等请她入了府,他想要的,自也能慢慢提出。 两方人各怀心思,均在等着那双腿有疾的女子做出决定。 正胶着着,码头上忽然发出阵阵惊呼声,两方的僵持被打破,张昶抬起头,越过了面前的一伙人,刚刚靠岸的船只上挂着容家七瓣莲的辨识,随船一同而来的容家工人们纷纷下了船,位于最后的是一位女子,她被两名婢女簇拥着,与她并行的是一位着月白衣衫的男子。 虽隔得远,他也瞧不见那女子的样貌,但……他收回目光落到了面前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女子微微弯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淡漠的笑,“看来大人是认错了人呢。” 这便有些尴尬了。张昶讪讪,略带歉意地拱了下手,“是本官错了。” 可他又怎会有错?虽不曾与那容家丫头见上面,可今次为了拦她,他可是做了许多功夫的……怎会如此?他想着,疑惑的目光再次地落到了面前一行人的身上,此三人以这轮椅上的姑娘为主,她们四人均为女子,虽说东雨民风淳朴,并未有什么恶徒横行,可一主三仆皆为女子真真是怪哉,东雨女子温婉,习武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 他打量的目光一直不曾移开,萧光莹频频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主子,旁边两人也皆露出了警惕的神色,等那知府的疑惑加深,皱着眉头正要开口拦下她们时,远处的人走了过来,那女子人未到,声先到。 一声张大人,如黄莺出谷,倒是将知府的注意力拉去了大半。 他一抬头,见着了人,脸上的疑惑全剩错愕,他讶异道:“朱槿姑娘?”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0-140 第131章 府里头近来闹得厉害, 大小姐在吵,大少爷在吵,大少爷分明得了这管家权, 可也还是一直在吵,西初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每次被派去海晏院的时候总是听到一些哭声, 大少爷也在折腾下人。 容家的这几个主子可真是坏,大小姐喜欢打骂下人,大少爷也喜欢打骂下人, 二少爷就更别提了, 哪怕他护着朱槿,说着喜欢朱槿的话,可欺负朱槿的也是他,这一家从上到下, 仿佛除了打骂下人以外, 就什么都不会了。 大小姐是因为争不过大少爷, 所以把气出在下人身上,加之之前是朱槿掌家, 她与朱槿皆为女子,朱槿可以,她不可以。西初能明白她对于朱槿的怨气是从哪里来,但是她不能理解,自己无用却要怪到别人身上,太好笑了。 大少爷又在气什么呢?西初原本是不知道的, 但每每见着她总要阴阳怪气一番的小乾说了出来。 商行的管事们对于他这个大少爷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嘴上说着大少爷好,可一背过他, 什么事都干不了,偏偏他还不能上演个新官上任三把火把火给点着了,也是可怜。 原本朱槿只是离家几日,本不该起这些纷争,自打那日容家商船在海上遇难的消息传回后,整个容家便乱了,明面上容家还是那个容家,暗地里却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西初只是个小丫鬟,也不知道什么,她每天得到的信息都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那些茶余饭后的闲话总是要比其他消息传得快一些的。 容家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 西初偶尔会故意从大门前路过,她每日的活动路径并不需要经过大门,只是自打那天的消息传回来后,西初便会往容府的大门前转上一转,想着说不定哪一天,想见的人就会突然出现了。人在遇见某些事情的时候,心中总是有着几分的期盼的。就好比当年她被关在小黑屋,天天期盼着下一秒门会被推开。 不过这世界大概有着能够窥探人心思的能力,越是盼望着什么,越是不来什么。 别说她不可能突然遇见回来的朱槿,就说容家派出去的人,至今都没有一个回来。 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人找到没,意外是怎么发生的,这些西初都不清楚,那天回来传信的人或许一一都说了出来,只是西初没有那个资格去听,去了解。 就这样过了几日,依旧没有朱槿的消息传回,西初听厨房里的其他小丫鬟们说朱槿葬身海底,尸骨无存,二少爷为了救她,也跳了下去,结果双双赴死。西初面无表情听着她们讲完了话,提着食盒去明月苑的路上,西初又听到了两名小厮在谈论着这件事情,不过他们说的版本和厨房里的版本不一样,这个版本是商船遇到了海盗,海盗头子看上了朱槿,想要把她抓回去当压寨夫人,朱槿宁死不从,香消玉殒,二少爷见朱槿死了,怒上心头,大发神威,杀光了海盗,之后自刎追着朱槿去了。 所以为什么每次都是朱槿先死啊?西初忍不住想问。 这样子的流言前两天突然就开始传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西初听到的时候,这些话已经传了挺久了,每个院说的话还都不一样。 明明距离朱槿她们失踪已经有半个月了,但这件事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压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西初在半路就遇见了明月苑的柳方,柳方是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按理来说这种小事应该是用不到她的,西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闲,自己天天过来都是这个贴身丫鬟和她交接。 闲是不可能闲,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人家为了她专门跑的这一趟。 西初和柳方没有什么交集,她在这个府中三个多月,认识的人屈指可数,更别提是会帮助她的人了。 她们都在看在朱槿的面上才这么照顾她的。 一个人在这个府中待着的时候,西初越能感觉到朱槿的存在感,因为朱槿的关系她到底受到了怎样的照顾。 “昨日大小姐去了素心斋,朱槿失踪已有半月,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恐怕早就遇了难。大小姐想着朱槿为容府尽心尽力那么多年,总不能让她死后还要当个孤魂野鬼,便与老祖宗说想要为朱槿立个衣冠冢,虽已过了头七,但也不至于流落在外。” 西初默默打出了个问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就这么着急给人安死亡的名啦?万一朱槿回来了呢? “大小姐确实是着急了些,此事于朱槿而言无关痛痒,在老祖宗面前更是显得心胸狭隘……但能给她添些堵,大小姐也能欢喜一些。” 西初不明白大小姐的快乐在哪里,可能这就是为什么西初是个小丫鬟,大小姐是大小姐的原因。 “我先回去了,你也莫要在外边转悠,门房那边都在说这几日总有个漂亮婢子在那处转悠,莫不是看上他们中的谁了。我刚来时,还听院里头的小丫鬟说王管事的儿子在打听那漂亮婢子是谁,王管事是府中的老人了,他最是疼他那个儿子,他若是往老祖宗那边一提,便是朱槿也不敢留你,更别提现下朱槿生死不明。” 西初:??? 临走前柳方忽然说了这样的话,西初原本的面无表情变成了懵逼,回去时想要从大门那边绕一圈的心思也因着这句话生生改了道。西初还真没想过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走在路上还能被人惦记着,这什么鬼? 西初当了几年的丑陋小宫女,完全没想过自己现在顶着的是一张差点当上天香楼头牌的脸。 丑陋小宫女别人避着她还来不及呢,更别提什么想要接近她,而且西晴王宫之中,虽有男子,可那些男的娇滴滴的,见到一个女子就羞涩地低下头,完全不敢正面对人,西初每每遇见他们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像是什么会吃人的大老虎。 西初头疼地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摇了摇头,最后长叹了一口气。 一回厨房,西初就挨了顿骂,说她怎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偷懒去了?最近其他院的丫鬟们过来说吃食有被动过的痕迹,是不是在路上偷吃了?一连好几个问题砸下来,西初也没法为自己辩解,只得乖乖站着听骂。 厨娘骂了她一会儿,又将个食盒交到了她手中,“快去,这是海晏院的。” 西初无声地哦了一句。 柳方让她不要再送明月苑了,但自打朱槿失踪的消息传回府上,大小姐和大少爷开始闹起来后,这两个院子就落到了西初的头上。有时候送的多,西初还会有两三个同伴一起送,东西少的时候,就只有西初一个人,其他人不大愿意去,怕自己这小小的下人成了主子的出气筒,自然是乐于其他人去送。 反抗是不能反抗的,好在西初运气好,送的这么几天,都有遇见过大小姐大少爷打人,但西初没有撞到成为那个出气筒。 海晏院对西初来说已是熟门熟路的地了,她送多了,与两个院子的下人也都混了个脸熟。明月苑是柳方自己亲自来取,海晏院这边是上次那个叫书墨小厮与西初约了在海晏院后门相见,每日西初总要绕到后门去将东西交给他。 今天将东西交到海晏院的小厮书墨,书墨与西初唠嗑了几句,说的也是门房那边的事情,和柳方说的不一样,他说的是那个王管事的儿子是怎样的讨厌,仗势欺人,生的贼眉鼠眼的,那婢子被他瞧上了真是不幸。西初已经听过一遍了,不过两人切入话题的角度不同,西初听着也没有觉得不耐,在书墨需要人应和肯定的时候,频频点头,大大满足了他的吐槽欲。 “若不是你,我可不会说这么多,你可少往前院去。” 他是好心,西初自然也不会不识相。 两人正说着话,院里头忽然有两名仆从抬出了一具担架,白布将上面的人掩的严严实实的,一点都瞧不清在上面躺着的是什么人。西初抿了下唇,心知这是海晏院不可说之事,她来了好几日,有时抬着担架的人刚好就走在了她的前头,有时是她要离开时担架才刚被抬出来,今天还是第一次,正巧撞上。西初知道上面躺着的是死人,如果是活人也不需要用白布掩盖着,她心里头泛酸,觉得这个容府比不得西晴王宫,每天死去的人比西晴王宫还要多。 西初好奇追着看了眼那被白布掩盖着的人,担架上的人生的矮小,躺在上面连三分之一都没占到。 她这一眼盯得有些久了,书墨连忙挥手赶人:“快走快走,莫要看了,那可不是你该看的东西。” 西初知道那不是自己该看的东西,只是大小姐那边打骂下人,西初可从来都没有看见有人被抬出去,大少爷这边却见了好多次,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老祖宗不管的吗? 书墨自然是看不懂她在说什么,或许是那双带着湿意的双眼会说话,又或许是这些事情在他心里头也闷了许久,也需要找个人倾吐,在看了西初好一会儿后,书墨方才小声提了一句:“海晏院的后门直通府外,小心些的话,没人看得见。” 第132章 小心些的话, 没人能发现。 西初怀揣着满腹的心绪回了厨房,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世间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一个下人突然死去,做主子的可能不会去在意,可活在他身边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人是与他人有着许多的联系, 又不是什么独居在深山老林,知晓他的人早已死去的人,又怎么会没人发现? 除非是……当作没发现。 西初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向了离她有一段距离的海宴院, 那仿佛是什么吃人的巨兽,冲着她张开了狰狞的血口。 她被自己的幻想给吓到,微一动,便扭到了脚。 西初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蹲下伸手去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脚踝。 问题不大, 就是走起来有点刺痛, 走还是能走的。西初皱着眉头走了下,刚迈出的步子那一秒传来的疼痛让她走了一步就不敢再往下走, 痛,刺痛刺痛的,好似什么在脚上钻着。 又缓了一下,西初再次迈出一步,依旧是疼痛,但只要稍微忍一下, 也不是不能行动。 大少爷院里头的事情, 朱槿知道吗? 西初想起了那张一贯带着盈盈笑意的脸,朱槿心地善良, 如果知道怎么可能让大少爷这么妄为?西初之前也没听说过海宴院的事情,说不准朱槿在的时候大少爷很安分,不敢乱来,也怕被朱槿抓到? 这个想法升起,西初不由得肯定地点了下头,脑海里同时闪过的是朱槿对她说着眼泪是不值钱的武器时的模样,会说着那样话的朱槿并不是西初所以为的纯粹的好人。 西初脑袋乱糟糟的,想不明白,最后占据了上风的,是小白莲朱槿而不是疑似白切黑朱槿。 西初对她有着滤镜,很厚的一层,在没有发生什么足够可恶的事情前,西初觉得自己的这一层滤镜都不会被剥下来。 瘸着腿回了厨房,西初得到了一声慰问,在西初摇头表示没有什么大碍后,慰问消失,她又开始忙碌地在厨房里被驱使。 饭点见到了厨房的掌事,容九。她最近没怎么来厨房,西初也不太记得她这一茬了,最近很忙,她压根没有时间想起容九这个人。 容九没什么变化,只是看着好像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胖了一点。 细数下来,时间也有好多年了吧,如果容九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小阿九的话,她可真是越长越胖,还是个小孩子的小阿九可看不出长大后会是这么个体型。 她多看了两眼,那边容九忽然朝着她走了过来。 “你跟我来。” 西初眨巴眨巴眼,不明所以,对她丢下了那句话的容九已经朝着外边走了,西初左右看看,急急忙就要跟了上去,迈开脚的那一瞬疼痛席卷而来,西初皱了下眉,忍着痛跟上了容九的脚步。 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西初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在随着容九走了许久,就快要到府门时,西初听到走在前头一直都很安静的容九开了口:“前些日子派出去的人都不曾回来,朱槿或是遭了意外,好歹相识一场,你也应祭拜下。” 西初:……? 容九将自己的腰牌递上,门房识得她,看了一眼便将腰牌递回给容九,容九颔首,将腰牌重新悬回腰间,带着西初一块出了府。她这番出府的操作让西初看的有点懵,西初原先以为容九是出不了府,所以才会拜托包包头丫鬟买那些东西。既然容九能够出府,那么为什么要将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包包头丫鬟?她自己私底下去祭拜应该是不愿意让人发现这件事的吧?让包包头丫鬟替自己买那些东西,不是很容易泄露吗? 西初不懂,她不明白容九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什么。 出了府,容九走的是西市的路。 西初从未看过夜里的惊蛰城,街道上都挂着灯笼,有小贩走街串巷地叫卖,街上的行人三两成对,鲜少有落单的,这是一个极其繁华的城市,哪怕今天不是什么节日,这街上入了夜还能看见许许多多的人。 容九不知道要去哪里,西初跟着她,想着她应该是要去买那些丧事用的东西。 “海晏院这几日的吃食都是你在送?”容九问着。 周围很是喧闹,西初也是需要认真去听才能听清她说了什么,这大概是上司在检查下属的工作有没有做到位,西初摸了下自己的小脑袋,回答着:只有点心之类的。 问她话的人并没有转过头来看她。 西初又听见她问:“你在海晏院可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什么奇怪的东西?西初问着,她抬头看着前面的人,容九并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在没听到西初的声音后回头看她。西初不明白,她好像只是在问,并不在意西初有没有回答,回答了什么。 太奇怪了,奇怪到让西初忍不住眯起了眼,用着可疑的目光打量着容九。 她到底想做什么? 又走了一段路,过了桥,就要往巷子里钻,前头的容九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停的突然,西初一时没刹住脚,撞上了她的后背。西初无声嗷了一声,摸着自己被撞疼了的鼻子,揉了一两下后也不见容九有什么动静,西初心生疑惑,她踮了踮脚,看向了容九注视的方向。 在越过漫漫的人群,她看见的是一艘停在河边的画舫,不少的行人驻足在边上,其中以书生打扮的男子最多,三两成行,执扇与同伴谈着话。画舫上有女子捏着手帕执着扇,偶尔会朝着岸边抛来些女儿家的物件,也有画舫上的小侍女捧着自家主子的信物到岸上来邀人上去,被选到的男子大多是惊奇的模样,友好地与同伴拱了拱手后跟着小侍女上了画舫。这似乎是常态了,这种事情在这个地方很受欢迎。 在抛掉这些吵闹的人群后,西初的目光落到了桥畔,杨柳树下俊秀的男子正蹲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根糖葫芦,在他的身后两名小厮面色不虞地盯着在他面前的人。 那是一个孩子。 容家的大少爷容凉云在哄着一个正在哭泣的小男孩。 西初意外了下,这些天去海晏院听到的惨叫声让她以为这个容家大少爷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看上去像个好人样子,实际上除了那张称得上好看的脸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东西,从素心斋时西初对他的印象就不是很好,明知不是朱槿的错还要让自己的小妾来碰瓷朱槿,之后更是天天殴打下人,西初对他的印象简直是负分。 这个场面像什么?西初稍微思考了一下,像极了西初曾经看过的校园小说里,在学校被评价为高岭之花无法接近的冰山女神在背着人后时,护住了一只被弃于雨天的小猫咪,女神一点都不高冷,只是没人发现她的柔软。 噢——这该死的套路,所以现在发生在西初面前的是自以为坏到不行的大少爷也有着善心的一面? 西初恍然大悟地收回了视线,她转头去看容九,见她还在盯着那边看,西初朝着她伸出的手,打算拉一下她的衣袖来让她回神。指尖才刚刚碰触到容九的袖口,西初忽然发现她的手在轻轻颤抖着,西初露出了个不解的表情,她仰头认真看着容九的侧脸,容九紧抿着唇,身体紧绷着,一点都不像是发现了大少爷让人意外的一面在震惊着,反倒是……被吓到了。 为什么是这么一副表情? 西初听说容九以前是大少爷院子里的,好像是第一次见容九的时候,小乾和她说的,容九是和朱槿同一年入的府,容九馋嘴就想待在厨房,结果被调进了大少爷的院里,容九不识好歹想要去厨房,被管事嬷嬷罚去了浣衣院,后来朱槿掌了权才将她从浣衣院里调了出来,让她在厨房里管事,所以容九对朱槿很尊敬。 西初觉得这个很尊敬里头水分很大,西初没从容九的身上看出来她对于朱槿有多么的感激。 说起来……如果容九是西初认识的那个容九,她和朱槿是同一年入的府,也就是说朱槿和小阿十是同一年的丫鬟,那……朱槿是谁?西初记得那个时候并没有一个叫朱槿的丫鬟,她们所有的丫鬟都是按照数字来排序,从一开始。 同一年的丫鬟……说不定是小阿十死后才进的府吧。 可如果是小阿十死后才入的府,容九那天偷偷烧香时又为什么要提起朱槿?后入府的朱槿怎么认识先死了的小阿十?朱槿这样的一个人如果西初曾经见过她的话,一定不会忘记,西初确认自己还是小阿十的时候没有遇见过一个叫做朱槿的小孩子。 西初有点想不明白了。 “快走,快走。” 西初还在想着事,忽然听见容九带着颤音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不停地念叨着:快走。 西初茫然,她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的是在桥畔下的人,容凉云手中的糖葫芦到了那个孩子手上,小孩子乖巧舔着手中的糖葫芦,另一只手则被容凉云牵在手中,他并未去逗弄那个乖巧被他牵着的小孩子,反而是看向了她们这边。 然后他抬起了手,挥了挥,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 第133章 或许是鬼使神差, 总之不会是鬼迷心窍,西初牵起了一直在念叨着重复字眼的容九的手。 容九体型都有两个半西初那么大了,按理来说西初压根就拽不动她, 但莫名的,西初就是拉动了她,带着她逃离了那个地方。 西初也不知道该怎么跑, 她一个劲往前跑,见到有热闹的地就往那处扎进去,无人的小巷她是不敢进的。可再这么跑下去, 西初觉得自己也要凉了, 西初在稍显冷清的街尾停了下来,这里只有三两行人,个个着白衣,执白幡, 还比不得阴暗的小巷。西初又惧又怕, 她悄然打量着面前的人, 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后退了半步,这一退, 正好踩在了站在她身后的容九脚上。 一直在发呆的容九被她这么一踩回过了神来,西初扭头与她对上视线时,容九一双眼跳着些怒意地瞪着她。 西初慌忙地就说了一句对不起,话语并未变作实质的声音,容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别过了头, 很是不耐地开了口:“明日是回魂日。”她开了口, 又回头盯着西初,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来, “你不知道?” “亡者十五回魂,明日是十五。”容九强调着,见西初还是一脸茫然的模样,她忍不住问了句:“你真是东雨人?” 西初有点尴尬。 容九翻了个白眼,很不情愿地开口解释着:“朱槿究竟是哪日死的,谁也不知道,她的头七或许已经过了,又或许还未至……在回魂那日,亡者魂皆可寻。当年小阿十死后,朱槿不知从哪得知的回魂日一事,偷偷在容家起了问魂之事,只可惜那日什么都没有回来,小阿十什么也没留下,老一辈的人常说,若是在回魂那日见不着人,怕不是死时太苦,早已下了忘川,在奈何桥上等着投胎。小阿十没有回来,她死时一定是极痛苦的,所以才不愿意回来。” 西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她之前待过北阴,待过西晴。北阴是祭祀国,国师统治国家,国师享受王国带来的福利,最后要为了这些福利付出自己的性命,西初所知道的祭祀也就死前的那一次,除此之外,北阴说是祭祀国她还真的没有见到过什么天天在祭祀,一点都不符合这个头衔,又或许是西初那段时间常常待在王府,压根就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西晴有凤女传说,也是神神叨叨的一个国家,凤女是祥瑞,凤女在西晴西晴方可享百年安稳……每年的七月还有个凤女节,皇女们也因为此要被检验是否为下一代凤女。 同样的,西初也没见过西晴的凤女祭拜上天为百姓祈福。 东雨,比这两个国家还要奇怪,先前已经出现了什么殷家和楼家了,招魂,与亡者对话,说的倒是一茬接着一茬的,西初就是没见着亡者真的出来对话了。 西初并不否定灵魂的存在,毕竟西初自己死了那么多次,也换了那么多个身体继续存活了,如果灵魂不存在的话,那么西初又算什么呢?所以,这是存在的,但这是否是被人类所掌控,这是未知的。 假定回魂存在,招不到西初的魂是因为西初当时很快就变成了北阴的小郡主,所以无法招到西初的魂,但是——这里面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问题,在西初之前的小阿十呢?招不到西初的魂,也应该招回原小阿十的魂吧?小阿十并不是惨死,只是被西初莫名顶了身体,就算是为了伸冤,那日也该出现吧? “朱槿却一点都不信,她这个人奇怪极了,不信什么回魂之日,不信东雨神鬼之说,偏偏那日胡乱信了一通。如今她下到那下面,也应当信了这世间之事本就与她所想不同。” 西初一直都想不明白朱槿是谁,她那模糊的记忆里能对上号的压根就没有。先前一直在猜朱槿是后入府的,所以西初不认识朱槿,不认识的这个前提是小阿十就是西初,而现在西初的猜测很有可能都是错的。 这里不是当年的容府,西初不是当年的小阿十,这里同样有个小阿十,但不是西初这个小阿十,只是碰了巧,所有的事情都撞到了一块去。 就像是被特意丢出来的烟雾弹,一直在混淆着西初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陷入了新一轮混乱思绪的西初并没有发现开启了伤感模式的容九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爱答不理模样。 容九收敛了下自己波动的情绪,她板着脸,质问着:“你不知道那是大少爷吗?” 西初懵了那么一下,然后摇头。 “那你为何要拉着我跑?” 这是个没法摇头点头就能回答上的问题,西初陷入了纠结之中,她不想和容九打手语,不仅仅是因为打了容九也看不懂,也有着一点点的抗拒心理在作祟。 容九没等来西初的回答,她气急败坏地说着:“我在厨房难得见着大少爷一次,多管闲事。” 西初:……? 西初确认自己一开始听到的那两个字是快走,也确认容九刚刚看大少爷的时候并不是什么爱慕的眼神,容九如果真想见大少爷,大可每天借着去送膳食的机会见大少爷。 压根就没有难得,只有她想不想。 为什么要说谎? 西初的脑子乱的厉害,什么都混杂在了一起,刚刚突然惊醒的这个容家很有可能不是西初以为的那个容家,容九明明害怕大少爷却要说喜欢大少爷,这真的是太奇怪了,西初觉得以自己不高的智商没法辨明这些混乱不堪的事情。 为什么要让西初来面对这些需要动用脑子的事情? 西初不懂,西初好难,西初委屈。 这一天终究是以不了了之画上了句号。 就像是一开始突然地出去,回来也是很突然就回来了。 容九什么都没有买,哪怕她嘴上说着最喜欢大少爷了,可还是因为突然见着了大少爷被混乱了心绪,一脸心神不宁的模样匆匆回了容家,并将西初丢下,让西初自己自食其力。 自食其力的西初迈着艰难的步子回到了雪楠院。 院里是黑的,没人点灯。 朱槿不在,川流不在,唯一一个在的西初只能摸黑回房。 勉强借着记忆寻到了屋里的火折子,西初点燃了一同被摸出来的蜡烛,她将蜡烛置于灯盏中,盖上了灯罩,屋里被明亮的烛火点亮。看着明亮的屋子,西初又拖着自己不止一次发出警告的伤残腿打开了放药膏的柜子。 她需要给自己上点药,不然这只脚明天醒来一定痛到走一步都不行的地步。 西初上着药,整理起了今天的事情,药涂了一点,西初又单脚跳着去拿书桌上的纸和笔,她在地上把纸张摊开,列出了目前为止的人和事。 容九似乎很害怕大少爷。 这样的话,如果西初能够说话的话,就一定能找到府中的丫鬟们问个究竟了,哪怕不能得到明确的答案,但也会有一个接近又不接近的答案出来给西初猜测。 西初自我的判断是因为容九在浣衣院里留下了不好的记忆,所以才会对大少爷害怕,而大少爷对于容九并没有什么奇怪表情……容九被调去浣衣院是管事嬷嬷所为,大少爷应当是不知道的,想来也是,容九对他来说只是众多丫鬟里的一个,又怎么会记住她怎么样?容九的害怕应该只是单方面的。 这么一想,问题好像又不是什么问题了,所有的问题都回到了一开始。 西初感觉头有点疼,她空出手去捶打着自己上了一半药的脚,另一只手还握着毛笔不肯放。 将罗列出来的人全都扫了一遍,西初抓住了自己散乱的头发,哀嚎了两声。 可恶,西初需要一个上帝视角。 这个世界并不是什么心想事成的世界,西初思考到半夜就睡着了,好在现在还是夏末,躺在地上睡也不会被寒气入体,着凉感冒。 这个世界生病就是要命。 西初还记得很久以前七皇女不愿意让西初生病,那时候七皇女才一丁点大,就会跟西初说这种事情了,说她生病不会死,西初生病就会死了。现在回想一下,七皇女当时年纪还小,西初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比她高了那么一大截,可西初还没有一个孩子想的明白。 今天是休沐日,西初不用去厨房。 难得的假日,西初本来的打算是要用这天打扫雪楠院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西初伤了脚,昨天敷了药,今天还是能感觉到酸痛,西初的废腿无法支撑西初做些体力活,这绝对不是西初想要偷懒的借口。 今天是休沐日,也是容九昨天说的回魂日。 西初推开了朱槿的房门。 雪楠院里有个专门的书房,不过西初刚来的时候就待过,那里有什么东西西初知道,那里没有西初想要的东西。朱槿的房中也有不少藏书,她闲暇时也会看,西初或许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概率大概为百分之八十吧。 第134章 未经别人同意进入别人房间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西初产生了些愧疚的心理,之前她也会进来,但那些时候都是打扫, 扫完就会立马出去的,现在是进来翻东西,两种形式意义上的不同, 西初多少有些不自在,感觉像是在做贼。 西初默念着对不起在书架上照着自己要的书,对着书名猜测里面的内容是不是自己需要的后, 她抱着几本被自己抽下来的书坐到了书桌前。 外头是晴天, 可这里的光照并不是很好,西初翻了下书发现光线有碍阅读后,在屋里找了一下,燃起了屋里的烛火。 拿着灯放到书桌的一角, 西初重新坐下, 拿起了书籍。 她看的很快, 并不是为了阅读这本书,只是为了从书中找到自己所要的东西, 一本书很快就被西初翻完,没有什么需要的内容她将书搁置在一边翻起下一本书来。 西初只抽了五本书,五本看着名字都像是会提到她想要知道的东西的信息,但实际上一本都没有提到。 很奇怪。 容九说这是每个东雨人都知道的东西,所以是口口相传吗?那也不应该,她后来也说了, 朱槿不知道从哪得知了回魂一事, 在容家偷偷做起了寻魂……朱槿是什么时候做的? 西初翻动书页的手突然停住了,她似乎陷入了思维盲区。 今年是几年?她身为小阿十的时候又是哪年?朱槿认识的小阿十又是哪一年去世的? 连时间都不清楚的她, 到底是怎么会认为朱槿认识的小阿十就是西初呢? 西初懊悔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她双手握拳,捶打着自己的脑子。 笨死了,笨死了,西初你怎么可以这么笨? 打自己的脑袋也不能挽回这些日子的损失了,而且打了也不会让西初变聪明,可能再打几下那点聪明劲还会被打没,西初放下了双手,她甩了甩脑袋,重新思考。 发呆是没有用的,自己闷在屋子里想也是没有用的。 不管是发生在多久以前的事情,不是西初当时经历的事情是不可能等着别人议论这件事时得到信息的。 过去的事情只有自己问才会有答案。 要问谁? 应该问谁? 现在已知的信息里,有容九,还有朱槿知道。 先不说她们两个会不会告诉她,单是西初不能说话,沟通有障碍就是一个问题。结合这个问题来看,要问谁也有了答案。 朱槿,朱槿还没有回来。 西初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自己理清了思绪变好了起来,反而因为想到了现在不在这里的人更加低落了。 她拿起桌上的书,一一放回书架上,又重新抽了本她没看过的书坐到了书桌前。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过书了,这样子静下心来看书的日子从她在西晴的王宫中闭上眼后就没有过了。明明对于西初来说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可这几个月的时间却跨越了一条性命。 看书遇到不知道的地方要记一下,等七皇女回来了可以让七皇女为自己讲解。 这是过去养成的习惯。 这不是西初的书,西初不能在上面写字,西初从边上取过一张纸,摊开后,又拿起了笔,正打算蘸墨书写时发现墨都没研。 西初拿过了砚台,开始研磨。 西初并没有点亮书童的全技能,至少在研磨这上面,西初的技能条熟练度可能也就只有初级还不到的水平。 她的手受伤后什么都做不了,后来日日敷药也只是有所好转。 现在西初的手是完好的,这些天干着粗活,手上也起了些薄茧,刚干活的时候双手是疼的,这具身体没干过什么活,什么事情对于她来说都是困难的,养成了习惯后双手也不疼了,那双娇嫩的手也变了个模样。 西初知道这具身体过去是在天香楼里,姑娘们不干活,都被伺候着,一身的细皮嫩肉才好伺候人。 西初发了下呆,手上的功夫也错了下,一不小心手的幅度过大,撞到了桌上那垒起来的册子,西初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 幸好撞到的不是桌上的灯盏,不然要是把这里的东西点起来了才是更头疼。 怀抱着庆幸,西初将撞落地上的册子一一捡了起来,掉下来的不仅是册子,还有些散乱的纸张,西初也无意看,只是捡的时候难免会看到,这一看,她又愣住了。 册子中夹杂的那些纸张是西初的字。 当时刚来到雪楠院的时候,为了让西初安心住下来,朱槿让西初为她抄些书,这是一开始西初抄的那些。好几年都不曾正经写过几个字,西初一开始写出来的字很难看,她当时想着自己识字,跟着学过好几年,抄书这种事情简直是不在话下,后来真的下了笔,西初就觉得丢脸了。 自己偷摸着练了好几日的字,觉得写的没那么难看后才将这些交给了朱槿。 西初不知道自己当时竟然还将自己没写好的那些也一起给了朱槿。 有点点丢人。 还有点点的不好意思。 这简直就像是黑历史,自己不知道也还好,但偏偏它冒了出来,那莫名其妙的情绪也跟着冒了出来。 西初很不好意思地快速将它收拢在一起,然后重新夹回去,放回书桌上后,西初也没了继续看书的心思了,她将书桌上的东西一整理,把原先的书塞回书架上,匆匆出了门。 西初打算出去外面走走。 出了雪楠院,西初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西初没有从谁那里听到哪个地方不能去,没有明令上禁止哪些地方不能去,但心中也知道哪些地方是自己不能去的。 站在门口想了会,西初迈开了步子。 她打算去府门那里看看,走了没几步,西初又停了下来。 前几天柳方才对她说过门房那里注意到了她,让她没事不要去那里。 这一停又是停了好久。 西初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 西初对于这个地方没有归属感,安静下来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这又无聊又很烦躁,让她不经意想到,还不如回去睡觉。 想到就要去做,西初拍拍脸,又缩回了雪楠院里。 容九口中的回魂日,西初是睡过去的。 结束休息后,西初又回到了厨房中,厨房依旧忙碌,西初依旧是个跑腿命,西初和往常一样去了海晏院,今日出来的书墨脸上都带着笑,并非是见了西初才笑了起来的那种。西初感觉他浑身都透着一股高兴劲,脚下像是生了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西初投去了好奇的目光,指望着这位浑身上下都透着高兴劲的书墨能让西初也品品他的高兴。 书墨接过了食盒,满足了西初的好奇心,“昨日你没来不知道,大少爷这两日心情好,我们也得了些赏银。” 西初可没忘记自己这段时间来海晏院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又是一个阴晴不定的家伙,不高兴就打人,高兴了就给颗糖。西初撇撇嘴,并没有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高兴的,有红包是让人很高兴啦,但是这种红包给西初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她很不喜欢,很讨厌。 书墨也不在意西初是个什么态度,他挥挥手,提着食盒往里边去,西初慢了一步,有个中年男子从里头出来,书墨停下了脚步,给那个人问了声好,喊着孟掌柜。西初退居一边,跟着低下了头。孟掌柜从西初面前走开,西初这才抬起头,她看着孟掌柜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海晏院里头。 难怪心情好,原来是自己也是被打个巴掌给颗糖的角色啊。 西初感觉被商行那边耍得团团转的大少爷像个傻大个,很好笑,之前被掌柜们拒绝整日在院子里欺负下人,现在掌柜们给个好脸,他也给院里的人好脸。只是……傻大个的大少爷一和那一天遇上的大少爷对应上时,西初又觉得浑身都有些颤,有哪里不对劲。 西初摇摇头,不再多想。 一天的活计忙完,西初回了雪楠院,洗漱完后她走到了院门前,抬手关上了院门,远处忽闪的火光落在了西初的眼瞳之中,她垂下眼,将外头的光关在了外头,门闩将要落下时,西初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在喊:“二少爷回来了——” 西初关门的动作一顿,她仰起了头,重新打开了院门,那道声音又传了过来。 “——朱槿姑娘回来了。” 西初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她的身体先一步行动了起来。 跑出了雪楠院,过了天青轩,跑过了蜿蜒的小道,穿过了回廊,最后到了正厅前。 许多人围在了那里,西初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无一不是欢喜的。 西初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她一点点地靠近,一步又一步,走的极慢。 前头的人发现了她的靠近,回头注意到是她,纷纷让开了一个位置,让西初得以穿行。走到了最里面的那层人墙前,西初穿了过去,堂中站着的人落入了她的眼中,着黄衫的女子身影映入了她的眼中,她张开了口,惊喜在脸上展开。 背对着她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忽然转过了身来。 朱槿两个字正要从口中脱出,西初忽然看见了一旁的另一个人,那个人坐在轮椅上,在朱槿转过身来时,也跟着转动了她的轮椅。惊愕的表情取代了西初的惊喜,她呆滞地看着那个人,不由自主地喊着:——■,西初的话没喊完,后方不知来了什么人,下人们开始涌动了起来,有丫鬟不小心撞到了西初,西初被人群挤开,那未完的话被痛楚取代,西初皱着眉揉着自己被撞到的胳膊,待西初重新抬起头时,见到的是在厅中的老祖宗与大少爷的身影,她的目光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 西初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厅中那坐在轮椅上的人身上,许是看的有些久了,西初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她低下头,伸手用着手背揉了下自己的眼。 第135章 主子们的话她们这些下人自然是不能听的, 这里又不是什么街边市场,什么人都可以看上一眼,在老祖宗他们来了以后, 围在外边的人都被赶了出来,西初也在里边。 跟着大部队一块离开了前厅,西初一步三回头, 回头也只看见了一个黝黑的后脑勺,坐在轮椅上的人被几名护卫守着,她看上去过得很好。 这已经不是西初第一次遇见旧人了, 在西晴的时候她也遇见过上一辈子遇见过的人, 那会儿也只是匆匆一望。 人死如灯灭,上一辈子的事情本就不该带到这一辈子来,也没有人有过好几辈子的体验。 西初并没有回雪楠院,在前头的人说着话各自回去的时候, 她反而停了下来。 * 西初早上去送了一次膳食, 海晏院又闹了起来, 西初听到了许多东西被砸碎的声音,出来拿食盒的书墨都顶着一脸的淤青。处于某种人道主义, 西初关心了一下,书墨冲着她挥了挥手,让她快些离开。他也没说大少爷心情不好什么的坏话,就说了一句让西初快点回去。 朱槿回来了就代表大少爷刚拿到手的管家权要还回去了,大少爷不开心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这个中的道理西初还是明白的,西初也不会说话, 自然也就不会与他碎嘴提上一句。 去了明月苑, 情况和海晏院相差不大,他们并不开心朱槿回来的这件事。 天青轩那边倒是不用西初去送, 那里倒是热闹,听说天青轩的下人们开心坏了,之前听说二少爷可能遭遇了海难时,他们整日为二少爷祈福,盼着二少爷早日归来,比起这府里头的其他两位主子那里,那个幼稚讨厌的二少爷反而很受下人的爱戴。 西初回了厨房,厨房里依旧热闹,因着昨晚的事情,这里头的八卦又有了新的话头,大家都在说着昨晚回来的朱槿,还有跟着朱槿一块回来……与她生的极其相似的那个姑娘。 “这天下竟有长得如此相像之人。” “可若是细看,那姑娘与朱槿姑娘又不一样了。” 西初垂下了眸,她将解开一捆青菜,又去外头接了水,将青菜全部都放入了水中,洗净后她将青菜从水中捞出,甩了甩上边的水渍,将青菜放进了干净的盆里。 “我今早去送膳食的时候,看了眼那姑娘,她与朱槿姑娘像是像,可我总觉得看着她便有些胆颤,不似朱槿姑娘那般温和,平易近人。” “那人与朱槿姑娘是什么关系?” 西初擦了擦满是水珠的手,端起洗净了的菜走到了一边,她将砧板拿下,又拿了把菜刀,将青菜平整放到砧板上,食指轻轻按着,在菜刀落下切了一块后,西初慢慢往后退着手。 “朱槿姑娘自小便被卖到了容家,那人该不会是朱槿姑娘的亲人吧?” “她们长得如此相似,应当是家中姐妹吧?” 西初拿过干净的盘子,将切好的青菜段放了进去,然后继续切着那些未处理的青菜。菜刀落于砧板的声音很是杂乱,那些人讨论的声音本该被这道声音给盖过的,可偏偏那些声音还是传了过来,声音好似越来越大,渐渐盖过了西初手底下的声响。 “可那姑娘不似平常人,那身边跟着的护卫,看着就像是什么富贵人家……既如此,又为何要将朱槿姑娘卖入容家?” “大户人家的那些腌臜事,哪里是我们这些下人能说的。” 西初手下的刀稍微停了一下,她也在想这个问题。 刚开始见到朱槿的时候,西初也怀疑过她的身份,怀疑朱槿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七皇女,怀疑七皇女是不是和西初一样,死了又在一个新的地方醒来,只是和西初不一样的是,西初换了个身份就换了张脸,而七皇女顶着一张与自己同样的脸。 “朱槿姑娘寻到了亲人,是不是就要走了?” “当年既然丢下了朱槿姑娘,如今又回来寻人,真当我们朱槿姑娘是什么物件吗?” 这话让西初听着有些不舒服,她下意识切了一下刀,用的力倒也不大,感觉刀子切到的地方不对,西初低下头去看,食指那处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西初还傻傻看了两眼,等有人抓着她的手往水中压去,指尖的疼痛这才传了过来。西初慌张收回了自己的手,想甩两下驱散疼痛又不敢动,一抬眼对上了拉着自己洗手的那人的眼。 在容九那极度不满的目光注视下,西初慢慢低下了脑袋,像做错事等着挨罚的孩子。 容九没好气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你先回去吧,朱槿刚回来,想来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西初犹豫着点了点头。 其实昨晚离开正厅后,西初就没有见到朱槿了,朱槿没有回来,一晚上都没回过雪楠院,朱槿并不需要西初的帮忙。 和她一起回来的人在哪,西初倒是知道,也是听别人聊天时听到的,她们说昨天半夜管事专门喊人去将南处的云荼院收拾了出来,那个人现下就在那个院子里。 西初有点想去看看。 不止是一点,她的整副身躯都在驱使着她去云荼院,去那里看看。 记忆里的她还是个孩子模样,西初死时她还比西初矮很多,但西初站着,她坐着,自然是要矮上许多的。 昨晚只是匆匆看了一眼,西初并没有看的细致。 她好像长大了,比西初离开的时候要大上许多,眉眼长开了。 从容家的船上睁开眼见到朱槿的时候,西初以为自己是得救了,她还在西晴的王宫中,她还是那个又哑又丑的小宫女,可周遭的一切都在告诉西初,她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唯一眼熟的便只有站在她面前与旁人说着话的少女。 西初觉得她像七皇女,在陌生的地方见到了熟悉的人,朱槿对于西初来说就是浮木,在无尽的大海之中漂浮中的一块浮木,她只想抓住这块浮木。 抓住了后,只有那张相似的脸让她熟悉,朱槿并不像她记忆里的那个人,朱槿是朱槿,她是她,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西初很快就明白了,她们是两个人,有时候不经意看向朱槿时,偶尔会想到她,每每那个时候朱槿总是会问,西初在看谁?西初在通过她看谁?那是西初不能说的秘密。 不知不觉中,西初便走到了云荼院,院外有人守着,并不是容府的下人,而是一个陌生女子。对于容府的人来说,那是一个陌生人,对于西初来说,那个人并不陌生。 那是萧光莹,七皇女身边的伴读,昨天晚上西初也看到了她。 她就守在七皇女的身边,正如当年第一次见到七皇女时一样,她站在七皇女的身边,与七皇女好似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西初当时觉得不开心,那会儿她想自己辛辛苦苦养成的白菜被别人摘走了当然是不开心的,她并不是来问西初怎么养白菜的,她直接将西初养了好久的白菜摘走了。 现在死了一次,换了具身体,西初忽然就明白了,当时为什么会有那种不开心的感觉。 因为她们才是一伙的,西初不是。 七皇女和萧光莹是一伙的,七皇女和西初不是一伙的。 七皇女和西初不能被称为“我们”,七皇女和萧光莹可以称为“我们”。 莫名的情绪生了起来,西初上前的脚步又开始犹豫了起来,她踌躇着,上前两步退后两步,一直在原地踏步,从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原地。 她这么犹豫着,院里头有人走了出来,门口守着的萧光莹恭敬地俯身行礼退居一边,出来的人在门口停了下,她很快地便找到了站在不远处树下的西初,她愣了下,回头望了眼身后的院子,然后抬脚朝着树下的西初走了过去。 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也随着她的走动一点一点染上了笑意,直到来到西初的面前,她近乎冷漠的表情被虚假的笑意取代。 西初发现有道影子遮住了她头顶的日光,她恍惚惊醒,心中又惊又喜,想着不可能的事情慌乱地抬起了头,目光对上了那人的眼,喜悦从眼中消散,西初下意识又退了两步。 站在她面前的人看着她后退的举动,然后露出了个温柔笑脸,西初听到她询问着:“雨宁怎么过来了?” 是朱槿一贯的语气。 “是来寻我的?” 西初沉默了下,她不敢去看朱槿的眼睛,只得轻轻点了下头,应了下来。 这是谎话,西初不是过来找朱槿的,西初是过来看另一个人的。西初不能跟朱槿说实话,她是另一个人的事情,她并非是沈如初的事情,西初也不能上去跟七皇女认亲,她现在是惊蛰城容家的丫鬟雨宁,而不是西晴王宫长乐宫中的小宫女。 朱槿笑着牵起了西初的手,略带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西初忍不住侧目看向她,“雨宁担心我,我很高兴。原先还在想,这么多天都不曾与府中联系,雨宁会不会担心呢?我怕你担心,又怕你不担心,现在知晓了答案,心里头安心了许多。” 为什么?西初无声问着。 朱槿看着她,伸手轻轻捏了下西初的脸,回答着:“因为你是雨宁。” “我的雨宁。” 第136章 朱槿很喜欢说这样子的话, 这样子宣告主权,又带了些病态。西初平日里看她,她总是一副温柔小白花的模样, 在别人口中大多时候也都是善良容易被人欺负等标签。朱槿身上不好的那些话来自与讨厌她的人,西初也知道那些话不是对的。 一开始就对你有了偏见的人说出来的话怎么会是真的?西初要是信了,那西初才真是个傻子。 你在害怕什么吗?西初微微仰起了头, 她认真地注视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在她问出了这样子的话后,西初看见她有那么一瞬间, 僵住了脸。 但很快的, 朱槿又变回了西初认识的那个朱槿。 她笑着,轻声说着:“我害怕雨宁会不见。” 这好像是假话,但又好像是真话。 西初分辨不出来,在看着朱槿那双含笑的双眼时, 一时间脑子里干干净净的, 什么都想不起。 云荼院居南, 离着雪楠院有着很远的一段距离,院子似乎是其他管事安排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着朱槿的授意在里面。因为西初想,普通人在知道她们是姐妹后都会安排到一块去的吧? 姐妹这个词让西初又愣了下,朱槿好像还没有肯定她们是姐妹的关系。 七皇女是西晴的皇女,朱槿如果是她的姐妹的话,那么朱槿也是西晴的皇女吗? 一路无言,快到雪楠院时西初发现门口站着个眼熟的人, 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眼朱槿, 然后松开了一路上牵着的手。 在朱槿看过来时,西初指了指门口的人, 又指了指院里,然后小步跑了进去。 踏入院子时,西初听到了外边的小乾喊了一声:“朱槿姑娘。” 朱槿似乎轻轻应了一声。 之后的话西初没有再听下去,这不是西初可以掺和的事情,哪怕当初小乾离开朱槿身边有一点是因为西初。 一点并不代表全部,西初顶多只是一个引子,真正导致了那件事发生的是小乾听了二少爷的话,以二少爷马首是瞻。 想到这里,西初难免又想起了那日路过议事厅见到的小乾。 朱槿失踪的这些日子,小乾跟的是大少爷。 小乾像是一颗墙头草,风吹向哪边,就朝哪边倒。 西初没在院里待多久,朱槿就进来了,她进来时西初还特意往外边望了望,小乾并没有跟进来。 西初意外也不意外。 朱槿没有要说小乾的事情,要是朱槿提起来了,西初想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话才合适,多少还是有点庆幸的。 小乾的事情略过不提,其他事该说的还是要说的。西初跟朱槿说了川流出去找她的事情,朱槿从头到尾都是那副浅笑的模样,她好似并不在意川流这个人。 毕竟相处了这么久,西初又不是什么石头,她不免问了朱槿一句:你不担心他吗? 这话问的有点没水准了,西初说出口后就有些后悔了,后悔着期望朱槿没读懂她的这一句话。 期望他人出错倒不如自己先认错。 西初立马道歉。 朱槿愣了一下,有那么一刻,她看着在自己面前低下头流露出一些不安的西初时心中泛起了一丝的涟漪。 她从看到沈如初的第一眼便在想,那双眼睛可真干净,干净到她想要将她藏起来。 她对沈如初的好也都是自己的所愿,她并没有征求过沈如初是否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是否喜欢自己的好。 沈如初没有自己的意愿,她的所有一切都是在被迫接受着她的所作所为。 “为什么要道歉?” 她会怎么说呢? 说自己说错了话?说自己并非是这个意思?说自己错了? 朱槿想,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傻到这样了吧?面对她的所作所为,总是能够寻找到理由,来为她开脱。 她们两个其实挺相配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沈如初是她的。 雨宁也是她的。 这个问题让西初生出了点困惑,她挠了挠头,说出了心底话:朱槿如何待人自有自己的原由,我以旁观者来妄议,感觉……也不是感觉,就是觉得这么问的我好像戴上了一副有色眼镜在暗自揣度朱槿的为人,我不喜欢这样子的自己,我也不喜欢朱槿被这样子猜测。 说到这里,西初停了一下,她问:我会不会说的太快了?你能懂我在说什么吗? 这样子小心翼翼地询问过后,等朱槿对着她点了点头,西初松了口气,她抬起手,继续比划着。可能是好久都没有与人有过正经交流了,她说话时双眼都带着些碎光,她一笑,笑容落进了朱槿的眼中。 信任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交朋友最重要的也是信任,如果不信任对方,在说了相信还是做些小动作,那是心不诚,会没有朋友的。 朱槿的心微动,她问:“可万一那个人不值得呢?” 西初弯了弯眉眼:这个世界上没有值不值得的事情呀,只有愿不愿意。 “笨蛋雨宁。” 她说着话,忽然伸出手轻轻弹了下西初的脑门。 西初不太明白,怎么自己就成了笨蛋了,她小心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透过双手的指缝看着面前正笑着的少女,这还是朱槿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样子可以称得上是灿烂的笑容。 朱槿一直以为都是含蓄的,温婉的,浑身像是套上了层层的枷锁,明明还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可从来都不会做出那些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女孩会做的事情。 像个大人。 小大人。 西初遇到的人好像都是这样子,年岁还小,就要以大人的姿态来面对着这个世界。 明明还是个孩子,明明还没长大,明明从心理上要比西初小上好多好多。 西初放下了手,她踮起脚尖,然后伸出了手,轻轻拍了拍朱槿的脑袋。 她的举动让朱槿愣了下,好一会儿,她的目光才落到了西初的身上,站在她面前的人正努力地踮着脚尖,给予她安慰。 她看上去很可怜吗? 朱槿不由想到。 不过她还是微微弯下了腰,伸出了双手,将西初抱了个满怀。 假如可怜能得到她所想要的东西,那她并不介意自己可怜。 光鲜亮丽的外表并不代表什么,它所存在的意义就是她是否能借由它来得到自己所想要的东西。 * 西初翻过来翻过去,她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又翻过身,看着屋外的圆月,月光洒下了清辉,她眨眨眼,觉得这有点亮了,西初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藏了起来。 没一会儿,她伸出一只手,将被子往下拉了拉,冒出了头。 西初睡不着。 躺在床上跟煎烙饼似的,怎么都睡不着。 朱槿突然抱了她。 西初也没有觉得不能抱,抱一下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在那种情况下,那个拥抱代表了朱槿的脆弱。 按理来说西初应该借机询问当个知心大姐姐,开启情感热线的,但是朱槿没给西初这个机会。 西初没有当成知心大姐姐,该问的东西也都没有问。 这一切造成的结果是,西初现在躺在床上睡不着。 闭眼睁眼都睡不着。 闭上眼睛,脑子里一会儿是朱槿,一会儿是七皇女。想到朱槿就会想到朱槿过去说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情,想到七皇女就会想起还是小宫女西初时期,然后就会在想七皇女来这里做什么。 西初有太多太多想要知道的事情了。 西初想了好久,抱着混乱的思绪渐渐沉入了睡海之中。 第二天天一亮,西初迷迷糊糊就睁开了眼,她听到了外边有些声响,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费劲睁开眼,但眼皮像是被施了什么魔法,她总是张开就要合上。 西初单手抱头,甩了两下,她掀开身上的被子,准确无误地猜到了床边的鞋子,也没顾得及穿好,西初拖着还没清醒的身体走到了门边。 她一打开门,同时有另一道关门声响了起来。 声音不大,很轻。 但这让西初的大脑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她睁开了眼,看着被关上的院门,脑子一空,西初下意识看向了对面朱槿的屋子。 朱槿又出去了。 朱槿刚回来,商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忙也是很正常的。不是人人都像西初这么清闲的,每天每天都好像有着很多的时间等着自己去挥霍。 天空渐渐变得晴朗,西初也推开了院门,开始了自己忙碌的一天。 云荼院里住着的和朱槿相貌相似的客人依旧是下人们口中的话题。 临到中午,与其他院的下人一起吃饭时,西初听到了新的八卦。 云荼院里住了四个人,今早天还没亮就有一个人出了府,听着他们的描述,西初对上了人,是萧光莹。 跟着七皇女的那三个人里边,西初只认识一个萧光莹,另外两人都是她不认识的人,大概是西初死后……才到七皇女身边的吧。 萧光莹去了西市,好几个人都说在那里见到了她,她好像在找什么人,沿街问着人。 “她们要寻人,为什么不找朱槿姑娘帮忙?” 第137章 云荼院中。 着青黑二色的两名侍卫正在阴凉的树下说着话, 她们像是站岗,一人的目光落于在不远处水池边上看着池中鲤鱼游玩的人身上,一人则是望着院外, 在那守着的容府奴仆。 她们是跟着那轮椅上女子一同来到这惊蛰城容家的,与萧光莹这自小伴着主子长大的近卫不同,她们是从万千人中被选出来的, 此次出行更是机密,西晴国的国人还以为女帝还在王宫中,就连那长老院的人也不知西晴的女帝早已离京数百日, 不过就算是知晓了, 也无人敢拦下她。 毕竟西晴国的这位女帝可与历代女帝不同,她登上位可不是因为她是西晴国凤女,能带来祥瑞之人。 青衣的女子先开了口,说的正是今日正午这容家下人们谈的热闹的萧光莹。 “光莹一个人在外头, 怕是打探不到什么消息, 陛, 小姐分明与那个朱槿商议好了,为何还要让光莹去外边探听消息, 她是信不过……” 黑衣的女子瞥了她一眼,她的表情严肃不含一丝笑意,出口的话也是近乎没有任何变化的平淡语气,“谨言慎行啊,昭乐。” 她的话语平淡,这让昭乐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着重解释着自己会这般说的原因, “我只是想不明白。朱槿与小姐的样貌相似,你真的相信这世间有相貌如此相似的二人, 她们却毫无半点瓜葛吗?” 况且此事也并非只有她一人有异议,这府中的人可到处都在说。 思及此,昭乐又忍不住哼哼两声,“你可莫要忘了,当年陛下落马后便忘了幼时的记忆,说不定——” 黑衣女子不置可否,“陛下十四年前回的宫,朱槿姑娘却是十三年前入的容府,若她们二人真有何关系,那么十四年前朱槿姑娘便该与陛下一同回的宫。” “更何况,就算陛下忘了,难不成朱槿姑娘会忘?她父母双亡,家中只有她一女。她为容家奴,你看她那模样像是甘于居于人下的?她若是能与陛下扯上零星半点的关系,还愁脱不掉这贱籍?” 许是说的有些热烈,她的话语不免带上了一些恼怒,昭乐听着有些怂了,半天才嘀咕一句:“她并不知陛下身份。” 黑衣女子嗤笑一声,又道:“她身为容府管事,会瞧不出陛下的身份非富则贵?” 这话出口,昭乐更是委屈许多,她道:“我只是不明,罄声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黑衣女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感觉有道目光看了过来,她立即挺直了腰板,不再去看身旁的昭乐。她一板一眼的模样让昭乐不解地眨了眨眼,没一会儿她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一僵,自己也换上了与身旁人如出一辙的表情来。 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黑衣女子小声开了口:“我只怕你乱了陛下的事。” 昭乐不敢看她,硬是挤出个笑脸来,“我怎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 池边的人转动着轮椅,似是有出门的打算,磬声见状立马跟了上去,昭乐慢了一拍,落在了后头。 出了院门,外头候着的奴仆见到她们三人一同出来,他连忙迎了上去,恭敬地询问着:“楚姑娘可是要去哪?” 他昨日便听说与朱槿姑娘一同回来名唤楚溪的姑娘生的与朱槿姑娘极其相像,原先还在想或许是其他人说过了,这世间怎会有能有朱槿姑娘那般相貌。 今日一瞧方知,是他狭隘了。 “你对这城中熟悉?”说话的是楚溪姑娘身边的护卫,似乎是叫做昭乐。这楚溪姑娘也不知是何方人士,看穿着打扮像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只是这身边护卫,莫说这惊蛰城,就是东雨各处,也甚少能见着女子习武,更别提本领大到可以做护卫了。想是这般想,他的目光看的却是轮椅上的人,分明是个残疾之人,可却让他有着几分不敢窥其颜的胆颤。奴仆低下了头,双手不知何时冒出了些手汗,他紧张着又忍不住悄悄抬起眼打量着面前的人。楚溪姑娘的眉目冷清,与他所识的朱槿姑娘是截然不同的神色,虽有着一张脸,但说上两句,再细细看上两眼,便知晓这二人一点都不相似。 居于左侧的磬声上前了一步,挡住了奴仆打量的目光,奴仆再次偷偷向着轮椅上的投去了目光,对上的是磬声那不带一丝情面的冷漠注视,他吓得立即退了半步,老老实实低下了头颅,恭敬道:“小的敢打包票,城中各处,便没有小的不知的地。” 磬声点头,“既如此,那你便带我们四处看看吧。” 听着声,奴仆先是看了一眼说话的磬声,又偷偷看了眼坐在轮椅上那一张与朱槿相似的脸,然后立即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心想二人生的一样,可这脾气却不一样。 朱槿姑娘可不会这般冷漠待人,虽是同一张脸,但怎么看,都还是朱槿姑娘好。 出了府外,奴仆的话也不由得多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但言语之中还是透出了几分的急切,“不知姑娘来惊蛰城是有何事?容家虽不是什么权贵,但在这惊蛰城多少还是能说的上些话的。” 他说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了轮椅上的人,回答他的是居于左边的罄声。 “只是路过,便顺道来惊蛰城,倒也没什么事。” 罄声话一落,右边的昭乐立马接过了话头:“我在双暑城时便听说了惊蛰城容家之名,容老太爷可真是厉害。” 奴仆一愣,他下意识接道:“老太爷许多年前就不曾再管事了,容家能有现在,是多亏了老夫人。三位姑娘是从外地来的或许不知,容家人丁稀薄,也就到了老太爷那一代,才有了三个孩子,不过大小姐去的早,容家也只剩下了老太爷与二太爷,二太爷自打大小姐去世后便离了惊蛰城,说是去了霜降城。” 这事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在这惊蛰城中随处一探听十个中有八个都能说出容家的这点事来。容老太爷那代死了个妹妹后,没几日,连妹妹的头七都未过,他便娶了妹妹身边伺候的婢子,之后他与弟弟闹翻,弟弟去了霜降城,与惊蛰城容家老死不相往来。坐上了容家主母之位的婢子大概吹了许久的枕边风,将这容家的大权拿到了手,自此便有了容家老祖宗一称。 这些她们早就知晓了,让她更加好奇的是另一件事。昭乐想了想,假意生惧地问了一句:“来时倒是听说了,前段时间容家大小姐的遗骨丢了?” 东雨神神叨叨的,总说人有来生前世,上辈子作恶这辈子还债,这辈子向善下辈子得运,也正是因着东雨这些事,陛下才会不辞万里跑到这个地方来。 奴仆犹豫道:“……倒也不全是。” 昭乐讶异追问:“这话怎么说?” “小的也只是听老人们说起,当不得真,昭乐姑娘听了也莫要往心里去。听说大小姐下葬时,葬的就是衣冠。” “当年葬的是衣冠,那为何还要开棺?这岂不是在告知世人此事?” “也只是老人们的闲话罢了。大小姐自幼体弱,她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若是好好养着,以容家的财力未必不能保住大小姐,便是这样被精心养护的大小姐忽然有一日便去了,去的突然,前几日大夫还在说只是受了风寒,好生养着便好了,可没几日已经能下床了的大小姐就没了。这事瞧着诡异,可也不曾惊起什么波浪来,倒是几年前我听说井方巷有个疯婆子,那疯婆子似乎是容家的老人,她一直在说大小姐死不瞑目。” 这倒是让人惊奇的话,昭乐不免追问了一句:“你怎会知晓这些?” 奴仆低下了头颅,姿态放得极低,“小的从前是朱槿姑娘身边人,这些都是朱槿姑娘让小的去查的。” 轮椅上的人忽然问道:“你叫什么?” 那说了一路的奴仆愣了下,他说了一路,从城东行至城南,一直都是罄声与昭乐这两名与他同样是奴仆的婢子在问他,轮椅上的那个主一直都不曾说过一句话来,这一路他偶尔说到兴起声音激昂了许多,在不小心看到轮椅上的人时也会不由自主地弱下来。他的姿态摆的极低,哪怕询问他的也只是两个做人奴才的,他也十分恭敬地回答着。 就算是做奴才,也有高低贵贱之分,他与罄声昭乐便是这高低之分。 突然被问到他有些紧张,也不知是不是说了一路的话,此时被问到,他喉口竟有些干涩,话都不怎么能说出,他抬起手擦了擦额边的汗渍,在仰头对上轮椅上那人的目光时,他露出了个讨好的笑。 耳边是那不曾安静下来的心跳声,他在那强烈的声响中回答着:“小的容乾,楚溪姑娘唤小的一声小乾便好。” 东雨境内,能称得上矜贵的便只有白露楚家,这位楚溪姑娘虽隐瞒了身份,但藏得还不够深。早年他与朱槿姑娘也曾去过白露城,当时便听说白露城楚家有一女,幼时遭了贼人绑架,被生生打断了双腿,自那以后便再也无法站起。 第138章 西初听了一天的八卦, 干活时脑子里想着的都是云荼院中的主仆四人,有婢女今早去云荼院伺候了,但那两个叫做昭乐和罄声的并没有让容家的婢女近身, 她们只能在外间候着,干着些杂活,排场比起容家的少爷小姐甚至是那位住在素心斋中的老祖宗都要大, 不少下人都在议论着,说着她们好大的排场。 西初听着这话,心中有些微妙, 从小被冷落的七皇女再不怎么不济也是个皇女, 在宫里头的皇女不管怎么样,该有的排场还是有的,比如说那一长乐宫的宫人,哪怕她们没有尽心尽力伺候七皇女, 但明面上的总不会少。更别说西初死时, 七皇女都快要接替求长老的位置了, 七皇女从不受待见的皇女变作了长老后,身份可是瞬间就拔高了好几层。长老在西晴的地位可是很高的, 七皇女现在在容家的这个排场也算是低调的了,毕竟只带了三个人,也没摆什么大架子。 她们在说七皇女不好,西初总是忍不住想要回护,她没法说话,她们说一句她便在心里头顶一句, 等自己走着神, 又把手给切到后,西初这才停止了这幼稚还打击不到敌人的行为。 她洗了手, 将血渍洗去,那头的容九看见她的动作走了过来,目光触及砧板上的青菜以及刀上留下的血后,她皱起了眉头,“老祖宗最忌讳这些,你干活总是这般毛手毛脚的,将自己的手切了也就算了,留下这种脏东西,若是端了上去,老祖宗怪罪下来,怕是我们一整个厨房都要陪你受过。” 容九的话来的突然,西初才刚洗了手,迎头就遭了一顿骂,她下意识就看向了被自己放在了砧板上的菜刀,刀刃那处还残留着她指尖的血。西初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连忙去拿砧板上的菜刀,只是她慢了一步,容九先拿过了那上边的菜刀,并将砧板上的沾了血的才一并丢掉。 西初当即就沉默了下去。 “你回去吧,朱槿回来了,你应该在她身边伺候着才是,既然费尽心思赶走了她身边的人,如今她身边就只剩下你了,你更应该好好抱紧她这根大腿才是。” 这话是在赶西初了。 西初看了容九一眼,又看了看那被她丢弃的青菜,心里有些不舒服。安静了好一会儿后,西初才点了点头,乖乖脱下了围裙,将它递给了站在边上的小丫鬟。 这场突然的动静惹得厨房内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西初一离开,便有人小声地说着:“容九姐,这么赶她不太好吧?” “雨宁来厨房也有好些时候了,许是这两日朱槿姑娘刚回来,她太开心了,容九姐您就原谅她吧。” “容九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雨宁她平日里也很听话的。” 刚刚闹起来的时候这个厨房里的人静的连个声都不敢吭,现在人都走出去了,一个个的,反倒全都冒出来了,平日里也没见她们这些人与那个小哑巴走的多近,不过是看她好用,什么难缠的主都丢给她。容九的目光从这些个为西初说话的人身上一一扫过,她心里清楚得很,看着她们的模样也不愿意将话说的太明白了。 她嗤笑一声,嘲讽道:“听话?那又如何?府中的下人哪个不听话?” 这就一板子敲死了所有的可能性。 西初感觉自己有点不争气,不是一般的不争气。 刚打工还没两个月,就被老板炒鱿鱼了,因为自己犯了错,心里怎么都闷得慌,又委屈又难过,委屈着不过是一件小事,难过着自己的没用,要是她没有做错事的话就不会被赶出来了。 她待会该怎么跟朱槿说?会不会有种回去找家长打小报告的感觉? 想到这里,西初回去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她双手抱头,无声地啊了两下。 不管再怎么纠结,她还是要回去的,在外头拖到了日暮西山,西初不得不回去。穿过小径,西初忽然听到了点声音,是轮椅从地上碾过的声音,她下意识就停了下来。西初怔怔地扭头看去,远处有几个人往着她这边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坐在轮椅上,那人神色冷淡,与朱槿有着相似的一张脸,但西初却不会认错人。 她们长得一样,又不一样。 朱槿是如沐春风的,从来都不会对着别人露出冷脸。 七皇女是冷漠的,她向来很少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她现在怎么样了?西初死后,她有顺利当上长老的位置吗?其他皇女登上了帝位吗?成为雨宁后,西初发现西晴的一切真的是离自己太远太远了,东雨人更多的是在说着东雨这边的时事,惊蛰城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容家与张家,王家与李家,码头上发生了什么工人打架,西城区有哪家的公子哥为了画舫上的姑娘一掷千金,容家内的二少爷对朱槿的感情,大少爷房中的姨娘们,至今都不曾找个婆家的大小姐等等……这些事情就是西初所能知道的事情。 她要知道西晴的事情,只能从书上去看,西晴的书很少,讲到近代事情的书几乎没有。 西初往后退了两步,让开了中间的过道,在那头的人过来时,西初低下了头。 轮椅上的人并没有看她一眼,她们一行人全都没有看到西初这个伫立在边上的人,她们只是陌生人,在刨去这点后,她们是府中的客人,而西初只是府上的下人,完全就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处去的关系。 她们走过去,西初这才抬起头,追寻着七皇女的背影,隐约地还能听到那边的声音,她们在说着些什么。 一直到七皇女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西初才离开。 回了雪楠院,院子里一片冷清。 朱槿还没回来,出去找朱槿的川流也没回来。 西初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忽然就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冷意,明明现在盛夏刚过,才到夏末。 西初今天遇到的事情有点多,都不知道该为哪个难过了,该怎么办呀?要怎么才能让糟糕的心情好起来呢?要怎么才能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个奇奇怪怪的事情呢? 她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身体,慢慢地蹲了下去,西初感觉有点累,她走不动路了,她什么都不想干。 大概过了好久,久到西初都快要睡了过去,雪楠院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来,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西初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进来的人走到了她的面前。西初抱着双膝仰头看她,她并没有站着,而是蹲下了身,放下了手中的提灯,与西初平视。 “雨宁怎么又蹲在了这里?” 她还是西初认识的那个模样,温温柔柔的,总是给人一种微风拂面的感觉。 西初知道她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温柔,西初也知道自己对她有种无法诉说的依赖。 我……西初张了嘴,只说了一个字,蹲在她面前的朱槿就露出了不太好的表情来,西初看着她的眼睛心下一愣,顺着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西初看到了自己抱着膝盖的手,那只被她用菜刀切到了的手。 在提灯的照耀下,她手上那小小的伤口似乎也变得引人注目了起来。 西初下意识缩了下手。 “怎么弄到的?” 西初抿了下唇,说了一句:不小心弄到的。 只是伤口不严重,再晚一点的话,估计都看不见这个口子了。 朱槿向来是善解人意的,她不愿意说,朱槿便不会追问她。因而在她回了那样的话后,朱槿只是抓起了她的手腕,同时拿起地上的提灯,领着她往自己屋里走去。 西初并不是第一次来朱槿屋里,但还第一次被她按在椅子上,用着严肃的表情对待着。 朱槿没有问话,什么都没有说,可她用着另一种行动向着西初表明着自己的气恼。 她不开心,甚至是有点生气的。 被人这么关心西初毫无疑问的是有些开心,没有人会不开心,至少西初是这样子的。今天所有的难过这一时这一刻都被抛到了脑后,剩下的只有被填的满满的,说不出来的莫名心绪。 朱槿取来了药箱,她蹲在了西初的面前,一手将西初的手腕拉了过来,先清洗了一下西初的受了伤的指头,然后用着签子小心地将药膏抹到了西初的手指上。 她蹲在西初的面前,很认真地为西初上着头,西初低头看她,只能瞧见她那狭长的睫毛轻轻颤着。西初忍不住便伸出了另一只手,想去摸一下,手在伸到一半时又被她收了回来。明明朱槿没有看她,明明朱槿正在为她上药,但西初莫名的就想要挺直腰背,跟个小学生似的乖乖坐好。 上完了药,朱槿并没有起来,她还是蹲在西初的面前,仰头看着西初。 西初回过神来就瞧见她认真的神色,不由得跟着一块绷紧了神经。 “我不想要雨宁为难,雨宁能够告诉我,为什么难过吗?” 西初的心脏一跳,她的目光落到了正问着话的朱槿身上。朱槿看着她,不曾将目光移开,西初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心中莫名就升起了几分紧张。 她问着:“是因为手上的伤,还是因为——” “楚溪。” 西初正要摇头,朱槿未完的后半句落在了耳边,西初的神色一怔。 第139章 她不解地看向朱槿, 一双眼睛轻颤,好似在问:楚溪是谁? 朱槿意外了下,她没想到西初会是这么个反应, 就好像她所问的那个人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雨宁绝对没有那种心机城府,她太喜欢把各式各样的情绪摆在脸上了。她认识楚溪,但她又不认识楚溪。雨宁是不会说谎的, 所以……就是楚溪不对。 楚溪并不是楚溪。 思及此,朱槿那一瞬间的茫然被驱散,她向着西初露出了个平静的笑。朱槿将药膏放回药箱中, 又取了纱布出来, 给西初细细缠上了一圈后,用剪子剪断。她的所有动作都做的很自然,没有一点生涩感,就好像她很经常给别人包扎伤口。 西初看着自己裹了一圈纱布的手指头, 心想压根就不需要这么郑重其事, 再晚一点真的就愈合不见了, 心里头是这么想的,但她的思绪更多的是被引到了朱槿刚刚说的楚溪身上。 楚溪是谁?朱槿为什么突然问她楚溪?她是西初认识的人? 西初想着这几日自己都没有见过外人, 唯一见到的就是和朱槿一起回来的七皇女一行人,她飘散的思绪猛地一惊。 西初惊讶地看向了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朱槿。 楚溪,是七皇女吗? 西初不敢问,西初也害怕问。 这个名字象征着什么。 “这几日不要碰到水,虽然只是小伤口,但小伤口有时候也会致死, 还是要多注意一些。” 朱槿柔声叮嘱着。 西初乖巧地点着头。?*? “明日不如与我一同去商行?小乾去了大少爷那处, 我身边也无其他人了,你从前虽是天香楼的姑娘, 但读书习字这些多少还是比府中的丫鬟多一些,放你在厨房里实在是有些浪费了,不如同我去商行,好好学些别的。” 朱槿说这话时温声细语的,一点都没让西初觉得哪里不自在,她向来都是这样子,顾着别人做事。 她是猜到了吧,只是就跟她刚刚说的那样子,她并不想让西初为难。人总是有许多可笑的自尊,认为那些话说出口就会伤自尊,有些人会顾及到这份自尊,有些人压根不会注意到这份情绪变化。西初垂下了眸子,半晌才点了下头,同时应着:好。 可能是惦记着朱槿说的明天和她一起去商行的事情,西初第二天早早就起了,也不是一晚上辗转难眠,相反她睡得很好,早早睡下,早早醒来。洗漱完后见着朱槿出来,西初一改昨晚的低沉,冲她挥了挥手,道了一句无声的早安。 朱槿也回以她一个笑容,给了西初回应,“雨宁,早。” 西初问过朱槿自己需要带上些什么,需要做些什么准备,朱槿只是笑着冲她摇了摇头。 什么都不用准备,这让西初不由得产生了一点小学生出游的感觉,爸爸妈妈准备好东西,她只用背着书包就好。 经过门房的时候,西初被拦了下来,然后她被门房表了白,表白并不是西初以为的那种,而是更加直接点,对方表示了想要讨她做媳妇的意思,也清楚她是朱槿身边的人,因而借着这个机会,顺便向朱槿提了一嘴。西初听到时脑子里嗡的一声,只剩下两个字:BIG胆! 西初着急慌忙摆手拒绝的动作在对方看来反而是害羞的模样,进而他与朱槿说话时用上了情投意合这样子的事情,说的还是朱槿不在府中的那些日子西初天天跑门房这里来看他,他当时都发现西初了,姑娘家都这么主动了,他总不能这么不像个男人。 说到后面,他还特意深情款款地看了西初一眼,西初浑身都僵住了,特别是朱槿在听完门房说的那些话后,对她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西初觉得自己不大好。 她是哑巴,嘴长在别人身上,她没法说话没法反驳,冤屈都是这么造成的! 也不知是哪根筋错了,在门房喋喋不休说着自己和西初感天动地的爱情时,西初抓起了朱槿的手腕,拉着她快步朝着外边走,后头门房不停雨宁雨宁地叫着,西初慌极了,听着那话差点就来了个台阶摔。 朱槿在她身后轻声说着:“雨宁小心些。” 西初听见了她声音里怎么都藏不住的笑意。 马车在府外等着,她们实际上也没怎么跑,西初上了马车,朱槿在她后头上的,在里头坐好了的西初见到朱槿进来很不开心地扭过了头。 朱槿只得求饶似的说着:“我错了,我刚刚不该那么笑你,雨宁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跟朱槿生气是一件很没事找事干的事情,因为她总会在你生气的下一秒就立马来哄你,让你有气都变成了没气,更何况西初也不是真的在生朱槿的气。 西初坐直了身体,表示自己决定和她和好了,这样的动作让朱槿忍不住又是一笑。 “若不是他提起,我还真不会知道雨宁竟然这么担心我。” 西初眨眨眼,问:你不信他说的话? “他说的话?”朱槿反问着,尾音拖长了些,将西初紧张的心高高吊起,随着她的后话,这份紧张变成了羞赧,“那些你与他情投意合的话?” 西初:…… 西初决定不搭理她了。 西初冷处理放置朱槿,朱槿也没有硬是凑过来要和她搭话,安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这个冷处理到底是在冷处理谁,西初觉得很不自在。 在心里反复横跳了好一会儿,西初目不斜视地伸出了自己的手,然后拉了拉朱槿的衣角,在朱槿看过来后,她很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朱槿弯了弯眉眼,笑道:“若是真的,雨宁怎么会忍得住不与我说。” 西初:……她是那种大喇叭吗!!! 容家行商,衣食住行,四项皆有涉及,惊蛰城中至少有半数的铺子都是容家名下的产业,这还是只是明面上能看见的东西。 容家所做的生意,上至奢侈品,下至民生杂货,皆有涉猎。唯一没有经手过的就是赌场与青楼,西初觉得奇怪,这两样应当是最大的资金来源,以前常在小说里看到过,穿越女主开青楼,开赌坊,青楼简直是重灾区,打探消息的最佳来源处,不管是达官贵族还是走卒贩夫,都会进青楼。 西初好奇问了,朱槿只是收敛了笑意,说:“容家不做那种害人的生意。” 这话让西初很意外,朱槿用的是容家而不是她,就是表示容家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接触过那行当。 她们乘坐马车并没有太久,大概过了两条巷子,朱槿就带着西初下了马车。 西初以为到地方了,结果一下马车,一抬头,到处都是人,街道两边都是叫卖的小摊,马车在这边着实是拥挤。 西初看了几眼,一条街还没看全,朱槿很是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也没有走多远,朱槿在一个还在卖着早点的摊子前停了下来,她很是自然地拉着西初坐在摊主摆出来的四脚桌旁,在摊上的小娘子过来询问时,很自然地报了摊子上的招牌。 她们现在在吃路边摊。 西初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朱槿点的东西很快就端了上来,两个白色的瓷碗冒着热气,等到它被放到了西初的面前,西初才看清内里的东西,是小馄饨,放着葱段与青菜,汤是乳白色的。 西初拿过勺子小心地舀起一个小馄饨,放在嘴边吹了好一会儿后,她就着热意张开了嘴,刚出锅的馄饨并不是吹上几口气就能变凉的东西,一入口西初就感觉到了烫,她急忙吹了两下,跟着放下勺子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就着这份热气将馄饨咽了下去。 西初伸手去够一边的水,朱槿放下了勺子将凉水送到了她手边,西初一个接过立马喝了两口,舌头被烫到没有什么知觉,西初想吐舌头,又不敢吐。 朱槿看着她这副可怜模样,笑了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西初心里头委屈,她怎么知道吹了一会儿了还会那么烫。 被烫到后西初就不太敢伸手继续吃了,刻意等了好一会儿,西初重新拿起勺子舀了一点汤,用着嘴唇碰了碰觉得不怎么烫了后才继续朝着小馄饨下手。 吃过了早点,西初以为她们要回马车上了,就在一边等着朱槿结完账。 摊主好像认识朱槿,一直推拒着朱槿,说着什么不能要朱槿姑娘的钱,朱槿姑娘平日里对他们那么照顾……西初离得远,也没怎么听清,听了个七七八八她也能推断出结论来。朱槿平日里很照顾他们生意,或者是给了他们在这里摆摊的机会,所以才有现在的这个说法。 最后还是朱槿结了账,这种戏码也不知道朱槿每日要遇见几次,如果每天都要来上这么一次的话,西初想,那大概很要命。 “雨宁怎么了?” 西初看了她一眼,回答着:人情债可真麻烦。 朱槿笑笑,她很是自然地牵起了西初的手,朝着前方走去,隐约的,西初听见她说:“麻烦的并不是人情,麻烦的只是人而已。” 第140章 每日都会有大量的账册被送到商行, 账房先生们需要将账册一一核对后然后送到朱槿这边来,这还是只是在惊蛰城这边的商铺事务。 现下,西初就待在了屋中, 看着朱槿处理着那些被送过来的账册,与她一起的还有容家的二少爷。 二少爷这段时间一直跟着朱槿打下手,商行里有伙计都在说老祖宗这是要让二少爷接手商行的事务, 朱槿要下位了。 自打回来以后朱槿便将东城的一间酒楼丢给了二少爷打理,今天二少爷是和其他掌柜一起过来汇报情况的。 可能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了,那个在西初记忆里是个幼稚有点讨厌的二少爷突然成熟了许多。 他站在朱槿的面前, 与朱槿说着酒楼的事情, 说着有厨子被其他酒楼挖走他是怎么处理的,说着有人闹事他又是怎么处理了,发生了的事情,与他是如何解决的发生的这些事情。 他说话时神采奕奕的, 好似在等着朱槿夸上他一句, 西初总觉得他像邀功的小狗, 摇着尾巴的那种。 可从头到尾朱槿都没有分给他半分神色,就好像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透明人。 容凉雨自然也发现了朱槿对自己的冷漠, 他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正在处理事务的少女,她好似很忙,忙到抬头看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之前在船上也是,他开心于终于有机会能与她独处了,可她一直很忙, 他每每找到她的人, 下一秒她总会被别人叫走。 在船上的时间变得煎熬了起来,容凉雨从前以为他在容家当着他的二少爷时很难见到朱槿, 每次见面都是他发着少爷脾性逼着朱槿不得不来见自己,他每每数着这见面的次数都想着若是自己也在商行,那样子是不是便能每日都与朱槿见面了? 他存着这点小心思,终于入了商行,终于与朱槿一起远航,最后他发现,他能够见到朱槿的次数,甚至要比当个任性妄为的少爷时还要少。 他曾经偷听到朱槿与祖母的谈话,朱槿之所以能够有现在的地位,祖母之所以敢将商行交给朱槿打理,全是因为祖母深信朱槿只能留在容家,只有容家才能护住她。 容凉雨一直相信着这件事情,祖母是不可能有错的,可现在他又不那么确定了,因为楚溪出现了,那个和朱槿生的一模一样的人。朱槿说她并不认识那个人,她们生的一样也只是巧合,这世间并不是没有这种巧合,他也曾见过两个生的一样的男子,一个是城中富商的儿子,一个乡下佃农的儿子,他们并未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容凉雨相信有着这种巧合,只是朱槿看向楚溪的眼神中总是带着些他熟悉的冷漠,她并非她口中说的那样,完全不认识那个楚溪。 “朱槿。”他忍不住喊着。 一直着眼于自己事情的朱槿停了下来,她抬头看向了容凉雨,她的神色微冷,瞧着容凉雨的时候全然没了先前在府中对容凉雨低眉顺目的恭敬。 “二少爷可还有什么事?” 容凉雨原是生气的,可朱槿一看向他,那双漂亮的双眼中映着他糟糕的表情时,他所有的丑陋心思都消的一干二净,他希望朱槿看到的是不怎么糟糕的自己,纵使从小到大他在朱槿的眼中从未有过什么好模样。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我刚刚说的,你都听到了吗?” 西初觉得容凉雨其实还挺可怜,看着觉得可怜,长得好看的人露出可怜的表情来多少都会招人疼,容凉雨也只是看着可怜,他自己不一定就真的可怜。容凉雨是富贵少爷,锦衣玉食,也就在朱槿这上面受了些挫败。他们两人真要放一起,西初觉得朱槿要倒霉些。是的,倒霉,朱槿作为一个丫鬟想要往上爬,成为一个不那么能让人轻贱的丫鬟。她在努力着搞事业,容凉雨偏偏要和她谈感情,和她恋爱脑。 坏人事业遭天谴。 西初拿过桌上的杯子,借着喝水的动作小心地往朱槿那边看了眼,朱槿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模样,在面对容凉雨的问话时,她只是点了点头。 容凉雨不依不饶,“可你刚刚一直都没有看我,你真的有在听吗?” “东城酒楼既然交给了二少爷来打理,朱槿自是相信二少爷有那么能力打理好。” 朱槿双手置于桌上,十根手指交叠,西初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双手上各处的茧,那并不是一双娇小姐的手。她的目光从朱槿的手上慢慢转到了朱槿的脸上,朱槿在看容凉雨,看着他,说着话,却在尾音落下的时候,转过了头,看向了西初。 西初被吓了一跳,只见朱槿对着她露出了个温柔笑意后就收回了目光。 西初这下也不敢再乱看什么了,抱着杯子听着自己那跳得有些快的心跳声,慢慢喝了两口水,压了下这份惊。 容凉雨愣了下,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仿佛在怀疑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他并不怀疑是朱槿说错了,在他的心中,朱槿永远不会有错。怀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容凉雨问了一遍:“……你信我?” “嗯。” 容凉雨被她这么一肯定,更是满心欢喜地说着:“我定会做出一番成绩来给你看的。” 容凉雨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贵的东西,捧着一脸笑出了门,从堂中路过,他从朱槿那里得到的好心情被破坏了许多。 他听见了别人在说朱槿,在说他。 说朱槿真厉害,小小年纪便担起了整个商行,如今容家在惊蛰城的地位离不开朱槿,若是容家没了朱槿,怕不是要被容家两位少爷生生败光了。说到了这个,他们提起了之前掌管了商行几日的容凉云,说他心术不正,说他废物,说他没用,拿了几天的权真把自己当什么厉害角色了,在商行里头耀武扬威的,也不看看哪个掌柜搭理他。 他们夸奖朱槿时,容凉雨是开心的,他开心着朱槿被他人夸奖,开心着这个自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少女长成了如今这般耀眼的存在。 他们说容凉云的不好时,容凉雨也只是皱了下眉,直到他们说到了自己。 不学无术的二少爷妄图抢了朱槿的权,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纵使他是容家的二少爷又如何,朱槿那样子的人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那一瞬间,也不知是在气恼着他们说了自己的坏话,亦或是说了朱槿的坏话,不学无术的二少爷黑了脸,走到了那伙人的面前,他伸手便是一拳,狠狠揍了那个不停在说着他不好的的伙计。 聚在一起的几个人顿时乱开,吵闹了起来,被打的伙计更是捂着半张脸惊诧地看着自己,原本要出口的狠话被咽了回来,伙计身边的人拉扯了他一下,他这才和其他一起给他这个二少爷行了礼,恭敬地喊了一声二少爷,却没有容家下人们看向他时,应有的惧意。 容凉雨一直都知道,在商行和在容家是不一样的,家中的下人们会顺着他,敬着他,甚至会害怕他。因为他是主子,而他们是奴,他作为主子有着发卖他们的权利,所以他们害怕他,尊敬他。商行的伙计不一样,这些人是与商行签订了契约,他们是普通百姓,并非是奴籍。 朱槿管理着商行,可朱槿是奴,是容家的奴,哪怕祖母给了朱槿小姐身份,她也还是奴,祖母并未替朱槿脱了奴籍。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他生气于这件事情,同时心底也在暗自欢喜着这件事情。 因为朱槿若不是奴的话,他有什么资格去奢望朱槿? “朱槿再如何也不过是容家的奴。”容凉雨恼极了,他从小便喜欢着朱槿,小时候喜欢黏着朱槿,哪怕朱槿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点头同意,小时候不只是喜欢与她一起,听她的话,长大了明白的事情多了,他便知道了自己对朱槿是什么样的感情。府中的人都知道他对朱槿是什么感情,他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感情,只是不愿去认,不愿承认自己这个二少爷喜欢上了一个丫鬟,丫鬟却一点都将他放在眼里。因而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对朱槿一直都是恶言恶语,一边欺负她,一边又在警告着家中下人们不许欺负她。 “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容家给予她的,若不是容家,朱槿如今还不知道是在哪个楼里挂——” 容凉雨未完的一句话被伙计们的一句朱槿姑娘给打断,他的尾话消失在了伙计们的声音之中,但任谁都知道他未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他在说若不是容家当年收留了朱槿,朱槿现在恐怕是个一双玉臂千人枕的楼中花魁娘子。 容凉雨煞白了脸,他僵硬着身体转过了身,朱槿就站在他的身后,她的神色冷淡,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自己说的那句话,他没法从朱槿的脸上看出来她的情绪,朱槿总是这样,总是…… “我刚刚说的都是胡话。”容凉雨解释着。 朱槿看了那几个伙计一眼,她轻声说着:“伙计们不懂事,罚两月工钱便是了,二少爷又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朱槿生气了,容凉雨恍惚意识到了这点,他焦急地解释着自己刚刚的胡言乱语,“朱槿,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我刚刚脑子进了水,你别与我计较。” 刚还一脸平静的人忽然笑了下,她说:“二少爷说的也并非是什么胡话,朱槿本就是容家的奴,当年若不是容家收留了朱槿,想必今日朱槿应在楼中挂着牌,等着哪个恩客上门。” 容凉雨忽然觉得朱槿笑起来的模样刺眼的厉害,过去她也总是这么笑,被他欺负了,也这么笑。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哪怕他这个二少爷不想要她将自己当做一个奴婢,恼怒着她说着自己只是个奴婢的模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0-150 第141章 外头传来了容凉雨的声音, 声音刺耳又尖锐,西初没能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刚刚也是,外面突然闹了起来, 她好奇地往外面看了一眼,就看到容凉雨打了人,这种疑似发生了什么大事的场面她是很想出去看一下的, 但是朱槿没给她这个机会。 朱槿让她留在屋里不要出去。 西初的好奇在朱槿的吩咐下消失的一干二净,她不敢不听朱槿的话。 她向来很听话,因为惜命。 不该知道的就不知道,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不知是福。 她在屋里看着账册,这是朱槿给她的活,西初看得还挺认真的,她之前干过采买的活, 对于这个地方的物价也有一定的了解, 这本账册是近一月来西城酒楼的各项收支, 账目很漂亮,每一笔都清楚记在了上面。酒楼是长期和佃农合作的, 楼内用的蔬菜都是每天清早由佃农运送进城,肉类则是与养殖场合作,每日由养殖场将活鸡鸭这些运送到酒楼内,样样都选的新鲜的,开销自然不少。比起它的高消费,这个酒楼的营收很低, 每天似乎只够平账。 西初觉得不太对劲。 她站了起来, 想去寻这间酒楼过去几个月的账册,站在书架前扫了一眼后, 西初才惊觉,她要找的东西未必就在这上面放着了,而且……乱动别人东西不太好。 她犹豫了两下,抱着账册又回去坐下了。 外头也不知道在吵些什么,没个停歇,容凉雨的声音大的惊人,西初原本是不在意的,但他的话着实勾起了西初的好奇。 “你总是如此,我又何曾将你看作是容家的奴,你想做那下贱的奴,我却只想让你做我的妻。” 西初眨了眨眼,她单手按住了账册,轻轻抚着有些翘边的角,好奇心促使她一步一步朝着窗边走了过去。 西初踮起了脚,努力探头往外看,她好奇的那两个人身影被稀疏的竹子遮掩,隐约只能瞧见一些模糊的影子,以及容凉雨那歇斯底里的声音。 “你为什么总是不将我放在心上?我说的话便那么的可笑吗?” “若是祖母知道,若是祖母知道这一切,几年前你便该入了我的房,我只是不愿,不愿让你那般委屈。” 西初听了个一知半解,这好像是幼稚二少爷的表白现场。 朱槿还好吗?她忍不住去寻找那个瘦弱的身影。 找了好一会儿,西初都没找见朱槿的影子,倒是屋里头的门被人推开了来,西初被这声音一惊,跌了两步,手扶着窗边的桌台勉强站住了,她仰起头,推开门的正是她一直在找的朱槿。 被吩咐要乖乖待在里面却站在窗边偷偷看外边八卦被抓了个现行,这多少有点尴尬。 西初冲着朱槿扬起了个笑。 想将这一切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笑。 “可有摔着?” 西初摇头。 朱槿轻应了一声,又重新坐回了桌案前的位置上。 她看上去心情似乎不大好。 西初意识到了这点,她踌躇着上前想要与朱槿搭话,张了张口,又什么都不敢说,最后只得抱着自己的账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除去朱槿翻书写字的动静外,这里静到西初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下接着一下,她忍不住攥紧了账册的一角。 刚刚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不能问,但是也不能这么安静下去,会憋坏的。 不管是她还是朱槿。 西初决定主动出击。 她抱着账册走到了朱槿面前,然后空出一只手敲了敲桌面。 朱槿闻声抬起了头,她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来。 西初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很多时候都是朱槿主动发言,西初顺势回话,像这样子朱槿没有开口问怎么了很少见。 不可以不行,西初不能示弱。 西初把账册调转,然后摊开放到了朱槿的面前,朱槿在看的那些书全被她压在了下面。 朱槿看着她,并没有要去看西初摊开的那本账册的意思,被她那双略带冷漠的双眼注视着,西初有那么一瞬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西初在心里为自己加油鼓励打气,夸奖了自己一遍让自己不那么怯场后,西初伸出了手指向了账册上的她觉得有问题的一处。 这个账本有问题。西初说着,心里头是肯定了这是有问题的,但西初还是难免有些不肯定,她不太相信自己,怕自己判断错了会导致麻烦,怕因为自己的原因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不管是哪一种都是西初不敢见到的。因而在说完了那句话后,西初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朱槿。 西初紧张极了,就跟等待判刑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听见朱槿说:“是我拿错了,这本账本确实有问题,不过这是上个月的账了,酒楼的掌柜已经换了一人了。” 听着这话,西初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许是失望,又或许是一点点的难过。 “雨宁可真厉害,只看了这一本账就看出了问题来,账房先生们可是对着这本账册看了两月,才看出了不对。” 它从明面上来看确实没有什么不对,不对劲的是这个地方的物价,西初也是因为干过采买知道物价这些才会发现不对劲,这就是很普通的一件事情。清楚知道一根糖葫芦一文钱,和不知道一根糖葫芦一文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况,前者会知道买一根糖葫芦要用一文钱,后者会因为不知道糖葫芦几文钱而被欺骗。 并不是西初比账房先生能干,只是西初恰巧知道了糖葫芦几文钱,账房先生没买过糖葫芦不知道而已。 西初之所以会感到不开心是因为这是上个月的账本,若不是刻意为之朱槿的手中怎么可能还留着上个月的东西。 西初不太开心,但也没有那么的不开心。 事情已经被解决了,没有给朱槿带来麻烦是一件好事,不能因为西初没有帮上忙而不开心,甚至希望朱槿有大麻烦等着西初帮忙,那样子的想法是很可恶的事情。 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思来想去的,在回去重新坐下前,西初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比起那些种种,她更在意的是外边发生的事情,让朱槿变得这么安静的原因,纵使朱槿也许不会说。西初也在纠结着该不该问,要不要问,每个人都有着不想说的事情,自己这么追问会不会不太好。心里头因为这个念头反复纠结犹豫了很久,因为朱槿从来都不会逼迫西初,从来都不会问西初不想说的事情,她很贴心,贴心地保持了每一个人应有的安全感。 西初也想要给她西初能够做到的尊重,但是……想了很久,西初想她始终都不是朱槿,朱槿的所作所为是朱槿这个人会做的事情,强迫自己成为朱槿那样的人那会变得不像是西初。 说不说是朱槿的事情,而问不问是西初的事情。 西初并不是一定要知道事情的答案,只是想告诉朱槿自己的在意,西初想关心她。 “雨宁很好奇?”朱槿依旧是那副笑着的模样,说的也是寻常的话,西初偏偏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她是要生气了。 顾不得心里头的那些异样感觉,西初摇了摇头,解释着: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很难过的样子,我很担心你。 朱槿下意识就摸了下自己的脸,她喃喃问着:“我很难过的样子?”她依旧是笑着的模样,看向西初时脸上的笑比平时还要灿烂两分,“我没有在难过哦。” 西初忽然想起了之前她看到朱槿哭泣时问的话,朱槿告诉她那只是当前所需付出的东西,几滴眼泪算不了什么。 那个时候的哭是假的,这个时候的笑是假的。 为什么要这样子?让自己哭也假笑也不假,朱槿就不觉得累吗?纵使西初知道她能从一个小丫鬟爬到现在的位置一定是付出了很多很多,哪怕再辛苦也要这么下去,但她还是不明白,一定要让自己这么不开心吗?为什么一定要逼着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假人? 西初伸出了手,轻轻抚摸着朱槿微凉的脸颊,在下一秒她的手被朱槿的手覆盖,朱槿按着她的手,仰着头看着西初,她笑了下,眉眼弯弯,笑意却不达眼底,“雨宁在关心我呢。”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什么都不了解,但是却会对我这样子的人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来,只要别人在雨宁面前露出了受伤的表情来,雨宁都会这样子去关心她吗?” “那样的话,雨宁应该去二少爷身边呢,他现在可是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地在哭哦。” 她好像在说着什么赌气的话,西初听出了她话里的那份不自然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担心你,是因为我只在意你。二少爷伤心也好、难过也罢,和我都没有什么关系,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你,是朱槿,是不喜欢说真话的朱槿。 朱槿低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轻,西初一下子就被她抓住了紧张的心,一双眼也忍不住落到了她略带笑意的脸上,“这也是在天香楼里学的吗?” 西初又羞又恼,羞的是她提起了天香楼,恼的也是她提起了天香楼,一张白净的小脸因为这份羞恼染上了不少的红色,西初抽回了自己的手,正要生气地大步走开,她又转过身对着朱槿重重哼了两声,幼稚的跟个小孩子似的,生气也要大声地告诉别人自己生气了。 第142章 那天晚上回去听人说老祖宗打从心里疼爱着朱槿姑娘, 连只是与朱槿姑娘生的相似的楚溪姑娘,她都欢喜。 说是爱屋及乌,疼爱着朱槿, 所以连带着对与朱槿生的一样的楚溪也很疼爱。 她一有空闲就会派人将楚溪请到自己的院里边去,一待就是小半日。 又听说大小姐去素心斋时见着了与老祖宗相谈甚欢的楚溪,闹了一场被老祖宗给罚了。 这些零散的八卦, 西初听的也不全,回到雪楠院时雪楠院里来了个外人,说是外人倒也不是什么外人, 西初见过她, 是上次朱槿去双暑城时来过雪楠院的那名绿衣婢女。 似乎是叫雪青。 她正在和朱槿讲话,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两人的尊卑一眼便知。 雪青在说的是西初听到的那些不详尽的八卦。 老祖宗确实将楚溪姑娘请去了素心斋,老祖宗言语中确实对楚溪姑娘有几分的欣赏, 大小姐也确实去了素心斋见着了楚溪姑娘, 她也确实是在素心斋闹了一场。 而起因是因为朱槿。 楚溪与朱槿生的相似, 老祖宗能爱屋及乌,大小姐自然也能恨屋及乌。 在西初听到雪青的发言时, 西初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事实上也确实是因为朱槿,只是与西初想的截然不同。 大小姐闹起来是因为老祖宗对于楚溪的厚待,平日里分明是她与朱槿争的厉害,一转过头她反而为朱槿打抱不平了起来,西初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态。或许就跟小时候听过的那些喜欢你就要欺负你,什么别人都不能欺负你只有我才能欺负你。西初觉得这种行为其实很幼稚, 不成熟的想法还有些让人看不起, 没有人喜欢被欺负。 朱槿并没有为这件事发表什么感想,她安静的模样就好像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在听完后,她又问了些别的,西初没听清,倒是听清了那个雪青说的话,她在说二少爷,说白日里二少爷回来后不久,大少爷便带着人去了二少爷院里,两人交谈至现在大少爷还不曾从天青轩离去。 西初本来也没想什么,很多事情其实并没有想很多,只是一件平常的小事,可这件小事一旦被人提起就不再是一件平常的小事。 二少爷是个幼稚的讨厌鬼,至于大少爷,西初没怎么和他碰上,仅有的几次印象都很普通,是个单看脸会让人很有好感的家伙。 加成上其他的,好感就变成了负好感。 西初认为大少爷是个坏家伙。 雪青说了许多,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所见的事情,又添油加醋说了些大少爷的坏话,称大少爷要教坏二少爷。 她说话时朱槿是安静的,像是在听着,又像是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在雪青偶尔停下来时抬眼看她,然后微微露出一个继续的笑容。 雪青继续说着府中的事情,说起了二少爷,难免提起了住在云荼院里的那位楚溪姑娘,这仿佛是个禁忌,她提了一嘴后很快又换了个话题。 “二少爷今日回府时,也曾去见过……”雪青说的小心翼翼,朱槿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你下去吧。” 雪青恭敬告了退,她一出来,朱槿也跟着站起往外边走,吓得西初连忙往外跑,大概是做贼心虚,原本西初也没觉得自己有意偷听,一不小心就听见了这些话多少就心虚了起来,再加上今天发生的冷战事件,西初头发发麻,只想快点摆脱即将会到来的尴尬事件。 跑了两步,西初听见雪青从后边走过的声音,西初回头看去,朱槿正站在檐下看着她。 明明离得远,西初偏偏就觉得那双眼正看着的是自己,她在心里边犹豫了一会儿,雪青已出了院门,西初低下了头,朝着朱槿的方向走去。 西初一步接着一步,扭扭捏捏的模样很不干脆,这样子慢步走了几步后,西初在心里小小唾弃了一下,干脆大步向前,本想昂首挺胸表示自己的正直,没有偷听现在还在光明正大的冷战,但心虚总会冒出来。 西初的脸皮没有厚如城墙,西初没有天下无敌,西初只是一个小菜鸡。 西初耷拉着脑袋,走到了站在檐下的朱槿面前。 她停下,听见朱槿的询问:“还在生我的气吗?” 西初没摇头也没点头。 朱槿声渐低,逐句说着:“要怎么样,雨宁才能原谅我呢?” 这个问话太微妙,西初仰头看她。 面前的少女温柔带笑的模样可看不出一点知错了的样子,像是大人在哄着孩子,哄着闹脾气的孩子。 “我同雨宁道歉可好?” 她像小孩吗?西初忍不住在心里询问着。 “或是罚我抄写经文给雨宁赔罪?又或是……” 西初又看她,朱槿应该没怎么哄过人,认错的话语西初没感觉到一点熟练。 只是她温声哄人退步的样子真的太犯规了,纵使西初想着自己要矫情做作维持自己生气的情绪生气,不能轻而易举就和好了……这么想时,双眼一对上朱槿那双温柔的眼时,西初又会想,朱槿都给自己递台阶了,自己还不快点下去是不是太矫情太做作了? 看着她的眼,看久了,西初又出了神。 七皇女也是这样的一双眼,狭长的凤眸,瞧着他人时却没有过多的暖意。 七皇女的温柔是克制的,朱槿的温柔是显而易见的。 西初没注意到朱槿嘴角的笑一点点沉下去的模样,只是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对着朱槿点了点头,朱槿也重新温柔笑着牵起了她的手。 那件事就这么被揭过。 西初偷听的事情也没有被提起。 * 第二天,又下起了雨。 阴雨绵延的,瞧着天空心中都不由得生起几分的郁气。 西初踱步到了窗边,从二楼的窗边往下边看去,只看得到戴着斗笠的乌黑发顶,以及那些油纸伞的伞端。 今天是难得的出外勤。 朱槿约见了东城船行的东家,今天要谈的是东城与容家关于两月后远航的事宜,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东城船行今日要来的本来应该是他们的东家,前两日约见时东家变成了少东家。 听说东城船行老东家放权在即,也是为了让自己的独子在自己退下后能够担起船行,因而今年所有业务往来全是这位少东家出面商谈。 这本来对于她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多重要的事情,做生意的只管生意有没有做成,谁会去管谁家换了姓。 她们是半个时辰前到的酒楼,约定的时间,也是半个时辰前。 朱槿在这方面的时间观念很强,不会早到也不会晚到,是刚刚好合适的时间,然而那位少东家却足足让她们等了半个时辰。 今日的这场饭局原定也只是半个时辰,在这之后朱槿还得其他事要办,听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关于容家商行下半年的海运事宜。 她的一天都很忙碌。 与朱槿这一次一同来的是商行的另一位管事老闫,他已经看着滴漏很久了,每过一刻钟他便要看一眼朱槿。 “姑娘,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该迟了。” 朱槿点了点头,她们三人正要离开,小二领着人推开了门。 进来的是年轻俊秀的青年,穿着华贵的绸缎,一手执着美人扇,另一手则是勾着一个人的脖颈,也非是什么娇娇美人,而是容府的二少爷。 他俩勾肩搭背的,像是认识了十几年的好友,说着玩笑话入了门。 “方某来迟了,还望朱槿姑娘见谅,这不,刚刚在外头撞见了凉雨,便说了会话,一时间忘了时辰,在下自罚三杯给朱槿姑娘赔罪。” 他说的笑嘻嘻的,对于自己的迟到也给出了解释,甚至迟到的对象还是她们不能惹的主子。 西初看到老闫私底下翻了个白眼,朱槿上前一步道了句无妨,便提出了有急事改日再议的话。 迟到的少东家冲她摆摆手,说着:“朱槿姑娘的事自然是大事,这种小事我与凉雨谈便好了,朱槿姑娘快去忙吧。” 朱槿看了眼容凉雨,恭敬道了声:“朱槿告退。” 她一走,西初和老闫两人连忙跟上,老闫还在说着马车已经在下边等着了,站在边上的少东家忽然拉住了西初的手,“有段时间没见,倒是不知朱槿姑娘身边多了这么个漂亮丫头,该不会是今日是特意送来的,倒是我不知姑娘好意,若是早知有这么个美人在等着,我定是不会与凉雨多说那些闲话——” 西初一惊,身体下意识先反应了过来,她挥出的手被人抓住了手腕,一时间动弹不得。 等她意识到这个问题,抓住她的人挑了下眉,恶人先告状:“朱槿姑娘的人好大的脾气呀。” 走下了一级台阶的朱槿回过了头来,她的目光从西初慌乱的脸上扫过,从容凉雨不敢与她对视的脸上扫过,从少东家那张轻佻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西初被抓住的手腕上,那只纤细的手正被一只宽厚的手给抓着,无力动弹。 见朱槿盯着自己这边,少东家也毫无退却,他依旧是从容轻浮的笑着,“朱槿姑娘可真不会管教自己手底下的人,倒不如交给我。”他说着,用着扇端抬起了西初的下颚,口中的话语不由得变了个暧昧模样,“让我好生帮姑娘管教管教——” 西初变了脸,自己的手腕被抓的生痛,她小腿一个使劲,踢了这个说不出什么好话又对她下狠手的少东家一把,他一吃痛松开了钳住西初的手,西初抓住机会快步朝着朱槿跑去。 到了朱槿身边,西初听见她小声问了句:“可有受伤?” 西初揉着自己的手腕,摇了摇头。 那头传来了少东家恼羞成怒的声音。 西初一惊,朱槿拉过西初,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后,老闫则是上前一步,气势逼人。 第143章 男人自上而下望了下来, 那双眸之中隐隐有怒火在跃动着,“朱槿姑娘这是何意?” 这样子有底气的质问不由得让西初为着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担忧了起来,朱槿的身子单薄, 瞧着并不像是什么有力量的人。朱槿并没有她看上去的那么柔弱,西初深知这一点,对方很厉害, 是西初追赶不上的厉害,西初做不到的事情朱槿未必就不能做到了。 她仰着头,心中很是清楚, 只是……再怎么清楚都无法改变那个人身边站着的是容家的二少爷, 他才是容家的正经主子,哪怕朱槿在容家有着极高的地位,见着这个正经主子难免也要低头。 朱槿抬头看着的却不是这个质问她的少东家,而是他身旁的容凉雨。 容凉雨避开了她的目光, 轻声道:“不过是一个小丫鬟, 方兄喜欢, 朱槿你便让一让,又有何妨?” “若是奴婢不愿意让, 二少爷是否要治奴婢一个忤逆主子的罪?” “你知我不会,又何必如此问?” “雨宁毛手毛脚的,恐是伺候不了人,二少爷与方少东家若是有需要,奴婢这便让老闫去临江的画舫上寻几个漂亮姑娘来伺候。” 她并未与那个少东家直接碰上,也并未说什么凶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气恼话, 只是平淡地说了几句话, 问了几句话,便拉着西初走出了酒楼。 西初恍惚跟着朱槿的脚步上了马车, 过了一会儿,老闫也回来了,西初听到他在外面跟着马夫说着话,交代着要去的地方,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 车厢内的气氛有些沉闷,西初看了眼朱槿,想要和她说说话,朱槿却突然起了身,往外头去了。 西初心中一惊,不安爬上了心头,焦虑的她也想跟着出去,不料一冒头,马车就停了下来,出去的朱槿也回来了。 西初尴尬地扯了下嘴角,重新坐了回去。 朱槿走了过来,在她的身前蹲下。西初顿时紧张的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不敢直视朱槿的眼,不敢看她,一直绷着身体,直到朱槿的手拉起了她的手,西初的不敢被抛在了脑后,她惊诧地看向了朱槿。 结结巴巴问了句:怎,怎么了? 朱槿低着头,并没有看见西初的问话,只是低声说着:“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 后悔什么?西初下意识问着。 “若是将雨宁关在家中,想来就不会让雨宁受了欺负了。” 西初一时间被噎住了,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无奈。 过了会儿,老闫掀开了轿帘,将一管药膏送了进来,同时询问着:“可要去商会?” 朱槿将药膏涂抹在西初的手腕上,慢慢揉开,她看上去专注极了,像是没听到老闫的话。这样子让人等着多少有些不好,西初也有些尴尬,她抽了下手,想让朱槿先去处理自己的事情,没成想自己手刚从朱槿手心里抽了出来,朱槿又将她的手抓了回去,稳稳按着,让她不得不乖巧。 “去南巷方家。” 得了答案,老闫便退了出去,马车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南巷方家?西初听商行里的人提起过,海运一事容家与官府合作,那惊蛰城的大官被容家养着,自是希望容家这头吞金兽能为他们送来更多的金银,因而容家可越过官府行事,甚至对这惊蛰城中的其他商户有了极高的话语权。从前西初以为容家在惊蛰城一家独大是因为容家在惊蛰城的声望极高,自打跟在朱槿身边做事,许多西初先前从他人口中得知的事情都换作了另一幅面貌入了西初的眼。 从前或许她知容家之所以在惊蛰城中无人敢得罪,是因为容家在惊蛰城盘踞已久,是无法撼动的地头蛇,故而官府不敢与容家作对,哪怕有着朝廷在后撑腰,远水终究救不了近火,官府忌惮着容家,所以才造成了这种局面。自打西初入了商行后,得知的却是另一个答案,朱槿在接手容家时容家已有颓相,是朱槿将这容家重新拉了回来,与官府修好,许以官府利益换来了如今容家在惊蛰城中的地位。 朱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开辟了新的海航线,她花费了无数的人力去探索出了一条新的线路,避开了海底的暗流,暗礁,在海面上开设了站点,用来护商船的安危,同时也是为了抵御海盗。 也不知是否朱槿的手段太过雷厉风行,容家的商船向来都没有海盗敢动手,走容家航线的商船也从未出事过,倒是其他商行的船只总是会被海盗击溃,商人们也寻过官府捉拿盗匪,只是官府无能,几次搜寻皆无果。 倒是有人说过,这海上的盗匪分明是和容家有勾结,不然怎么谁的船都劫,唯独容家的船不劫,从容家航线过的船只不劫? 百姓们能猜到的事情,商人们自然也能猜到。 东城船行便是几年前早早就登上了容家航线的那批人,只是契书每年一签,今年是第四年。 南城方家,说起来与东城船行有点关系。 方家原有一对龙凤胎,男子弱冠后便娶了妻生了子,女子则是拖到成为了老姑娘才草草招了个上门女婿,这说来本也该是件美满的事情,奈何男子娶的妻并不是什么贤妻,她对于这位待在家中数十年,最后还只是招了赘婿上门的小姑子很有意见,女子成婚不到一年便怀了孩子,嫂子几次与女子起了冲突,最后害得那孩子生下来心智不全,女子觉得孩子有病全是嫂嫂害的,三番两次便想着掐死嫂嫂生的孩子,事情越闹越大,家中二老觉得若是这么下去,这个家不拆也散,于是这方家就一分为二,女儿领走了父亲,儿子留下了母亲,自此一南一北,两不干预。 东城船行便是这儿子的方家。 南城方家则是那女儿的方家。 方家的这点事情还是前几天商行里的人知道朱槿今日要带西初来和这个东城船行签契与西初说的,大概是想要西初不踩雷点,不过西初是个小哑巴再怎么着都不会踩雷,估计是想让她看着点朱槿,顺利将契书签下来。 想到这里,西初忍不住看了朱槿一眼,朱槿看上去可不像是那种不管不顾狂踩他人雷点的人。 不久后,马车到了南城。 老闫从外头将帘子掀开了来,朱槿先一步出了马车,她下去后,回头朝着西初伸出了手。 这莫名像极了小姐般的待遇,西初有些不好意思,她将手放到了朱槿的手心里,然后踩着下边的凳子下了马车。 在朱槿身边刚刚站稳,上方挂着方家二字的牌匾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带着老管家匆匆从里头赶了出来。 惊蛰城的人似乎就没有不认识朱槿的人,不管对她的观感是好是坏。 出来的是方家小姐的夫婿,他是赘婿,自然也就跟着改为了方姓。 这些年来方家在外的一直是他而非方小姐,若换了某些人,这方家早就改名换姓。 只能说这个方家老爷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她们在方家老爷的恭迎下进了方家,方家萧条,零散的几个仆人,地面有好几块裂开了的砖,西初甚至还看见了未被扫净的枯黄树叶,她眼皮忍不住一跳。 这在容家可是看不见的,一丁点脏东西在偌大的容家院子里都是瞧不见的。 西初低着头,不去看不去想,心中也明白了为什么之前都是方家,和容家合作的却一直是东城船行的方。 他们一路跟着朱槿,方家老爷走在前头与朱槿说着话,言语之间皆是讨好。 他的模样瞧着恭顺极了。 这并不是西初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她跟着朱槿在外的时候,时常能看见别人对朱槿低声下气的,每每看见这些,西初就会想为什么朱槿只是个婢女呢?一个婢女居然被这么多人敬畏着,这也太不对劲了吧? 不管是用着什么头衔和光环来解释,都敌不过一句这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能理解的世界来的快些。 行至院中,忽然听见假山那块传来了丫鬟略带紧张的声音,方家老爷停下了步子,他扭头朝着假山那处望去,并喊了一声—— “东初。” “我那小表妹便唤此名,她母亲希望她如东方旭日高悬于空,我那姑丈又希望她如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二者取一,变成了这么个古怪名字。” 席间方意回突然提到了这个名字,容凉雨将这个名字放在唇齿间默念了两声,脑海里隐约闪过几分的熟稔,他疑惑道:“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方意回耸耸肩,给自己倒了杯酒,略为无趣地说着:“这南城谁不知道方家有个十岁的痴傻女儿。” “不过二少爷自是不能和我们相提并论的,市井小民的玩意怎么能入着二少爷的眼。” 容凉雨不太喜欢他这副模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低贱的气息,那眉梢之间都仿佛在讨好着他,因为他姓容,因为他是容家的二少爷。 容凉雨不太喜欢自己的身份,在他身边的人全都是因为他是二少爷才会围过来,只有朱槿不是。 就算他不是什么二少爷了,朱槿也不会变。 第144章 “——东初。” 西初浑身一激灵, 她扭过头看向了那声响处,有个婢女领着一个小丫头走了出来,那婢女看着也才十几岁的模样, 至于那小丫头看着更加小了,瘦瘦小小的,还没到西初的腰, 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方家老爷快步走了过去,然后一把抱起了小丫头,他亲昵地喊着:“小初儿。” 她们两个的名字叠了一个字, 西初有些恍惚。 小丫头痴痴笑着, 口中还在念着模糊不清的爹爹举高高。 方家老爷哎了一声将她举了起来,还带着她转了个圈圈,要不是有着老管家的提醒他恐怕都不记得边上还站着一伙人。他将小丫头抱在怀里,很是歉意地冲着她们这里笑了下。 西初第一时间看的是朱槿。 朱槿在看他们, 嘴边始终挂着那抹浅淡的笑容, 双眼却不似往常是不达眼底的笑意, 今天的她有点不一样,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怀念的。 过去商行并没有和方家打过交道, 只有有着生意上的往来时,朱槿才会和那些人打交道,除此以外的人她并不会理会。 是什么原因会让朱槿看着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露出怀念的神色呢? 朱槿自小就被卖进了容家……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方家老爷走了过来,他将小丫头放下,一手牵着小丫头的手,他赔笑道:“让朱槿姑娘见笑了。” 朱槿看了眼底下一脸单纯无害的小丫头, 她微笑道:“东初小姐很可爱。” 两人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说太多, 他们继续朝着正厅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路, 方家老爷手中牵着的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挣开了他的手,在他们都迈过了门槛的时候,她突然拉住了朱槿的衣角。 西初的脚步一顿。 小丫头仰着头喊着:“姐,姐姐姐……” 方家老爷的脸色顿时一变,着急就要去拉小丫头的手,道歉的话已经冲到了嗓子眼,朱槿蹲下了身,她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很是温柔地说着:“姐姐有事情要和你爹爹谈,所以不能和你玩。” “姐姐让另一个姐姐陪你玩好吗?” 西初十分配合地走上前,不料一直负责照顾小丫头的婢女也跟着走了上前,西初伸出去的手多少有些尴尬。 她讪讪地就要收回手,没想到小丫头在看了她们两个一圈后,从朱槿那边走到了西初的面前,然后一把拉住了西初的手。 莫名的,西初有种中奖了的感觉。 就很奇怪。 她忍不住冲着小丫头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小丫头看着她,也跟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西初领着小丫头跟着那名婢女出了正厅,身后传来了方家老爷与朱槿的交谈声,是方家老爷在打圆场说着些夸西初的话。 离远了一点,小丫头忽然松开了西初的手,她快步朝着前面跑去,西初担心她磕到绊倒就跟着一起跑了起来,跑过了假山,小丫头在草地里摸出了个一个红色的小皮球,她双眼亮晶晶地举着小皮球,“姐姐,玩。” 她说话不太利索,跟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不太相符。 西初接过了球,不知道这要怎么玩,就试着将球丢给了小丫头。她也没法问小丫头这是要玩抛接球吗? 小丫头双手高举,西初丢来的球就掉到了她的面前,她呆着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低下脑袋去看地上的球,她疑惑了一下,也不恼,将地上的球捡起来后跑了两步塞进了西初的手里,“姐姐,玩。” 她放好了球自己又开始跑了起来,与西初拉出了一段距离后就蹦跳着挥舞着手,说着:“球,球,球。” 西初没敢往她手里砸,她估摸不好力度,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使劲才不会让小丫头觉得痛,她就轻轻抛了过去,球还没抛多远就往下垂落,最后落在了地上在上边滚了一圈后,堪堪在小丫头脚边停了下来。 小丫头继续着捡球塞球跑开的动作。 一直重复了好几次,小丫头都没有完成接到西初丢出去的球的成就,她不由得鼓起了腮帮子,但还是没有放弃的打算。 她俩玩得欢,那个照顾小丫头的婢女走到了西初的身后,“姑娘若是烦了不理会便是,小姐她记不得事,没人与她玩了她就会自己抱着球去玩,也不会吵闹。” 西初的注意力全在前面的小丫头身上了,也没听清婢女说了什么,等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回头看去时,婢女面露难色,甩袖退了几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西初一脸茫然,那头小丫头抱着球又蹦着跑了过来,这次她没有将球塞到西初的手里了,而是用着那只小手牵起了西初的手,一边往前走还一边拽了拽西初的手。 她嘴里还在喊着模糊不清的姐姐。 不知道她要干嘛。 西初跟着她一脸走,小丫头的步子轻快了许多,带着西初东绕西绕的,见着了人就拉着西初停下来,喊着姐姐。 西初一开始以为她见人就喊姐姐,等她拉着自己停下脚步对着府中的家丁说着姐姐的时候,她才恍惚意识到小丫头似乎是在带着她见人,她前头喊的那些个姐姐全都是在指她。 西初蹲下了身,她拉了下小丫头,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小丫头茫然地看着她,也问着:“姐,姐?” 西初愣了下,想起自己说不了话,小丫头也看不懂她在说什么,正发着愣,小丫头又很开心地喊了起来:“姐姐姐姐姐姐——” 这样子的开心可不是在喊西初,西初不由得转过了身,方家老爷和朱槿在她们的身后,小丫头是因为看到了朱槿才会这么开心。她想着,小丫头也松开了她的手冲着后面的人跑了过去。 失落还没在心里泛开,就见到小丫头扑进了方家老爷的怀里。 朱槿则是朝着西初走了过来。 “喜欢她?” 西初从地上站起,犹豫着点了点头,朱槿笑笑,又道:“往后也可以多来方家走走。” 西初想起了一开始她们来方家的目的,这是朱槿和方家老爷的生意谈成了吗? 西初没多想,应了下。 她们要离开时,小丫头突然从方家老爷的怀里跳了下来,她跑到了西初的面前,将那颗她们玩了半天的小球塞进了西初的手心里,“姐姐,玩!” “还要,玩!” 西初抓着那颗小球心里头古怪极了,来东雨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她从除了朱槿以外的人手里收到礼物,从一个十岁不懂事的小丫头手里。 而且……她也不嫌弃西初是个哑巴。 抱着异样的情绪,西初上了马车,刚一坐稳,她手里的小球还没看上几眼,朱槿那微冷的声音从身侧传了过来。 “方家小姐心智残缺,并没有孩子……并没有大人愿意让自家孩子与她一起玩,雨宁应是第一个愿与她玩的外人。” 西初不解地看了过去,她不太懂朱槿这话的意思,朱槿笑着与她对视,又说了一句,“雨宁很招孩子的喜欢呢。” * 容凉雨这一日过的实在是不怎么好,昨日他听了大哥的话去了一趟东城船行,大哥说若是他一直都是那个需要朱槿照顾的二少爷,那么朱槿永远都不会高看他一眼,甚至也不会觉得他是什么良人。 他听了话,去了东城船行,之后便与朱槿闹了不快。 她太在意她身边的那个丫鬟了。 分明他们两人才是认识的最久的那个,可朱槿宁可对着一个外来人露出一个笑容也不愿对他笑上一下,或许正是因为心中那份嫉妒的情绪在作祟,他才会在那个时候闭口不言。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再怎么想都无法改变什么。 容凉雨只得让自己不再去想今日发生的事情。 回了容家,他在门口撞见了那个与朱槿生的极为相似的楚溪身边的婢女,看着她着急离开的身影,容凉雨想了想,她似乎是叫萧光莹。 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今日方意回提到那个名字时他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 楚溪与他们一同回来时,曾在船上提到过,是来惊蛰城寻人的,寻一个名叫东初的人。 那日听到楚溪说是来寻人时,朱槿的模样古怪极了,听到她说寻的谁时,朱槿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溪,说了句不曾听说过。 那个楚溪是白露城人士,方家的姑娘自小便长在惊蛰城,听说还是个痴傻儿,楚溪要寻的应当不是她。 容凉雨摇了摇头,为自己的猜测感到可笑,他居然会认为楚溪来惊蛰城找的是一个痴傻的小姑娘。 容凉雨一脚迈入了天青轩,里头的下人纷纷喊着他二少爷,容凉雨又是一愣,他转头便出了天青轩,朝着楚溪所在的云荼院走去。 这还是容凉雨第一次来云荼院,自打楚溪住进容府后,他时常听说祖母会将楚溪请去与她作伴,楚溪性子冷,不爱出门,倒是她身边的那几个婢女,在外面一待就是待上一天。 她们在外边寻人。 寻的似乎就是那个与方家的痴傻小姐同名的人。 第145章 西初并没有经常去方家和方东初一起玩, 她去方家的时候都是朱槿去她才跟着一块去,虽然朱槿说过她想要和方东初一块玩的话可以来找她玩。 饶是这种不高的次数也让方东初记住了她,每次见到西初都会很开心地喊着姐姐姐姐, 次数多了,西初对她也上心了一点,每次去见她都会给她买一些小零食。她给方东初带零食, 朱槿便给她带,像是在较什么劲,西初每每收到朱槿塞过来的一袋子食物都觉得很奇怪, 一到了方家西初要将东西都给方东初时, 朱槿便会笑着说小孩子不宜多食,然后将自己买的那些东西重新塞回西初的手里。 方东初也乖巧,会说着姐姐一起吃。 然后她们两个人就在外面吃着东西,朱槿则和方家老爷商讨着事情。 西初偶尔也觉得奇怪, 和方家老爷谈的那桩生意并不需要朱槿成天跑来和他商议什么。 这感觉就像是朱槿特意为了她跑来的方家。 这种奇怪的想法在西初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晃了晃脑袋, 想着这不可能,朱槿不可能是这种人, 然后就将事情放到了一边去了。 和方东初在一起玩闹的时间多起来,西初也就空闲了下来,之前她一直跟在朱槿身边跑来跑去的,也没个闲着的时候,那些困惑着她的种种事情也被放到了一边,现下闲了下来, 那些事情又全都冒了出来。 她还有着好多的事情没找到相对应的答案。 像是游戏升到了某个等级, 突然就有着好多的支线任务冒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 光是看着都觉得头大,不知道先做哪个好,不知道哪个和哪个连在一起能够省时省力,最后在看着那些繁复的任务,干脆地关闭了游戏。 西初忽然就不想去想那么多了。 至少对于目前而言,这样子平淡的生活让她感觉很满足。 每天都很普通,早上醒来跟着朱槿一块去商行,在用过早饭后,朱槿会开始处理商行的事务,而她跟着别人一块打下手,到了午时跟着商行的人一起去吃个午饭,然后休憩一个时辰继续工作,遇到出外勤的时候,午饭就会在外面用,也没有休憩的时间,等到了傍晚所有的事情都开始收尾整理,将今天的工作完成,第二天开始新的工作。 这样子,日复一日,单调又普通。 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生活,以及偶尔会从别人口中听说的这个城中关于别人的八卦。 比如东城船行忽然走了下坡路,原先与他们合作的木材商突然被曝用的是有毒的木头,东城船行造的船是毒船害死了不少出海的人,许多在东城船行订制了船只的人都去闹了,东城船行赔了不少钱,好在它是个有底蕴的人家,倒也没有因此一蹶不振,不过没几日又听说东城船行的船只出不了航,容家并未与东城船行签订契书,东城船行只得走旧航线,遭了海盗,死了不少人,又赔了许多。 一时间整个惊蛰城中传的都是这个东城船行的事情,风头大盛,这或许是第一次有人盖过了容家的风头。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西初第一时间想起的是那天蹲在她面前替她小心上药的朱槿的脸庞,那时候的朱槿瞧着隐晦不明。确定这件事出自朱槿的手是在东城船行的事情闹了几天后,二少爷怒气冲冲地上门来寻事。 他很生气,质问着朱槿。 朱槿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等他发完了火,说:“这难道不是二少爷的所为?” 因为二少爷从中插了一脚,导致那日的契书不曾签订,方家也就不是容家的合作伙伴,自然也就解除了一切的合作关系。东城船行自以为傍上二少爷从此就高枕无忧,可这个容家现在至少还是朱槿在做主。 二少爷十分生气地要求朱槿帮东城船行,朱槿摇着头说不行,一时间气愤很是僵硬。 西初不知道这个场面要怎么化解,只知道那天二少爷是很难看地摔了门离开的商行,后来听说二少爷在天青轩里发了好大的火,朱槿一回容府就被二少爷喊了过去,然后被罚了。 二少爷说在外她是朱槿姑娘,在内她不过只是容家的一个奴婢,微不足道的奴婢。 西初当时就在想,二少爷真的喜欢朱槿吗? 西初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天朱槿昏了过去,发起了高烧,连床都下不了的那种,西初守在朱槿的床边听着她净说些胡话,一会儿说不要,一会儿说离开,一会儿又拉着西初的手喊着姐姐,喊着雨宁。 她烧糊涂了。西初只得反手握着朱槿的手,她没法对朱槿说着雨宁在,我在这种话,这种借用手的温度来告诉她,她的身边有人在。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来了一次,站在门外,一脸愧疚的模样,也不敢进来,不敢看看朱槿虚弱的模样,他只是站在门外问着:“朱槿怎么样了?” 屋里头只有西初这个小哑巴在,小哑巴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他等了好一会儿就落寞地离开了,过后不久,小乾就带着许多药材上了门,说是二少爷吩咐的。 朱槿并不缺药喝,她倒下的第一时间素心斋的老祖宗就喊人请了大夫过来,大夫开了方子,雪青拿了药,在厨房里煎着药。 第二个上门的是大少爷,他虚情假意问了两声,是在雪青在的时候问的。 然后是大小姐身边的柳方过来了,她也带了补药过来,还带来了大小姐那不算好听的关怀。 至于云荼院的,也来了,只是来的不是正主,而是她身边的侍女罄声,也是安静送上了药,关心了一下朱槿的身体情况后就离开了。 西初和雪青交替守着朱槿,白日里是雪青照看朱槿,西初去煎药,夜里是西初照看朱槿,雪青去煎药。 西初是去的大厨房,雪青不敢在雪楠院里活动,她是在大厨房看着火煎的药,西初只好跟着她一块在大厨房煎药。 大厨房很忙,但还是空出了一个位置留给西初煎药,她守着火的时候,容九站在西初的身边说了一句莫名的话,“她要是真死了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她很仇视朱槿。 西初又想起了那件未解的事情,关于这里是不是西初身为小阿十时所在的那个容家。 她有好多的烦心事在脑子里打转,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给朱槿煎药,许是过去的记忆在影响着她,西初盯着药罐子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要是离了一眼,那正在熬煮的药里就会被人下了奇怪的药,然后朱槿的病就会一病再病。 这个想法冒了出来,西初又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想太多了的西初在煎好药后回去的脚步都比往常快了许多。 她和雪青交换了班,西初担负起了给朱槿喂药的工作。 给朱槿喂药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往往一口喂下去流出来的多,因为这西初费了好几条帕子,都晾在了外头的院子里没有干。 除了喂药这件事,跟着来的困扰是给朱槿擦身,雪青离开时特意跟西初提了一嘴,说是朱槿平时不爱她们伺候,她也不敢靠近朱槿。这是特意将事情丢给了西初来做,她害怕朱槿醒来会责罚自己,所以让西初来做。 这种事情西初从前干的很多,七皇女双腿不能行,从前是西初抱着七皇女下的汤池,给七皇女擦的身子,换的衣服。后来七皇女被秋长老看上,西初也废了双手,西初就再也没近过七皇女的身来了。 想起来这种事情还是上辈子的事情,很遥远,很陌生。 那张昏睡中的脸又让西初觉得不那么陌生。 七皇女和朱槿真的很像,她们两人醒着的时候西初完全不会错认,可朱槿安安静静睡着时,西初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七皇女。 这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也很不尊重人,七皇女是七皇女,朱槿是朱槿,她们两个完全不一样。 就像是这一次东城船行的事情,七皇女并不会用着这种弯弯绕绕的手段来出气,她若是有那个能力会当场整治,就像是刚认识时哪怕七皇女是个不受宠的废皇女,她依旧将不听话的大宫女收拾了一顿。 朱槿想过自己会被二少爷罚吗?是朱槿高估了二少爷对自己的喜爱吗?她出手时有想过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的二少爷更在意的并不是她吗? 西初不知道。 她打了一盆热水,解开了朱槿的衣裙,刚将领子解开,西初就看到了两道浅淡的伤痕,她愣了下,不由得伸出手去将领子往下拉了拉,那两道伤痕随着西初的动作彻底暴露在了西初的眼前。 将她的衣裙褪去,朱槿的整具身躯出现在西初的面前时,西初看到的占据了她整具身体的伤痕,那平时被衣裙包裹住的身体下面藏着的全都是陈年旧伤,有鞭子抽出来的,有刀刃留下的伤疤,也有些烫出来的疤。 西初是想过朱槿拥有如今的地位不容易,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她的身上会有这么多伤,看痕迹是很久以前留下的,朱槿现在才多大,她留下伤痕的时候又有多大? 平时朱槿总是一副浅笑的模样,温温柔柔对待着别人,以善意去待人,谁能想到她是这个模样呢? 西初的鼻头红红的,她安静地给朱槿擦着身体,翻过来擦后背时,后背上留下的伤更多了些,西初也不知道这些碰到会不会很疼,她小心碰了碰那些伤疤,但是要避开它们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她只得放轻自己手下的力度,快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后替朱槿换了一套衣服。 第146章 朱槿睡了两天, 西初就守了她两天。 朱槿醒来的时候她还在睡,迷迷糊糊睁开眼惊觉要起来给朱槿煎药时,一抬起头, 一往床榻上扫去,就看见了朱槿睁开的眼。 西初愣了下,听见朱槿用着嘶哑的声音问着:“你给我换的?” 她是在指自己身上的衣服, 西初想她可能不太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身上的那些伤痕,犹豫了一会儿,西初点了点头。 朱槿安静了下, 只是短暂的几秒钟却让西初不安了起来, 就像是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实际上也就几秒钟,她眨了两下眼就听到了朱槿说:“害怕吗?” 带着些丝丝笑意的问题,不是什么震怒的斥责, 而是极致温柔的询问。 西初忽然有点不懂她了。 她知道朱槿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温柔, 朱槿并不是一个特别特别温柔的角色, 她更多的可能只是戴着虚假的面具在面对着旁人,但这样的朱槿在问她害怕吗? 为什么要这样子问? 纵使朱槿可能是故意这样子问的, 西初都觉得难受,浑身上下都是伤疤的人笑着问她害不害怕。 西初低下了脑袋,轻轻摇了摇头,她并不敢让朱槿看见自己脸上的难受表情。 不想被一个伤患反问自己难不难受,那样太过分了。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一问话,西初就不得不抬起头来对着她说话:外面一切都很好, 雪青昨日过来时说明日就是聚海节了, 地方都布置妥当了,所有的商户都会在今晚进入。你昏睡的这两日很多人都过来了, 商行的管事来了两次,见你没醒就又回去了,听着事情也是聚海节的,不过管事后来又说已经处理妥当了,让你不要担心。 说话时,西初又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是个哑巴了,要是她会说话,要是她能说话,就可以避开朱槿打量的目光了,不用特意抬起头来对着她说话,不用被朱槿发现自己的异常。 朱槿看的很认真,最后在西初说完时点了点头。 她没有在刚刚的事情上纠缠太多,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她就下了床。这两日她躺着没有下过床,双腿多少有些疲软,西初急忙伸手去扶住她,领着她坐到了梳妆镜前。 西初取过了梳子站在她的身后替她梳着头发。 朱槿的头发很柔顺,一梳就能梳到底,新娘子出嫁时也会特意请人来为新娘子梳头,听老人们讲一梳梳到底是个很好的兆头,西初也不太懂这些,毕竟她没接触过,也没嫁过人,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她认真地给朱槿梳着头发,朱槿忽然开了口:“我下了二少爷的面子,若是我无事的话,二少爷大概会不舒服。” 这话太突然了,西初之前是有想过这些问题,但那是之前,毕竟这是过去了的事情,没有再提起的必要。她心里是这么想的,朱槿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在朱槿那里,这件事还没有过去。 西初停止了梳头的东西,她拿着梳子不知道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把梳子放回去,还是等着朱槿说完话再继续梳。 “二少爷有意拉方意回一把,我不愿,二少爷并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可再怎么着我都是容家的奴,他都是我的主子。” “雨宁,你可知奴婢是不能越过主子的。” 西初知道,所以朱槿被罚了,哪怕大家对二少爷有怨都没有人说一句二少爷的不是。 朱槿轻轻笑了一声,她摇了下头,“自打我被卖入了容家,我就没了自由。” 这种话说起来就显得很难过,西初不太敢听这样的话,因为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当事人,给个拥抱怕彼此的感情还不到那种地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说些安慰人的话又觉得这有些太虚假了。 “若是我说今次是我故意为之,你可会怕?” 故意什么?西初愣住了,故意被罚让自己昏迷两天吗? “你会害怕吗?” “你会怕我吗?” 朱槿一直盯着镜子里的人看着,问出口的话没有得到回复,她不由得笑了下。 她并不在意西初会给出什么答案来。 * 朱槿醒了没多久整个容府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外头又吵闹了起来,朱槿收拾好之后就带着西初出了门。 聚海节就在明日,她需要自己去确认一遍才能安心。 聚海节也不是什么特殊节日,它只是惊蛰城的一个节日,一个专门的贸易日,聚海节一共开设三天,从惊蛰城本地的商户与外地的商户一共构成了大型的贸易会。 第一天是本地的商户们。 第二天是外地的商户们。 其中每天最好的前十名商户才能参加第三日的贸易会,而到了第三日他们需要拿出与前两天截然不同的货物来进行售卖。 容家商行是聚海节的主办会,这个节日只开办了三次,今年是第四次,这是由容家商行开头牵线的一个节日,惊蛰城中的商户应邀参加的,第一年没什么商户愿意参加,朱槿便邀了外地的商户来参与,包了一切的车马费,只赚了个入场费,那一年完全是亏本举办的贸易会。 第一年的贸易会大获成功,本地的商户看上了这个商机,自己又没有能力办起来,等到了第二年容家商行再一次举办的时候,纷纷要求参与,不过这个时候容家商行已经从被动转为了主动。 光是入场费便是一个高价,更别提里边还有着容家要抽取的提成。 城中的商户对此多少都有点意外,不过碍于自己无能,只能将这口气打碎了牙连着血往里吞。 朱槿先去的商行,之后才去的贸易会的现场,台子已经搭了起来,明日除了商户外,在这里的还有一些表演团。 朱槿请了不少人维护这里的安全,也是担心发生踩踏事件害了他人的性命,她要开门做生意就不能让官府太过难办。 到了晚上,有不少商户已经开始摆台子了,明日天一亮,早上的贸易会会先开始,到了晚上又是另一番景象,那时候惊蛰城中的人都会被聚到一起。 西初跟着朱槿走了一路,商行的管事跟在朱槿身边交代着今年开办的贸易会的各项事宜,他一边说着,朱槿就一边看着。 朱槿看的场地,西初看的人。 朱槿刚醒,总给她一种弱不禁风随时要倒下的感觉,西初不得不将注意力全放到了她的身上。 管事说到后面又提到了二少爷,说二少爷也有帮忙,还说二少爷想给东城船行一个位置,让他们明晚也能进场。 西初几乎能感受到那一瞬间空气忽然凝滞了下来,朱槿似笑非笑地看着管事,管事讪讪,摸了把额头又继续说着:“不过老奴拒绝了二少爷,东城船行最近闹的事端风波不小,自打第一年起姑娘便要求我们审查每一个商户,东城船行用毒木材造船已是犯了规矩,老奴自是不可能应允二少爷的请求。” 这一天的审查并没有持续太久,朱槿更多的是在看一些角落的隐患安全,烟火商人更是看了又看,这种容易引起爆炸的东西她很是认真地要求管事对这里多加看管。 一直到离了聚海节的场地,朱槿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才放软了起来,她无力地朝着西初靠了过来,这太突然了,突然到西初的脑子都还没转过弯来,身体就已经接住了朱槿。 朱槿换了个位置,从倚靠转成了拥抱,她双手虚虚环住了西初的腰,下巴抵在了西初的肩上,用着极轻的声音在西初的耳侧说着话:“你怎么也不知道推开我。” 这话说的好无理取闹,西初皱了下眉,想着她要是躲了,那朱槿靠过来岂不是就摔地上去了,她分明是为了照顾朱槿这个病患,她还问为什么不躲。 想是这么想,西初还是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生病的人无理取闹很正常,毕竟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总想作个妖,西初生病时也不是什么乖乖宝,就想捣乱引起别人的注意力,然后—— 西初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朱槿的后背,那一瞬她能感觉到这个正跟着她寻求安慰的人的后背变得僵硬了起来。 这个变化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朱槿又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自带柔音,因为生病的缘故平时清脆的是温柔嗓音中更是带上了几分的喑哑,她说:“你这是在哄我吗?” “这种可哄不好我,我可是……很难哄的,雨宁。” 那你要怎么才能被哄好?西初问着,她推开了朱槿,看着朱槿的眼又问了一遍。 她认真了起来,一双眼睛很是认真地盯着朱槿在看,朱槿愣了那么一下,她下意识抬起了手,往前遮了遮,似乎是想要遮住西初的眼睛,但很快的她又放下了那只手。 朱槿扭头看了眼稍显冷清的街道,这条街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小摊贩们一个都看不见,她看了好一会儿,回过头对着西初说:“我想吃糖葫芦了。” 她对着无人的街道提出了这样子的要求,这明摆着就是在难为人。 西初也没拒绝,她去牵朱槿的手,朱槿的手避了避,娇气地说着:“我走不动了。” 西初没搭理她,难得强硬地牵起了朱槿的手,拉着她走到了已经关了门的铺面前,她双手按住了朱槿的肩,让她坐在台阶上,然后又对着她说:那你在这里等着我,不要乱跑。 朱槿眉眼弯弯,笑着应了一声。 第147章 平日里卖糖葫芦的小贩走街串巷的到处都是, 今日西初跑了一条街都没有看见一个举着稻草人上面插着糖葫芦的小贩。 不能让朱槿等久了,也不能让空着手回去见朱槿。 西初又跑了一条街,热闹的街市上都是人, 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中吆喝着的糖葫芦小贩,西初连忙跑了过去,她取了枚铜板递给了小贩, 成功从他手里拿到了一串糖葫芦。 完成了任务西初就要回去了,从人群出来她就看见有个熟悉的人到处在喊着什么。 西初听了一下,那道声音在喊着:“小姐。” “小姐你在哪里?” “有没有人见到我家小姐了?” 西初想起来了, 那是照顾方东初的婢女。 她离去的脚步犹豫了下, 是该先去将糖葫芦交给朱槿还是应该留下来帮着一块找孩子?她是哑巴,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应该去找朱槿说明情况让朱槿出手帮忙才是更好的决定。 西初没再犹豫,朝着自己来时的那条街跑了过去。 临近河岸边, 意外冒了出来, 方东初乖乖坐在了河岸边柳树下双手握着一根糖葫芦, 吃的很是专注,朱槿坐在了她的身边, 略为冷漠地注视着她。 西初愣了下,抬脚走了过去,走了两步,忽然惊觉那不是朱槿。 朱槿在商铺前等着她。 前面的那个人,不是朱槿。 西初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在附近巡视了一周后, 看到了被放在大石头边上的轮椅。 那是七皇女。 和朱槿生的极其相似的七皇女。 方东初遇到了七皇女不会有事, 她现在该回去找朱槿了。西初想着,退了半步, 转过身后头忽然传来了方东初那稚嫩的声音,她跑了过来,不停喊着姐姐姐姐……最后一把抱住了西初的大腿。 她刚刚拿着糖葫芦变得黏糊糊的双手就那样子干脆地缠住了西初大腿,西初低下头,看到的是自己衣裙上的糖渍,再一望是方东初无害的笑脸,她又在喊着姐姐了,同时还伸出了手去拽西初,另一只手则指向了坐在柳树下不为所动的七皇女,她还是喊着:“姐姐,看,姐姐。” 方东初似乎是将七皇女认成了朱槿。 被方东初拉过去的时候,西初恍惚想着。 “你是她姐姐?” 走到七皇女面前时,西初听见她问了一声。 七皇女坐在河岸的石头上,一双手端正地摆在了双膝上,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她离开了自己的轮椅。西初又看了一眼,她的衣裙是干净的,并没有在地上滚落沾染上污泥的痕迹,她并不是因为无人看顾从轮椅上跌落才狼狈坐到这块大石上的,是有人把她搬到了这上面,在经过了她的同意的情况下。 会是谁?她身边的罄声,昭乐,还是萧光莹? 西初想了一圈,失了神,还是方东初那模糊不清的嗓音唤回了西初的神志。 “姐姐,不会,话话!” 方东初在和七皇女说话。 不知道是怎么的,在方东初说出那句话后,西初发现七皇女脸上的霜意少了许多,她看向方东初的目光都柔和了许多,西初听见她问着方东初:“你是在说你姐姐不会说话吗?” 方东初很乖巧,大力点了点头,“棒棒!” 方东初很开心,用力地拍着自己的小手,一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模样。 遇到方东初很意外,遇到七皇女也很意外,不管是遇到哪个人,西初都很意外,两个人一起遇到,西初就不觉得这是意外了。 她遇见她们两个或许是意外,但她们两个的相遇一定不会是意外。 过去西初从来都没有见过七皇女会用这样的表情去看一个孩子,从来都没有。 方家的婢女在找方东初,七皇女又恰好遇上了方东初,方东初只是一个小孩子,心智不全的小孩……西初没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联,她左思右想,能够将其联系起来的也就只有方东初的名字,那个与她有关又被七皇女改回了自己本名的名字。 是因为她吗?是方东初的名字与西初的名字很相似,所以七皇女才会寻过来的吗?西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不管是与不是,这似乎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如果是她想的那样的话,那么代表着七皇女还在意着她的死亡,那样子对活着的她太不公平了,将情感寄托到一个陌生人身上,只因为那个陌生人取了个和自己所在意的人相似的名字。 如果不是的话,西初又觉得自己这些猜想有些自作多情了。 比起七皇女还在意的,西初更愿意自己是自作多情。 她现在活得很好,西初死了之后拥有了新生。 她不希望七皇女活在过去。 我刚刚从那边过来时看到方家人在找她,是您救了东初吗?西初跟她打着手语,手里的糖葫芦严重影响了西初的发挥。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记忆中还是个小孩子的七皇女在她一闭眼一睁眼之后就长这么大了,西初多少感觉到了几分的陌生。 七皇女还能看得懂吗?七皇女还记得吗? 西初的手语是七皇女教的,说来也是好笑,哑了的她没有学会手语,先学会的反而是七皇女。 西初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七皇女神神秘秘在她面前打着手语,西初没能看懂,事后七皇女知道了她没看懂板着一张脸十分严肃地告诉西初她来教西初。 七皇女说自己很聪明,西初就算再笨她也能教会。七皇女可骄傲了,骄傲的七皇女笨拙地拿着两个偶人给她讲故事的样子,西初记了很久很久。 西初是七皇女一手教出来的,小时候西初教七皇女识字,长大后七皇女教西初识字,七皇女对于西初来说多少是不一样的,她们相处了很多年,在西初那不算漫长的生命中,七皇女的身影占据了一大半。 但是……七皇女不认识她了。 西初现在和七皇女就只是一个陌生人。 “是。” 七皇女不冷不淡的声音落了下来。 七皇女没有认出她来。 西初感觉心脏那处有丝丝的痛感,微微抽着,让她很不舒服,很难受,想要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第一次见到七皇女出现在容家的时候,西初其实有悄悄想过,会不会她站在人群之中,七皇女忽然心有所感,然后扭过头来与她对视,再然后就跟许许多多充满戏剧化的故事中,七皇女发现了她。 可是那天一直在看的人,是西初。 那天七皇女并没有发现西初。 就像现在,西初站在她这么近的地方,七皇女看着的也不是西初,而是一无所知的方东初。 西初觉得自己有点那么的好笑。 她好像太一厢情愿了,小时候的那点感情算得上什么呀,七皇女凭什么记得她这么久呀?一个早早就从她的生命中退场的人,一个微不足道的丑陋小宫女,凭什么呀? 只是想到曾经被放到西初手心里的铜板,西初就觉得手心在发烫,像是有什么在烧灼着她的手掌心,让她的双眼不禁因为疼痛而染上了些生理性的泪水。 您怎么会来这里呀?西初小声地在心里头问着,手上比划的又是另一个意思:东初的家人正在找她。 不想让七皇女和方东初在一起,不管七皇女找上方东初的理由是什么,西初都觉得不开心。 她这个样子大概很难看,明显样貌变好看,心思却丑陋不堪。 七皇女却没有说出如西初愿的话,在方东初又一次用着自己黏糊糊的手抓着七皇女的手腕时,七皇女忽然冒出了一句让西初摸不着头脑的话来:“麻烦吗?” 什么?西初愣了下。 七皇女解释了一下,“不能说话。” 西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方东初,方东初什么都不知道,自顾自地玩耍着。 西初垂下了眸子,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大概是麻烦的。 “你先天就不会说话吗?” 这个倒是有点难倒西初了,她回忆了下这具身体的情况,没找到原身留下来的零星记忆,只是之前二少爷看不惯她的时候对着朱槿说她压根不是哑巴,那……应该是原身不是哑巴,是西初导致了这具身体变成了哑巴。 想清楚了这一点,西初摇了摇头。 七皇女看着她,那双如黑曜石般漆黑的双眼静静地注视着西初,西初心一惊,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看着自己,是……发现了什么吗? 她与西初记忆里那个稚嫩的七皇女不一样了,西初能从她的身上找到一点过去的影子,找到她所熟悉的那个七皇女的模样,却无法从她的身上找到让西初所熟悉的那个感觉。 陌生的七皇女在看了她好一会儿后,忽然说着:“我认识一个人,她与你一样。” 西初倒是没有想过七皇女会主动提起这个,特别是在对着一个陌生人的时候,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一手攥紧了糖葫芦,一手则是紧紧握成拳,然后小心翼翼询问着:是您,很重要的人吗? 西初感觉自己的心脏跳的厉害,就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身体。 然后她听见了七皇女那近乎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 夜风很凉,吹得朱槿的脑袋阵阵刺痛,周围的人变得越来越少了,这里本来就是比较冷清的街道,此时天色越发深沉,更显得寂静冷清。 朱槿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 久到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一回想又发现那段记忆一直清晰地烙印在她的心里。 那会儿她也一直在等,躲在破庙里面等着爹爹来接她,等着娘亲来接她,等着别人来接她。 分别的那个夜里下起了雨,雨丝凉飕飕的,让她发起了高烧,有人一直牵着她的手哄着她,后半夜醒来时握着她手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拖着病弱的身体慢慢爬到了门口,檐外下着雨,她伸出手去,沁凉的雨丝就落入了她手中。 后来朱槿在想,如果当时没有离开那里的话会怎么样? 再后来,她就一点都不想了。 朱槿低下头,单手遮住了脸,她忽然笑了起来,极轻极轻的笑声从她压抑的唇缝间逸了出来。 寂静的深夜之中,有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朱槿抬起了头,有人从远处跑了过来。 距离渐渐近了,她能够看清那人脸上的表情。 慌张的,不安的,唯独不见对她的感情。 她嘴角翘起的那抹笑慢慢的,一点一点压了下去。 她瞧见了对方手里的糖葫芦,化开了的糖葫芦融在了她的手心里,朱槿想,起码对方还是记得有她在这里等着的,不是吗? 朱槿的目光从西初手上的糖葫芦移开,她正要扯开习以为常的笑容,西初裙上的糖渍跳进了朱槿的眼里,她的笑容敛了些,朱槿歪了下脑袋,转而露出了一个单纯无害的笑容来。 “雨宁去了好久呀。” 她刻意拖长了尾音,似是抱怨的话让面前的人露出了愧疚的表情来。 糟糕的情绪忽然就好了起来。 * “那个是朱槿姑娘身边的丫鬟,她怎么会在这里?朱槿姑娘虽说要帮主子,可我们来惊蛰城这么久了,她可是一次都没有来见过主子,就连东初的消息都是别人给的。她突然出现在这里,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容家的二少爷因为她与朱槿姑娘吵过很多次,容二少爷说她不是个哑巴,她只是在骗取朱槿姑娘的同情心,属下也曾探查过,那个雨宁姑娘在天香楼时,确实不是个哑巴。” “……雨,宁?” “是朱槿姑娘为她取的,是有什么不妥吗?” 第148章 朱槿又在撒娇了。 西初心里有些愧疚, 她道着歉,开口为自己离开这么久解释:我遇到东初小姐了,她和家里人走散了, 送她回去花了些时间。 她隐下了遇见了七皇女的事情,心里总有个奇怪感觉在告诉她,说出来不太好。 “这样呀。”朱槿眉眼弯弯地笑着, 像是接受了西初给出来的答案。西初松了口气,刚放松下来,又听到朱槿说:“说起来, 东初这个名字让我有些耳熟。” 西初一愣, 不由得用着探寻的目光去看朱槿,朱槿只是冲她笑了下,很是认真地抬起手用着食指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她的每一句话都变慢了下来,总会拖着一点尾音,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还在病中的原因, 这个模样的朱槿与平日里的她有些不同。 倒也不是说不好, 只是让西初觉得平日里异常冷静,做事都很果断的人忽然就变得跟个小孩子一样。 很反差, 还挺……可爱的? “我想想。”朱槿的眼睫毛颤了下,她像个天真的小姑娘一样哎了一下,然后很是轻快地说着:“在双暑城遇见楚溪姑娘的时候倒是听她提起过,她来惊蛰城是为了找一个叫东初的人,她有点奇怪,说是找东初又说不是找东初。” 与七皇女分别时,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并不是这个意思。 她并不是专门来寻那个被她改了姓名的东初。 西初原是失落的, 听着那句话时。 现在朱槿又提了起来,她原先调节好的情绪再度地被她勾了起来。 朱槿顿了下, 话锋一转,玩味地瞧着西初,“我都给忘记了,雨宁不认识楚溪姑娘吧。” 西初到了嘴边的那句询问因为这句话生生咽了回去,她没有什么立场去问这个问题,她不认识七皇女又为什么要好奇七皇女的事情? 西初抿了下唇,情绪变得低落了起来,刚刚堵住了西初问话的朱槿忽然又开了口。 与刚刚带着些莫名笑意不一样,西初看过去时,只见她的眉眼冷淡,说出来的话也不自觉带上了冷意。 “她不知自己要寻的人是何相貌,不知自己要寻的人是男是女,只因听了楼洇的话,便往这惊蛰城来了。”她微垂着眸,有意无意地向西初投来了目光,却又很快移开了视线,她轻声道出了尾话:“我猜,她寻的并不是什么活人,而是死人。” 西初的呼吸一颤,莫名的恐慌将她包围了起来,大脑都因为朱槿的这些言论微微发颤着,西初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是朱槿猜到了这些,是七皇女专门过来寻一个已亡故的人,还是朱槿对于寻找死人这件事并不惊讶? 既然……西初微微一颤,纠正了自己的用词:已经是死人了,又为什么要找? 她以为朱槿会知道的,她以为朱槿会回答她的。 所有的都只是西初的以为,在当下的这种氛围之下,朱槿只是轻轻念着她的名字,那个她为西初取的名字。 “雨宁。” 西初被她喊的猝不及防,心中不由得慌张了起来:……怎,怎么了? 朱槿勾住了西初的手,身子朝着西初倾去,从高处盯着低处的西初,她说:“——■■■■。” 那话极轻极轻,西初只是一个晃神,朱槿的尾音便消失在了她的耳畔,只来得及抓住一个尾巴。西初反抓住了朱槿的手,西初总觉得刚刚朱槿说了很重要的话,但是她没听见,没听见的话就要说自己没听见,不然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没听见的那句话是什么。 西初着急询问着:什么? 朱槿没看她,只是看着西初的手,那只抓着她的手,在西初又一次询问时,朱槿笑了起来,举起了被西初抓住的那只手,然后晃了晃,她说:“你抓住我了呢。” 这话莫名其妙的,西初愣了下,稍一迟疑,主动权就到了朱槿的手中,朱槿轻声说着:“我们回去吧。” 突然之间,那个小撒娇精就不见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朱槿,那个温温柔柔却十分冷静镇定的朱槿。 西初看着自己手中始终都没有被接过去的糖葫芦发起了呆,就像这根糖葫芦一样,没有人吃,它就会化掉,然后融在西初的手中,只剩下酸涩的山楂在里头。 西初低下头,咬了一口。 糖和山楂一块入了口。 她为朱槿买的糖葫芦最后进了西初自己的肚子。 * 第二日是聚海节,西初在路上看见了很多人,有来自外地的,邻国的商户,也有着本地挑着扁担的小商贩,今天是惊蛰城最热闹的日子。 从古至今,买东西似乎是镌刻进人类基因里的东西,不管在哪个朝代,这种大型的交易会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力。 西初和商行的伙计一块跟来帮忙了,朱槿则是与管事们去忙他们要做的事情,而西初成为了一个光荣的后勤人员,负责帮忙跑下腿打下手,偶尔还能接替入口处的人员接手登记入门的人员一把。 西初很忙,忙的团团转。 她不算能干,胜在什么都能干一点和不会说话没法拒绝。 别人直接将事情塞给了她就走,西初又没办法丢下不理,所以她的忙碌更多的是源自自己的狠不下心。 西初也觉得自己像块砖,哪里缺了补哪里。 商户入驻是有专门的人去跟进,西初做的是登记入场人员,毕竟这么热闹的日子里,肯定会混进来很多人,如果发生了什么混乱的事情,凶手藏进人群里,然后逃之夭夭,这件事就会这么不了了之。 且不提究竟会不会有这样子的人混进来,但基本的防范还是要做到位。 登记工作不难也不简单,这个社会又不像现代社会,一张身份证走天下,身份证一查,姓名年龄籍贯全都冒出来了。 官府登记户籍的都是手记,但有一天若是那个人改了样貌换了姓名,便与官府中的对不上了,许多曾做过坏事的人便是如此,改名换姓。 而不曾在官府中登记过的人多为黑户。 喊西初过来做这工作的人似乎早就知道她是哑巴,知道她能写字,将几个醒目的牌子交给了她,让她进行人员登记,不能沟通就亮牌子。 不过再怎么周到也有顾不上的,毕竟不识字的百姓。 一个不识字,一个不会说话,效率就慢了下来。 慢活了半日,负责这方面工作的人手已经足够应付了,西初又被提溜到了另一处,帮着关系还不错的商户看摊子。 不错是指和负责这次聚海节的几名管事不错。 只是因为西初闲着就被抓了过来。 也不是说是免费劳动力,毕竟她在朱槿那里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怎么可能白白使唤她。 于是西初只需在摊子后坐着,便收入了一笔不多也不少的钱财。 里头应是有着朱槿的原因在,她是朱槿身边人,讨好她等于变相讨好了朱槿,用来拉近一下关系,无法讨好正主就从身边人下手,一种迂回的手段。 这太常见了,好比男生要追一个女生,会从闺蜜入手她的相关喜好。 西初不大想当这个梯子,不过之前朱槿吩咐过,有人给她就拿着,这也是安了别人的心,至于其他的,有她在。 这话听着就让人安心。 朱槿说她是安别人心的,那西初觉得朱槿就是在安她的心的。 西初帮忙看的是卖些小玩意的,多为孩子喜欢的玩意。 带着孩子进来的会来她这里逛上一圈,小孩囔上一句要,便有大人与她问价。 这活也轻松。 直到摊子前出现个熟悉的小矮子,用着单纯快乐的语气喊着姐姐时,西初再一望,看见她后头跟着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时,这份轻松就变得不那么轻松了起来。 七皇女突然成了一个带娃的人。 记忆中的七皇女还是个孩子,这个孩子转眼之间长大了,开始带着另一个孩子了。 西初做主给方东初拿了个大风车,方东初开心地挥舞着双手喊着姐姐。 小丫头拿着大风车呼呼地吹着气,风车都没有转起来,西初觉得好笑,想告诉她怎么让风车转起来,方东初就抓着大风车往人群里跑去。 西初看见她跑到了七皇女的身上,双手举着大风车,很是委屈的模样,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七皇女就低下了头,鼓了下腮帮子,轻轻吹了口气,风车的四片叶子转了起来,方东初开心地拍了拍手。 方东初大概撒了下娇,用着稚嫩的话语说着什么吹不动,要你来的话。 莫名的,西初有些吃味。 她养大的孩子,现在有了一个关系比她还要亲近的孩子要养,纵使她知道她们的关系并不是那种关系,西初也觉得不开心。 与七皇女打闹的方东初突然又大声地叫唤了起来,一直不停喊着姐姐姐姐,七皇女被她闹得皱起了眉,只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西初也看了过去,方东初指向的那个人是朱槿。 朱槿看见了她们两个,走了过去,方东初便一手抓着七皇女的手,一手抓着自己的风车,一直喊着:“姐姐,一样,姐姐——” 她看着朱槿在方东初面前蹲了下来,然后伸出了手,轻轻揉了下方东初的脑袋,她嘴角始终带着丝笑意,落在西初眼里却觉得碍眼极了。 讨厌。 讨厌。 讨厌她们在一起。 讨厌会因为她们在一起而觉得讨厌的自己。 西初双手死死地抓紧了自己的衣摆,不远处与七皇女说着话的朱槿忽然扭过了头来,然后露出了一个笑。 她好像看到了西初。 被看到了。 有着这样丑陋情绪的西初被看到了。 惊慌的情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西初想要一个可以解决当前境况的方法,脑子想了一圈后,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决定。 她双手抱住了脑袋,蹲了下去。 将自己藏在了摊子后面。 第149章 好像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西初不断数着, 但很多东西就是禁不起念叨,越是在意它过的就是越慢。 西初想着她们什么时候离开,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一直蹲着好累,不想躲在这里,想探头出去看看, 她向外的欲-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禁止疯狂冒了出来。 有人敲了敲摊子。 西初捂住了耳朵,试图以此来逃避现实。 捂了两秒钟后,西初又放下了手, 她从一边摸了块牌子过来, 然后向上举了举。 这是喊西初过来当苦力的人给西初准备好的牌子,每一句应付客人的话都被写了上去,不管对方问什么,西初都能找到牌子回答, 也不知道是谁专门去弄的牌子。 那个敲摊子的客人好似笑了下, 西初正翻着手中的牌子想着待会要举什么牌子时, 对方那怎么都藏不住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想买摊子下面的那个人,该出多少?” 摊子下面的……不就是……西初连忙起身, 没注意到自己的头顶,这么突然一起,她直接将脑袋给磕了下,西初半捂着自己的小脑袋,微微睁着眼看过去。 站在摊子前的是刚刚和方东初在愉快玩耍的朱槿。 西初立马捂住了脸,重新缩回了自己的蜗牛壳里。 这次朱槿却是来到了她的面前, 轻声问着她:“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西初捂住脸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 西初小小地移开了手, 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长得丑。 女子大多希望自己生的美貌,没有人想要长得丑, 说这种话怕不是违心至极。 朱槿蹲下身,与西初处在了同一高度,她笑着问:“天香楼的头牌姑娘,就这么对自己没自信吗?” 西初:…… 西初不想搭理她了。 她明明就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但朱槿就像个大坏蛋,总会让她……不那么难过。 西初又往里缩了点,想着自己这样子不搭理人朱槿应该很快就会感到无趣离开的。 她是这样子想的,可是以她对朱槿的了解来看,朱槿根本就不是那种会将她丢到一边不管不顾的人,两个人大部分的冷战大多都是西初单方面挑起的。 西初小心翼翼放下了手,睁开了眼,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笑意盈盈的朱槿。 西初很不自然地别过了头,朱槿向着她伸出了手,“走吧,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一直闷在这里面太浪费我们雨宁的美貌了。” 她还在提这点!西初像个受了惊的土拨鼠,在心里叫了起来,她最最最不喜欢朱槿的一点就是在朱槿面前她好像就成了一个哪哪都需要哄的小孩子。 虽然这很受用。 但是西初一点都不想当个小孩子,一点都不想。 这么想着的西初伸出了手放到了朱槿的掌心中。 虽说脸上挂着满满的心不甘情不愿,也改变不了西初伸出了手的事实。 西初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别扭怪。 明明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却越活越回去。 跟着朱槿出来的时候,七皇女和方东初已经不见了,西初还在想着她们去了哪里,手掌心传来的微微痛感让西初一下子就回了神,她抬头对上朱槿的眼,朱槿略带歉意地看着她,“我抓疼你了吗?抱歉。” 西初摇了摇头,她当然不可能说是的,你就是抓疼我了。 并不在意的西初并没有注意到朱槿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浅笑。 今天很热闹,人很多。 西初不由得跟紧了朱槿,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被人流冲散。 “第一年的时候,这里其实并不热闹,后来商人们吃到了福利,觉得有机可图,便砸了钱下来。” “人也一样,尝到了一丝甜,便想要更多,然后不计一切去寻。” 周围的声音很嘈杂,朱槿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在西初的耳边响起,她不由得仰起头去看这个走在她旁边,紧牵着她手的少女。 她年轻不大,放在她的时代里还是个年轻小姑娘,然而在这个时空里,朱槿担起了一整个容家。 西初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因为本该是容家的少爷小姐们来担起这个家的,却让朱槿来担,可是朱槿是从丫鬟爬到了这个位置的,又不能说这不好。 她们逛的是吃食区,摊子上卖着的都是些地方小吃。 逛了几个摊子下来,西初的怀里已经慢慢都是装了食物的袋子,还有一个不知道朱槿从哪里买来的大风车。 她刚刚确实是看到了西初。 朱槿以为西初看着她们是因为自己很想要风车。 其实并不是那样的,西初想的是人而不是风车,虽然被误会了,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西初转着手中的风车不禁想着。 “喜欢吗?” 朱槿突然问着。 风车的扇叶一转一转的,西初透过缝隙看了过去,朱槿那张漂亮的脸忽暗忽明的,她忍不住,就抬起了手,正如朱槿曾经做过的那样,遮住了朱槿的眼。 她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手中的风车,轻轻呢喃了句:喜欢。 西初听见了朱槿的笑声,轻轻的,与周遭那些嘈杂的声响交汇到了一处。 抬眼去看时,朱槿已经拉下了西初的手,她猛的凑近了些,那张脸就这样子占据了西初的视野,让她的眸中瞧不见别的。 “雨宁真犯规。” 什,什么? 那仿佛只是幻象,在西初怔愣时,等西初再去寻的时候,朱槿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她远眺着,轻声道:“我后悔了。” 嗯?西初给了最真实的反应,朱槿说话的很跳跃,让她抓不住前后的联系,以至于听到的时候总觉得脑袋发蒙。 “真该听二少爷的话让大夫帮你好好医治。” 西初:…… 西初觉得自己应该问句为什么的,可一想到自己被逼着喝药的痛苦记忆,西初觉得自己能够表演一个当场去世,不需要任何缓冲的那种。 不太巧合的是,出了小吃区抵达的是药材区,药香味很浓,西初听见有人在询问着药材的产地,功效,商人都能一一回答出来,那模样看着不像是个商人,而是行医的大夫。 商人也不容易,有名气些的与药铺合作,将药材售卖给药铺,而有些商人则是寻了药材去售卖给药铺,前者是经营多年的药材商,后者只是养家糊口并不以此为营生的百姓,而新起的药材商在面临着四处碰壁的情况下,就只能这样子直接售卖药材。 她们刚刚谈到了大夫,西初的心理阴影冒了出来,她不大想进这块地,便试图拽住朱槿的手不让她继续前进。 朱槿好像早就知道了她的意图,安抚着:“刚刚刘管事派人过来寻我。” 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给西初买药,而是处理商行的事情,西初一下子就松了口气,跟着朱槿一块走了进去。 买药材的并不少,药铺想要寻找新的稳定货源都会过来瞧上一瞧,即使现在做不成生意,往后或许就有了那个契机了呢? 不过这里的人着实是有点太多了点,多到西初觉得不可思议,每个人交头接耳的,好像在小声说着什么。 惊蛰城的药商生意其实不大好,很快药材都是销往他地的。 她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便有人过来寻朱槿了,见那个人一脸着急的模样,西初便主动说了句让她先去忙,朱槿点点头,又与西初说不要乱走,她忙完便来寻她。 这简直是将西初当三岁的小孩来看了。 西初轻哼哼,说着:我看完就会去找你的,你不要乱走。 朱槿愣了下,眉眼染上些许笑意,她道:“好。” 朱槿走了,西初自己抱着一堆吃的在外头逛了起来。 她不懂药材,逛也只是逛个好奇。 有商人见她路过还会吆喝两声,或是询问她要什么,每每被这么问了,西初都会被吓住,然后摇头逃离。 走了一圈,药材商卖的东西大多是相似,也没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西初就打算回去等朱槿了。 “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延年益寿的雪莲花,不过倒是有另一稀罕物。” 倒回去时听见有药材商在与客人说着什么大话,那小模样神神秘秘的,西初从边上路过也不免好奇停了下来。 “什么东西?”客人很配合问了一句。 药材商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人看过来,这才安心说了出来:“——你可曾听说过鲛人珠?” “姑娘年轻或许不知道鲛人珠是什么东西,那可是据说能够医百病,得永生的东西。早几年楼家也曾寻找过鲛珠,只是后来听说南雪的顾大老爷得了一颗鲛珠给人服下后,那人生出了满身黑色的鳞片,这才打消了这份念头。” 朱槿听说过这东西,幼时曾听母亲说过,这世间只有三颗鲛人珠,她也曾好奇问过母亲,为什么能够那么肯定世间只剩下了三颗鲛人珠呢?那时母亲只是笑着摸着她的脑袋,说:因为陛下只需要三颗。 她当时还小,虽有人夸赞她聪慧,对于这些事也还是懵懵懂懂。 外头对鲛人珠传的神乎其技,可她却知道那个得到了鲛人珠的南雪皇并没有如他所愿得到永生,在鲛人被挖心的第二年,南雪皇突然得了急病就死去了。 听说死时浑身长满了黑色的鳞片,看着像是一个怪物。 母亲说这是鲛人的诅咒,人类不该不敬畏神灵,不该对神灵起了冒犯之心。 不过这人在刘管事前将自己拦了下来,朱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寻着有关这个人的记忆。 最后在记忆的角落找到了他。 平日里跟在刘管事身边的老仆,每次与刘管事见面,他便安静守在后面,刘管事倒是极相信他。 想到这,朱槿不禁露出了个嘲讽的笑,人便是如此,虚情假意,没有半分真。 一码归一码,这人在刘管事身边待了这么些年,想来也不是心血来潮才突然将她拦了下来,她略一想,便猜到了几分:“有人将这东西带到了聚海节上?” 纵使南雪皇得了那么个恶果,这千百年来可不乏有人生出永生的念头想要得到它。 此间只余两颗,一颗藏于南雪深海之中,一颗则是荣安郡主的嫁妆,她早前倒是听说过,那颗曾被南雪皇赠予荣安郡主的鲛人珠不见了。 那么,即将出现在聚海节上的这枚鲛珠是哪颗? “老奴也是方知,这几年顾天洋一直逗留在东雨境内,他得到这消息必定还要再早些,想必此时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十几年前顾天洋得了一颗鲛人珠,而另一颗鲛人珠一直在……手里,老奴前段时间从手下人那里得知,那颗鲛人珠……丢了。” “那可是——” 朱槿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 她问着:“刘管事在哪?” 第150章 西初听说过鲛珠, 在很久以前。 现在冷不丁在异国他乡听到这东西不禁还有些亲切感。 “据说明日外域人就要将这颗鲛人珠拿出来拍卖,你没看今天来了许多人吗?他们都是为了鲛人珠来的。” 西初曾经以为鲛珠,就是一颗珠子, 圆圆的,和她所认知中的那些珠子一样,因为要寻找鲛珠的小郡主被静南王送了一盒珠子, 西初以为那盒珠子既然是代替物就表明了鲛珠也是珠子的一种。 但是现在药材区的人在说鲛珠,因为那什么传说里,鲛珠可以治百病吗?所以被归类成了药品? 想想也不是没有什么可能的。 北阴的小郡主一直想要鲛珠, 直到西初死去也没有再听过有关于鲛珠的消息, 兜兜转转,她居然又听到了这东西。 西初觉得世界真是奇妙。 “这鲛人珠又怎会出现在聚海节上?那鲛珠不是一直都在荣安王手中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来时我可听闻荣安王前些日子就丢了一颗鲛人珠,偷东西偷到了荣安王身上, 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你少胡说八道, 未必就是荣安王的那一颗, 再说了,荣安王把持朝野那么多年, 我不信她对永生半点都不动心。” 说话的这几人是从南雪来的旅客,本地的商户哪会知晓什么荣安不荣安的,大多数百姓都只关心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有些或许连东雨有着多少个王爷都不知道,更别提南雪的王爷了。 这两南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所有的人注意力都被他们引了过来, 商人的本意是为了明日的鲛珠拍卖, 并非是让他们在这争议什么杀不杀头的大罪的。 他连忙打了个圆场,对于惊蛰城的百姓而言, 外国的王爷或许还不如惊蛰城的容家让人生畏。 “只是听了这么个消息,说是容家那边传出来的消息,明日的展会上,外域的商人会将鲛人珠带出来拍卖。” 他一说,又有人接了话:“既有鲛人珠的消息,想必顾大老爷也会来吧?十几年前他可是大手笔拍下了一颗鲛人珠。” 他们口中的顾大老爷倒是比什么荣安王要让人熟悉得多,南雪的富商,前些年来了东雨,一直在做善事,访名医,几年前东雨发了大水,还是这位富商老爷捐献了百万两纹银出来赈灾。 这对于那位顾大老爷来可能只是九牛一毛,但对于那些遭了水灾的百姓而言,他可是大善人。 “他既然已经有了一颗鲛人珠,便不会凑这热闹了吧?” “鲛人珠能得永生,换做是你,一颗足矣?” “这倒是。” 西初也知道这个人,曾经听说过,一直不曾见过。 * 刘管事几乎不敢去看朱槿的表情,听着她那隐隐含着怒火的声音,他紧张地低下了头,握着拐杖的那只手直冒着冷汗。 半晌,他才颤着声将话说了出来:“消息是,是二少爷放出去的。” 朱槿皱紧了眉,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很是意外,她想过或许是刘管事被人收买了,才没有经过她将这消息传了出去,又或许刘管事惹了不该惹的人,惹来了这祸,唯独没有想过消息是从容家传出来的,而她一无所知。 是二少爷啊。她心下说着。 虽然此时此刻怒火灼烧着她的大脑,可这事既然是二少爷闹出来的,她似乎也没必要去理会了,就算二少爷闯下滔天的祸事,那个老家伙也会解决的。 就像曾经,她解决她一样。 屋里头安静的厉害,刘管事没想过朱槿在听到这种话后还能保持如此的平静,心下对于二少爷对自己保证的那些话安心了不少。 只要照着二少爷说的来办,就不会有事。 朱槿依旧是进来时的那副平静面容,她低声询问着:“谁与他说起的?” 在这安静的屋中饶是如此轻柔的询问也不由得被放大了许多,刘管事听见了自己接连不断的喘息声,他是害怕地,是不安的,同时也是振奋的。 二少爷允诺他,若是他帮了二少爷,朱槿成了二少奶奶,那往后容家掌事之位便是他的了。 利益驱人,刘管事刚刚小心翼翼的试探也变得大胆了许多,他将先前二少爷与他说的那些打算都说了出来,将自己摘得个一干二净,这样若是朱槿不快,那也只会冲着二少爷去,“小人不曾查到,只是听下边的人说,二少爷是想要让聚海节更热闹些,听了外人说了些话,便想将鲛人珠充作噱头。” “噱头?”这听上去仿佛是个笑话,朱槿那鲜少会生起波澜的心被这笑话一再的挑起情绪,她垂眸,敛去种种的异样情绪,依旧是以那张平静面容问着话:“鲛人珠是真是假?” 刘管事摇头,道出了他被交付的最重要的一句话来:“二少爷说他在万海崖相思树下等您。” 这话来的突然,朱槿简直快要被气笑了。 “滚——”她难以自持地吼出了平日里绝不会说出口的话来。 刘管事还沉浸在事情解决了上面,猛的听到这么一声,他僵住了,他缓慢地抬起了头,见到的是平日里总是一脸温柔笑意的少女难得的怒颜,那仿佛要被烈焰穿透的恐怖目光看的他心中发怵,他被吓得退了两步。 饶是如此,他心里头还惦记着二少爷交代的任务,纵使现下他有些不敢在这样子的少女面前说话。 “二少爷他……” 朱槿闭上了眼,不愿再听什么二少爷,她转过身,看着这屋里头的人,神色隐晦不明,“去查。” 声音极轻极轻,许是前一日还在病中的缘故,多少能听出她那轻柔的声音里像是被沙石磨砺过的嘶哑感。 屋里的人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化而瑟瑟发抖着,他们无一不是刘管事手底下的人,此时听到朱槿的训斥,不由得害怕地垂下了脑袋,接二连三地喊着:“是。” 然后领着命,纷纷出了门。 门一开,外边候着的人不禁将好奇的目光往着里边投了进来,见出去的人个个都凛着脸的模样,她不由得抓紧大风车退了一两步。 里头发生什么事了? 她好奇的目光终是寻到了熟悉的人影,西初也不知该如何,习惯性冲着里边的人露出了个笑来。 这像是安抚性的笑容让里边的人情绪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朱槿卸下了被激起的恼怒,正要往外走去,后头刘管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依旧不死心,“姑娘,二少爷在等您……” 外头有人在看着,朱槿并不愿在她面前展露自己阴暗见不得人的模样,她只是用着极轻极轻的声音说着话,瞧着她温柔待人的模样竟看不出与平日里有什么区别,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仿若夹带着冰霜,冷冽刺骨,“二少爷不懂事,刘管事也跟着一块天真无邪不谙世事吗?” 刘管事的脸一下子就煞白了起来,他还想辩解什么,二少爷说不会有事的,二少爷说一切由他来承担,他也知道这事不能如此,可他是二少爷,是容家未来的主子,他只是容家一个管事的,不听二少爷的话难道要听一个与他一样都是为奴的人的话吗。 这种话他不敢说。 朱槿是管理容家多年,可她终究不是容家人。 她也不是老祖宗。 身前的大门忽然就被关上了,他听见轻轻的一声砰,他忽然想了起来。 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在老祖宗身边见到朱槿时,对方还是个孩童,当时老祖宗便指着她说,往后容家便要由她来撑起了。 一个被卖进了容家的丫鬟,到底是凭什么得来了老祖宗的青睐?刘管事至今都寻不到原因。 “小人也是为了姑娘好,姑娘再怎么能干,将来也还是要嫁作人妇的,二少爷既对姑娘有心,也不失为一个良人,姑娘又何须如此。” 他低声轻喃着,并未觉得自己有错。 * 万海崖。 青年执着扇,对着那棵生长已有百年的相思树指指点点。 “你要与朱槿道歉,便在这相思树上挂满红签,每一根红签上都写满你对她的心意,这样等她一过来,抬头一看,一走一步,每一步都能看到你对你的满满情意,这岂不妙哉?” 容凉雨被他这么一提忍不住鼓起了掌,由衷夸赞着:“意回你真是绝顶聪明。” 末了又说:“你家那点子事,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搞定的。你真心帮我,我自然也会帮你。” 方意回看了眼还处于满心欢喜中的容凉雨,心想等到时候你可就不会这般感激涕零地看着我了,他拱了拱手,略显敷衍地道了一声:“那就谢过二少爷了。” 容凉雨并未注意到他,只是冲着他挥了挥手,赶着他离去。 他要在朱槿来之前将这些红签挂到树上去。 自己亲手,将这棵树挂的满满当当的,这样子等朱槿一来看完这些东西,他再出现在朱槿的面前时,朱槿一定会感动地扑进他的怀里,那时他们两人花前月下,胡诉衷情。 若朱槿应允了他,等明日他便去寻祖母与她说想要迎娶朱槿一事,往后朱槿便是他的少奶奶。 二少爷满怀着各种少年心事搬着梯子往树上挂着他亲手所写的红签,他一点都没想过,若是朱槿不来,或是朱槿不愿,他又该如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0-160 第151章 朱槿的模样看上去不是很好, 西初不免好奇多问了两句,被她这么问的朱槿只是笑着反问她:“雨宁这是在关心我?” 西初很诚实点了点头。 朱槿却不说话了。 安安静静的,让西初也不敢再吭声。 是出什么事了吗?西初想问她, 自己又知道问了也没什么用,西初帮不上忙。 她就好像只是一个吉祥物,中看不中用。 我刚刚在那里听人说了鲛珠的事情, 朱槿你知道吗? 朱槿你知道鲛珠是什么吗?你不知道吗?我知道哦。 朱槿你……在想什么? 那些想询问她的话语在心中排演了好几遍,西初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那些话全都散在了唇边, 化为虚无。 还没入夜, 西初就回了容家,准确点来说是被送回来的,聚海节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每一个人脸上都是紧张十足的表情。 回到了容家, 在聚海节上感受到的沉闷却消失不见了, 容家的下人们很开心, 里里外外的都透着一股名为欢欣的氛围。 西初茫然地看了一会儿,才有好事的小丫鬟凑了上来与她说:“二少爷今日给我们发了赏钱, 若是今晚他见着了朱槿姑娘,与朱槿姑娘成了好事的话,还会再给我们发赏钱,你平日里一直跟着朱槿姑娘,朱槿姑娘去赴约了吗?” 没,没有, 朱槿在忙聚海节的事情。 西初下意识回答着。 小丫鬟见她没吭声, 疑惑了下,忽的想到她找上的这个人是个哑巴, 一时间变了脸色,低声道了句晦气走开了。 西初沉默了下,倒不是因为小丫鬟的态度让她不开心了,只是想到了朱槿觉得不开心。 朱槿没有和她说过二少爷邀约的事情,虽然说西初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她也不需要事事向西初交代,但是……这种回到府中所有人都知道了,而她这个整日陪伴在朱槿身边的人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这就好像是被抛弃了。 对方并没有像她在意对方那样子在意她。 西初本来是要回雪楠院的,但她低头走路没注意方向就走错了路。 意识到自己走错路已经隔了好久。 西初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院落,诵经声不时地从里头传了出来,院门并没有关紧,透过细小的缝隙可以看见一个被设在了院内的灵堂,上边挂着灵位,还有一幅肖像,一个白发的老人跪在了灵位前。 院门上挂着的牌匾是佛心斋。 这里是容家老太爷的居所。 老太爷极其疼爱妹妹,自打妹妹离世,他就一直待在这里为妹妹诵经礼佛。 西初想起了那个容家老祖宗,她也整天吃斋念佛的,两个人都在为这个死去的妹妹吃斋,为什么要一南一北住着? 是因为两个人信仰的不同? 西初不禁好奇探了下脑袋。 院子里有老仆走到了老太爷的身边,轻轻喊着老太爷,老太爷没理他。 老仆站在旁边候了一会儿后又退了下去。 “是哥哥不好,是哥哥害了你。” 西初隐约听到院子里有人说了话,她回过头去看,老太爷跪在灵位前的背影依旧挺直着。 西初没在外头逗留,很快就回了雪楠院,在路上还遇见了大小姐身边的柳方,柳方还记着她,很高兴和西初打了个招呼,又给了西初两块糕点,说是大小姐那边才有的莲心糕,老祖宗特意为大小姐备着的。 明日她就要被放出府去了,今日大小姐就将这莲心糕赏给了她, 西初来的正巧,柳方已经给出了不少,还剩下两块,就全给了西初,她心中高兴,与西初说起时眉梢都带着笑。 她这么一说西初也觉得开心,西初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当丫鬟时盼着的就是等年纪大了被大小姐放出府去,然后回乡下开启西初的异界种田生活,没想到柳方才是那个手握种田剧本的大丫鬟。 西初跟柳方比划了下,表示自己的谢意,收下了糕点,在柳方那略为期待的目光中咬了口,并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西初冲着她,竖起了大拇指,好吃。 柳方开心地露出了个笑。 西初回到雪楠院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洗漱过后,她就打算爬上床好好睡一觉,将今天的烦心事全都睡到脑后去,等第二日醒来,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她捏着被子睡下时,朱槿的人已经抓到了那个说是要在明日拍卖鲛珠的商人。 那商人似乎早就知道自己干的事情不妥,见到有人来抓他,慌慌张张的,一下子就将事情全都抖落了出来。 是二少爷所为。 是二少爷指使他干的。 二少爷想要帮朱槿,所以才会这么干的。 所有的话他全都交代了出来。 朱槿不喜欢二少爷,但也不喜欢这种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拿了他人的钱财却不知要为他人消灾。 她看了眼擒住了他的护卫一眼,那护卫立即将男人的双手往后扯去,男人顿时发出了一声嚎叫,护卫生生将他的骨头折了个方向。 折断了手,护卫立马松开了手放着男人在地上摸滚打爬。 朱槿上前一步,护卫抬脚踩住了男人,让他停下滚动,他嗷嗷直叫唤着,脸上都是鼻涕和泪水,看着好不狼狈。 朱槿蹲下身,一手按住了男人的脑袋,她从身上取出一方手帕,轻轻地替男人擦拭掉脸上的脏污,她擦的很仔细,目光却没有落在那些脏污身上,而是与男人的双眼对视,男人眼中的恨意清晰可见,她像是没看见一般,轻声说着一如往常的话:“明日,我要看到鲛人珠正常拍卖,若是我没见着,你就等着和你的妻儿老小去下边团聚吧。” 平静的模样就好像她刚刚在说的只是一些家常的话。 朱槿将手帕丢下,站了起来,压着男人的护卫又抓住了他的手臂,将它往回一折。 屋里边骨头咔擦的声音很是清脆,男人的手臂彻底给废掉了,哪怕现在去找大夫给他正骨也掰不回来。 出了门,候在外头的管事迎了上来,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刚刚小厮回报,二少爷正在万海涯等着姑娘,他精心准备了许多,这里事情已经解决了,下边有我们几个管事的看着,不会出事的,姑娘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朱槿看了他一眼,想起这是二少爷之前来商行时一直对他万般挑刺的管事,不过短短几月,二少爷都能让他人为他说话了。 她笑了笑。 这种事情并不需要她开口,就会有人替她开口,她只需要扮演着那个干净无害的朱槿就好了。 “赵管事这话是说,若是官府追究下来,赵管事是可以替了姑娘做决定,一力担下此事?” * 西初醒来的是是第二天的下午,她醒的太迟了,分明昨日睡得挺早的,可西初起的却很晚了,现在就算是起来了也有点疲倦还想继续睡的感觉。 她打了哈欠,拖着疲倦的身体换下了衣服,然后出了门,走了一段路,倒是听见了许多嘈杂的声音,有许多人正不断地往湖里边抛着土。 她这一觉睡得有点久,很多八卦都错过了。 最热闹的是二少爷的,昨夜一夜未归,今早是顶着满身的晨露回来的,有下人以为二少爷一夜未归便是好事已成,就凑上去讨了个吉利。 结果二少爷眉一压,眼一沉,让人把他拖了下去。 看模样,他昨夜并没有与朱槿成就好事。 二少爷依旧是他们那个对朱槿求而不得的二少爷。 二少爷回来没多久,又出了门去,据门房说,二少爷是问了朱槿的行踪,匆匆寻朱槿去了,估计是朱槿昨夜并未去见二少爷,二少爷心中委屈这才亲自去寻了。 他们说的有模有样的,让人分不出是真是假。 西初听完了八卦,又听人说,府里头昨夜死了个人,路过河岸时不小心脚下打滑摔了下去,自己又不会水,生生淹死在里头。 大小姐嫌晦气。命人将那条淹死了人的湖给填了。 这多少有些骇人,都在说死去的那个丫鬟是跟了大小姐十几年的丫鬟柳方。 她们说话时,容九正巧路过,对于她们话中的大小姐嗤之以鼻,“不就是填了个湖,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十几年前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死在外头,大小姐还立马换了间院子呢。” 当时大小姐想要换间院子,就是不知今日的大小姐又想换个什么了。 西初听的一脸煞白,总感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们说的并不是柳方而是什么柳圆,或是刘方。 她还记得昨夜还见到了柳方。柳方还给了西初两块糕点,怎么就睡一觉的功夫起来,柳方人就没了? 西初没有在原地听着那些小丫鬟的谈话,而是追上了离去的容九的脚步,她拉住了容九的手,着急比划着。 容九疏离地打掉了西初的手,她这一手下得又狠又准,西初的手背上一下子就起了红痕,容九冷漠地警告着:“小哑巴,离我远点。” 西初立即安静了下来。 容九扭过头,说道:“昨夜死的确实是大小姐身边的柳方,掉进那湖里头死的,许是乐极生悲,这一下去就没上来。” 西初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第152章 昨天还笑着对她说今日就要离府了的人死了。 西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柳方明明昨日还给了她两块糕点呢,可好吃了,是大小姐特意赏给她的, 今日她就要出府了的,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呢? 西初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一睁开眼,身边人就没了? “不就是死了个人, 你这一脸接受不能的样子是摆给谁看呢?”容九皱着眉,很是嫌弃地说着,她这副冷漠的模样就好像在过去的那些夜里躲在残破的小院中烧黄纸钱的那个人不是她, 分明自己也是个会因为身边人死去而心心念了许多年的人, 此时却对西初说出了这么冷漠的话。 西初不想听她说这种话,这种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话。 “你以为你跟着的人就有多干净了吗?不过是死了一个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你就这么受不了了,要是你知道朱槿手底下沾了的可不止一条人命,那你又该如何?绝望的去死吗?” 她的声音很刺耳, 咄咄逼人, 像是要逼着西初给她一个答案才行。 这话着实是刺耳, 让西初不得不抬头看她,她询问着:你为什么要对我发脾气? 我为什么不能因为我认识的人离世难过? 朱槿如何是朱槿的事情, 我要如何待朱槿是我的事情。 这是我的事情。 我和朱槿的事情。 西初一句一句说着,容九没看懂,只看到她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是在说着什么,她的脸上平静到让她无法从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猜出她现在正在说的是什么。 但她觉得,那会是让她听了之后会不高兴的事情。 这个朱槿身边的小哑巴, 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那种人, 软弱可欺,以为世界上所有人都要好好的, 不要打架,不要吵架。 西初说的越多,容九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最后猛地爆发,她厉声训斥着:“够了,闭嘴!” 西初闭上了嘴。 容九愤恨地剜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西初没再说话,柳方昨晚掉下去的那个湖,今早尸体被捞出来后,大小姐就让人把湖给填上,这个工程量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西初走到了湖边,离着湖面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看着对岸的人不停往里边填土的模样,她微微蹲下了身,盯着岸边看了一会儿后,西初起身朝着下面走去,然后向前一步,两步,停下,观察着岸边的情况。 就这样,在离得稍远一些的距离,自己又能看得到岸边情况的地方观察着湖边的情况,一圈下来,西初并没有发现能让人踩滑掉进湖里的地方。 西初有点害怕水。 可能是上辈子留下的心理阴影。 那种口鼻都被水灌满,四周都是黑暗的密闭环境,她无力挣开的感觉在靠近湖边的那一刻朝着她席卷了过来,耳边是细细碎碎的各种嘈杂的声音,尖细的,充满恶意的女声,一抬眼望向湖面,水中央好似突然冒出了一只怪兽,那只怪兽冲着她张开了血口—— 西初红着眼,在路边蹲下,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始终都不敢抬头再看那边一眼。 西初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心理阴影。 毕竟又不是第一次死了。 只是……这是第一次身边的人死了,不是寿终正寝,不是死于疾病,不是死于天灾,不是死于无法避免的灾祸,而是死于……他人之手。 * 朱槿盯了一日,白日里顾天洋到来时下头的人立即就来跟她禀告了,她听过顾天洋这个人,只是从来都没有跟他打过交道,即使这几年顾天洋在东雨有了个好名声。 顾天洋年轻时是个俊秀公子,现在已经上了年轻,常年在外奔波,为着他的那个红颜知己寻找活命的法子,这些让他的两鬓生出了白发,初显老态。 朱槿从二楼看了下去,顾天洋扶着一个浑身都被黑纱包裹着的女人,她带着黑色的兜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 那就是传说中的顾天洋的红颜知己,为了她,顾天洋不惜耗费重金买下一颗无用的鲛珠,而今听到了一点消息就奔到了惊蛰城,哪怕那有可能是荣安王丢失的那颗鲛珠,他也不惜要拿下。 朱槿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眼,“让人去安排吧。” 身后的护卫领了命就退了下去,商行里的两位管事还跟在她身边,一个是她的人,一个则是老祖宗的人。 “此事由顾天洋揭开是再好不过的,只是他为了这鲛珠专门寻来,若是发现这是假的,心中也会气恼吧。” “放在以前,这顾天洋也不会轻易上当,世人皆知,这鲛人珠此间只有三颗,顾天洋得了一颗,将他的红颜知己变作了怪物,便想要第二颗来救治她。” 两人一前一后说着话,言语中多少对着顾天洋有几分忌惮。 顾天洋一个南雪商人能在这东雨之中取得一定的名望,双手自然是不可能干干净净的。 楼下顾天洋已经带着那名女子入了座,他对她极其呵护,事事亲为。而顾天洋带来的人分别在他身边候着,一个商人,护卫却比东雨王族出行时还要多得多。 顾天洋来时,不少人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今日在场的不止是东雨的商人,也有其他三国的人士,起码能知这鲛珠是何物的,都不会不知道这顾天洋是谁。 当下便有人与同伴小声交流了起来,也有一脸茫然的,知晓的人看他疑惑便好心与他说了起来。 “他想要的那颗鲛珠一直在东雨的荣安王手中,顾天洋当年为了那女子愿意将自己的一半家财献给皇室,只可惜那东西早已进了荣安郡主的嫁妆里。” 提到鲛珠,不得不提的就是另一人,与鲛珠息息相连之人,南雪的荣安郡主,现在的荣安王。 “荣安郡主成了北阴的王妃,这鲛珠他早就知道无法拿到,后来北阴战败,荣安郡主成了荣安王,顾天洋依旧愿意拿出这二分之一的家财去给荣安王,可那荣安王怎么也不愿将鲛珠给他,顾天洋甚至以为是自己给的不够多,荣安王想要的不止是他一半的家财。” 说到这,又有人插了话,他摇着头,满是惋惜:“要说这荣安王也是糊涂,顾天洋都提出了愿用整个顾家来换取她手中的鲛珠,可她偏偏说什么都不愿给。那鲛珠在她手中并无作用,将它给了顾天洋,荣安王得了顾家的全部产业又有何不美?” “也不至于将南雪的大善人推到了这东雨来。” “你说这荣安王奇不奇怪?”男人问着,等到被他询问之人按照他的意思点了头,应了声奇怪时,男人这才满意地合起了扇子。 听了他们说了一会儿的人不由得猜测道:“莫不是这鲛珠早就丢了?荣安王才借故人之口回绝了顾天洋?” “或许正是如此,荣安王没有理由不要顾天洋的身家。” 三言两语之中,那颗鲛珠的去处便被定了下来。 “也不知当年那颗价值一国财富的鲛珠,如今又能值多少。” “要我说,今日这场中敢与顾天洋一争的,也就只剩下惊蛰城容家了吧?” 场中有人突然提了容家,一时间气氛沉闷,还是初次到达惊蛰城参加这次聚海节的异域商人打破了这份沉默,“这容家究竟是何种来头?” 半晌,才有人说:“不过是这惊蛰城中的地头蛇罢了。” “那怎么就能与顾天洋相争了?” 这次没有人再说话。 台子上今日的拍卖已经正式开始了。 与前日商人们各自摆摊售卖不同,聚海节的第二日是多了一项,拍卖外域商人带来的奇珍异宝。 鲛珠珍贵,若它真能让人永生,应当是会让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可偏偏并没有事例证明鲛珠能否给人永生,这世间还活着的吃下过鲛珠之人,成了一个怪物。 没有人愿意变作怪物。 因而,鲛珠珍贵却也不是今日重要的拍品,所有人对它的注意,也都是因为拥有它的人,它被放到了中间竞拍。 “开始了。” 随着这一声的落下,用红缎铺就的台子上暗了下来,有人将今日的第一件拍品抬上了台子。 * 西初蹲的有点久了,双腿都发麻了,意识到这一点后,刚刚盘踞在她心上的恐惧也消退了不少,她双手小心捶打着自己的小腿,试图缓和一下,好让自己待会站起时会好受一些。 她正专心着自己的事情,完全没发现有人来到了她的身边,直到那个人的声音在她的耳旁落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 西初一愣,捶打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她先看见的是轮椅上不着地被毯子遮掩住的一双腿,随着她的视线慢慢往上,七皇女的脸出现在了西初的世界之中。 她有点被吓到。 七皇女突然来到了她的身边,突然与她说了话。 这些突然造就了西初现在的沉默,她的大脑嘎吱了一下,脑中的齿轮好似生锈了,两两咬合下去并没有开始转动。 她仰着头,看着背光的人,现在的她哪怕蹲下身来与七皇女对视,也成了要抬头仰望她的人。 第153章 西初静静看着她, 并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轮椅上的人安静等了一会儿后,才问:“你叫雨宁?” 西初轻轻点了点头。 她又问:“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是朱槿起的。 这句话在舌尖走了一遍,西初并没有说出口, 而是反问着她:这个名字不好吗? 那时候刚与朱槿见面,朱槿从天香楼的人手中救下了她,西初就这样从天香楼的姑娘成为了朱槿身边的小丫头, 还被取了个名。朱槿总爱叫她雨宁,次数多了西初也就知道了这个名字是什么。 这个名字隶属另一个人,一个总是让朱槿想起的人, 一个有一双与她的眼睛生的极为相似的人。 西初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心里头是感激着那个人的, 因为自己与那个人生的相似,所以才有了这些优待。 西初将自己的身份看的很清楚,她也明白自己在朱槿心中是一个替代品,她并不介意自己是个替代品。 朱槿眼里看到的人是她也好, 不是她也好, 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也好, 总归是让西初活了下来,活的很好很好。 在西初问出了这句话后, 七皇女沉默了下,半晌,她才轻轻摇着头回答了西初的问话:“很好。” 西初的记忆里,陪伴着七皇女的那几年里并没有雨宁这个人,不过想起她身边的罄声和昭乐两个人,西初不知道雨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个在西初死后出现在了七皇女的世界中的人。 只是朱槿给她取名雨宁, 七皇女也认识雨宁,那她们两个有什么关系吗? 西初想了想, 想起了自己临死前知道的那些事情。 你知道自己不是女帝的女儿了吗?你是落莺王爷的女儿。 西初想问她,想告诉她这些上辈子没能来得及告诉她的事情,但最后她只是轻轻抿了下嘴,什么都没有说。 她与七皇女对视,然后冲着她露出了个笑,双手同时比划着:谢谢,我也觉得很好。 少女的双眼中映着她的身影,她的笑容干干净净的,不带一丝阴霾,七皇女有些想不懂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会跟在朱槿身边?从第一眼见到朱槿时她就知道了那个与她有着同样的一张脸的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朱槿,是个假人。 将温柔的假面戴在了脸上,终有一日会忘了如何摘下的假人。 她见到朱槿时也有些意外,不过这些年大江南北她都走过一遭,什么人都见过,毫无血缘关系的二人却生的一模一样这种事情也并非没有,所以她只是意外了一下。 反倒是朱槿见到她的时候有些怪。 表情很奇怪,纵使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七皇女垂下了眼眸,她又问:“朱槿她,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 这种事情她本该去问朱槿的,毕竟是朱槿取的名字,问一个得了这个名的无知少女反倒什么答案都得不到。 只是那日对方看自己的目光太过不同了,让她心中生起了点疑惑,甚至是奇怪的。 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 因为我是雨宁的替身呀。 西初在心里头回答着七皇女的话,但面上只是乖巧地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这个名叫雨宁的少女并不知道,七皇女也不意外,突然找上她只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意外到等她反应过来时她人已经到了雨宁的身边,并与她说了话。 她蹲在离湖边不远的地方,刚刚过来时就见到她一直在盯着湖面瞧,七皇女不禁开了口:“我听说昨晚府上死了个丫鬟,是溺亡的。” 西初沉默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我也曾落过水。” 第一次被会水的西初给救了。 将母皇关入冷宫之后,她曾下过水,屏退了所有跟在她身边的人,费劲地让自己落入了水中。 她一个瘸子,在水中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任由着身体往下坠,周围无数的水灌入了她的口鼻之中,呼吸变得异常困难了起来,曾经落水直面死亡的恐惧在那一刻冒了出来。 再然后,有人救了她。 她在不停下坠的水中见到了救她的那个人。 她清楚地意识到曾经陪伴在她身边,只要抬头就能看见的丑陋宫女已经从她的身边离开了。 “她一定很痛苦。”七皇女说着。 西初也曾经历过,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她点了点头,认同了七皇女的话。 两人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水面后,西初扭过头看她,七皇女的双眼一直注视着水面,那张漂亮的脸上写满了落寞与伤怀,她不由得在想,是不是七皇女认识的那个雨宁,也是溺毙? 想了许多,西初也不想再想,她从地上站了起来,一下子就超过了身旁的七皇女,猛地突然站起她并不能很好地站稳,等双脚适应了地面,感知慢慢回来时,西初才迈出了一步。 走出了一步,两步,西初又回头,她比划了两下:客人还是离这里远些吧,不安全。 这两天怎么出门总是不带人,你不能走路,要是遇到点事,身边没个人该怎么办?都这么大了,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好歹也是个皇女,你该活得更矜贵一点才是。 七皇女低低说了声:“好。” 她虽然应了好,西初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的,犹豫了下西初还是问了一句:我送客人回去? 七皇女扭头看她,又应了下来:“那便麻烦你了。” 她这个温顺的模样和前两天西初遇见她的时候截然不同,那个时候的七皇女冷漠疏离,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方东初的身上,在西初问出了那句话后,七皇女给了西初否定的答案,西初便也否定了她待方东初特殊是因为曾经的小宫女西初。 之前的那些难过也是因为没有被记着吧。 人总是奇怪的。 别人记得自己时又希望她忘了自己,不要活在痛苦的记忆之中,可真当她不记得自己时,又会觉得不甘心,没有一个人记得自己。 好在这种糟糕的情绪并不会持续太久,比起不甘心,在回过神来后,西初觉得自己还是很高兴的。 七皇女活得很好,健健康康的长大了,并没有被痛苦的过去折磨着。 将七皇女送到云荼院时,出来接人的是萧光莹,她一脸的焦急,在看到七皇女安然无恙时,焦急变作了些微的抱怨:“陛……主子是嫌弃我们这些老人了吗,从前分明都是愿意让我们跟着的。” 这话像极了在吃醋。 西初听着有些尴尬,又与七皇女用着手语交流了一下后,她就匆匆离开了。 着急离开的她完全没有听到后边萧光莹的话。 “这个沈如初若是假哑还真是厉害,连手语都这么熟练。” 七皇女还在看西初离开的背影,听着萧光莹的话,她只是淡淡地收回了目光,纠正道:“雨宁。” “她叫雨宁。” 萧光莹不解:“主子为何对这个名字这么在意?” “她让我有种熟悉感。”七皇女回答着,想了下她又说:“名字很熟悉。” 离开的西初并没有回雪楠院,她出了府。 西初去了西区,她之前与采买管事来过这些地方,虽然有许久没来了,但也还算轻车熟路。 西初很快就摸进了自己熟悉的店铺,费劲比划了一下,加上之前有过沟通的经验,西初很快就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出了门,西初打算去中心区看一下,昨天朱槿一个晚上都没有,再加上又发生了二少爷的这档事,西初可没有忘记前两天朱槿生的重病可是二少爷一手导致的。 这次别人还说朱槿让二少爷生生等了一个晚上,直到早上才回来,天知道等了一夜的二少爷会做出什么暴行来。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西初更是不安。 她匆匆往聚海节的方向跑去。 另一边,清晨回了府的容凉雨在得知朱槿一夜未归,自己又等了一夜后,问了朱槿的去处就出了府。 他原是恼怒的,气愤到要立即跑到朱槿面前质问她,为何要这样子对他? 不过出来后,见着了酒楼,容凉雨就迈进了酒楼中。 他点了许多酒,小二是认识他的,见到他点了这么多酒,不免说了一句:“二少爷,喝酒伤身。” 容凉雨很生气,他丢出了钱袋子,恼怒道:“爷有的是银子,给我上。” 这种鸡同鸭讲的对话让小二闭上了嘴,他没有再劝,下了楼就给容凉雨送上了许多酒。 容凉雨原先还是斟在杯中喝的,一两杯下去,他看着铺满了一桌的酒瓶,觉得自己这般实在是小气,于是丢开了酒杯,一把拿过酒瓶,大口喝了起来。 他第一次这样子喝,又喝的太急太凶了,被呛到了好多次。 喝多了,胡话也就出来了,一直在问为什么,小二上楼来一趟,他就抓着小二问为什么不要他? 小二立即懵圈了。 他连忙喊着:“二少爷?” 容凉雨不停质问着,直到后边才吐出了一个名字来。 “朱槿,为什么?” 二少爷和朱槿姑娘的那些事情,这城中哪个百姓没听说过? 小二叹了口气,劝道:“您是二少爷,朱槿姑娘与您不同,您又何必强求呢?” 容凉雨原本安安分分地抓着小二的手,小二劝解的话一落下,他立即变了张脸:“我就要强求!你是我的!我的!” 第154章 喝了酒, 壮足了胆,容凉雨才出了酒楼。 此时日刚落,晚霞布满天际, 容凉雨便踩着这光朝着聚海节走去。 他要去问朱槿,为何不来找他? 他要告诉朱槿,他在那里等了她一夜。 他有许许多多的不甘想要同朱槿说。 路上有人看见了他, 正要上前与他打招呼,见着他一脸醉容满脸怒意的模样,出口的话不禁咽了回去。 另一头。 鲛珠的闹剧已经展开, 顾天洋将鲛珠竞拍到了手, 拿到鲛珠之后发现那是假物他便翻了脸,主办方急急忙跑了出来,与顾天洋一番好说,这才将他带了下去, 以免影响了接下来的拍卖。 去了后台, 为难之间, 主办方将这卖家透了一点,他自是不能全部道出的, 不然来年怎有人敢将拍品再交到他们手中。 会将那人透出,也是因为朱槿打了招呼,昨日他也听说了鲛珠一事,此事传的甚广,早晨分明还只是小范围内传播,到了夜里几乎所有人都知晓了。 荣安王遗失的鲛珠将出现在聚海节上。 此事是因二少爷所起, 可后来之事怕是有人借二少爷之手对容家图谋不轨。 听说二少爷昨日还在万海涯痴等一夜, 是个情种,却让他们这些旁人看不上。二少爷拎不清, 若是将来整个容家都交给了二少爷,怕是过不了几年,容家就要被他败光。 如此一想,二少爷想要朱槿姑娘也并非是无脑,这些年来容家被朱槿姑娘打理的上下有序,二少爷想要朱槿姑娘也不失为是一个法子。 这般说来,也不知是二少爷傻还是他们傻了。 顾天洋并不满意主办方给出的处理结果,既是主办方审核不当那么应当付出相应的责任来,用什么不明真假的借口后还大肆宣传,简直是藏着贼人招摇撞骗。 顾天洋会有的反应,他们这边都一一想过,顾天洋不愿将此事压下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应对的倒也从容,比起容家二少爷谎称鲛珠,知假售假一罪,他们这次拍卖会的主办方失责反倒是轻的。也不知是他这模样太过轻松了,引起了顾天洋的注意,他冷不丁冒出了一句:“瞧着您这模样,倒像是对此事早已知晓。” 他这一说,主办方浑身一僵,当即便道:“顾先生说笑了……” 朱槿掀开了帘子,带着两位管事从后方走了出来,她并未看那个被炸了一句便满头大汗的主办方,而是转头迎向了顾天洋:“顾先生这话好没道理,聚海节好不容易在惊蛰城开办了起来,容家又怎会砸了自己的招牌,无端引这祸事上身?南雪荣安王的怒火可不是我们这弹丸之地可以承受的。” 顾天洋并未说话,只是用着不冷不淡的目光紧盯着朱槿。 朱槿也不生怯,迎上他的目光,余光自他身边紧跟着的黑纱女子身上扫过,朱槿又道:“更何况,顾先生寻鲛珠十几年,我们又怎敢拿此物来辜负顾先生的一片真心,还望顾先生也能够体谅我们眼拙,看不出那物的真假。” “想来朱槿这般说也有些推责之意,就算顾先生原谅了我们,朱槿怕也不能原谅自己。此事容家定当给顾先生一个交代,那贼人骗了顾先生,也对容家的名声造成了损坏,容家定不会置之不理。还请顾先生给我们一两日,让我们能够去彻查此事。”朱槿给足了他面子,但顾天洋明显油盐不进的样子,并不想听朱槿这一番话,还是他身边的女子小心拉了拉他的衣袖一下,顾天洋扭头看她,一直板着的脸才稍稍缓和了一些,饶是如此依旧免不了一番冷嘲热讽。 他嗤笑道:“真是厉害的丫头,既如此,便给你们一次机会。” “谢过顾先生,谢过轻容姑娘。” 原本这事就该这么过去的,他们之后再将那个人抓出来送到顾天洋面前任凭他处理,此事便该这么过去了。 与朱槿原先所想的那样,容家顶多就是个失责之罪,真正的祸由那个人来担。 可不巧的是昨日消失一天去万海涯的二少爷带着一身的酒气闯了进来。 进来便是在寻朱槿,进来便是一句,“朱槿,我知你在恼我昨日用鲛珠一事欺你,可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人在那山上苦等一夜,你可知,你可知少爷我心中有多么难过吗?那山上夜里降了温,冷极了,少爷我便待在那树上,一边发着颤,一边想着你要是来了被冻着了可该怎么办,可你没有来。” 朱槿率先变了脸,两名管事纷纷上前就要抓住二少爷,但二少爷抓着酒瓶就退了两步,他威胁着:“别动,少爷还有话要讲,都滚开。” “朱槿姑娘,倒真是会说话啊。” 顾天洋与容凉雨的话同时落下,朱槿平日里挂在脸上的假笑也有些挂不住了,她脸色微冷又不得不维持起自己的笑脸来与顾天洋赔笑,一番道歉也不曾将鲛珠一事揽上身,“此事是容家之过,朱槿定会给顾先生一个交代的。” “朱槿我知你恼我放出了鲛珠的消息,可我也只是想要帮你,让你看看我也是可以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丫头又有什么好的……” 与她的道歉一同落下的是容凉雨时刻不离嘴边的指责,同时又将鲛珠一事揽了过去。 这一对比下来,她的道歉简直是在火上添油,还嫌顾天洋的这一把火烧的不够痛快。 听他们闹了半日,顾天洋终是一甩袖,冷笑道:“此事顾某不会如此过了。” 顾天洋带着黑纱女子离去,哪怕那女子再在他的身边劝说着,也无济于事。 一场谋划本该圆满结束的,却因为容凉雨的突然闯入变得无法收场。 更何况这件事的起因本就是他。 朱槿恼极了,她推开了两位正按住了容凉雨的管事,在容凉雨抬起头见着是她时,露出了满是欣喜的表情来时,朱槿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狠狠扇了容凉雨一巴掌,这一巴掌来的极凶,容凉雨被打蒙了,醉意也去了大半,他恍惚地摸着自己传来些刺痛的脸颊,耳边是朱槿那近乎冷漠的声音,“二少爷闹够了吗?” 容凉雨呆愣着,他茫然地抬起头,入目的是朱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这还是第一次,朱槿用着这副表情看着他,就好像……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垃圾似的。 “为什么?”容凉雨低声询问着。 两位管事恨不得将容凉雨的嘴巴给缝上,原本该解决了的事情被他这么一闹,又闹大了许多,他竟然还在问为什么,老祖宗身边的管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低声提醒着:“二少爷,您可少说些话吧,姑娘她还不是为了处理您捅出的烂摊子,若不是您放出了鲛珠一事,姑娘也不至于如此低声下气,还被那顾天洋一番讽刺。” 管事心痛极了,好好的一件事因为二少爷冒了出来,这事非但不能了,还变大了许多,因而说话间也不禁带上了苛责之意:“您还不知道吗?几月前南雪的荣安王丢了一颗鲛珠,而今这颗鲛珠却在惊蛰城有了消息,这等罪,容家担不起啊二少爷。” 管事认为自己苦口婆心,二少爷却一点都不上心,他捂着半边脸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双眼一直瞧着朱槿。 他低声轻喃着:“你便是为了这事?” 容凉雨忽的加大了声音,他一把推开了想要搀扶他的管事,厉声质问道:“在你眼中我便是这种不明事理,任性妄为的纨绔子弟吗?” 朱槿抬眸看他,反问着:“二少爷难道不是吗?” 容凉雨被气到了,他连连喘了几口气,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委屈,出口的话都不禁带上了几分的指责,“你为何总是不信我?你交与我的那些事情我都好好去做了,为何你总是看不到我?无论我做了什么,甚至还比不得你身边的那个下贱的东西让你在意。” 朱槿无悲无喜,听着他的话,只是纠正了他话里头那让她不喜的地方:“二少爷,雨宁不是什么下贱的玩意。” “她是,她便是,若不是她,若不是她,你怎会变成这样!” “就算没有雨宁,奴婢也是这番模样。” 他每说一句雨宁的不是,朱槿便驳他一句,说到了后头,容凉雨几乎气的快要说不出话来了,两位管事也不知他到底哪有的底气这么生气,若是换做了旁人捅了这种事,早该羞愧地钻到地下去了。 还真得亏了他是容家的二少爷。 容凉雨既生气又委屈,他盯着朱槿看了半晌,朱槿都不愿看他一眼,最后他抓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委屈地说了一句:“表姑母是不会在意的。” 朱槿一愣,她抬眼看向了容凉雨,这个昔日蛮横不讲理的二少爷大声地吼着:“这种事情表姑母不会生气的,我既敢这么做,便是有能力去承担后果,你为何不信我啊!” 容凉雨的话还在继续,朱槿却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脑子里只剩下了他刚刚的那一句,朱槿双手悄悄攥紧了些,她煞白着脸,用着极轻的声音询问着:“你刚刚说了什么?” 第155章 西初到的时候, 拍卖会已经结束了,人都散了,她抱着东西在门口踮着脚看了好一会儿, 才有人出来,西初连忙上前抓住那人。 好在她之前跟在朱槿身边,很多人都认识她, 出来的这个人明显对她还有些印象,“朱槿姑娘早早就离开了。” 他说着,后边又小声嘀咕了句:“不过走之前和二少爷吵了一顿, 朱槿姑娘看上去可不太高兴。” 西初没听见他后边的话, 她出了门就要跑下台阶,一道雷鸣声忽然响了起来,紧接着大颗大颗的雨珠掉了下来。 这场雨来的突然。 又急又凶。 西初被逼了回来,她站在檐下躲雨, 雨甚至都溅到了她的脚下, 西初一退再退, 最后身体都抵在了墙上。 这太糟糕了。 她不由得这么想着。 西初抬了下手,将抱着的黄纸钱藏了藏, 免得被雨水给打湿。 这场雨来的突然,雨中全是快步逃开躲雨的人,西初抬头望天,夜色深沉,她也看不出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干站着着实有些烦躁。 屋里头的人又走了出来, 他打开伞就要出去, 视线的余光扫过墙角,见着了躲在墙角避雨的西初, 他往回退了两步,走到了西初的面前,将手中的伞递给了她。 “姑娘先用吧,这雨估计要下好一会儿了,你一个姑娘家太晚了回去不太好。” 西初抬头看他,对方长得周正,此时将伞递给她的模样很是真诚,她无声地道了一声谢谢,同时伸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雨伞。 拿了伞西初并不着急离开,等她看着那人又进屋里拿了把伞后,西初才跑下了台阶。 西初跑回了府,她没在雪楠院里找到朱槿,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商行那里忙着,想到这点,西初不禁叹了口气。 西初提着黄纸钱进了自己屋里,她打算过几天去给柳方烧了,东西稳当放好了,西初跑去了厨房,给自己打了水,烧起了热水,她已经好些天没有进过厨房了,上下都落了一层灰。 借着烧水的机会,西初又把厨房打扫了一遍,外头的雨声渐大,也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防止感冒,西初就回屋去了,中途她一直没听到有人回来的声音,想起自己找过去时那个人说朱槿早就离开了,想来朱槿应该和以前一样又陷入了忙碌的工作里。 等聚海节过了,朱槿应该就能清闲些了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西初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雨还在下,天空是昏黑的,即使是白天,也瞧不见半点光。 西初见过整日阴沉却从不下雨的北阴,也见过四季分明的西晴,东雨与其他国家都不一样,东雨总在下雨,也有阳光明媚的时候,但它一下起雨来就又凶又急。 有人敲响了雪楠院的院门,西初急忙去开门,一打开门,看见的是陌生的面孔,是府中的丫鬟们,对方压低了声音询问着:“雨宁姑娘,朱槿姑娘可在里面?” 西初摇了摇头。 “这样啊,那奴婢便不打扰了。”丫鬟福了福身,就要离开,也不知道那一刻发生了什么,西初下意识就伸出手拉住了对方,她询问着:发生什么事了? 丫鬟迷惑地看着她,“雨宁姑娘,奴婢看不懂你在说什么。” 西初沉默地松开了手。 丫鬟再次福了福身,这次西初没再去抓她。 朱槿是出了什么事吗?西初想着,心下不安了起来,她急忙出了府朝着商行去。 商行离着容府有些远,过去她都是跟着朱槿一块乘马车的,现下要自己跑过去,西初多少有些累。 商行闹哄哄的,外头下着雨,里头的人声鼎沸,那道雨声一点都不能盖住他们的声音。 还是人群里有人先说了一声:“雨宁姑娘来了。” 顿时间吵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他们一股脑地冲到了西初的面前,只安静了那么一瞬后再度爆发的声音让西初皱起了眉,有种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 “雨宁姑娘,你可见到了朱槿姑娘?” “可是朱槿姑娘让你来的?” “姑娘她说了些什么?” “今日可是聚海节的最后一日,姑娘她……”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将西初都给问懵了,她茫然地看着围在她面前的人,问了一句:朱槿怎么了? 声音又静了下来,没有人看懂她在说什么,那些人推推搡搡的,过了一会儿,才有个人被推到了西初的面前。 是个老实敦厚的胖子,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着:“烦请雨宁姑娘再说一遍,说的慢一些,我可能没法跟朱槿姑娘那样能够准确无误读出雨宁姑娘的意思来。” 西初愣了愣,依照着他的要求又念了一遍刚刚的问话。 胖子一字一字地读着她的唇形:“朱——槿——怎——么——了?” “我可是读对了?”他忙问着。 西初点点头,人群发出了一声高呼,紧接着那伙人又开了口,一个接着一个的,谁都不愿意落下。 “朱槿姑娘昨日离开后就没回商行,早晨有掌柜来寻我们才派人回府找了一趟,但朱槿姑娘也没回府。” “昨日二少爷突然闯进了楼里,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口角。” “也不只是口角,昨日我听那边的伙计时二少爷的半边脸都肿了。” “朱槿姑娘不见了。” “身边也没带着人。” “我们寻了一圈,都没找见人。” 他们说了很多,唯一一个有用的消息就是朱槿失踪了。 西初一时间有些哑口,过了好一会儿,她又问:报官了吗? “不敢报。” “掌柜的不让报。” “雨宁姑娘你可知朱槿姑娘去了哪里吗?” 她平日里会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吗?西初又问。 他们点点头,回答着:“都找过了。” 有可能的地方都被找过了,那么……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西初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些什么女子深夜被人谋害的报道,当即脸色惨白了起来。 她忙说:再去找一遍,从昨晚她离开的方向,一路找过去,总有看见过她的。 伙计们都说了好,取了雨伞便匆匆出门去了,他们走后,才有掌柜的走到她面前来,“朱槿姑娘平日里鲜少会让人操心,昨日一事想来对她刺激过大了。”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西初问的又急又快,小胖子一时间跟不上,面前读了几个字,猜着她的意思转述着:“朱槿姑娘受了什么刺激?” 掌柜的摇着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昨晚听两个管事的说,那南雪的荣安王居然是二少爷的表姑母,容家居然和南雪的王室有着这么一层关系,也难怪当年老祖宗能在顶着疑似杀害大小姐的情况下,以一介丫鬟之身坐上了当家主母的位置。” 西初微愣,她抿了下唇,又道:我回府看看,说不定朱槿已经回去了。 “我让人送你,若是有什么去处要去寻的,也方便些。” 西初点头,道了声谢。 过了一会儿,有辆马车停在了外头,西初上了马车,跟着一块上来的是刚刚为她翻译的伙计胖子,他笑得憨厚,说着:“掌柜让我跟着雨宁姑娘,说待会也能为雨宁姑娘说说话。” 西初点头,不再吭声。 回了容家,车夫就在外头等着,胖子跟着西初一块入了府。西初一路前行跑回了雪楠院,院门是大开的,她以为朱槿回来了,心中一喜,急忙跑了进去。 院里头的不是朱槿,而是之前来过雪楠院好多次的雪青。 见着是她,西初不免失望。 雪青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又急又忙地问着:“你可见着姑娘了?” “我听说之前被姑娘算计了的那一伙海盗进了惊蛰城,官府已经下令去搜寻了,他们突然来袭,想必是对姑娘怀恨在心——” 她这一提,先前的猜测突然成了真,朱槿可能不是自己有意藏起来的,而是被人给抓了。 胖子上前解释着:“那伙人昨夜就已经被官府抓入了大牢了,朱槿姑娘早就知道此事了,这段时日还特意加强了聚海节上的守卫,为的就是这伙海盗,朱槿姑娘定不是出事了。” 两人的信息明显不对等,雪青的消息有些滞后了,西初一拍脸,询问着:你可知朱槿喜欢去什么地方吗? 胖子一转述,雪青思索了片刻,才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来:“……寰溟山。” 西初记得这里,大小姐下葬的地方,那次去开棺开出了空棺,有人说大小姐的尸身被挖走了,也有人说从一开始那具棺材里就没有大小姐,真正的大小姐被埋在了容府。 各种千奇百怪的话都有,之后是怎么解决的西初已经不记得了,不过那次跟着一起去的时候,朱槿消失了一会儿,她本来是要去找的,不过被川流抓住了不给她去。 这么一想,那个寰溟山倒还真可疑。 “我也不知姑娘会不会去那里,只是以前听人说,姑娘每到祭日总会去一趟寰溟山,有人说是姑娘认识的人葬在了那里,说什么是她的父母,也有说是当年卖了她的人……” “姑娘不一定会在那里。” 有了目的地西初就不想听雪青解释那么多了,她转过头对着胖子说:我们去寰溟山。 第156章 下了雨山路并不好走, 马车在山脚停下,西初和伙计胖子一起步行上山。 西初只来过一次,对这里陌生的很。 胖子更是一次都没来过, 一边走一边喊着:“朱槿姑娘——” 只听到林间风声,以及落雨的声音。 没有任何的人声回应。 走了老远的一段路,才到了守陵人住的地, 胖子上前敲了敲门,里头出来了个老人,隔得远, 西初并没有看见他的全貌, 只看到了胖子一直在点着的脑袋。 过了会儿,胖子跑了回来,说今天朱槿没有上山。 不在这里又会去了哪里? 西初真的想不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让一直循规蹈矩的朱槿突然闹起了失踪。 “伯伯让我们今晚在这边过夜, 太晚了, 夜里阴气盛, 会有游魂跑出来的,若是撞见了邪祟, 就不好了。” 他说起这茬,西初才想起来东雨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一个信奉鬼神之说的国家,许是艺高人胆大,西初一直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 西初看了眼那还微张着门的小屋,摇头拒绝。 胖子面露难色。 西初又讲:我要去找朱槿, 你自己待在这里吧。 “可是, 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好跟掌柜的交代——” 西初继续向前走, 身后胖子咋咋呼呼的声音传了过来,紧接着西初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胖子追了上来,他口中振振有词,念着妖魔鬼怪快离开这些话。 西初偏头看了他一眼,停了下来:你回去。 “不回,我得好好看着你。” 我幼时娘亲曾经给我请过高人,楼家,楼家你知道吧?楼家人给我看过,说我这辈子神鬼不侵,但是跟着我的人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西初说着,站在她对面的胖子读着她的话,读到后头脸色苍白了许多,但依旧颤着声说着:“我我我不怕。” 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都说了,我可是被楼家认证过了的。 西初不认识楼家,可是西初听说过楼家。 东雨是个怎样的国家,其实西初也没真正见识过,只是大家都那么说了,就肯定不是什么假话,西初不能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去害了旁人。 要是这路上出了事,西初死了或许下一秒在另一个地方睁开了眼,但是别人死了还会再睁开眼吗? 本来就是她执意要做的事情,不能白白害了别人性命。 西初又与胖子说了好几句,连哄带吓的,总算是让胖子回去了,她自己则是继续走着山路。 下雨天这山路并不好走,特别是看不见底下的道路时,踩过横在地面的树枝发出脆响都能让西初停下脚步来,然后提着灯去照自己踩到了什么。 比起胖子说的那些游魂,西初更害怕的是这山林里会突然冒出来的某些动物。 想到这些,西初的腿多少有些软了。 又走了一会儿,西初看见了容家大小姐的墓地,那时候开了棺,发现是空棺后,他们又把棺材埋了回去。 几个月没人再上过山,大小姐的坟头生了不少杂草。 西初走到了当时的树下,她踮着脚,四处张望着,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了一个方向,她又走进了林子里。 没多久,西初又看到了一座坟,她连忙跑过去,将灯抬了抬,照亮了墓碑上的文字。 她先看见的是小十两个字。 西初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小阿十,想起了容九口中的小阿十,也想起了容九说的是朱槿害死的小阿十。 这么多天过去了,西初依旧没有弄清楚,这个小阿十究竟是哪个小阿十,朱槿又是谁。 西初沉默地看着墓碑,她放下灯,将雨伞夹着,双手合十对着墓碑拜了拜。 不管你是谁,朱槿记着你那么多年了,纵使你对她有怨恨也需要找到她人才能实施你的怨吧。 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就让我找到朱槿吧。 西初并不抱任何的希望,大概是找了一天了,精神上都有些遭不住了,才让她做出了这种没大脑的事情。 在原地找了一圈,西初也没看到有人来过的痕迹,她叹了口气,打算下山去找胖子会和了。 一路往下边走,西初渐渐偏离了原路,等西初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回头去看时,后边的路她已经记不清了。 西初紧紧地抓紧了自己手中的雨伞,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边走,又走了好久,西初隐隐看到前方有道光,她急忙跑了下去。 她到了山脚。 左手边是一处破庙,外头的门上还挂着残破的灯笼,幽幽的烛光在这风夹着雨的夜里摇晃着。 她和胖子上山的时候走的不是这条路,所以就没看到这里的破庙。 西初踮脚看了看,想着应该是城隍庙之类的。 她又看了下四周,确实太晚了,不如进去看看有没有人,然后待一个晚上。 想法刚起,西初就走了过去,她在庙门前停了下来,曾经看过的那些志怪故事一个劲冒了出来,很多时候就是因为这种歇一个晚上的念头才有了那么多种种的非人类常识故事的诞生。 西初觉得自己怕了。 艺高人胆大的西初退了一步,在听到庙里头传来了微小的声响后,西初更是被吓得原地蹦了一下,从台阶上跌了两下,一把摔进了泥地里,手中握着的提灯也在那一刻被雨水打湿,彻底地灭了。 灯一灭,四下更是幽暗,只有庙上的那两盏灯亮着,西初避无可避,又不敢进里边去,她只好慢慢移动身体,坐到了庙门外。 她摔了一把,衣服都被泥水打湿了,西初捏起了衣裙上的一角,借着上头的灯光看清了上面的脏污,西初又不敢伸手去拧,怕自己碰了这一下,手就更脏了些。 西初有点委屈,她屈起双膝,靠着自己的双手趴着,下着雨,夜里很冷,西初缩了缩身体,避到了角落里。 她想着,等天亮了再进庙里去。 第二日雨还未停,西初缩着手脚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蹲坐了一夜,双脚麻到没有知觉,来回搓了好多次后,西初这才扶着墙慢慢走了进去。 破庙里堆了许多的杂草,屋顶的角角落落里都是蜘蛛丝,庙中供奉的神像缺了好几个口子。 桌案断了一角,倾倒在地上,原先的贡品不知道放了多久了,变得又黑又硬,像泥地里的石块。 这里不像是有人待过的样子。 西初捏着伞柄,绕到了神像的后头,那里铺着许多的杂草,一路蔓延至角落,西初看见了一双绣花鞋,她慢慢走了过去,躲藏在角落里的人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西初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近了那个人,她在那个人面前蹲下,对方像是有所感应似的,突然抬起了头,她的双眼是迷离的,恍惚飘渺的声音在西初的耳旁响了起来。 “你来找……雨宁……”她顿了下,眸光逐渐清明了起来,西初听到她又喊了一声:“雨宁。” 朱槿的小脸脏脏的,这还是西初第一次见她这么狼狈的模样,跟被丢弃了的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西初想问。她伸出了手,朱槿却侧过了头,避开了西初的手,问着:“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是西初想要问她的话。 西初没应话,只是沉默地蹲在她的面前,过了一会儿,朱槿又说:“吃了不少苦头吧?” 西初摇头。 朱槿问:“为什么来寻我?” 西初抿了下唇,说着:大家都很担心你。 朱槿无力地笑了下,她说:“嗯,我知道。” 她这副样子西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安静了好一会儿,西初才憋出了一句:我们回家吧。 这话好像触及到了朱槿的某根神经,她的情绪突然低落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已经,没有家了。” 她看着西初,却又好像不是在看西初,西初看见她脸上的笑,与平日的假笑全然不同。 她又低声说了一遍:“雨宁,我没有家了。” 这话西初听着就难受,特别是朱槿笑着说的模样,她看着就觉得眼睛泛酸。 西初双手攥紧了些,她着急说着: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了,你怎么就没有家了,容府不是你的家吗? 朱槿的精神一下子就弱了下去,她轻声说着:“没有入容府前,我一直住在破庙里,当时我们躲躲藏藏的,老仆带着我们不敢进城,不敢去村里,我们只能待在破烂的庙宇里和乞丐们为伴。” “那日子苦极了,我第一次吃到了满是沙的粥和怎么都咬不开的饼。” “那时她便一点一点掰开那块发硬的饼让我慢慢咽下,母亲和父亲都不在了,我知道我只有她了。” “我只有她了。”她轻声呢喃着,看上去怀念极了。西初不知道她说的那个它是是谁,但想来应该是朱槿造成如今性子的起因。 “后来……老仆把我卖入了容家,我当时可恨他了,在容家活着,在少爷小姐们面前低头,所有的一切忍耐,都是为了成年后能够报复这些人。我并没有等太久,几年后,我到了老祖宗身边,我查到了老仆的去向,他死了,卖了我的第二天就死了。” 第157章 朱槿仰起了头, 她又喊了一声:“雨宁。” 她说了很多话,前言不接后语的。 “我以前也碰见过雨宁。” 西初一怔,朱槿抬眸看着她, 朝着她伸出了手。西初顿时僵住,浑身都不敢动弹,朱槿的指腹带着温温的热意落在了西初的脸颊上, 她轻轻抚摸着,指腹一点一点往上,最后停在了西初的眼尾。 “从前, 我也想好好护着她的, 她笨,什么都不会,我便想着她定然活不长久,既如此, 倒不如跟着我, 我护着她……” “可她不愿, 我也护不住她……” 朱槿忽然哭了,她的上下睫毛一碰, 那颗泪珠就落了下来,砸到了西初的手背上。 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西初来不及想太多,她伸出手,虚虚搂着朱槿的肩,手心轻轻拍打着朱槿的后背。一靠近, 西初就感觉到了迎面的一股热意, 再去瞧朱槿的脸,双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她又生病了。 前两天病刚好, 今天又生了病。 反反复复的,很容易留下隐疾。 西初想,昨天她不在的时候,朱槿一定是发生了很糟心的事情,或许……和那个雨宁有关。 朱槿这么难过,是因为……那个雨宁,死了吗? 要是西初的朋友死了,西初也会很难过,朱槿记了她那么久,想来应该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吧? 朱槿双手抓着西初的衣襟,靠在西初的肩上哭泣着,西初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了出来,她不停在说:“我恨她们,她们全都不要我了,她们不要我……” 她哭着,西初就听着她哭,直到朱槿哭了,靠在西初身上睡了过去,西初这才放松下身体。 她小心翼翼将朱槿拉开,让她倚靠着墙,自己又解下身上的外衫给朱槿披上。 她得去找个大夫过来,给朱槿开点药,还要通知胖子去商行里找人过来。 想到这点,西初又不禁看了朱槿一眼。 朱槿说她没有家了。 容府不是朱槿的家。 西初离开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她往回走了两步,然后蹲下身,和昏睡过去了的朱槿说着话。 没关系,等你好了,我们去别的地方。我去北阴,也去过西晴,唯独没有去过南雪,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先去南雪看看。北阴天气不好,整日阴沉沉的,不过你要是想过去看一下也行。西晴的气候最宜人啦,不过有个神经病女帝。东雨,你从小在东雨长大,若是不喜欢外面的世界,往后回来东雨定居也好。 总之,没关系的。 所谓的家就是一个人遇见了另一个人,然后在一起,这就成了一家。 没有家,就自己去创造一个家。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爱你的,和你爱的人存在的。 说了一堆话,大多是在做无用功,毕竟西初发不出声音,朱槿昏睡中也看不见西初在说什么。 西初蹲在地上看了朱槿半晌,她伸出手,戳了戳朱槿的脸颊:不要不开心了,人总是要朝前看的,不然怎么能看到事情的解决方法。 之后,西初离开了破庙,她找来了大夫,也找了胖子回去报信。 她们离开破庙时,朱槿还在昏睡。 回了容府,事情似乎闹大了许多,西初刚入府,老祖宗身边的嬷嬷便点了她的名,说老祖宗让西初过去见她一面。 西初愣了下,雪青正扶着朱槿,听到这话,她不免看向了西初,犹豫了一会儿后,她在西初耳边轻声道:“去吧,许是老祖宗担心朱槿姑娘的情况。” 西初点点头,跟着去了。 一走进素心斋的门,嬷嬷就让西初跪下。 雨还没停,地上都是湿的,西初觉得不太行,她稍稍迟疑了那么一秒钟,嬷嬷就很不高兴地盯着她,然后主动上了手,把西初强行压下。 双膝触碰到地面时,西初只感觉到了疼痛,膝盖骨仿佛碎了的感觉让她的眼眸带上了些泪花。 西初悄悄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双膝,碰一碰都觉得疼。 这祸事来的突然,西初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就被叫到了这里来,突然就被收拾了一顿。 那个老祖宗想收拾她。 为什么? 西初想到了朱槿。 只有可能是因为朱槿的原因。 那么是因为担心朱槿觉得是身边人带坏了朱槿,还是……觉得朱槿突然失踪两天,要收拾朱槿所以先从她身边的人下手? 虽然不太喜欢这么猜想,但是西初觉得,很大的概率是后者。 朱槿说容府不是她的家,如果容府给了她归属感的话,朱槿不会那么说,而且之前……这个老祖宗还不是任由朱槿被欺负。 嬷嬷进了内堂,西初听见了几道敲木鱼的声音,容家的老太爷和老祖宗都是喜欢在自己院里吃斋念佛的人,说是为了那位已故的容家大小姐。 也不知道那位容家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他们两个人念念不忘,吃斋念佛几十年。 内堂,老祖宗正对着灵位诵着经,听到后头有人来了,她停下了手,静了声。 嬷嬷走到她后头,恭敬地说着:“太太,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老祖宗像是没听见这话,她从地上起来,嬷嬷急忙上前去扶,老祖宗叹了口气:“人老了,不经用,我有些乏了。” 嬷嬷没敢应这话,只说:“奴婢扶您去休息。” 老祖宗点点头,回屋的路上提了一句:“晚些时候让凉雨过来吧,他既然这么讨厌这丫头,那就把这丫头给了他吧,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老与朱槿起争执,不就个丫头嘛。” 嬷嬷没有直接应话,她犹豫了一下,“可……” 老祖宗当即拉下了脸,不高兴问着:“怎么了?老太太我说的话还不管用了?” 嬷嬷顿时什么都不敢说了,她立马道:“奴婢待会就去办。” “下去吧。” 西初跪在雨中完全没想到等着自己的会是自己,她跪的又累又痛,想着可不可以起来缓缓,可院里头有不少人都在盯着她,西初觉得自己要是站起来了,下一秒肯定就有人扑过来强按她的脑袋跪下了。 那画面有点可怕,吓得西初连忙晃了晃脑袋。 过了一会儿,西初才看见嬷嬷从内堂出来,西初以为她是来喊自己的,不禁做出了一个可怜兮兮正在受罚的模样,只可惜嬷嬷看也不看她,从她身边急急走了过去。 西初一愣,她转头看向嬷嬷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眼内堂,双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不停地揉捏着自己的衣摆。 这是打算晾着她吗? 先罚她跪上几个时辰,等她快要受不了的时候再施施然走出来,高高端着质问:你可知错了? 西初可太熟悉这戏码了。 这种情况必然是得昏过去收场啊! 西初又看了下积了不少雨水的地面,想着自己这一倒下去,头发肯定会脏的吧? 总感觉会痛。 西初有点不太敢,她咽了下口水,给自己做足了激励,没关系,你可以的,西初加油!宅斗第一人就是你这个小天才! 西初双手一拍脸,行动了起来,她先是晃动了一下身体,然后慢慢朝着左侧倒了下去,等快着地的时候西初才卸了力,整个人砰的一下倒在了地上。 纵使自己有意控制着自己倒下时的做作模样,西初还是感觉了头部传来的痛感,太痛了,只比膝盖好上一些。 院子里的人惊愕地看着倒下去的西初,几个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把她扶起来,有人看了下内堂,好一会儿后,才有人出了院门去寻离开了的嬷嬷。 此时的嬷嬷正在天青轩。 容凉雨自打那天醉酒之后一直窝着不见人,听到朱槿失踪的消息也是愤怒地砸着屋里头的东西然后派人去寻,等寻了一天不见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错事,正要带人去找朱槿,转头就听到了商行传回来的消息,朱槿找到了。 找到她的是朱槿身边跟着的小哑巴。 朱槿很疼爱的小哑巴。 当下,二少爷所有的情绪全都散了去,他又窝回了自己的床上,让所有人都滚下去,他谁都不见,除了朱槿。 嬷嬷来的时候,容凉雨以为是朱槿来了,欣喜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打开了门,见到外头站着的老嬷嬷,他脸一黑,立马甩了门。 嬷嬷忙声道:“哎哟,我的二少爷耶,您这是怎么了?” “还在为朱槿不高兴吗?”嬷嬷一句话就让容凉雨停下了脚步,他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一声不吭算是默认了下来。嬷嬷又连声叫唤了起来,说道:“老夫人疼您,这不让老奴来为少爷排忧解难了。” 容凉雨一喜:“祖母找了朱槿?” 嬷嬷没有直接说:“您跟老奴去了素心斋就知道了。” 嬷嬷这般神神秘秘的,容凉雨心觉奇怪,但也还是点了下头,跟着她一块出了天青轩。 不久后在路上撞到了素心斋的下人,嬷嬷听他说了些什么,脸色大变,也顾不得和容凉雨解释,连忙道:“还不快点回去。” 第158章 另一边。 七皇女送着方东初回了家, 方家老爷见到她都很是欢喜的模样,许是看着她的长相觉得她与朱槿有什么关系,所以才这么巴着她, 才会让自己的女儿与她一同出去。 这不好。 若是她是个包藏祸心的贼人,他因着她与朱槿相似的样貌将女儿交给她,试图巴结朱槿, 那……东初该如何是好? 她不该成为旁人的工具。 似是知道七皇女在想些什么,磬声忽然说了一句:“可若不是方家老爷想巴结朱槿,主子也见不到方小姐了。” 轮椅上的人安静了一会儿才道:“你说的在理, 是该好好谢过朱槿。” 磬声推着七皇女往容府的方向走, 她的脚程并不快,比起着急赶回去,她更希望七皇女能安静享受着这份安静的时光。 只是有些事哪怕她想要藏着些,也架不住有人硬是要凑上来。 连着好几日都是雨, 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水雾, 磬声与昭乐送着七皇女回去的路上, 便有人踩着水声来到了她们的面前。 街道上的摊贩还在,他们并不会因为下了雨就关门歇业, 雨天在东雨这个国家极其常见。 在旁人看来,她们只是在街上遇见了,停下来说了几句话。 “陛——主子,国内传来了信,荣安王两月前入了北阴后就再无消息,我们的人跟丢了。” 七皇女摩挲着轮椅的扶手, 轻声道:“已是两月前的消息了。” “属下失责, 还请主子责罚。”来人听到这话就要跪下,被七皇女身后的磬声用眼神给阻止了, 她不安地站立着,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弯出了一个不大的弧度。 轮椅上的人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低声询问着:“你说,她去北阴是为了什么?” 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磬声大人,她犹豫了下,就听昭乐大人很是不屑地开了口:“北阴的郡主与公主如今全都在南雪了,她还跑去北阴,是对自己曾经的夫婿念念不忘?” 女帝的表情称不上好也称不上不好,总归是让人看着心惊的,她少时便入了宫中,教导她们的头领总说她们将来是要成为女帝手中的一支暗卫的,将来是要守在女帝身边贴身伺候着的。 因而她们什么都学,不仅是杀人的功夫,伺候人的手艺也要学。 那会儿现任女帝还只是宫中一个不受宠的小皇女,谁都没有想过最后会是这个不受宠的七皇女登上了帝位,纵使在最开始的时候,这位皇女极受宠爱,哪怕是伤了宫中其他皇女,前女帝都会笑着鼓掌说:打的好。 她鲜少跟在这位女帝身边,在她还不是女帝之时,大家都以为会是二皇女登上这个帝位,不过那是要好多好多年以后了,前女帝并不是个甘心放权的人。 她暗自揣摩着面前这个女帝的心思,小心翼翼开了口:“据属下所知,荣安王与静南王关系并不好。” 女帝却突然笑了起来,面上带了几分的怀念,也不知是想到了谁,“我幼时曾见过她,那时她还只是个王爷。” 那只是匆匆一瞥,那笑转瞬即逝。 听人说,这位女帝不爱笑,从她跌下马成了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残废之后,这位女帝就没有再笑过,后来又过了好多年,她在宫中听到还是七皇女时的女帝消息,她极受百姓的推崇,早已死去的列络城也因为七皇女而复苏。 人人都在道这是上天在证七皇女所说之言绝非虚假,凤女一说都是皇室为了稳固帝位而推出来骗人的。 可她却曾看过,这位推翻了旧制的七皇女不惧火焰的模样。 她垂下了眸,又说了一句:“她在北阴三年,鲜少迈出王府半步,唯一有往来的便只有那几人。南雪皇权落定之后,荣安王每年都会往返北阴一趟。” 轮椅上的人低声说着:“去吧,查清楚了。” 她刚要应,那人又说:“查不清楚,就不要回来了。” 她神色一凛,道:“是。” 罄声与昭乐二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回到容府时,天色有些暗了,入了门听得门房提起今天的事情,说朱槿回来了。 七皇女示意磬声停下。 昭乐上前打听,门房这才说起了这两日朱槿失踪今日才回来的事情。昭乐回去禀报,七皇女深思一下,道:“我们去雪楠院。” 昭乐讶异:“主子平日里不是不爱见朱槿姑娘吗?” 七皇女却道:“她不喜我。” 昭乐很是惊奇,“怎么会?我看那朱槿姑娘很是和善,待人接物都十分有礼,她待主子也十分上心,主子莫不是……” 七皇女摇摇头。 从她有记忆起,长乐宫便一直是小人当道,她身边的大宫女虽奉承着她,见着她时总是堆满了笑意,但她明白,那些人并不喜欢她。 她们厌她。 朱槿与她们一样,又不一样。 虽在笑着,可每每与朱槿的那双眼对上,七皇女便知,朱槿讨厌她。 纵使她不知自己因何得罪了她,但她终归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只是暂住便不要去他人面前招嫌。 往雪楠院的路上,又听人说起了朱槿身边的小哑巴被嬷嬷带到了素心斋的事,七皇女忽然想起了那个叫雨宁的小哑巴,她见过她,好几次。 平日里最常见到的就是她跟在朱槿身边的模样。 她与西初一样,都是个哑巴。 七皇女打消了去雪楠院的想法,改道去了素心斋。 昭乐极为不解,忙问着为什么。 七皇女想了下,才道:“就当是方东初的谢礼吧。” * 纵使嬷嬷觉得这是一件着急的事情,但她也只是快步行走,手中握着的伞稳稳地举在自己的头上,为自己遮掩风雨,容凉雨紧跟在她的身后,他忙问着嬷嬷发生了什么事,是祖母出了什么事吗?话一问完,容凉雨又觉不对,若是祖母出了事情的话,嬷嬷又怎会如此。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 容凉雨一直在自己耳边问着话,嬷嬷火急火燎的情绪也因为这话慢慢冷却了下来,她放慢了脚步,转而与容凉雨说着:“老祖宗很不满二少爷与朱槿姑娘的争执。” “是……凉雨错了。”她一说起这事,容凉雨便想起那日朱槿的模样,事后他也从管事们那里得知,他当日的行为到底有多么的过分,他以为的小事,玩笑,只用哄骗朱槿的一句假话,却让整个商行惊心胆颤,甚至为了这件事暗自谋划,只为了之后不要祸及到他的身上来。 朱槿分明事事都在为他考量着,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还那样子说朱槿,若换做是他,定是再也不会理会朱槿了。 见容凉雨这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嬷嬷不禁厉色道:“二少爷!” 容凉雨一颤,他不安地向着嬷嬷投去了畏惧的目光,想着嬷嬷定是也要教训他一顿了,想到这,他不禁陷入了难过的情绪之中。 嬷嬷摇着头,怒不争气,“二少爷又何错之有?” 容凉雨微愣。 嬷嬷又道:“您是二少爷,容家的二少爷,不管您要做什么,您不做什么,底下的人都得给您担着,一个丫鬟……一个天香楼里带回来的下贱货色,您若是想要便要了。” “我……那样子的话,朱槿会不高兴的。” “您是少爷,这个世上不高兴的人多了去,可您难道要每个人都顾及到吗?朱槿姑娘,朱槿她不过是在恃宠而骄而已,若不是有着二少爷的喜爱,朱槿她还会是容家里令人羡慕、敬佩的朱槿姑娘吗?” “是您给了她一切,您怎可让一个奴爬到了自己的头上去?” 嬷嬷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很在理,容凉雨的心忍不住就朝着她那处偏了偏,可一想起朱槿那张冷漠的脸,他这颗心又不敢偏上一偏,这话他也与朱槿说过,朱槿也从来都没有反驳过,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奴,容家的奴,所以……就连他提出自己想要娶她为妻,朱槿也说,她是奴,配不上二少爷。 容凉雨想要的不是这个。 “那丫头,二少爷今日带回去便是,往后要怎么处置了她,也是二少爷说了算。” “二少爷若想要讨得朱槿的欢心,等老奴帮二少爷将这丫头调-教好了,二少爷再做个顺水人情,将这丫头送回朱槿身边。” 嬷嬷说着话,手指向了素心斋的地上,在那里,有个人躺在了地上,任由雨丝落下,也无人伸个手将她扶到檐下。 容凉雨认得她,那是朱槿很在意的人。 那个叫做雨宁的丫头。 容凉雨没有应话,他看了地上躺着的人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为何?” 嬷嬷没有听见他的话,吩咐着里头的人将地上的西初架起来,把她带到天青轩去。 两个奴仆将西初从地上拉起,刚出了院门,有道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这是在做什么?” 嬷嬷扭头一看,是这几日老祖宗极其喜爱的楚溪姑娘与她身边的那两个凶人的女护卫。 她连忙露出个奉承的笑,“楚溪姑娘怎么来了?” 第159章 嬷嬷满脸的讨好, 七皇女只当不见,她的目光落到了远处被两个仆从架着的西初身上,瞧着对方浑身的脏污, 她又问:“嬷嬷这是在做什么?” 不等嬷嬷回答,七皇女干脆指向了西初,直言道:“这是朱槿身边的那个丫头吧?”她问着, 又不是在等着嬷嬷回话,像是一场独角戏,不容他人插手的独角戏, 旁的人只能乖乖顺从她的意愿, “怎么会在嬷嬷这?” “这……”嬷嬷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和七皇女解释西初被老祖宗喊过来的这件事情。 七皇女又看了西初一眼,被仆从架起来的人好似动了下,只是谁都没有看她, 就连她偷偷掀开眼皮都没有注意到。 七皇女移开了视线, 她又问:“我正好要寻她, 不知嬷嬷可方便将她交给我?” “这……老夫人先前吩咐老奴将这丫头送到天青轩去,恐怕不好……” 七皇女不与她说了, 转头就看向容凉雨,“二少爷不知是否愿意将这丫头让给我?” 容凉雨一直很沉默,从七皇女到的那一刻起他就没出过声,他不敢去看她,去看那张与朱槿生的一模一样的脸,那会让他有种朱槿便在这里, 看着他, 看着他对自己身边人下手的奇异感觉。 他不太敢,他害怕被朱槿这么认为。 他不说话, 两边都没有动静,就在七皇女以为他不会做出决定,侧头就要吩咐昭乐去把人接过来时,容凉雨轻轻点了下头,不等七皇女示意,昭乐立马上前强制地将西初抱起,走回了七皇女的身边。 人接到了手,七皇女很守礼地朝着容凉雨点了点头,又对嬷嬷道:“看来老夫人还未醒,还请嬷嬷告知一声,楚溪晚些时候再过来看她。” 七皇女一走,嬷嬷立马就在容凉雨耳边道:“二少爷怎么就把人给了呢?那可是那可是那可是……” “嬷嬷不也给了?”容凉雨无悲无喜地反问,见嬷嬷语塞,他又道:“嬷嬷看上去分明很忌惮她,若是我不点头,怕最后嬷嬷也会让了吧。” 嬷嬷语焉不详地轻喊着:“……二少爷。” 她这模样就好像是在让容凉雨闭上嘴。 容凉雨偏偏不如她所愿,他又问:“她到底是什么人?” 嬷嬷安静了下去,她不愿说。 见她这般模样,容凉雨那糟糕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挑了起来,朱槿瞒他是为了他好,祖母瞒他也是为了他好,难不成一个老奴才瞒着他也还是为了他好了? 他想到了很多,被朱槿冷漠对待的时候,朱槿那一巴掌甩过来的时候,以及刚刚楚溪看他却分明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 都在说他是二少爷,这容家未来的主子,可谁都不将他放在眼里。 容凉雨顿时红了眼,他厉声道:“说!” 嬷嬷被吓了一跳,这还是少见的二少爷对她发了脾气,被这么一惊,那些不可说的话嬷嬷全说了出来:“老奴……也不知,只是偶然听老夫人说起过……这个楚溪姑娘能被白露楚家收留……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本事能让楚家为她犯这个险。” * 一段路以后,七皇女让昭乐放下西初,昭乐一愣,下意识回答:“主子,她睡着了。” 七皇女皱了下眉,没有继续要求昭乐放下人,“先回去吧。” “不去雪楠院了?” 七皇女摇着头,声渐弱,“雪楠院那里估计顾不上她,等朱槿醒来后再去告知一声。” “是。” 她们两个的谈话西初并没有听见,西初本来一开始确实是在装晕,被人架着的时候她也确实还是醒着的,只是突然听到了七皇女的声音就忍不住偷偷睁眼看了下。 七皇女不会让她被容凉雨带走,这个信号从她们的交谈之中传递到了西初的心里,西初放下了心,也就没有再听着,安心地睡下,安心地听从接下来的命运安排。 然后就到了昭乐手中,那个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这两天她的神经一直是绷着的,在破庙外的那一晚她其实没怎么睡,因为害怕还有冷,她总是睡下就惊醒。 第二天见着朱槿,又是慌张满地跑,回了府又遭遇了这种事。 她也是难得的安心。 西初被安置到了云荼院的一个偏房里,七皇女吩咐昭乐照顾她,昭乐又忙前忙后开始伺候起了西初。 等西初醒来已经是后半夜,她身上的湿衣被换上了干爽的新衣服,看着样式也不是容家平日里的丫头服饰。 有浅淡的药味弥漫在这屋里,她挥了挥袖子,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一活动西初就感觉到了膝盖上的异常,那里被敷上了药,清凉凉的,很舒服。 这屋里的一切让她觉得陌生,西初回想了下自己临睡前发生的那点事,确定了自己现在的具体位置。 她被七皇女带了回来。 西初打开了门,外头还在下雨。 雨滴从屋檐上滑落形成了一道雨幕,这场突如其来的落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歇。 下了这么久,总会让人有些心烦意乱的。 西初从廊道走过,在主屋的门前看见了还未睡在看雨的人。 她披着单衣,坐在轮椅上看着天上的落雨,一脸沉寂的模样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西初看见了她就不敢动了。 想上去又不敢上去。 过去的很多时候,都是她陪在七皇女身边,当时的七皇女还小,西初也不大,她们总是玩的很好。 七皇女不大,还是个孩子,西初即使已经活了几辈子了,也依旧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凑在一起,就是两个孩子。 后来七皇女被迫长大了,西初站在原地看着她,看着七皇女向前跑,她想要追上七皇女的脚步,不想被七皇女丢下。 只是西初以为,她们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未来还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在等着。 她和七皇女以后也会继续这样子下去时,她死了。 她在长乐宫安逸了太久,久到西初都忘记了,死亡其实离她很近。 她似乎总是活不长久,在七皇女身边时是她活的最久的一次。 时间久了,感情也就深了。 西初踌躇着没上前,是七皇女先看到了她,七皇女推动着轮椅朝着她过来了,西初下意识退了半步,半步一退,西初猛的惊醒,她慌忙低下头,沉默地搅拌着自己手上的衣服丝带,等七皇女真的来到自己面前了,西初的呼吸乱了又乱。 “你醒了。” 七皇女平静地跟她打着招呼,一个普通的招呼,西初扯开了丝带,然后抬起头,冲着七皇女露出个笑容。 “昭乐说你腿上有伤,这些日子还是好好待着,不要下床行走。” 西初一愣,她脸上的笑容凝滞,过了一会儿她才僵笑着点了点头。 可能是西初脸上的笑太勉强了,七皇女以为她不听话,想了想又道:“你若是不听话,往后便会成我这模样,若你行动不便以后怕也是不能再跟在朱槿身边了。” 她特意提了朱槿,希望西初看在朱槿的份上好好听话。 我会听话的。西初保证着,说了一句又担心七皇女没看到,西初又比划了一下。 “我能看的懂,你别着急。”她说着。 语气很温柔,和第一次见面时截然不同,西初不知道这份温柔是因为什么,因为她是朱槿的人?因为她认识方东初?因为……她是个哑巴? 楚溪姑娘怎么会学哑语?西初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她知道为什么七皇女会学,她什么都知道,但她就想问。 这样子就好像是死不瞑目的人在执意抓着过往的那点事情不放。 很讨厌。 七皇女似乎是被问到了,她安静沉默了一下,随后才说:“从前我身边有个人,与你一样。” 她原本是不开心的,说起来时身周都好似漂浮着一种名为难过的气息。 可话开了头,出了口,她的眉目一下子就放柔了下来。 “她原来很多话的,整日说个不停,我那时嫌她吵,又觉得她不在身边吵闹很不习惯。” “或许人都是这般,拥有时不在意,等失去时才懂得珍惜。” “她后来就不会说话了,她原本是个话多的人。” “我知道时,她已经不会说话好久了,大家都不理她,她和旁的人比划,大家都看不懂,让她安静些。” “若换作是我……那时候应当是很难过的,可我与她不一样,我难过时大家都不会来让我安静些,她们只会在我面前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我俩身份不同,所以他人敢让她安静闭嘴,我却能让他人安静闭嘴。” “后来,我便去学了哑语。” 西初还记得这事,七皇女神神秘秘地站在她面前比划着,然后说她会,这个学起来不难。 笨蛋七皇女没有意识到西初不会。 “我聪慧,学什么都比常人要快些。” “我当时……” 七皇女忽然停了下来,她安静地收住了嘴,所有的话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似乎是意识到了不妥。 再出口时的话,变作了疏离待人的冷漠,“已经很晚了,你还是早些睡下吧。” 第160章 七皇女没等西初说好。 西初下意识回答时, 就见七皇女控制着轮椅回去了,她也不需要西初帮忙,也不需要西初回应了。 西初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久, 好久才抬起手拉着自己的脸颊,拉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 笑了之后,西初又拍了拍自己的脸, 她想着,这没什么的。 没什么的。 西初为什么要觉得难过? 大家都好好的。 七皇女也好好的。 有什么好难过的? 西初抱着胳膊慢慢蹲了下去,她倚着朱红色的柱子将脑袋埋进自己的膝盖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情绪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脑子明白,心里却还是会感觉沉闷的不高兴。 外头的雨还在下,雨水溅到了西初的脚边,淋湿了她半边的身体时西初才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她仰起头, 伸出了手去接了一捧雨。 雨水落在了她的掌心, 很快她的手就被打湿了。 她该回去了,膝盖虽然敷了药, 但现在有点疼。 第二天西初起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可能是外面还在下雨,抬头一看天都是阴沉沉的,让人觉得时间错乱。 她推开门,院里头不少下人在打扫着庭院,下了雨便穿着蓑衣。 西初没在门口呆多久就看到了朝着她匆匆跑过来的昭乐,人未到, 声先至。 “你这几天不要随意下床, 伤了脚就不好了,昨日我检查过你的双腿了, 药要好好上。” 等她到了西初的面前时,她已经伸出了双手推着西初进屋了。 西初没能反应过来,就被推着往里面过去了,一直到靠近床边,昭乐按住了她的肩膀迫使西初坐下。 西初昂头,昭乐又说:“在床上,好好,躺着,懂?” 昭乐说的又慢又重,好似西初不止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还是一个听不见声音需要别人大声说话的聋子。 西初先来是个听话的人,她点了点头,昭乐满意地收回了手,“你等着,晚些时候我再来给你送饭,陛……我们主子说了,等什么时候朱槿姑娘来接你了,你再回去,这几日你就安心待在我们这里。” 朱槿……还好吗?西初下意识问着。 “应该是挺好的吧?她那院里挺多人的,早上我去看了圈,可多人守着她了,就是高烧不退,还没醒。”昭乐回想了一下今早去雪楠院见到的情况,她眉头微皱,说的话与面上的模样截然不同,低头一看西初紧抿着唇的模样,她挑了下眉,又道:“你放心吧,她的情况可比你好多了。” “她可没一个要收拾她的嬷嬷在一旁虎视眈眈,更没有一个二少爷在边上盯着她要下手。” 这话有些怪,西初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她还没想清楚怎么怪了,昭乐的话又下来了,“不过,像你这般长相的姑娘,不都想着要爬主人床吗?” “噢噢——你的主人是朱槿姑娘不是二少爷,也难怪。” 西初,“……”你脑子里在想的都是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昭乐大概是说到了自己很感兴趣的地方,她干脆在西初旁边坐下,与她继续唠嗑着,单方面的。 “你还真是挺有眼光的,听说你是在船上一眼就相中了朱槿姑娘,然后死皮赖脸就要跟着她?没想到你这一死皮赖脸还成功了,朱槿姑娘禁不住你的柔弱攻势,你一委屈,她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之前你被容家二少爷看上了,朱槿姑娘还为了你被容二少羞辱了,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主子说朱槿姑娘不喜她,该不会是因为她与朱槿姑娘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朱槿姑娘怕你会移情喜欢上我们主子,所以醋了吧?” 西初听得一脸茫然,她越说越离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到最后西初木着脸站了起来,她主动拉起昭乐的手。 昭乐不知她要干嘛,顺势就站了起来,然后就被西初连拖带拽推出了房间。 昭乐被推到了门外,西初站在门内,气势汹汹地看着她,想了半天西初也没想出什么有力又凶悍的话来,最后她只是对着昭乐重重哼了一下,无声的那种。 然后一把关上了房门。 昭乐被西初哼的一脸奇怪,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琢磨着西初刚刚的行为,不由得猜了下:“你是生气了?” “不会吧?你生气了啊哈哈哈哈,我都是说笑的,你怎么就这么容易就生气了啊?” 里头的西初没理她,昭乐摸了把鼻子,想着自己刚刚说的话很过分吗?不过分吧?她都是从这府里其他人口中听来的,都传了那么久了,肯定时常听到吧? 昭乐摇了摇头,心想小姑娘的心真不好懂。 西初重新走回了床边,她脱掉鞋袜上了床,把被子一拉,裹住了自己。 她也没再动,保持着坐着的模样。 她还不想睡,也不想待在这里等着别人来,但是……西初也不想给七皇女惹麻烦。 想了一圈,西初还是拉着被子睡下了。 她睡下没多久,早上去了素心斋的七皇女和磬声就回来了,昭乐连忙迎了上去询问情况,磬声冲她摇了摇头,昭乐立马就收口不问了。 倒是七皇女问了一句:“雨宁怎么样了?” 昭乐回答着:“她挺好的,生龙活虎的。” 听着这话,七皇女不免看了她一眼,她想了想,又说:“晚些时候你给她送些书过去。” “好。” 交代完,七皇女便回屋了,只留下磬声和昭乐两个人压根外面,昭乐难免好奇地抓住磬声的胳膊询问今天的情况。 磬声看了她一眼,好脾气说着:“她当然不敢为难我们,主子提了雨宁姑娘的事,容老太太笑着说既然主子喜欢,一个丫头送她就是了。” “……这不是朱槿的丫头吗?我今日去雪楠院逛了一圈,在路上可听到了不少事情。” “容老太太不满意朱槿姑娘了,动她身边的人,是为了警告她,也不知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身边的丫头没了,会是什么模样。” “大宅门还比皇宫复杂。” “地方小,眼界自然窄,只看得到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殊不知在这一亩三分地外还有更大的世界。” “我倒是听说了一个陈年八卦,听说那容老太原先也是婢子出身,你说同为人下人,她有权有势了,怎么还不善待那些丫鬟们?她也是当过丫鬟的人吧?” 磬声瞥了她一眼,收口不再与她说话,昭乐顿时不高兴了起来,她暗暗骂了声小气,转头就去给西初准备书了。 她带着饭菜和书进屋时,西初还在睡。 睡得很熟,她进来都没有吵醒她。 昭乐小心地将东西放到了桌上,又绕到了床边看了眼西初,她原先不明白,这个雨宁到底是有什么魅力,让朱槿对她那么上心,让主子也对她特别关照。 现下看来有鼻子有眼的,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可皇宫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啊? 想不通,昭乐是真的想不通。 西初醒来的时候,屋里的饭菜已经换过了两轮了,昭乐正在换第三轮,见着西初醒来,她不禁招呼了一声:“醒啦?你可真能睡。” “你们家老太太把你送给了我们家主子,你说过几日我们离开时要不要带上你?” 西初:……? 西初脑袋正懵着,刚睡醒什么都是茫然地,此时昭乐的话迎头落下,让她不禁扶住了自己的脑袋,她询问着:你说什么? 昭乐眨眨眼,又说:“你要不要与我们离开?” 西初:??? 西初没听懂。 她真懵了,心里只觉得昭乐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总是说些奇奇怪怪,不着边际的话,什么叫做要不要和她们离开? ……要不要和她们一起,离开? 西初愣住了,她急忙掀开被子跑到昭乐的身边。 你刚刚说了什么?我和你们一起离开?什么意思?你们要走了吗? 她来的突然,昭乐险些没被吓到,看着西初那一脸着急的模样,她不由得解释着:“是啊,主子找到了东初,再过些时日我们就要回去了,你们家老太太做主把你给了我们主子……”说到这,昭乐心中升起了几分的坏心眼,她不禁凑到了西初的耳旁,“如若在我们离开前你的朱槿不来寻你,我们可就要带着你离开这里了。” 西初一下子就松开了手,她没把昭乐后面的话放在心上,满脑子只剩下了七皇女要走了,至于刚刚还在她脑子里占据了一个小小位置的一起离开,此时全被她抛在了脑后。 西初来不及想太多,匆匆出了门,昭乐被她吓住,连忙在后头问着:“诶,你要去哪?” “不是吧,我们也不会真的带你离开啊,你想留在朱槿身边就留着呗,至于那么大的反应吗?” 西初跑的方向是七皇女所在的那屋。 磬声守在外头,她喘着气跑到磬声面前时被拦了下来,原先是没有任何思索就跑了过来的,等被拦下,西初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一个无关的人突然跑过来质问自己,这算什么事啊? 西初顿时就打退了堂鼓,她对磬声道了声歉就要离开,屋里头传来了七皇女的声音。 “谁在外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0-170 第161章 来之前, 西初脑子里全都是七皇女要走了的这件事。 来之后,等见到了七皇女,西初满脑子只剩下了退意。 她不该过来的。 她有什么立场, 什么资格去问这件事情? 磬声恭敬地回了话:“是雨宁姑娘。” 里头的人安静了一会儿才说:“让她进来吧。” 得了许可,磬声让开了位,她打开了门, 示意西初进去。西初看着磬声又看了看被打开的门,在那里面,西初想见的人在等着她。 七皇女等的是雨宁, 不是西初。 七皇女找到的是东初, 不是雨宁。 西初垂下了眸子,她没有上前,跟来时一样,匆匆跑来匆匆跑开, 像极了落荒而逃的逃兵。 跑回去的路上与昭乐撞了个照面, 昭乐哎呦一声, 急急忙叫住了西初:“哎——” 西初没有停下来。 昭乐被她撞的莫名其妙,抬头就看到了远处的磬声, 她挥了挥手,跑了过去。 昭乐开口就问:“到底怎么回事?” 磬声问着:“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胡话?” “我怎么可能——好吧,是说了点,我就只是吓唬了她一下而已。”昭乐连忙否认,她可不要承认这种事情,可磬声盯着她半点都不信的模样让昭乐改了口, 她低下头, 稍显弱气地回答着:“也不算是吓唬吧,跟我们回西晴好过待在这容家随时被欺负好吧?” 磬声一板脸, “她与我们不一样。” 昭乐还想争辩:“我知道不一样,可主子……这个雨宁自己送上门来的,又不是……” “昭乐,噤声。” 昭乐闭上了嘴。 “你这几日不要往雨宁姑娘面前凑。你若是闲得慌,便去找光莹。” “我才不要去干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今晚发生的事情并没有被七皇女放在心上,这于她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第二日的夜里重新出现在七皇女的面前。 她白日特意出门了一趟,东雨连着好几日都在下雨,街上还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她看着总归有点不同,她习惯了四季分明的西晴,东雨的气候对她来说有些难适应。 雨下的多,到处都是湿冷的。 她今日没有去见方东初。 这种季节,方东初若是磕着绊着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买了些东西,磬声推着轮椅,东西自然而然就由昭乐抱着,昭乐为人比较跳脱,一些小事便咋咋呼呼的。 此时抱着东西,一边抱怨着东西的奇怪,一边又说起了朱槿身边的雨宁。 这个名字让她很熟悉,甚至午夜梦回时也曾听到过这个名字。 七皇女垂下了眸子,她询问着:“雨宁怎么了?” 她想起昨夜雨宁突然跑来一事,想来定是昭乐说了什么胡话,才让她不安地跑了过来。 昭乐没想到七皇女会突然接话,一时有些语塞,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的,也没将话给说全。 听了好一会儿,昭乐也没说出句正经来,七皇女想了想,也就暂且放下不提。 回了云荼院,昭乐去放东西,磬声推着她就要回房,七皇女按下了她的动作,她屏退了磬声,转向了西初所在的那间房。 七皇女敲了门,得到里边的应话后,才伸手推开了门,不过没有磬声的帮忙,容家所有的房子门槛都设的不低,她并不能直接驱使着轮椅进来。 她等在了门外,还是突然看到她的西初回过神来,才赶紧跑到她身后,伸了个手,帮了下忙。 进了屋,七皇女便能自由行动了,她也没将刚刚的小事故放在心上,目光在屋里一扫,落到了书桌前,椅子被西初推开了点,她没来之前西初一直坐在书桌前看书。 是个上进的人。她不由得想着。 嘴上难免问了一句:“我打扰到你了?” 西初转到她面前,急忙摆摆手。 她这般着急的模样让七皇女看了她一眼,随后七皇女指了下一旁的椅子,“坐。” 西初一愣,她走到书桌后头将椅子搬了出来,一点一点拖到了七皇女的面前,然后不安地坐下,她双腿并拢,双手合十搁置在膝盖上,规规矩矩的坐姿像极了小学生即将接收来自老师的训话。 看着她紧张不安的模样,七皇女咽回了那句不用搬。 “在看书?” 西初点头,乖巧应着,点完了头发现自己可能太敷衍了,又连忙解释了一遍:昭乐昨天送来了一些事,说是楚溪姑娘给的,我今日闲着无事就翻来看看了。 七皇女点头。 这个场景多少让西初有些熟悉,就好像她们还是在长乐宫中,七皇女小时候是西初教导她读书习字,等七皇女进了尚书苑就轮到了七皇女来给西初当老师了。 检查功课,是七皇女经常会做的事情。 七皇女那个时候跟个小大人一样。 “昨日,你来找我是因为何事?”七皇女并没有说太多的闲话,简单的两句寒暄之后就直入主题。 她问的直白,西初一时间有些发愣,恍惚了一下才用双手比划了起来,刚开了头,她又放下了手,她纠结的厉害,昨晚想了一夜,西初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她没什么立场去询问这件事情,本来遇见七皇女已经是一件意外了,本来她是不可能再见到七皇女的。 这些都是意外。 “怎么了?”七皇女看出了西初的不对劲,不禁又问了一句。 西初摇头,什么都没说。 她沉默极了,不太爱与人说话的模样。七皇女想起了之前遇见她和朱槿在一起时的模样,她和朱槿在一起时似乎很高兴。 是看到这张脸就想起了朱槿吗?七皇女摸了下自己的脸,一时间心头有些复杂。 她张了下口,要出口的话忽然就卡住了,七皇女一顿,收拾了下那份萦绕在心头的古怪情绪,“……你是在想朱槿吗?” 安静之后猛地听到这么一句,西初脑子懵了下,不知道该摇头还是该点头。她不太明白七皇女要问这样的问题,是觉得她看到她的脸就会想起朱槿吗? 西初摆了摆手,否定了这件事后,西初不禁又开了口:昨日昭乐说你们要离开了……是真的吗? “嗯。” 昨晚一直想知道的事情,现在终于有了答案,西初垂下了眼眸,心里头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她咬了下唇,又问:为什么?不是,我是问,怎么这么突然,不是才刚来吗? 七皇女回答着:“原先来惊蛰城便是为了寻人,现今人寻到了,也该回去了。” 西初又问:是……东初吗? “是。” 西初的呼吸有些乱,她双手握成了圈,指甲死死抵着自己的掌心,痛意让西初清醒了过来,她问:东初对您来说很重要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七皇女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几乎西初的所有问题,七皇女都会回答她:“嗯。” 小骗子,七皇女这个小骗子。 西初心里有些难受,事情太多,她不知道该为了什么先难受,是要为七皇女在找她难受,还是要为了七皇女没找到她难受先。 心里堵的厉害,西初又问:那您是要带东初一起回去吗? 七皇女摇头。 西初追问了一句:您来惊蛰城不就是为了找她吗? “我是来寻她的。”七皇女回答着。 七皇女垂下了眼眸,露出了些不知所措以及怯弱来,自打七皇女长大后,西初还是第一次见着她这个模样。 “我来东雨的那一日便在想,若是在找到了她,该如何?” “我来时在想,若是她这辈子平安喜乐,那我便离去。若是她这辈子活得凄苦,那我便要将她带回去。” “东初活的很好,虽然智力与个三岁孩子一般,可这辈子她活得很快乐。” “我很想她,很想她回到我身边,但我还是我,她却已经不再是她了,我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既是陌生人便该做好一个陌生人的模样,这些日子接近她,已是我的逾越了。” 七皇女顿了下,她将所有的情绪压了回去,“抱歉,今日话有些多。” “不知为什么,见着你心中总有些奇怪的感觉,许是你的名字让我觉得很熟悉。” 西初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她死去后七皇女会是如何的,西初从来都没想过,她以为自己只是个小宫女,七皇女贵为皇女,只是死了一个小宫女而已,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大事,小宫女死了就死了,再找下一个就是了。 她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七皇女不记得她了,只有她一直在意着过去的那点事情,只有她在意也好,那样子七皇女就不会沉浸在她死去的事实中,她自私的以为只有她念念不忘,七皇女没心没肺。 可最后,没心没肺的,是她。 不是七皇女。 七皇女一直在找她。 是她不愿意去承认,不愿意去相信七皇女。 “怎么哭了?” 泪眼婆娑间,西初瞧见了七皇女的脸,她惊讶的,不安的,所有的情绪都挂在了脸上了,一目了然。 西初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第一年的除夕夜,七皇女跑来问她有没有吃到铜板,她没有吃到。 七皇女就将那个铜板送给了她。 七皇女说,她将好运分给西初一半。 七皇女说,她会护着西初。 七皇女说,因为西初待她好。 七皇女说了很多很多。 西初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第162章 西初哭的很厉害, 她不停地伸手去擦自己脸上的泪水,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很难过, 因为自己,因为七皇女。 那些糟糕的情绪都聚拢在一起,她需要一个渠道去宣泄。 七皇女一下子就慌了, 她忙问着:“你怎么了?” 她靠前了一点,向着西初伸出了手,手没有够着西初, 七皇女先收了回来, 她低声说着:“莫要哭了,若是朱槿醒来,见着你这个模样,也会很难过的。” 听着她的话, 西初也不敢再哭, 倒不是因为她话里的被朱槿看到了会如何, 只是因为她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哭泣,无措的是七皇女。 她对七皇女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一个陌生人在自己面前哭泣, 旁的人再怎么着都会感到一点为难,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不知道她怎么就哭了。 她现下对于七皇女来说就是这么个陌生人。 西初反手用着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她的双眼哭的红彤彤,哪怕是勉强自己收住泪水, 她也还是忍不住抽噎。 待到自己收住了泪水, 她才对七皇女摇了摇头,跟她说着自己没事。 她突然开始哭对于七皇女来说一定很莫名其妙, 正在谈话的人突然哭了怎么都会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导致的。 这不好。 可西初又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找合适的理由来解释。 最后她只是比划了下,说了一声对不起。 因着刚刚的突然哭泣而道歉。 也因着一直以来西初的所思所想道歉。 这场突然的谈话止于西初的哭泣。 在得到了西初没事的答案后,七皇女很快就离去了,西初一个人待在屋里,她从椅子上下来,走到门边,然后靠着墙坐下。 屋里很安静,外头也很安静,西初听不到什么声音。 这几日都在下雨,一直一直下个不停的。 西初原先不觉得下雨有什么不好,她甚至觉得在这种天气睡觉舒服极了。 可今日还在下雨,她一看到雨就觉得心情郁结,糟糕的情绪因为这场雨变得更糟糕了起来。 事到如今,西初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七皇女该怎么办? 她质问着自己,要告诉七皇女自己是谁吗? 她要怎么解释自己死后复苏的这件事?她要怎么跟别人讲她每一次死亡,都只是换了具身体,换了个人生呢? 用东雨的说辞来解释吗? 那要怎么解释她还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如果…… 七皇女已经找到了她要找的东初了。 西初轻声说着。 已经死去的人不应该再打扰别人的平静。 西初还会不会死,西初不知道,西初死了还会不会复生,西初也不知道。可每一次死亡,时间都在向前走,这一次她在七皇女长大了的时间里醒来,那么下一次? 下一次西初死亡不在七皇女还活着的时间里了那该怎么办? 对于西初来说只是闭眼再睁开的事情。 对于七皇女来说,那是找寻一辈子,都可能再也找不见的一生。 既然……西初已经那么自私了,那就再自私一点吧。 藏好自己,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讲。 七皇女未来的人生中,她这个早早就退了场的小宫女就不要再出现了。 半夜雨就停了,这场下了好几天的大雨终于停歇,昭乐早早醒来,见是个晴日她欢喜地与磬声说了一声便出了门。西初醒的也早,她一晚上坐地上睡过去的,醒来后腰酸背痛的,眼睛也肿的跟个核桃似的。 西初委屈地碰了碰自己的眼睛,洗漱过后,西初就出了门,迎头就碰见了被磬声推着的七皇女。 西初有些尴尬,心头生起些退意,七皇女叫住了她:“这个是消肿的药,敷一些会好。” 西初本来还在庆幸自己低头够快,一定不会被看到自己的眼睛肿了,但自己昨天那一场下来,七皇女猜也猜到了自己今天眼睛会肿。 七皇女总是这样子默不作声地照顾人。 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西初都是等着七皇女把东西带到了她的面前,才知道七皇女做了什么。 西初道了声谢,拿过药膏就要回去,七皇女又说:“我帮你吧,你这样子不太好上药。” 西初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又将药盒放回了七皇女的手中,放完后,西初才猛的惊醒,连忙摆手:不,不用了。 七皇女却收了她的药膏,主动牵起了西初的手。 “无碍的。” 她们到了树下。 今日阳光明媚,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了地上,西初隐约瞧见了七皇女脸上的光,金色的阳光好似给她铺上了一层暖意。 七皇女的食指沾了些白色药膏,朝着西初的眼睛伸来时,西初温顺地闭上了双眼,任由七皇女的手在自己的眼上涂抹。 药膏是清凉的,七皇女的手是微热的。 西初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在自己的眼上活动。 这份亲密,是过往才会有的。 现在西初对于七皇女来说只是一个容家的小丫鬟,再亲些就是与她有着相似样貌的朱槿身边的小丫鬟。 那么……现在七皇女又为什么要待她好? 西初问了出来。 七皇女手下的动作停了下,随后很快就换到了另一只眼上,她说:“许是你让我觉得亲近。” 西初一怔,想着人真的可以透过不同的身体看到内里藏着的那个人吗? “你的名字真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我好似在哪听过。” 西初的小心思被击破,庆幸的同时又有些微妙的小失落。 她调整了下心绪,让自己不要太过在意这些。 她的名字是朱槿取的,七皇女对这个名字有熟悉感,她俩又生的那么像……西初忍不住睁开了下眼皮,七皇女低声说道:“别动。” 西初立马乖乖停直腰板,闭紧了眼。 “昨夜朱槿醒了,你若想见她,等你眼上消肿了,晚些时候我带你过去。” 西初举手,比划了下,同时开口说了个好字。 这药并没有上太久,不久后昭乐就回来了,抱着一坛子酒冲了过来。 西初正收拾着那盒药膏,昭乐猛的一接近,吓得西初将药膏摔了。 她连忙下去捡,昭乐的话从上头落了下来,“前几日我路过厨房那里顺手帮了个胖丫鬟,她说过几日自己酿的酒好了就送我一坛,这不,她刚刚送来的。” 她的语气带了几分的雀跃,像是向来考试都考倒数,猛的从倒数第一变成了倒数第二立马欢欣跑回家要求奖励的孩子。 七皇女侧头看了眼磬声,磬声无奈地看了眼昭乐,行了礼,恭敬道了一声:“是。” 她这一退,昭乐立马咧开嘴笑出了声。 等西初从下边起来时,磬声已经去拿酒具了,昭乐在西初身边坐下,开心地凑在西初的耳边嘀咕着:“你们在外头做什么?” 西初摇头,并不想和她讲。 昭乐自来熟惯了,她不讲,昭乐也能把话给她讲下去。 “朱槿姑娘醒了,外边可热闹了,听说半夜醒来的,容二少听到这个消息时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冲到了雪楠院门前。听说朱槿姑娘一听到他来,立马下床相迎,好一个郎有情妾有意。” “你说她烧了这么久,会不会脑子烧坏了,我幼时就有个同伴因为发高烧烧坏了脑子,醒来后就变成了个小傻子,你说朱槿姑娘烧了这么多天,会不会……” 西初双眼无神,死气沉沉地盯着昭乐看。 昭乐一下子就收住了手,她挥了挥手,没好气地道:“好啦好啦,你的朱槿姑娘没有让她进屋,说是昨日容二少被拒之门外了,雪楠院的门开都没开,那会儿雨还没停,二少爷雨中失意又走回了天青轩。” “听说一大早天青轩就去请了大夫。” 这事西初不好奇,不过听到那个二少爷倒霉,西初还是很开心的。 等磬声端着酒具过来时,昭乐已经从二少爷讲到了这阵子一直没出过门的容家大少爷了,说什么府中下人说半夜里经过海晏院时总能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大少爷沾了不干净的东西,被缠上了。 磬声一放下酒具,昭乐立马住了嘴,乖乖站起。 开了酒坛,酒香四溢,磬声先验了酒,之后倒酒,第一个喝的是昭乐,她喝下后,磬声才倒了第二杯,第三杯。 第二杯是七皇女的。 第三杯是西初的。 西初双手抱着酒杯,有些意外地看了眼昭乐。 她没想到这个整天嘻嘻哈哈的昭乐担任的工作是试毒。 西初从来都还没喝过酒。 之前和朱槿出去应酬酒也被挡了下来。 但是这具身体应该是喝过的,毕竟天香楼里出来的姑娘,酒应该是喝过的。 抱着这样子的念头,西初尝了一口,舌尖有被刺激到,第一口虽然不怎么习惯,但第二口西初就尝到了滋味,酒里头有股果香味,喝着有点像果味饮料。 七皇女浅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倒是昭乐拉着磬声也要尝一尝,磬声守礼,甩开她的手威胁着,昭乐立马委屈地凑到了西初身边拉着她一块喝。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最后见只有她们两个喝,昭乐干脆抱起了酒坛和西初一人一口分了起来。 喝到后面,西初上了头,脑袋昏沉沉的,看人也模糊了起来。 她睁着朦胧的双眼,看着与她一起饮酒的昭乐摇了摇头,扭头一看到磬声也摇了摇头,最后目光落到了一脸平静看着她们的七皇女身上。 西初露出了个灿烂的笑。 她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向了七皇女,她就要喊一声殿下,刚起了头,有道声音打断了西初。 “我来的似乎不是时候?” 七皇女的目光被外头的声音吸引了去,西初停下了脚步,疑惑地跟着扭头。 视野中又出现了一个七皇女。 西初愣了下,她看着外头的七皇女好一会儿,都没想清楚哪个才是,干脆甩了甩脑袋,冲着外头的七皇女展开一个笑容,她就要说话,外头的七皇女却喊她:“雨宁。” 西初脑子忽然转不过来了。 第163章 “雨宁。”外头的七皇女又喊了一声。 西初的脑子勉强转了起来, 她看着外头发了好久的愣,才想起来,西初顿时就难过了起来, 她露出了伤心的表情,她都忘记了,她不是七皇女身边的小宫女了, 她是雨宁,她是雨宁,一个和七皇女无关的路人。 “雨宁, 过来。” 听着这话, 西初呆呆地就要过去。 七皇女忽然伸出了手,她拦下了西初。西初停下了脚步,不解地扭头看她,朱槿也将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 那并不是特别友好的目光, 那是冷冽的, 带着丝莫名的厌恶。 七皇女感觉到了不适, 她扭头看向了朱槿,朱槿站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 她面上依旧挂着笑,温温柔柔且疏离地笑,只是眸中的厌恶快变作了实质,溢了出来。 七皇女能够清楚地感知到,朱槿的不喜,那是对于她的。 七皇女说着:“她醉了。” 她未将手放下, 也不知是出于哪种心理, 七皇女忽然有点不想将这个吃醉了的小哑巴还给朱槿了。 可能是在较劲。她想着。 磬声讶异地看了眼七皇女,然后迅速站到了七皇女的身旁, 原先喝酒喝的迷糊的昭乐也瞬间走到了七皇女身边,毫不示弱地迎头看向了朱槿。 朱槿走了过来,一点一点拉近了两方的距离。 最后,她在七皇女的面前停了下来,离着仅有一步之遥。 朱槿低头看着轮椅上的七皇女,七皇女微仰着头看她,在七皇女的注视下,朱槿伸出了手,她放到了西初的面前,同时又喊了一声:“雨宁。” 西初迷茫地看向了她,一会儿又低头看向轮椅上的人,面前两个七皇女好像在打架,她也不知道该拦下哪个人,只是听着那一声的雨宁,脚步下意识便动了起来。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一直拦在她身前的手放了下去,西初抓住了那只伸向她的手。 隐约间,好似看见了一个笑。 浅薄的,一瞬而逝的一个笑。 朱槿似有意无意地从七皇女身上扫了一眼,她仿佛在宣告着自己的胜利,说话间都带了几分的快感,“雨宁醉了,我带她先回去了。楚溪姑娘这些日子对她的照顾,朱槿记下了。” 没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了七皇女的声音,朱槿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去看,她只是紧紧握住了身边西初的手。 “你护不住她。” 一直到出了门,离开了云荼院,朱槿才说起了话。 “你怪我吗?” 她问着。 低低的轻喃让西初听的并不是很清楚,特别是在脑子昏沉的情况下,特别是朱槿说的又轻又低,她只是感觉到了抓着她的人在说话,然后侧目看了过去。 朱槿的眉目中不见刚刚的胜利姿态,那仿佛只是一个假象,出了那道门,她脸上尽显失落。 看着她这副模样,西初不禁朝着她伸出了手,微凉的手碰了碰朱槿的脸颊,等到失落中的人看向她时,西初便冲着她扬起了个笑。 朱槿抓住了西初那只捣乱的手,原是想让她规矩点的,后来见着西初没有半点掩饰的笑容,她要松开的手又抓紧了些。 朱槿拉着西初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安静了一会儿后,她才低声询问着:“你这个小醉鬼,还认得我是谁吗?” 西初只是傻笑。 笑过之后,西初更是大胆,走上前一步,抽出了自己被朱槿抓住的两只手,然后给她一个大大方方的拥抱,就好像在告诉着她,不要难过。 朱槿沉默地闭上了眼,半晌她推开了西初,重新抓起了西初的手,带着她慢慢走回了雪楠院。 今天出了太阳,阳光落在身上本该是暖烘烘的,可能是因为外头还有风的缘故,西初被吹得不自觉闭上了眼。 回了雪楠院,朱槿落了锁。 这几日雪楠院很热闹,往来了不少人。朱槿是昨夜醒的,醒时外头还在下雨,雨声仿佛落在了她的心头上,她不由得抓紧了身上盖着的被子,恍惚中想起了自己最后见到的那张脸,那张有着一双澄澈双眸的脸,那双眼睛着急地望着她,眼眸中充斥着她的身影,就好像她在一心一意看着自己,再也放不下其他人。 她醒来时,雪青在她身边交代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要找的人将她带回来的那一日就被老祖宗带走了。 那一瞬间朱槿是呆愣的,直到雪青说雨宁也不知道是哪里讨得主子们的欢欣,云荼院的楚溪姑娘出面接走了她,老祖宗还没来得及对她下手。 那一刻朱槿心中便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是庆幸的,同时也是气恼的。 庆幸楚溪救了雨宁。 气恼楚溪救了雨宁。 “你不该在她身边。”朱槿忽然说着。 西初茫然,她酒醒了一下,依旧有些迟钝,脑袋处理事情的时候总比平常的时候要慢上一些。 朱槿没有给她解答,她只是抬起手触摸着西初的脸颊,那只手好似带着滚烫的热意,一点一点地灼烧着西初的皮肤,她下意识地就想要推开。 朱槿忽然伸出了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迫使西初在她面前站稳。 朱槿微微低下了头,她靠近了西初,双眸盯着西初,说出的话让西初摸不着头脑。 “你更喜欢她多一些吗?” * 原先还热闹着的云荼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昭乐刚刚看七皇女的动作分明就是要拦下那个小哑巴,没想到到最后,七皇女还是松了手。 昭乐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她要放手。 见四下无人,昭乐便开了口,“陛下,您不愿带东初回去,那雨宁为何也不愿带?” 七皇女伸手将桌上那杯未完的酒喝下,好一会儿她才说:“她不是我的。” 昭乐心有不甘,着急便道:“那又如何?一个小丫鬟,再怎么着也翻不出什么浪来,更何况,陛下睡梦中总是叫着这个名字,她与您有关,陛下——” 七皇女放开了手,酒杯落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轻响,她抬眸,警告道:“昭乐。” 那道目光好似是冰,只一眼便让昭乐屏住了呼吸不敢再动作,直到七皇女的目光收回,昭乐这才慢慢低下了头,她道:“属下知错,属下这便去领罚。” 昭乐不知死活撞了忌讳,磬声看着她离去,并未表露出任何对于她的担忧与关爱,就像她们从来都只是陌生人。 磬声推着轮椅,慢慢往屋里头走去,她说着:“陛下,您不高兴了。” 轮椅上的人问她:“我应当高兴吗?” 磬声只道:“您是陛下,您是西晴的女皇,您不应该为了旁的事物不高兴,那些让您不高兴的存在都该消失。” 时间仿佛静止了,轮椅上的人安静的可怕,磬声不由得抓紧了轮椅上的把手,稍显不安的惶恐情绪在心头一闪而过,磬声垂眸看向了轮椅上的人。 七皇女双手搭在了膝上,她恍惚了一下,过往的记忆忽然浮上了心头,她道:“可你们向来只会让我觉得高兴的存在消失。” 那年便是如此,秋长老说她无权无势,什么都护不住。 所以她不甘愿当个倍受冷落的皇女了。 可同样也是秋长老说,她身边不该出现让她动摇的存在,不管是人或事,她若要权势便不该有那些。 * 西初不明白朱槿这个她是指的谁。 她只知道面前的这个朱槿很有压迫感,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只想避开面前的人,只想快些将现下一键跳过。 “雨宁。”朱槿喊着。 轻柔婉转,像是低喃,更像是警告。 她的手拂过西初的脸颊,两人的双眼不可避免地撞到了一块去,西初看到了她,看到了朱槿,也看到了在朱槿眼中的自己,那是一张让她看了还是会觉得陌生的一张脸。 “我应该叫你雨宁……”朱槿轻喃着,她歪头看着西初,对着西初露出了个浅淡的笑,微风拂过她的指尖,朱槿的手落在了西初的眼角,那抹热意在西初的眼角烧灼了起来,她听见朱槿那绵长的声音落在了耳边。 “还是应该叫你——” 平地好像突然落下了一道惊雷。 “东初?” 今天分明是晴日,西初忽然感受到了几分冷意,面上那只手带来的灼烧感一直在提醒着她,那只是错觉。 “亦或者是——西初?” 西初的耳边嗡了一声,她的瞳孔猛的一缩,看向朱槿的目光都带上了惊诧,西初的舌头好像打结了,她怎么都张不开口。 朱槿神色不明,她只是看着西初,表情略显难过。 西初想问她,可心脏像是被人给揪住,痛苦地感觉席卷而来,一下子让西初闭上了嘴,她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另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她蹲了下去,在地上痛苦地拉扯着自己的衣物,许久不曾听见的声音响了起来。 【……正在崩溃。】 【……请与……】 【请在……被……■■驱逐前……】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听到过的一道声音,依旧是这种模糊不清的话语,西初顾不及那道声音都说了什么,她浑身上下都开始了剧烈的疼痛,痛意让她什么都说不出话来,她甚至无法去思考刚刚朱槿的话。 西初张开了嘴巴,发出了无声的痛呼,隐约有几道嘶鸣声响了起来,西初痛的在地上蜷缩了起来,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让西初只想划开自己那颗正在跳动的心脏,寻求解脱的方式。 意识渐渐消失前,她恍惚听到了朱槿急切的声音。 她在喊:雨宁。 那道声音消失了。 痛意还在继续。 第164章 朱槿身边的小哑巴昏迷不醒。 大夫们被喊到府上来, 全都摇头说准备后事吧。这件事一下子就在容府中传开了,沸沸扬扬的,都在说小哑巴是在外面惹到了什么脏东西, 还有人将她和容大小姐放到了一块,是说小哑巴冲撞了容大小姐,现在活不久了。 又有人说小哑巴惹了不该惹的人, 现在那个人要她彻底闭上嘴。 什么言论都有,还有的在说朱槿是一个灾星,只会害死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个言论冒头了一会儿就被压了下去。 外头的事情, 朱槿都很清楚,府内都在传她将半个惊蛰城的大夫都请了过来,其实不然,她请的并非是大夫。 “在下能力不够, 无法看出这位姑娘到底因何昏迷不醒。” “还请姑娘另寻贤明。” 请了几个人, 都说不知道, 倒是有一个说了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之后又说如果是楼家小姐可能知道一些。 他们来了又走, 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朱槿也不知道,在她说出了那样子的话后,雨宁就倒了下去。 东雨传了许久的转世一说,过去她从未见着,幼时听说了这事,她便去寻了好久, 可最后发现转世并不是她这个身份地位可以接触到的, 普通百姓更是只将这事当作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 “你是在害怕吗?”朱槿询问着,床上的人安静地躺着, 若不是那微微皱起的眉头以及还有些起伏的胸口,她几乎都快要以为她的雨宁跟过往的那些人一样,都将离去了。 “也应该要害怕的,藏了这么久的秘密被人知晓了,换作是我……不,我们终究不一样。” 雪青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带来了商行的事务,前两天朱槿昏迷不醒,掌柜们不敢妄动,许多事堆在那里,去寻了老祖宗,老祖宗便说等朱槿醒来,商行如今也没什么大事,那些小事便先放一放。 聚海节的大小事务未完,逗留在惊蛰城中未离去的顾天洋未完,这许许多多的事情堆在这里,又怎能算得上是小事? 积累了几日,本想着朱槿醒了便会来商行了,结果又听说她身边的丫鬟生死不明,不过是一个丫鬟,死了便死了,又有什么?这种话掌柜们心中想着,却是不敢说出来的。 一拖再拖,他们只得托了雪青带了口信,又将那些事务交给了她。 朱槿只是看了眼雪青手上捧着的东西,而后便收回了目光,“下去吧。” “可是……” “放那里。” “奴婢明日来取。”雪青立马恭敬道。将东西放到了桌案上,雪青看了眼床上的西初,又看了看坐在边上的朱槿,她难免担忧提了一句:“姑娘,您大病初愈也需要休息,不然……雨宁姑娘好了,您又倒下去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便让她守着我。” 雪青退下后,朱槿又看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向了桌案,商行这些日子以来需要经过她手的账目全都摆在了上边,各大酒楼的经营,船行的远航记录,各式各样的东西都在这上面了。 这是容家的基业,被老祖宗托付到她手中的容家基业。 这也是,荣安王的基业。 朱槿猛的攥紧了一页纸,她原是想将其撕下来狠狠泄愤的,可揉成了一团,她又住了手。朱槿小心地摊开了那一页,将其抚平,重新整理好。 她收敛了自己潜藏于心底的那一份暴虐,重新面对着自己的工作。 这是一个机会。 这并不是很糟糕的事情。 她想着,翻动纸张的速度也快了些。 西初昏迷了几日,朱槿便忙活了几日,她一直未醒,朱槿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沉了下去。 大夫们依旧会上门,她便在大夫们的那些早日准备后事中的话语中,静静地处理着商行的事务。 * 七皇女得知消息已经是好几天后,还是回来后的昭乐伙同磬声在她面前不经意提了起来,她们都想她将那个雨宁带回去。 昭乐受了不轻的责罚,伤了腿,需要养一些时日,此时她正瘸着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就差直接开口说去雪楠院了,七皇女犹豫了下,与她说了声去看看吧。 昭乐立马欢喜地喊上了磬声。 这还是她来容府这么久来,少有的几次涉足雪楠院,她知道朱槿不喜她,七皇女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们在双暑城第一次见,她瞧见朱槿有些意外,朱槿也有些意外,但……也是朱槿先过来的,她说她们两人生的这般相似,也是缘分了。 之后朱槿询问着她的来处,询问着她的去处。 又问她,来惊蛰城是为了什么。 朱槿看上去有些期待,像是很好奇她的来意。 七皇女并不讨厌她。 见着她,心中甚至是有些欢喜的。 许是她自幼在宫中长大,没享受过什么姐妹情,在见到朱槿时便觉得若是自己有个可以亲近的姐妹,那一定就是朱槿这个模样的了。 于是她将来惊蛰城的原因说了出来,她告诉了朱槿与她一同长大的小宫女的事情,告诉了她,要找的人叫西初,或许她现在不叫西初了,她本名东初,都是被她改了姓名。 她说了许多,却没有瞧见朱槿那原本带笑的眉目一点点被寒意染上了霜。 朱槿那时候对她说定会帮她找寻西初的。 她也找到了现在名唤东初的西初。 昭乐上前敲了门,出来的是刚到雪楠院不久的雪青,瞧见了她们三人,雪青讶异了下,低声说了句去喊朱槿姑娘出来便又将门关了上去。 没一会儿,朱槿出来了,雪青匆忙离开。 见着她,七皇女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倒是昭乐先开了口:“小哑巴怎么样了?” 朱槿侧目看她,也不言语,只是泛着冷意的目光让昭乐结巴了下,这让昭乐想起了身处西晴皇宫中时得情景,她不小心咬了下唇,在那道冷然的目光中重新开了口,“雨宁怎么样了?” 朱槿这才回答她:“有劳昭乐姑娘关心,雨宁很好。” “可我听说大夫们上门来都说要给她准备后事了。” “惊蛰城的大夫无能罢了。” 昭乐一惊,完全没想过朱槿一开口就是这么大胆不屑的发言。 “若是无旁的事,朱槿便先失陪了。” 见着朱槿就要退回去,昭乐又急忙开口,“你若是在惊蛰城中找不到好大夫,可让她与我们回西晴,我们主子定会找到最好的大夫来医治她。” 她本是好意,但倚靠在门上的人用着极其不善的目光打量着她,最后发出了一声不明的嗤笑:“若真能寻来最好的大夫,不如先给自己治治腿吧。” 朱槿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七皇女一眼,说的话也全是对着昭乐在说,可那话中的恶意却是冲着七皇女而去。 磬声顿时便冷了脸,倒是她身边的七皇女拦下了她。余光注意到她们两人的动作,朱槿这才慢悠悠地看向了七皇女,明知故问地询问了一句:“楚溪姑娘,你说,我说得对吗?” 昭乐还以为那是朱槿在关心自己,没想到她突然指向了自己的主子,顿时就变了脸,她立马跳了脚,大声说着:“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心眼!” 七皇女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会有这么大的恶意,先前的朱槿一直都是很克制的,就算是讨厌她,就算是不喜她,那份情绪也会压的好好的,半点都不会透出来,今日她的模样实在是怪极了。 七皇女觉得不太对劲,她不禁问了一句:“她很不好吗?” 这话好似是触及到了朱槿的某根神经,她脸上的假笑全部消失,“雨宁如何就不劳楚溪姑娘费心了,楚溪姑娘若真这么有善心,不防去看看方家的痴傻小姐,若是你治好了她,想来方家老爷定会对你感恩戴德,如此,就算楚溪姑娘想将她带走,方家老爷爷不会多加阻拦。” 七皇女当即心中有些说不明的感觉,这个朱槿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些话,她听着应该是生气的,可一对上那张略带嘲讽的脸,她便半点气都没了,是因为那张脸吗?那张脸与她的脸一样,所以她便觉得那是她自己? 不,不是。 七皇女垂下了眸子,指尖轻敲着毯子下的膝盖,她说:“你冷静些,我并非是来与你吵架的。” 吵架,是的,七皇女终于明白了现下是什么情况了,朱槿在单方面与她争吵。 “雨宁很好,你不愿她出事,我也不愿。” 朱槿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转好,她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在挑起朱槿的怒火,以至于站在门边的朱槿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雨宁是好是坏,都与你无关,她是我的。” “我的雨宁。” “你为——”朱槿忽然住了嘴,那不过脑的后一句话险些跳了出来,她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各种情绪堆砌了上来导致她乱了手脚。 她沉默了下来,在昭乐的一句不识好歹中笑了起来,她十分认可地点了点头,应着:“是,朱槿不识好歹。朱槿谢过楚溪姑娘的好意了,只是我的人便不劳楚溪姑娘挂念了。” 朱槿退了回去,她双手按着两扇门,即将合上门的时候,朱槿抬眼看向了门外轮椅上的七皇女。 七皇女也在看她,那是在看着陌生人的目光。 她在那位楚溪姑娘的眼中,一直都是一个与她生的相似的陌生人。 朱槿合上了门,门外的一切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门外,昭乐气恼地走下了台阶,口中还在说着朱槿的不是,七皇女看她,摇了摇头,吩咐着磬声:“去吧,给那边带封信,让她们带人过来。” “主子!她都说成那样了!你怎么还想着帮她?” 磬声低声呵斥了昭乐一声,让她安静一下,昭乐顿时收了嘴,她委屈极了,被人说自己是瘸子来攻击自己的主子,之后还要被同僚骂,昭乐委屈。 见着昭乐耷拉着脑袋一脸委屈的模样,磬声才解释了句,“主子帮的是雨宁姑娘,不是朱槿姑娘,你安静些。” 第165章 朱槿慢慢走回了屋里, 西初还在床榻上躺着,她久未进食,大夫说若是再这么下去, 莫说她这稀奇的病能否治好,便是她的身体也受不住。 朱槿坐在西初的床边看着她略显消瘦的脸庞,安静了好一会儿, 朱槿才伸手抚平了盖在西初身上的被褥,她的目光落在了西初渐白的脸上,她说起了话。 “她刚刚来了, 我说了些不好的话, 我不愿让她见你,你想必是想见她的吧。” 朱槿有些难过,心中闷的厉害,这份难过她不能与他人讲述, 她只得藏起来, 如同过往的那些秘密一般, 深藏于心底。 “可我不想。” “我厌她,憎她, 盼着你与我一样。” 那些事情并非是一夕之间就可以消散的,那些事情并不会随着她的出现就可以一笔勾销。 她不愿像个笑话。 也不愿活的像个笑话。 “可雨宁不该与我一样。”她忽的低声说着,重复了好几遍不该。 在这寂静的房中,并无人可以听到她的话,除了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西初。 “我盼了许多年,本想着这一辈子就当她死了, 可我见着了她, 她很好,只是她站不起来了, 那时候我又在想,是否离开的那会儿伤着了腿,所以才不来找我?” “我心中有些窃喜,她并非是不要我,她只是伤着了腿。” “可她并不是来找我的。” “她来寻她的西初。” “她并不是来寻我的。” * 离了院的雪青在路上遇见了入府的掌柜,掌柜叫住了她,问她朱槿姑娘可能见客? 这些天来容府里外事务繁多,掌柜听了不少流言,只觉得容府没有平静的时刻。 雪青点了点头,引着掌柜去了雪楠院,见掌柜手中抱着的木盒,她不禁好奇问了一句:“掌柜的手中是什么?” 掌柜看了她一眼,心知这是朱槿身边的人,也不隐瞒,“姑娘从双暑城回来后便让我去寻的药物,这可是用来治愈腿伤的良药。” 说起是治腿伤的良药,雪青的眼睛一亮,她小心翼翼说着恭维的话,只是话一开口,掌柜便知了她的心思,他摇摇头,婉拒了雪青。 “这药便是这么一小瓶。”掌柜开了盒子,放在里边的只有少少的五瓶药,一瓶也还没有巴掌大,他说:“光是这么一小瓶便要万两金,老朽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从外地的商户手中买到,这不一到我手中我就赶紧给姑娘送来了。” “这么贵啊?”雪青惊讶了下。 掌柜笑笑,神秘地与她说着:“这可是供给皇室之物,可是千金都买不来的,若不是老朽与那外商有些交情,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将这供给皇室之物转手给我的。” “皇室?” 掌柜的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口型,说了两个字,雪青顿时便明了了,掌柜的说的并非是东雨的皇室,而是远在重洋之外的西晴皇室。 她与朱槿远航曾去过西晴,西晴这一任女帝不良于行,想来这药物便是供给她的。 只是……朱槿姑娘要这种伤药做什么?还不惜重金买了这皇室之物。 雪青想不明白的事情难免多问了一句:“姑娘要这治伤腿的药做什么?” 掌柜摇头,倒也不是不愿与她说,只是朱槿那时候便没与他说,他也不知:“姑娘也不曾说,老朽又怎敢多问。想来应当是很重要的人,不然姑娘也不会那般着急,只是老朽无能,时至今日才寻来。” 他说重要的人雪青就有了人选了,那个现如今躺在雪楠院里的雨宁。 只是雨宁从未伤到过双腿,又怎用得上这种东西?说起瘸了腿的人,她只能想起那个暂居云荼院的楚溪姑娘。 今日倒是见了那个楚溪姑娘上门了,她们来容府这么久,雪青也只见过那个楚溪姑娘几次,大多还是在老祖宗那处见到的,反倒是她身边的昭乐与她们见得倒是多。 昭乐前几天不知去做了什么,一身伤回来,双腿更是带了不轻的伤,她本想着给她寻些药……雪青又看了眼掌柜手中抱着的小木盒,她摇了摇头,这种金贵的东西她们可用不起。 雪青领着掌柜入院时,朱槿正在处理商行的事务,见到了掌柜,她停下了手中的笔,朱槿的眼神微闪,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此时见着掌柜上前,说着话同时便打开自己手中的木盒:“姑娘先前让老朽寻的药,老朽不负所托,寻来了。” 装着药物的瓶身精致,掌柜打开了瓶塞,透亮清新的药膏味在朱槿的鼻间漂浮,这味道让她有些熟悉,她转头看向了屏风之后的床榻上。 朱槿忽的明白了什么,她垂下眸子让掌柜收好,又道:“用不着了,掌柜帮我处理了吧。” “可这……”掌柜一愣,不知道该打开给她看看还是听着她的话收起来,只是这好不容易寻来的东西怎么又不要了? “姑娘先前不是说……这是要给重要之人的东西吗?怎么……”掌柜小心翼翼开了口,他拿不准朱槿的心思,只是朱槿花了大价钱买的东西,他也不想自己费了心思去寻的东西就这么没了用处,还是多嘴问了一声。 朱槿看着他手中的药,又看了眼掌柜那紧张的模样,她忽的笑了下,说着:“她死了。” 从雨宁死去的那一刻起,她便死了。 她不应有怨不应有恨。 她不应对着一个陌生人有着那些怨恨的情绪。 掌柜顿时便不敢说什么了,他抱着木盒又退了下去,心想莫不是自己办事太慢了,若是被迁怒到自己身上来……寻到东西的那点沾沾自喜顿时便消了去,他浑身被惊恐不安笼罩着,掌柜急忙道:“那老朽老退下了。” 朱槿说了一句,“这非掌柜的错,掌柜莫要放心上。” 掌柜点点头,便不知是否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掌柜匆忙离开,手中的木盒也一并带了回去,雪青在外头见到他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疑惑极了,在他离开后她不免又进了屋。 “姑娘?”她轻喊着。 屋里头的朱槿站在原地发着愣,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她,“怎么了?” “奴婢见钱掌柜走了,他不是来给姑娘送东西的吗?怎么……又带着走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朱槿摇摇头。 雪青不敢在这事上多问了。 过了会儿,朱槿突然说:“你……” 雪青急忙看她。 朱槿却只是开了个头,雪青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朱槿后面的话,她不禁主动问了一句:“姑娘?” 朱槿摇头,让她退下。 这是无意与她说了。雪青在心中叹了口气,恭敬地退了下去,出门前她又停下,回身问了一句:“姑娘可还要再请大夫上门?” “请。” 雪青抱着满腔的心事出了院门,心想这雨宁姑娘平日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和她们姑娘相处的,姑娘什么话都不愿讲,她又是个哑的,那整日待一起岂不是要闷死? 她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瞎想了。 也不知这一天的事情是否都赶到了一块去了,她在路上又撞见了人,这次是今日才见着的人。 云荼院的昭乐。 她们平日里遇见也会凑在一起说说笑,那楚溪姑娘瞧着冷模冷样的不好接近,她身边的人可比她有人味多了。 噢,不对,她身边也就一个昭乐让她觉得喜欢,其他两人,先不说那个不见人影的光莹,便说说那个磬声,简直是与她主子一个德性,不爱搭理人,总是板着脸。 “你那个主子真是坏透了!” 昭乐没什么心机,总爱与她们窝在一起说说笑,平日里遇见她们在忙活也会搭把手,她们很多小姐妹都爱与她一起玩,就算是说这府里府外的八卦时,昭乐也是与她们一道的。 与她见面,迎面便是这么一句,雪青难免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这一点头反倒是让出口说坏话的昭乐沉默了,昭乐安静了一下,才吐出一句:“你好歹反驳一下吧。” “姑娘若是个好人,便无法管着这整个容家了,好人易被欺,姑娘她做个坏人是极好的。” 昭乐:…… “你今日是不是在我们姑娘那里吃了什么亏?你这般说她……” “她嘲讽我主子是个废人。” “啊这……姑娘从来不会说这些……是不是你们主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了我们姑娘不高兴了?” “分明是你们姑娘的错,怎么就成了我们主子有错了?” “可我们姑娘真不是那样的人。” “那总归是从她口中说出的。” 这下换雪青不说话了,她想了想,小心伸出手拉了拉昭乐的衣袖,“不然……我同你认个错?你便不要再生我们姑娘的气了?” 昭乐被她这模样气笑了,她戳了戳雪青的脑袋,“哪有这种理?” “你便不要生气了嘛,我们姑娘若是做错了什么,那我与你道歉,再过些日子,姑娘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会上门与你们道歉的,她并非是什么恶人……只是想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让她也不好了,所以才会这般……” 昭乐嘀咕着:“她还真是好命,有你这么个小丫鬟护着她。” 雪青摇了下头,她很认真地抓着昭乐的手摇着头:“姑娘并非是好命,姑娘一点都不好命,她受我们喜爱也并非是好命。” 第166章 夜半降了温, 朱槿听见床上的人发出几声微弱的声响,她笔尖上的笔墨一抖,落到了干净的书文上, 墨水很快便晕开,将她将写好的文字全部浸染,朱槿来不及顾太多, 匆忙放下笔朝着屏风后的床榻跑去。 西初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五根手指屈起, 锐利的指甲毫不留情地从自己的手上划下, 一道道抓痕留在了上面,瞧着便痛极了,朱槿连忙上前拉开西初的手,同时喊了声:“雨宁。” 西初没有回应, 那双手挣扎着, 朱槿一个没注意, 自己的手被她给抓伤了,她再去拉西初的手, 一翻开才发现了她手上的不对劲,一道道血红色的线深藏于皮下,在那之上是西初刚刚抓出的红痕。 今早她来喂药时,西初的身上并没有这些东西,朱槿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了这些东西,她紧紧抓住了西初胡乱动的手, 将她搂在怀里, 不让她对自己做出任何自残行为。 朱槿又担心西初会因为疼痛去咬舌,便将自己的手腕放到了她的嘴边, 任她啃咬。 只是少了一只手去钳制住她,多少有些不方便,朱槿环抱着她,迫使她的双手只能搭在自己的身后。 她这么一动作,西初就没法去抓自己的手臂了,她疼极了,双手又抓不到自己的手臂,只得去抓离自己最近的东西。 她稍显锐利的指甲落在了朱槿的后背,指甲磨着她的衣物,在她的后背留下一道道的划痕,隔着衣物她的杀伤力并不大,朱槿能够感觉到后背传来的疼痛,但她只是静静抱着西初,安抚着她,轻声哄着她。 西初呜咽了两声,低低的,若是不细听,全然听不到她的声响。 她的嘴巴死死咬着朱槿的手腕,好似要将朱槿的手腕咬下一块肉来,朱槿见着自己被咬住的手腕上好像渗出了点点的红色,接近麻木的手臂让她感觉不到疼痛。 她的手腕已经习惯了这个程度的疼痛。 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响起,与之一起而来的是后背的刺痛感,西初的手在她的身后留下了道道划痕,汩汩的血珠冒了出来,朱槿闻到了血腥味,她皱了下眉,并没有就此放开西初。 “很痛吗?”她低声问着,被她抱着的人没有给她任何的回答,只是时不时出现在耳边的呜咽声在回答着她的这个问题。 她在哭。 她之前请来的人说这并非是病,像是中了邪,那人问着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朱槿并未说实话,只是说了西初突然就在她面前倒了下去,那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得跟她说另请高明。 为什么听了那样的话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那天,说了什么呢? 她在质问,她是否是那个人要找的西初。 一直被疼痛纠缠着的西初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她的疼痛退了下去,那双手也不再胡乱动作了,等了好一会儿,朱槿感觉西初不会再去伤害自己了,她这才放开西初,让西初好生躺在床上。 她的目光落到了西初沾了血的手上。 朱槿取了一旁的毛巾,用水打湿拧干之后,她坐回了西初的床边,她轻轻地擦拭着西初的唇角,替她擦去那不小心沾染上去的血色,本要打开她的嘴去擦她牙齿上留下的血迹的,但朱槿的手只是捏住了西初的脸颊,并没有迫使她张开嘴。 朱槿松开了手,她低下头去看西初的双手,她转移了阵地,她抓着西初的手,慢慢地擦拭着她指缝留下的血液。 那是她的血。 刚刚被西初抓出来的鲜血。 饶是做着这么轻微的动作,在活动中还是难免会牵动到后背的伤,阵阵的痛感传了过来,朱槿视若无睹,她只是将西初手上的血擦干净了,然后将西初的双手藏进了被中。 “你是不愿当她的西初吗?”朱槿问着。 西初没有回话,朱槿伸出手,她的指腹慢慢从西初的眼下划过,最后停在了她的眼角。 “我也不想给你那个愿意的机会。” “她来晚了。” 朱槿的眸色渐深,她温声说着话,眉目也沾上了几分的柔意,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露出轻松的表情来。 “是你先拉住我的手的,是你先靠近我的,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要留下的。” “你是雨宁,你便只能是雨宁。” “你不是别人,你只是雨宁。” “我的雨宁。” 做完了这些朱槿才抽空看了眼自己的后背,她看不见,只知道后背大概不太好,那里很疼,被抓伤的地方一直在提醒着她,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朱槿没有理会,她拉了下被撕扯掉的衣服,从床上站起,走向了紧闭着的衣柜,朱槿打开了衣柜。 衣衫被褪下。 在那底下,是狰狞的红痕,新伤与那些旧伤交汇到了一处去。 她的身体并不如她的外表看上去那么完美,在那些漂亮衣服的包裹之下,藏着的是一具充斥着伤疤的残破身体。 朱槿取了一件新衣,柔软的料子贴上后背的那一瞬间传来的痛感让朱槿停下了拉扯的动作,缓了一会儿后,朱槿才将衣服继续从身后往上拉。 她整理了下衣襟,将旧衣叠好归置一处。 朱槿回到了桌案前,继续着自己未完的工作,外头降了温,夜里有阵阵冷风袭来。 * 夜里忽然下起了小雪,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萧光莹冒着风雪回来了,容府中的下人见着她很是惊奇,纷纷避了避,萧光莹一路行至云荼院,七皇女已经睡下,罄声守在屋外,一抬眼就见着了匆匆回来的萧光莹,她拢了下身上的外袍,走了出去。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我有急事与陛下说。” “陛下已经睡下了,明日再说。” 萧光莹看了眼罄声后头还亮着灯的里屋,轻轻点了点头,罄声又道:“我让昭乐起来给你准备些吃食,这么着急回来,是荣安王那头出了什么事吗?” “之前回来禀报的暗卫打探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消息,容家是荣安王的容家。” 听到这个罄声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消息她们要比萧光莹知道的早一些,拜容府的二少爷所赐,前些日子闹出的那桩事至今还是酒楼茶坊里的饭后闲话。 她摇头的模样并没有让萧光莹太失落,毕竟当年荣安王拒绝了顾天洋的半副身家这事,可是传得闹哄哄的,哪怕是身处异国的百姓们也能在说书人口中听到此事,顾天洋是何许人也,南雪有名的大富商,据称富可敌国,这是真是假倒也无人能知,不过富商一说倒不是虚的,顾天洋当年不过是想要一枚不知真假的鲛珠,□□安王在面对着顾天洋的财势丝毫不为心动,坊间人都称荣安王不为财势迷眼,不愧是南雪第一人。 可她们这些人却知,并非是荣安王不为钱财动心,只是顾天洋给出的东西不够动她的心。 “我要说的并非是这个,你可知十几年被送往南雪和亲的那位北阴郡主?” 磬声迟疑了下,问道:“你是说那个……与荣安王闹出了许多……的北阴郡主?” “正是她。” “荣安王曾嫁与北阴的静南王,后来两国开战,这桩亲事不了了之,荣安王回了南雪,静南王再也没迈出北阴半步,倒是有听说过北阴郡主曾居于静南王的府邸中,后来闹出的那些事倒也不是无处可寻,毕竟是荣安王先招惹的她。” 萧光莹又摇头,“几月前,南雪小将军与荣安王讨要那枚鲛珠,想要赠与佳人,荣安王当时称那颗鲛珠早年便丢了,你可知那颗鲛珠去往了何处?” 这事罄声也听说过,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也正巧与这鲛珠有关,只是出现在惊蛰城的鲛珠不过是个幌子,她侧目看向萧光莹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就好似自己寻到了什么重要线索一般。 罄声略一思索,猜测道:“你寻到了那颗鲛珠?” 萧光莹点头,又摇头。 “这是何意?” “那颗鲛珠在北阴的郡主手中。” “可我听说北阴郡主爱慕荣安王,那也只是北阴郡主的一厢情愿。” “若现今待在南雪的那位北阴郡主是个假的呢?” 罄声立马安静了下来,她讶异地看着萧光莹,一双眼好似在问着她是真是假? 萧光莹轻轻点了点头。 “从前以为这个北阴郡主不知亡国恨,一门心思就要贴到荣安王身上去,倒不曾想过,荣安王才是那个情种。” 这话着实有些吓人,罄声想若是昭乐在这里定是要缠着萧光莹问个究竟了,现下就连她……也对这荣安王与北阴郡主的过往好奇极了。 十几年前西晴出兵助了南雪,南雪这才得以攻下北阴,而女帝则是率兵拿下了南雪王都,后来也不知这荣安王与女帝达成了什么协议,女帝签署了停战协议,退出了南雪王都,南雪作为西晴的下属国,每年需给西晴进贡。 这些年来,因为西晴的退步,南雪日渐壮大了起来。南雪在韬光养晦之际,西晴境内却是动乱不堪的,前女帝的退位给西晴带来了不小的影响,新帝继位后西晴境内是非不断,也就今年才平定了下来,安定之后,新帝有意剑指南雪,任凭长老院怎般阻拦,新帝都听不进去,若非年初新帝得知了东雨可寻轮回之人,被那位西初绊住了手脚,恐怕两国现今早已开了战。 而今西初已经寻到,新帝心中已无了顾忌,恐怕在不久的未来,四国的第一战便要从西晴与南雪之间打响了。 * 昨夜忽的下起了小雪,今早醒来时外头还在下雪,这场雪也不知要下到何时,府中的下人都换上了冬衣,有怕冷的还缩了缩身体,刚来府上不久的下人许是第一次见着雪,眼眸中尽是好奇的神色。 朱槿便站在檐下看着他们。 屋里头雪青还领着大夫在西初诊治,今日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消息,她仰头看着天空落下的细雪,灰蒙蒙的天空落下的雪到了地面是白色的,雪将所有的一切都染白,好似那些脏污也随着这场雪的落下,消失的一干二净。 朱槿伸出了手,去接了外头的细雪,她看着雪在手中融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 那年也是刚下了初雪,她清早就出了门,等回来后听说,有人死在了天青轩。 是大小姐身边的新进的小丫鬟,大小姐嫌死了人不干净,便缠着老太爷换了院落。 她抱着不安的心思回到了天青轩,二少爷见到了她也说起了死人的事情,他院里头死了个小丫鬟,他也想要换院子,不想住在那个院子里,可是祖父不喜他,祖父眼中只瞧得见姐姐。 朱槿当时心不在焉地哄了几句二少爷,待到她得了空寻到大小姐新换的明月苑时,柳方同她说紫苏死了。 那日死的丫鬟,是紫苏。 她想起了昨日那人上门来说的那些话,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是否…… 是否…… “姑娘,雨宁……雨宁……” 后头忽然传来了雪青急切的声音,朱槿回过了神来,她扭头看了过去,雪青在她面前停下,说出了她刚刚未完的话,“雨宁醒了。” 朱槿一怔,她下意识行动了起来,心上还未感觉到多少喜悦,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第167章 西初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她浑身都痛的厉害, 疼到她想要撕裂开自己的身体,将那些藏在她体内会让她感觉到痛苦的东西一一都扒出来。 可忽然之间,疼痛消失了。 人声出现在了她的耳旁, 是不熟悉的声音,一道年迈的声音。 西初想,自己是不是又死了? 心里头不知怎的, 升起了点难过的情绪,西初缓慢地睁开了眼,她不太想看着这个新的世界, 新的人生是怎么样的。 然后, 她就听到了一声尖叫,有个人影在她的眼前跳了起来,再然后那道人影跑了出去。 年迈的大夫正为她把着脉,他浑浊的双眼讶异地瞧着西初, “倒真是奇了, 前些天来时, 这脉象分明是紊乱不堪,现在却这般平和, 真是怪哉。” 死者复生,怎么能不奇怪? 西初暗自想着。 她张开嘴,隐约感觉有什么血腥味弥漫在鼻息间,西初轻咳了一声,费劲地说着:“你……” 许多年都没有说过话了,一时听到这具新身体的陌生声音, 西初还有点习惯不过来。 “姑娘久未说话, 还是不要勉强自己的好。”大夫又说。 西初想问他一些当前她可以询问的事情,但听着大夫的话, 西初又乖乖闭上了嘴。 这一闭嘴,一抬眼,西初就看到了从外边进来的人。 西初愣住了。 下一秒回响在她耳边的是一声极轻的:“雨宁。” 西初的心脏忽然感受到了丝丝的抽痛,她想起了昏睡前最后的记忆。 朱槿一步一步迫近。 朱槿问她,她是不是西初? 西初呼吸顿时乱了起来,她还没死?这里不是新的地方? 看着朱槿坐到床边,一如既往用着温柔模样对待着自己,西初脑中的那些想法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剩下自己怎么还不昏过去? 她不安,她害怕,该怎么和朱槿说这事。 那件事情并不是自己昏过去了就过去了的,它就在那里,抬眼就能看到。 “我让雪青去为你准备些吃食了,你睡了好久,怕是有一段时间都得好好休息调理了。” “怎么了?这般看着我,是许久未见,心中欢喜?” “我倒是不介意被你这么盯着,可雨宁往后要也是这般瞧着他人,我可是会醋的。” 朱槿笑了笑,她伸手捏了下西初的脸颊,西初被她这一捏捏的迷糊了起来。 西初心中茫然,乱七八糟的思绪还未理清,朱槿的话又都砸了下来,她微仰头,瞧见了朱槿伸出的那只手上的牙印。 “这里……”西初不由得指了指。 “无碍,只是小伤。”朱槿的目光落到了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上,她本是下意识地回复,却在说完话后愣住了。 她呆呆地望向了西初,问着:“雨宁,你能说话了?” 这模样与平日里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朱槿可不一样,看上去呆呆的,就像个普通的女孩子。 不过很快她的这份呆愣就消失了,微抿着唇的模样看不出是在开心。 西初嘴巴微张,在旁边的大夫接过了话头:“许是受了刺激,不过往后也要少说一些,莫要伤着了。” 西初费力地吐着字:“你,不,高,兴?” 朱槿摇头,“自是高兴的,你能醒来我便很高兴了。”她勉强笑了笑,言语中好似真带上了几分的酸意,“只是雨宁会说话了,往后便不会只与我说话了,心中有些吃味,不过不打紧,你能醒来便好。” 这话古怪极了,偏偏西初又说不出是哪里古怪,明明过去朱槿也总是这么说话,但是今日的她,不太一样。 有种被雾掩住的感觉。 大夫并没有在这里待多久,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朱槿就送着他离开了,等朱槿回来西初心中隐隐不安,她又想起了先前的事情。 刚刚有个外人在朱槿不会问,但现在就是她们两个人在独处了,朱槿会提起来的吧。 昏过去的那件事,她还记得。 她要怎么与朱槿说?是否认到底,还是与她坦白? 朱槿为什么会知道她就是西初? 西初从不大想知道,变成了迫切的想知道。 可是朱槿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回来的朱槿只是伸手替她掖了下被子,让西初乖乖躺着,她绝口不提先前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在等着西初主动提起。 西初想了下,觉得很有可能,因为朱槿本身就是这种人,很多事情她都不会主动去问,主动去提,如果别人不说的话,朱槿就不会说。 从前西初觉得朱槿这种不会强迫别人说自己不想说的事情挺好的,但是现在看看,也有点不好。 这其中更多的是因为西初现在不需要她不问。 归根究底也只是西初善变。 善变的西初犹豫了一下,伸手抓住了朱槿的衣袖,“之……前……”她说话还很费劲,脑子已经说完了一句话,嘴上却磕磕绊绊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朱槿摸了摸她的额头,笑着说:“外头下雪了。” 西初一愣,只听朱槿又说:“今年的初雪,才刚下,你便醒了。” 西初顺着她的意思往外看了眼,窗户是密封的,她看不见外头下雪的模样,看了一眼西初收回了目光,她还是想和朱槿说之前的事情。 她手一拉,朱槿立马低头看着她。 被朱槿刚刚那么一中断,西初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该从哪里说起,该怎么说,该怎么和朱槿说起这件莫名其妙就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情? 西初正踌躇着,朱槿突然伸手轻抚着她的眼睛。 西初的思绪顿时僵住,脑子里的想法不可避免拐了个弯。 朱槿总爱触碰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对于朱槿来说是不一样的。 人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朱槿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看到了……藏在这具躯体之中的她了吗? 朱槿低声问着:“雨宁想同我说些什么?” 西初只是顺从地闭上了眼,于黑暗之中,朱槿的声音被放大,她的所有一切感官都被放大了许多,西初开了口,一个字才冒头,朱槿的声音忽的响了起来。 “你是雨宁,我的雨宁。” 她好似在告诉西初,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她不好奇,她不想知道。 过去了吗? 西初不由得问着自己。 “为……什么?”西初低声轻问着。 与此同时。 云荼院中,萧光莹正与七皇女说着昨晚她与磬声说起的事情。 那个荣安王的秘密。 这听上去并不是什么值得一听的事情,只是外人口中的那些八卦。 七皇女对于这件事情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萧光莹说的神神秘秘的,昭乐与磬声都很好奇的模样,七皇女也便听了那么一下。 她对于荣安王的记忆还在过去的时候,她刚上尚书苑,西初对于这个荣安王很推崇,孩子总是有着一点争强好胜的心态的,她自然也不例外,她便是看不惯西初夸赞他人多过自己。 然后……她确实不得不承认,荣安王很厉害。 一个能在异国潜伏三年最后回到自己的国家从一个郡主坐上了荣安王位置的女人,确实不容他人小觑。 那个时候的荣安王在寻人,寻一个不知去处的人。 “荣安王先前在北阴待了三年,她在北阴最后的时日里遇见了从边境入京的北阴郡主黎云初。” 七皇女也知道这个人,北阴的郡主,十几年前被送往南雪和亲,这一场亲事至今都没有完成。 “南雪曾为这位郡主指了国内的青年才俊,但不知怎的每一位青年才俊到了最后都没有娶成这位郡主,于是便有人说,并非只是这位郡主一厢情愿,其实荣安王对北阴郡主也藏有心思,只是曾经的身份让她不能对郡主言明自己的心意。” “北阴郡主在南雪境内身份尴尬,若不是有个荣安王护着,怕早就被啃的连渣都不剩了。□□安王也并非对北阴郡主有情的模样,当年查探时的困惑,这一遭去了北阴却有了新的收获。” “那个被送往南雪的北阴郡主其实早就死了,被送去的只是一个冒牌货,真正的北阴郡主死在了北阴与南雪开战的那一年。” “荣安王近年来屡次前往东雨,为的就是寻这个已故的北阴郡主。” 昭乐沉默地听着萧光莹的话,等她提到了东雨,昭乐不禁问了一句:“上一次我们去楼家时,那楼洇房中藏着的人是荣安王?” 她们之前去的时候,楼洇房中还有未撤下的热茶,房中的呼吸除了她们几人,还有一人。她当时心有疑惑,不过主子不让她乱来,她便乖乖闭上了嘴,当作一切都未明。 “恐怕是的。荣安王早几年就与楼洇交好,为的就是寻找那个北阴郡主。前不久我们的人在北阴山中撞见了荣安王。” “那是北阴的禁地,据说唯有北阴祭司才能去往的地方,所以的北阴禁地,说到底……便是这群祭司们的埋骨地,那位郡主不巧也是北阴的祭司。” “荣安王进去时没有带手下,倒是让我们的人跟了进去,她一路瞧一路看,瞧着模样像是第一次见那禁地,可在林中行了大半日也不见她停下揣摩该走哪个方向,她分明早已来过那禁地数次,已将禁地的路摸得个一清二楚。” 第168章 说到北阴, 大多数人的第一印象都是一个不见天日的国家,再就是北阴的祭司,那是比起东雨还要邪乎的存在。 北阴强势时, 就连西晴也要让它三分,只因那祭司的力量深不可测,能让上万人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之后连尸骸都寻不到的力量又怎能让人不生惧? 而这是曾经的北阴。 自打十三年前北阴战败,北阴的祭司好似一夕之间就失去了这种恐怖的能力,除了那终日不见太阳的穹顶, 北阴成了一个普通的小国。 它的君王是个无能的家伙, 无法抵御外敌,为了护王国的平安,只得将王室年幼的公主送出,虽借着这个机会得了一些时日苟延残喘, 可君王无能, 哪怕外敌不再入侵, 可这没了祭司的王国像是失去了主心骨,接踵而来的天灾人祸让这个王国的人民苦不堪言。 十三年前的战败后, 这个国家的降书并没有换来休养生息的机会,哪怕战争不再继续,这个王国也没能从苦难中走出。 就像是被他们所祭祀的神灵给遗弃了。 北阴再不见过往的繁荣昌盛,只余一片荒凉。 七皇女刚登上帝位后不久便收到过来自北阴王的亲笔信,那是一封半年前寄出的信,这封信历经千辛万苦最后到了西晴, 却落到了她这个“女帝”手中。 七皇女拿捏着那封信许久, 最后将它投入了火盆之中。 她虽对南雪无感,可也瞧不起北阴。 西晴于北阴而言, 应当是敌,废帝曾对北阴出兵,于北阴而言,西晴是南雪的盟友,是北阴之敌,而北阴王却将信送到了西晴,着实是愚昧。 “荣安王瞧着像是有目的性,我们一路尾随她,倒也不敢跟着她太近,只得远远瞧着她,入了林不久,荣安王便见了一个人。” 入山前谢清妩就发现有人在跟着自己了,她不动声色屏退了下属,让他们候在原地,她则是一人孤身入了山。 山中有人在候着她。 她每年都会往北阴走上一遭,曾经的静南王府早已成了一座荒芜的宅院。 静南王一家死于她的手中。 在她带走北阴小公主的那一年。 几年过去,曾经门可罗雀的静南王府已成了一座废宅,无人修剪的枝桠侵占了整座宅邸,腐朽的气息在院中弥漫着。 她不曾进去看过,被她专门派来守着这座宅院的人这十几年来也不敢往里头走上一遭。 比起她住了三年的静南王府,这座她从未涉及的山林倒是她这几年来时常会踏足的地方。 她听说了一个消息。 在那一年王室的成员纷纷离京,北阴的国师开启了祭礼。 在那之后,国师离世,她在边境见着了“小郡主”。 谢清妩有时候会想,若是那天她听了小郡主的话离开了,会是怎样的景象? 她是否就会在西晴见着小郡主了? 可那之后她也曾去过西晴,她不曾在西晴见到过那个总是说着天真又愚昧的话的小郡主。 她好似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上了山,山中雾气重,前方的道路渐渐看不太清了起来,谢清妩只停了一下,便分辨好了方向,她对这里很是熟悉,熟悉到哪怕是闭着眼,也不会将路认错。 一路往前,拨开迷雾之后,是一片静谧的林子,谢清妩停下了脚步,有人自树后走了出来。 他穿着白色的兜帽,小心翼翼走到了她的面前,同时低下了头来,对着她轻声喊着:“——王爷。” “那人穿着白袍,是北阴祭司服,那祭司对北阴王卑躬屈膝的,二人在林子间不知说了些什么,祭司领着她一路往山上走去,越走这路便越崎岖,躲藏的地方也没了遮掩,我们便不敢再追上去。” 谢清妩点了点头,北阴祭司小心地往周围看了看,他瞧上去很不安的模样,战战兢兢的表情就好似自己若是说了什么不该的话,便会遭了什么报应。 或许不应当说是报应,应当说是背主的惩戒。 不过谢清妩还不想这么快让他尝到这些。 她冲着北阴祭司安抚笑了笑,与他说了后头确实有人跟着自己,祭司顿时就变了脸,慌慌张张的。 谢清妩心中想这人当时到底是哪来的胆子敢对她提出要求? 或许北阴人除了那些生性奸诈之人,还盛产像小郡主那样的笨蛋。 谢清妩与他说了一句,祭司不安又慌张地指了指往上的方向,“今日火神出门了,王爷自此往上,便能见着了。” 他说的火神,是庇护北阴的神灵。 她曾在书中看过,北阴的神是一只怪物,浑身上下都带着火,唯有北阴的祭司才不会被这怪物的火焰灼烧。 她每年来此,这祭司都会对她摇头说还不到时间。刚开始她不听话,硬是要往前闯,手底下的人顿时便被烧成了焦炭,那是自那消失的三十万人以后,她第一次亲眼目睹北阴的神是什么东西。 纵使再怎么不甘,她也只得暂退。 可她向来不是这种心甘情愿等在后头,等到这所谓的神点头允许踏入才敢继续向前的人。 她去了东雨,殷家阳家,最后她走进了楼家。 那个据说活不过双十的楼家小姐对她说了些很有趣的话。 她在楼家小姐的帮助下去到过上面,只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楼洇与她说,时候未到。 她便等,一年又一年,这种早该被她抛在脑后的人不知为什么哪怕随着年岁的增长,并未伴随着时间逝去,而是野蛮生长,在她心上扎了根,不知何时起成了一棵难以砍伐的巨木。 谢清妩想不通,也想不明。 许是一直都不曾有个答案,所以才让她这么牵挂。 早几年是不甘,想着要将那个小坏蛋给揪出来,将她的双腿打折了,将她关在荣安王府中,将她关在自己每日睁眼可见的地方。 随着一年又一年的时间流逝,她的不甘变作了习惯,习惯去寻,习惯去问。 本以为这些只是习惯。 可今日听到这话,谢清妩又觉得不单单只是习惯,还有点别的什么在里面。 她想,等她见着了那个天真的小郡主便会知道答案了。 谢清妩是害怕的,是不安的。 祭司一直在边上催促着她快些动身,谢清妩听着恼怒,让他离去,祭司敢怒不敢言,最后只得委屈地对着谢清妩道了一句:“王爷快些吧,若是过了今日,被……知道了……那……那……” 谢清妩无声地看着,祭司喏喏,不敢再言。 “荣安王上了山,祭司便在那林子里候着她,一直到后半夜,才见荣安王下山来,她什么都不曾说,只是看了祭司一眼便下了山。她走后,我们便分为两路。一路上了山,一路则是追着那祭司而去,将祭司擒了下来,那祭司倒也是有点血性的,我们用了各种手段都不见他吭过一声,也不知那荣安王是如何让他开口的。” “还是后来,他似乎是将我们错认成了南雪境内的人,说了一句,他已经按照吩咐将事情都和荣安王说了,还请放小公主一条生路……” * 西初看着被送到自己面前的汤药,憋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捏住鼻子将它一口气吞咽了下去,呛人的气味在鼻息间打转,西初连着咳嗽了好几下,还是朱槿轻抚着她的后背才让她缓了些。 西初醒了已有几日,这几日她一直待在屋中,醒了便吃饭喝药,专人伺候,偶尔想下次床总会被劝回床上躺着。西初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病弱的小姐,下不得床,吹不了风,受不了寒,这感觉有点熟悉,西初又想不起来她在哪感受到的。 与朱槿在一起是安静的,安静的时候就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西初又想起了那日朱槿在自己耳边的追问。 想到这个,西初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心口。 这里轻轻在颤动着。 死亡的记忆近在咫尺,西初思绪发散时还能感觉到这里传来的阵阵刺痛感。 那似乎在警告她,身份暴露就会死。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这个世界向她揭开了秘密的一角。 西初心中跃跃欲试,每每自己看向朱槿时,朱槿总会看过来,然后对着她露出一个笑,喊着:“雨宁。”她那模样就好像知道西初要说些什么,她不愿听,所以不愿让西初讲。 跃跃欲试了几次,西初暂时消停了下来。 雪青来了几次,有时候是领着外人来的,有时候是端着难喝的药,西初每每见着她都不觉得高兴,前者是因为朱槿,后者是因为喝药。 外人来便是代表着朱槿又要忙活一堆事情。 喝药就是要伤害西初。 西初哪种都不喜欢。 不过朱槿喜欢盯着她喝药,每次在西初喝完药后还会塞给西初一颗蜜饯,让她压压味。 西初感觉自己在被当作小孩养着。 她有这种疑问便问了出来,这个时候朱槿就会笑着对她摇摇头,说不是。 “雨宁若是会那些返老还童的神通,也不至于被卖进了天香楼,遇见我。” 她在嘲笑西初。 西初很肯定,但西初找不到话来争执,只得瞪着自己一双大眼睛,气呼呼地看着她,然后被自己打败,恼羞成怒拽起被子往头上一盖,身子一倒,当回自己的小废物点心。 朱槿也不会这种时候过来哄她,在西初生气的时候,朱槿会去忙活商行的事务,等着西初生完闷气后,朱槿会问她:“还生气吗?” “雨宁是在与我撒娇吗?” 西初回了一声不是,朱槿就拉着她的衣角,轻轻摇晃着,用着十分可怜的语气说着:“可我想同雨宁撒娇该如何是好?” 西初觉得自己拿朱槿没有一点办法,但凡朱槿长得不好看那么一点,她也不会被吃的死死的。 可朱槿偏偏长得好看。 打破西初小学生日常生活的是老祖宗身边的嬷嬷带来了老祖宗的口信。 老祖宗想朱槿了,也想见见朱槿身边的小丫头。 第169章 嬷嬷说老祖宗要见她, 朱槿沉默了好久,西初站在她的身边看了又看,完全看不出一脸平静的朱槿究竟在想什么, 只是安静了许久,久到讨厌的嬷嬷忍不住要提醒她该回话时,朱槿方才答了一句:“劳烦嬷嬷走这一遭了。朱槿收拾一下, 这便过去。” 嬷嬷也没再说什么,走前看了眼西初,那略带敌视的目光让西初往朱槿身后躲了躲。 她一走, 西初才拉了拉朱槿的衣袖, 低声询问着她:“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西初依旧说不好话,心里想着, 嘴上说的完全无法匹配上, 像是遇上了网络延迟, 嘴上说的那些要比心里头想着的慢上一些。 “去了老祖宗那里,便不要说话了。”朱槿只是轻抚着西初的脸颊, 将她因躲避嬷嬷时散乱的发丝捋到了耳后。朱槿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与心里紧张的西初完全是两个模样。 西初着急地又说:“那个,不是,好人。” 西初还记得躲在破庙里对她说自己没有家了的朱槿,这里的人都说老祖宗疼朱槿,把朱槿当亲孙女来看待,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朱槿怎么可能说自己没有家了。 “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雨宁可真是个祸水, 走到哪都遭人惦记。” “真想将雨宁藏起来,藏到无人知晓的地方。” 西初:……喵喵喵? 朱槿对嬷嬷说的收拾一下也不是虚的,她去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后便带着西初出了门。 这还是西初醒来后第一次出雪楠院的大门,之前她的活动范围只有屋里。 之所以觉得像是回到了病小姐时期也是因为这个。 病小姐时期的她,身体不好,下了床没多久就开始累,每天一休息,养了好几日出了屋门,才在院子里走上一遭。 她就死了。 非常突然。 突然到西初已经有些记不清当时的模样了。 路上碰上了雪青,雪青提了一句前两天二少爷去了素心斋中,今日大小姐也去了。朱槿点了点头,说知道了。雪青踌躇了下,犹豫着就要再说些什么,朱槿对着她摇了摇头,雪青只得作罢,退了下去。 两人神神秘秘的模样被西初看在眼里,西初疑惑地歪头看向了朱槿,问:“怎,么了?” “一点小事,雨宁无需在意。” 西初哦了一声,也就不再追问了,朱槿既然不想说,那她也就没必要去抓着不放。 西初来过不少次素心斋,上次的经验留给她的印象不太好,她本来就对那什么老祖宗的感官不是特别好,再加上上次发生的事情,一个老巫婆的形象顿时就跳了出来。西初站在门口叹了好大一口气,在朱槿看过来时西初立即站直身体,板着脸。 朱槿笑了下,“无碍的。” 这样子说话的人总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朱槿年纪不大,放在西初那个时代,还是个孩子,需要他人照顾的孩子。 看着她,西初忍不住踮起了脚,然后拍了拍朱槿的脑袋,“不害怕的,朱槿,也不要,害怕。” 朱槿愣了下,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她轻笑出声,乖巧应了一声:“好。我不怕。” 进了门,西初被拦了下来,被允许进去的只有朱槿一人,与西初一同候在外头的还有一个大小姐。她见了西初两人先是哼了一声扭开了头,在见着朱槿被嬷嬷领进去后就开始跳脚怒道:“凭什么她就可以?!” 西初心想,当然是因为朱槿能干又可靠。不过这种话她是不能说的,这种话说出来容易挨打。 除了身边有个大小姐一直瞪着自己外,西初觉得自己这一次到素心斋来还算是轻松,什么事都没有。 一切都很安静,也没有西初想象中的那些会发生的什么糟糕的事情。 朱槿来过素心斋很多次,她是在这里长大的,老太太看着她长大,手把手教着她容家的大小事务,之后更是直接将商行交到了她的手中。 朱槿也不明白,为什么老太太对她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这么信任。 老太太认为好似她就是那种别人只要给了颗糖便会感恩戴德一辈子,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 老太太这么认为,朱槿也乐得轻松,一个傻瓜人她还是很容易扮演的。 进了主屋,嬷嬷退了下去并带上了门,老太太慈眉善目地坐在了前头,她喊着朱槿的名字,让朱槿过去。 朱槿站在门前看了下,乖巧地走了过去。 老太太喜欢听话的人。 她在老太太面前停下,老太太抓住了朱槿的手,那只手上满是时光留下的痕迹,如同干裂的树皮一般。尽管这个人再怎么保养,也终究无法抹去时间对她的伤害。 老太太与她话着家常,时不时的安抚动作好似在同她表明她们二人的亲昵关系。 朱槿垂下了眸子。 老太太问容家,问商行,又问朱槿的身体,朱槿身边的那个小丫头……这些问题听上去都普通极了,普通到让人心生不安。 朱槿忽然想起了进来前西初对自己说的话。 她并不害怕,也并未觉得站在老祖宗面前会不安,她从小便见着这个人,幼时觉得这是个讨厌的女人,随着每一次的受罚,讨厌的女人变成了可恨的怪物,而她要讨得这个女人的欢心,才能活下来。 从她年轻到老迈,这个曾经在幼时的她眼里是个可怕怪物的女人已经垂垂老矣。 她如今已经提不起那些能够伤害她的武器了。 朱槿并不觉得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老太太的每一个问题,朱槿都一一做了回答。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想着。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说着:“好孩子。” 朱槿没说话,乖巧地等待着老太太即将到来的重点。 “凉雨前两日来了我这里。” 老太太一直盯着她,朱槿抬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来,她抿了下唇,扭开了视线。 老太太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有了估量。 “凉雨这些年一直追在你的身后,你为了应付他也费了不少心神。” 是挺麻烦的,不过这种话是不能说的,老太太说是一回事,她说又是另一回事了。朱槿依旧不言,她看上去乖顺了,这让老太太放缓了心神,说出来的话都慢上了许多:“府中也传了不少笑话,说出去多少有些不好听,你说是不是?” 朱槿轻声应着:“是。” 老太太双眼微微眯起去打量着这个一直在她面前很是安静的孩子,“凉雨单纯,比不得他那狡诈的哥哥,容家往后是要由凉雨来继承的,容家的当家人妻子应当是能给予他帮助的人。” “朱槿,你能明白吗?” 朱槿又道:“朱槿明白。” 老太太又道:“你自幼在我身边长大,原先是想着,若是可以,让你做一回主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凉雨执拗,我啊,得断了他这个念头才是。” “……是。” 朱槿应了话,老太太这才舒展开了眉眼,她和蔼地说着:“初八是个好日子,便定在那日吧。” 初八便是六日后,再怎么贫苦的人家都不会如此上赶着,唯有她们这种被卖进大户人家,签了契书的奴才会如此随便。 哪怕她是所谓的老太太疼爱的朱槿姑娘也终究逃不出一个奴字。 朱槿想笑,她松了下自己的手,空荡荡的手心中什么都没有握住,她抬眼看向了正等待着她回应的老太太,若是她说了什么违背老太太的话,想来下一秒面对她的就不会是这种慈眉善目的模样了。 她安静了会,像是在心中做着难以割舍的挣扎,最后如老太太想要见到的那般,低下了一直骄傲的头颅,卑微地说了一声:“是。” “你身旁的那个丫头……”老太太忽然提到了不该被她提起的人。 朱槿一愣,她下意识捏了下自己的裙摆,面上却不敢露出任何异样来。心中的声音突然变大了许多,惹人嫌的声音遮去了老太太的声音,她隐约听到了老太太在说的话,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 “模样倒是不错,就是有些碍眼了。” 外头。 一直沉默不语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的大小姐忽然喊了一声:“哑巴。” 西初听到了声就反应了过来,但她着实不想搭理这个不尊重人的称呼,特别是在对方带着些恶意时。 西初没有看她,容明华眯上了眼,等待的焦虑让她此刻的情绪不是很好,压抑不住的不快充斥在她的体内,最后—— 她抓起了桌上的茶杯朝着乖巧站立在一旁的西初砸了过去。 茶杯砸到了西初的脚边,西初被吓到,急急忙躲开了些,茶水渍还是留在了她的裙角上。 西初愕然地抬头去看罪魁祸首,容明华只是端起了另一杯茶,细细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着自己想要说的话:“你知道朱槿今日来,是为了什么吗?” 西初不想搭理她,西初觉得她就是个神经病。 但她不想搭理也不代表着容明华就会闭上嘴巴。 容明华又道:“我那傻弟弟来过了,他口口声声说喜欢朱槿,想要娶朱槿为妻,想要朱槿同意嫁与他,不会为难,可他终究也是个男人,说的好听罢了。” 西初一愣,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了脑海里,随着大小姐的尾话逐渐成型。 “祖母这些年惯着他,也从不约束他,府里头全都知道堂堂的容家二少爷整天只会追在一个婢子后头跑的窝囊废,什么痴情全都只是说得好听而已。” “朱槿以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外人看不出来,可谁都知道,她甚至还不如那天香楼里的姑娘们,至少人家拿钱办事将主子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而她呢,心比天高,只想踩着凉雨往上爬。” 西初不喜欢她。 她讨厌这个人用着这种话来说朱槿的不好。 第170章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 朱槿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模样, 西初不敢打扰她,大小姐的话还在脑海里没被消化干净,西初有一堆话想说。 将要开口时, 撞上了七皇女身边的昭乐,西初及时闭上了嘴。 一碰面,昭乐便阴阳怪气地拱了拱手, “朱槿姑娘,听说你要成婚了。” 成婚? 西初扭头看向了朱槿,朱槿没看她。 昭乐的话还在继续。 “恭喜恭喜, 前两日要离开时, 老夫人突然唤人留下我们,我还在同磬声说这是为何呢,原来是因为朱槿姑娘要成婚了,恰巧我们小姐与姑娘生的相似, 想来便是这个因吧——” 昭乐说了一通, 原是想看着朱槿恼羞成怒的, 可她说完了话,朱槿却一个眼神也不曾给过她。 挥出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力感席卷了过来, 这让昭乐感觉了一丝的无趣,她原是想看面前这人恼羞成怒的模样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对方的反应似乎在告诉她,她根本就不在意。 真让人恼怒。 昭乐气愤地盯着朱槿看了一会儿,全然无视她的朱槿这才问:“昭乐姑娘可还有事?” 昭乐气恼道:“无事!” 朱槿点点头,牵着西初继续往前, 留下昭乐一人站在原地生着闷气。 走远了些, 西初这才开口问她成婚的事情。 西初问的直接,朱槿就算故意去忽视这件事也无法无视她, 在安静了一会儿后,朱槿才将刚刚在素心斋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她与老夫人最后说的那些话。 “为什么……会是……大少爷?”西初不明白,不是喜欢朱槿的人是二少爷吗?如果朱槿要成婚对象难道不应该是二少爷吗? 看着西初一脸的茫然不解,朱槿只是笑了下,她道:“老祖宗害怕。” “害怕?”西初不懂,想了一下她又问:“因为,二少爷,喜欢,你吗?” 觉得二少爷喜欢朱槿,二少爷以后是个妻管严,所以朱槿就要嫁给大少爷? 朱槿轻轻叹了口气,她没说西初说的对不对,只是说:“雨宁要再笨些才好。” “为何?” “这样便无人觉得你有威胁了。” 西初摇摇头,“依赖他人,放过自己,是,很被动的。” 她总会说出一些让人意外的话,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朱槿低声笑了下,问道:“雨宁想当个聪明人?” “可是……有时候聪明人是活不久的,我希望……” 雨宁能活得久一些这句话朱槿没有说完,她的尾话在西初不解的目光中消了音,最后只剩下西初的一句:“聪明人,才能活的久。” 朱槿的目光微闪,没有再说话。 西初倒是觉得这个话题有点莫名其妙了,她始终不明白朱槿为什么突然说起这种话来。 比起这莫名其妙,朱槿的婚事反而盘踞在心中,无法抹去。 西初觉得二少爷不好,朱槿不能嫁给二少爷,可西初也不觉得大少爷是什么好东西,之前大少爷可是怂恿他的姨娘欺负朱槿,往后朱槿嫁给了他肯定不好过,大少爷那样子看着斯文,动起手来一定是那种禽兽不如的家暴男。 朱槿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两兄弟间选一个?如果不想二少爷娶朱槿,那可以放朱槿出府,让她离得远远的,现在这样子,容家老太太就不担心兄弟阋墙吗? 她们在雪楠院前遇见了商行的管事,神色焦急的模样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朱槿低声同西初说了一句让她先回屋去,西初抿着唇乖乖应下。 进了院,西初快步往屋里走去,将要推开门时,西初又回头看了眼外头的情况,管事一脸着急地跟在朱槿的身边说着话,他虽着急,但也没了一开始的慌张,他见到了朱槿像是见到了主心骨似的。 西初忽然就想明白了,为什么朱槿不能嫁二少爷一定要嫁大少爷的原因。 容家离不开朱槿了。 二少爷是个恋爱脑,所以二少爷不能娶。 大少爷虽然无用,但胜在不会百般听从朱槿。 西初进了屋,她轻轻将门合上。 屋里的一切都是昏黑的,借着还未完全暗下来的天色,西初找到了屋里的火折子,慢慢点燃了烛火,一簇火焰猛地出现在西初的面前,她的眼皮微颤。 见着屋里都亮堂了起来,西初将火折子收好,小心将烛火罩了起来。 可能是心里还留有阴影,她对于火焰这种东西明知不会伤到自己,但在某些时刻总会跳出来告诉自己,不太行。 西初慢吞吞地蹲下身,低着头看着黑暗的桌底好一会儿,她伸出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没事的,现在还有好多的事情要解决,害怕这种情绪等到事情都解决之后再去害怕。 要坚强,要努力,成熟的大人不应该有着害怕这种情绪,成熟的大人就要站起来面对险恶的社会。 西初重新站起来时情绪已经完全被压了下去,她走到书桌前打算将现在发生的事情记下来,方便自己进行整合,可提起笔沾了沾墨,西初又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了,很多事情很重要,到了书写时她又觉得不是什么应该记下来的事情。 反复顿了好几次,西初将自己莫名写下来的几个无关的字画上叉,然后将纸张推到一边,把毛笔放回原处。 她脑袋抵在书桌上,用着空着闲的左手在棕色的桌面上勾勾画画的,随心得很。 西初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好多事情,一股劲积压了下来。 看着好像都和她有关,深究一下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 朱槿要嫁人了,要嫁给大少爷了,是一件很大的事情没错,可说到底和西初有什么关系?西初能做什么吗?西初可以做什么?重要的是朱槿怎么想怎么做,不管朱槿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西初的生活依旧在继续。 这就是人,人不是围着另一个人转的。 西初是不想朱槿嫁给大少爷,前提是朱槿不愿意……说白了,就算朱槿不愿意又怎么样?人很多时候都是迫于外界的压力不得不同意。 要是…… 要是…… 西初画着圈圈的手指停了下来,她猛地跳起,匆忙就往屋外跑。 一路小跑至堂中,管事还在和朱槿说话,西初到的时候听见管事提了一句海盗猖獗,那日,那一句话因为西初的到来被管事急急忙咽了回去。 管事看着她,朱槿也看着她。 西初略带迟疑地看向屋中的两人,在确定他们谈论的事情已经被自己打断,并且不会再继续时,西初迈过了门槛。朱槿对管事偏了下头,管事收到吩咐起身离开。 这一走,这里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怎么了?” 西初开口询问着:“我想知道,你的,卖身契……” 朱槿一愣,心头闪过种种的猜疑,她试探性地反问着:“怎么突然提起这茬?我的卖身契可是有什么不妥?” “是终身的吗?”西初一句话说的有些慢,心里又在想着该怎么问这件事,不免问的有些慢了,以至于朱槿反问时她还有些懵。西初挠了下头,想着自己的表达可能是有问题,她换了个词,继续问着:“你是自由的吗?” 朱槿明白了西初要问的东西。 西初心里着急,不免追问她:“朱槿?” 被问到的人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偏了下头,回答了她这个问题:“死契。” 老仆将她卖入容家的那一年,她记得很清楚。 后来的那些年月里也确实因为他的死想过是否另有缘故,可她签的是死契,若是有什么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的话,又何必要她签死契? 西初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大半,她上下嘴皮子碰了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是习以为常的手语占了意识,她双手比划了一下:没有办法吗? “雨宁为何如此纠结此事?是在想自己的身契吗?雨宁不用担心,我——” “不是——”西初急忙打断她的话,着急之下,嘶哑的声音放大了些,一下子就震住了面前的朱槿。西初也是一愣,喉间突然冒起的疼痛让她想咳上一咳,西初的指尖轻压着自己的掌心,将那些不舒服尽数压下,让自己与往常一样当做只是还不习惯说话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适:“我,问的你是,想的,也是你。” 她说的着急,一言一语都是她。朱槿心里头的那些个算计忽然没了个去处,徘徊在心上,无处安放,她怔怔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坦然表露着关切之意的人,茫然的情绪落了下来,被取代的是无法言说的安慰,她轻轻道:“雨宁真是个小笨蛋,这样子……让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什么,怎么办?” 朱槿没有回答西初的话,她总是这样子,对于自己不想说的话总是在下一秒就轻易转移话题,让人不得不跟着她的思维跑,“初八我便要嫁给大少爷了。” 西初听着她的话数了下日子,也不过才几日的时间,就算是最普通的人家,成亲也不可能这么仓促。 西初愕然,又问:“是做妾?” 朱槿笑笑,“雨宁莫不成还在想,我会嫁与大少爷为正妻?”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这样子! 西初气急了,双眼突然泛了些红,她抓着朱槿的双手,死命地摇着头。 朱槿抬了下手,挣开了西初的束缚,转而轻拍着西初的肩,她轻声说着:“雨宁,我不过是这世道一名普通不过的女子。” 看着因自己的话一秒掉泪的西初,朱槿又是一顿,她轻轻擦去西初眼角的泪,微笑着说出后话:“我是容家的奴,我逃不掉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0-180 第171章 分明只是前一日才发生的事情, 西初一觉醒来整个容府上下都在讨论着这件事情。 朱槿要嫁给大少爷了。 二少爷苦恋多年最后只能见着心上人嫁给自己的大哥。 府上的闲言碎语并不敢传的太过明显,毕竟这是议论主子的事情,然而一去到外头, 一与些三姑六婆靠近便能听到她们也在说着这件事情。 西初觉得这个地方的信息传播真是可怕,现代人不出门就可在网上与人在分秒之间吵个你死我活,那是因为点亮了科技树, 而惊蛰城这个落后的古代城市只用了一夜便将刚发生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与朱槿一同到商行时,见到的管事伙计都对着朱槿道了一声喜,恭喜二字本该是一句祝福, 偏生西初今日觉得这二字着实刺耳。 她都是这种心不甘情不愿了, 更遑论事主本人。 西初偷偷瞧了朱槿一眼,面对每个人的道贺朱槿总是毫不吝啬地展露一个笑脸,并回以一句多谢。 就好像她要嫁的是什么如意郎君,要嫁的是自己的心上人。 西初觉得烦闷。 此时的惊蛰城也有着一个人与她一样, 因为此事躁郁着。 容凉雨是昨日知道的消息, 回了府, 刚坐下喝了一口茶就要去找朱槿结果路上遇见了素来便不喜欢的容明华,容明华一见他是要去找朱槿便开了嘲讽, 说朱槿都要嫁给大哥了他还眼巴巴地往上凑,真犯贱。 与她一番争执中,容凉雨得了些消息,转头又去了素心斋。 祖母不愿见他,给他递话的是嬷嬷,说让他收收心, 往后朱槿便是他的大嫂了。 容凉雨不甘心。 他在素心斋外吵了起来, 闹了一夜,府中人看了他一夜的笑话, 直到天明他方才离了家,邀了自己的那些个狐朋狗友出来买醉。 容凉雨一直念叨着为什么,被他唤出来做伴的友人也听到了清早在城中传开的消息,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思来想去的就是给他添上一杯酒,让他借酒浇愁。 “就凭你容二少爷的名号,这惊蛰城中你要什么姑娘找不到,又何必拴死这朱槿姑娘身上呢?”锦衣的公子在旁劝着,见容凉雨一壶又一壶的酒下肚,他不免夹了些菜到容凉雨碟中,“你吃些东西,这般喝下去明日定是要难受了。” 容凉雨没理他,推了推碟,又喝了一壶酒。有人看了他一眼,对于容凉雨一个劲给自己喂酒的行为毫不在意,甚至唤了人又上了好几壶酒,“凉雨自幼便在惊蛰城长大,也不曾离开这惊蛰城,不如借此机会去外头走上一遭,这世间的女子千万,凉雨只是不曾见过才对朱槿姑娘这般痴迷。来,今日兄弟就陪你喝上这一遭,为算是庆祝你从今往后海阔天空,再无一朱槿姑娘阻碍你。” 他这么说,容凉雨却一点都不想和他喝。 他们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 他身为容家的二少爷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 他自小要什么祖母便给他什么,除了朱槿。 朱槿分明是他的人,朱槿本该是他的人,可祖母将朱槿要了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还回来了,如今还要将属于他的朱槿嫁与大哥。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容凉雨推了那人的酒,自己又寻了一壶酒一口闷下。 饮下酒,他又听见有人在他耳边道:“先前你不愿用强的,如今佳人成了他人妇……容少爷,一时的善念终成恶果啊。” 容凉雨恍惚在想,或许是他不好,他早该对朱槿下手的,朱槿不愿又如何,只要强占了她,哪怕朱槿不愿又如何?她不愿也要嫁给他,她不愿此生也要被困在他的身旁,再也离不得他……可是,他偏就见不得朱槿落泪。 那般做了,纵使他得到朱槿又如何呢? 锦衣公子瞥了说话的人一眼,他道:“朱槿是不错,可她身份与你悬殊,二少想迎娶她过门也要看家中老祖宗是否愿意了。” “整个惊蛰城上下都知你容二的这份心思,容家的老太太未必不知,可她偏偏将朱槿许给了你大哥,容二你当真不明这是为何吗?” 容凉雨的脸颊烧了起来,耳边人的话听上去又轻又远,他模糊地握着酒壶,面前的东西好似四分五裂,怎么都抓不稳,他看了好一会儿,从酒壶移到一同喝酒的好友身上。 他好似听清了他们说的话,又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喃喃道:“既然大哥可以,为何我便不可以了?” 瞧着他这模样,锦衣的公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将他手中的酒壶卸了去,“我的傻容二哟,你怎么还想不明白啊,你祖母怎么可能让你娶一个奴婢为正妻。” 他说的苦口婆心,希望容凉雨能够将他的话听进去,继而打起精神来,而不是在这里借酒浇愁。 容凉雨脑袋肿胀,只听了后一句,“那大哥就可以了吗?” 边上着紫衣的公子嗤笑一声,毫不留情道:“这世间也就你会想着娶她为正妻,你大哥可不傻。” “你是说……她要嫁给大哥为妾?”容凉雨呢喃着,他念了好一会儿,脑子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他不断地质问着:“为什么?一个妾能比嫁给我好吗?就算祖母不愿又如何,我既然说了会娶她为妻,便会做到,她为何,为何……” “大少爷将来是要继承整个容家的,二少爷你又有什么?整日与我们这些酒肉朋友玩耍,除了吃喝玩乐无一能行,你说你怎么与你大哥比?” 容凉雨手中的酒壶停了下来,他好似听见了什么,不应听的,不该听的,却需要听的话。 他仰着头,双眼迷离地看着面前的,他已经分不清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了,对方的面容有些熟悉,在他的眼里化作好几个叠影,隐隐约约听见对方在喊着:“二少爷,二少爷,二少爷?” “你说,我该如何?”容凉雨问着,轻声询问的话又好像是在问自己,他该如何。 “如今容家当家做主的是老太太,若容家当家做主的是你,二少爷觉得这容家今日会如何?” “方意回你疯了?怎可说这种胡话?容二自小——” 说话的人指向了已经醉倒在桌上的容凉雨,很不在意地说着:“二少爷这不都醉了吗,他不会听见的。” 锦衣公子看了容凉雨一眼,又抬头看向了对面的方意回,“你方家没落,是容二拉了你一把,容二脾气是不太好,可他对你我是怎样的,你应知。他可从未做过对不起你我之事,若容二有朝一日与他那兄长相争,你该知他便不会是容二了。” 方意回嗤笑:“他若不争,便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嫁给他的大哥为妾,这种杀人诛心之事,你也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 “那又如何?容二今日难过,明日难过,几日后难过,那几年后呢,十年后呢?朱槿再怎么如何终究只是他这一生中的过客,等十几二十几年后,什么朱槿白槿皆是想不起面容的旧人,那时他又怎会为了一个旧人难过?” * 谢清妩收到从东雨来的信时已在船上,蔚蓝的海域广阔,一望无际的蓝让她想起了故乡经年不败的雪景,冬日来临时整个南雪的皇城都会被白雪覆没,湖面会结上厚厚的一层冰,唯有那深海,幽蓝色的海面下是深不见底的黑。 在古早的传说之中,南雪的海域中曾生活着鲛人,它们有着美丽的容颜,有着惑人的歌喉,它们的眼泪可让人长生—— 因着这样的传言,南雪王杀光了鲛人一族,鲛人自此灭族,世间却从那以后多了三颗鲛人泪。 一颗在万里之外的无尽雪山之中,一颗在南雪无人涉及的深海之域中,一颗则是在她出嫁之日被南雪王赠与了她。 十三年前听闻南雪的顾天洋得了一颗鲛珠,据说是有人花了大价钱,雇了一批又一批不怕死的人进了雪山,所获之物中便有着那么一颗鲛人珠,顾天洋费尽心思得到了它,为了救自己那短命的红颜知己。 她也知后来那两人如何,顾天洋时至今日还在寻找着鲛珠,早几年也求到过她的面前。 那时顾天洋领着一名女子,她着黑衣,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连一丝风都透不进,她说自己是怪物。 顾天洋为了那女子愿意交付他半数的身家给她,如此丰厚的交易她理应答应的。 只是瞧着那女子与顾天洋郎情妾意的模样,她偏生就一点都不愿意答应。 “王爷,早年前贼人自您的手中将鲛珠偷了去,如今惊蛰城容家却将您丢失了的那颗鲛珠用作拍卖,容家如此行事……锦书夫人也未免太仗着自己的身份了,竟如此这般不将您放在眼里。” 属下愤愤不平地说着,听着他的言语,谢清妩分心看了他一眼,她的手中揉搓着那封信的底部,心中却在想着那颗据说被贼人偷了去的鲛珠。 这世间若真的有人能够闯入被重兵把守着的荣安王府盗得她府上的鲛珠,想来今日谢清妩也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此处了。 不过—— 谢清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是。毕竟祖父故去前,还让父亲好好照顾她,如今父亲也走了这么多年,我这个女儿怎么也该替他照拂一下……才是。” 第172章 今天并没有在商行里待太久, 早上朱槿处理完了事情她们就和容府的管事坐上了外出的马车前往郊外,西初还是第一次见这名掌柜,不免安静许多, 但心中又忍不住好奇,便偷偷拉了下朱槿的衣角,无声地询问她这是要去哪里。 朱槿也没瞒她, 说先去慈幼局。 这是官方的孤儿院,专门收养新生的弃婴。 有官方的自然也有私办的。 以前跟在七皇女身边时有听过,某些人家喜欢养影子, 从大量孤儿之中挑选出一个来, 培养他,洗脑他,将来为了自己的主子替死。 所以有些人会专门去收养这些婴孩。 西初以前也看过,玛丽苏女主穿越后, 开了一个孤儿院, 专门收纳小孩子, 将他们培养起来,小孩子天真无邪, 没有人会对他们有戒心,他们可以收集到一些寻常人收集不到的情报。 她给这些孩子们吃的,给这些孩子们新的生活,然后这些孩子们在感恩的情绪中长大,最后成了女主最强的武器之一。 某些什么江湖的刺客组织也喜欢收容孩子,将他们从小作为杀手培养什么的。 如果这么深究的话, 其实养小孩这件事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有利可图的吧? 西初还想着这事, 便有人说:“容华大小姐故去后,老太爷担心她下一辈子过的不好, 便以容华大小姐的名义出资与官府合办了慈幼局,希望如此能为容华大小姐积福行善。这十几年来一直如此,慈幼局中的孩子大了之后大多会进入容家,为容家办事,有些则是入了府衙,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手足之情是外人难以相比的。” 西初抬头看去,说话的是西初不认识的陌生管事,见西初好奇地看着他,管事不免冲西初露出了个笑:“我便是慈幼局出生的孩子,我们都很感激容华大小姐。” 他笑的莫名,西初被他笑得心里发麻,但面上还是乖巧点了点头,她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马车到了目的地后,管事冲朱槿拱了下手,又冲西初笑了下,这才下了马车。 西初以为她们也要下去的,不过被那管事突然的笑容打的个措手不及,一时愣在了原地,等她回过神来时,马车已经离开了慈幼局。 “不是,要,去看看,的吗?”西初费劲地问着。 朱槿只是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西初茫然不解,掀开帘子往后边看去,管事正被慈幼局的人接待着,一同出现在门口的还有个模样熟悉的小厮,西初凝神看了一会儿才在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个人,是海晏院的书墨。 她抱着满头思绪坐回了原位,还没说话,迎面袭来的是朱槿那略带笑意的话,“雨宁可真是招人,先是楚溪,再是张式,现在谷管事也对你有意……我的雨宁还真是招人喜欢。” 西初也没听出什么阴阳怪气来,朱槿好似很平常地在说着打趣的话,可一对上她那双沉静的眸子西初又觉得好像又什么不对,她想不明白,这话单听上去奇怪极了,从朱槿口中说出来又觉得是什么再是自然不过的话,她想了又想,总觉得这样子的句式后面要接的是—— “那你呢?”西初下意识问了出来。 朱槿笑吟吟地对上她的眼,在西初那不带任何意图的双眼下回答着:“自是喜欢的。” 西初一愣,她咳了两声,朱槿伸出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近来海盗猖獗,哪怕上一次官府已经出面整治过了,海上依旧有不怕死的海盗袭击着过往的船只,已经有好多船行的商船落了难,哪怕是官府的船只都无可避免遭了袭击,唯有容家的船只毫发无损,这事并不是现在才发生的,几年前朱槿刚接管这方面的事情时,海盗也从不袭击容家的船只,那时是因为容家的商船从不走寻常路线才免去了这一劫,最近这事又冒了出来,很难不让人去猜想是否有人在故意针对容家。 朱槿此行便是为了处理这事,容家虽是地头蛇,惊蛰城的官府再怎么无能,它在百姓心中依旧有着无法撼动的地位。 东雨是个奇怪的国家,这里的皇帝一直都是一个人,同一个人的转世。 西初不知道转世投胎是不是真的,但东雨历代帝王都是同一个人让她不由得好奇起那位帝王到底有多大的魅力或者是洗脑能力才让后代一直追寻他的脚步,甚至千百年来没有一丝变故。 马车的目的地并不是官衙,约见的地方是在酒楼。 想起酒楼西初就想起某些事情,不免有些犹豫,朱槿好似是发现了她的异常,对她说了一声在马车上等着便是,她很快就回来了。 这样子就好像自己成了拖后腿的,事事要人照顾着。 西初仰头看着朱槿,不自觉便伸出了手拉住了朱槿的衣袖,她轻轻拉了一下。 酒楼今日的客人有些多,来来往往的,堂中的说书人正在说着近几日的事情,什么拍卖会上出现的鲛珠,什么容二少爷为了佳人一掷千金,什么顾大老爷为了红颜千里奔赴,这些都是之前聚海节上发生的事情。 容二少爷为了示爱在万海崖的相思树上挂满了自己的一腔爱意,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容二少爷等了一夜都不见佳人来赴约。 说书人并没有说出佳人的名字,只用了佳人二字来代替,但在这城中稍久一些的人都知道容二少爷与容家朱槿姑娘的那些事,唯有外地来的几名客商还在问着佳人是不是家中有事,父母不允许这门婚事。 西初一听就知道说的是朱槿,她面色古怪地看向朱槿,朱槿不以为然朝着楼上走去。 西初又听了一会儿,说书人在说着顾大老爷的事情,鲛珠这种南雪国的传说之物在东雨本不该这么人尽皆知的,毕竟普通百姓们有着自己的生活,他们关心着自己的柴米油盐,关心着今天赚了多少银钱,还需要赚多少才能给自己建个房讨个媳妇……至于长生不死那种事情,是不愁吃穿的富贵人家会想的事情。 鲛珠是因为顾天洋才在东雨传开的。 顾天洋的红颜知己需要鲛珠,顾天洋愿出自己的半副身家换取鲛珠,顾天洋的家产到底有多丰厚呢?据说顾家富可敌国,顾家的资产甚至可以买下一个国家,这话很夸张,西初也觉得这话夸张过了头,可没有人去怀疑过这件事情。 可以买下半个国家的财富,任凭谁都会动心的,人都是会做梦的,认为自己是那个天选之子,或许有一天那颗荣安王遗失的鲛珠恰好就被自己给捡到了呢? 西初当小郡主的时候,小郡主也想要鲛珠,能让她长生不死的鲛珠,那时候西初不知道小郡主为什么想要鲛珠,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她会死,所以小郡主想要鲛珠活下去。 说书人说到了顾天洋送出半副身家换取荣安王手中的鲛珠,荣安王并未同意,事情的本来面貌到底是怎么样的谁也不知道,在说书人口中这件事有了另一番面貌,荣安王之所以没有同意是因为将鲛珠赠与了病弱的北阴郡主。 北阴郡主在北阴时就恋慕着荣安王,可两人身份有别,碍于世俗目光,北阴郡主只得将这份情藏于心中,谁知北阴一朝撑破,昔日的北阴王妃成了南雪的王爷,而她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北阴郡主,只是一个和亲郡主。 他越说越奇怪,西初听着不禁皱起了眉,这些都什么东西。 “都在说神女有梦襄王无情,世人哪知道这襄王又怎是个无情之人呢?荣安王为了这北阴郡主遍寻名医,都寻到了楼家的病小姐处,只为了让这北阴郡主多活些时日,只怕现在这荣安王也与那顾天洋一般,都想得到这世间的最后一颗……” 西初木着脸,开始鼓掌,精彩,精彩,过于精彩让她反而不知道该吐槽哪里了。 “朱槿——!” 一声怒吼突然从楼上传了下来,惊得底下的说书人惊堂木没能拍在桌上反而砸到了地上去,西初急忙地仰头看向上方,上边的情况被曲折的楼梯遮挡住了,西初并不能直接看到上面的情况。 她没犹豫,直接往楼上跑去。 匆忙跑了一段楼梯,西初才看到站在楼梯口与朱槿泾渭分明的容二少爷。 朱槿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左侧,容二少爷则是被他的好友们拦着居于右侧。 刚刚的那声怒吼便是双眼通红的二少爷发出来的。 看着这种情况,西初立马跑到了朱槿的身边,拉起她的手就往后边退了几步,她小声地询问着朱槿:“没事,吧?” 手心被另一只手握住的感觉让朱槿心生恍惚,她并未在意对面的容凉雨,从上楼遇见容凉雨到容凉雨对她发脾气都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朱槿垂下眸,她轻声呢喃着:“我有时总觉得雨宁是摄魂的妖魅,只要雨宁对我丝丝好,我便觉得雨宁有着千般好。” 第173章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容凉雨一连问了好几个为什么, 他双眼通红,瞧着好像下一秒就要开始打人了,西初不免护着朱槿往后退了两步, 她小声说着:“待会,我,说, 跑,就,跑。” 西初觉得这种喝了酒的人都没有什么理智, 再怎么正经的人在酒精和愤怒的加持下都会变得不像个人更何况是二少爷这种本来就不是正常人的人, 指不定明天说书人说的就是容二少爷因爱生恨将佳人斩杀于酒楼之中,噢,不,那个时候他应该就敢言明朱槿的名字了。 “你宁愿做妾也不愿嫁给我?”他说的可怜极了, 像是哀求, 更像是在哭泣。 西初刚刚脑子里出现的种种坏情况都被他这一手打的个措手不及, 朱槿反手拉住了西初的手,将她往身后一带:“朱槿甘愿为妾, 二少爷可满意了?” “朱槿!” “朱槿姑娘您便少说些吧。” 容凉雨指着朱槿厉声道:“朱槿你是没有心的吗?你为何眼中总是看不到我?” 话到一半,他的目光落到了被朱槿护在身后的西初身上,他凄厉道:“就连这么个哑巴你也放在心上,可是我呢?我与你自小一同长大,你当真对我毫无半点情意?” 朱槿不再言语。 她沉默的样子好似默认了容凉雨的话,容凉雨心中微凉, 脚步踉跄, 倒在了扶着他的锦衣公子身上,他喃喃自语:“你总是这般, 便是哄我开心都不愿。” 西初觉得二少爷讨厌,又觉得他有些惨,大概是可恨之人终有可怜之处,二少爷平时事事都不得西初喜欢,现下的事又让西初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觉得是一回事,这并不代表西初同情他会帮着他说话。 二少爷可怜是可怜,难道朱槿被他们这样子对待就不可怜了吗? 可怜的二少爷又被人扶回了房间,朱槿则是拉着西初的手进了商讨的房间。 今日约见的人一直在屋里头等着,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的争吵,西初进屋就听见他第一时间提了一句“朱槿姑娘真是不容易。” 西初当即就对这个陌生人没了好感,从零到负。 他们要谈的是海盗的事情,这种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西初一个小丫鬟可以听的事情,所以在谈论的时候西初都是避开寻了个外间的台子坐下。 “姑娘可知半月前阳家起了一卦?” 西初听到了一句,好奇地看了一眼,只见朱槿嘴角挂着抹淡然的笑,她点头:“倒是知晓一二。” 这话也只是提了一嘴,那人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就好像只是随口的闲聊,“海上盗匪猖獗,官府确实也有意剿匪,如今朱槿姑娘愿意出这份力,在下在此替大人谢过姑娘了。” 这件事只是大略一提,具体的时间本来还得再议,但朱槿忽然提了一句:“初八那日吧。” “听闻姑娘日子定的也是初八那日,姑娘这是?” 朱槿笑笑,“讨个吉利。” * 容凉雨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清晨,锦衣公子与方意回都在屋里,见他醒了,锦衣公子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一番忙活下来只见容凉雨的目光逐渐清明,他低声问着昨晚之事。 锦衣公子叹了口气:“容二你该改改你那性子了。” “你若真想迎娶朱槿也不是没有办法。”一边的方意回开了口。 容凉雨抬眼看他。 “等生米煮成熟饭,你祖母也不能再将朱槿给你大哥了。” 容凉雨微愣,“你这是?” 锦衣公子连忙道:“不可!容二若真那般做了与小人又有何区别?” 这二人的反应各异,方意回嗤笑一声,否定道:“我又没说让容二绑了她。” “初八那日,盖头一盖,谁知底下的朱槿还是刘槿……”他说的神神秘秘的,所有的尾话都藏在了那双意味不明的眼中。 方意回想,初八真是个好日子。 * 西初她们昨晚回到容府时,容家已经张灯结彩在开始准备初八的事情了,这府中的排场也不知道是给谁看的,分明要娶的只是个妾。 回到雪楠院不久,朱槿又被叫去了素心斋,回来朱槿说明日她们便要去客栈住几日,等初八那日再回来。 西初想这是要做什么,迎娶朱槿入门吗? 怀着这样的想法,西初问了一句。 朱槿只是轻笑着摇头。 夜里朱槿又出去了一趟,西初一晚上都没睡下,听到外边的动静她难免起来看了两眼,一个时辰后朱槿才回来的,身边还多了一个人,是七皇女身边的罄声。 西初愣了下,她着急跑上床,脱了鞋,被子一拉,假装自己睡着了。 罄声怎么会跟着朱槿过来? 朱槿是去找七皇女了吗? 她们…… 西初脑里乱糟糟的。 第二日西初正式与罄声见了面,朱槿解释说罄声是过来帮忙的,一贯冷脸的罄声也在朱槿的介绍下对着西初摆了个笑脸,西初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连忙点头称知道了。 罄声过来只是个小插曲,她们今日要做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多了一个人改变。 她们今天就要忙活搬出去的事情了,因为只是在外住几天,初八那日就回来了,要带的也没多少。 西初收拾东西的速度很慢,倒不是舍不得这个地方,只是在想初八那日的事情。 朱槿初八那日会被娶回容家,轿子一抬,到了容家便送进大少爷的院里,一个妾是不需要拜天地的,现在这种排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娶妻呢。 西初恼怒地拔了下衣服带子,最后随意塞了几件衣服进去,完成了自己的搬家工作。 这期间罄声就一直在边上看着她,不帮忙也不搭话,像是根柱子,西初没法完全无视她。 一收拾完,西初立马去了朱槿屋里,罄声紧跟在她的身后出了门。 朱槿要带的也不多,早早就有婢女过来收拾好了衣物,就等看朱槿什么时候出府了。 午时还在雪楠院时听见府中又闹了起来,早上二少爷匆匆忙忙回来就说自己要娶妻,日子也要在初八那日。 这一下容家都乱了。 二少爷娶的还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只是昨晚留宿的一个青楼姑娘,这消息一传开,满府顿时闹了起来。 听说二少爷立即就被老祖宗拿着藤条抽了十几鞭,整个人血肉模糊,老祖宗还问着他想不想娶了,二少爷咬着牙没松口,还是许久不出佛心斋的老太爷说了一句他想娶就娶,容家也用不着牺牲一个孙辈的终身大事。二少爷这才被放过,现下人被抬回了天青轩,只等初八那日去青楼迎那姑娘入门。 这事发生的快,只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满府,西初与朱槿离开时甚至还听到了那些人阴阳怪气说着朱槿的话。 多是什么朱槿嫁给大少爷当妾,一个楼里姑娘二少爷都能娶为正妻,朱槿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西初听到了当即回头对她们这些碎嘴的人呲牙咧嘴吓唬了一遭。 转头对上朱槿的目光,西初立马安分了下来,西初小声地说着:“你,别,在意。” “我不在意这些的,雨宁,这些我都不在意。”朱槿一如既往地牵起了西初的手。 她的双眼清明,说的那些话也不像是在哄骗西初的,西初犹豫了下,对着她点了点头。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云荼院,昭乐嘀咕着这事,只觉得恶心。昨夜朱槿来访,说有要事要与主子商议。她们谈话时昭乐不敢听,想着应当也是朱槿要嫁人,老夫人留她们主子下来当个见证人,也不知这朱槿是否是来拒了此事的。她离得远,不好听,以为朱槿会对主子阴阳怪气一番,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与主子不知说了些什么,等她再离开时,主子便让罄声跟了去。 现下听到容凉雨的这事,昭乐想起昨夜的事情,不知朱槿过来是做什么,她心中好奇又不敢问,只得说:“这容家老太太可还真是会恶心人。” “那朱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若是不愿大可——” 与她同行的萧光莹看了她一眼,“昭乐。” “朱槿姑娘与你我都不同。” 昭乐恼怒道:“我只是气恼那人长着一张与主子一样的脸去嫁与他人为妾,她若是瞎了眼,我不介意帮她治治眼,那容凉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院里的那些……” 屋里另一个人突然朝这边投来了个目光,昭乐的尾话在七皇女那稍显冷意的注视下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耷拉着脑袋,像受了委屈的小狗,可怜兮兮地看着七皇女。 萧光莹叹了口气,为她解围,心想主子将罄声派出去还不如派她去呢。 “阳家起了卦,北阴近年来灾厄连连,如今这卦来的突然,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东雨世家,如今风头最盛的当属殷家,其次便是有着一个自小通晓天命的楼家,而阳家若非还抱着个与曾与殷家同源的牌子在,恐怕早被世人抛诸脑后。 阳家已有数十年不曾起过卦了,如今这一卦,直指北阴,称世间将变。 北阴能有何变数? 北阴境内民不聊生,若真有变故也只是一代新帝送旧皇。 她这一开口没什么,倒是昭乐没意会到,她突然接过了话头:“陛下,我们不能再在东雨久留了,我前几日去了方家,方东初无碍,她虽心智不全,可方家人视她为掌上明珠,您又——” 萧光莹咳了两声。 第174章 到了客栈, 西初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那个因朱槿出事匆忙去寻却不见了踪影的人此时正候在客栈里头。 他抱着剑,穿着一身白, 见了朱槿连忙迎了上来,开口便是一句:“我带你走。” 朱槿退了半步,冲着他摇了下头。 川流的眼中有过失落, 随后他退了两步,重新落于朱槿身旁。 西初已经快不记得有川流这个人了,突然就走了, 然后再也没回来过, 现在又突然出现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拉了下朱槿的衣袖,就差跳起来跟她讲跟他走,别留在这里。 最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她们在客栈入住,跟着一起来的侍女在房间里铺着床铺, 朱槿和川流在后院里谈话, 西初在屋里头透着窗看着他们, 而罄声,一直紧跟在她的身边。 西初开始有点怀疑罄声是来做什么的。 她回过身, 抬起双手对罄声比划着,她还记得朱槿说的不要在人前开口,也不全然是因为朱槿的叮嘱,还有她自己也觉得不要让人知道自己会说话了也是一件有益于自己的事情。 万一知道了点什么事情,是个哑巴不会到处说还能保条性命。 “只是主子吩咐,让我跟在朱槿姑娘身边。现下朱槿姑娘可不需要我跟着, 雨宁姑娘这是嫌奴婢碍眼?” 西初摆了摆手, 罄声没有直面她的问题,西初抿了下唇, 不好意思再提起她为什么要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件事了。 下午的时候,天渐渐阴了下来,看着好似随时会下雨。 西初昨天没睡好,见阴了天,朱槿还没回来,踌躇了下,同罄声说自己想睡一会儿。 罄声点点头,动手给她关了窗,西初连忙拦下她,又是比划着双手:能将窗打开吗? 罄声迟疑地点了点头:“若是下雨,奴婢再进来关门。” 西初爬上了床,捏着被子往身上盖。 说要睡觉其实也没那么容易就能睡着,西初只是闭着眼,想着事情,直到外头的雨落了下来,雨水落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虽吵又有种别致的声响夹杂在里头。 渐渐的,西初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有道声音一直在喊着雨宁,那是朱槿的声音,西初不高兴地回答着让我再睡会,那道声音笑了下,回了一个好。 西初多少是有点清醒的,在听到那道声音之后,她的双眼勉强睁开了条缝,隐约见到屋子里昏黄的烛光,天完全黑了下来,外头还有雨声传入。 她看了会,在屋中的另一头寻到了坐在桌案前的朱槿。 朱槿在处理商行的事情。 明明再过几天她就要嫁给那个讨厌的大少爷了,讨厌的二少爷还给人添堵同一天娶妻。 西初有时候真的不懂朱槿在想什么。 很多时候,西初的以为并不是朱槿的以为,西初觉得不行不可以朱槿并不会觉得不行不可以。 西初掀开被子,下了床,雨天天气多少比平时还要再凉上一些,她穿上鞋,朝着桌案后的朱槿走过去。 西初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然后拉过一个蒲团跪坐在上面。原本一直在专注看着管事送过来的档案的朱槿停下了手,她抬起头,不解地看向来到自己面前的西初。 理所应当的,又是一句:“醒了?不再多睡一会儿?” “我让店小二去给你准备吃食。” 西初摆了摆手,让朱槿好好坐着不要去忙活。 “我,想,跟你,谈谈。” 朱槿问着:“谈什么?” 西初的身子微倾,她想靠近朱槿一些,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坐姿不端正不太好,于是她又坐直了身体,双手置于膝上,认真严肃地说着:“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朱槿复述了一遍,像是没能明白西初在说什么。 西初点点头,一字一字往外蹦,她说的慢极了,若是焦躁点可能会有些不耐烦,但是朱槿听的很认真,因为目光所见之人很认真地在和她说着与她有关的事情,“如果,是我,我会,不开心,不情愿,心怀,怨气,虽然我,知道,哪怕,我有这样,的情绪,都改变,不了,现实。” “朱槿,你,在难过吗?” 朱槿反问着:“雨宁是要安慰我,哄我吗?” 西初点了点头,同时说着:“如果,你需要,的话。” 朱槿一愣,随即低声笑开,她轻声道:“笨蛋雨宁,小傻瓜。” 朱槿忽然想起了今天下午川流说雨宁一直在盯着他们看的事情,她就坐在窗台,分明什么都听不见,就连他们的身影也只是模糊瞧见,但她就是执拗地待在了窗台前。 初初捡到沈如初的时候,她只是在想那双眼睛真干净,她已经很久没看过那么干净的眼睛了,那双眼睛里藏着的全是她的身影,不过她很快便知了沈如初看的一直都不是她,就如她看的从来也都不是沈如初而是雨宁一般。 她并不在意。 只是后来发现了她是那个人的替身,多少有些不甘不愿,因着心里头的那点怨气,因着对这个人逐步加深的占-有-欲。 想要沈如初看着她,想要沈如初眼里看着的是她而不是另一个人。 想要沈如初变成她的雨宁,而非雨宁。 * 夜雨遮掩了前路,书墨架着马车从慈幼局离开回到容府时在门口撞见了正要出门的二少爷,二少爷近来因为朱槿的事情不太好,特别是在见到海晏院的下人时,他的脾气会比往常更加暴躁些。 通常这种时候书墨都会争取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让自己不去二少爷面前撞,今日不巧遇上了,恐怕少不得一顿骂。 书墨做好了心理准备等二少爷骂自己一顿然后让管家拖自己下去受罚时,二少爷却从他身边匆匆走开了,看都不看他一眼。 书墨愣住了,他不禁往外探头看了看,雨丝微凉,寂静的长街里只看到二少爷远去的身影,他又回头和门房对视了一眼,无声地张口说了二少爷三个字,又指了指二少爷离去的背影。 “你今日不在府中不知道,我们的二少爷呀,马上也要成婚了。” “成婚?”书墨瞪大了眼,好似听到了什么吓人的话语,他忍不住问:“可,朱槿姑娘不是要嫁给我们大少爷为……妾吗?二少爷怎么……也要成婚了?” “自然不是朱槿姑娘,我看二少爷这次也是看开了,知道朱槿姑娘要嫁大少爷了,这辈子与他都不可能了。” “这么短时日?” 门房又说:“二少爷今早回来说睡了楼里的一个清白姑娘,要为她赎身,要娶她为妻。” 书墨呢喃着:“这姑娘还真是走了大运。” 他又抬头看了眼已经空无一人的长街,嘴上虽说着这些平常话,心中却总觉得不太对劲,太不对劲了。 一个追逐着朱槿姑娘十几年的人,一夕之间就突然说放下朱槿姑娘,若非是被换魂了,便是……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在等着。 他想着,魂不守舍与门房打了招呼,进了府中便往海晏院去,路过雪楠院时,书墨看了看,雪楠院的大门落了锁,住在里头的人已经不在此处了,初八那日朱槿姑娘会被娶进门,到时候朱槿姑娘也会住到海晏院去。 书墨想起了那个小哑巴,时常跟在朱槿姑娘身边的小哑巴,先前还跑去了厨房干活,每日给海晏院和明月苑送吃食。别人都说那是朱槿姑娘从楼里带出来的姑娘,长得一张狐媚脸,只会那些勾男人的本事,虽然是个哑巴,但是身为哑巴还能在楼里当个姑娘,可想而知那床上的工夫是怎般好。 想到这些书墨的脸颊微红,他拉扯了下衣襟,好似自己是因为这天气才会觉得闷热。 往后朱槿姑娘嫁到海晏院来了,那他应该每日都能见到……雨宁了吧? 之前每日他都赶着她走,往后就要日日相处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生厌她呢? 想到这,书墨又觉得自己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做,得赶紧忙完大少爷那边的事情才行,往后就要与小哑巴在同一个屋檐下了,若是他得了大少爷的宠信,日后小哑巴若是冲撞了大少爷,他也能在大少爷面前替小哑巴说上话吧? 不过……听说朱槿姑娘很护着她,事事都宠着她。 有什么事朱槿姑娘都会护着她的,若那时朱槿姑娘都护不住她了,他这个小小的奴仆又能说上什么话呢? 怕是什么都说不上吧? 书墨的心情大起大落,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声叹息,长吁一口。 他转身从雪楠院外离开,朝着海晏院走去。 其实他也不觉得朱槿姑娘会嫁给大少爷,从前是因为朱槿姑娘与大少爷看着便不像是一路人,朱槿姑娘脾气好,商行的事情也处理的好,大少爷……除了在家中发脾气外,年长二少爷一些外,其实和二少爷没什么两样。 后来是因为住在云荼院里的那位楚溪姑娘。 大家都在说,朱槿姑娘其实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与那楚溪姑娘是亲姐妹,只是大户人家见不得朱槿姑娘当了别人的奴,所以才不能认回她。 就跟,老祖宗一样。 第175章 第二日雨还在下。 早上起来天空阴雨绵绵的, 空气中带着潮湿的气息,西初一脚踩在了地上感觉地板湿润润的,这一点都不像是冬季。 西初还记得前段时间下了雪, 已经是入了冬的季节,但是下的这场雨却没有西初记忆里冬天该有的滋味,像是潮湿的梅雨季, 外头整日阴雨绵绵,屋里头的地板怎么都擦不干净,像是有水附在了上头。 东雨就跟北阴的天一样, 不寻常, 北阴终日阴沉沉的,不见一点日光也见不到一点雨,唯一一次的雨天还是她上山的那次。 东雨也是,雨一下就是下好几天, 有时西初总觉得这雨像是下在了心头, 让她也跟着一连好几日阴沉的要紧。 西初对于北阴的记忆不深, 虽然来过东雨几次,可是死的都早, 这是第一次在东雨这个国家活了这么久。 她待的最久的是西晴,西晴四季分明,没有永远的晴日,是西初认知中的普通国家。每个人都说西晴是因为有凤女保佑,所以风调雨顺。西晴的凤女是七皇女,七皇女并非是女帝所出, 她是落莺王爷的女儿, 也就是那个在十几年前被南雪王灭了族的南雪将军之女。 这个真相……时间大概会告诉七皇女一切的吧,毕竟她那么聪明…… 西初还记得小时候七皇女会倔强说女帝喜欢她, 明明都知道女帝不喜欢她,但是她总是在给女帝找借口,她一个待在那个宫廷之中,所能依靠的只有被她认定为是母亲的女帝。 也不知道当年七皇女是怎么到的西晴。 西初想着事,推开了门,下了二楼,大堂里冷冷清清的,瞧不见一个客人,唯有店小二见着她同她打了声招呼,并指了指后院,说:“客人们都在后院,可要小的带您过去?” 店小二说的生怯,犹犹豫豫的模样好似在害怕着什么,西初不解地看着他,随后摇了摇头,她这一摇头,店小二顿时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都真实了许多。 刚至后院,西初就瞧见了刀光从自己眼前闪现,武器发出的争鸣声让西初停下了脚步。 雨中有着两个人影,他们相互接近又迅速离开,每每接近总会发出铮的一声,待到一方落败时,西初方才看清站在雨中的两人是谁。 川流,以及七皇女身边的罄声。 在雨中被斩断了剑身的是川流,赢下这场比斗的是罄声。 西初看了又看,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武林高手与皇宫侍卫比武,一般都是武林高手获胜吧?毕竟高手心高气傲,哪里会去当什么保镖,更何况待在皇宫里哪有机会成长? 一般不都该是这样子的套路吗? 西初茫然想着,直到川流捡起了自己的残剑,对着罄声说了一声:“你很强。” 罄声倒是很谦逊,“你我路子不同,若论刺杀,我不一定胜你。” 这话也不知真假,西初听着倒是觉得很有理。 川流好像确实是刺客出身,刺客一般讲究快狠准,一刀毙命,不与人缠斗。 初初见到川流时,他浑身是伤倒在雪楠院中,直至今日,西初也不知他是什么人,当初是做了什么事才落得那副狼狈样。西初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觉得他是什么厉害角色,话不多,一看就有高手风范,什么冷酷无情杀手啊。 川流没再说话,瞧着他那冷漠的模样西初心知他一定是很不高兴被罄声这么说,毕竟是正儿八经输了人家,然后还要被反过来安慰你不擅长这个,换作别的你早赢了。 这种感觉大概就跟学神安慰学渣,你考试不如我不是你的问题,在玩游戏上我一定没你强一样。 “小心她。”川流从西初身边离开时留下了这么一句话,西初正摸不着头脑呢,罄声也走了过来,轻轻拍了下西初的肩,告诫她:“小心他。” 西初:……? 罄声又说:“此人招式狠戾,不似寻常的武林中人,倒像是那些暗杀组织出来的刺客,你要离他远些。” “这朱槿姑娘的本事还真大,朝廷的人听她的,就连这种人也愿护着她。” 西初看着她点了点头,并没有与罄声去争辩什么川流不是坏人,川流愿意护着朱槿是因为朱槿救了他。 “东雨的风俗可真奇怪,落雨反倒是什么良辰吉日,这下雨天,路都是湿泞的,寻常人出行都难,这轿子还得往万海涯走一圈,可真会折腾人。” 她讲的是初八那日的出行路,听说二少爷要迎娶的那个姑娘当日和她们一起出发,然后一起到容府,不同的是那个姑娘是从正门入的府,朱槿是侧门。 西初听着不太舒服,闷的很,白菜被猪拱了猪还一点都不珍惜白菜的感觉,这让她非常不舒服。 寒风袭来,西初打了个喷嚏,罄声在她耳边低声道:“回屋里头去吧。” 西初刚下楼,其实并不想那么快就又回去,这显得她好像很无聊,从楼上跑下来没待一下又跑回楼上去,刚刚很闲,虽然她就是很闲……这份抗拒西初并没有表露在外,她点了点头,乖巧走回前堂。 罄声紧跟在她的后面,永远只落下她两步。 到了前堂西初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人,朱槿与两个衙门的捕快站在客栈的门口,他们刚刚从外头回来,虽打了伞,身上还是淋到了雨,西初快步走了过去,还没到,有人声抢先了她一步,“怎么不等雨小些再回来?” 在朱槿跟前的是川流,拿着外袍拿着干毛巾,只围着朱槿转的模样让人很难与刚刚那个和罄声在雨中对招的人联系起来。 朱槿对他笑了笑,说了一声谢,接过了他手中的毛巾,她抬眼的那一瞬西初感觉她的目光隐隐是朝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的,西初立马别过了脑袋,将视线移开,隐约好像听见朱槿轻声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对川流笑的还是对西初笑的。 西初心里踌躇了下,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有点太过反常,莫名其妙的,也有可能是刚睡醒精神不太好爱作妖。她在原地磨蹭了一下,朝着朱槿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过去时见到两名捕快对朱槿说了声:“朱槿姑娘,那我们便先回去复命了,初八那日必定不负姑娘所托。” 这话听着没什么,只是提到了初八这个让人敏感的时间段,西初不由得看了眼朱槿,朱槿是在捣鼓着什么吗?自己成婚的日子找衙门的人来,是要做什么吗? 一时间,西初的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可能性,什么初八那日朱槿要领着官府的人将容家给封了,什么容家看着家大业大可实际上赚的都是些黑心钱,朱槿这些年接触了许多一直在暗中接触官府的人就准备着有朝一日将容府一网打尽…… 这些仔细想想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可能,朱槿看着并不像是那么安静的,府里头的人对她的评价两极化,说她好,说她坏的都有人在,一个很会伪装的人应该是外人的评价基本都是好的,又或者偶尔掺杂着一两句的假,又或者她本人就是坏过了头,那也不应该会有说她好的人在。 好坏皆有,一个听上去普普通通的人,而这个信息一与人对应上就显得怪异了许多。 “出来怎么不多穿些衣服?”西初的脑子还混乱着,朱槿的声音落了下来,同时落在她身上的还有一件袍子,西初侧目看去,披在她身上的外袍看着还有些眼熟,她迟疑地看向了川流,这好像是川流刚刚拿着的……? 川流的双手空空,他手上的袍子现在被披在了西初的身上。 见着川流那略显呆滞的表情,西初下意识扯了下嘴角,一个勉强的假笑浮现,朱槿的手却在她笑起来的那一刻牵住了她的手心。 朱槿拉着她往前走,也没和川流说一句话,西初就这么被她带上二楼,一步一步跟着她的脚步走上楼时,西初还有点小小的尴尬,不知道朱槿怎么就这么坦然,她小心地用着另一只手扯了下朱槿的衣角,在朱槿回头看过来的时候,低低问着:“你怎么……这么……” 朱槿伸出食指,抵在了西初的唇上,让西初不要说话。 回了房,朱槿点上了灯。 西初就坐在一边看着她的动作,等朱槿走过来时,西初抬了下手,指了指地上,表示正在下面的川流,又指了指朱槿,做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朱槿看着她的动作好一会儿才笑出了声,“你想问川流?” 西初点头。 朱槿搬来一边的凳子,坐在西初的面前,问着她:“你想知道些什么?” “他,喜欢,你。”西初说着。 “雨宁是说我这么做不好?” 西初点头,“会,伤,人心。” “你希望我顾念着他的好吗?”朱槿又问。 西初原是想点头的,但朱槿这么问她就感觉点头好像不太对,迟疑了一下,西初解释全了一点:“至少,委婉,一些。” 今天刚输了剑,转头就被心上人打击,西初觉得是个人都受不了。 朱槿安静了一会儿,过后才轻声说起:“我若是委婉,他并会觉得我并非对他无情,之后便会在我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如此……雨宁可觉得我还需委婉一些?我马上便要为他人妇了,如此耽误着他,并不好。” 西初最怕听到她提到这件事,这件她不愿意,西初也不愿意,但是却不能改变的事情。 西初沉默了一下,站起了身,往前走了一步,伸出双手抱住了朱槿。 朱槿身上都是湿的,抱起来的感觉其实并不是很好,可正是因为这样,西初才更能感觉到这个被她抱着的人到底有多么柔弱,她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迫于生计才不得不变成他人口中的朱槿姑娘,然后一步一步成为别人所依靠的对象。 “是我,不好,才对。”西初一句一句说着,“明明,我,什么,都,做不到,却总要,你去做到。说好了,为你,多想想的,但好像,我连想都没有好好,做到。” 朱槿愣了下,仰头看着西初,属于对方的温度正隔着衣衫传了过来,朱槿能够感觉到自己偏凉的肌肤上的热意,她并没有伸手推开西初,并没有以自己的方式来拒绝西初的行为,她只是低声说着:“我淋了雨,会将你弄湿的。” 却毫无作为。 第176章 初八其实也没几日, 过了初三就开始闹哄哄起来,许多的东西被送入了客栈,初八那日的送亲队伍也跟着那些所谓的老祖宗为朱槿准备的嫁妆一起到了客栈。 送亲的队伍参差不齐, 就好像是随意从大街上抓了几名壮丁过来充数,看得出来很敷衍,甚至一点都不上心。 光是这样西初可能还不会这么生气, 更让她不岔的是二少爷要娶的楼里姑娘也来了。 那个姑娘就被安排在朱槿的隔壁,她进来时还特意与朱槿打了招呼,只是言语算不得太好, 字里行间都是对朱槿的看不起, 西初当时就在朱槿身边,那个人说的话西初自然也听见了,她生气想要回击,但那个人在见了她之后就闭上了嘴。 西初觉得奇怪, 后边才听朱槿说起, 那是天香楼的姑娘。 天香楼这个词对于西初来说有点久远了, 她还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原身就是从天香楼里出来的, 那那个人认识她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担心这种情绪还是后知后觉中才出现的,西初一开始还没想太多,直到夜半自己的房门被敲响,西初打开条细缝见到外面站着的人才反应过来。 过去的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证明现在与过去对不上的她有可能被发现。 外面的人喊着她:“沈如初。” 这个名字西初是陌生的,非常陌生。 她天天听着朱槿喊她雨宁,身边的其他人跟着朱槿一起喊她雨宁姑娘, 这三个字她十分陌生, 但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对方是在喊她, 那是她的名字。 西初没有打开门放她进来,两人依旧保持着一开始敲门的距离。 “也不让我进去坐一下吗?你我之间何时这么陌生了?还是说你攀上了容府的朱槿姑娘便觉得我们这种出身的不配与你说话?也是,毕竟沈小姐多么尊贵的一人,哪会自降身价与我们这种人讲话。” 她说的话哀怨极了,也没有给西初回嘴的机会,几句话砸了下来,让西初听着有些懵圈。 但抵着门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放下。 未来的二少奶奶站在门口与她僵持了好久,最后才轻声说着:“是我忘记了,我听说你不会说话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好,像是在为了西初难过,西初眨了下眼,想着自己于情于理是不是该放她进来,故人叙叙旧什么的?正想着,她放下了手,要打开门时,朱槿的声音在后头响了起来。 “也不知衡玉姑娘站在我的小婢女房前是要做什么?” “只是故人相见,朱槿姑娘这般紧张是作甚?” 朱槿冷下了脸,毫不留情道:“雨宁没有故人。” 衡玉也恼了起来,冷嘲热讽道:“朱槿姑娘这话未免霸道,如初虽然被你所救,承了你的情,但你也不能如此霸道抹去她的过去吧?天香楼里的姑娘说出去是不大好听,可她也确实是楼里出身,是与我一般的人。” 朱槿轻笑一声,“她与你不同,你也不必上赶着来认亲。”在衡玉那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下,朱槿又道:“夜深了,衡玉姑娘还是早些睡下吧,我想二少爷也不愿娶个精神萎靡的二少奶奶进门吧?” 话到此,衡玉才闭上了嘴,她心有不甘,回头深深看了眼西初又转头看了朱槿一眼,愤然甩袖离去。 她走后,西初这才开了门,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朱槿后就低下了头。 西初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正在等待着自己的处罚。 半晌只听到了朱槿的一句:“雨宁怎么这么爱招惹人?” 这话说的西初好像是什么红颜祸水,西初微妙地皱起了眉,想为自己辩解一二,这也不是她招惹的人呀,这是原来的沈如初招惹的。 想了想,西初还是抬起手,比划了两下,询问着朱槿:她是谁? “天香楼的衡玉姑娘,有名的花魁娘子,只卖艺不卖身,听说不少公子哥要为她赎身都被她拒绝了,现在会答应嫁与二少爷许是因为雨宁,倒是没想到雨宁这般招人,就连花魁娘子也对你念念不忘。” 我们是朋友?西初问。 朱槿挑眉,否定着:“她与沈如初是。” 这话完全将西初与原身分离开来了,西初愣了下,回想起那日朱槿喊她西初时的模样,朱槿既然能猜到她是西初,那么她不是沈如初自然也知道了。西初抿了下唇,抬手想问些什么,又放下了手,她什么都没有问,倒是朱槿见她这般犹豫主动牵起了她的手进了房。 朱槿解释的话语在耳边响起,西初忍不住看向朱槿的侧脸,听着她的声音发愣,“沈如初被卖进天香楼后,一直是衡玉护着她,久而久之,沈如初便对她生出了些别的不该有的心思,这在天香楼中倒也不是什么难容之事,于老鸨来讲,一对姐妹花反倒更能引得男人为她们花钱……” “不,该有,的,心思?”西初没明白,她睁着无辜的双眼看着正为她解释的朱槿。 朱槿明显也被问到了,好一会儿才眨了下眼,她伸出手抚摸着西初的眼尾,然后慢慢凑近在她的眼尾下落下一吻,解释着:“便是这般不该有的心思。” 西初更懵了。 被亲吻的地方好似在发烫,她茫然地看着朱槿,依旧不明白朱槿说的心思代表着什么。 “只是衡玉不愿,她拒了沈如初,沈如初心灰意冷。衡玉是楼里的花魁娘子,老鸨再怎么看好沈如初自然也不能让一个会让花魁娘子不高兴的人留在楼里,她便打起了将沈如初售卖的主意。” “之后,便有了你我的遇见。” 朱槿后面说了什么,西初着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心思还在朱槿突然的亲吻上,朱槿讲完后西初的脑子才刚刚转过了弯来,她的声音微哑,难以置信的语气说着让人不明的话语:“你刚刚,是说,我爱慕,那个,衡玉?” 朱槿纠正着:“是沈如初。” 西初的心情一下子就落了下去,丝丝的愧疚在心里蔓延着,她有些不知道明天该怎么面对那个衡玉姑娘了。 她的模样被朱槿尽数看在眼里,朱槿无奈道:“不过是沈如初的单相思罢了,衡玉如今这般模样只是觉得你跟在我身边对我百依百顺的模样碍眼极了,她心有不甘罢了。” “她若是对沈如初有意,便不会现在才找上门来。” 她的声音越发温柔,就如过去的每一次低声轻喊雨宁时的模样。 “你是雨宁,不是旁人。” “你的心中只需放着我,你只需看着我便好了。” “至于其他的,让我来好吗?” 朱槿像是神话里魅惑人心智的妖魅,一声声的低语都好似在催眠着西初,让西初想着她所想,念着她所念。 西初有时候也看不明白朱槿,为什么会对她这么一副很执着的样子。 若是西初是什么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大概真的会乖乖应上一声好。 只可惜她不是,至少不是朱槿以为的那种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她仰着头看着面前的朱槿,不禁问出了声,“那你呢?” 她一字一字地询问着:“沈,如初,是单,相思,你,又是,什么呢?” 是对雨宁的单相思吗? 过去西初不明白朱槿的所作所为,对着她这么一个陌生人着实太好了些,过去她将朱槿的这些行为归咎于是朱槿善良,西初也知道雨宁,知道自己是雨宁的替身,今天朱槿讲了沈如初的事情,西初才发现原来这件事有着另一个解法。 朱槿爱慕着雨宁。 西初这个假雨宁给了朱槿慰籍,所以朱槿待她好,所以朱槿……的好是给雨宁的好。 每天只是与朱槿私下在一起时西初才讲话,纵使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没多大长进,出口的话依旧断断续续,没有一点气势。 但今天可能是氛围变了,情绪到了,再怎么嘶哑的话语都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 朱槿并没有回答西初的这个问题,她的沉默仿佛在告诉西初,她对雨宁的好是西初所想的那般。 她也是单相思。 对雨宁的单相思。 于是西初问出了第二句话:“雨宁,去哪,了?” “不见了。”朱槿低声回答着,刚刚那个温声蛊惑着西初的人好似只是西初的假象,面前这个一脸平静说着无关话的人才是真实存在的朱槿,“我已经寻不到她了。” 她又问:“你会与雨宁一样,消失不见吗?” 像是溺水的人急于抓住一根浮木。 西初很是无情,残酷地拿走了那根浮木,“可,我,不是,雨宁。” 朱槿也没有不高兴,她低喃着:“我想你是雨宁。” 西初摇头。 朱槿又问:“你不愿做我的雨宁了吗?” 西初摇头,又点头,“这对,她,不公平。” 西初以为朱槿会生气的,气的与她翻了脸,气恼地离开,可朱槿只是低声笑着,她双手环住了西初的肩,倚在西初的肩上低低笑开。 西初看不见她的脸,看不见她现在的表情是怎样的,只是听到了她说:“没有什么公不公平的。” “雨宁,没有什么不公平的。” 她重复着,西初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她想朱槿的精神或许不大对劲。 从一开始她就应该要发现的,朱槿对于雨宁这个人偏执的过分。 第177章 第二日一大早西初又看到了衡玉, 正如朱槿说的那样,衡玉只是不甘心曾经爱慕着她的人眼里都是另一个人。 真正的沈如初落水后便死了,被救起的是西初。 这些道理西初都懂, 只是坐在楼上看着衡玉的时候,西初又在想,若是沈如初自己的话大概是不愿意看见衡玉难过的。如果是别人占据了自己的身体, 然后用自己的身体去给自己喜欢的人摆脸色,西初想她也不会对这个占据了自己身体的人有多少好感。 甚至会是憎恨的。 该怎么办才好呢? 西初叹了口气。 生活真的是太难了,自打她在沈如初身上睁开眼, 似乎一直意外不断。 刚睁眼时以为见到了七皇女, 自己是被救了起来,其实早就换了个地方,面前的人不是七皇女。 认识了朱槿,进到了容府, 见到了容九, 小阿十这个与她有着渊源的名字冒了出来。 过往与她有关的人接二连三冒了什么, 先是小阿十,再是七皇女, 不曾见过面的小王妃也一再的冒出来,就好像她人生的轨迹一直在围绕着这些人转。 “她能有我好?” 西初正惆怅着,冷不丁听到有人这么说着,她愣愣地仰起头看向来人,刚刚还在下面的衡玉在她发呆时走到了楼上来,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天香楼里的花魁娘子按理来说应当是属于美艳挂的, 或是妖艳或是清丽, 衡玉却两边都不靠。自打西初见着她的第一面起,花魁娘子对她一直是讥笑的。 她喜欢沈如初吗? 若是喜欢的话, 为何在沈如初喜欢她的时候不愿理会她呢? 西初真是不懂,很多人都喜欢在失去后后悔,从来不知道在拥有时珍惜。既然在那个时候是那种态度,之后就要一直保持那种态度啊,不然……很打脸啊,打脸也就算了,很多事情很多时候是无法返回的。 西初仰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地上慢慢站起,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然后大步从她身边走开。 西初不愿与她说话,不管是因为沈如初还是朱槿,她都不想和这个未来的二少奶奶说话。 “沈如初!”衡玉气恼的声音从后头传了过来,西初低下头数了下自己的手指,算了下时间。 今日是初六,还有两日便是初八,朱槿出嫁的日子。 这两日外头依旧下着雨,也不知这场持续了好几日的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如果一直不停,到时候便是要冒着雨走一圈了,那时候可就不是什么漂亮好看的新娘子了。 想到这里,西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她要忧愁的事情还挺多,东一样西一样的,没完没了的。 ** 东雨的雨有时一下便是一整月,下雨时整个世界都好似被藏了起来,灰蒙蒙的,光怎么都透不进来。 七皇女并不喜欢这种日子。 这种日子总让她的心情变得很差,说不出来的烦闷,她推着轮椅往外去,小姑娘抱着个红色的球在廊道里穿梭着,她时不时停下来歇一下然后再回头去看追在后面的人。 这个时候,她总会不知觉地露出个天真无害的笑容。 七皇女便看着她。 她想从方东初身上找见另一个人的身影,可是找了许久,她都找不见想要的那个人。 方东初很瘦弱,八九岁的孩子了身量还跟四五岁的孩童一般。 她和西初一点都不像。 倒是和她有些像,她自小便比同龄的孩童要看着小一些,太医说是在外奔波没能养好身体,母皇很是心疼她,那会儿许多的补药被送入了长乐宫中,七皇女的盛宠也在后宫中传了开来。 后来七皇女便失了宠,从万人宠爱的皇女变成了人人都想要踩上一脚的皇女,她又变回了那个模样。 七皇女有时候会想,她在方东初身上找不见西初的影子,却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是不是西初还惦念着她,放不下她,所以转了世,便是她的模样? 方东初跑过了廊道,沿着台阶将要下到湿泞的地面上时,七皇女出声叫住了她。 “东初——” 方东初停下了脚步,她抱着球茫然无措地回过头,对上七皇女那张平静的脸时,方东初的嘴巴一扁,脚下却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往上边挪。 她喊了六年的西初,再次见到她时,熟稔于心的西初却无法和这个人对上。 出口的便是东初,那个在初见时她便不喜的名字。 “陛下不高兴吗?” 萧光莹跟在七皇女身边很多年了,死去的西初算得上与她共事的同伴,分明都是奴,西初死了多少年,七皇女便惦记了她多少年。 萧光莹知道她们是不一样的,皆是奴,在七皇女心中依旧划分的清清楚楚。 她也不懂,那个丑陋的西初到底哪得了七皇女的眼缘。 甚至于在七皇女继位后,王臣们献上美人,也不知是哪得来的消息,有位大臣送上了一个丑八怪,之后民间也有了女帝慕丑的流言。 “高兴的。”七皇女收回了落在方东初身上的目光,昭乐还在与方东初玩耍着,被七皇女吓了一遭的方东初正拽着昭乐的衣襟,委委屈屈与她说着什么话。 昭乐听着她的话,抚摸着方东初的后脑勺,听着她抽噎式的发言,忍不住看了七皇女一眼。 看着七皇女稍显冷淡的侧脸,萧光莹忍不住开了口,“今日是初六,陛下若是悔了……” 七皇女瞥了她一眼,道:“从前你便好管闲事,这么些年过去了,你怎么还如此?” 萧光莹闭上了嘴。 不讨人喜这点,现今的女帝陛下也没有变呢。 方东初是几日前被方家老爷送过来的,七皇女当时也没问什么,只是让方家老爷将方东初带回去。大概每个人都以为七皇女来这里是为了将方东初带回去的,事实上并不是那样子,纵使七皇女现在已是万人之上的女帝了,她依旧依旧是萧光莹认识的那个长乐宫中会因为小宫女受了伤而红了眼的小殿下。 她们什么时候走,方东初就什么时候回方家,这是方家老爷离开前留下的,萧光莹想了想,她们也不曾上门要挟过方家老爷将方东初送来,而知道陛下和方东初之间的纠葛的也只有那个此时正在待嫁的朱槿姑娘了。 她将罄声借了过去,这大概是她的借礼吧? 萧光莹想着。 她推着七皇女往屋里头去,与七皇女说起了近日来外头的事情。 “北阴下起了飞雪,冻死了不少人,国内百姓逃的逃,死的死,听说那些想活命的逃到了东雨来。东雨这任的帝王在得到消息的那一日便下命不许流民们入城,他这一道命令一下便将东雨境内的流民也含括在里头。” “北阴流民其实活着到东雨的并不多,他们大多数死在了路上,抵达东雨的不过零星半点,这个皇帝却没有半点容人之量,若非那几个世家,东雨恐怕……不,怕是早就成了荣安王餐盘上的食物。” 听着这些话,七皇女只是轻轻敲了敲扶手,她抬头看向窗外的落雨,低声道:“她胃口太大了。” 北阴据说是个常年见不到太阳的国度,那里整日阴沉沉的,见不到光也看不见雨,书上说在那里生活的人性子大多阴沉古怪。 南雪与它相邻,时常遭受北阴的骚扰,南雪百姓苦不堪言,南雪王这才不得不派出军队清缴北阴悍贼。 当然了,她看的书是南雪人所撰写的。 云荼院外头。 容凉雨刚从外头回来,回府本是要回天青轩的,只是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云荼院外来。 朱槿几日前搬了出去,再见时她便要成为他的嫂子了。 他这趟出府便是去的客栈,只是没见着朱槿,倒是见到了那个名义上在两日后要嫁给他的女子。方意回找的人与他一般,都是看多了让人觉得生厌的模样。 不管是仪仗队还是这个假新娘。 云荼院中住的楚溪姑娘身份不明,但他依稀知道这人的身份不低,并非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先前祖母便警告着他,莫要招惹云荼院的楚溪姑娘。容凉雨当时听着觉得好笑,不知祖母怎会有这般想法,楚溪虽与朱槿生的相似,可他又怎么会认错自己喜欢的人。 “二少爷?”小乾在身后轻声喊着。 容凉雨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抬脚从云荼院外走开。 院里头传来了小孩的嬉闹声,他又停下了脚步,往院里头看了一眼,扎着两个小包子的小姑娘抱着球正在院里头跑着。 “那不是,方家的小孩吗?”容凉雨眯起了眼,不由得问着。 “方老爷前几天将方小姐送了过来,说是方小姐很喜欢楚溪姑娘。” 容凉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见状,小乾小心道:“二少爷可是要方小姐……” 容凉雨当即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他甩甩手,“我可不喜欢那些爱哭爱闹的孩子,见了就烦。” “可是小的听说……二少爷常往慈幼局那边去。”看着容凉雨满脸嫌弃的模样,小乾的声低了又低,后半句话更是消失在了嘈杂的雨声之中。 第178章 初七的时候听说官府抓了一伙盗匪, 说是那山上的匪徒下了山被逮到了,但是巡查的捕快过来时与她们说那是海上的匪徒。 惊蛰城是座岛,四面环水, 人依靠海运与外界交流。 这里最凶的匪徒便是那海上的而非山里头的。 先前也有听说过有船只被海盗袭击,惊蛰城中大多船行都被海盗所困,容家能在惊蛰城立足也是因为海盗寻不到容家的船队。 而容家也利用着这事替官府剿灭了几伙海上的盗匪。 惊蛰城中有三六九等, 这海上的盗匪的规矩自然也不会少,容家帮着灭了些,余的自然是对容家恨得牙痒痒。 西初见着这伙捕快的时候刚与人从外头回来, 东雨人奇怪的很, 都赶着下雨天办喜,西初转了一圈就见到了两户人家娶妻嫁女。一回来就见到了捕快在问小二有没有可疑人,西初在外头也听说了这件事,回来又见捕快提起这事, 原本的毫不在意忽然就上了心。 此事并没有在城中惊起太大的波涛, 西初上了心就与朱槿提了一句, 朱槿说近来城中恐生变故。 西初想了下这个变故是什么,能与城里头牵扯上关系的, 西初只能想到容家倒台这件事,除了这个还有能引起变故的吗? 到了初八反倒风平浪静的,除了这整日都在下的雨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 磬声一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西初醒来的时候没见到她,倒是见到了守在朱槿房门前的川流。 川流抱着自己的剑倚靠在柱上,端着的依旧是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见到西初过来, 川流倒是看了她一眼, 什么话也没讲,眉头更是皱紧了些。 西初仰头看着他, 觉得他也是挺可怜的,喜欢的人马上就要嫁人了,新郎不是他,他只能眼看着心爱的姑娘嫁给他人为妾。 有点凄惨。 只是……西初扭头看向了朱槿的房门,更惨的还是那个即将嫁人的姑娘吧。 一生不得自由,就连婚姻大事也是他人摆布的结果。 西初抬手摸了下自己的眼尾,朱槿这一生恐怕只有雨宁才是自己真心想要的吧。 过了会儿,就见着换上了嫁衣的朱槿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她已经盖上了红盖头,川流站在朱槿的面前,低声与她说着:“若你悔了,我现在便可带你走。” 西初想朱槿答应他,现在就和他走了,离开这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不一定就要和川流在一起。 可西初的想并不会成为现实,盖头下的朱槿不知在想些什么,总归又是那些不可以的话语,她摇了摇头,又一次拒绝了川流。 迎亲的队伍早早就在外头等着了,只是接的是二少爷的新娘子,而非为妾的朱槿。二少爷亲自来接亲,大少爷不知道还躲在哪个温柔乡里没有出来。 按照规矩,衡玉从正门进,朱槿只能从侧门入。 西初打着伞跟在轿子旁想起这事心里头又觉得委屈,纵使朱槿再有什么让西初觉得不对的地,在西初心中她也不该是这种结果。 嫁与除了长相一无是处的大少爷,这与许多的话本里撰写的故事都要不同,朱槿拿的也不是什么妾室上位的剧本,大少爷也不是什么不可一世的男主,他只是一个普通到如果他不是容家的大少爷西初压根不会记得他这一号人。 迎亲的队伍走走停停的,若真要绕着整个惊蛰城走上一圈怕是走个三天三夜都走不完,因而在走了两条街后,迎亲队上了山。 这并非是一开始定好的路线中的地方,这是后来二少爷商议要求加进去的地方。 那个若是女主角配合点或许传来会成为故事中名场面的地方。 万海涯。 西初听说二少爷在聚海节时曾在万海涯上系满了红线,每一块牌子上都写满了他对朱槿的满腔爱意。 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也有可能是话本里看来的,这种手段真的已经被人用烂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那些东西也不知……西初刚一想,迎亲队停了下来,入目的巨树上挂满了许多用红线缠着的木牌,此时风中夹着雨,让这些牌子两两相撞发出异样的清响来。 走在前头的容凉雨骑着马来到花轿前,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紧闭着的花轿。 西初总觉得他要出什么幺蛾子,目光一扫到旁边的川流,只见他一手按在了腰侧的剑柄上,他也在等,等一个变故发生,等一个足以让他牵起朱槿的手离开这个是非地的机会。 大家都在等。 西初垂下了眸子。 “那一日,意回同我说,你若看见这副景象的话定会动心。”二少爷说着话,任谁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万海崖的相思树上挂满的红绳。 二少爷曾在此处等了一夜,这城中所有人都知二少爷的深情,可却无人知道二少爷说的假话让朱槿遭了什么样的罪。 西初还记得自己去寻朱槿的时候,她躲在破庙里说自己没有家了。 朱槿在容府长大,容家于她而言就像是第二个家,可是那一日的朱槿说自己没有家了,容府不是她的家,她无处可去。 西初从前就不喜欢二少爷,从他以爱之名欺负朱槿开始,喜欢是爱护,是尊重,喜欢不是欺辱。 二少爷的喜欢,某些时候很肤浅,他好像只是纯粹的为了喜欢而喜欢,因为喜欢朱槿习惯了,因为一直都说自己喜欢朱槿,所以一切喜欢都成了真。 喜欢不该是这样的,喜欢不该让人觉得恶心。 “朱槿,你可曾有过……你可曾对我……动过半点心?” 他的话听上去卑微极了,若是不知道二少爷是个怎样的人,单单是看见这一幕,西初想,她都会觉得二少爷是个痴情人,而朱槿却是那个心狠的女子。 现实与幻想截然不同。 幸好朱槿不曾。 西初想着,这个念头一升起,她又在想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肯定? 轿子里的人并没有出声,这场戏没有朱槿陪衬看上去显得可笑许多,许是自己的深情款款成了笑话,容凉雨终于翻身下了马,他走上去前,就要掀开轿帘,川流伸手拦下了他的动作,同时另一只手微微挑开了腰上的剑,只要容凉雨再动一步,他就会立马拔剑相向。 两人第一次正面对上,在此之前川流从未与容家的任何人起过冲突。对于容凉雨来说,川流是突然跟在朱槿身边的,大概是商行里新进的伙计,一时得了朱槿的青睐,又或者是在路上捡到的——朱槿总是这样,喜欢在路上捡些千奇百怪的人回来,过去的五姨娘,让他生厌的雨宁,以及眼前的这个男人。 对于雨宁二少爷已经忍无可忍了,更何况现下的是个男人。 二少爷的少爷脾气当场就发作了起来,他怒喝:“你是什么东西?滚开!” 二少爷向来喜欢放狠话,跟在他身边做事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没有眼力见的,此时一听二少爷这边闹出了动静来,纷纷围了过来。 人一多,二少爷顿时有了底气,他又道:“让开——” 气氛好似胶着了起来,西初紧张地抓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扭头四下看了看,花轿旁都围满了人,这些人全都是二少爷的人,没有一个是向着她们的。 紧张不安中,西初抓紧花轿的一角,焦虑之中好似听到了轿中人的一句:“雨宁。” 朱槿好像什么都知道,她没有掀开帘子也“看到”了外头的景象。 西初的焦虑顿时就去了大半。 朱槿是个很有安全感的人,很多事情只要有她在,西初便觉得都是小事,就连天塌下来也只是一件寻常的小事。 都说雏鸟在睁开眼时会对见到的第一个人产生依赖的心理。 西初想她或许就是什么雏鸟情节作祟。 川流不曾让步,在二少爷再次命令他时,川流拔出了自己的剑。他一拔剑,围上来的人纷纷抽出了腰间的软剑,更有人大喝一声“杀”,场面顿时变得混乱了起来。 二少爷带来的人撕开了迎亲队的伪装,纷纷从花轿底下抽出了大刀砍向了无辜的路人,西初听得人群中的女眷尖叫连连,她扶着花轿站直,依声看去只见到了衡玉身边的小丫鬟睁着眼睛倒了下去,她浑身是血,砍在她身上的刀收回时溅了她一脸。 川流挥舞着长剑抵抗着袭上来的人群,突然的混乱让容凉雨瞪大了眼,他忙道:“你们在做什么?快停下!停下!谁让你们——” 二少爷恼羞成怒的话还没完,一把大刀砍向了他。二少爷未完的话消失在了这四溅的血雾之中。 人群更乱了些,有人厉声喊着:“二少爷没了。” 轿夫们四散,有几个动手反抗也被几个持着大刀的人砍倒。 丫鬟们尖叫连连,有的从地上扒拉起一块石头朝着那些悍匪扔了过去,最后也惨死在这些悍匪之下,唯有被川流护着的这一块无人敢近。 西初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血腥的气息充斥在鼻息之间,直面死亡的降临让她无法再迈开一步,她死过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惨死在她面前。 不止一个,很多个。 得跑,去报官,得让官府的人来救救这里的人。 西初迈开了步子,她跌跌撞撞朝着山下跑去。 有人挡住了她前方的道路,怔愣之间,一把刀朝着她砍了下来—— 第179章 西初听得铮的一声, 朝着她砍下来的大刀被利刃挡开,刀身直接被劈成了两半,一半落到了地上, 一半还被那人握在手中。 对方也是一脸的怔愣,直到目光与面前的人对上焦,他的表情顿时变成了惊恐, 尖叫还没从口中脱出,他的脖子喷洒出一条血线,笔直地倒了下去。 西初瘫坐在地上, 今早换上的新裙子被泥泞的地面弄脏, 衣物头发全都贴着身体这让西初感到了一点的不自在。 她仰着头,无声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磬声。 磬声弯下腰,冲着西初伸出了手,“跟我来。” 她看上去并没有很意外的样子, 没有问西初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刚刚那个人又是谁。这些,磬声全都没有问, 就好像她全都知道,全都看在了眼里。 西初没有伸出手,她回头,抬手指向了山上,西初费劲地想与她说朱槿的名字,可她的喉咙像是被人给掐住了似的, 怎么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发不出声来了, 明明这些日子已经能够慢慢说话了。 她未能说话,磬声倒是猜出了她脸上的表情回答着:“她无事, 倒是你,淋了雨感染风寒可就不太好了。” 无事?西初一时有点愣了,她转头看向了自己跑下来的山路,又再度念了一句:无事? 她不太确定,又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这些日子,哪怕是逼近嫁日,朱槿依旧早出晚归。昨日捕快来的时候,她还与朱槿说过,朱槿说最近要生变故。 变故指的是今日吗? 西初不敢去想,她红着眼,张着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救救朱槿,救救朱槿,救救朱槿—— “她无需我救。” 西初脑中的那根线像是断开了般,她下意识忽略了磬声那接近冷漠的声音,她朝着磬声伸出了手,在自己那只脏污的手将要扒拉上磬声的裤腿时,西初收了力,她转而用着两根指头轻轻拉了下磬声的裤脚。 她轻声说着:求你—— 磬声沉默了会儿,她想告诉西初朱槿不会有事,今日发生的事情朱槿都知道,这全都在朱槿的计划之中,就连你也在朱槿的计划中。 看着面前苦苦向她哀求的西初,磬声忽然想起了前几日朱槿来云荼院时的模样,她分明什么都算好了,容家的老太太要雨宁的命,她便应该给老太太。 但是那时候自私自利的朱槿姑娘借来了她。 并非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安全,而是为了这个她从海中捡起,带在了身边,被她取名为雨宁的青楼姑娘。 真是太奇怪了。 磬声觉得这事太奇怪了。 正如她不懂主子一定要寻到西初一样奇怪,已逝之人早已长埋地下,现世之人却总想将她们拉回来。 “你与我来。”磬声收起了那些想要劝导的话,她拉起西初,带着她一路朝着山上走去。 西初并没有跑多远,她只是跑了一段路就被拦了下来,此时没走多久,西初就瞧见了山上流下来的雨水之中掺杂的那些血。 西初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人,有男有女,有无辜路人也有着行凶的匪徒。 匪徒们皆是一剑毙命,无辜路人身上的刀痕看着却要严重不少。 坐着新娘的轿子大敞着,里头的新娘不知所踪,就连那伙伪装的匪徒也不知所踪。 西初心里头害怕,她松开了磬声的那只手,一个个穿着红衣的女性尸身翻了过去。 出门前的事情也就几个时辰前,西初竟有些记不清朱槿今日穿了怎样的嫁衣。 说起嫁衣也是十分随意的。 裁缝铺的小娘子专门为朱槿裁衣,可朱槿只是摇了摇头说工期紧张,太过麻烦人了,便让小娘子给她随意挑了一件铺中的成衣。 她一路走一路看,摔了两跤将身上好几处都擦出了血来,西初像是没感觉到疼痛似的,她看了几个人,正欲翻开被压在尸堆下的人看一下,忽然听见脚步声响了起来,西初扭头看去,是山下来了人。 没有人去报官,官府的捕快们却来到了这里,被带着一起的还有几个大夫。 西初见到了熟人。 是先前来给她看过病的大夫,捕快们不知与大夫们说了什么,他们纷纷四散,去寻尸堆中还活着的人,学徒们跟在他们身后提着药箱子。 大概过了一会儿,西初听到有个大夫惊呼一声:“二少爷——” 二少爷没了。 西初冷漠想着。 “咳咳——” 被她在心里判了死刑的二少爷咳了两声,西初扭头看过去,心里头的阴暗悄然升了起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了磬声,她问:朱槿呢? “我带你离开这里。” 是去找朱槿吗? 磬声摇头。 西初安静了下去,她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 “有川流跟在她身边,她是不会有事的。朱槿姑娘也不会想要见到你出事。” 她去了哪里? “那群海盗的藏匿之处。” 磬声蹲下身,与西初的目光平视,她略显冷漠的声音落在西初的耳旁,像是雨中夹着雪,冰冷刺骨。 “你还想要去吗?为什么一定要去找她?你看上去就像个离不开娘亲的孩子。” 西初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动作让磬声彻底冷了脸,“既然那么不想离开她,一开始又为什么要跑?” 她一直跟在她们的身后,那伙人动手时她也在旁边看着,直到西初跑开,她才跟上。 她不喜朱槿,朱槿也不喜她们,她们是因为某些利益掺和到一起的人,但朱槿为了保下这个人的命,与生厌的人做了新的交易。 而她想保护的人,在危险来临的第一时间选择了抛下她。 因为川流在,川流会保护好朱槿,川流不会保护其他人,所以需要去找官府。 西初仰着头,想说这些话,但她看了磬声很久,都没有开口将话说出来。 有些话说出来了,好像只是她的狡辩。 西初轻咬着自己的下唇,她眼圈发红,一时间无力的感觉袭向了她。 西初很多时候都知道自己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在这个世界她只能随波逐流,跟着大部队一步一步往前走。 然后在不知名的时候死去。 西初畏惧死亡,又不害怕死亡。 她自己怎么都好,活了一辈子本该就是赚了的,然后死去又睁开眼,反反复复好几次,对于人类枯燥乏味的人生而言,她其实过的很精彩了。 只是别人不一样。 西初不喜欢看见别人死去。 说是她的强欲也好,什么都好,她就是不喜欢。 “我送你回去。”磬声又说。 西初摇头。 僵持了很久,边上的官兵搬运着死去了的人的尸体,一部分则是抬着担架将一息尚存的人抬下山去,她们二人的举止在这显得格外异常,可没有一个官兵上前来询问或是与她们交谈。 她们仿佛并不存在于此。 只是那些偶尔扫过的好奇目光推翻了这个论断,他们是被什么人叮嘱过。 “我带你去。”磬声终于还是妥协了,她叹了口气,伸手将西初扶了起来。 与她一同下山时,磬声才说起朱槿的计划。 “惊蛰城往外仅有水路可走,惊蛰城百姓终年饱受海盗侵扰,过去容家独善其身,如今这容家的二把手并不愿这海盗猖獗,便与官府合谋,要将这海盗们一网打尽。” “过去也不是不曾清剿过这群海盗,只是海盗藏的深,入了这汪洋大海便失了踪影。” “海盗们记恨着朱槿姑娘。” 她是饵?西初抓到了重点。 磬声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说:“我也不知那海盗的老窝在这海上的哪一处,只是朱槿姑娘同我们约好,若是平安归来,便在东海岸见。” 东海岸人烟稀少,这里鲜少会有人踏足此地,这边的海域凶残,船只开出去没多久便会遭遇上海底的暗流,若是不熟这片海域的人遇上这些暗流必定会葬身海底。 西初没听说过东海岸的名声,她赤足走在沙滩上,许是天下着雨,一切都很阴沉,让这片寂静的海面看上去像是吃人的怪兽。 西初低下头,看着脚上沾到的沙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天黑了的缘故,那些沙子看上去像是黑色的。西初心里总觉得不安,她有些害怕,时不时眺望远方的海面。 入了夜,这场下了好几日的大雨终于停了下来。 * 朱槿是在厮杀声中掀开轿帘的,她有川流护着,杀红眼的匪徒们根本就不敢上前,在这之前,她的计划之中并没有川流。川流太强了,她担心那伙人无法将她成功掳走。 “我会保护你的。”站在她身前的川流头也不回地说着。 朱槿回头看了眼已经瞧不见背影的西初,她收回视线冲着川流露出了个简单的笑容,道了声:“不需要了。” 之后川流放下了武器,他们一同成了这群海盗们的俘虏。 不管是海上的还是陆上的,只要是人便会有贪婪,容家拥有着堪比南雪顾家的财富,这几年来容家的商船不曾被海盗们得手过,他们心中早就愤慨,又因贪婪成性,便想着要谋取更多的财富。 一个容家明面上的当家人,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他们都会选择将她俘获。 第180章 多事的初八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西初在东海岸等了一夜, 其中磬声离开又回来,她带回了容家那边的消息,初八那日分明发生了海盗的大事, 但容家像是没受到任何影响般,大少爷照常纳妾。 容家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无人去追寻昨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听罄声说有个小厮被大少爷处置了, 本是要送官府的,但是不知道路上出了什么事情,那小厮还没被送到官府去就咽了气。 西初现在并不好奇容家里的那些事, 磬声说, 她便听着,也不发言。 放在以前她大概还会问一句那个人是谁,代替朱槿嫁进去的又是谁。 她抱着膝盖坐在海岸线上,海面上偶尔会有归来的船只, 她每次看去, 那些船上下来一个又一个人的, 可是没有一个人是她想要找的那个人。 磬声说川流在朱槿身边不会有事的,西初也知道川流厉害, 可是海盗凶狠,这是不一样的。 很多故事里厉害的武林高手不都死的很轻易吗? 不安的心绪在罄声劝导的时候飙到了最高,同时西初又明白她什么都做不了。 有好几次她看着那些船只靠岸都想走过去跟他们说让他们带她出海去找朱槿,只是很多时候这个念头升起后,西初又在想若是出了海,她是不是就会变成累赘了?她不知道朱槿被那群海盗带去了哪里, 她也没有任何能力可以帮得上朱槿的忙。相反, 两个人如果被坏人追击的话,被绊倒拖累人的一定会是西初。 西初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能力。 她没有任何的外挂, 金手指,她很普通,除了在不断死去重来这上面不普通外,她几乎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特殊能力。 既然这样,那她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呢? 西初在心里询问着。 * 朱槿是被绑上船的,哪怕川流丢了手中的剑,海盗们依旧不放心他的存在,因而在带着他们上船后,海盗们捅了川流一刀。 川流浑身是血倒在她的身边,海盗警告她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不然下一刀就会落到她的身上来。 朱槿侧目看着捂着伤口的川流,自打她接管容家以来,这是第几次有人用着她身边的人威胁她了呢? 她什么话都没有讲,海盗们对着她还有些忌惮,又见川流之前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商量之下便将川流扔下了船。 重物入水发出了激烈的声音。 水花溅起,落了朱槿半张脸。 她被带到了船舱内,外头是怎样的,如今已进入了哪片海域,朱槿全都不知。 朱槿并不担心川流会出事,官府的人一直跟在后面,他们会捞起被丢下的川流。 朱槿仰着头,看着无光的甲板上层,她什么都没有做,像是将死之人对命运妥协。 有人从甲板上下来,推开了船舱的门,朱槿收回目光落到了来人上,那是一个满脸长着络腮胡子的壮硕男人,在海上飘荡多年手中也不知沾染了多少血。 他很强壮。 朱槿意识到了这一点,先不说她现在被绑了起来,就算是她没有被绑,也不是对方的对手。她从商多年,虽有意学武,可也早就过了合适的年纪。 “听岸上的那些人说你昨日是要嫁给容家的小子为妾的,我们大哥说你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若是有一日遇上了你……”他话留三分,也没说尽,目光一直在朱槿身上流转,若不是心中有着什么忌讳,怕是早就上了前动起了手。 朱槿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她既然敢定下这个计划,便早就做好了一切的打算,包括她现下的处境。 “大哥说像你这种毒妇要不得,不过你若是自己人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不巧得很,你要出嫁,我的媳妇也还没个着落。” 他的话说的直白,一点都不将朱槿放在眼里,自顾自就做了安排,“等船上了岸,我便娶你过门。” 说着话,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对方强壮的身体形成了一道阴影笼罩着朱槿,朱槿不禁皱了下眉,眼见着他将伸出的手就要触上自己的脸,朱槿的脸色更加称不上好。 海盗的手在即将碰上朱槿脸颊的那一刻停了下来,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己黑粗的手掌又看了看朱槿娇嫩的脸颊,他站起身甩了甩手,又重复了一遍:“等上了岸你就是我们寨子的二夫人了。” 他很快便走了。 朱槿看着被合上的舱门,被捆在身后的双手微微动了下。 今日是初九,她是昨日被带上的船,在海上不过航行一日。 她心中想着事,疲倦悄悄袭了上来。 等醒来时船只摇摇晃晃的,甲板上不停传来海盗们跑动的声音,隐约还有人在喊暗流。 外头似乎下起了雨,惊雷声从上头传了下来,朱槿在心中推敲着目前船只可能处于哪片海域中。 不知过了多久,惊雷声远去,船只停止了晃动归于平静,船舱的门被打开,太阳从外头照了进来。 船靠岸了。 海盗们对她并不放心,让人下来带她上去时特意将她的双眼给蒙上了,她就着一片黑暗与着凶悍的海盗一同走出了船舱。 船靠了岸,朱槿随着他们一同下了船。 他们从岸边离开,进了山,微风拂过朱槿的脸颊,有鸟儿在林间歌唱着,这里给朱槿的感觉并不像是海盗们的老窝。 不过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家中自然与外头的硝烟不同。 自是要美好些的,这才有着回家的动力。 到了寨子前,朱槿脸上的黑布才被取下。 寨子依山而建,有人站在哨塔之上,里头还有人带着其他人练武,而守在寨子前的几十个人训练有素地站在一边,领头的男子上前了几步,与络腮胡子握拳相拥,他们大笑着,询问着今次的结果。 朱槿的目光并未落到那两人身上,她看的是里边那些正在训练的人,他们的脚步齐整,握枪的姿势标准有力,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看着像是杀过人的,可不太像是海上的盗匪。 “怎样,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没事,那方家小子傻得很,死的时候还在做梦容家人被我们杀的一干二净。” “都说我们恶,那些表面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家伙可是比我们恶比我们毒。” 朱槿安安静静当做自己的小哑巴,听着那两人的交谈还愣了下,她是知道方意回勾搭了这群人的,但并未想过方意回蠢成这样,给人做好了嫁衣还平白丢了一条命。 朱槿并没有像络腮胡子在船上说的那样一下了岸就又要穿上嫁衣,她被关进了海盗的水牢之中,牢中还关着不少人,大多是男子,那些人面如枯槁,也不知在这里关了多久了,见到有新的人被关进来只是无力地朝着她这边看了一眼。 其中也不乏有激动的,一见了她就奋力地拍着监牢的门,他也不出声,等朱槿走近了,才看到他那一张一合的口中被人拔去了舌头。 剩下的那些牢中关着的,或多或少都身有残缺,靠近一点那些人身上的腐烂气味便充斥在朱槿的鼻息间。 他们都要死了,没有几日好活了,也不知在这里关了多久。 朱槿依稀能够猜到他们的身份,近些年来在海上失踪的那些人。 朱槿被关进了最里头的水牢中,海盗将门落了锁就离开了,也没有再将她捆起来。 被送进来的路上她依稀听到那两名海盗谈论着她的赎金,络腮胡子并不愿意用她去换取赎金,另一人打了他一巴掌骂他没脑子。 朱槿想,他确实是没脑子。 在水牢中待了半日,海盗头子便来了水牢。 那是一个看上去不大像海盗的男人,样貌俊秀,若是在惊蛰城中定是走在街上也会引起女子惊呼注目的存在。 朱槿意外了下,她从未想过凶恶的海盗头子会长得这么一副人模狗样,这倒是她的错了,见了船上的那群人便以为海盗头子也是那么一副模样。 男人敲了敲牢房的门,示意朱槿看他。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你很有本事,这几年我们很少遇见容家的船只,偶尔有几次遇上了也讨不到什么好。” “不过你再有本事又怎么样?如今你还不是躺在了我的水牢之中,成为了我砧板上的鱼肉。” 朱槿没有说话,在这寂静的水牢之中只剩下男人那放肆又张扬的声音,男人弯下腰,露出了与他海盗身份不太相符的一抹笑,他轻声道:“容家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心甘情愿为奴为婢?” 这话不太像是什么嘲讽人的话,朱槿仰头看他,说出了被绑来后的第一句话:“你想要容家吗?” 没有人不想要容家。 惊蛰城容家到底藏着多少财富无人可知,但世人皆知南雪顾家坐拥着怎样的宝山,而小小的惊蛰城中的容家却能与顾家相提并论。 “你倒是个识趣的,我还以为我得对你动一番酷刑呢,也好,我也不忍你这娇滴滴的女郎受那些苦头。” “只是,我又怎知你是否是真心的呢?” 朱槿笑了笑,觉得这人真是没意思,“我一弱女子又能逃到哪里去?还是说你觉得你没本事关住我?” 男人拉下了脸,“王秦很喜欢你,想要你做他媳妇。” 他说的王秦应当就是那个络腮胡子,朱槿也没有气恼,只是平静地说着:“你想要用我去换取更大的利益的话,应当做的并不是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威胁我。” “你应当让我看到你到底配不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0-190 第181章 男人打开了水牢的门, 跟在他身后离开时,朱槿又听到他说起这牢里关着的人,“你这女人可真是冷血, 也不关心一下你的同胞们。” 朱槿抬头看了他一眼,再一次觉得这人真的很没意思,她漠视就是冷血, 那么他们这些将他们俘获到此,对他们做出了这般酷刑的人又该是什么呢? 人渣?败类? 男人带着她到了演武场,朱槿一开始的预测成了真, 她在心中盘算了下官府那群混日子的官兵与这群窝在无人小岛上整日做着训练的海盗的实力悬殊。 这伙人虽有武力, 却没有趁手的兵器。东雨皇帝怯弱,坊间若无官府许可不得私自锻造兵刃。巧的是,容家有着官府许可的文书。 为什么与方意回合作,为什么方意回能够那么轻易就与他们搭上线, 全是因为他们早早就盯上了容家。惊蛰城富户不少, 他们若仅仅只是缺钱, 大可不必这般折腾。 这世道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也有钱买不到不敢买的东西。 容家有着他们想要的东西, 而她掌管着容家,哪怕并非是容家的正牌主子,他们也不惜出手生擒她。 那么,他们会是谁呢? 东雨世代以国师为尊,虽说历任皇帝皆是同一人,可那全是国师一张嘴。 转世一次, 便有一世的皇亲。 而这些尝过了荣华富贵的皇亲自然不愿意就此没落。 匆忙之中, 朱槿得出了许多结论,她的漠视引来了边上男人的好奇, 男人忍不住问了一声:“你不好奇?” 朱槿不愿与他多加交谈,只一句:“我惜命。” “你倒是有意思。”男人打量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朱槿从阶下囚变成座上客只是短短半日的光阴。 男人想要从她手中得到容家自然需要将她好好捧着,朱槿也知自己不能太过。官府的人之前一直跟在后边,途中遭遇了风暴也不知他们是否有跟上,单不说他们是否跟上了,便是之后若是直接碰上的话,他们的胜率并不高。 “朱槿姑娘。”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得了朱槿的回应后便小心推开了门。 来人是寨子里的小丫鬟阿绿,看着年岁不大。 朱槿被送到水牢前,一路上也见到了零星的几个女子,有上了年岁的妇人,也有这种岁数不大的小姑娘,只是那几个没往她跟前凑的小姑娘梳起了妇人髻。 “热水已经烧好了,朱槿姑娘……”阿绿说话时磕磕绊绊的,怕自己说了不好的话惊扰到朱槿,她话到一半就将手中捧着的新衣递到了朱槿的面前,“这是姐姐们新做的,朱槿姑娘不嫌弃的话……” 朱槿接过了衣服,认真道了一句:“谢谢。” 收下了衣服,朱槿不动声色打听着:“你一直在这个岛上吗?” 阿绿为难了下,她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怎么?” 她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角,略为紧张地说:“以前和爹爹在街上见到过朱槿姑娘,爹爹当时指着您说,阿绿要向朱槿姑娘学习。” 朱槿问了一句:“你爹爹呢?” “爹爹掉进了海里,阿绿不信,偷偷跑出来找爹爹,不小心遇上了海难,然后就遇见了唐大哥。” 她口中的唐大哥就是海盗头子,唐破。 小姑娘言语中对那个人多有推崇,朱槿注视她,忽然就想起了另一个人。 她有些想见雨宁了。 雨宁的眼睛总是干干净净的,望着她的时候都是真挚的,或喜或恼。 她是个普通的人。 没有什么害人的念头,心中想着的大概全世界都是好人,就算是有坏人,也仅是那么几个。 也不知她如何了。 罄声会护着她的,哪怕雨宁从自己身边逃开,罄声也会护着她,这是她与那个人的交易。 那日在轿上她其实还在想,万一雨宁不跑怎么办?万一雨宁来拽她的手怎么办?她猜想了很多万一,唯独没想过雨宁会丢下自己。 纵使她心中希望雨宁丢下自己。 可人是贪得无厌的,既希望对方如自己所愿,又不希望对方如自己所愿。他人终究不是自己,哪能探得别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失落是有的,朱槿并不否认那一时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的感觉。 她只是不愿自己变成那般面目可憎的家伙,所以直至今日她都不曾怨过。 她早已为雨宁做好了一切决定,事后又来怪她没有违抗自己,这说出去便很好笑了。 “朱槿姑娘?” “嗯?”朱槿轻轻应了声,一抬眼就见阿绿紧张地看着自己,急切说着:“唐大哥人很好的,你不要怪他。” 他与我并无瓜葛,是好是坏又如何?这样的话在舌尖走了一圈后又被咽回了腹中。 朱槿想没必要与旁人说这些,她只是如阿绿愿轻轻点了点头。 阿绿为什么会在自己身边,朱槿很清楚。 她卖了条消息给唐破,一条容家商船的消息,只需半日,唐破便会知道消息的真假。 若是真,阿绿会好好伺候她,当她最贴心的小丫鬟,若是假,那双紧张时会捏着自己衣角的手会握着利器割破她的喉咙。 朱槿下了水,氤氲的热气萦绕在周身,她靠着浴桶的边缘,洗去这几日的疲倦。 她并不担心这些。 不管是海盗或是别的什么,全都不在她担心的范畴之中。 唐破并没有限制朱槿的行动,因着那条消息,他给了她足够的自由。现在并不是可以和她翻脸的时候,她手中还有着他想要的东西。 人便是如此,利益至上。 朱槿在寨中走了一圈,遇上见着了几个女子,她们提着水在寨中行走着,遇上了寨内的海盗便低下头退居一旁,那些海盗明显对她们很是熟悉,打了招呼便伸出了手,中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匆忙收回了手,板着脸训斥着几个女子快些离去。 那几人也不敢逗留,低着头疾步前行。 阿绿见她一直在看着那几名女子,想她好奇,便解释着:“几位姐姐脸皮薄,寨子里大家都很好,虽粗鲁了些,可会疼人。” 朱槿侧目看她,装着一副无辜模样说些惹人怜爱的话语,这是她常用的手段,这世间人都爱心疼可怜之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们总会对柔弱的人散发自己的善意。 而她也习惯了用这种手段为自己谋取一些东西。 只是哭两声喊两声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样的事情又有什么难的呢? 朱槿弯了弯眉眼,道了一声:“这样啊。” * 又是一日过去了。 西初有些坐不住了,昨夜她听回来的船夫说在海上遇上了官兵,官兵们好像在找什么,一直在原地转。 这种话就像是开机密码,西初不太能听得。 磬声说官兵会跟在朱槿的身后,而现在听那些船夫们讲的话判断,他们跟丢了抓着朱槿的海盗们。 西初后悔了。 没有一直抓着朱槿的手不放。 明明从发现二少爷的小秘密时就打算了一定要步步跟在朱槿身边的。 西初不太敢靠近海边,离海水越近,她的呼吸就越乱,到后面甚至有些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西初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想去克服这个阴影,但双腿一直在抖,她甚至无法迈开腿。 真正与船夫搭上话是初十的清晨。 西初撒了个谎,花了大价钱让船夫带自己出海去找迷失在海上的官船,哪怕坐上船时西初还是忍不住犯恶心。 身体的强烈不适感让西初心中升起了一丝的悔意,西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出海,为什么一定要去找到朱槿,明明自己在海岸边上等着朱槿也迟早会回来的。 她想不明白,找不到答案。 碰见海上的官船是在出海的半日后,西初出了面,还没找到借口与那边说明,官船上就有人认出了她来,西初听到他们喊了一声朱槿,莫名的惊喜砸中了西初。 她抱着惊喜上了官船却没有见着应该在官船上的朱槿,她看到了川流,昏迷不醒躺在床上的川流。 西初愣了好一会儿,有人小声与她说着:“川流公子被那群海盗丢下了船,我们从海中捞起他时才发现他身上中了刀,原本我们是一直尾随着那群海盗的,只是路上忽然遭遇了暴风雨,海盗船进了暗流群中,等到暴雨退去,海盗们的踪迹已经不见了。” 西初不想听这种话。 她张了口,哑声询问着:“朱槿呢?” “雨宁姑娘放心,朱槿姑娘一切安好,先前我们与朱槿姑娘定下暗号,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她会与海盗合作,届时海盗们为了判断她话语的真假再次离开窝点,那时候我们便能重新掌握他们的踪迹了。” 西初没有吭声,她抱着双手慢慢蹲了下去。 她很累,方方面面都很累。 她没法想象如果出了意外怎么办?这个世界上就是有着各种千奇百怪的意外。她曾经想要在一户大户人家里努力打工爬上大丫鬟的位置然后找个养老的村子过上自己快乐舒适的种田养老生活,可她死了;她曾经想着有一天或许能带着小王妃去西晴见识一下,让她不要那么傻傻的为别人而活,可她死了;她曾经想着要陪着七皇女长大,可最后西初还是死了。 她曾经有过很多很多的计划,而那些计划都随着她的死亡消失。 朱槿为什么就那么自信,一切就一定能够按照她的想法来呢? 西初不懂,她只觉得害怕又有那么一点的生气。 假如见到了朱槿,她一定一定要很生气地告诉朱槿,这件事对于她自己来说到底有多危险,而西初又有多生气。 第182章 川流在不久后就醒了过来, 不顾着身上的伤未好就要下船去找朱槿,还是西初拦住了他,与他说着他们现在正在去找朱槿的路上。 西初其实也不太确定, 但她只能用着这样的谎话去骗人,去骗自己。 他们在夜里碰上了那伙海盗,一路追着海盗船过了那暗流丛生的海域, 官兵们才动了手,双方厮杀之中,隐隐见到远处的岛屿烧了起来, 火光连着天, 仿佛要将那一片海域全部吞没。 海盗们见了火,急红了眼,一下子就乱了阵脚,被加入战局的川流一一斩杀, 有胆小的见着他又看着后边燃起的大火丢了武器直呼饶命。 官兵们将那些投了降的海盗俘获, 船只抵达了那座起了火的岛屿才发现火是从山上烧起来就是那些被俘获了的海盗们口中的寨子。 靠了岸, 大部队下了船,分了一部分人去救火, 一部人正欲往山中前去,行至一半见着山中有人跑了出来,领头的一挥手,他们藏进了边上的树木后头将这些人一一擒获。 西初并没有跟着他们一块走。 官兵们要救火要抓人,她的目的是朱槿。 恰好川流与她的目的一样,他们两个老弱病残组合一起上了山, 川流抓了一个海盗让他带着他们从小路上了山, 一路上那海盗浑身颤抖,说话也不利索, 胆小的模样看着西初直皱眉。 他们这些手里拿着武器挥刀向着别人的时候可没见浑身颤抖,现在自己被刀架着反而就知道害怕了。 朱槿是谁这个海盗并不知道,他们从海盗口中问出来的是海盗们的二当家抓了一个姑娘回来,把她关进水牢里没多久,大当家就把她给放了出来,还吩咐他们大伙不得伤害她,之后他们就接了命令离了岛。至于岛上发生了什么事,这火又是怎么一回事,比他们抓获的海盗并不知晓。 西初猜想是朱槿放的火。 可是朱槿为什么要放火,西初想不明白,唯一想到的就是岛上的海盗想对她做点什么事情,朱槿失手打翻了烛火,但是那点火能让整座寨子烧起来吗? 他们比官兵们先一步到了寨子前,寨子里到处都缠上了喜庆的红绸,火焰在上方跃动,那些东西全都烧了起来,烧至一半的灯笼落了一地。 寨子里到处都是火,熊熊燃烧的火焰拦住了他们的前路,他们不得不在寨子前停下了脚步。 西初踮脚看了看,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她有些惧火,也别说什么原因了,就算她没有什么心里阴影光是看着这烧起来的火场都会生出惧意。 忽的,浑身是火的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那个人扶着门,双脚还没迈出门槛就倒在了地上。 西初害怕地攥紧了川流的胳膊,她没有听到惨叫声,也没有听到哭喊声,若不是刚刚见到了一个火人,西初都要以为这个寨子是个空寨子,只是起了火而已。 海盗们发现了官兵追来的踪迹,弃了整个寨子放的一把火而已。 可是她看见了人,被活生生烧死的人。 官兵们在他们之后赶了上来,在问了被俘获的海盗离寨子最近的水源处在哪后,他们纷纷去提水灭火。沿着大路走上来的官兵们抓到了不少逃离了火场的人,他们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抓来的普通百姓,但还是被拆穿了。 据他们说寨子里的二当家看上了那个被他们带回来的姑娘,大当家就做主要为他们举办婚事,于是大伙们开心地在寨里挂上红灯笼,在女人的指导下剪了红纸。 一坛又一坛的酒被送入了寨中,大当家本来是说要等出去的兄弟们回来再开宴了,可二当家等不及,女人们做了一桌又一桌的菜,大家都很开心地在祝贺二当家成婚, 他们吃了菜喝了酒,就不省人事了,再醒来时发现寨子里着了火,他们顾不得太多,匆忙就从寨子里跑了出来,谁也没有去喊未醒的人起来,都在害怕自己会被火烧着成为一具尸体倒在里头。 大火烧了两个时辰,官兵们一桶水接着一桶水泼上也没能将这场大雨熄灭,直至一场大雨降下,这场烧了许久的大火才终于熄灭。 西初本来是想要问他们被抓去当新娘子的姑娘去了哪里,可一听完他们的话,西初就什么都问不出口了,她只在大火熄灭后问了他们喜房在那个位置后慢慢走了过去。 官兵们从废墟中搬出一具又一具焦黑了的尸体,他们原本是来这里剿匪的,却没想到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西初也没想到,她找到喜房门前看着倒在地上的两扇黑漆漆的门,一眼都不敢往里头瞧上一眼。她害怕,和朱槿分开后,知道朱槿被海盗抓了后,在船上的这段时间里她都在害怕。 而现在害怕变成了现实。 死亡对于西初来说是闭上眼再睁开的一件事,一开始会很痛,可是失去意识后痛苦就会远离她。死亡对于别人来说并不是这样子的,死亡就是闭上眼就再也不会睁开了,他们在这之前会感受到无尽的痛苦与折磨,然后故去。 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西初。 朱槿也不是西初。 朱槿只有一个,没了就没了。 西初难受地蹲在地上,她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脑袋深埋在双手之中。 西初知道,西初也想过或许会发生这样子的事情,所有人都在说朱槿不会出事的,每一个人都不觉得朱槿会出事,因为朱槿很厉害,年纪不大却将容家里里外外打理的妥妥当当。 她好像是神,无所不能的神,只要向她许下愿望就会实现的神。 好像只是错觉。 朱槿并不是神,她是一个普通的人,有着生老病死无法违背自然规律的人类。 “头!头儿!找到了,找到了——” “谁?” “找到朱槿姑娘了——” 西初难过的眼泪还挂在眼角,她呆愣地抬起头,有个官兵从海岸跑了上来,他气喘吁吁地在另一个官兵面前说着话。 西初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个官兵似乎也在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又问了一遍。 上来报信的人重复了一遍:“找到朱槿姑娘了,她们在海边——” 西初焦急站了起来,却在迈开腿的一瞬间感觉到了一股电流从脚板窜起,西初忍着这份麻痹感朝着山下面跑去。 路上又被多出来的石头绊了一跤,她太慌张了,慌张到这种平时都能避开的事情现下都无可避免地撞上。 来往的官兵见到她,伸手要扶她,西初没瞧见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她忍着疼痛站起,一瘸一拐地朝着山下跑去,一直跑到海边,看见了靠岸的船只,岸边的官兵,几个穿着破烂的女人,还有站在那些女人身前与官兵们交涉的人。 她穿着红嫁衣,和初八那日穿的不太一样,又有些相似。 西初已经不太记得那日朱槿穿的衣服长什么样了,只是感觉很像。 她忽然放慢了脚步,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后,又停了下来。 西初有些害怕。 害怕那个人转过脸不是她记忆里的那张脸。 害怕自己现在的模样被她看到。 害怕之前的事情她也会跟罄声那样认为。 “姑娘,那里有个人在看着你。”朱槿还在和岸边的官兵说着山寨里发生的事情,冷不丁有道不安的女声落在了耳边,她愣了下,扭头看了过去。 一直以来她精心照顾着的雨宁浑身狼狈地站在了不远处。 朱槿是意外的。 意外西初会出现在这里。 但更多的原因她已经顾不得思考了,在看到西初的那一刻朱槿就迎了上去,她伸出手擦了下西初脏污的脸颊,注意到她眼角的湿意,朱槿软了语气,问着:“怎么哭了?” 她明知故问。 分明在见着西初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了许多。 她以为离去的人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还能有什么原因呢?无非就是在意她,担心她。这些事情朱槿全都知道,只是人类总是贪婪的,贪婪地想要抓住那不多的事物。 朱槿和以前一样,在她的眼里,今天好像和过去的任何一个时候都一样。 她温温柔柔地询问着西初为什么哭了。 西初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推开了朱槿,先前的担忧害怕在见着她的这一刻,在她问出口的这一刻全都一股劲冒了出来。 “笨蛋笨蛋笨蛋笨笨蛋,朱槿你这个大坏蛋——” 她依旧不能好好地说完一句话,结结巴巴的沙哑嗓音里说出来的话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的委屈与害怕。 朱槿愣了一下,意外于西初的态度,意外西初没有抓住她哭上一顿,意外自己会先被她骂上一顿,意外过后,涌上心头的却是无法言喻的欢喜,她弯了弯眉眼,伸出手小心地擦去西初脸上的泪水,轻声说着:“是,我是坏蛋。” 西初委屈地抓住了她的袖口,担心的话,问候的话,那些直至刚刚都还在心里头想着的事情全都没有说出口,最后出口的只是一句:“我害怕。” 朱槿也不嫌她现在跟只小脏猫似的,轻轻地将她拥进怀里。 她拍了拍西初的后背,低声细语地说着:“对不起。” 第183章 火是寨子里的那些女人放的, 她们在饭菜酒水中下了药迷昏了寨子里的海盗,几个人将寨子泼上了油,一把火将寨子烧得个干干净净。 朱槿并没有做什么, 只是配合了她们,给了她们一个足以下手的机会。 机会这个寨子的二当家,她所做的只是与唐破提了一句合作的诚意, 她愿意嫁给二当家的,一场婚宴就这么□□办了起来。 朱槿起初也不认为这事情能够这么简单就成功,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伙人在海上待太久了, 还是说寨子里的女人们软弱可欺的印象深入骨髓了, 这事顺利到火起时朱槿都在想或许海盗们还会有后招。 寨子里的女人多数是海盗们抢回来的,她们有些是曾经的夫人小姐,有些只是普通渔民的女儿,海盗们经过, 杀死了她们的家人, 将她们带到了这个岛上。 不管这些海盗们之前是什么人, 落草为寇终究是贼。 她们有些认了命,有些心中依旧不甘, 忍气吞声几声,一直在筹谋着如何杀了这些海盗。她们从一开始的盼着有人来救她们,到了后头自己计划起了如何杀人。 阿绿和她们不同,阿绿也是被劫掠到这里的,只是阿绿很快便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了该如何做才能让自己活得更好,她屈服了这个环境, 成为了那群海盗中的一员。 这件事说来不长, 说短不短。 官兵们在搬出了废墟里的那些焦尸后,数了一遍, 又与女人们对了一遍寨中的人数,确定了他们死去的与他们抓获的海盗没有差异便一同去挖了个大坑,将这些尸体下葬。 至此,这件事才是到此结束。 在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西初就被朱槿拉着去处理了身上的伤口,她在下了雨的山路上摔了一跤,身上沾满了湿泞的泥水。此时被朱槿拉着手洗净自己的伤处上药,西初多少有些不自在,衣服湿漉漉地搭在身上,粘稠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但西初不敢说,怕说了就要从朱槿身边离开,她不敢让朱槿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也不知道朱槿是不是看出了西初未言的话语,她起身去与那些女人说了几句话后,几个人便一起朝着山上走去。朱槿落了两步,回身拉起西初的手跟上了她们。 岛上有着天然温泉,这是被抓来的女人们发现的,海盗们驻扎在这里时虽然搜过山,但是并没有发现这藏在深山之中的温泉,这里也就成了她们的秘密基地。 或是是海盗们都死了,那些沉郁的女人们变得开朗了些,西初坐在一旁都能听见她们的欢声笑语,看着那些女人一个个脱去外衣下了温泉池,西初不由得将自己抱的更紧。 氤氲的热气遮挡住了西初的视野,她坐在圆润的石上一声不吭,直至朱槿入了水,西初一抬头就瞧见了渐渐浮现在朱槿手臂上的图纹。 离得有些远,西初看不太清,只是那图纹分外熟悉,她下意识走了过去,在靠近朱槿时,朝着那只手伸了出去。 她的手在半空中被人握住,西初抬眼,一个恍惚间,她被朱槿拉进了温泉池里,惊疑不定的恐慌升了起来,在它还没漫遍全身时,西初听到那个罪魁祸首在自己耳边轻声道:“别害怕。” 西初愣愣地抓着那只手,她低着头,轻轻摇了摇。 这下的距离很近,朱槿手臂上的那个图纹清晰地烙在了西初的眼底,她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朱槿的手臂还是温热的,那图纹附在她的手臂上,怎么都消不掉。 她曾经见过,在另一个人身上也见过。 那是西晴王室的凤女纹。 七皇女和朱槿长得一样并不是巧合。 西初想问她,又不太问的出口。 朱槿不一定想说,朱槿也不一定会说,又或者朱槿什么都不知道,她之前一直在否定着自己和七皇女的关系。 她可能真的将七皇女当着一个和自己长得相似的陌路人。 那东西遇热才会显,西初以前以为凤女纹只有凤女才会有,后来七皇女说西晴王室都有,这也是她流落在外不经过检验就能确定是王室中人的证明。 朱槿也是西晴王室,那她与七皇女长得一样,她是七皇女的姐妹吗?她也是那个落莺王爷的女儿? 西初想了好一会儿,直到朱槿问她:“雨宁对这个很在意?” 西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举动看的朱槿莫名,她忍不住便笑了笑,询问着:“这是何意?” “在意,又不想,让你为难。” 朱槿沉默了下,她想笑,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不显的弧度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她抬起手,遮住了西初的眼,低声说着:“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只要你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 西初嘴一扁,她抬起手抓着朱槿遮住自己双眼的手,“可你,好多,都没告诉我。” 看不见的朱槿问着:“你生气了?” 西初很认真地回答着:“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 “你有着很多事情,都不和我说,这次的事情也是,你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告诉我的。可是你,一次都没有说。” “我怕你会出事。” “你就没有想过,你害怕的事情,我也会害怕吗?” “今日,山上,着了火,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 “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 “我害怕,朱槿,我好害怕,若是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你不可以,丢下我的。”说到后头,西初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借着朱槿刻意挡在她眼前的那只手,肆无忌惮地流着泪,指控着朱槿的不该。 西初很害怕,害怕自己被丢下。 她醒来后见着的是朱槿,来到这里后便一直和朱槿在一起,每次朱槿出事她心里头都很害怕。 她觉得朱槿是个坏家伙,可西初总是在害怕这个坏家伙会消失。 朱槿怔怔地看着陷入崩溃情绪中的西初,记忆好似回到了过去,那个小小孩子哭着喊着自己害怕,追着他人的脚步离去时的模样。 记忆里的那个孩子被丢在了过去,抛下她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此后她便陷入了过往之中再难走出。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的。” 她说着,低声呢喃的话语像是在宣誓着什么。 过了会儿,她们下了山,回到岸边发现官兵们停止了挖坑的动静,她们也不需要问就有人主动为她们解答了,他们打算将那些尸体火化了。 不管是要怎么处理,总归还是需要花费时间的,一时半会他们也走不掉。 他们在海岸边升起了火堆,寨子的女人们围在了一块,她们许久不曾见到外人,对上这么一群官兵还是会有害怕的情绪,好在官兵们也知道她们害怕,也与她们保持着距离。 等食物煮好后,官兵们才捧着碗给女人们送上。 川流和西初她们坐一起,西初紧靠着朱槿,一只手还牢牢抱着朱槿的胳膊不分开。 他们三人围坐着,就好像是回到了过去在雪楠院里的时候。 一想起雪楠院,西初就忍不住往朱槿的手臂上看,现在那个图纹已经从朱槿的手上消失了,就算西初再怎么看也没办法生出一双透视眼看出她衣物下的双手。 西初记得落莺王爷是嫁到了南雪去的。 南雪,雪楠,前后颠倒的二字她居然这么久都没有意识到。 朱槿还记得自己是哪里人。 今天下了一场雨,晚上的夜景却很好看,繁星点点,一轮残月悬挂于天际。 西初起了点睡意,打了个哈欠后,头就一点一点轻轻往下,然后快落下时她又突然惊醒,然后去抓朱槿的手。 看着她这副模样,朱槿忍不住问:“要不要去帐篷里?” 西初摇了摇头,抱着朱槿的那只手又紧了一些。 朱槿也不再说什么,换了个坐姿,让西初枕着自己的双腿睡下,许是真的困了,西初的脑子晕乎乎的,十分顺从地就躺下了。 朱槿轻轻拍着她,跟哄小孩子睡一样。 西初闭上了眼,困意渐渐袭来又不甘心这么睡着,她伸出手拉了拉朱槿的衣袖,等朱槿低头看她,西初便撒着娇说着:“你给我讲故事好吗?” 朱槿当然不会拒绝她,道了一声好,便温声细语开了口:“很久以前,南雪的深海之下住着鲛人族……” 她开了口,讲的像极了西初小时候听的那些童话故事的开头。西初不太喜欢被当小孩子来哄,她委屈地说着:“想听你以前的故事。” 她实在是太困了,困到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隐约听到了朱槿的一声好。 “在南雪国中有一对夫妻,他们的婚事不被长者看好,女子原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男子对她而言,就像是家中的长工,大小姐爱上了长工自然是不被接受的。于是大小姐不做大小姐了,她离了家嫁给了长工。两人恩爱,几年后诞下一对双生子,姐姐叫平平,妹妹叫安安……一家四口本该和和美美,奈何有一日有盗匪闯进了家中,爹爹死了,娘亲一把火烧了家,两个孩子自此离了家。在外流浪许久,一个去了西晴,一个到了东雨……” 在这嘈杂的夜里朱槿出口的话都变得轻柔了起来,她像是在回忆过往,可言语之中却没有对过去的几分垂怜。 “是楚溪?”川流冷不丁出了声。 朱槿第一时间看向了枕着自己双膝的西初,见她睡着了,朱槿将未完的话咽下,然后对着川流露出了个浅淡的笑。 川流忽然明白了朱槿什么都不会与自己说,只是因为雨宁问了,这些藏在朱槿心中的过往才被她说了出来。 “为什么?”川流低声询问着。 “我比她还要在意你,她那时候都丢下你逃了,为何你还是选择了她而非我?” 为什么呢? 过去朱槿大概会回答说:因为她是雨宁。 现在不一样了。 朱槿忍不住笑了笑,“因为她是雨宁。” 她的雨宁。 这话川流听着并不高兴,朱槿也不愿去哄着他,让他心中好受。见着川流起身离开,朱槿只是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她低头看着枕在她膝上的西初,西初睡的并不安稳,在睡梦中也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 人皆是贪婪之物,朱槿也不例外,她想要的东西有很多,雨宁在这些很多里占了一个位置。 一个如今她想割舍也难以割舍的位置。 她轻轻抚摸着西初的脸颊,低声说着:“等此事了了……” 第184章 天一亮, 她们就登上了回去的船。 西初醒来时本来还想问昨晚睡前听到的那个已经没有了多少印象的故事,可一上了船,她被新一轮的恐惧包围了, 一路上该问的该做的,全都死于这一场恐惧中。 直到下了船,西初惊慌地蹲在海岸。 朱槿站在旁边等了她好一会儿, 见她如此模样笑着又说:“你这般畏惧,过些时候要怎么离开惊蛰城?” 西初蹲在地上仰头看她,脸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朱槿揉了下她的脑袋, 与她说着昨夜她不曾听到的话:“我们一起走吧,离开惊蛰城。” “去哪?”西初愣愣地看着她。 “天南地北,去雨宁想去的地方。” 这是西初盼了许久的事情,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魂留船上了, 所以才会听到这种过去想了又想却没有多大可能实现的事情。 “真的?”西初怀疑地问出了口。 “嗯。” 得了答案, 西初眨了下眼, 她伸手往自己的胳膊上一拧,手还是疼的。 不是在做梦。 西初开心极了, 她忍不住贴上去抱住了朱槿的胳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许骗人,骗人是,小狗。” “我不骗你。”朱槿笑着应下。 离开脑子有问题的容家一家子,奔向属于自己的新生活,朱槿那么厉害, 不应该被这家脑子不正常的人家压迫。 抱着这般欢欣的念头, 西初和朱槿回了容家。 一进府先是听到了丫鬟们的尖叫声,朱槿姑娘回来了这句话很快便在府中传开, 不久府中的管事急忙寻来。 朱槿第一时间看向了西初,西初犹豫了一下,直到朱槿凑过来说了一句她去将这些事处理了就与西初一同离开,西初迟疑地点了点头,末了又抓住朱槿的手,她踮起脚尖附在朱槿的耳边低声询问着:“没,关系,吗?” 西初盼着她能离开这个火坑,又担心这件事会给她带来麻烦,因而心中不安。 朱槿只是笑着摸了下她的脑袋,就跟安抚孩子般的动作让西初不禁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头。 朱槿说没关系。 她从双手的夹缝中看着朱槿与管事远去的背影,先前残留在心间的恐惧并未在此时跳出来捣乱。 在路上,管事一边说着商行的情况,说着初八之后发生的事情,也说着初八那日容府发生的事情。 说到了最后,管事又说:“姑娘可要先去见一下老祖宗?” 朱槿收敛了嘴角边的那抹笑,她侧眼看着管事,轻声道:“不是说商行有急事?” * 西初在回雪楠院的路上见着了抱着皮球的方东初。 穿着粉色小童衣裳,抱着个红色的皮球正跟在昭乐后边小步追逐着她的方东初。 西初停下了脚步。 跟着她的雪青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她道:“东初小姐来了好几日了,云荼院的那位很喜欢她,我听说东初小姐要跟她们一块离开。” 雪青许是无心一提,西初听着这话不免想起了云荼院的七皇女,好一会儿她才回了一句:“这样啊……” 低低的,听不出太多的喜怒哀乐。 容九成了大少爷的六姨太。 这是回到容家后西初听到的最惊讶的事情,两人回到雪楠院,雪青就忙前忙后的,她手里的活没停下,嘴上也没歇着,只是一会儿,雪青就将这几日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大少爷整日窝在府中,大少爷的六姨娘很受大少爷的宠爱,二少爷受了重伤还在床上躺着没下来,那位衡玉姑娘连容家的门槛都没摸到又被送了回去,老太太整日吃斋念佛,老太爷这两日请了殷家的人来,大小姐想接管商行…… 雪青一一说了,西初听着她的话时不时点着头,她突然停了下来,屋里一静,西初抬眼看她,才见雪青板着脸,很是严肃地看着她。 “你还不曾与我说,这几日你们又发生了什么。” 西初张了下嘴,发出了个单音节来,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雪青的脸一黑,她绕过桌子来到了西初的面前,一手掐住了西初的脸颊,微软的触感让雪青的力道放轻了些,她故作凶恶地在西初耳边说着:“我可听见了你与姑娘说话,不许装哑。” 西初讪讪。 尴尬中,忽的听见有人敲响了门,西初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行至门前,她一打开门,入目的是不久前见过的一张脸。 来敲门的是萧光莹。 西初心中恍惚,一张熟悉的脸进入了她的视线范围内。 轮椅上的人正看着她。 “朱槿姑娘可在?”萧光莹探头看了眼,偌大的院中只见到了匆忙过来的雪青,以及来开门的西初。 西初呆愣着摇了摇头。 “本是想来与朱槿姑娘说上一声,既然她不在便麻烦雨宁转达一声了,我们今日便要离去了。” 她们是来辞行的。 西初愣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个消息消化。 七皇女要回去了,也对,长老院的长老总在外面待着也不好,为了找她来到东雨,这一路上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也是该回去了。 往后,往后……西初看了七皇女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她想着往后便是真正的陌路人了。 小宫女西初与西晴的七皇女的缘分便该尽了。 往后她是朱槿身边的雨宁,七皇女是西晴的长老。 说了话,萧光莹便下了台阶,推着轮椅离去,雪青走到她身后,发出了一声感慨,“楚溪姑娘她们早已有离去的打算,结果因为姑娘的事情一拖再拖,今日应当是拖不得了。白露城楚家近日生了一件大事,楚溪姑娘拖到今日才离开,也是不易……” 她说的话西初一个字都没听明白,七皇女是西晴人,和东雨又没有半点瓜葛,她也不叫楚溪,不姓楚。 西初忽然愣住了。 楚溪,西初。 这两个字缠在舌尖一时间有些酸涩。 眼见着她们二人将要远去,西初匆忙朝着七皇女远去的方向跑去,她大步越过了萧光莹,在七皇女面前停下,双手一拦。 七皇女与萧光莹同时看向了她。 “雨宁姑娘?”萧光莹不解地喊了她一声。 西初摇摇头,目光落到了七皇女身上,“你能,等,一下吗?” 七皇女迟疑了下,并未给出她答复,倒是西初又着急开了口:“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西初的着急并没有让萧光莹升起多少同理心,她只是低声喊了七皇女一声:“陛下……” 声音很轻,倒也不至于让西初听到。 七皇女不曾回头给过萧光莹一个眼神,她好似没听到萧光莹的声音,目光在西初身上停留了一下后,最终点了点头。 她道:“好。” 七皇女又留了下来。 她被西初请到了雪楠院中,纵使西初一直都没有开口说她那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她没有开口催促过。 雪青见着她们一起回来还有点茫然,她拉了拉西初的手,用眼神询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西初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随后又和七皇女讲:“我,去……”西初开口说了两个字,嫌自己说太慢了,干脆上手比划了起来,反正七皇女看得懂。 我去找朱槿回来,这件事我觉得你们双方得当场谈一谈。 七皇女点了点头,西初转头告诉雪青让她好好招待七皇女和萧光莹,转身就出了雪楠院。 西初想,这件事情对于七皇女和朱槿来说很重要,不管怎么样,她们是彼此之间唯一的亲人了,就算过去有什么矛盾,但这个关系应当被知道。 她想去找朱槿,让朱槿回来,让她们面对面说这件事情。 西初也不是想要看她们抱头痛哭相认的样子,西初想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不太可能,不管是朱槿还是七皇女都不像是那种会抱头痛哭的人。 西初只是想,她们彼此都该知道对方的存在。 出了雪楠院,西初一路朝着议事厅走去。 路上又见到了方东初,她一个人抱着球,在林子间玩耍,碰见西初的时候还傻傻地抱着自己的那个球很高兴地喊着:“姐姐——” 西初左看看右看看,没看见昭乐的影子,她停下脚步,朝着方东初走了过去 她在方东初面前蹲下,伸手摸了下方东初的小脑袋,问着她:“昭乐,姐姐,呢?” 方东初似乎很喜欢被这样子对待,她回蹭了下 西初的手,天真乖巧地回答着:“去给东初买糖糖了。” “那你,乖乖,在,这里,等,她,姐姐,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方东初乖乖点了点头。 西初也没再逗留,继续朝着目的地前进。 与此同时,惊蛰城港口,来自双暑城的客运船靠了岸。 被称作荣安王的女人踏上了惊蛰城的土地。 “王爷,可要属下先行去容家通告一声?” 谢清妩看向自己这名衷心的下属,她摇了摇头,“不用。走吧,许久不曾来此了,惊蛰城如今倒是大变了一番模样。” 她不过随口一提的话,落在下属的耳中便成了另一个意思,下属自以为抓住了她的心思,讨好道:“锦书夫人知道容家的少爷小姐们守不住容家,便将容家交给了外人打理。虽是丫鬟出身,但锦书夫人不愧是与王爷一般,出身谢家,用人容人之胆气实令属下佩服。惊蛰城不过偏隅之地,便能攒下如此财富,若是去到了南雪,只怕容家会成为下一个顾家。” 谢清妩还未说什么,一旁跟着的侍女茫然地询问着:“王爷此番前来,为的不仅仅是鲛珠吗?” 第185章 西初没在议事厅找见朱槿, 听小厮说朱槿和管事去了素心斋。 素心斋是老妖婆的地方,西初不太想去,但又不能让七皇女等太久, 西初愁,很愁。 抱着消极的心思,西初一步步走向了素心斋。 她心思飘忽, 一个不注意,踩到了路边的球,整个人被绊倒, 西初吃痛, 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伤处,双眼柔弱着害自己摔倒的罪魁祸首,目光猛地落到了滚了一圈的红色小皮球上。 西初按着腿上的伤发了一会儿愣,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 她好像前不久刚看过。 林间传来些稀碎的声响, 西初听到了一声不大的痛呼声。她站起身, 循着声音看过去,只看到了一个略为壮硕的背影, 即使是上好的绸带都没掩盖她的体型,府中的女性有这种体型的西初只见到过一个。 她下意识就要喊人,目光落到了被容九夹在腋下的小童后,西初就顾不得喊人了,她匆匆跟上了容九的脚步。 * 与管事处理完了商行的事情,朱槿便与管事一同去了素心斋, 她是不愿再见容家的老祖宗的, 只是有些事总是要解决的,不论是她或是雨宁。 管事被她留在了外面, 朱槿一人进了屋里头。 老祖宗正等着她,屋中的烛火幽暗,朱槿只看到了老祖宗那森冷的面孔,以及捧着家法站在边上的嬷嬷。 朱槿垂下眼眸,心知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她往前,只字不提老祖宗要她处理雨宁的事情,在老祖宗要开口前,先与她说了自己要离开的事情。 容锦书还打算着用雨宁未死一事来发火,猛地听到朱槿说自己想走,当即怒上心头,她冷哼一声:“你如今翅膀硬了,是我容家留不住你了。” 朱槿低声道:“老祖宗这些年对朱槿的栽培,朱槿都铭感于心,只是人各有志,朱槿已无法再为老祖宗办事。” “人各有志?这话可说的真好,若不是老身当年护着你,你以为你能有现在?只怕你早就死在了过去,如今却来和我谈这个,朱槿,这街边的乞儿得了老身一块糕点都知感恩,可你怎么就生生成了个白眼狼呢?” 朱槿不语,她抿着唇,听着老祖宗的训斥半句话也不曾反驳。 她想老祖宗说的是对的。 不管老祖宗当年护她的目的是什么,她终归是得了老祖宗的庇护才活到了这么大。 才遇见了雨宁。 娘亲说,要做感恩的人。 她这辈子为了报恩,也为了活下去,做了很多违心的事情。 见她一声不吭,容锦书便知朱槿半点都不曾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也不曾悔改,她气极了,怒吼一声:“跪下——” 一旁的嬷嬷上前,容锦书从嬷嬷手中取过一根的棍子,步履蹒跚走到了朱槿的身后,她高高举起棍子,重重击打着朱槿的后背。 她上了年纪,已经没有年轻时的力气,可挥下来的棍子好似带着十足的恨意,朱槿感觉到了疼痛,被击中的那处地方火辣辣的疼。 但她只是咬住了下唇,将这份疼痛藏了起来。 幼时不乖时,她便会挨上一顿打,不好好听课,被二少爷整日拉着玩耍时,也会挨上一顿打,哪怕功课在夫子们口中已是优等,可她得到的依旧是一顿打。 她若是有违神童之名,老祖宗便会发怒。 可她若是与神童相符,老祖宗同样会气恼。 老祖宗希望她聪慧,又嫉恨她聪慧。 挨了几年打后,她便学乖了,乖乖成为了老祖宗的朱槿,乖乖成为了听话懂事讨人喜欢的朱槿。 那之后老祖宗便很少再打她了。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容锦书气极了,一边打着,一边骂着,好似朱槿做了什么天理难容之事。 “我养你,教你,如今你却为了个青楼女子这般待我——” “我早说,她留不得,留不得,你偏偏不听我话——” “朱槿,朱槿——老身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人各有志!老身救你,便是要你一辈子都待在容家,做容家的奴,你以为你这种罪臣之女为何能活在这世上?” 她气过了头,打在朱槿背上的那根棍子都在发颤。 朱槿从一开始的疼痛到麻木,有血落到了地上,溅到了她的手中,朱槿目光涣散地看着这暗红的血,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在海岛上的事情。 那时候西初抓着她,哭着说自己很害怕。 她从这麻木的痛苦之中竟感觉到了一丝丝的馨甜。 她想,熬过去了便好,从此她便与容家再无瓜葛。 * 西初一瘸一拐追着容九的步伐,眼见着她一个大少爷的姨娘不回海晏院却进了二少爷的天青轩,西初迟疑了下。 天青轩中没有人,原本该守在这里的仆从也不知去了何处,西初犹豫了那么一下踏入了天青轩中。 她待在门前看了好一会儿,面对这空旷的院落,西初心中竟升起了一丝的恐惧,她害怕地退了半步,脚刚够上门槛,西初听见风吹开了一道未关紧的房门。 她心中一惊,害怕地看向了那个方向,西初看见了一块粉色的衣角。 记忆的深处,有一块角落忽然亮了起来。 她过去也曾遇到过,等她追赶过去,看到的是房中已经死去的孩童。 西初顾不得太多,她匆忙跑了过去,迈过房门,西初瞧见了被一双大手掐住了脖颈的粉衣小童,方东初双脚悬空,她正挣扎着,双手死命去抓那只掐住了她脖颈的手。 西初没有看清那个恶徒,对方藏于阴影之中,她瞧不见,只觉得那是个张牙舞爪的恶魔。 西初撞了进去。 她一把撞开了那人,被钳住的方东初得了救,西初起身就要去拉方东初离开,还未完全爬起,她的头发全数被人抓住,西初双手往后挥打,疼痛让西初扭曲了脸,她边反抗着,边厉声喊着:“东初,快跑——” “去,喊,人——” 方东初呆住了,她愣愣地看着面目扭曲的西初,又看了看抓着西初的那人,方东初急忙爬起来去捶打抓着西初的人,小手才敲了两下,她就被那人一脚踢开。 西初急坏了,拉扯间她抓到了那人的手,她死死地用指甲掐住了对方的手腕,岂料对方一个反手,折了她的手。 疼痛让西初叫出了声,她又喊着方东初。 方东初昏倒在了地上。 西初手脚并用攻击着身后的人,对方终于因为她的攻击松开了抓着她头发的那只手,西初转过身,入目的是一张狰狞的脸,对方脸上的青筋暴起,好似地下的恶鬼,他朝着西初扑了过来,一把掐住了西初的脖颈。 双脚腾空时,拼命挣扎时,西初好似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她也曾经这样子被人掐住过脖子,这样子挣扎过。 她好像逃不掉了。 生理性的眼泪从西初的眼角溢出,她还算完好的手死死地掐着对方作恶的那只手。 她很想用力,用力地将对方的皮肉抓下来,可逐渐窒息的感觉涌了上来,西初的手失了力气,她不甘心地一点一点闭上了眼。 * 皮肉绽开的撕裂感让朱槿闭上了眼,她双手握着拳,将痛苦往肚子里咽下。 打了许久,容锦书已无力再握住那根木根,木棍脱了手,咕噜咕噜滚到了一边,她愣了下,意识到了自己的老迈,容锦书颤着手,收敛了眼中的狠厉。此时她像个平常老人般,态度无奈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就当老身从未教养过你。” 就好像,刚刚只是普通的老人管教了一番不听话的孙女。 朱槿咳出了一口血,她道了声谢,半晌都未能从地上站起。 朱槿擦过嘴角的血,缓缓站了起来,出去前,又停下,她抬眼看向生气还未退去的老人,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闭上了嘴,从屋中走了出去。 过往她不愿再追究了,她已决定放下过去,那便不该在此事上纠缠。 一直在外焦急等待的管事迎了上来,瞧见朱槿嘴角带血的样子,他心中一惊,再近些闻见了她满身的血腥味,管事后怕地往她身后看去,当即眼泪便掉了下来,他慌忙道:“姑娘,姑娘你如何了?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若真要离开容府,大可一走了之,又何必回来受这种罪。” “我总归要干干净净的。”朱槿笑了笑,她的笑容苍白却不勉强。 她并不为这份痛苦难受。 她有许多办法可以离去,但那些方法总归是不堪的,既要放下过往,她便该如此。 “老祖宗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对你这种狠手,我去寻大夫来。” “不用了,送我回雪楠院吧。”朱槿顿了下,她推开管事搀扶着她的手,她快步朝着院外走了出去。 “我想见雨宁了。” 管事越不过她,吩咐人去取了外袍给朱槿穿上,掩住了自己一身的伤痕。 素心斋中,容锦书无力地靠坐在太师椅上,嬷嬷弯下腰,听从她的吩咐,只听这位上了年纪的容家老太太轻轻地说着:“她既不听话,便也没有留她的理由了,去吧,告诉他们,沈家人……找到了。” “……是。” 第186章 七皇女与萧光莹在雪楠院中等着西初回来, 雪青奉了茶候在一边,她也不知要做什么好,继续帮着西初整理东西?可有客人在这里, 这样子做总归是不太好的。 萧光莹也觉得无趣,在这里干等着实在是很无聊,她随意拿起被西初搁置在地的书籍, 低声问着:“这是要拿出去晒?” 雪青低头回着:“雨宁一回来便收拾了出来,奴婢也不知,兴许是见日头正好, 怕这些受了潮。” 东雨常年阴雨绵绵,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七皇女听着她们的话,伸出手拿过了萧光莹手中的书籍。 她随手翻了下,不像是市面上用于出售的书册,这是手抄本, 而且……这并非是东雨文字。 七皇女触摸着上头的西晴文字, 圆乎乎的字体让她生起了几分的熟悉感, 她似乎在哪见过这种字迹。 “这是雨宁姑娘的字?”她轻声问着,心里头升起的那一丁点微妙的熟悉感让她不由得抓紧了手中的书册。 这是一份抄写本, 誊写的是东雨的话本,字迹的主人在写到一半时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翻了几页后便全是空白的。 雪青踮脚看了眼,半是疑惑地点了点头,“应当是吧……这雪楠院里就只有姑娘与雨宁二人,姑娘平日里忙……这是有什么问题吗?” 七皇女摇摇头, 她将手中的书籍合拢, 又问:“雨宁姑娘是西晴人?” “倒是不曾听说……雨宁是姑娘从楼里捡回来的,她先前是……是……雨宁那般娇弱的模样怎会是西晴人士。”雪青也说不好, 她也不能见个人就往外边说雨宁的出身,姑娘不让她们提,她们自然得安分守己。 七皇女听出来了她话中的为难,也听出了她的否认,她抱着书册的手终是松了些。七皇女轻摇了下头,许是这些日子精神头不太好,她总觉得慌。 心里那处,说不出的躁郁。 雪青觉得自己待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她和云荼院的这几人都不熟,唯一一个熟悉的昭乐今日也不知道去了哪,思来想去的,决定去寻那个造成她现下困境的罪魁祸首,“雨宁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这么久了还不回来,奴婢去寻她回来,这样子下去,怕是姑娘回来了,雨宁还不见踪影。”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头传来了管事的声音。 声音洪亮又着急。 雪青急忙跑了出去,一边还在说:“应是姑娘和雨宁回来了。” 三人一同往外。 管事扶着朱槿入了院,朱槿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若不是边上有人搀扶着,怕是走没几步路就要倒下。 雪青一愣,她连忙跑上前,近了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慌极了,从管事手中扶过朱槿,感觉到朱槿全身无力往她身上倒时,她眼泪都被吓了出来:“姑娘你怎么了?” 朱槿的目光从雪青身后的两人扫过,在听到雪青询问的话时,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问着:“雨宁呢?” “雨宁?雨宁去寻姑娘了,说是有着急的事情要说,让楚溪姑娘在这里等着……”雪青回答着,话到一半,她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雨宁没跟姑娘一起……姑娘没碰见雨宁吗?” 朱槿转头吩咐着管事:“让人去寻。” 她说的又急又凶,管事愣了几秒才哎了两声。 “雨宁姑娘兴许是迷了路。”萧光莹劝了声,朱槿却没有分给她一点注意力。 朱槿只觉得心里慌张的厉害,不好的情绪全都涌了上来,那是一种名为害怕的东西。 因为在意所以会恐惧。 朱槿闭上了眼,疼痛让她无法冷静思考太多。 管事先前寻的大夫匆匆进了雪楠院,见着院中的朱槿,他哎了声,连忙走了过来放下药箱子。 “怎么伤的这么重?这可不是什么好处理的伤,需剪开方能上药……” 府中的仆从得了管事的吩咐纷纷去寻人,消息一下子传开,议事厅的下人回话说雨宁曾来过,只是得了消息便去了素心斋。 管事一嘀咕,他和朱槿姑娘从素心斋那边回来也不见雨宁的踪影啊。想了想,让人在路上找了找。 人没找见,找回的是路上的一个红色的小球,这东西管事看着可眼熟,前些日子来府上的那个小丫头整日就抱着这个小球,也不离身。 管事寻思这可坏了,他让人去雪楠院回禀一声,正愁着该怎么处理这事,下人们忽然传话说,人找到了。 管事大喜,连忙让人将雨宁送回去,下人却对着他摇了摇头。 管事顿时便笑不开了。 朱槿还没来得及上药,大夫刚剪下她后背与伤处凝结到一块去的衣物就听到下人来报,她顾不得太多,让人进来,跑腿的小厮站在门口不敢动,来前管事吩咐的话在紧张中忘的一干二净,直到朱槿问他:“找到了?” 小厮一惊,慌道:“找,找到了,小的这便带姑娘过去。” 朱槿也没深想,让大夫停下,她穿上外袍跟了出去。她没想为什么找到了人不带回来,为什么找到了人反而要她过去,她只是想找到了就好。 心里头一直吊着的那颗大石头终是落了下来。 朱槿想,找到了就好。 一直在屋里看着大夫为朱槿处理伤口的七皇女皱起了眉头,她心中觉得不对,迟疑了下,低声与萧光莹说着:“看着她点。” 萧光莹点了点头,跟上了朱槿,七皇女与雪青落在后面,雪青着急想要跟上去又没法丢下七皇女不管,直到七皇女说:“你去吧,我并非一无是处的残废。” 雪青犹豫了两下,还是摇了摇头:“您都让萧姑娘跟着我们姑娘了,一个丫鬟换一个,奴婢还是跟着您吧。” * “这,这可怎么办?” “若是朱槿姑娘看到了……” “管事,不然我们还是还是——” “姑娘来了。” 远远的,就听见闹哄哄的声音。 十几个人围在湖边,有几人哭泣的声音,也有慌张的声音,边上路过的丫鬟们都好奇停下驻足观望。 她们都在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踮着脚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到被人群围着的中心时,丫鬟害怕地捂住了嘴,身边的同伴问她看到了了什么?丫鬟只是双手死死捂住了嘴巴,冲着她摇了摇头,几人急忙走开,不敢再留。 朱槿是在这片吵闹之中意识到不对劲的。 领路的小厮还在前头走着,朱槿却不敢上前了,还未上药的后背忽的又疼了起来,似火灼烧般的疼痛,疼得她迈不出那一步。 “朱槿姑娘?”萧光莹扶住了她的手。 朱槿并没有第一时间甩开她的手,愣了好一会儿后,她才从疼痛中清醒过来。 朱槿推开了萧光莹扶住她的那一只手,一步一步朝着人群中走了过去。 围堵在一块的人见着她来了,被吓了一下,慌张中,纷纷让开了路。 管事就站在人群的中心,他一脸愁相。 便是在这般景象下,朱槿见到了雨宁。 悄无声息,倒在地上,浑身是水,平日里总会梳的服帖的头发搅和到了一处,她看上去脏兮兮的,比在海岛上时还要脏上许多。 “姑,姑娘,雨,雨宁不小心落了水,我们才捞起来……”管事解释着,磕磕绊绊的话语与他平日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朱槿并未看他。 一步、两步,她慢慢走近。 朱槿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那会儿她也是刚刚被人从水里面捞起来,衣服湿漉漉的,紧贴在身上,头发丝结在了一块。 她看上去就跟被丢弃了的小狗般,可怜。 朱槿蹲下身,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西初的脸,冰冷的,毫无热度的。 她张了下嘴,轻声喊着:“雨宁。” 那时候她将外袍脱了下来,给她披了上去。那时候她还不叫雨宁,她也不知她叫什么,只是那双眼睛看向她的时候,她便在想,她喜欢这双干干净净的眼睛。 她想要这双眼睛的主人一直干干净净的。 所以她给了她雨宁这个名字。 她希望她能跟雨宁一样,拥有着这世上最快乐最幸福的生活东西。 “雨宁。”她又喊着。 一声低过一声,却怎么都喊不厌。 “姑娘……雨宁姑娘她应当不会想看到你这般难过的模样……” “雨宁她……” “雨宁……” 每个人都在喊着雨宁。 一声声一遍遍,落在朱槿的耳畔,她觉得刺耳极了,不知为何这些声音今日听起来特别的吵闹。 朱槿伸出了手,将西初小心翼翼地抱进了怀里,她轻轻抚开西初脸上的湿发,取走藏在她发间的枯叶,最后那只藏着许多细小伤痕的手落在了她的颈间。 青紫色的掐痕在她白皙的脖颈间异常清晰,可每一个人都选择了视而不见。 她垂下眸,轻轻拍抚着西初的肩,小声宽慰着:“不怕,不怕。” 七皇女与雪青到的时候见着的便是朱槿跪在地上抱着死去多时的西初的模样。 萧光莹看见了她,匆匆走了过来。 两三句话,便讲完了整件事情。 雨宁落了水,刚被捞起,朱槿不愿面对雨宁死去的事实。 七皇女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西初不小心掉入了湖里,她不善水性……她溺亡了。” 世上的事情总是这般,突如其来的意外伴随着各种死亡。 她安静看了朱槿好一会儿,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看着被她抱在怀里的人,心中却生起了无边的冷寂。 “我们走吧。”她低声吩咐着。 萧光莹应了声,就要推她离开,安静下去的人群又囔囔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谢大小姐来了——” 有个冷然的声音低声询问着:“发生了何事?” 她的声音中还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当即便有人争着回答着:“雨宁落了水。” “朱槿姑娘身边的雨宁溺亡了。” “雨宁……” 七皇女便是在这般嘈杂的环境下见到了被人群围着的人。 那是一张她熟悉的脸,她们不曾见过几面,七皇女却对她异常熟悉,不仅是因为她是南雪的荣安王,也因为她是小丑八怪口中一直念着的优秀的人。 围着她的人让开了路,谢清妩一眼就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人,她嘴角边的笑意未落,目光在轮椅上的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到了湖边的那个人身上。 她俩相似的面容让谢清妩微微愣了一下。 她在过往的记忆中搜索着,最后记忆停在了某个位置,谢清妩低声询问着:“你们刚刚在说,雨宁?” “是,是啊……” “大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回话的人略显不安。 谢清妩摇了摇头,她越过人群,走向了朱槿,最后在她身边一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她低头看着面前这位在惊蛰城中被人百般赞扬,又与西晴新帝有着极其相似的容颜,现下却处于失魂落魄中的朱槿姑娘,第一次喊出了她的名字。 “你是,沈雨安?” 似询问,更似确定。 朱槿仰头,看向了她。 第187章 【正与■■建立■■】 【■■失败】 【■■失败】 【失败】 【重新■■】 西初感觉周围的空气全都被人给抽走, 难以呼吸的痛苦将她淹没,她勉强睁开眼皮。 她还不想死。 还不想死。 她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做。 她还要和朱槿一块离开容府。 西初双手扒拉着掐着自己脖子的那一只手,直至死亡的威胁降临, 那只手松开了对她的威胁。 西初被他一把甩开,重重落到了地上,扫开了地面的易碎物, 只听得几声清脆的噼啪声,男人那附骨生寒的声音落了下来。 “没有下次。” 西初喘着气,她单手捂着脖子, 死里逃生的侥幸将她淹没, 她没去听男人说了什么,这份侥幸将她笼罩,还活着这个信息充斥在她的大脑之中,西初西初想笑又想哭。 她以为她要死了, 她以为……好在, 好在, 她还活着。 西初转身就去寻一旁的方东初。 奢华的屋内装饰闯入了她的眼中。 她甚至一眼看不见这个房间的尽头。 西初愣了愣,那一刹那间, 逃生的喜悦在此时悄然退去。 她呆坐在地上,恍惚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原来,她又死了啊。 西初小心地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她环抱着自己,无言的悲痛降临,无法抑制的哭泣一声声冒了出来。 * 西初是在第二天弄清楚自己的身份的。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床下左右两边分别跪着十几个婢女, 昨天落了一地碎瓷的地毯早已被人换了一张。 她刚起身,便有婢女迎上来, 恭顺喊着她:“陛下。” 西初确认了下,自己性别女。 在她的认知里东西南北四国,唯有西晴是女子为帝。 她成了那个老妖婆? 西初愣了下,随后摇了摇头,她的手并不是一双上了年纪被保养的很好的手。 她的手虽然有被人细心呵护,可依旧看得出这是一双做过粗活的手。 不是西晴,那她是到了新的世界? 西初猜测着。 这个猜测在她看到殿中的藏书时被打消。 没有另一个世界。 东西南北,她还在东雨。 她是东雨国那个传说中的皇帝,那个即使死去,转世依旧会登基的东雨唯一的帝王。 西初觉得这个设定有点扯。 她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都没当过东雨的皇帝。 这个职业还是第一次涉及。 如果真的按照这个转世的设定来讲,她应该每一次转世都会成为东雨的皇帝直到死去然后转世再就业。 但是现在这个流程是错的。 要么设定有问题。 要么人有问题。 毫无疑问,是人有问题。 西初在要不要跳出去告诉他们你们找错皇帝了和保持沉默混吃等死中犹豫了三秒,现实替她做出了选择。 “陛下,这是今日的奏折。” 她的书桌上堆起了小山似的公文,几乎都看不出那原先是一张书桌了。 她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先被强迫着坐到了书桌后面,然后开始处理奏折。 西初木着脸,正要打开一本奏折,一边的婢女先越过了她的手,抢先拿起了西初想拿的那本奏折,西初愣愣地仰头看她,婢女字正腔圆的声音响了起来。 “白露城涝灾,大雨淹了半座城池,殷世奉命前往白露城救灾……” 她像是一个读书机器,没有一点感情起伏,西初听着昏昏欲睡。 哪有皇帝是这样的啊? 睡意完全侵袭前,西初恍惚想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婢女摇晃着她的身体轻喊着陛下时,西初才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起来。 殿内早已点上了灯,外头渐黑,而她桌上的奏折并没有少。 西初头大,西初还想继续睡。 婢女还在继续念着。 西初随手翻了翻,她忽然问:“惊蛰城呢?” 读奏折的婢女停了下来,似乎是有些意外她会问起这个,婢女合起奏折,与她说着:“惊蛰城出了些意外。” 西初扭头看她,婢女道:“惊蛰城容家的一名婢女是南雪逃犯,她在逃多年,前些日子容家老太太发现了她的身份,告知了官府。” 西初:……? “陛下不知十六年前响彻四国之事,南雪战神大将军私通外敌,南雪王下令抄家灭族,这本应是件寻常事,不寻常的是那战神将军的妻是西晴皇女,曾有人传她本应登上皇位,却为了一个男人丢下了自己的国家。” “南雪王盛怒之下,连着这位西晴皇女也一同斩了。那年北阴与南雪战事吃紧,前线的大将军没了,北阴人一具攻入南雪,恰因西晴压迫,南雪毫无还手之力,南雪常年处于战乱中,没了一个将军本该有另一个将军领兵,可那一年,有着祭司一国的北阴降下了天罚,数十万南雪军人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而,南雪认败。王室无公主,年幼的荣安郡主成了这一场战事的牺牲品被送往了北阴。” 这事西初知道,事情有点久远了,但她从很多人口中听到过,南雪将军被斩一事,好似是所有事情的起源。 南雪将军死了,谢清妩被送往北阴成为了便宜大侄子的小王妃,七皇女不知怎的到了西晴成了西晴的皇女,朱槿则是流落到了东雨,她们几人的命运全是因着十六年前的这件事。 “沈家一脉单传,到了战神大将军这代,仅有两名女儿,事发时那位西晴皇女烧了整座府邸,漫天的火光冲上了天际,城中百姓都在谈虎毒不食子,这位西晴皇女却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他们在废墟中找到了两名小童的尸体,被烧的面目全非。这一场谋逆本因在十六年前就结束了,前些日子,惊蛰城来报,容家的一名丫鬟是十六年前那两名本该死去的沈家女之一。” 西初冷不丁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她问:“然后呢?” “沈家的两个女儿都到了东雨,两人分离十几年,容家的丫鬟还未与妹妹相认,早已忘记过往的妹妹暴毙容府。” 七皇女死了?西初猛地站起,她双手抓住了婢女,急忙问着:“谁死了?” “那沈家女……” “谁?” “沈雨宁。” 西初:……? “沈雨宁是谁?” 婢女茫然,还是为自己这位新任的陛下解释着:“容家朱槿的妹妹,她本名沈雨安,妹妹名为沈雨宁。” 西初愣住了,她以前一直以为朱槿看着她是将她当做谁的替身,替身这种东西在她的认知里代表的是与情相关的。 她没想过这个情不是爱情,而是亲情。 可……后来七皇女出现了,朱槿真正的妹妹出现了,她为什么没有丢开西初? 西初不懂。 白月光和替身,白月光出现了,不管后面是不是走替身转正的剧情,都得经历一出替身被踢的剧情吧? 犹豫了一会儿,西初方将一直在舌尖打转的问题问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又怕自己太过明目张胆的询问会惹来什么坏处。 “那,朱槿怎么样了?” “官府原先是想将她缉拿送往南雪境内,但……南雪的荣安王正巧在惊蛰城中。” 西初又问:“她被抓了?” 婢女点了点头,“荣安王行事嚣张,完全不顾她这是在东雨境内,奴婢心知陛下不悦,可东雨毕竟无法与南雪抗争,您过往数十世不都称东雨境内不得起兵戈吗?” 西初不好奇这个,她打断了婢女的发言,“之后呢?” “荣安王带着那沈家女离去,没两日,有人报了官,称容家老太太涉嫌一出杀人案,杀的正是那已逝的容家大小姐,容华。” “知府奉命搜查,在容家老太爷院中搜出了一具白骨,正是那容华消失的尸骨,一出几十年前的命案被曝了出来。再之后也不知是不是那容家命中带煞,一桩桩惨案均被曝了出来,容家开设慈幼局,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儿,这本应是好事,可它却是容家大少爷的屠宰场,无数孩童死于他的手下,那容家大少爷生性变态,喜欢亲手掠夺孩童性命,他那只手也不知沾了多少无辜稚儿的鲜血。” “殷大人下令,容家满门抄斩。” 话至此,婢女便没有再提什么容家了,西初却听得愣住了,她下意识念着那两个字,“满门?” 婢女低声道:“奴婢知陛下心善,不愿见到什么伤亡,可容家人实属可恶,国师此举是大义,您也莫要再与国师气恼了。” “国师已不喜陛下先前的作为了,陛下莫要再惹国师生气了。” 西初没有再说话。 她沉默地看着摆在她面前的那些公文,张了口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想说坏人应该受到惩罚,有些人虽然不算得上是好人,但是他们没有做过坏事。 但是世上有好多事有好多面,而人只有一双眼睛,看不了那么全。 没有人做事是十全十美的。 安静了许久,她不说话,婢女也不说话,西初觉得空气都闷得慌,她站起身,似是无意地提起:“被荣安王,抓起来的那个人呢?” 从刚刚开始便什么都能回答上来的婢女静默了下,她答道:“奴婢不知。” 第188章 过去好似随着她的新生消失。 除了那天, 西初再也没听到过惊蛰城的消息,婢女每日都会给她念奏折,西初听着, 偶尔会跟她说应当怎么处理,大多数时候她是保持沉默的。 西初没当过官,她当过最大的官就是小学时期的课代表, 只有一个作用,收作业,西初没体验过什么叫做管教人。 不会管人, 但她对于某些事情知道该如何处理。 比如国舅爷强抢民女, 还杀人,该罚,一命抵一命,死不足惜, 包庇他的大小官员们都该罚, 怎么罚呢?摘了那顶乌纱帽, 处以包庇罪,坐上几年牢。 比如官员侵占他人财产, 贪污,逃税,走私,全都该罚。 西初没去上过朝,没人要求她上朝,她没见过这里的官员, 整日对着这些不知道从哪来, 好像只是摆在这里给她看看,做个样子的奏折, 大笔一挥,直接做出了决定。 仅仅两日,东雨国境内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西初从未想过她的决定会被实施,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傀儡皇帝,虽然被许多的过往纠缠,但西初还记得自己刚从这具身体中醒来时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身为皇帝的她,被人掐住脖子无法呼吸,当时殿里面没有一名婢女,只有她,和那个对她下狠手的人。 西初猜想那个人可能是婢女口中的国师。 西初还是有好好上东雨这堂课的。 东雨国历任皇帝全是同一人的转世,而这历任转世全都是由国师寻找,也就是说如果国师说皇帝投胎成了一头猪,那么这头猪也会成为东雨的皇帝。这让西初有着满满吐槽欲的国家,上一个是北阴。 祭司治国,以祭司坐上国师之位,全国上下乃至皇帝都得听从国师的话,而这个权利的有效期是到死亡,代价是国师的性命。 西初不知道这个国师的代价是什么,她只知道按照这种方法,东雨药丸。 对自己是个工具人身份有着深刻认知的西初只以为那些奏折只是摆着好看的,让她处理奏折只是为了明面上过得去。 事实上,西初也确实没想错。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具身体在不久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国师处理完的奏折送到她这里确实是为了做个样子,在她这里过了一遍后,所有的奏折会被分发到各处,由下边的人开始实施。 所以本该被包庇的国舅爷入了大狱,给他大开绿灯的官员被拿了乌纱帽,半数的官员被抓进了大牢中,东雨珩京数百年来都不曾关押过那么多人,一时间大牢之中乱成了一团。 事情便是在这种乱像之中被捅到了东雨现任国师的面前。 殷家的国师木着脸听着下边的人来报,一旁坐着刚刚与他相谈的年轻女子,而他为了表示亲近,在下人来报时并未让她离去。 新任国君做的事情尽数被交代了出来,纵使这些事过两日也会被她得知,但国师依旧觉得难堪。 更何况的是年轻女子在听完了下人来报的消息后,一点都不惊讶,她只是笑着清理着一盘残局,像是稳操胜券的人,轻飘飘说着随心的话语:“我们这位陛下可真是让人意外,世叔世代寻他,世代教不会他如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朝中大乱,世叔您——” 国师看过去,只见她眉眼弯弯,一双澄澈的眸中端着无边的恶意。 国师一甩袖,冷声道:“屡教不改。” 她坐于轮椅之中,听得这话,她抬起手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口鼻,咳了两声,随后她端起桌上婢女新沏的茶小抿了两口,待到放下茶杯时迎上的是东雨国师那张略显复杂的脸。 “你……前些年听说世侄女还在寻鲛珠,我听人说南雪荣安王与你是好友,你怎么——” “荣安王当年不曾送出,若是赠予了我,楼洇怕是夜夜都得梦见那早亡的小郡主来问我为何要收她情人的东西了。” “不是因为顾家护着的那女子?” “哎呀,被世叔发现了。”女子故意呀了一声,她装乖地说着话,“那女子服用鲛珠之后浑身都生满了黑鳞,楼洇虽是个短命鬼,可也不想这张漂亮脸蛋沾上几片黑鳞从此见不得人。” “你便不曾为自己算过?” “世叔,东雨人,算天算地不算己,莫要违了祖宗规矩。” 话至此,再多说便是无理取闹了,国师吩咐下人为自己准备入宫,将离去时又问轮椅上的人,是否要与他一同进宫。 楼洇被婢女推着走了一路,听到这话她不由得点点头,从轮椅中站起,行至国师身边,乖巧应了声好。 她很少入宫,前任皇帝在世时也一直偏宠殷家,只因皇帝是殷家找回来的,故而他对给了自己滔天富贵无上权利的殷家很是宠信。 东雨之说,上至百岁老人,下至三岁幼童,谁都知历代皇帝的故事。 人心易变,在那个位置上待久了总会变得疑神疑鬼,殷家从皇帝的宠臣一下子就变了味,他开始处处提防殷家,开始见不得殷家。 楼洇便是那会儿入的宫,见到了上一代的皇帝,他的在位时间应当是,五年吧? 那会儿皇帝极其宠信她,盼着她领着楼家与殷家对立,于是她在那时候为皇帝送上了一杯酒。 酒中掺了毒,那是一杯阎王酒。 正如现在,她被国师领进了宫,不久前曾被她倒过一次送入皇帝口中的酒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楼洇看了眼自己这位世叔,只听他道:“你若是不愿……” 她笑了笑,“楼洇已是将死之人,双手早已不干净,如今再添一条性命也不是什么大事。” 楼洇并不觉得恼怒,她不介意国师借她手除去他看不惯的东雨国君,听说几日前国师便险些要了她们这位新帝的命,纵使新帝没有弄出这桩事来,国师今日邀她入府,怕也是为了这事。 只是听说新帝自那日后一直规规矩矩待在了殿中,也不曾迈出宫门半步,听宫里头的人说,新帝只在她们谈起惊蛰城之事时好奇多嘴与她们问了两句,之后便没有再与她们主动说过话了。 楼洇想,若是没有发生这些事的话,这位安分的新帝应当能活的比她前任要久一些吧? 那个废物起码都活了五年呢。 楼洇推开了宫殿的大门,殿中的婢女见着她尽数退了下去,只余新帝一人。 新帝坐在了殿中,她还在翻阅那些被国师送过来的奏折,楼洇上了前,她不曾出声,一步一步行至新帝的身后,看着她在奏折上写下批注,心中想这位新帝可比她的前任要尽心得多。 西初早就发现了这个陌生的女子,殿里头所有人都退了下去,一如她醒来的那天,殿中无人,她被身形健硕的男人掐住了脖子。 她放下了笔,扭头看向了进来的女子,对方手中还端着一个酒杯,里面盛了酒。 西初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些宫廷大戏,皇帝要赐死妃子都是一杯鸠酒打发了的。 她想自己不是妃子也能被这么打发,皇帝不该有皇帝的死法吗? 想归想,西初并没有太生气的情绪。 从醒来后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她的心中就生不起什么波澜。 她迟早会死,死后还会睁开眼,成为一个新的人。这对于想要追求长生的人应该是一件好事吧?死去后还会睁开眼,不知道睁开眼后是几年后,时间一点一点在往前走,她不用像普通人那样耗尽自己的一生去见证时代的迁移。 死亡对她来说算不上是一件值得难过的事情。 人一辈子会为了活着去做很多努力的事情,人也会因为怕死去做很多避免死亡的事情。 但她不需要为了这两件事情去挣扎,她只需要在死亡来临时面对它就好。 因为死亡对她来说并不是终点。 她甚至不知道她的终点是什么。 西初很少有这么平静面对死亡的时候,上一次主动去死,是好几辈子以前了。 这一次她只是平静看着女子手中的那杯酒,她问了句:“会疼吗?” 她怕疼,每次死的时候都好疼。 给她递酒的女子笑了笑,说:“不疼的。” 西初捧着酒杯犹豫了下,就要抬手喝下,那个端着酒要她命的女子却伸手拦了下来,西初不解地看着她,她同样看着西初,那双澄澈的眼一直在打量着西初,她好似在问:你为什么不怕? 可她没有问出声。 西初并没有必要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西初抬手饮下酒,对方并没有骗她,她只感觉力气被逐渐抽离,意识渐渐消失,就跟寻常醉了酒一般,她没感觉到疼。 彻底阖上眼前,她听得那个不知姓名的女子在她耳边说着:“下一世再当你的东雨国君吧,陛下。” 西初想,下一世应该不是她这个冒牌货了。 陷入无边的黑暗中时,西初听到了一声很遥远的声音,她很熟悉,那是无数次醒来死去时都会听到的声音。 【■■失败】 【正在重新与■■建立■■】 第189章 “等会到了王府, 你定要小心些说话,王爷喜静,不喜欢太过吵闹的。” “你应当知道你要做什么。” 男人絮絮叨叨在耳旁说着话, 西初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她这一辈子好像成为了一件货品,被人看上然后要送进王府里, 她需要讨得王爷的欢心,来为买下她的商人谋取一些利益。 西初并不太关心这个,她在想这一次她会怎么死?根据这个发展, 应该是死在那个王爷手中?又或者是她得宠死在王爷的后院里,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都很大。 西初的走神让男人眯起了眼,以为她是挣扎反抗无望,陷入绝望之中就等着最后一日给他折腾一些幺蛾子出来, 他不免威胁了两句:“你可别忘了, 你的父母都是老爷救的, 你若是不乖乖听话,他们可就没那个命享福了。” 西初侧目看他, 点了点头。 西初还没看清自己这张脸,能被当进货物送到别人床上,她应该长的不错。 抱着这个长的不错的想法,西初坐到了镜前,镜中映着一张少女的脸,漂亮是漂亮, 不过并没有到倾国倾城一爬上床就能吹枕边风的地步。 西初疑惑地摸着自己的脸颊, 心中觉得奇怪,她看着这张脸总觉得有些熟悉。 在哪里, 见到过。 想不起来的事情就不用再想,重要与否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觉得重要那又怎么样?重要的人与事都会随着她的死去消失,她什么都抓不住,想要的不想要的一样都抓不住。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让这些事情牵绊住自己徒增烦恼呢? 西初看了镜里头的人两眼,没再理会。她走到窗边,有冷风吹进来,开窗时见到的是一片白雪皑皑,记忆里东雨和西晴都下过雪,雪落满大地时好似将一切脏污全都给掩埋在地,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那些不欲为人所知的事情。 她现在处于什么地方?西初是真的不知道,醒来时她就已经在这里了,可能是上辈子死的没感觉,这辈子醒来时也没有哪里痛。 就好像一闭眼,一睁眼,就到了这个地方,这具身体是怎么从原主换作她的,西初也不知道。 过往的那些身体,西初都猜测原主是死了,她这缕孤魂才得了一具壳子。 她好似世间飘荡的孤魂毫无所察地行走在世间,浑浑噩噩度过漫长的时间,在发觉一具适合自己的身体立马凑了上去,然后就成了西初。 可这具身体醒来时什么伤口都没有,没有被下过毒,没有上吊过,没有落过水,没有进过火场,也没有被人掐。 一具看不出死因的身体,她又是怎么占了别人的身体呢? 西初想不通,西初也不想想了,活不活死不死都那样了,能活她就活,能死就平静去死。 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的。 她住的地方没有书,有一把琴,但是西初不会弹,坐到琴前她只会发出噪音。 西初没法通过外物来判断自己在哪里。 闷在屋里呆了半天,今天和她絮絮叨叨一堆的男人过来了,带了几个丫鬟给她梳妆打扮,让她变成一件精美的礼物。 “穿这个,老爷打听过了,王爷喜欢的那个姑娘喜欢着白衣,女要俏一身白,那丫头能勾着王爷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原来是替身情深啊。 西初冷不丁想着。 过了午,西初被送出了这座不知主人姓氏的府邸,她坐上了去往王府的轿子。 下雪天,路上的人很少,偶尔掀开帘子看向外边见到的是穿着厚实大衣的小摊贩。 西初低头看了自己,她也穿的很厚实,男人说她要穿的俏,给了她一身白,但是把她裹成了企鹅。 西初记忆里的勾-引戏码都是穿的清凉,薄纱覆体,欲迎还拒,穿的不能多,但也不能少,需要留一点遐想空间。 但是—— 她伸手扯了下把自己裹成一团的厚实白色棉服。 企鹅勾引人? 太好笑了吧? 这个不知名的商人到底能不能行? 轿子走了好久才停了下来,西初听到外边的人都走开了,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有人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再然后,轿帘被人掀开,醒来后见到的那张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走吧,王爷今日有贵客,怕是不能见你了,不过我已托王府管事给你寻块好去处,待到王爷闲暇行至后院,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西初没吭声,出了轿子跟着男人进了所谓的王府。 王府管事在前头领路,男人在他身后奉承着,西初的余光扫见男人往王府管事怀里塞了什么,那个冷脸的王府管事顿时喜开眉眼,但他只是矜持地嗯了一声,颇像施舍地指点了一句:“黎郡主平日里最厌你们这些个将手伸到王爷后院里的人,这几日王爷在家,黎郡主也会常来,你莫要冲撞了黎郡主。” 西初懂了,不要往那个黎郡主面前撞。 这大概就是每个故事里必备的恶毒女配,王爷有着白月光,只当她是亲妹妹,商人送来了和白月光长的一样的替身,黎郡主恼怒,用白月光的借口伤害她这个小替身,其实是自己嫉妒陪在王爷身边的人不是她自己。 狗血,太狗血了。 这个剧本西初会,太会了 王府很大,跟着王府管事走了许久都没到地,穿的厚实的西初有点累了,于是前头的人快步走着,后头的她总会落后几步然后奋起直追。 但这样子的方式明显让自己更累。 忽的,前头的王府管事停下了脚步,他一摆手,男人立马退到他的后头,跟着顺手捞过西初让她往边边站。 西初被按着头,只看到几双鞋子从身边走了过去,领头的是一双女鞋,女鞋,然后是男鞋,男鞋,男鞋……一共五人,两女三男。 等那五人走过去,西初才被松开脑袋,她好奇回头看了眼,只看见了后边跟着的三个黑衣男人的背影。 “……那是?”西初好奇的事情,男人明显也很好奇,不同于西初的安静,男人有话就问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男人一开始塞的东西,这位青年管事轻哼了一声后,给他解答了:“那是王爷身边的大红人,沈姑娘。” “你们老爷想要攀的高枝,说是我们家王爷,其实更想攀沈姑娘吧。” 新的角色出现了。 但是这种工具人一般不都是男二号吗? 西初不解地想着。 然后她又被男人拽了下,男人凑在她身边低声说着:“沈姑娘是最近才出现在南雪的商人,她刚来时,就连老爷都觉得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家中无长辈,竟让一个女娃娃出来抛头露面,可不到三月,沈姑娘便接管了城中大半的商户。有人猜,她背靠顾家,不然哪来如此庞大的资产。但老爷得到了可靠的消息,沈姑娘是王爷的人。” “老爷把你送过来,你能攀上老爷这支高枝便是你福气,实在不行,去攀攀那沈姑娘也行,那沈姑娘手中漏出一点消息,便可养活这城中不少商户了。只是听说那沈姑娘晦气,整日冷着一张脸,这种人最缺乏一个体己人去关心爱护你,你识趣些,说不定当不得王爷的嫔妾,还能有个沈姑娘护着你。” 槽点有很多,西初不知道该从何吐起。 他们这个地方的人都这么开放的吗?男女通杀,让她去勾-引一个王爷不说,还企图让她去勾-引一个有很大可能性也是爱慕王爷的女性。 西初再一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她对自己的美貌认知不够深刻吗? 深不深刻西初不知道,西初进府没两个时辰就遭遇了退货危机。 原来王府管事的上头还有更大的管事,他们遇见的是王府里的一个小管事,本来送个人进人数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的后院也不是什么难事。 看情况这个小管事也没少干,但他丰富的经验终是遭受了滑铁卢。 他们碰上了小管事口中不能惹的那个什么黎郡主。 大管事陪着黎郡主在府中转悠,也不知道怎么就转悠来了后院这种地方,小管事还在嘀咕着中,那个穿着白衣的郡主就大步走了过来。 小管事不懂自己为什么翻了车,西初可清楚得很,黎郡主爱慕王爷,所以借妹妹的名义巡逻王爷的后院有什么问题吗? 完全没问题,合情合理,符合逻辑,符合人设。 黎郡主走了过来,小管事迎上去问安,那黎郡主冷着脸将他推开,然后朝着西初走来,男人本欲护一下她,但在黎郡主的威压下,男人的手伸至一半又收了回去。 “抬起头来——”黎郡主狠厉地说着。 西初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年轻气盛,漂亮少女的脸,但意外的是面前的女子漂亮是漂亮,但绝对称不上是少女。 起码二十多了,具体是到哪个数字,西初还不太确认。 她刚刚一直以为这个占领了恶毒女配位置的黎郡主会是个十几岁的小妹妹。 她着白衣,也与男人口中那个喜好白衣的白月光对上了号,黎郡主也在不自觉中饰演着那个白月光。 黎郡主冷下了脸,她厉声道:“滚出去!” “谁让你们带进来的?” 小管事变了脸,他立马:“小的这便带她出去。” 男人也变了脸,西初想他在难过吹枕边风的计划失败了,他们跟着小管事离开,才走了两步路,看上去不好惹的黎郡主突然又开了口:“等等——” 男人一喜,以为事还有转机,他拉着西初连忙回头,西初只见到了那个黎郡主嘴角边勾起的一抹冷笑,她抬起手,指向了结了冰的湖面,“把她给我丢下去。” 再然后,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下人们砸开了冰面,西初被丢了进去。 刺骨的水从周遭压了过来—— 【■■失败】 【正在重新与■■建立■■】 第190章 “哈秋——” 西初被人从水里捞了上来, 她裹在被子里,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刚擤了鼻涕, 又是两个喷嚏。 “好些了吗?”年轻的女孩推开了门,她探头望了望,瞧见裹在被子里的西初不免叹气, “再不好的话,郡主又要找借口折腾你了。” 西初脸一皱,整个人都很丧。 她是被人从冰湖里捞起来的, 湖水冰冷刺骨, 沉下去周遭都是黑暗的,只有那个被人砸开的冰洞有着一丝的光亮,她伸手想抓住,最终只得伴随着寒冷沉入湖底。 醒来时浑身都还在发抖, 她感觉到了无边际的冷。 西初以为自己没有死。 因为她被人从湖里边捞了起来。 但她死了, 现在的她又换了一个身份。 与上个身份共通的是, 她们都落入了冰湖里,只是一个死了, 一个被救了起来。 “我先去干活了,回来时给你带药,你好好休息,早些养好身体。” 西初瑟瑟发抖地点了点头,她裹着被子躺下时还觉得冷,屋里已经点了炭火, 整间房都暖烘烘的, 但她还是觉得冷,那份冷好似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 怎么都捂不暖。 晚上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时候,西初勉强睁开眼,是白天见到的小姑娘,她端了个食盒回来。 “你一整日都没吃过东西了,快些过来吃吧,我特意跟杨婶要了一碗粥,趁现在还热乎着。” 西初不想下床,哪怕她现在确实很饿。 丫鬟给她端了过来,见西初一直藏在被子里,她干脆给西初喂起了饭。 “你啊,下次别往郡主面前撞了,姑姑喜欢你,郡主最讨厌姑姑偏宠的小丫鬟了,你怎么就不知道要躲远一些呢?” 边喂着饭,丫鬟的嘴也没停下来过,絮絮叨叨的,跟个老妈子一样。 西初听着有些腻,却不觉得烦。 “姑姑这两日不在,等她回来了,郡主就不敢明目张胆欺负你了,平时里还是要避着她一些的。她是郡主,哪怕你有姑姑护着,姑姑有时候还是得给郡主几分薄面的。” “像我们这样的人,命如纸薄,你被姑姑看上,讨得她的欢心,是幸事。” 西初生着病,脑袋昏沉沉的,也没怎么用心听丫鬟说的话,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并不能怪她。 喝完了一碗粥,睡意又袭了上来,西初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睡了三日,病好时离开被窝西初还有点舍不得,她对着这几日同甘共苦的被窝产生了革命感情,只想和它在一起到天荒地老。 西初叹了口气,终究是离开了自己的被窝。 生病的这几日她见到的只有一个不知姓名的小丫鬟,从她口中能得到的消息并不多,这里也有一个郡主。 脾气大概也是不好的那种,能在大冬天把人丢进湖里的那种不好。 还有个不知名的姑姑,这个姑姑对原身很照顾,她在姑姑面前得宠,所以郡主不喜欢她。 细品之下,西初倒是琢磨出了一点不对味来,她似懂非懂,也没在这方面纠结太多。 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小丫鬟并没有整日念着这是哪里,说的最多的也只是京中,这两个字可太模糊了。西初是凭着外边的积雪猜测的,东西南北,东雨有过积雪但大多时候在下雨,西晴四季分明,纵使是雪季也只是好久才下一场大雪,而这个地方隔三差五就是一场雪,每日清晨醒来若是昨夜下了雪,出门的路一定会被大雪堵死。 光是西初生病的那三天,西初就见了小丫鬟被堵在房里出不去整整三次。 西初干回了老本行,一个郡主府中的小丫鬟。 西初想她大概只有丫鬟命了,当皇帝死了,差点就要成为王爷的宠妾也死了,身体好像只要是个富贵命都死的早。 西初捂捂心口,摇了摇头,每天擦擦桌子拖拖地铲铲雪,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虽然工作很重复,很疲累,但多少是个充实的一天。 白天一堆人会聚在一块讲八卦,晚上回到房间丫鬟会跟她讲八卦,她俩住一间房,床是左右对着的。每天晚上她就窝进被窝里,听着对床的丫鬟跟她讲八卦。 丫鬟平时总是会说什么。 说的最多的是管理她们的嬷嬷,丫鬟会骂她,会说她坏话,嬷嬷总是嫌她们擦的不够干净,一遍擦过还不够,两遍擦过她还觉得有灰。 丫鬟这个时候就会讲:“她都老眼昏花了,看上什么都觉得脏,明明已经很干净了,本来今日我都和翠姐姐她们约好一起出去玩的。” 她总是有很多的抱怨,白日里也没有偷懒,被嬷嬷说过一次后,下一次她会更加认真努力干活。 西初没觉得嬷嬷不好,也没觉得丫鬟不好,双方都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嬷嬷要求高是因为她十年如一日这么过来的,丫鬟不满会说嬷嬷坏话但她也一直在努力变成嬷嬷想要的优秀丫鬟。 她们都很努力,努力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至于西初?每天打打杂做条咸鱼就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郡主这几日不在府中,丫鬟很高兴,平日里也不会刻意去提起郡主,毕竟郡主这种人在府里的地位就好比一个公司里小员工和最大的老板的关系,员工会吐槽她上一级的领导,却不会越过这个领导去吐槽站在顶峰的人。 因为接触不到,因为日常相伴的是小领导而不是更有权利的大领导。 郡主不在,姑姑不在,她们这几个丫鬟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杂,偶尔会去和其他院的丫鬟社交,然后约时间等放假的时候出去玩。 西初经常被丫鬟带着去社交,这个碰上了叫姐姐,那个碰上了叫姐姐,和府里头的侍卫仆从关系也要打好,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得上他们了。 西初被带着认了一圈,一个都没记下来,她只觉得头大。 几天的相处下来,西初得出了一个结论,与她同屋的这个丫鬟是个社交小能手,整天叽叽喳喳,没停下来过,大家都很喜欢她。 就算是整天说她做的不好的嬷嬷也是喜欢她的。 白日里和小丫鬟一起扫院子里的积雪,快扫完时突然来了人喊小丫鬟去玩,西初见过她,上次小丫鬟带着她去社交见过的一个人,和小丫鬟玩的挺好的。 西初在这里只和小丫鬟熟一点,但凡她是个真正的十几岁的小姑娘大概会对自己的小丫鬟朋友产生一点吃味,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你却有着亿个。 “我先帮她一起扫完,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好。” 小丫鬟并没有第一时间就丢下西初,而是和她干完活才和自己的好朋友去玩。 西初则是自己回了房,大冬天洗了一个温水澡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这辈子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怕冷的西初一回房就躲进了被窝里。 温暖的被窝待久了,睡意就冒了出来。 西初在暖意中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还是清早,西初赖了会床,心知自己要快点起床为新的一天努力工作了,但瞌睡虫与被窝都不愿意放她走。 磨了一会儿,社畜的精神战胜了疲倦,西初下了床,快速给自己套上衣服,然后喊着对床的小丫鬟起床。 西初喊了两句,没人回应她。 她愣了下,扭头看去才发现对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小丫鬟一大早就出去了。 真勤勉啊,不愧是小孩子,精神就是好。 西初叹了口气。 昨晚没有下雪,今天的工作里剔除了铲雪的工作,今天的工作是打扫庭院,几个丫鬟一起干活速度也不慢。 边干活还能边讲八卦。 当然了,西初是听八卦的那个。 大半个月都没人提起,也从来没出现在她们这些丫鬟的聊天圈内的郡主加入了聊天室。 丫鬟不高兴地说着郡主回来了。 郡主生着气回来的,最近大家见到郡主一定要问安,安静,不多嘴,只干活,当个木头人,不要给郡主发作的机会。 这种大领导巡逻的感觉让西初生起了一点点的鸡皮疙瘩,特别是下午的时候嬷嬷又提了一遍做好份内的事情,不要给郡主看到一点点不好的地方。 几个丫鬟应了声好,嬷嬷这才放过了她们。 西初结束自己枯燥无味的一天回到房间,对床还保持着早上离开时的模样,也不知道小丫鬟又去哪里鬼混了,估计是待在哪个姐姐那里聊着刚回府的郡主怎么难伺候,嬷嬷今天又多刁钻了吧。 这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大清早的西初还在睡梦里时听到了些声响,她揉着迷糊的眼睛坐起来,看到屋中穿着丫鬟服饰的小丫鬟,糯糯地说了声:“你回来啦。” 小丫鬟转过了身,她怯怯地说着:“对不起,吵醒你啦。” 西初愣了下,彻底清醒了过来。 屋里站着一个小丫鬟,却不是之前那个和西初同住的小丫鬟,这是一个新的小丫鬟。 西初的心情不知怎的忽然沉了下去,她低声问着:“她呢?” “不知道,我是接到嬷嬷的吩咐说往后我就住这间屋。” 西初觉得不安,心上乱的厉害,这样子混乱的情绪压着她,以至于今天干活一直走神出错。 嬷嬷专门将她从人群中点了出来,骂了她一顿后问她今天怎么了? 西初心情不太好,一想到同屋的小丫鬟可能死了,她就不太开心。 她低着头,不太想和嬷嬷讲这种事情,安静了好一会儿,西初才问:“嬷嬷,她葬哪了啊?” 嬷嬷伸出手敲了西初的脑袋一下,“她被郡主看上了,调郡主身边去服侍郡主了,她出息,你可一点都不长进,脑子里整日想些什么呢。” 西初难过的情绪不上不下的:……有亿点点尴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0-200 第191章 小丫鬟去了郡主身边, 西初没再见过她,新搬来的小丫鬟是个安静的,每天回来都不和西初说话。 西初很无聊, 也只是无聊。 小丫鬟离开的第三天,府里人说姑姑回来了。 嬷嬷第一时间就让西初去接姑姑。联系到之前她深受姑姑喜爱,现在姑姑出门十天半个月, 这种大忙人估计不会记得一个小丫鬟,感情是要靠联系的,没有互动没有联系当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 更何况是这种感情, 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兴趣喜好。 西初能理解嬷嬷想让她去刷存在好从姑姑那里得到些好处的行为, 理解归理解,可西初心里有点虚,她不是原身。 原身能讨得姑姑喜欢不代表西初可以。 讨好人这种事情,西初觉得可能去了郡主那里的小丫鬟更在行一点。 西初被嬷嬷催着去了姑姑那里, 姑姑单住一个院, 郡主住西边, 姑姑住北边,北偏东, 正北的位置空了出来,府中的其他人说那处不能进,进了就没了命。 西初懂,这就跟许多话本里必备的禁地是一个意思,指不定里面住着个大魔头,轻易踏入就被大魔头掐住脖子拧死。 想到这个, 西初不禁升起了一阵恶寒, 她摸摸胳膊上爬起的鸡皮疙瘩,甩了甩头。 西初到的时候, 姑姑身边围了不少人,说是围也没那么恰当,就是几个人待在一处,给姑姑报告着她不在府中的事情。 说的最多的是郡主。 郡主在姑姑不在府上的时候出去了,在谁那里惩治了一个青楼女子…… 一个郡主能和什么青楼姑娘扯上什么联系?西初想了想,唯一能联想到的郡主看上的男人看上了花魁,把花魁带回了家,郡主没对傻逼男人下手折腾起花魁。 西初摇头,叹气,觉得这个郡主不太行。 听墙角这种事情明摆着是不大行的,西初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晚点再来?她进来时没被外边的人拦下,一路都很顺畅,不知道是嬷嬷提前打点过了还是姑姑喜欢她这个小丫鬟的份量真的很足。 西初一冒了头,里头的人便发现她的影子。 当即屋里边的声音就停了下来,西初感觉到了一股死寂,好似无数只眼睛都齐刷刷盯着她。 西初讪讪,不由得退了半步,心里头不由自主地想,她今天可能好像又要,交代在这里了。 西初做好了要死的打算。 没想到里头有人说了句:“都下去吧。” 是一道成熟稳重的女声,西初小心翼翼瞧了过去,是被人围着的一名女子,她身着紫色的外裳,衣摆间绣着云朵样式的暗纹,颜色看上去暗沉却不老气。 她抬起头,入目的是一张普通的脸,她看上去也有四十多岁了,眼角有些细纹,模样称不上漂亮,可周身的气质却冷然十足。 西初没敢与她对视,匆匆打量了那么一眼后,西初就低下了头,几人从屋里出去,走过西初身边时,西初还听见了他们在说些什么话。 具体是什么,西初没听到,她感觉那个人走了过来,步步紧靠。 西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你怎么又这么胆小了?”说话的似乎是姑姑,听不出暖意的声音里不知怎的,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温柔。 西初有点恍惚,过去也有个人常常这样子对她说话,每每抬头看去时,她总会见着那个人勾着嘴角的一抹笑,温声喊着她:——■■ “小出。” 意想之中的话语并没有如愿落下,西初愣了愣。 好一会儿,西初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叫这具身体的主人,而不是她。 “不是说了吗,见着我不用低下头,你应当要抬头,直视我,不要退却,不要逃避,没有人可以让你如此——” 这话听着不太对劲,也不是哪种不对劲,西初就觉得不太对劲。 听着不太像是对一个小丫鬟说的话。 她难道是有什么隐藏的身份吗? 西初恍惚想着。 姑姑确实很喜欢她,她打断了姑姑和其他人的谈话姑姑也没有生气,还很温柔地牵着她的手,给她吃没见过的糕点,还给了她新衣,漂亮的首饰……一切的待遇好的不可思议。 甚至晚上还让她留了下来,将主屋的床让了出来,她自己则是睡在外头的软榻上。 西初很惶恐,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时脑子都是懵的,太奇怪了,这也太奇怪了。 西初也不是第一次当替身了,但是替身待遇这样子的……是她见识太少了可能。 那有自己睡榻上,让个小丫鬟睡床上的,就好像……姑姑在守着她睡觉。 西初很久以前是被守过的,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夜里躺在床上,有事外头的侍女听到了就会进来,哄哄她,让她能安然入睡。 西初也还记得自己被关在屋里的那个夜。 门窗都被封死了,她在屋里头哭喊着,外头的人却不曾理会过她,直至天亮,她被放出来。 怀揣着许多心事,西初在这张不合她身份的大床上睡了过去。 一早上起来,姑姑拿着衣服候在了旁边,她哄着西初伸出手,然后替西初穿上了外衣。西初才睡醒,还没醒过神,旁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等乖乖伸了手穿上外衣,看着姑姑在自己面前蹲下身,为自己穿上了鞋袜时。 睡意朦胧的西初彻底醒了过来,她一脚踩在地上,退了两步,慌忙道:“你,你……姑姑你在做什么?” 姑姑蹲在地上仰头看她,明明是这般顺从为人服侍的模样,可姑姑的眼中却没有一点服侍人的样子,她冷着脸,低声道:“过来。” 西初踌躇着,在过去和不过去中艰难选择,最后在姑姑那双冷漠的眼以及她的身份的驱使下,西初哭丧着脸走了过去,然后重新坐在床上。 姑姑轻轻抬起了她的脚,一手拿过床边的短靴,她低声说着话:“您前些日子说脚疼,我让人新做了一双鞋子,用了上好的皮毛做内衬,南雪天冷,您应是不习惯的。” 那是一双漂亮的小短靴。 它和西初的尺码不符合,穿的时候卡在了脚跟,西初明显能感觉到握住她脚的姑姑那一刻的心情,她是阴郁的,那只抓着西初的手都下了几分力,然后—— 她用力一拉扯,西初感到脚踝处传来的几分疼痛,那只鞋子被西初穿了上去。 西初疼得轻声叫了出来,姑姑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如法炮制给她穿上了另一只鞋子。 姑姑双手捧着西初的脚,轻声说着:“真合适您。” 被迫穿鞋的西初无言以对。 这姑姑怕不是个脑子不太正常的吧? 穿了鞋,姑姑又领着西初到了梳妆镜前,西初双脚踩到地面时只感觉到了疼痛,不合适的鞋子穿在了不合适的脚上,她很疼,想把鞋子脱下来,也不想走路。 可西初不敢,她只是停了一下,姑姑就回头用着那双如死水般沉寂的眼眸盯着西初。 西初不敢作妖,乖乖服从。 她让西初坐到镜前,净了手,拿起了梳子,一下一下梳理着西初枯燥的头发。 西初听见她说:“我一不在您身边,您就如此狼狈,这让我怎么舍得离开您呢?” 听着这话,西初只觉得头皮发麻,感觉下一秒姑姑就要发疯扯她头皮了。 好在想象中的事情都没有发生,给她梳妆打扮的姑姑很安静,像个正常人。 只是在为她束发时会贴着她的耳边道:“再过几日,您便又长了一岁。” 她似乎在哭。 不是特别清晰的镜子里映照着西初和姑姑,那是两张西初都很陌生的脸。 姑姑放开了西初,她行至门前,冲着外头轻唤一声,“传膳吧。” 西初不安地坐在梳妆镜前,没一会儿,姑姑又回来了,她领着西初走到桌前,拉开椅子让西初坐下。很快就有下人们端着食盘进来,西初漱了口,桌上便摆满了好几样食物。 西初不敢动,她先看了姑姑一眼,姑姑扬起一抹笑,“用膳吧。” 西初这才拿起了筷子,她其实不大饿,被姑姑这么盯着吃饭,就算饿也变得不饿了。 特别是在她吃饭时,姑姑坐到了她的旁边,用着近乎变态的目光盯着她的时候,西初更加觉得自己饱了,可她不敢动,西初只敢埋头吃饭。 但—— 她始终扒拉着一盘菜不放的举动让姑姑皱起了眉,西初伸手就要在同一道菜上夹第四次的时候,姑姑用着筷子的另一头打了西初的手背,疼痛让西初的双眼瞬间蓄满了眼泪。 她又做错了什么? 姑姑没有理会委屈的西初,她只是将那道将被西初夹第四筷的菜取走让人端了下去,然后将其他菜摆到了西初的面前。 做完这些,姑姑抬起头,对着西初道了声:“用膳吧。” 她说的很温柔,可身后像是披着恶鬼,让西初只想避开。 西初一直没有动作,姑姑撕破了温柔的假面,她冷声道:“用膳。” 西初的手一抖,筷子落了地,她心里头慌张,又惊又怕,姑姑却没有凶她,而是叹了口气,为西初重新取了副筷子,“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连筷子都不会使。” 西初:…… 西初觉得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她对替身这职业一点都不熟。 第192章 一整日, 西初过的心惊胆颤,她穿着不合适的短靴走了一天,吃饭时每样只能夹三筷子, 什么都吃不饱,等到夜里坐到床前将鞋子脱下来时,西初发现自己一双脚都被磨出了水泡。 这可不是什么娇贵大小姐的脚, 这可是一个干了好多年活的小丫鬟的脚,可就是这么一双脚生生因为不合适的鞋子磨出了水泡。 西初疼得窝在床上只觉得委屈。 她不想要什么姑姑的宠爱,西初想当个普普通通每天干完活就可以回来睡觉的小丫鬟。 西初, 卑微。 西初卑微的愿望并没有被实现, 姑姑的游戏持续了好几日。 她将西初当作了替代品,每日都要将西初扮成那个人,不管西初是不是和那个人不一样,她总有办法将西初变成那个人, 就像她将不合适西初的鞋子强行套上西初的脚一样。 府里都在说, 西初这个小丫鬟是姑姑的心头肉, 姑姑可宠爱她了。 如果没有那些事情的话,西初可能也会这么想, 但问题是不是当事人永远都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安生的日子是在西初踩着那双不合适的鞋子走了五天后才到来的,第五天西初脱下鞋子只觉得自己的双脚已经废掉了,她完全没法走路,双脚一接触地面就觉得疼,哪怕现在坐在床上让它悬空着,西初也感觉到了一阵阵穿心刺骨的疼。 她可能要成残废了。 这几天, 见着姑姑她就得穿上那双鞋, 然后忍住自己的这份疼痛迈开步子,稍微走路姿势有点点不对, 姑姑就会皱着眉头说不对。 不对了就得指正,一指正西初又得受累,好在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姑姑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带着她的,特别是姑姑出门时,更加不会带着西初。 西初被限制了自由,她不能离开郡主府。 西初一走到府门前,立马就有人拦下让她回去,哪怕她只是有事不小心靠近,也会被拦住。 这几天西初过的很难,好在姑姑出去了,西初难过的生活里有了喘息的机会。 西初委屈地给自己敷了药,是同屋的小丫鬟给她的,自打上一个小丫鬟搬出去,新来的小丫鬟并没有和西初讲过话,她们两个也没多少单独相处的时光。 就是这么一个陌生人,朝着西初伸出了援手,一瓶药膏到了西初的手上。 她瞧见了西初每日的疼痛,虽无法让西初不受这份痛苦,但她给了西初一盒药。 西初能够回报的只有一句谢谢。 纵使她死了很多次,纵使好几次她睁眼就死了,但在那些短暂的人生中,西初总能遇见好心人。 西初上了药,早早就睡了。 第二日迎来了个意外的客人,好几日都没有见到的小丫鬟回来了,自打她被调到郡主身边后,西初就没见过她了,不止是西初没见过她,过去那些和她玩得好的小丫鬟们也没有再碰见她,如果不是知道她跟在郡主身边服侍,西初都要以为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小丫鬟一推开门就是一脸慌张的模样,话都没来得及,拉起西初的手就往外拽。 西初被她拽到了地上。 昨日敷了药,先不说那药有没有用,便是有用也不会好的那么快,之前整日挤在不适合的鞋子中习惯了那份疼痛,现在不用去习惯了,各种疼痛自然也就冒了出来。 她压根就走不了路,更别提是跑了。 摔了一跤将西初给摔清醒了些,她皱着眉去摸伤处,身上各处都在叫嚣着疼,那双脚疼得最是厉害,她仰头看着一脸无措的小丫鬟,问着:“怎么了?” 小丫鬟慌了慌,西初摔倒更是让她慌上加慌,过去利索的嘴皮子今日不知怎的,一句话都说的磕磕绊绊。 “你,你怎么了?我不在的这几日,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她在关心自己。西初接收到了这份好意,她忍着疼痛摇了摇头。 没有诉苦,没有说疼,只是收拢了下腿,用衣裙遮住了那双青紫的双脚。 西初反问她:“你不是去郡主那里伺候了吗?” 小丫鬟这才惊醒,她忙道:“啊,对,对,你快跟我走。” “去哪?”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解释着:“……郡主想要整治你,你不能再待在府上了,你快跟我走,离开郡主府,离得越远越好。” 西初茫然,她呆愣的表情落在小丫鬟眼里让她升起了一点不忍,这点不忍并没有持续太久,小丫鬟蹲下身将西初扶了起来,一步一带将西初扶出了屋内。 她一边走一边说着:“我跟后门的人说好了,你上了马车只管逃命去。你太讨姑姑喜欢了,郡主本来就讨厌你,这几日变本加厉,她听到你的事情便发脾气,今日更是说要让你被姑姑厌弃——” 西初不懂,“郡主若是要惩治我,为何要用这种手段,她是郡主,我是丫鬟……” 小丫鬟很认真地对着西初说:“你不一样,小出,你不一样。姑姑喜欢你,姑姑会护着你,郡主不敢对你下手的,可你若是遭了姑姑厌弃便不一样了。” 西初又问:“她要怎么做?” 小丫鬟不假思索地回答着:“你知道正北的那处地方是什么吗?那是姑姑划下的禁地,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她想让我进去?可我知那是禁地,我不会去,郡主的主意只会落空。” “你便不要再问了。”她说不要问了,西初便闭上了嘴,只是闭嘴的同时也甩开了小丫鬟的手,西初拒绝配合,如果她不说实话的话。 小丫鬟不敢与她对视,低声喊了几声小出后,终是委屈地别过了脑袋,她说:“郡主知我与你玩得好,想让我骗你进去,你若进去了,定会惹姑姑生气,姑姑一生气,再怎么喜欢你也只是喜欢,她不会再护着你的。” 西初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着:“那你呢?” “我?我当然不会有事,你便放心吧,倒是你,快些走吧,走的远远的,姑姑喜欢你是福,可也是祸。郡主嫉恨着被姑姑喜欢的人,你不是第一个得到姑姑殊荣的人,之前的每一个人,都被郡主收拾了,你命大,先前挺了过来,可你再怎么着,也只有一条命。” 小丫鬟絮絮叨叨的,她好像回到西初刚认识她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上两句,关心人的,问候人的,那些夹在话中的关切让人听得明明白白。 也有,那些未明的话语。 西初忽的就看明白了许多,“若是我离开了,郡主不会放过你吧。” 西初喜欢这个世界,也讨厌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有着让她喜欢的人存在,也有着让她讨厌的人存在,讨厌这些肆意妄为不将人命当一回事的人,喜欢这些为他人着想的人。 “进了禁地就会惹姑姑不高兴吗?” 小丫鬟摇摇头,她解释着:“郡主想要我诱哄你去毁了里头的东西,这样子,姑姑就会很生气了。” “我去与姑姑说的话——”西初忍不住抓了她的手,提了个可能性,但小丫鬟不曾与她对上眼,西初抓着她衣袖的手不免松了松,她眼中的光黯了几分,西初低声道:“算了,你回去吧。” 小丫鬟又急又恼:“你怎么说这种傻话,都说了让你快些走了。” 西初没有再说话,她任由着小丫鬟将她送到后院门口,看着小丫鬟叮嘱着车夫将她送出城,又看着小丫鬟关上了后院门。 一切好似就这么尘埃落定,她只要跟着车夫离开,所有的灾厄就会离她而去。 西初偏头看了眼正在落雪的天,灰蒙蒙的天空总是会让她想起很多。 她没有怎么费劲就叫停了马车,车夫没有拦她,西初要下去就给她下去。 西初一瘸一拐地走了回去,距离也没被拉开多远,仅是几步路,她走的脚心一直在喊疼,不想走了,想停下来,想砍去这双在喊疼的双脚。 西初轻轻便推开了没有上锁的后院门。 门里门外是两个世界。 西初回头看了眼外头的世界,想着活着真的很难,那好像是条触不到终点的路,她看不到终点,看不见起跑线,她迷失在了路途之中,分不清哪边是前哪边是后,被人催促着往前走。 她的人生,并不是把控在她的手中的。 西初觉得自己像个傀儡,在某一刻死去,在某一刻被复活,如此反复,操偶师不知想要的时候,一步一步操控着她珍惜的人生,在她沉浸在其中时,又一手销毁了她以为的人生。 西初抬起头,她勉强扯开一个笑,然后抬脚走了进去。 正北的院子,是一处灵堂,摆了个没有署名的牌位,后头是一口空棺,里面放置的是一套衣服,白色的衣服就和先前姑姑给她穿上身的一样。 这是正主的。 她替的是个死人。 西初在牌位前的蒲团上拜了拜,说了句对不起,然后上手掀了灵位—— 西初听见了牌位断成了两半的声音,也听见了一路过去都无人的院子里突然有人大喊着有人闯了进去。 再然后,离开的姑姑冲了进来。 她站在门口,背光而走,西初瞧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是隐约感觉,她应当很生气,很生气。 西初没有动,没有求饶,她就那样看着门口的人。 “拖下去。”门口的人说着。 西初垂下眸子,在心中又说了句对不起。 …… 【■■失败】 【失败】 【失败】 【失败】 【……失败】 第193章 你见过鲛人吗? 人首鱼身, 有着不同于人类般的美貌,活在海里,不受任何的拘束。 * 【正与■■建立■■】 【■■失败】 …… 【重新■■中】 【■■失败】 【失败】 …… 【重新与■■建立联系】 【■■角色】 【——■■失败】 …… 【重新载入资料中】 【三】 【二】 【一】 …… 【构建成功】 西初第一次听清了那道声音, 冰冷没有任何感情的,那道掌管着她望不见边际的人生的声音。 她听见那道声音在说:——醒醒。 醒醒。 快醒过来。 你要活下去。 西初不想醒,西初不想睁开眼, 西初不想再死一次,西初不想再感受为人的痛苦。 西初想要就此长眠。 可那道声音又急又乱,它一点都不愿意放过西初。 西初被醒了过来。 周围是寂静的, 黑暗笼罩在她的视野之中, 西初闭上了眼。 有什么托住了她的身体,暖烘烘的气流在身上各处游走着,她翻了个身,睁开眼, 出现在眼前的是光, 温柔又不刺眼的光。 她伸出手, 她没能抓住光,细碎的光甚至落不到她的指尖。 西初看见了自己的手, 手臂上生满了鳞片。 她怔了下。 她往下看去,看到的是一条轻轻摆动的鱼尾,她浮在水里头,往下是海中的岩石山,往外是太阳投落在海面上的光,而她居于海中。 没有无法呼吸的痛苦, 没有被水淹没的慌乱, 没有疼痛无法行走的双腿。 她成了,一条, 人鱼? 西初摆了摆鱼尾,整个人被推动了许多。 不知名生物的新生活让西初愣了好久,她待在海中,随着水流飘荡,有鱼群见着她都会躲上一躲。 这是第一次,醒来身边没有人。 好人坏人,一个都见不着。 只有漆黑的深海以及无法言语的鱼群,她路过珊瑚丛,也被海草绊住过鱼尾,但她没有不能呼吸的困扰,她可以停下来,去解开缠住了她的海草。 第一次变成了非人的生物。 西初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该为新生活感到好奇,还在该沉寂在过往的悲伤之中,继续难过继续厌世。 西初全都不知道,她只是在饿了的时候扒拉了一点海藻,放进嘴里咀嚼着,她并不喜欢吃这种东西,她不喜欢吃生食,但是不吃草就要去吃肉,这个海底有什么呢? 有鱼,大鱼小鱼,虾和螃蟹。 它们中又有着各种不同的种类,西初不懂它们的区别,她只知道,她没法接受没有被去过鱼鳞,取出内脏,经过高温烹煮的鱼。 人在没有吃的时候,不能挑食。 西初知道自己有点矫情了。 可西初不想去改正自己的矫情,生活已经很累了,为什么她要在一个人的情况下,在自己能够接受自己当下所做之事的情况下去纠正自己的矫情呢? 为什么一定要坚强? 西初木着脸将海藻吃下。 吃饱了,西初稍稍伸了个懒腰,她摆动着鱼尾,在海中畅游,一开始西初还在想要是遇上什么大鱼该怎么办,她这么个小身板,会被大鱼吃了的吧? 但海底不知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方向,每日游了多久,每日所处的地方,这些都是未知的信息。 她什么都不知道,每日脑袋里一片空白,不需要去想别的事情,每日要做的就是给自己寻一块海藻地。 吃饱了之后就开始海中的探险。 她有在海里面见到沉没的船只,有大船也有小船。 小船翻两下就空了,大船是一个游乐场所,她快速地在船舱内游过,偶尔在船上找到什么东西,西初就把它拖出船,就近找一块地放置。 船上有着宝箱,按照一般的发展,那里面一打开是亮闪闪的黄金。 西初看到宝箱的时候以为自己要发财了,从此走上一夜暴富的梦,结果开了箱,是个空箱。 她还在船上找到了被水浸泡的航海日记,那是一本破破烂烂的日记,甚至看不出是一本日记。 西初抱着它沉默了好一会儿,心想这可能是因为她不是女主,所以遇到的沉船要啥没啥,除了一堆破木头。 西初捡到了一些垃圾,没有多少毛了的毛笔,泡烂了的画卷,碎成两半的玉石。西初本来想丢掉的,但是在周围都是水的情况下,西初把垃圾带上了。 离了船,西初又给自己找了一个新游戏,堆沙堡。 她想在海底建一座小城堡。 只是沙子被她一捏,再一松,泥就从她手上散开了。 西初用鱼尾小心推了推地上的泥土,她以为这是她伟大基建工程的开始,但鱼尾推动地上的泥,西初看到了自己鱼尾巴上的鳞片因为她的动作藏进了不少黑色的泥,西初吓得嗷了一声。 她急忙去扣鳞片里的泥,想着自己这是在水里为什么水不能冲走她尾巴鳞片上的黑泥,西初扒了又扒,一双手终究是不够细长。 因为她扒拉的动作,黑泥更加往鳞片里头推进了一些。 西初委屈。 她开始在水里面翻滚,试图用这样子的方式将那点泥巴甩出来。 翻了一圈两圈,西初抱住自己的尾巴一看,那点小泥巴还藏在里面。 西初,生无可恋。 西初浮在海中好一会儿,想起了自己带下船的垃圾,又急忙游向了船边。 西初找到了那根毛笔。 虽然没有多少毛,写不了什么字,在水里面有毛也写不了字,但是它细,它可以清理西初尾巴鳞片里的泥。 西初的一天,在自己瞎折腾里度过。 发现是晚上,是头顶上的那一片海面也变暗下来。 西初打了个哈欠,感觉想要睡觉了。 西初这才想起了一个大问题。 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或者说美人鱼是怎么诞生的?假如根据她以为的那些来推断的话,美人鱼的窝都是一个很大的蚌壳! 那么重点问题来了,她没有看见她的蚌壳,醒来时自己就在这片无边际的海里,别说大蚌壳了,她连个小蚌壳都没看见。 而且又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诞生了,她是怎么变成这条鱼的? 以前有听说过南雪的传说,南雪深海之下住着鲛人一族,不过这个鲛人族都被某任皇帝一锅端了,那她现在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她并不在那个熟悉的有着东西南北四个国家的世界里了? 西初想不通。 想不通的西初开始了无家可归的流浪生涯。 没有蚌壳睡,西初就去海草丛里睡,只是一觉醒来会发现自己浑身都被海草缠住了,光是要脱身都花了她好久的时间。 没事的一天找海藻吃,吃完西初就开始发呆,发呆完了后又觉得自己过于咸鱼,于是开始玩自己的大尾巴,开始在海里自由摸索。 不过太深的海域,一看上去黑不见底好似有什么大妖怪在的地方,西初只敢在一边扒拉着岩石块,探头看了又看,然后快速游走。 海里很安静,有时候会有鱼群从西初面前游过,西初发着呆回过神见到鱼群就会凶神恶煞扑过去,将鱼群打乱,兴起时还会追着一条小鱼游。 她的鱼尾巴很好用,可能是种族天赋,西初觉得自己像猎人,追赶着自己的猎物,明明可以一下子追上,她偏偏要跟在后边吓唬它。 追了一段路,西初觉得没趣就停下不追了,她浮在海里,仰头看着光亮的海面。 西初伸出了手,想上去,又不想上去。 她曾经因为水死过好多次,被水淹没口鼻的感觉是怎样的?西初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她现在活在海里,自由自在地游走在海中,这足以让她忘记曾经溺亡的事情。 这里很安静,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探险沉船,跟着鱼群一起在海里游,穿过海底岩……很多事情,她并不会因此感到无聊。 过去当人的时候有着很多烦恼,现在做鱼了,西初抬了抬自己的鱼尾巴,烦恼也不少,但应该是比之前快乐的。 在这里,不会想着什么时候死,还能活多久,只要她一直在海里面,她不到海面上去,就不会有人发现她。 西初发了好久的呆,漂亮的海面上突然有个小黑点落了下来,她呼吸一滞,西初下意识摆动鱼尾巴游了上去。 有很多故事里写着美人鱼是海里面游的最快的生物,它们有着迷人的歌喉,经常会坐在海面的礁石上用歌声来蛊惑过往的船只,然后把船上的水手拖进水里—— 关于后续有很多说法。 它们会吃掉这些人类,它们是食人鱼。 也有另一种说法,它们会“吃”掉人类,与他们交-配。 西初觉得前者更有可能,后者大多是人类编造出来满足自己的幻想设定。 不过现在。 西初看到了那个小黑点,随着她的靠近,小黑点的原貌出现在了她的眼底,那是一个人。 穿着漂亮长裙的女人。 西初接住了下坠的她,她将那个人搂进怀里,然后带着坠海的人游了上去。 这是西初第一次从海里面到海上,她带着那个人类到了海面上,担心对方会溺亡,西初就一直托举着她的身体。 此时正是夜晚,周围都是黑漆漆的,西初巡视了一圈,发现了离自己算不得太远的海岸,于是她拖着那个人往海岸游去。 等对方顺着海浪被推上岸,游在海里的西初在想,她好像干了一次童话故事的事情? 第194章 西初潜进了水里, 她没下沉,吐了几个泡泡后又探出了头,被她送上岸的人还没醒, 一时半会应该也不会醒那么早,掉进了海里,西初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呛到水, 总之按照自己的经验来看,她不会很早醒。 西初想着要进海里面了,又在想自己把这个人丢在岸边就不管了, 对方能够等到别人来救援吗? 西初歪了下头, 这一歪,直接让自己摔进了海里。 西初在水里头咕噜咕噜吐着气泡,纠结犹豫了一会儿,想着生死有命, 她已经做了一条好鱼该做的事情了。 于是西初潜进了海底。 正逐步朝着咸鱼迈步的西初在海里晃荡了半晚, 等天将亮, 她浮上了海面。 天空下起了灰蒙蒙的雪,西初愣了下, 她仰着头看着天空,竟不觉得这落雪有什么冷的。 她略迟缓地看向了海岸上,她上来的时间段可能很巧合,大清早的就有好多人赶来,他们行色匆匆,一直在岸上囔囔着, 似乎是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西初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喊昨天被她救起来的人, 心里想着如果要找的人落了水,光在岸上喊有什么用, 水里的人会回答吗?又不是人人都和西初一样,有鱼尾巴的。 有鱼尾巴的西初躲在了礁石后头,看着岸上的人找到昨晚被她救起的人,西初又在想,对方会不会冻死了? 这种可能性只在西初的脑子里闪过一次,她看着那些人欢天喜地的模样猜出对方应该没有什么事就又潜进了海里。 西初又开始了咸鱼的一天,之前她是每天找吃的,然后去找沉船,在海里面运动,然后清洁鱼尾巴,现在每天多了一项,找她的大蚌壳。 西初觉得自己是有大蚌壳的,不然她怎么来的?以前看过的影视作品里,都是一个大蚌壳,美人鱼从蚌壳里面推开上面的那一层,然后大蚌壳被缓缓打开,烟雾缭绕中,拥有蛊惑众生美貌的美人鱼出现了。 西初突然想要一面镜子了,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想她都成为非生物了,应该是有美貌加成的吧? 有着美貌加成的西·咸鱼·初决定今天去海底下面一点点看一下有没有沉没的船只。 她之前给自己规划了一个新家。 没有找到自己的大蚌壳的她,费劲搬了几块大岩石给自己堆了个小窝,本来是搬不动的,她娇弱的肌肤还被锐利的岩石划出了一道口子。 伤口碰上血,痛上加痛,西初也不知道只是一道口子为什么会痛到让她翻滚,但——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冥冥之中的指引,西初的鱼尾巴打到那块岩石上,痛的不是鱼尾巴,而是那块岩石。 那块西初搬不动的岩石被她的鱼尾巴一扫,四分五裂。 那一刻,西初想起了自己曾经玩游戏打过的有尾巴的怪物,经常一个尾巴扫过来,她没了半管血,再一个尾巴回扫,西初连磕药的时间都没来得及,角色已死亡五个赤红的大字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曾经,西初是愤怒的。 现在,西初是快乐的。 她沉迷于尾巴踢球的快乐中无法自拔。 力道过大,岩石碎,力道控制一点点她就能跟踢球一样,让不平整的大岩石滚起来。 砌了三面墙,海底没有布,西初就去拔了海草群给自己做了个草顶,怕海草被海水带走,西初还多垒了几块岩石压在上面。西初没找到作为支架的东西,而且一根支架也撑不起那些海草顶,窝里全是支架的话就没有西初躺着的份了,于是西初干脆让它自然垂落。 当屋顶又当门,就是看上去寒酸了点。 更深的海底很黑,是光都照不到的地方。 西初有点害怕,也不是怕黑,就是她一条单身鱼,没有其他鱼做伴,心理上会给自己施加压力的。 于是西初又游了好久给自己抓了一只夜光水母,西初本来是打算让水母陪自己下去的,但她想了想每天回家家门口都很黑,于是她把水母用水草一绑,拴自己家门口了,就当作是路灯了。 接下来的时间西初也不打算继续下海底了,趁着天晴,她游向了海面,在底下待了一会儿观察是否有船只,确认海面风平浪静没有渔船打捞鱼,西初安心浮出了海面。 西初找了一块礁石,观察了下周围,一把趴了上去,海水浴,日光浴,西初的鱼尾巴轻轻拍打着海面,带起一圈的浪花。 阳光、沙滩、微风,西初闭上了眼,可能是午后太悠闲,又可能是漆黑的海域中从未有过这般的温暖,西初睡了过去。 梦里很平静,无风无浪的海面,看不见尽头。 她听见了声音,开心的笑声,海面变作了陆地,有人手抓着风筝的线从她的面前跑过,她追了上去,风筝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她看着那个风筝挣开了线,飞向了遥远的天际。 西初停了下来,她仰着头,看着黑沉的天空。 得了自由的风筝落了下来,掉到她的脚边,浑身破破烂烂的。 西初退了半步,有人走了过来,她看着那个人在自己的面前蹲下身,将那只破了的风筝捡了起来。 风筝被重新系上了线,只是这一次再也飞不起来了。 西初醒了过来。 她茫然地坐在礁石上,周围都是水,微风拂过海面,海水轻盈的声音一声声在耳边回旋着,在这足以让人静心的环境下,有道声音十分突兀地冒了出来。 “那日你落下海,是附近的渔夫救了你。” 是一道男声,隔着有点远,但不知道是不是现在成为了一条非生物,西初的耳朵很灵光,很远很远的声音她都能听见,听的还很清楚。 听见声音的第一时间,西初从礁石上滑进了海里。 “你不信我?” 西初本来想直接下潜的,但猛地听见这么一句话,她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西初多留了一下,好奇听起了八卦。 那个男人又说:“我何时骗过你?” 他听上去很生气的样子,口不择言的话语冒了出来:“我若真要骗你,真要让你感恩,便会说是我救了你——” 算不得热情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会水。” 西初有点尴尬,为那个男声尴尬。 她抬起手捏了下自己想笑的脸,然后一把潜入海底。 虽然很想听后续,虽然很好奇,虽然很久没有见过人了……虽然有那么多的虽然,但是西初不想再遇见人了。 不想与人相遇,不想与人分离。 不想别人看着自己死去。 西初没有刻意去打听过什么,当了几日的皇帝,知晓了一些信息,一些被总结出来没有一丝感情的文字信息。 更多的事情,西初不敢想,她每每想到过去,最后想到的是朱槿对她说一起离开惊蛰城的样子。 可她死了。 西初游得更快了些,快速地冲向了自己垒起来的小窝,将自己藏了起来,让海草掩住了自己的身影,她躲在小窝里没敢出去。 睡一觉,再睡一觉。 明天醒来后,又是新的一天。 她想着。 海面上的女声清脆,一声一声回响在上空,那道声音离她很远很远,远到足以被她拿来当作入眠的背景。 新的一天到来时,天空下起了雪。 西初冒出头看了一眼,海边的沙上铺上了一层细细的白雪,像是白色的沙,周围都是灰蒙蒙的,不见一个生人的踪影。 这样子的天气也不适合补钙,西初回了海底找寻自己今天的午饭。 中午的时候,海面上又传来了那道女声,她在喊着什么。 西初没理会,她扯下海藻,冷漠无情地塞进嘴巴里,想着再过不久,她可能就要因为天天吃海藻引发生理性厌恶选择对以为她无害总是围着她转地小鱼下手了。 过着咸鱼生活的西初,听着那道岸上的女声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她听见了落水的声音,抬头往上看着,一道黑影朝着海中落了下来。 有人掉进海里了。 西初游了过去。 * 你见过鲛人吗? 南雪的传说中,关于鲛人的事情总是带着各种绮丽色彩的。 有人说鲛人美貌,路过的船只上的船员见着它们都会不可自拔跳入水中只愿与它们缠绵一宿,哪怕最后葬身鱼肚中也甘之如饴。 有人说鲛人貌丑,拥有着锐利的武器,可将船员拖下船然后沉入海中,最后浮于海上。 流传在南雪千百年来的鲛人传说又不一样了,这支鲛人们柔弱无力,被人类俘获,抓到了岸上,关进了皇宫中,皇帝专门寻来了得道高人为他研制长生不死的丹药。 鲛人们被他剜了心,切下了血肉,无数的冤魂盘踞在南雪皇城之上。 最后鲛人被灭了族,南雪的皇帝再也活不过四十。 她闭上了眼,坠入了海中。 四面八方的水朝着她挤压了过去,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让她的面色逐渐扭曲,意识消亡前,她睁开了眼,看见了有着银白色鱼尾巴的鲛人朝着自己游了过来。 那是如传说中有着举世美貌的鲛人。 她伸出了手,抓住了那只朝着自己游来的鲛人。 第195章 西初拉着人浮出了水面, 然后慢慢游向了岸边,借着海浪将人送到了岸上。 一切就和上一次一样,一回生, 二回熟,西初已经十分顺手了。 只是,意外总会在某时某刻突然降临。 就比如, 现在。 西初被人抓住了手。 她将那只手甩开,同时回过了头。 原本昏迷不醒的人此时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盯着她。 西初听见她说:“抓到你了。” 这话听上去骇人极了。 西初见过她,是上次落水的那个人。 她救了这个人两次。 她浑身都湿透了, 墨黑的长发纠缠在一起, 整个人看上去并不怎么美观,很狼狈。 唯有那双眼睛亮的惊人。 与她对视,西初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恐慌,就好像自己是砧板上的肉等待着他人宰割, 西初想到自己会被人端上餐桌, 心中更是惊惧, 她急忙甩开了对方的手,然后借着下一波推上岸的海浪, 潜进了海里。 西初一进了水,就潜到了最深处,岸上有声音传来,西初双手捂住了耳朵。 不听不听。 不听的西初又潜了几米下去,直到再也听不见那道声音。她一直专注着避开那道声音,完全没发现自己潜进了平时压根就不敢下来的漆黑海底。 她的夜视力很好, 海里的一切都看的很清楚, 西初不知道这是不是种族自带,但看不见很害怕, 看得见也不代表不会害怕。 人类会对未知的东西感到恐惧,可并不代表未知变成了已知后恐怖的东西就会消弱它的威力,在某些时刻它反而会被放大。 西初看到了岩洞,里面似乎藏着一双又一双会发光的眼,西初被吓到了,她急忙往上游,是不是回头看去,那些眼是不是从岩洞里追了出来。 她反复不安看了好几次,确定了自己身后什么东西都没有这才松了口气。 西初感觉不安全。 这个海里面并没有她以为的安全,并不是潜入了海底她就是十足的安全。 岸上有她惧怕的人类,海里有未知的生物。 西初想回家了。 她回了自己建起来的小窝,水母恹恹地趴在了屋顶上,像坏掉了的灯泡,看上去情况并不是很好。西初心一软,解开了海草,将水母放下了。 家门口又暗了下来,西初躲进了自己的家里,将海草扒拉下来,遮住了她前方的视野。 想回家。 过往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欲-望过,这个地方没有她熟悉的人,这里空荡荡的,除了水就是鱼……还有藻类植物。 没有人跟西初讲话,西初也没有可以讲话的人,拉着一只小鱼讲话太弱智了,西初只在电视上看过,编剧为了凸显出女主的天真善良不知事,让女主对着花花草草小鱼小鸟等一干动植物表明心迹。 西初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她不会和不跟自己讲话的生物讲话的。 委委屈屈是个正常人现下是条正常鱼的西初枕着自己的海草枕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西初照常去觅食,顺带又带了一点海藻回来。 今天西初没有去海底探险,昨天的意外将她吓到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总之看着就害怕,西初惜命,西初不往那里跑。 但是待在海里面是很无聊的,如果她本来就是条鱼的话,西初想她一定能够适应这样子的海底生活,可她是个人变成的假鱼。 于是在躲在家里两天,听着海面上时不时传来的声音,西初从自己的小窝里爬了出去。 西初抓了一把屋顶的海草,坐在家门口捆着海草,将海草打结留出一个圈圈假装那是脑袋,剩下的须须分别当作是手,然后她再剪半将这两根短的海草从圈圈的结那里缠过,假装这是它的两条腿,于是一个海草人做出了。 西初依法炮制做了七八个海草人。 最漂亮的那个是女主,最帅的那个是男主,第二漂亮的是女二,第二帅的是男二,剩下的歪瓜劣枣是不知名的炮灰。 总之,故事就在这么几个海草人中开始了。 在很久很久的海底世界里,住着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海草人,它漂亮、天真、善良,像个小白痴。西初捏住她的小海草人跳了跳,然后把她最漂亮的海草人放到了她家门口的最上面,那是一块被磨平了棱角的岩石。 西初担心最漂亮的小海草人会被水流带走,她又找了块小岩石把它给压住了。 同时在心里头声情并茂地配上了音:由于小海草人生的太漂亮太好看了,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不让这个世间的海草人因为迷恋她而伤害她,小海草人被送到了海底世界最高的那层山上,那是所有的海草人都无法攀爬上的巍峨大山。 小海草人就这么一天天的长大了。 山上什么都没有,一根枯草都没有长出来过,小海草人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走到崖边看着山下的人。西初一手捏着小海草人,另一只手又去抓其他的海草人。它们和自己长得一眼,一个圈圈脑袋两条海草带手两条海草带脚,海草人朋友们在一起结伴在玩,玩泥巴,过家家——小海草人在山上看着也想一起玩,但是它们太远了,她看得到它们,它们却不能看到她,她说的话没法被听见,她的存在没法被看见,她实在是太孤单太孤单了。 西初放下了那几个海草人,全身心地捏着小海草人走回了那块她为了不让海草被卷跑特意放上来地小岩石块,她抬了抬小海草人的左手,搭在了岩石块上,心里头继续配着音。 孤单的小海草人一天天自闭了起来,她开始对着这山上唯一的东西,那块关押着她的小岩石讲起了话来。 西初在心里头说着:我也想跟它们一起玩。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 西初安静了下去,她捏着小海草人好半天都没有下一步的动静,过了会儿,她慢吞吞地仰起头,看向了头顶的光源。 西初也不想只有自己。 她松开了手里头捏着的海草人,将自己做好的那几个海草人,自己才刚刚开始的海草人传奇故事丢在了家门口,向上头游了上去。 上面很可怕,上面有危险的人,上面有危险的事。 可下面也很可怕,有不知名的生物,夜里到处都是黑的,她能听到好多奇怪的声音,夜里呜呜的,她害怕到要捂住耳朵。 给自己建了一个狭小的家,仿佛这样子就能将所有的危险与恐惧给关在外头,但是西初知道,那片海草被掀开,就能发现躲在里头的她。 她无路可逃,她无处可去,她无家可归。 她不想死。 可她也不想这样子活着,漫无尽头的活下去。 距离海面还有几十米远的时候,西初又看到了上面坠下来的黑影。 她上游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犹豫着转了个方向,朝着落下来的黑影游了过去。 一而再,再而三。 一是意外,二是巧合,三是故意……西初不知道这是不是三,但她没法看着有人掉入海底而她能救却选择了不救。 她抓住了那个人的手。 她一拉,就看见了对方那张熟悉的脸。 相比起之前的两次,这一次落下来的人还清醒着,她睁着眼,看着靠近的自己,同时也朝着西初伸出了手。 她抓住了西初的手。 西初没有松开,她抓着那个人从海面潜出,她没有第一时间将人送上岸,而是带着那个人朝着远一点的地方游去。 那是之前她经常会浮上来晒太阳的地方。 那是远离海岸,如果这个人对她有什么坏心思,西初就放她一个人坐在礁石上,让她享受一回海妖的日常工作。 西初推着她上了礁石,可能是有着几次掉进海里的经验,这一次对方被西初推上礁石后只是一直咳着,将肺里的水咳出,并没有陷入昏迷。 她咳了几声就转过了身来,着急慌忙的样子像是在找着什么。 西初没有离开,只是拉开了和那块礁石的距离,待在海面上看着对方。 她看着西初,西初看着她。 之前的那一次,西初只是仓惶间与她对上了眼,记忆里那双眼睛很亮,亮到让她害怕,现在在平静的海面上注视着她,西初反而没有了上次害怕的感觉,她只是觉得面前的这双黑色的眼瞳中好似闪着光。 她在看着自己,那双眼中出现着的是西初也没见过的模样。 西初忍不住低下头,看向了水面上的自己。 微微荡开的波澜并无法让海面成为一面镜子,她瞧不见自己的模样,只能从那双眼睛里找寻自己。 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西初忍不住凑近了一点,那条鱼尾巴一点一点地推动着自己,甚至从海里冒出了个小小一角来,坐在礁石上的屏住了呼吸,直到西初愈发靠近自己,她才低下身,看着这条向自己逐步靠近传说中早已灭了族的小鲛人。 她轻声问着:“你是鲛人吗?” 她不知道鲛人是否能听懂她的话。 可在故事里,漂亮的鲛人救了王子,并对王子产生了爱慕之情,若是不能沟通,若是听不懂王子说的话,鲛人又为什么会爱上王子呢? 西初不敢应话,水里头的那条尾巴轻轻拍打着,她想退。 礁石上的人似乎是发现了她想离开的念头,着急开了口,同时又从上面扑了下来,西初只听到了半句你不要跑,我不会……面前的人就扑进了水里。 不会什么?西初想着后半句,重新潜入海底追上了下坠的人,又将她带上了岸。 西初侧目看着她,对方看着年岁不大,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她前两次救得也是她,那时候只知道是个女性,还没像现在这样子近距离看过对方的脸。 很漂亮,光滑白皙,是个年轻小姑娘。 西初抓着她就要送她上礁石,但年轻的小姑娘却抓住了西初的手,仅仅抓着还不够,似乎还担心着会掉进水里,她反客为主,双手抱住了西初的胳膊,整个人紧贴着西初。 西初能听到她的心跳声,能听见她的喘息声,还有温热的呼吸打在了她的生着银白鱼鳍的耳朵上。 对方带着几分颤音的话语落在了西初的耳畔,“别走。” 像是祈求,期盼希望,这是人类最不切实际也是最贪婪的欲-望。 第196章 鲛人听到了她的愿望, 留了下来。 她半仰着头看着面前这个被自己紧紧抱住的漂亮鲛人,对方有一双异于人类的双眼。她从前翻阅过许多鲛人的书,书上说, 鲛人生的美貌,所以才能蛊惑众生,鲛人生于海里, 因而它们有着一双如同蔚蓝大海般的蓝色眼眸。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鲛人的眼睑下方,鲛人被她的举动惊到, 露出了惶恐的神情来, 但鲛人没有将她甩开,哪怕是感受到了对自己有威胁,这个鲛人都没有将她这个别有用心的人扔进海里。 书上说的并不都对。 书上说,鲛人的眼是蓝色的。 可她见到的鲛人, 那双眼睛是无色的, 它是澄澈透明的, 望着蓝天时,那双眼是蔚蓝色的, 望着她时,那双眼中映照着的是独属于她的颜色。 她忍不住弯了弯眉眼,询问着:“小鲛人你叫什么?” “小鲛人你有名字吗?” 她的一举一动像极了自己才是那个掌握主动权的人,可分明现在只要西初甩开她,她就会立马掉进幽深的海底。 西初不太擅长面对这种人,所以她依旧不打算和这个人讲话。 “我叫黎云宵。”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西初皱起了眉头, 在那冗长的记忆中寻找着关于这个名字的零星记忆,可她寻了好久, 都没有找到属于这个名字的记忆,可能是某一刻在哪里听到过,就好比说听到张三的名字,觉得耳熟,实际上她并不认识叫做张三的人。 西初也没在这事上纠结,她又将这个自称为黎云宵的年轻女孩送上了礁石。 黎云宵抓着她的手,满脸认真地问着:“小鲛人,你叫什么?” “松开。” “你会说话啊!我以为你不会说话呢,我担心了好久,不知道该要怎么和你沟通,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你不会我们的语言……我该要如何和你说话呢,我想了很久很久,不过现在不用想了,你会说话真是太好了。”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口气说完了一长串话,西初没听到她的喘息声,这个人的肺活量很大。 “小鲛人,你叫什么啊?” “你之前救了我。”她说着,眉飞色舞的模样,好似双眼都在闪着光,“之前,是你吧,我掉进海里的时候,是你救了我,不是上一次,是再久一点的时候,你救了我,把我送上了岸。” “他们说是附近渔村的渔家女救了我,可我知道那些渔民很少会到这个地方来捕鱼。” “他们在骗我,我知道的。因为我看到了,那天掉进去的时候,书上写着的人首鱼身,有着不同于人类般的美貌,活在海里,不受任何的拘束。” “自由的鲛人向着我伸出了手。”她笑了起来,很纯粹的笑,不含任何其他的,只是单纯的因为高兴笑着。 西初仰头看着她,恍惚地轻轻眨了下眼。 “然后呢?”西初询问着。 黎云宵看向她,很是认真地回答着:“我想和你做朋友。” “为什么?” 黎云宵毫不犹豫地回答着:“我喜欢你啊。” 没有任何的思考,直接就说出口的话更显得纯粹几分。西初一时间有点难招架,被人这么直白的示好还是第一次,她的身体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西初啪的一下甩开了黎云宵的手,她潜进了海底。 像是受惊了的蜗牛又缩回了自己的壳中。 黎云宵愣了下,她连忙喊着:“小鲛人——” “小鲛人——” 下潜的鲛人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她好像回去了。黎云宵抿着唇,踢了两下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到了她的身上,黎云宵打了个喷嚏,身体这才意识到了冷。 黎云宵坐在礁石上,一双眼睛被冻的发红,她双手抱紧了胳膊,不连断的喷嚏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当下的处境的微妙。 不过这并没有让她生出什么别的情绪来,没有后悔,没有害怕,没有那些应有的负面情绪,喜悦填满了她的心,哪怕是处于这种狼狈的情况下,黎云宵心中也只有开心。 她从前并不喜欢南雪,南雪又远又冷,南雪人都坏,可南雪的深海之下住着一群鲛人。教她课文的夫子说,鲛人早于很久以前就灭了族,鲛人到底是怎么样的无人知晓。 那时候,那只是一段她需要知晓的过往历史而已。 那是夫子教导的,她需要知道的东西。 并没有其他意义。 她在海面上待了一个时辰才等来了来寻她的人,他们匆匆找渔家借了船,朝着她所在的礁石划了过来。 黎云宵上了船,厚实的大衣便被披到了她的身上来,老太监絮絮叨叨的话落在了她的耳旁:“哎哟喂我的祖宗耶,您怎么竟往这边跑了,今日怎么还跑到了这里来,万一您要是出个什么意外,奴婢怎么跟王爷交代啊。” 黎云宵笑着打哈哈,她完全没将对方的唠叨放在心上,“我这不是没事吗?公公就不要担心啦。” 靠岸时,黎云宵下意识往海里头看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白日里她都不能看清这海底下的模样,更别说现在天色已晚了。 见她盯着海面看,公公心中慌了慌,他小心翼翼询问着:“殿下可是有东西落海里了?” 黎云宵点了点头。 公公一脸惨白,他半捂着自己受了太多惊吓的心脏,卑微道:“奴婢这便派人去捞起来,您就先回府吧。” 黎云宵这才看他,她摇摇头,轻笑道:“不用了。” 西初冲进海里,回到自己的小窝冷静下来后才想起被自己丢在上面的黎云宵。 如果没人来找她的话,她会被冻死在那里的。 西初磨蹭着又游了上去,不过这次她没有冒头,西初在水面下看着上边的人,黎云宵一直坐在礁石上,没有下水没有离开,一直呆在那里。 在西初观察了好久,心里的那点愧疚终于战胜了廉耻心就要往上时,她看见了几只船划了过来。 西初又乱又慌,着急地在原地打转,最后又一头扎进了更深的海底。 等西初再次来到礁石底下时,黎云宵已经被人救走了。 西初在礁石边上待了一会儿,慢吞吞又游了回去。 海底的日子枯燥无味,西初无事又做了几个海草人,前几日做的海草人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西初只得做了几个新的,开始自己新的海草人传奇故事。 今天故事还没开始,西初就听到了海面上传来了一声:“小鲛人——” 是黎云宵的声音。 西初将海草人放好,心里头嘀咕着,什么小鲛人,西初可是一个成年人。 她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却不太诚实,西初游了上去,没冒头,就在海面下,离着海岸还有老远距离的地方停下。 黎云宵一个人在海岸边,一直冲海底喊着。 西初看了她一会儿,又回了海底,现在还是白天,而且……干什么她一叫西初就得出去见她?西初又不是什么召唤兽。 这么想着的西初又重新拿出了小海草人。 刚一拿起,西初就听到了咚的一声,有人落了水,几乎是身体反应,西初连海草人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冲了上去。 西初板着脸将落水的人拖上水面,直接将人送上了海岸边的礁石丛。 被她救了的人打了好几个喷嚏,听上去像是感冒了。西初一点都不觉得需要怜惜她,这个人三番两次往水里跳,仗着她会救人一点都不将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 西初一点都不想理会她,木着脸就要进海里头继续自己的传奇故事,岸上打喷嚏的人突然问:“这是什么?海草吗?” 西初一愣,她抬头看去,刚刚忘记放家里的海草人正被黎云宵握在手上。 “还我。”西初朝着她伸出了手。 黎云宵犹豫了一下,她张了下嘴,西初以为她要说什么告诉她自己叫什么,可黎云宵的嘴皮子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下,就将西初的小海草人放到了西初的手里。 然后乖乖对她笑了笑。 像是在讨好她。 西初拿回了海草人就要回去,临下潜时,她又回头:“你不要再跳下来了,我不会再救你了。” 黎云宵委屈地说着:“可我想见你,若是不下去的话,就见不到你了。” 西初听着她的话就要回一句这关我什么事,又听到黎云宵说:“我想与你做朋友,所以我需要主动一些,这有什么不对吗?” 这有什么不对?这不对可大了去!西初瞪了她一眼,不想和她辩解什么,生气地就潜进了海底。 回了海底的西初不专心地玩着自己的小海草人历险记,今天的剧情进行到了村里的男一号海草人被女二号海草人看上,但是男一号海草人知道男二号海草人爱慕女二号海草人,所以男一号海草人远走他乡,接下来就要进行男一号海草人遇见了被关起来的女一号海草人了,这是男女主初次见面的惊心动魄的剧情,可是西初的心思一点都不在这上面。 她时不时往自己的上头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离海面太远了,西初没有听到上方的声音。 西初走着神,一不小心就将自己的男一号海草人撕成了两半。 回过神来要继续发展剧情的西初很是尴尬地看着自己被压着的女一号海草人以及,四散的前男一号海草。 她双手合十,很是抱歉地鞠躬,然后郑重地给男一号稻草人挖了个坑,把它埋了进去。 好了,就当男一号海草人被女一号海草人的美貌震惊到,激动死了。 西初敷衍地补充着剧情。 第197章 男一号死了, 剩下的剧情不太好走,西初坏心眼地戳了戳压着女一号海草人的石块。 她用的力气不大,那石块刚好被她戳偏离了, 压着海草人的那一块地一松,女一号海草人就随着水流漂走了。 西初假意露出了个震惊难以接受的表情,然后假声干嚎了两声, 为着自己逝去的女一号海草人落泪。 男一号海草人惨死,女一号海草人跟着惨死,西初愿称这为冥冥之中的殉情注定。 男女一号惨烈殉情, 男女二号在村子里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一个童话故事的happyend,西初收拾了下走完了全场戏的海草人们,她仰着头看向了遥远的海面。 海面上盛着光,触手可及, 又遥不可及。 有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从海面上, 一声跟着一声, 声音传达到了西初的耳中,她翻滚了下, 鱼尾巴不小心打到了自己建好的房子,轰隆一下,西初珍贵的岩石屋塌了。 西初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去哭自己的房被讨厌的鱼尾巴攻击了还是哭豆腐渣工程经不起自己的大尾巴攻击。 但最后,她放下了当前的一切,迎着光游了上去。 西初又一次浮出了水面。 水花退去的那一刻, 她看见了岸上的人。 从惊吓中回神, 换上了满脸惊喜的黎云宵。 她高兴地喊着:“小鲛人——” 附近没有人,她所处的这片海域很静, 这么久来除了之前黎云宵搭乘的海船和下海寻找黎云宵的船只外,西初没有再见过任何船只或是人。 这片海域人烟稀少,鲜少有人踏足,只除了这个人。 这个正用着一双闪亮亮的漂亮眼睛注视着她,喊着她小鲛人的人。 西初心中微动。 她仰着头,认真注视着面前的人类,告诫着:“你不要再来了。” 鲛人的声音很特别,黎云宵很喜欢,想让她多说些话,可面前的这个鲛人不爱说话。她向来知道不爱说话的话,那么她就要安静些,若是不安静便会惹人厌恶。 只是过往的那些经验在喜欢面前荡然无存,她喜欢鲛人的声音,她想要与鲛人多说些话。 这些喜欢,这些想要,化作了最为真实的欲-望,半点遮掩都无。 她询问着:“为什么?”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鲛人早已成为了南雪的传说,鲛人是被南雪人亲手灭了族。而今,一个人类看到了鲛人…… 只是,她想要听鲛人说更多的话。 为什么呢? 因为一个秘密,当它有了行迹后,就不再是秘密了。 它会被所有人知道,它会袒露在阳光之下。 纵使西初现在还不确定自己所在的这个国度的时间,她也知道自己这种非人的生物代表了什么,传说中鲛人长生不老,吃一口鲛人肉得不老不死,这种故事西初听过很多。 与人接触就代表着这辈子结束死亡的可能性。 西初不敢。 西初害怕。 她像只蜗牛,一点一点地探出头去观察这个世界,在遇见危险的时候又立马缩了回去。 蜗牛以为自己缩回了壳中就是安全的,可人类只会在这种时候,将它捡起来,丢入锅中—— 逃进海底并不是安全的。 逃进海底只是给了他人一个捕猎的范围。 西初没有说话,她又潜进了海里。 她躲在水面下,看着上边一脸失落的黎云宵,听着她说:“对不起——” 对方听上去惶恐极了,这让西初生起了一点新鲜感。 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在道歉? 西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现在的种族是非人生物,所以没法理解人类的行为举止,她想不太明白黎云宵。 明明第一次她救下黎云宵的时候,黎云宵是昏迷的,那个时候黎云宵能记住的也只是一个幻觉,大多人会在那种情况下看错很多东西,事后只会觉得是一场梦。 但黎云宵跳了下来,一次又一次。 完全不怕自己在海中没了性命。 西初想不明白,但她始终也没有潜到更深的海底下去,她只是待在了海面之下,在黎云宵看不见的角落里,看着她。 西初是渴求与人交往的。 黎云宵一次又一次出现,西初不可否认自己有放纵她的想法,因为西初也想要有人陪着,不是海底那些不会说话的游鱼,不是自己拔来的海草做成的连人都不像的海草假人,而是一个真正的,会说话的,能与她交流的,会冲她笑的人。 西初想要人,又不喜欢人。 见着海面上的黎云宵离开,西初这才慢慢游向了更深的海底。 今天她把家弄坏了,这大概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该搬家了。 西初在附近慢慢收集着可以堆起来的岩石块,想着过两天搬家一起带走,换个位置搭建自己的新家。 只是石头收集了一天又一天,眼见着它垒起来都有两个西初高了,西初又以收集太多了,得找个机会丢掉一些才会带走的借口,又拖了两天。 这不太好。 西初的尾巴轻轻扫着地上的泥沙,手里头则是拿着自己收集来的石块,拿一个丢一个。 这不太好。又丢了一块岩石块的西初再一次肯定着。 她不能拖拖拉拉,做人要快刀斩乱麻,更别提做鱼了,迟一步就是案板上的鱼了。 西初起身,决定在今天拖着自己的岩石块搬家。 海岸上突然传来了遥远的爆炸声,就在西初决心征服自己的犹豫心态时,海里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受到影响的只有西初。 她手里拎着的小石块掉了。 西初不安,鱼尾巴一直拍打着无形的水,心里头踌躇着,她最终还是游了上去—— 五光十色的焰火在天空中绽开。 西初听见了远处传来一声一声砰砰的爆炸声,那并不是西初以为的爆炸声,那只是人类燃放烟花爆竹时,烟花在天空中绽开的声音。 漆黑的天空之上,有着星星点点的光,各色的焰火像是外来者,不由分说地闯进了这一片天空,也一眼入了西初的眼底。 那边很热闹,人类在夜空下翩翩起舞,为着今日,明日庆贺着,人与人牵起了手,走过了长街,他们互相问着好,说着一些不过分的玩笑话。 西初看不见,那些热闹藏了起来,被高墙围了起来,容不得外人见着一点。 那是他们的热闹,那不是西初的热闹。 西初像个外人,被拒在门外的外人,艳羡地看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切,想要拥有,又不敢上去。 西初有点难过,一点点的难过,再多一点点的难过。 她低下头,看着漆黑的海面,海面上映照着天空之上璀璨的焰火,她伸出手,海面被惊起了一片波澜,焰火从她的手中消失。 她呆愣着不敢再动,一捧水被她捧了起来,水上映着天际的焰火,明亮又灼眼。 西初的眼睫毛微颤,泪水一颗一颗地往水中砸去,无言的悲戚将她笼罩,西初甚至说不出为什么要哭。 “小鲛人——” 泪眼婆娑间,西初听到了有人在喊着她,她抬起头,只瞧见了一片水,眼前的一切被雾气遮掩,西初抬手擦了擦眼中的水,海岸边的人落入了她的眼中。 她犹豫着,游了过去。 依旧与岸上的人保持着距离,只是这一次,她问着:“你怎么又来了?” “因为我想见你了。”岸上的人回答着,出口时还是欢欣的话语,说完了话,她又变作了满脸的不安,黎云宵慌张又胆小地说着:“对不起,你明明说过了不要再来找你了,但是我没有听你的话,遵从你的意愿,我知道我很讨厌,很讨厌,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稍微再等一下,就一下就好了。” 西初在她的那些能不能中,点了下头,就好像她不是因为自己害怕冷清的大海,而是因为黎云宵的挽留留了下来。 “今日是舞鲛节,南雪的百姓从一个月前就开始筹备舞鲛节了,有的甚至更早,从上一个舞鲛节结束就开始在筹备下一个舞鲛节了。” 黎云宵坐了下来,选了一块离海面极近的礁石,双脚悬在半空,只要往下一跳就能正好踩进水中。 “今日城中各处都很热闹,我不曾离开过王城,但听他人说,南雪各地都会在今日举行庆典。王都最为热闹,到了这一日,街上会被水给淹没,舞伶们会换上鲛人的服饰,扮作月下鲛人在水中翩翩起舞——” “初至南雪的第一年,我听外边的人说,舞鲛节便是大人带着孩子,男子带着女子上街游玩的日子。那年我听了很高兴,以为这是大人不会拒绝孩子的日子,我便去寻了我家大人,央着她一同出门,我想着今日定不会被拒绝,可那日,我连她的面都不曾见上。” 好好的话题,突然步入了这样子沉重的节奏里头,西初沉默了会,憋出了一句:“节哀。” 岸上的人却笑了起来,怔了一下后笑的极其畅快。黎云宵擦了下被笑出的泪,她解释着:“不是的,我家大人活的好好的,只是那日我去的时候她有约了,我并未见着她。” 西初:……有亿点点尴尬。 第198章 城中的热闹好似步入了尾声, 天空中零星的焰火燃放着,夜空之下的海面显得格外平静。 西初听见了海潮声,风推动着海浪扑打着岸边的礁石, 坐在礁石上的人衣摆被这夜里的海水打湿,西初盯着她裙角那块湿透了的布料发了好久的呆,在提醒她和不提醒她中恍神。还不等西初纠结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 礁石上的人忽然说着:“你们呢?鲛人有着自己的节日吗?今日是南雪的舞鲛节,那鲛人呢?” 西初对上了她的眼,月色朦胧, 黎云宵平日里那双好似会发光的眼此时正映照着海面上的焰火, 以及焰火中的她。 这真是个好问题,西初不知道,但西初不能让她知道自己不知道。 好在西初故事编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节日张口就来, 春天过春花节, 夏天过夏炽节, 秋天过秋实节,冬天过冬阳节, 今天过今鲛节! 西初编的头头是道,一点都不带半点虚。 岸上的黎云宵眉眼弯弯,她哇了一声,很是惊奇,西初倔强的谎言好似成了真,落在了黎云宵的心上, “鲛人这么多节日的吗?那现在海底一定很热闹了?真好, 我原以为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西初还想继续编的假话被黎云宵的后话止住,她愣了下, 着急又慌张,像是要掩盖什么:“你在胡说什么呀,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 海底下有很多鱼,她还给自己建了房子,她还有好多的海草人,她…… 西初被戳中了痛脚。 恼羞成怒的她就要下潜,黎云宵忽的朝她伸出了手。 西初看过去,黎云宵的手心里放着的是一个漂亮的木盒,盒上雕刻着精美的图纹,让西初忍不住看了一眼又是一眼。 不等西初问,黎云宵便揭晓了盒中的秘密。 那是一团毛线球,红色的毛团,可以拿来织围巾的那种毛线。 西初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这个,你喜欢吗?”岸上的人小心翼翼地询问着,西初的目光从毛线团移到了它的主人身上,黎云宵的看上去很紧张,捏着盒子的手都有些发颤。 “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手里拿着海草,裂开的海草打了结,我想这种可能会更耐用一些,不会一扯就烂。” 西初盯着她手里的东西不发一言,沉入海中的手微动,“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你是不喜欢吗?”黎云宵没能读懂西初话里的为什么,她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她抿了下唇,道了声歉,“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了,我以为你会需要这些。” 道着歉的黎云宵耷拉着自己的小脑袋,看上去很是低落的模样。西初看着就觉得自己干了什么坏事,藏于水中的鱼尾巴轻轻摆了摆,西初往前凑了凑,想从黎云宵手中将毛线团拿过来,低落的黎云宵忽的说:“那你能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东西或者是需要什么东西吗?下次我就不会送给你这些你不喜欢也不需要的东西了。” 黎云宵像个孩子,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明明上一秒还在因为西初的话难过道歉,可没等两秒,她又是这种开开心心面对着西初的模样。 甚至,在迁就西初。 西初已经好久没遇上过人了,也好久没被这么对待过了。 岸上的人好似浑身都闪着光,西初贪恋又知她的不能触碰。 因为不能靠近,所以更加想要靠近。 因为知道人类的危险,所以她才想要避开人类。 可是海底没有人,没有她的同类,有的只是不会说话的鱼和海底植物。 西初这条假鱼在海中活的很难过,她每天花费大把的时间去玩寻宝游戏,去养护自己的尾巴,去给自己建一个累赘房子……这些都是为了让自己不去思考海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西初还是没有拿走黎云宵手中的毛线团。 那对于西初来说并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也不是什么无用的东西,那是一份心意,一份沉甸甸,让西初觉得自己哪怕是伸出双手去接都捧不住的心意。 因为她心里头觉得岸上的这个人是个坏人。说不定她现下在自己面前的所有和善表情都是为了诱她上钩。 接近她,取悦她,最后再露出自己的狼子野心。 这样的想法不管是对黎云宵还是对西初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怀揣着无数害怕情绪的西初最终还是潜入了海中。 她很害怕,害怕海底的孤寂,可也害怕岸上的死亡。 西初还没有勇气离开这个让她觉得孤独又充满安全感的海底。 银白的鲛人又消失了。 海面上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任谁都无法从这片辽阔的大海中发现底下藏着的鲛人。 黎云宵发了好久的愣,直到背后有人声寻来,她才收起自己未送出的东西,朝着那头的声源处走去。 来寻她的是一直守着她的宫中太监王公公,他是摄政王身边的红人,许多人都说她得宠,也有人说这是摄政王放在她身边的眼线,不管是什么,她终究还是尝到了益处。 “殿下,您怎么又跑这里来了,南雪已经千百年不曾见过鲛人了,这世间鲛人之说或许只是前人编造出来欺骗殿下这种小少女的谎话。” 他说的诚恳,黎云宵却不爱听,这段时日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当即敷衍着:“可若是这世间没有鲛人的话,那顾天洋为何一直在寻鲛珠?我曾见过他身边女子一面,她浑身都长满了黑色的鳞片,相貌丑陋,一点都瞧不出她曾是个名扬淮河的花魁娘子。” 她并无什么争论的意思,可这话落在了王公公耳中却变了味,王公公又道:“顾天洋早年得罪了不少人,那是毒可不是什么鲛珠,殿下莫要被这些坊间流传的话本子给骗了。那些人最爱写些胡编乱造的东西,前几日落花巷中还上了几个新的话本,您可知上面都写了什么吗?” 黎云宵并不好奇,她心中想着别的事,那未送出的木盒还在她的袖中,黎云宵垂眸摩挲着木盒上的纹理,想着海底的小鲛人会喜欢什么。 她一心二用着,敷衍问着王公公说了什么,却未听进他的一字半句。 “那上面竟然写黎郡主追求摄政王未果,伤心欲绝之后便再也不追在摄政王身后,可摄政王却在这时明白了黎郡主早已是自己无法割舍的存在,便整日跟在黎郡主身后,心甘情愿受着她的冷脸,最后甚至为了黎郡主挖心——”王公公又气又怒,那细长的声音猛地在黎云宵耳边放大。 黎云宵惊醒,王公公苦口婆心的脸落在跟前,他说着:“殿下,这故事不可信,那鲛人之说与这话本故事一般,全是胡编乱造之物。” 黎云宵随意应和了两句,这才让王公公消停了些。 ** 潜入海底的西初终于战胜了一次自己那不可说的模糊情绪,她搬了家。 什么都没带,只带上了自己,朝着远方的海域游去。 西初游了两日,周围的环境越发陌生,游鱼也渐渐多了起来,等自己停下来休息时,西初仰头看着头顶的海面,心思悄动,她游了上去。 刚一冒出了个头,西初便见一艘海船朝着自己驶了过来,紧接着船上的人投下了一张张巨网—— 西初被吓到了,她猛地扎进水中朝着深海底下游去,游远了,西初回头看去,那一张张的网网住大片的游鱼,那些刚刚还绕着她游的鱼群被网了上去。 变成非人生物来,西初第一次见到捕鱼的船只,而她也差点成为了被捕的鱼。 一时间,西初缩在了海底岩石丛中,不敢上游。 * 黎云宵一大清早就去了藏书阁,摄政王府的藏书阁中藏书最为丰富,一些百年古籍都能在此翻到。她幼时便爱往这里藏,那会儿她只识得几个南雪文字,半懂不懂地抱着书本啃,藏了几日后被摄政王发现了,便被请了个夫子来教导她。 鲛人之说在南雪盛行,这世间对于鲛人的猜测千千万万,而她又真的见到了鲛人。 流传最广的是南雪皇室曾大量抓捕鲛人,为了寻得鲛人长生的秘密,后来又有说鲛人爱上了人类……小姑姑爱慕摄政王总是跟王公公打听着摄政王的喜好,鲛人不可能无缘无故便喜欢上了人类,一定是人类投其所好,让鲛人爱上了自己。 她想要知道更多鲛人的事情。 黎云宵翻了一早晨的书倒是翻出了好几本记载着鲛人的书,书上写了许多,黎云宵一一看去,心中也记下了不少,只是看到最后,她又合上了书。 书上说的鲛人与她认识的鲛人并不是同一只鲛人,她认识的鲛人是会说话的,是孤独的,是明知人类很危险还想着与人类说话的。 她和书中记载的鲛人不一样,她也和小姑姑所说的美人鱼不一样。 她并非是存在于他人口中的虚假存在,她是存在于黎云宵的世界中的真实存在。 黎云宵想着待在府中翻这些别的鲛人不好,她又偷偷跑了出去。 这段日子她跑惯了,摄政王不在府中,府中的戒备松了些,她避开巡逻的侍卫很轻松便出了府。 一路行至那被南雪人畏惧僻静的海域,黎云宵在海边大声喊着小鲛人—— 白色的海浪扑打着,黎云宵只听见了海风的声音,却没有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 被她呼唤着的鲛人并没有来到她的面前与她说着不要再来了的话。 她愣了愣,抬脚走向了大海。 海水将要漫过下颚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黎云宵又惊又喜地回头,一声训斥落在了她耳旁。 “你疯了不成?她们说你是疯子,你便真要疯给她们看吗?我都与你说过了,那日救你的只是个渔家女。纵使南雪过去真有鲛人,可鲛人早已被皇室灭了族,如今这世上再无鲛人了。” 第199章 今日落了雪, 只要抬头看便会看见无数的船只停驻在海面上,已经有好几日了,西初看见白天黑夜, 每一次轮转都让她往更深的底下藏去。 海面上的船没有离去,他们不知道在打捞什么,时不时会有船员跳进海里, 然后朝着更深的海底游去,每当这时,西初就会把自己藏进岩洞里。 今天又有船员跳下来了, 西初躲在暗处里看着, 发现他们只是下来检查船底的,这让她松了口气,可同时心中又升起了新的恐慌来。 他们不离开,西初也不敢离开。而躲起来的她并不能保证自己完全不会发现, 移动说不定会被发现, 被发现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西初害怕极了, 心中忽的升起了一丝后悔的情绪,后悔自己离开了那片无人的海域。 她的面前放着两个选择, 就像是玩游戏,每个选择通往不同的道路,西初不知道哪个选项的背后会通向好结局。 过往的遭遇让她害怕,她无法迈出一步进行选择。 于是她被困在了这里,在这片无名的海域之中,被海面的船只困住。 “这海下明明什么都没有, 顾老爷让我们打捞什么呢?” “还不是那位……” “一天天的, 除了鱼就是鱼,难不成他以为能从这捞上什么其他的吗?” “鲛人早就灭绝了。” 西初听见了海上的声音, 有船员待在甲板上说着闲话,他们在聊天,聊的是一直停在这片海域不愿离去的事情。 西初也想知道,一直在海底捞什么,不是普通的捕鱼队吗?是想捞出什么珍宝吗?海上航行的人是从一个地方搭乘船只穿越大海去到另一个地方,过去有人行驶大船去到海的另一边进行贸易,之后会在那个地方采购物资带回自己的国家。 容家做的也是这种,惊蛰城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是一座偏僻的岛屿,除了船只再也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接近它。 这么一座岛明明应该是落后的,贫困的,可它却是东雨国内最繁荣的城市之一。 商人自然是为了行商才乘上的海船,可搭乘船只的人不一定是商人,海盗会掠夺商人的财宝,广阔无垠的大海之下埋藏着数以万计的宝物……那么海面上的人是为了打捞沉在海下的宝物吗? 西初不禁看向了深海之下的沉船,她将那里面埋藏的宝物给他们,他们是不是就会离开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西初压了下去。 她摇了摇头,掐灭了这个可笑的想法,人类是贪婪的,如果发现了这里有宝物一定不会离开,他们会想要得到更多。 她要等,等到那些人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时才能离开。 西初按了下自己的胸口,在那之下,一颗心脏正在缓缓跳动着。 海底很寂寞,可是这里没有人,西初也同样很安全。 西初还不想死,因为不知道下一次醒来自己会变作什么样的人,又或者依旧是个非人生物。 * 记忆中的南雪总是飘着零星的雪花,一抬头往天空看去,是一片灰蒙蒙的天。 那时候母亲总会抱着她,坐在檐下看着外头的落雪,与她讲述着自己幼时的事情。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到南雪这片土地了,自打十六年前她们开始逃亡之路后。 “姑娘——”雪青从外头跑了进来,她近来越发急躁了起来,过去还算沉稳的人,离了东雨后便跟换了个人似的,行为处事都不如过去成熟。 听得雪青的声音,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行至窗边。 推开窗的一瞬,落雪飘了进来。 “您身体不好,受寒了难免又遭罪。”她只看了一眼,那双手便接过了她面前的窗户,轻轻一合,窗户就被关了起来,落雪被关在外头,与屋内的炙热环境格格不入。 她垂下眸子,并未阻拦这番动作,静置于她身旁的女子磬声是她名义上的表姐所赠,为的是护她的性命。 外头的雪青行至屋中,她看了看屋里头的人,见着磬声将窗户关的严实,雪青不免放轻了声音,她禀告着:“顾天洋最近不知又在做什么,顾家的船队停驻在了东海域上,那些听得一点风吹草动的商人们便聚集了起来,现下,整个海珩城的船只都在东海域上——” “他们堵住了路,城中的船出不去,外头的船进不来。” “顾天洋突然如此行事,奴婢怀疑……” 她的注意力从磬声身上移开,稍稍思考了一下雪青的话,思索道:“秘宝?这世间能让顾天洋如此大张旗鼓的东西,除了荣安王手中的鲛珠,便只剩下那颗埋藏于南雪深海之下的鲛珠了吧。” 雪青愣了下,慌忙问道:“姑娘,顾天洋现下知晓东海域之下有鲛珠,他定不会轻易离开,他如此行事定会阻碍到姑娘,这可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磬声低语着:“您若是希望,属下今夜便能将顾天洋的首级送到您面前。” 她提的自是最简单利落的法子,但却不是最优的。 雪青听着这话瞪大了眼,气恼道:“你这家伙,怎么这般残暴!” “我是商人,自然不做这些违反律法之事。”她看了眼说话的人,拒绝了对方的好意,随即看向了一脸愤愤的雪青,沉声道:“你将消息在城中散播,就说东海域之下藏着稀世珍宝,无论是谁只要得到了它,顾天洋便会将一半的顾家赠予他。” 雪青依旧生气,她低下头将恼怒压下,乖巧道:“奴婢这便去。” 吵闹的丫鬟离去,磬声这才将目光落到了身旁这个与她主子生的一般无二的女子,她笑问:“您如此行事,不怕将这水搅得更浑?” 对方没有应她。 于此同时,一辆挂着星盘图纹的马车正从东雨边境缓慢地走向南雪边境。 少女跪坐在一边泡着从霜雪城刚采摘的茶叶,茶香在车厢内弥漫,她将茶水静置,直至热腾的茶水渐凉,她才将茶杯奉上。 “奴婢不懂,小姐为何要与顾天洋说鲛珠在海珩东海域?鲛珠不是在荣安王手中吗?” “之前小姐说荣安王将鲛珠给丢了,她是将鲛珠丢进了海珩东海域吗?” “奴婢觉得南雪人可真奇怪,南雪皇帝将鲛珠扔进了深海,荣安王也将鲛珠扔进了深海。” 车厢内的小姐轻抿了口茶,她双眼微闪,笑了笑:“她可不是扔进了深海中,她只是将鲛珠送给了北阴那早亡的小郡主陪葬了而已。” 少女不解地看着自家小姐,这几年来总有许多人会来到楼家向小姐卜算问卦,有商人问财运,有权贵问运势,当然也有南雪荣安王这种寻人的。 若是寻常的寻人下落倒也不会问到小姐这来,因为小姐只答死人。 荣安王问的那个人,死在了十三年前。 说来也奇怪,这些向小姐寻人的人并不喜欢从小姐口中听到的答案,他们喜爱自欺欺人,比起确实的答案,他们更喜欢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小姐并没有告诉荣安王这个答案,小姐说让她去到故人之地。 少女的大脑有一点藏不住事,她想了好久,都想不明白小姐当时为什么要那么说,她想不明白,于是便问:“小姐为什么知道荣安王将鲛珠送给了那个小郡主呢?” “北阴国师想要之物,自当有千万人去寻来给她,鲛珠当年便在荣安王身上,小郡主不知,她身边人未必不知,可小郡主直至身亡都不曾见过那颗鲛珠,你说这是为何?” 少女咬了咬手指头,好奇问着:“他们不想将鲛珠给她?” 小姐笑着应是:“顾天洋身边的女子因为鲛珠变作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他们自然是不敢将那东西给尊贵的国师。”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姐说了什么她其实没听懂,为什么和为什么在脑子里打转,她双手拍了拍,为她聪明的小姐鼓了掌。 不灵光的脑子在这掌声中亮了下,少女急忙问:“小姐,顾天洋寻找鲛珠是为了治病,那小姐若是得到鲛珠的话……小姐当时为何不让荣安王将鲛珠作为交易?” “因为……”被问到的小姐安静了一会儿,亦真亦假的答案在唇齿间打转,她弯了弯眉眼,笑着道:“因为小姐觉得这样子更有趣些。” * 海面上下来的人更多了,先前只是一个接着一个,现在是好几个,明明看上去像是不相识的,下了水中碰上面了还会互相打上两拳,可他们全都是冲着深海之下来的。 躲藏起来的西初更不安了。 人类没有能在海里面呼吸的方法,所以她躲在海底下是安全的,离海面越远越安全。 可这个世界和西初的常识不一样,这个世界有转世一说,有祭司治病一说,有国师祭祀便能改变战局的说法,这些都是真实在西初面前发生的事情。 西初不敢保证这个从来都没有来过的南雪没有一点进入深海的手段,不然在传说中的鲛人是怎么灭了族的? 被自己的脑补吓到的西初蜷缩着自己的尾巴,心中祈祷着自己不要先饿死。 第200章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西初的意识还不太清醒,看见面前游过一条小鱼她下意识就给抓了过来。 感受到手里那不太对劲的触感后,西初这才清醒了过来。 一条鱼。 青色的鱼。 有点扁, 不知什么品种的鱼。 西初知道鱼有鲤鱼鲫鱼草鱼……但是,西初只知道名字,没见过它的样子。 鱼能吃, 但是刺不知道多不多。 可它是生鱼! 没关系,可以做成生鱼片。 可它还是生鱼! 西初的饥饿感在脑中天人交战,她承认她饿了, 人饿了就要吃, 不吃会死,哪怕她现在也是一条鱼!鱼也要遵从大自然规律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西初怎么看都是一条大鱼, 大鱼理所应当吃小鱼! 西初委屈, 她总觉得自己张开嘴咬小鱼也会张开嘴咬她,万一鱼身上好多刺, 她会被刺到的。 西初不想吃鱼,西初想吃熟的,热的。 西初挣扎了好久,屈服于自己的饥饿,她一手抓住鱼尾一手抓住鱼头就要从小鱼的腹部下口,一个巨大的阴影忽然笼罩住了她头顶的光。 西初呆愣地抬起头, 一只巨大的不知名的鱼挡住了她栖身的岩洞入口。 这是什么? 脑子有些转不动, 被她抓在手中的鱼也因为她的一时发愣从她的手中溜走。 西初没有去管那条小鱼,她往后缩了缩, 已经退到了深处去了,但是那条大鱼的身体从她藏匿的岩洞扫过,大片的石块落到了洞口。西初连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听着石块下坠的动静停了下来,她这才小心翼翼露出了两指缝。 那条大鱼从西初的面前消失了,她慢慢游了出来,左右都没有大鱼的身影,直至耳边传来了惊呼声,遥远的,尖锐的惨叫声,以及一声声的落水声。 “鱼——!” “是海鲛——!” “救命——” 西初立马仰头看向了头顶上方,那条大鱼冲向了海面的那些船只,巨大的鱼足有七条商船那么大,它的身躯庞大,每一次撞击西初都能听到船体的龙骨碎裂的声响,大片大片的人坠入了海中,海上的船在海面上转动,根本来不及去打捞落进海里的人。 西初呆愣地看着这一切,只犹豫了下,她就冲出了藏身的岩洞。西初拦住了一个下坠的人类,他在深海之中失去了意识,并没有注意到西初的到来。 西初只有两只手,哪怕变成鲛人后的力气要大很多,她也捞不起那么多的人。 大鱼在上方肆虐着,大量的船只被破坏,海面上散落着许多的碎木板,西初捞了人,一个一个放到了木板前,让他们趴在木板上,之后就是生死有命了。 大鱼一直在海上翻涌,西初原本还有点害怕,打捞起来的人都放的离大鱼远远的,害怕大鱼会将目标转到自己身上来,但几次与大鱼对上眼,也不知道是大鱼瞎了眼还是它心地善良不会对自己的同类下手,它并没有攻击西初。 西初得以安心地打捞落入海里的人类。 起初西初还能快速地带着一个人上浮木后转头就去捞下一个,可她饿着肚子,体力流失的很快,落水的人又很多,能够自救的早就在落水的那一刻游走了,剩下的那些不能自救的,光凭西初一条鱼根本就捞不过来。 等西初又救上了一个人再去海中捞下一个人时,沉入海底的人已经没了呼吸。 西初愣愣地抓着对方的手,视线中又有一道人影闪过,西初急忙去抓另一个人,刚一上手又是没有了任何生命体征的。 她只来得及救上了一些人,更多的人在她救人的时候已经淹死在了海中。 西初没有再动,她呆愣地看着海中的那些尸体,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她的尾巴缩起,西初难过地抱住了自己的大鱼尾巴将脑袋藏了起来。 西初害怕死亡,可西初也害怕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 等到大鱼退去,才有海船下水捞人,他们刚行至海中便见着了海中的碎木上趴着一个又一个的人,船上的人惊奇着那些木板上的人,一个个急忙下海去救人。 趴在木板上的人大多还活着,压积一下肺中的积水吐出来他们便行了,船医拎着自己的药箱救人,还不等他问个病症,醒来的人激动地抱住了他的手,他们惊喜又惶恐地说着海下的事情。 “鱼——” “鲛——” “我,我看见了,鲛,鲛人——” “它生的一条大鱼尾,可却有着人的身体,那是鲛。那是鲛人,传说中的鲛人——” “它在水里头,很漂亮——” 船医并不以为然,他细细检查了这些被救起来的人,给他们正了骨,绑了木板固定后便去看下一个被捞上来的人。 船医已经听惯了这种胡话,船长却听不得,他现在那些人面前,训斥着:“你们怕不是脑子进了水,昏了头,这世间哪有鲛人,鲛人早就灭绝了,顾老爷被楼家的小丫头灌了迷魂汤,你们进了一趟水,也跟着喝了一口不是?” 醒来的人并非都在说鲛人,只有零星的一两个人在说,绝大多数还活着的人只是摇着头,说不知自己是怎么到浮木上的,只记得自己被海鲛撞出了船落入水中的画面。 他们之后在附近打捞着坠海的人,捞上来了十几具尸体,比起以往的伤亡,这次袭击海船的海鲛似乎要温和许多。 被救上来的人说自己在水下见到了鲛人的事情在夜里传到了主船的顾天洋耳中,顾天洋会停留在此是因为东雨楼洇说了句东海域里会有他想要的东西。 因此,纵使鲛人消失了千百年,这世间早无鲛人的存在时,顾天洋下意识便听信了那些人的话。 东海域之下,有着一只鲛人。 下海捕捉鲛人的命令被传到了每一条船上,许多的人潜入了海中,这一次他们搜寻的不是一颗小小的珠子,而是一只不知是否存在的鲛人。 * 海珩城到处都挂上了白色的幡旗,城中好多人家办丧事,一路走来,黎云宵就见到了十几户。 最近海面的情况很糟糕吗? 她不由得这么想着,糟糕的海况让她想起了在王城海域中见到的那只银白色的鲛人,鲛人不知道去了哪里,现下海面的情况那么糟糕,居于深海之下的她还好吗? 黎云宵不知道好不好,她希望是好的。 又过了一条街,眼见着马上就要到海珩城太守府了,牌匾还没见着,先见着了门口围着一群人,老人与妇人跪在太守府外哭喊着,他们在央求海珩太守为自己做主。 黎云宵不免看向了身旁的人,收到黎云宵投过来的目光,男子握拳抵唇咳嗽了声,他解释着:“前几日顾天洋召集了许多人入海打捞东西,结果遇上了海鲛鱼,它撞坏了许多船只,好多人葬身海底。” 黎云宵是个聪明人,顾天洋三个字一出来黎云宵就明白了大概是什么人,她低声道:“财帛动人心。” 男子摇摇头,轻笑一声:“能闹到太守府来,那位沈姑娘还真有些本事。” 他口中的沈姑娘是三个半月前忽然出现在南雪的商人,她背靠着摄政王,很快就在王城站稳了脚跟。黎云宵听得不多,只是这沈姑娘着实有名,那几月王城的街头巷尾都能听见沈姑娘的名字,就连茶楼酒肆中的说书人也会提上几句沈姑娘。 黎云宵也在摄政王处见过这个沈姑娘,是个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人,明明与自己会见的是南雪的摄政王,可从黎云宵进去到出来都不见这位沈姑娘露出过一个笑颜来。 茶楼里的人会说沈姑娘是摄政王专门提拔起来对付顾天洋的,黎云宵想了想,觉得应当不是,几年前顾天洋曾想用顾家一半的家财换取摄政王手中的鲛珠摄政王都不曾与他相换,若是摄政王对顾家有意,当年便不会拒了顾天洋。 这种事并不是她该好奇的,黎云宵没再细想,问了句:“海鲛平日里不总是待在深海之下吗?怎会无端伤人?” 他们二人分明是同一时间离开王城来到海珩城的,可贺留知道的东西远比她要多得多。黎云宵藏下那些心思,看着贺留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顾天洋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称鲛珠在东海域,他的人没日没夜下海搜寻底下的东西,那海鲛本就恶人,这来来回回的,自当是被惊动了。” “也怪顾天洋倒霉,贺将军恰巧回乡访友,他平生最看不惯商贾,如今顾天洋冒出了这等事,怕是无法轻易了之。” 黎云宵一愣,“贺老将军?” 这并不是个能让人开心的起来的名字,黎云宵一下子就没了什么心情。 贺留自然是时刻关注着她的,黎云宵一不高兴了,他立马解释:“云宵莫要气恼,我只是看你最近闷闷不乐,你又喜欢鲛人这才想着带你来海珩城,祖父近日会来海珩城的消息,我也是昨日来到了之后才听底下的人说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0-210 第201章 西初觉得自己要没了。 人类朝着海底投掷下许多的长柄武器, 那些武器尖端锐利,逼得西初只能躲在岩洞中,她不敢往外探头, 生怕那些武器在不知的时候突然掉下来,西初打过类似的游戏,可是真人上场的游戏, 她从来没有玩过,游戏都是由手柄操控的角色,只要手指灵活, 脑子跟得上手的速度就行了, 现实不一样。 现实是她破了点皮就会嗷嗷叫,她没法像游戏里的那样子,掉了大半的血只要还有一滴血就能活蹦乱跳地走到终点。 投掷下来的武器威力会被海中的阻力,开始的点和最后落下的点根本不一样, 上边的人一点都不在意她这条在水里的鱼的生命安全, 这在他们眼里好像成了一场投掷武器的游戏。 西初委屈极了, 难道抓她不该活抓吗?万一她被那些武器擦到碰到小命呜呼了怎么办? 委屈的西初没法得到答案。 她将自己藏了起来,除非上面的人下来, 一个岩洞一个岩洞找过去才有可能找到她,不然就光凭他们在海上的动静,西初压根就不会被抓到。 现实可不是游戏,她可不会像是游戏里设定好的那些要被打的怪一样,明明主人公没有下水的能力它一个水怪还老是要跳出去给岸上的主人公打上两下再潜进去。 稍有不注意就会将西初细皮嫩肉的肌肤划伤,她只敢缩起来, 不敢再往外探头。 海里的动静停了下来, 好一会儿西初都没听到有东西被丢入水中的声音,她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 在岩洞里又待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探出了小脑袋。 在那泛着光的海面上有好几道黑色的身影急速下坠。 西初的瞳孔微缩,想着自己真是个乌鸦嘴,他们真的能够下海。 着急的情绪在心中催促着她,西初下意识就想跑,脑袋先往岩洞上撞了两下,西初痛呼一声,双手捂住了自己被撞疼了的脑袋,这下也不着急了,她往下低了两下,避开了头顶那块凸出的岩石块,小心往着海下游去。 更深一点的海,是一望无际的黑,西初只看得到两边黑色的石壁,像是深渊,再下去不知道会是什么东西。 西初游到了一半,那只巨大的鱼忽地从她要前往的目的地游了上去。 前有大鱼后有人,西初深感流年不利,她果断掉转了方向,向上游去。 大鱼没有西初游的快,西初又找了个可以容身的岩洞藏了进去,然后一转头就看见大鱼冲向了海面,仿若历史重演,海面上的船只被它撞翻,进了海底的人四面奔逃,船上的人又落入了海中。 这一次西初没有再动,她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闭上了双眼。 西初不想看见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可西初也不愿意让自己死在别人手中,特别是她救过的人。一开始是大鱼折腾出来的事情,他们的目的也不是西初,所以西初救他们。现在是他们要抓西初,西初再去救的话,多少就有点脑瘫了。 只要不去看,不去听,就可以当作事情没有发生过。 西初想着。 过了会儿,海面的动静停歇,西初嗅到了一丝的血味,她抬起头海面的上方红色的血液飘散着,它们融在水中聚在那一块。 西初看见那只大鱼的身上多了好多不属于它的东西,那些原本被人类丢入海中的武器此时全部插到了大鱼的身上,大鱼被戳出了好多个血洞,它发出了好几声奇怪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海面上的船只在它的叫声中被掀翻,更多的人掉入了海中,他们慌张在海里头游着,着急抓住了身边的浮木,抱着那些木头朝着海面游了过去。 海面的动静停歇,那只大鱼从海上坠了下来。 它笔直地从西初的面前滑落,西初愣愣地看着它下坠,然后冲了出去。 大鱼摔在了沙地上,扬起了尘土,西初缓了一下才慢慢游了过去。 它的身躯很庞大,西初游了一会儿才到了它的面前,大鱼的眼睛是泛着红色的,它盯着西初看,但没有一点要攻击西初的意思。 不知道是它很友好,还是不将西初这条小小的鲛人不放在眼里,但这并不妨碍它在西初心里降低了一定的危险度。 她一路游过来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大鱼身上的红色血洞,近了一些后,它的叫声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西初听不懂它的声音,但她想一定是很痛,那么多血,一定很痛。 西初小心翼翼伸出了手,在大鱼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慢靠近了它。 虽然这可能不是出自它的本愿,但西初被它救了。 顺手的救也是救。 西初张开双手抱了下它,大鱼闭上了眼,西初又听见它哼唧了两声,这似乎并不是什么警告的声音,西初歪了下头,在它的身边坐了下来。 人受伤了会敷药,有止血的药,祛疤的药。 那鱼受伤了呢? 西初在脑海里回忆了下自己看过的动物世界海底版。 没有。 一点点关于这方面的记忆都没有。 * “姑娘,顾天洋疯了。” “东海域下藏着一只海鲛,海上的船被它攻击,顾天洋召集了许多人去攻击那只海鲛,许多人葬身海底,百姓们都闹了起来,可顾天洋非但没有出来安抚这群百姓,甚至还希望官府出兵拿下那只海鲛。” 距离东海域之事已经过了两日,这两日城中多半的青年都去了东海域,只为了那日她放出的风声,顾家富可敌国,纵使只是一半的身家也足以让人趋之若鹜。 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便是世间常态,纵然他们知晓自己毫无能力,可也幻想着自己被神灵眷顾,好运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听着雪青的回话,她思索着:“顾天洋要寻的是鲛珠,不是海鲛,既然在海中发现了海鲛的踪影,他又怎会如此不依不挠?” 雪青摇摇头,对此事也不解:“奴婢不知,以往行船若是在海上遇见了海鲛大多都会与它避开,顾天洋如今却像是与它杠上了,我们跑船向来与这海中凶兽相安无事,甚少有人会去与它为敌,更别提是杀了它了。早年间有人为了捕获一只海鲛,可是死了许多人的。” “过去倒是听说海鲛依附着鲛人而生,后来鲛人灭绝,这世间的海鲛也渐渐沉寂了下去。” 雪青想了又想,若不住问:“姑娘您说,顾天洋如此行事,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呢?” 一直充当着背景板的磬声冷不丁开了声:“鲛人之说本就是前人编造的谎言,又怎能当真。” 她这话好似在嘲笑自己的胡言乱语,雪青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 两人的小动作并没有来引来她的几分注意,她轻敲着桌子,沉吟道:“过去的假话既能盛传便有它的因由,无论那海下有什么东西,海珩城的这水必须更乱一些才行。”思绪好似闯入了什么地方,她猛地惊醒,“鲛人可是有着长生不老的传说,莫说顾天洋了,便是普通人知晓了,都会想要得到鲛人,更何况是贺先。” “雪青,海珩城东海域之下的鲛人能让人延年益寿,永驻青春。” “奴婢这就去办。” 雪青不曾多问,立马便领了命,退了下去。 她一走,屋里头又静了下来。 磬声看着她陷入沉思的侧脸,不由得问了一句:“那之后呢?长生不老本就是虚话,您能诱得他人一时上钩,之后您又要如何做?” “这世间万物,并非存在才可利用,正如贺先当年送出的那封信,无中生有本就是人类的本能。”她站了起来,想到过去的丑陋模样不禁嗤笑一声,“颜横虎视眈眈在盯着他,若他退下,贺家哪会有现下的风光,他不会退的,在贺留能担当起贺家前,他不会退的。” 磬声收了声,没再过问她此事。 外头又下了雪,风雪之下一切的声响都被掩埋了起来,正如东雨那瞧不见头的雨。磬声侧目看她,这位曾唤朱槿的女子自打离开东雨后便跟换了个人似的,过去她总是笑着,哪怕那笑容中藏了几分的虚假,可在面对雨宁时又有着几分的真心实意。 她也曾放弃过,因为那位雨宁。 磬声还记得那日的模样,南雪的荣安王一眼便认出了她们来,这位年长她们一些的摄政王对于过往的事情比她们所知的要多得多。 沈家双女,长女名唤雨安,次女名唤雨宁。 她是沈雨安,死去的是沈雨宁,她一直小心翼翼护着的亲生妹妹,她也愿意如同普通人一般,放下过往的那一切与妹妹一同远走他乡,可事与愿违,雨宁死了,沈雨安也跟着死了。 “如果……”磬声低声开了口,如果两个字却在开口后收了声。 世间没有如果,若是有如果,她的陛下便不会千里迢迢寻到东雨,沈雨安也不会变作沈雨宁,变作一具空壳。人世间万事万物,终究逃不过生老病死,死去的人撒手不理这世间万物,而活着的人却还是要在此间挣扎。 她如今有仇有怨,便不是一具空壳。 第202章 海鲛没等到西初想到能给它用的药物是什么, 她们安静平和度过了一个下午。 离开先前那片海域后一路上的遭遇还算平和,只是一进入这片海域,西初就遭到了大危机, 海面上有着人类投下的巨网,他们在海中搜寻着什么,西初因为害怕躲藏了起来。 而现在, 目标成了西初。 恐惧与害怕成了真,她龟缩在原地半步不敢离,直到自己靠近了海鲛。 安心的感觉下定, 困乏随之席卷而来, 西初努力睁着将要闭上的眼皮,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虽然那些人被大鱼赶跑了,不过他们就会再度发起攻势的。 不能睡, 不能睡。 她反复在心里头对自己说着话, 可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抵抗不住这份将睡的欲-望,西初靠着大鱼睡了过去。 西初做了个梦, 梦里有着蔚蓝色的大海,她在海中遨游,天空中有海鸥飞过,她的身旁还有着大鱼相伴,这里四下无人,她瞧不见大海的尽头, 也瞧不见这片无垠的大海之上有着人类生活的小岛。 梦里的世界很祥和, 平静与安宁伴随着她。 她能听见海浪的声音,风掠过海面的低吟, 海面上方海鸥传来的阵阵声音,深海之下的呼唤—— 阳光、微风,自由的气息在身周萦绕着,西初舒服地闭上了眼。 天空却在此时骤然变动,黑云压低,海面成了一望无际的死寂,深黑色的海域像是巨兽的大嘴,要将她给吞咽进去,西初听见了轰鸣声,一声接着一声砸在了她的耳畔。 西初从无边的黑暗中睁开了眼。 海面之上无数的炮弹落了下来。 它们在海中炸开,激起一片又一片的海浪,被牵扯入内的游鱼翻了面浮到了海面上,西初甚至能够闻到海中传来的一点点焦味。 那是烤鱼的气味。 人类投下了炮弹。 朝着她所栖息的海底。 大鱼动了起来,西初听见它发出了两三声奇怪的短促,再之后就见着它要冲上去,西初连忙拽住了它的鱼鳍。 会死的,不要去,不要去。 那很危险。 西初不知道该怎么跟它表述这件事,西初想让它快点跑,离开这里,但是无数的炮弹落下,她们无处可逃,不管是它还是她。 这一次她的生命持续了多久? 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 西初不知道,海里的时间太过混乱,即使她每天都看着海面由暗变亮,她也记不住自己度过了几个日月轮回。 被她拽住的大鱼缓缓地掉转了头,大鱼注视着自己,它又发出了两声听不懂的声音,西初冲着它摇头,然后大鱼张开了嘴,冲着西初扑了过来。 西初的脑袋是懵的,她们刚度过了友好的下午,转头这个被她判定是友好伙伴的大鱼要吃了她。 西初还以为自己会死在炮弹下呢,没想到是葬身鱼腹。 她没有挣扎,或许是身体已经无法执行逃跑的命令,又或许是已经没了逃跑的欲-望,西初被大鱼吞了进去。 巨大的海鲛仰天,冲着那些下落的炮弹迎去,人类重新聚集起来的海船被它冲散,炮弹反落到了海面上,落到船只上,一一炸开,将船体炸的个四分五裂。 海鲛流了许多血,在那巨大的冲击力面前,它庞大的身躯也变得渺小了起来,它不停地向前,向前,哪怕身体已经残破,哪怕它已经无力再继续,它也依旧努力地朝着远离海船的前方游去,直到身后的残破船体被它远远抛开。 海鲛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它停在海面之下,然后张开了嘴,吐出了一个大泡泡来。 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那透明的泡泡仿佛被涂上了七彩的颜色,莹光流转,载着银白色的鲛人朝着远海漂去。 * 在很久以前,依伴着大海而生的南雪对于海中的生灵多有畏惧,海鲛、巨鲨这类凶恶的海兽是海民们的噩梦,航海时遇见它们多是无人生还的处境。 人们为了能够在这片大海上活下去,发明了许许多多的东西,从无人生还到全身而退,再到现在的人类已经能够完全地斩获一头海鲛。 哪怕过程中依旧免不了鲜血的碰撞。 海珩城的人在欢呼,哪怕在这之前还有许多的人因为家人儿女的离世而悲愤,但是贺老将军带领手下的人斩杀了一头海鲛,那海鲛足有七八条运输船那么大。 城中的厨子都被召集到了港口,贺老将军将他们请了过来,为了烹煮这头巨大的海鲛,海珩城的所有人都将分食这头海鲛,他们将这称为海神的赐福。 凶兽再凶再恶,可最后它们都会成为南雪人餐桌上的一道美食。 海珩城的百姓在说着贺老将军的英武,在这之前他们还在哭诉着顾天洋无事生非,招惹来了海鲛,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些人得了顾天洋的赔偿,死去的人成了这场战役中的英雄。 而由顾天洋引起的灾祸变成了贺老将军率领海珩城的年轻儿郎们血战凶鲛。 无数的话本在大街小巷传开,茶楼酒肆中的说书人口中说的故事,也不再是那飘渺的虚假的不切实之物,而是近在咫尺的英雄事迹。 港口的盛事海珩城的人都去参加了,哪怕是途径此地的游者也到了港口与他们一同欢庆今日贺老将军的英武。 黎云宵更是一大早就被贺留带到了港口。 那时贺老将军还没带领着船队回港,他们也还不知贺老将军斩杀了一头海鲛,她只是被贺留带到了海岸。 黎云宵在海边漫步,时而踩到那些礁石之上远眺着。 在那无垠的海面之下,不知道那只不明姓名的小鲛人是否也来了此地,不过黎云宵并不想在这里见到她。 她想见到那只小鲛人,又不想见。 想见是私-欲,不想见是因为这里有着太多太多的人了,她不想小鲛人出事,不想让那些人见到她,发现她。 船队回港是在清晨的第一滴朝露落下的时候。 远远地就看见了战船的身后拖着一头巨大的鱼,港口上的人交头私语。 “那是什么?” “是鱼,鱼怪?” “不,那是鲛,海底鲛——” “将军杀了一头海鲛,那可是海底的凶兽!” 黎云宵回头望去,人们欢呼了起来,随着战船上的人下了船,得了确切的消息之后,他们的欢呼声更发热烈了起来。 不少人回到城中争先告知着,人们被聚集到了港口,这里即将展开一场盛宴。 不过这些都与她毫无瓜葛。 她居于人群之外,站在海岸上,远处的海浪层层递进,海水漫过她的小腿,冰凉的湿意让黎云宵弯下了腰。 她想往前,再往前一些,想要再见一次那条有着银白色鱼尾的鲛人。 她想知道鲛人的名字,想和她说更多的话,想让鲛人唤她的姓名,想要鲛人与她说笑。 书上说鲛人最是蛊惑他人的心智。 可小姑姑口中的鲛人,单纯好骗,是一条为了他人付出姓名的笨鲛人。 鲛人与这世间丑陋的人类不一样。 远处传来了少年的呼唤,黎云宵直起了身,她回头看去,少年快步行至她的面前。 “云宵,你怎么净往这些僻静的地方跑?” 黎云宵并未瞒他,将心里的所想告知:“我想看看海珩城会不会有鲛人。” “这世间哪会有什么鲛人。”贺留撇撇嘴,对于她的回答并不怎么感兴趣,“祖父猎杀了一头海鲛,你知道海鲛吗?那可是盘踞在海中的凶兽,听母亲讲,在很久以前南雪人一直都被海鲛所困,每年都会有无辜的少女乘上木筏被送入海鲛的腹中,人们为了大海的平和送去了自己珍爱的孩子,只盼海鲛得到了纯洁的稚子,还给海面平静。那时候的人多么无能,他们将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欲-望之上,而现在,祖父轻而易举就杀了一头海鲛——” 他说的很兴奋,好似这是个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黎云宵知道他在兴奋什么,他在因自己祖父的强大而兴奋,他在告诉她,南雪,贺家,他有多么厉害。 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母后总是那么说。 太聪明了不好,就跟云初一样不好。 云初是她的小姑姑,在她幼时就被送到南雪来的小姑姑,也是她最最喜欢的小姑姑。黎云宵不知道像小姑姑有什么不好,她也想成为小姑姑那样的人。 想成为幼时的小姑姑那样的人。 黎云宵看着他兴奋的模样,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声:“为什么是无辜的少女,不能是无辜的少年?” 为什么呢? 这就跟曾经是摄政王被送去了北阴一样,跟小姑姑被送来南雪,跟她被送来南雪是一样的。 “因为少女象征着这世间的美好,旧时的人们认为美好的事物能够安抚凶兽。” 黎云宵不喜欢这个回答,美好的东西是要被呵护的,就跟她不喜欢小姑姑曾经给她讲的鲛人小公主故事一样,故事的最后鲛人小公主为了人类化作了泡沫消失,她不喜欢。 她宁愿鲛人小公主从来都没有救过那个人类,鲛人小公主一辈子活在自己的王国中,无忧无虑的长大。 黎云宵没有说,她没有说上一句不好,她只是轻轻发出了一声讶异,然后说了一句:“这样啊,那贺老将军真的是好厉害呀。” 少年顿时满足了起来,他开心地说着:“祖父是这个世间最厉害的人了。” 第203章 海珩城近来奇怪的厉害, 总有些渔民来到太守府,带着一两片鱼鳞,说那是鲛人之物。 黎云宵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那和普通的鱼鳞有什么区别, 她见过鲛人,那是一条拥有着银白色鱼尾的漂亮鲛人,小鲛人的鳞片应当比那些人拿来的鱼鳞要大一些, 也要漂亮许多。 她在太守府中待了几日便见了几日,一开始门口的守卫会将那些人带进来去见太守,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他们只是招摇撞骗的骗子, 连渔夫的身份都是假扮的, 见着他们就直往外轰。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日,黎云宵本以为海珩城一行就这么平淡过去了,没想到第五日贺先出了趟门就带回了两个渔民,一男一女, 远远看去大概是一对祖孙, 男的年轻女的老迈。 他们和前几日的渔民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贺先对他们的态度很不一样,像是捧着他们似的。 黎云宵有些好奇, 她走近了一点,就被贺先的亲兵拦了下来。 遮挡之间她只看见了那进去的男子的双手长满了黑色的斑点,枯瘦的手与他的外貌完全不似一人。 黎云宵停下了探索的欲-望。 这不是她应知的事情。 晚些时候听说贺留被贺先叫了过去,他们在书房中一呆便是一个时辰,黎云宵想应当是与她见着的那名男子有关。 * 贺留刚一回府就听下边的人说祖父寻他,他连忙去寻祖父, 一进了书房便见祖父满脸笑容地迎向了他。 书房里不只有祖父在, 平日里跟在他身边的两位幕僚也在,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两个陌生面孔, 一男一女,他们拘束地坐在了一旁。 那男的瞧着仅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可捧着茶杯的手却好似老翁的手,倒是那老妇人瞧着寻常些。 贺留还未问,祖父便说,他们二人是夫妻。 那男子今年已有五十六岁。 他是食了鲛人肉才变成这个模样的,他们村前不久抓到了一只鲛人。 祖父说,世间有鲛,可使人长生不老。 这像是在骗三岁的稚童,偏生祖父十分相信,明明前几日那些人上门时祖父也是一脸不耐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 贺留不懂,他不太想去懂得这些。 “鲛人一说只是传言。我相信祖父将他们二人带回来已是查明了身份,只是……世间若真有什么能让人长生不老的鲛人,如今的南雪之主又怎会落到如此处境?” 贺留想起了同在这府上的北阴小公主,她也觉得鲛人是存在于世的,自打她从海中被人救出以后,便时常往海边跑去,她总是会喊着小鲛人。 贺留以为她是被魇着了,找了太医又寻了祭司,太医只说黎云宵是身体太过虚弱,祭司却说这是海中的脏东西缠上了黎云宵。 那深海之下藏着的压根就不是什么鲛人,而是无数被埋葬于深海之中的冤魂,从古至今,无数的人葬身海中,南雪的深海是一个巨大的埋骨地。 他们的谈话并没有什么结果,他不听祖父的话,祖父也不愿听他讲话,最后的结果是他被生气的祖父赶走。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想着。 幕僚却说:“老将军这一生征战无数,有生之年自然是盼着能够亲手将北阴纳入国土。” 他为祖父辩解着,贺留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可祖父老了,那东雨的皇帝就算再怎么千秋万代,再怎么稳坐帝位,可他依旧逃不过生死。从此那个位置上坐着的皇帝,几十年,十几年,几年……而今不过短短数月便没了性命,这世间没有什么长生之说。” 幕僚一笑,他拱了拱手,自愧不如:“公子倒是看的通透。”话说一半,他不免感慨,“只是人老了,也固执了许多。公子能够看透的事情老将军未必不知,将军他只是太过执着了。” 这话一出,贺留当即沉默了下来,幕僚又道:“当年沈大将军便是一心盼着能早日将北阴贼子赶回边境,可只差一日,陛下派遣使臣将沈大将军押送回京,不日便传来了沈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将军又岂能不恨?” 沈大将军是南雪当年赫赫有名的战神,听说北阴人当年甚至还用沈大将军来威吓家中的小儿,十几年前他们本该攻下北阴的,奈何朝中奸臣伪造沈大将军通敌卖国,南雪王盛怒之下将沈家一门处斩,时至今日,沈氏依旧是南雪百姓口中的乱臣贼子。 沈大将军与祖父交好,他幼时也常听姆妈说起沈家的事情,沈家女儿与他一般大,若不是出了意外,那沈家女儿甚至还与他有着娃娃亲。 贺留抿了下唇,好一会儿才问:“……那个渔村在哪?” 贺留打算亲自去瞧瞧那渔村有什么古怪,他依旧不信什么鲛人的假话,祖父既然认为鲛人可让人长生不老,那他便要将这假鲛人抓到祖父面前,让祖父看清这鲛人的真正面目。 贺留让底下人去准备出行的事情,本打算快去快回,没想到一上了马便听底下人说公主也来了。贺留又从马上下来,他跟着随从见到了站在护卫身后的黎云宵,黎云宵穿着一袭水蓝色的流云裙冲着他露出了个笑,她说她也想去。 “外面危险,我们来了海珩城不过几日就生起了这些波澜,我担心那些人不是冲着祖父来的,便是冲着你来的。” “可你先前不是说我们这一次出行知道的人并不多吗?贺留,我想去。府里头的人都说那个渔村抓到了鲛人,我想去看看那只鲛人长什么样子,我想去问问它有没有见过我认识的那只鲛人,到时见着了我认识的那只小鲛人我便可以告诉她,我见到了她的族人。” 黎云宵很是欢喜,她的脸上没有藏着半点秘密,全是对那个小渔村的向往。 她自小便被送来了南雪,这世间的许多龌龊她全然不知。 贺留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黎云宵的要求。 * 西初觉得好疼,浑身上下都好疼,她稍微扯动手臂,疼痛在手臂上蔓延开来,跟着响起来的还有锁链的声音,拖在地上,随着她的动作一起被牵动。 西初忍着疼痛用力拽了拽,她的双手手腕被锁链扣了起来,那是什么样式的?西初不知道,她看不见,这个地方比深海之下还要黑暗,她看不见一丝的光,只能光凭着感觉来摸索周围的环境。 她还记得昏过去前的记忆,她被大鱼一口吞了。 ……她死了吗? 西初恍惚想着,她扭头看向了看不见的黑暗角落,毫无知觉的双腿让她没法进行更多的推测。 她死了。 西初肯定着。 这一次不是海底的鲛人,不是自由的鲛人,而是被束缚起来的不知名的……是人亦或是某种西初所不知的生物。 这里应该是水牢,西初感觉有水淹过自己的身体,她没法用手去感知,她的双手好像是被锁在了墙壁上,双脚没有知觉,只有那微微盖过腰腹的冰凉 身下好似有着什么东西,那是粘稠的不知名的液体。 西初闻不到味道。 她还是在哪? 她忍不住在心底发问着。 周身的疼痛让她想要扯断那锁住了她的锁扣,浑身都好似在烧灼,被丢置到了滚烫的熔炉之中,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发出声音来。 可张嘴的那一瞬扯动的是疼到难以言喻的喉咙,她说不出话来。 西初挣扎着,锁链的声音在这个黑暗的地方不断响起,四下的漆黑让西初心里头升起了新的怀疑,这里真的是黑的吗? 如果是她看不见的话…… 西初愣住了,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即使死去那么多次,即使成为好几次哑巴,西初都不曾试过失明。 要冷静,要冷静。 西初安慰着自己,她现在明显就是被关了起来,被关就代表着有关她的。 那么,她为什么被关,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而她现在又是什么人,她都能从关她的人身上得到答案。 哪怕是死囚犯,也会有狱卒来巡逻送饭的。 西初又挣了下锁链,疼痛折磨着她的身心,她轻喘着气,抚平着自己的不安以及那正折磨着她的痛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西初感觉自己口干了,浑身缺水,嘴皮子上下似乎都裂开了,她试着去舔了下,刺痛让她停下了动作。 又要死了吗? 逐渐消散的意识仿佛在提醒着她,现下的状况。 “咔”的一声轻响。 微弱的光从前方透了进来,一条细细的光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西初疲惫的眼上,她勉强睁着眼,除了光,一无所获。 再度醒来时,第一的感觉是疼,来自于自己的腿部的疼,像是有什么利刃被扎进了自己的大腿,受了伤的那块地方被流水撞击着,火辣辣的疼痛让西初忍不住呜了一声。 好疼,疼到不想醒过来。 她在哪? 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她是死囚犯吗? 可她浑身上下明显有着不正常的疼痛,她被虐待了……那么她…… 疼痛让西初无法进行再多的思考,疲劳驱使着她陷入下一波的昏厥。 西初又昏了过去。 第204章 阳光从外头照了进来, 落在了她的脸上,与这几日的湿冷相比,落在脸上的光带来了一些温暖, 西初勉强地睁开了眼,同时抬起了手,锁链被牵动, 她的手止于了半空。 清脆的声响再度提醒着她,自己的现况。 她晃了下脑袋,外头的光落进了她的眼中, 许是早晨的阳光, 这般直视她也不觉得太过刺眼。 这是难得的晴日,对于她而言。 这几日睁开眼她便是处于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自己的五指, 看不见自己所站立的地方, 所有未知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恐惧。 西初缓缓低下头, 借助着外头的光才看到自己的所处,她在水中, 一半的身体都在水中,在水之下的身体是她熟悉又陌生的鱼尾。 银白色的鱼尾现下被漆黑的血水覆没,在白日的阳光照射下的漂亮尾巴本该闪闪发亮,可现下却黯淡无光。 她本来应该是一只漂亮的怪物,有着漂亮的鱼尾巴,有着自由的生活。 而现在, 她漂亮的尾巴上被拔去了坚硬的鳞片, 藏于鳞片之下的躯体被人用刀划开,割下一块又一块属于她的非人血肉, 伤口在水中腐烂;她也被人锁了起来,锁在一个小小的水牢中,无法挣扎,不得自由。 “你,没事吧?”被开启的门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扎着包子头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她惧怕地看着被锁起来的西初,又掩藏不住自己的那点小小心思。 这并不是西初第一次听到人的声音,早在几天前,在她反复陷入昏睡时,时常会在睡梦中听到声音,一些奇怪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在说,怪物。 他们拔掉了西初的鳞片,他们说鲛人的血肉可以长生不死。 他们又说村子里死了好多人,都是她这个怪物害的,她根本就不是什么能够带给人长生的鲛人,她是怪物,祸害人的怪物。 西初没有抬头,她的尾巴也被锁了起来,浑身上下都用铁链结结实实地缠紧,在海中时她的尾巴明明稍微动一下都能将巨石瞬间变成若干碎石,可不知怎的,她没有一点力气,尾巴一点力气都没有,像是拿着软趴趴的棉花去敲击石块。 不痛,可也无用。 外头的少女走了进来,她蹑手蹑脚地走过被水漫过的台阶,一级、两级……她在第五级的台阶上停了下来。 从她的距离上似乎很容易就能看到西初的现况,她用着很是心疼的目光注视着西初的尾巴,出口的言语中不禁带上了几分的颤音,“一定很疼吧?” 她说着话,眼泪跟着一块滚落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们这样子伤害你。” 疼吗? 西初迟钝地想着,她依旧看着自己的尾巴,她想:好疼呀。 她的尾巴,应该好疼好疼好疼呀。 应该是好疼的。 西初不知道疼不疼,不知道尾巴是不是很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疼,她好像确实很疼,可到底哪里疼呢?满是伤痕的尾巴在疼还是被铁链紧锁住的双手疼呢? 不知道,不知道,她不知道哪里疼。 哭泣的少女胡乱抹着自己脸上的泪水,她哽咽地说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你,村子里的人都很生气,他们说要杀了你,你害死了我们好多人,阿德哥说明天要烧了你……” “怎么办?” “阿爹说鲛人很厉害的,鲛人是我们的神,你,如果是神的话,如果你是我们的神的话,拜托你,救救大家吧,救救——” 她的话戛然而止,愤怒的男声打断了她,“小纱你在做什么?” 少女猛地回头,她惊惧地跌了半步,连忙稳住后着急地回答着:“没,没什么,我,我只是,来,来看看它还活着吗……” “跟我回去,少来这里,那是怪物,它害了村里的人,大家都死了,都是它的错。” 男人走下台阶,揪住了少女的后襟,将她提了起来,他凶恶的话语落在了西初的耳中,西初的身体微颤,她缓慢地抬起头,被合上了的门将里头的光一点一点抽取走,只听到一声“咔”,她的世界再度地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这黑暗之中响起,西初不停不停扯动着身体的锁链,在力气再度溃散之前,她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 小渔村很平静,村子里的孩子欢声笑语,妇人在家中劳作,男人在外捕鱼,每日夜里出海,到了清晨才归航,他们将捕来的鱼送到镇上的酒家卖出,然后带着一天的收获回到家中与妻儿说着这一日海上的盛况。 他们很普通,每个人都有着自己普通的幸福。 黎云宵喜欢这个小小的地方,这里的人不多,东西不多,什么都比不上她在王城里的时候,可这里的人都很温暖。 她在白日里走过的时候,村里的人都会与她打招呼,他们很欢迎外客。 只是她觉得很高兴,贺留一点都不高兴。 整日整日板着一张脸,偶尔还会说出村子里的人一定都是装的,他们在背地里藏了鲛人,现在的和善不过是用来迷惑他们的。 黎云宵听着这话只觉得奇怪,明明一开始贺留过来是想要找到鲛人并不存在的证据,可真的没有鲛人了,他反而不高兴了起来。 黎云宵不想和他一直待在一起,听着他说了几句埋怨的话便站了起来,她说:“我出去走走。” 贺留也没拦她,只说:“云宵,你不要与他们太过亲近了,你常年在王城中不曾与外人接触过,外头的这些人可比你想象中的要坏得多。” 黎云宵笑着应了下来,然后在贺留那满意的目光中走出了暂住的院落。 她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反驳他人,与他人争辩,得到一点自我正确的满足的那种事情,从懂事后她就不会再去做了。 渔村的风中带着点点的腥味,那是鱼的腥味。 与村里的人路过时,黎云宵笑着打了招呼,熟悉的妇人询问着她:“又去海边?下次让你大花爹带你出海看看。” 黎云宵点了点头,“谢谢大花娘。” 黎云宵走了一会儿便到了海边,这里不像王城的海域,那片有着鲛人的海域总是很安静,而这里总是热热闹闹的,白日里总能瞧见回航的船上载着满载而归的渔民。 黎云宵总会在一边看着,偶尔也会看向那看不见深浅的海中,这种地方的话,鲛人应当不会出现的。 她认识的那只鲛人害怕孤独,又喜欢待在安静的海域里。 黎云宵寻了块礁石坐下,她抱着膝看着从海面上慢慢回航的船,心中又忍不住在想认识的那只鲛人去了哪里,她有些后悔了,总是去找她,若不是她每日都去的话,鲛人也不会离开了,离开了自己不熟悉的地方,那只鲛人会不会害怕? 第一日离开母后身边时,她很开心,母后不会再在她耳边说着这不可以,那不可以,宵儿要懂事,宵儿要学……那些话,她不会再听到了,以后母后就管不着她了。 可第一日,第二日……直到踏上南雪的国境,她才知道她到底失去了什么。 会被讨厌吗? 黎云宵不太确定,若是她自己的话,面对这种人也是讨厌的。 “宵姐姐,宵姐姐……”有人忽然拉了下她的衣摆,连连喊了她好几声。 黎云宵一愣,她扭过头,是渔村的小姑娘。黎云宵下意识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小姑娘却哭着一张脸,她又说:“宵姐姐,宵姐姐,你能不能,能不能……” 黎云宵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她问着:“怎么了?” “你能不能帮我,去救救那个人?她,她被村子里的人关起来了,她好疼好疼,小息说不可以说出去,不然被坏人知道了的话,我们也会被抓起来关进去的……小息说宵姐姐是城里来的,一定不怕那些坏人……” 直到小姑娘磕磕绊绊将话说完,黎云宵脸上的神色更加严肃了几分,她以为只是小孩间的打闹,小姑娘被人欺负了寻到她这里来希望能找她讨个安慰,却没想到会是这么突然的一件事。 “她被关在哪里?那些坏人对她做了什么?” 小姑娘哭惨了,她边打着哭嗝边说着:“她在水里,身上好多好多血,那些人说,说她是鲛人——” 黎云宵猛地站了起来,“你带我去。” 小姑娘说的地方是距离村子有一段距离的林子里,那里地处偏僻,刚来的第一天村里的人就说这里怪异,让他们尽量不要往这里来,村里有好几个人死在了林子里。 贺留一听就觉得有蹊跷,那天晚上就带着人偷偷查了这片林子,结果一无所获。 之所以死人是因为夜里瞧不见人,大多是踩滑摔死的。 林子的尽头什么都没有,直到小姑娘蹲在地上将一处落叶扫开又扒开了地上的新泥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地窖口。 是一个密封起来的地道口。 黎云宵牵紧了小姑娘的手,一起走了下去。 台阶的尽头,又是一道门。 小姑娘害怕地说着:“就在里面。” 黎云宵推开了门,入目的是一座水牢,水牢之中还锁着一个人。 那个人低着头,双手都被锁了起来,黑色的长发落入了水中,黎云宵看不见她的脸,也看不见在水中属于鲛人的尾巴。 * 紧闭的门被打开,西初在黑暗中醒来了,她仰起了头,有人从上面走了下来,她走的很急,没几下就到了西初的面前,西初看见她在自己面前踮起了脚,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锁着她手腕的铁链被打开,西初的手无力地下垂,等到两只手都被解开后,西初无力地落进了黑色的血水之中。 少女费劲地抱起了她,在她耳边说着:“不要害怕,我放你走。” 第205章 西初被她半拖着离开了这个醒来后就一直关着她的牢笼, 那是一座水牢,牢中的水很浑浊,黑色的血水仿佛要将人给吞没。 少女推开了门, 外头的光落了进来,阳光落在了西初的身上,西初不由得闭上了眼, 她多日以来一直处于黑暗中陡然遇见光已有些不适应了。 待久了会,浑身上下又感觉到了烧灼一般的疼痛。 疼。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感觉到了疼。 与先前那些被撕裂的疼痛不一样。 她被少女拖着前行, 对方并没有什么力气, 没法将她抱起,只能这样子半拖着她离开,而她——西初低头看着自己满目疮痍的尾巴,她没法靠着自己的力量行走, 鱼儿离开了水来到了地面就只能在地面上扑腾着。 她无能为力, 只得任人宰割。 明明是对她作恶的村子, 那时哪怕昏睡在梦中,西初也总是听到了有人来到她身边的声音, 很多人,不止一个。 可现在这个村子的人少的可怜,光是对方这么拖着她走了好一段路,她们都没有因为遇上外人而停下躲避起来。 出来时的晴日渐渐被乌云给遮掩,头顶上的光芒被掩去,西初抬眼看去, 世界渐渐被黑暗吞没, 只听见前方少女的一声轻呼,雨落了下来。 起初只是一场毛毛细雨。 有人拦住了她们的路。 前些日子与少女一同来到西初面前的男子挡在了她们的前头。 似乎是……叫阿德?那个在少女口中说要将她烧了的人。 少女松开了搀扶住西初的手, 她走到了西初的前面,张开双手将西初护在了身后,她说着:“不要伤害它了。” 西初落到了地上,她仰起了头,雨丝落在了她的脸上,她只看到那一片黑蒙蒙的云朵中有雨飘了起来,毛毛雨渐渐大了起来。 少女与青年的声音在这雨声中渐大。 他们说了什么? 那个人好像在警告着她,她又在拒绝着。 两个人反复拉扯着,吵了好多话,内容全是关于西初这个怪物。 西初没法自己站起来,不说大尾巴健全的时候她是否能倚靠着它站起,就说现在,她感觉不到力气,那自己稍微动一动就能打碎岩石的力气。 太无力了。 做人很无力,做鱼也很无力。 总是在被人牵着走,一次两次,永远是在被动,被动地死去,被动地依赖别人,被动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一次,她能活多久呢? 又或者说,她的下一次死亡会是这里吗? 作为一条鲛人死去,或许下一次醒来的时候她甚至能听到鲛人的自己死去后是如何被处理的,说不定有机会还能去给自己扫个墓? 可是…… “啊——”少女忽然惨叫了一声,西初发散的思绪被拉回,注意力重新落到了面前的两个人身上时,局面已经发生了变化,少女没能拦下那个人,她倒在地上,死死地用双手抱住了对方的腿,她哭喊着:“阿德哥,不要,求求你了,放过她吧。” 她这么喊着,还对西初大声喊着:“快走啊,快点离开这里——” 西初也想离开这里,西初也想走,但是西初没法依靠自己走,她太没用了,没用到只要来到陆面上,就是比普通人西初还要废物的存在,至少普通人西初不会被人拉去切片。 西初没有动。 她那双透色的眼注视面前的两个人,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一脚踢开了抱住他的少女,少女惨叫了一声,他大步一跨,没走两步,少女又拉住了他的裤脚。 倒在地上的少女狼狈地伸出了一只手,她费劲地拦住了男人的裤脚,然后阻止了男人前进的步伐。 “那是怪物!”男人生气地大喊着,“你以为你对它好它就会对你好吗?怪物是没有心的!” “不是的,不是的,它不是的,阿德哥阿德哥你放过它吧。” “我放过它谁来放过我们?” 他们哭喊着,进行着无意义的争吵,哪怕那争吵的内容是她,西初都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西初想回去了,想回到那片平静的海域里,每日待在深海之下,枕着投入海底的阳光睡觉,偶尔也能游到水面的礁石上,在那上面晒晒太阳,听听天空上海鸥的声音。 上一次她其实还捡到了个海螺,能吹的那种,会有声音,只是还没拿出来玩就不见了。 西初,想回家了。 想回到属于西初的家里。 雨越来越大,西初好似听见了潮水声,远处的海浪一波一波扑打着海岸的声音,好近,好近,近到好像西初只要一回过头,就能被扑上来的海浪带回海里。 西初想,什么事情都要努力,那个人在努力,她也要努力才行,被帮助的人自己不努力的话,帮助的那个人也会累的。 所以西初要努力才行。 西初的尾巴没有力气,她只是靠着自己的双手来移动自己,可她想的容易实施起来并不容易,她被关了太久了,她的双手没有力气来支撑自己的身体。 西初费劲地用着手肘在地上磨了好一会儿,可她只是堪堪离开了刚刚的位置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这根本就是无用的。 不行,不行,不可以又回到那里去。 少女似乎是昏了过去,西初没听见她的声音了,她回过头,只见刚刚和少女对峙的男人痛苦地抱着她哀嚎着。 发生了什么? “小纱,小纱,你醒醒,你醒醒,阿德哥不是故意的,你醒醒啊——”他哭喊着,撕心裂肺地哭着,西初一下子就慌了,她没有继续动作,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个被男人抱在怀里的少女,发生了什么?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炽烈,男人哭喊了一会儿抱着少女走了过来,他对着西初大喊着:“你救救她,救救她——” 西初感觉尾巴在那么一瞬间疼了下,西初不想被割肉,她缩了缩,男人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他大喊:“鲛人泪,救她。你把鲛人泪给我——” 他将西初的手臂抓得很紧,西初怎么都挣不开,西初委屈的呜呜了两声,她的反抗招来了男人的不满,男人直接将她拽了过去,一脸凶神恶煞地威胁着她:“你这个家伙,你这个家伙难道一点都不会羞愧吗?她可是,可是为了你死的啊!” 西初摇头,拼命地摇头,她不知道什么鲛人泪,她现在也哭不出来,她没办法为了一个陌生人哭出来,哪怕这个陌生人是带她离开那个讨厌地方的人,哭不出来哭不出来,西初没办法为了她哭出来。 西初没有感觉到难过甚至是悲伤,西初没法哭。 西初挣扎了好久,男人一直不相信地抓着她,又在她的各种反抗下甩了她一巴掌,在发现她真的没办法拿出什么鲛人泪的时候又恶狠狠地把她甩回了地面。 西初浑身都难受死了,雨水与地上的泥泞触及她尾巴上大块大块的伤,这些疼痛让西初近乎麻木的痛觉复苏。 生理性的泪水伴随着天上的落泪挂在眼角,西初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哭出来,她抬起头想说她有眼泪了,被宣判了死刑的少女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们在说:“我早说了这种怪物是没用的。” “真是的,小纱就爱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 “可是以前的皇帝捕捉到鲛人也都是这样的啊,哄着它们,然后那只鲛人就给了皇帝鲛人泪……比起将这只鲛人交上去,不如用她的眼泪给顾老爷更好一些吧?谁知道这只鲛人这么没用啊,只会干嚎……” “把它关回去吧。” 啊……是这样的啊? 西初看着他们,觉得人类这个词陌生的厉害,她明明见过很多坏人的…… 原来是这样的啊。 天上的雨洗刷着她的脸庞,西初看着蹲下身抓住她手臂打算带她回去的男人,又看了看那个刚刚还为她流着泪祈求男人能放过她现在却一脸晦气的少女。 西初想,好像就这样了呢,在她死之前她好像都要被关在那个小小的屋子里。 直到这个简短又漫长的一生结束…… 可是…… 可是…… 西初不想死。 还不想这么这么轻易地死去啊。 西初哭了出来,眼泪掺杂着脸上的雨水落到了地面,双眸渐渐失了焦距。 海浪骤然越过了防线。 西初听见了大海的声音,男人被席卷而来的海浪冲过,发出了惨叫声,西初得以恢复了自由,她落入了水中,温柔的水将她包裹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西初甚至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她只是茫然地朝着四周看去。 她看见了房屋被冲塌,许多人落到了水里,不停地呼喊着:救命—— 而那个想将她关起来的人在水中拼命挣扎着,少女在水中高呼着对方的名字,她喊了没两声,意识到了西初的存在,突然转了个方向朝着西初游了过来,在她即将靠近西初的时候一个海浪打了过来,她被冲到了远处。 西初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她不安地探查着四方,然后在水里面看到了许多落水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水淹没了整个村子,唯有高处的房屋堪堪躲过了一劫。 “救命——” “救命——” “救救我——” 那些人哭喊着西初甚至听到了有孩子在水面上挣扎着哇哇大哭,他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因为没有力气坠下。 西初移开了视线。 海水洗刷着西初的鱼尾巴,那条原本漂亮的鱼尾巴现下满是伤痕,那是一条残缺的鱼尾巴,看着甚至要比西初当丑宫女的时候还要丑。 好丑啊。 本来就半人半鱼不好看了,本来就很嫌弃这条尾巴了的……可是它好疼,它之前一直一直在跟西初说,它好疼。 西初也好疼啊。 好疼啊。 “救命——” “救命啊——” 水里的人在呼喊着,他们叫的很凄凉,很绝望。可西初也在喊救命,没有人救西初,没有人。 西初想直接游走的,顺着这个水流的方向,可以游进大海里。 她轻轻甩动残缺的尾巴,朝着大海的方向游去,有个孩子朝着西初漂了过来,他被呛到了,没有人救的话,会死的。 西初想视而不见,可手已经抓住了昏迷不醒的孩子,她将孩子送到了高处,有上了岸的大人瞧见她就想扑过来抓她,没一会儿,又有人下了水,他们喊着:“抓住它,别放跑它——” 西初晃动鱼尾,与他们拉开了距离,她恐慌地分不清方向,很快又被人堵在了被水淹没的巷子里。 前后都没有路,但是在水里面西初并不一定会被抓到,她不甘地握紧了拳头。 “抓住它!” 那些人喊着。 他们想长命百岁,他们想长长久久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想要死去。西初明白,西初知道,因为西初也曾经是不想死的那个,因为死亡的感觉太痛了,哪怕下一秒她会睁开眼,在一具新的身体里醒来,可好痛啊,好痛啊,每一次她都在无边的疼痛中死去,然后醒来又死去,一直反复,直到自己遇上了一具似乎可以活久一点的身体,可她还是逃不过死亡。 西初很小心翼翼了,每一天每一天为了能让自己多活一下,小心地做出决断,小心地活在这个世界,可一旦有了想要陪伴的人,这个世界就会拒绝她。 西初也想努力活着,西初也想做个普通人。 可西初这一辈子不是普通人,西初想藏起来的,躲得远远的。 西初只是不想那么痛了。 但是被关起来的时候好疼啊,那些刀割过她的尾巴,她漂亮的鱼鳞被拔下成了那些人口中的大补的药材,她的血肉成了他们每日餐桌上的必需品。 西初看着这群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开了口。 “我诅咒你们。” “你们无法离开海水,可大海不欢迎你们;你们长生不老,可却无法拥有力量。” “你们,与我一样,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若是有神,神不会怜惜你们。你们是人类,可你们却需要躲避着人类过上逃亡的生活。” 第206章 “滴——” “滴嗒——” 黎云宵听见了水声, 水滴入寂静的水面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她站在岸边看着不成形的水面,然后伸出了手—— 哗啦啦的雨声闯了进来。 黎云宵睁开了眼, 守着她的小姑娘被她惊到,慌乱地收回了手,随后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 喊了声:“宵姐姐?” 黎云宵摸了摸自己还有些烫的额头,低声询问着:“她呢?” “小贺哥哥给鲛人姐姐找了大夫,你别担心, 大夫说宵姐姐也要好好吃药, 这样身体才能快快好起来。” 黎云宵轻轻嗯了一声。 她朝着外头看去,外头是一片漆黑的天,雨幕占据了整个世界。 她们那日从地下的水牢出来后便发现整个村子都被水淹没了,虽然渔民们反应及时, 会水的人带着村子里的人爬上了高处, 但突然的灾难也依旧免不了伤亡。 她被人护着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只是身体弱,扛不住这般折腾, 在海水退去时便昏了过去。 醒来后发现平日里见着的小渔村又换了个模样,不似那些日子里看到的明媚,它好似陷入了一番死寂中,村子的各处都挂上了白幡。 那日的海水来的突然,水性再好的人也免不了在水中扑腾,更何况是那些不会水的。 村子里的人知道了被关押的鲛人少女的事情, 年长一些的人称这是海神的怒火, 因着村里人对鲛人下手了,哪怕那名少女看着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他们依旧将她视若神明。 他们惶恐不安,这几日除了举办丧事,更多的还是在向着海神忏悔。 自打那日将对方救出来后,黎云宵就没有再见过对方,贺留将她接了过去,他好像真信了对方是什么鲛人的胡话,每日每日总是守着她。 再过两日他们便要离开这里了,带着那名鲛人少女一起。 黎云宵咳了两声,小姑娘替她掖了下被子,又跑到了窗边将窗户给关上,回来又跟个小大人一样,对她叮嘱着:“大夫说了,宵姐姐不能吹风的。” 黎云宵笑了笑,应了声好。 她又躺了下去,她受了风寒,这几日来昏昏沉沉的,外人对她说的话她大多没记住,只是觉得耳边嘈杂的很。 黎云宵闭上了眼,梦里头与现实的阴雨绵绵不同,梦里头有着明媚的太阳,如天空般澄清的大海,以及那坐靠在礁石上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的小鲛人。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小鲛人见了她并不躲闪,反而冲着她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黎云宵想,这真好啊。 鲛人快乐地生活在海中,她不会捡到从船上掉入大海中的皇子,不会为了皇子失去了自己的歌喉,不会为了皇子踏上陆面,不会在成年时没了性命。 小姑姑口中的鲛人是个笨蛋,幸福却愚昧无知的笨蛋。 但人若是可以懵懂如孩童般长大,谁又想当个满心算计的家伙呢? 又过了两日,黎云宵的风寒好了,只是她依旧被要求不能外出,是小姑娘的要求,同时也是贺留的吩咐,只是黎云宵没见到贺留,小姑娘说贺留在照顾鲛人姐姐,鲛人姐姐看见谁都害怕,只见了贺留才露出一丝的依赖。 大夫说那是因着贺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所以她才会那么依赖贺留。 黎云宵并不在意,倒是贺留自己天天吩咐着小姑娘来跟她解释。 她的病好了,他们也要回去了,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没有留下的理由了。走的那日贺留问她可要带着小姑娘一起离开,她看上去很喜欢小姑娘,若是喜欢带上也无碍。黎云宵看着他,又看了眼与他形影不离的鲛人少女,然后摇了摇头。 小姑娘是有家人的,她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的朋友,她在这小渔村里活得很自在。 小渔村或许贫苦了些,或许在许多人眼中同她离开,被她这么一个大小姐看上是天大的福气,可黎云宵想既是福气的话,那就更加不该跟着她了。 她是个不幸的人,跟着她只会有更多的灾厄。 路上难免会有意外,出发前有猎户闯了进来,说事在抓小偷,在此找寻无果,猎户只得另寻他处。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黎云宵并不在意。 她坐上了马车,鲛人少女并没有与她一同上了马车,与大夫说的一字不差,对方一点都离不开贺留,只要看不见贺留,她便会发出极其痛苦的声音,只有见着贺留了,她的症状才缓和一些。 身份有别,贺留也不能也不敢进马车来与她共处,因而他只得带着那鲛人少女一起同乘。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至少在被利刃抵住自己的脖颈时黎云宵都在想,这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黎云宵沉默地抬起了双手,表示着自己的无害,目光同时从那把匕首上移到了持着它的那只手上。 那是一只极其单薄的手,衣袖只到手肘,大半的手裸-露在外。 握着匕首的五指干裂还有些发黑,与她的人给人的印象不太一样。 手臂上面的刀痕交错,不像是与人拼杀出来的,更像是被人残害所致。 这样的伤,她也在鲛人少女的手上看见过。 再往上,黎云宵看见了一双眼,一双白瞳,眼珠子好似她在海中捧起的一捧水,干净澄澈。 此时此刻正用着匕首抵着她脖子的是一个眼盲的少女,她戴着黑色的面巾,将自己的半张脸捂的严实。 “你是谁?”黎云宵问着。 挟持她的人并没有回答她,黎云宵看着她皱起了眉头,面巾底下的唇好似动了动,可却没有发出半点声来。 她的表情微僵,随后握着匕首的力度更重一分,黎云宵立马示弱三分,“是我不该问。” 面前的少女明显松了口气,她用另一只手比划着,示意黎云宵坐到里边去。 黎云宵也没反抗,往里走去,甚至在马车外的人关切问询一句时,她也只字未提里头还多了个一个人的事情。 少女始终抓着匕首,她侧身坐在黎云宵的身边,同时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抓住了黎云宵的衣袖。 黎云宵侧目看她,如此近的距离她更是将对面的模样看的更加清楚了些,虽有半块面巾遮挡着,但也能够推测出另外半张脸的模样来。 她长的有些像黎云宵曾见过的人。 少女低垂着眉眼坐于自己身侧,不说话的模样安静的厉害,黎云宵便问了一句,“你是来杀我的吗?” 少女摇了摇头又猛地点头。 她不说话,旁人也猜不准她的心思,换作他人许是要为难了,但黎云宵并未因此困惑。 “是说不听话就杀了我吗?” 少女果断点头。 黎云宵顿时就露出了个无害的笑容来,“我很听话的。” 她保证着,少女犹豫了一下也点了点头,但她手中的匕首并没有因为黎云宵的话便乖乖放开。 “你举着不酸吗?”黎云宵又问。 少女并没有回答她。 黎云宵打量着她,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少女的身体不自觉绷紧了些,她穿着不合身的衣裳,握着匕首的手掌心有着很严重的磨伤,那看上去像是新伤。她并没有穿鞋,赤足踩在地面,若是不瞧打扮,这一身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也不对,像是被坏人抓了百般虐待的富贵人家的孩子。 这大概不是一件好事,黎云宵安静了会,又看了看对方的那双眼。 她曾经见过这双眼睛,还在京中时,她在穿梭在热闹的街道,朝着外城跑去,然后在寂静漆黑的海域上见到了这双眼。 那时候,漫天的焰火在她的眼中盛放。 黎云宵忽的凑近了一些,她悄然问着:“你不记得我了吗?” * 天上下了雨,海水退走之后整个地面都是湿泞的,西初在地上匍匐前进,她艰难地拖动自己的身体朝着更深的林子里爬去。 在她说完那番话后,那里的人发出了惨烈的叫声,海水很快就退走了,西初顺着海水一同游走,但是它们并没有将西初带回海里,她在半路被丢下了。 在她因为回到水中而感到安心闭目休憩,想着等第二日睁开眼自己就会在那广袤无垠的大海之中时,一直载着她的海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西初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在林子里。 地面被水浸泡过,她只在泥地里滚了一圈后就变成了个泥人,尾巴的伤口到处磕磕碰碰的,还未完全被剥落的鳞片中藏了很多污泥。 她浑身上下都很脏,西初想要一处水源,那或许又太奢侈了。 寂静的林子里没有人的踪迹,下雨天林子里的野兽也全都躲了起来,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一条鱼突然被丢到了地上,除了在地上扑腾等待着过路人捡起似乎没有第二个结局,或许还是有的,可能死在烈日之下。 西初本来是朝着大海的方向前进的。但那条路,不管她怎么改变,都会在某一出遇见人类,害怕与恐惧让西初躲藏了起来,最后她只能选择朝着林子深处前进。 躲避人群的时候西初有听过在这片林子的深处有着湖泊,过去总有许多人喜欢往那去,近几年去那里的人少了很多。 她需要水,西初想那里是现在的她最好的选择。 很多话本里都说过了不是吗?林子的深处静置着一片寂静的湖泊,每天夜晚,银白的月亮洒下光辉,湖中的鲛人冒了出来。 说不定,她还能扮演一下那些传说中在每月十五零点才会出现的神秘鲛人呢。 西初又继续朝着前方爬行,鱼的尾巴在海里能让她游的很快,什么鱼都追不上她,但她到了岸上,尾巴成了拖累。 爬了很久,西初的双手都裂开了,血和泥混杂在一块,伤口从未有过愈合的时候,西初有时候会停下来想,自己会不会死于细菌感染? 好在这个世界可能没法用常理来解释,西初还活的好好的。 她渴了只能去喝地上水坑里的泥水,饿了只能碰碰运气,有时候能捡到野果,有时候就只能随意扯下一把草。 她的运气不算差,雨没有停过,她不至于因为长期没有水的滋润而让自己被烤焦。 她爬了很久,雨连着下了好几天,西初想她终究还是算被幸运女神眷顾的。 直到她来到林子的深处。 她看见了那一片湖泊。 西初前进的步伐停止了,她因为突然开阔的视野而感到高兴的心脏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那个湖里没有水。 那些人说林子里有个湖泊,过去很多人喜欢来这里,现在却没有人来了,西初没有听到后半句话,因为湖里头没有水了。 西初有些累了,落雨从她的身上滑过,带出了身上的一些泥沙,但那并不能让她变得干净起来。 她倚靠在树干上,费劲地坐起,就跟过去在无人的时候坐在礁石上望着远方一样。 西初摩挲着自己的尾巴,她的鳞片并不尖锐,可能是在地面上拖行,锐利的一角被磨平,她轻轻抚摸时都感觉只要自己一用力,就能将它剥落。 西初沉默着,而后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她用力地从自己的尾巴上拔下了一片鳞片。 那是沾染了污泥,又带上了艳红的鲜血的鳞片。 第207章 被她问到的少女依旧是那副警惕的模样看着她, 就好像她真的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了。黎云宵看了眼她的双腿,她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结了痂的伤疤, 大量又密集的伤处看上去十分的骇人,分明她并不吓人,可那些伤看上去很吓人。 黎云宵朝着她的双腿伸出了手, 她的目的性很强,这把西初给惊吓到了,她惊恐地避开了黎云宵的手, 不经意的动作间, 西初抵着她脖子的那把匕首划开了一道口子,细微的血流了出来,西初的瞳孔微缩,慌乱顿时笼罩住了心头。黎云宵悄然抓住了西初握着匕首的手腕, 强制地让她的手停在远处, 不让她收回, 却不阻止她脖子上的那把匕首更近一分的动作。 西初被她吓到了,她好似不知什么叫做疼, 流着血却还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为什么要笑呢?在嘲笑她是个无能的坏人吗?看到别人受伤流血就慌张吗? 西初没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她脖子上的伤口,她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只好欺负的纸老虎,因而强迫着自己不去关注她。 只是那抹红在黎云宵白皙的脖子上格外的惹眼。 她心里头想着那样的事,双眼却一点都无法挪开地。 直到对方的声音响起。 “小姑姑说,鲛人小公主用自己声音与海底的祭司换来了可在陆面上行走的双脚,你也是吗?” 她在说什么? 西初惊讶地看着她,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话? 西初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急切地询问着:你在说什么?那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知道的? 黎云宵没有听到声音,她只看到西初面巾下的嘴巴一张一合的, 急切的模样好似在和她求问什么。 她在问什么? “你是在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并不是人类吗?”黎云宵问着。 西初摇着头,否定着这个答案。 “你在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是用声音换的双腿吗?”黎云宵又问。 这次西初稍微犹豫了一下,她看了眼黎云宵又看了眼自己还抵在她脖子上的匕首,然后让黎云宵松开了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她将匕首收了起来,随后十分严肃地在她面前正坐,然后点了点头。 西初不知道黎云宵有没有看到自己点头,因为等她去看黎云宵时,黎云宵刚调整好坐姿,她害怕黎云宵没看到,因而又伸出了双手,按住了黎云宵的脸颊,强迫她看向自己。 然后用力地又点了点头。 黎云宵有点受宠若惊。 小鲛人的动作称得上粗暴,但看着那双突然凑近的眼瞳中映照着的自己,她便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从上来后,你一直都没有说过话,不管我与你说什么,你都不曾回过我一句,就算你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再怎么着,见到我的第一面,将匕首架在我脖子上时便该警告我不要出声,可你没有。你不说话的原因只有一个,你虽不认得我了,可我还记得你,你是会说话的。有什么理由能让你不会说话呢?”黎云宵突然安静了下,她看着正认真盯着她看的西初笑了笑,又说:“幼时小姑姑曾与我说过一个故事。鲛人小公主为了能够得到王子的爱,用自己的声音与海底的神灵做了交换,她觉得自己要是能够拥有双腿要是能够成为王子的同类人的话,就能够和王子在一起了……” 鲛人,美人鱼。 王子,美人鱼救下的落难王子。 海底的神灵,海底的巫婆。 那是只属于西初的世界才有的童话故事,那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故事。 这个世界并没有这样的故事,没有美人鱼与海底的巫婆进行交换,这个世界虽然有着鲛人,可也没有鲛人和巫婆交换的故事,有的只是南雪皇为了长生不死的传说屠杀了鲛人一族的过去。 这个故事,是只有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才会知道的故事。 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另一个人,另一个与她一样的人。 西初忍不住红了眼,她反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呜咽声溢出,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着,她无声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她反复呼吸着,委屈瞬间将自己包裹了起来,西初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想冷静下来,想好好与对方交谈,可是她没有办法。 西初转过了身,背对着黎云宵,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眼泪悄然掉了下来。 她哭的有些凶,眼泪一颗又一颗落到了冰冷的木板上,将其打湿晕染。西初不想哭的,但是情绪突然就上来了,控制着她的泪腺,控制着她的大脑,让她只觉得委屈。 西初吸了下鼻子,她抬起了手,用着手肘遮挡住了自己的双眼,仿佛这样就能控制眼泪不再往外冒。 西初想见到那个人。 想见到她。 “你怎么了?是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西初的样子让黎云宵一下子慌张了起来,她紧张不安地想要伸出手去安抚西初但又什么都不敢动,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哄她,只得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西初听到了她的声音,那真切的担心让西初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她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黎云宵摇了摇头。 “若是可以的话……若是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与我说,我……你是因为我说的故事难过吗?那只是一个故事,小姑姑她,她编出来哄小孩的故事,它其实算不得真的,我其实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是这样子的才有的双腿……你……若是有人欺负了你,我一定会帮你欺负回去的。” 黎云宵猜测着,她心虚地说着那是个虚假的故事,心里头又觉得难过,难过自己要说那是假的,难过小鲛人因为这个哭泣。 西初止住了眼泪,她转过了身,哭过一番后她冷静了些,此时看着黎云宵不停地对着她道歉,西初反而生出了许多的歉意,特别是在看到黎云宵脖子上的伤时。 西初想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只是她发不出声音来,黎云宵也读不懂她在说什么。 西初小心地靠近黎云宵,然后小心地拉了拉黎云宵的衣角,示意她看过来,西初在黎云宵的注视下倒了杯茶,她伸手沾了沾手,用着手指头在小木桌上写下对不起。 黎云宵冲着她摇了摇头。 她指着自己脖子上的伤笑了笑,“这个没关系的,我不会有事的,你对生人有防备是对的,不要因为伤了我就觉得这是不好的事情。” 西初有些意外会听到这样子的回答,她张了张口,又在桌上写下了谢谢。 黎云宵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开心地点点头。 然后,西初接着在桌上写下了一段话:你能带我去见你的小姑姑吗? * 晚些时候马车停了下来,他们需要在野外住上一宿,等明日才能回到城里,黎云宵早早就被喊了下去,马车上只剩下西初一个人。 马车和人群离得很近,西初待在马车上也能听见外边的声音,那些人在说着今日路上遇见的事情,谁在林子里猎到了一只兔子,谁又因为没控制好缰绳从马上甩了上去等等一切琐碎的小事。 西初缩在马车的角落,将自己满是伤痕的双腿用双手圈了起来,她将自己的小脑袋藏了起来,只露出了一双眼。 西初时不时摸着自己腿上的疤,它们还没结好,不知道等自然脱落后是不是会在腿上留下一道道难看的疤痕。 那大概会很丑吧? 西初想了想,又忍不住笑了下,她抬头抹了下自己眼角溢出的眼泪,又笑了一下。 真好。 她可以自己走了,然后她还有一个同伴。 是哪里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会想见到西初吗? 见到西初的话,她也会开心吗?会跟西初一样开心吗? 西初想了很多,昏昏迷迷间,就睡了过去。等黎云宵回到马车时就看到将自己缩成一团的西初躲在角落里睡着了的样子,黎云宵点了一盏灯,借着微弱的烛光,她取出了马车内放着的毯子给西初披上,又将带回来的烤鱼放到了一边。 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要到另一边去,黎云宵又看到了她腿上的伤,那上面有结了痂的,也有不久前刚落下的新伤,也不知是哪个家伙骗了她。 黎云宵摸了下自己光洁无暇的脖子,在那上面原本应该有一道伤口的。她想了想,拿过了西初放在身边的匕首往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看着往外冒的鲜血,黎云宵立马下了车去跟随从要了伤药。 随从看了她手上的伤着急的不得了,急忙问着是怎么伤到的,黎云宵谎称是不小心擦到的,但随从要为自己上药时她皱着眉头让随从要那些东西给她,她自己来就好了。 随从心中着急,觉得黎云宵并不能处理好,但还是在黎云宵的坚持下将药箱给了她,又一一说了该如何上药。 黎云宵乖巧点头,然后提着药箱上了马车。 黎云宵用手帕擦拭了下自己手臂上的鲜血,而后取了条干净的帕子沾了些水,她轻轻碰了下,睡梦中的西初颤抖了下,黎云宵立马停了下来,她抿着唇看着西初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伸出手,嘴里悄然念了一段秘语,莹白的光跃于掌中落入了西初的体内,她轻声低喃着:“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皱着眉头的西初呼吸逐渐平和了下来,黎云宵重新开始着自己的上药工作,她不敢太用力,又担心不化开药力没法好好被吸收,于是便没有收回自己的力量,而是让那莹白的光持续流向西初的体内,而自己则是用着空闲的另一只手替西初上着药。 西初身上的伤实在是太多了,腿上手上,黎云宵可以看见的地方全是伤,一小罐药膏也不够用,上到最后,黎云宵全然放弃了。 她跪坐在西初的面前,小心地使用着自己的力量,莹白的光融入西初的伤处,悄然治愈着她腿上的伤,只是这着实费力,只是一块小小的伤口,黎云宵就没了大半的力气,她并不能一下子就让西初恢复如初,甚至连治好一些小伤口都不行。 她着实是没用了些,黎云宵倒在一边费劲喘着气想道。休息了一下,黎云宵抬起手按住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她垂下眸子默念着祭祀的咒文,白光在她的手中若隐若现,本该被治好的伤在她的手离开后还是原来的模样。 黎云宵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扯过一段纱布给自己手臂缠了两下,然后将袖子放下,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第208章 西初难得做了一个好梦。 她抓着身上快要掉下去的小毯子回想着, 梦里的一切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隐约觉得那是个好梦,这是这么多天以来, 她第一次没有被惊醒。 之前躲在林子里的时候,哪怕很困了,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惫, 她也不敢睡,闭上眼又害怕地睁开,她总觉得只要闭上眼下一秒就会有人靠近她, 然后她就会被抓起来, 被人剖开身体……只要一想到这个,西初就忍不住害怕地颤抖。 西初晃晃脑袋,微微的药香萦绕在她的身侧,西初疑惑地抬起了手, 她的手干干净净的, 之前在地上摸爬打滚的脏东西消失不见了。西初迟疑了下, 手心里的柔软触感让她低下了头,这不是她的东西。 毯子, 药香,变得干净的自己…… 西初转头看向马车的另一侧,少女的书搭在了脑袋上,而她本人正趴在桌上,似乎是睡着了。 西初双手捏着毯子,犹豫了下, 慢慢朝着对方移动, 她还不能很好地适应双腿,虽然当了几辈子的人了, 但当了一段时间的鱼后,她好像不太会走路了,现在更多的还是需要靠着爬行来移动,这也是她为什么会躲到看上去就像是有主的马车上,她实在是逃不掉了。 在靠近对方后,西初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将小毯子披到对方身上,快速抽离时,她的手腕又被抓住了。 西初吓了一跳。 盖在黎云宵脑袋上的书本突然落地,趴在桌上小憩的人冲着她露出了个笑,她说:“抓到你了。” 西初的心不安地跳了跳,她面不改色,脑子里已经构想了许多个逃跑的计划,在想到对方那个可能和自己来自一个地方的老乡之后,西初将那些计划打散。 对方也很快松开了她的手,就好像只是在跟她开玩笑。 这个发现让西初小小松了口气。 看着西初的几番变化,黎云宵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举动不太妥当,她下意识就说了句对不起。 如此直白的道歉反倒是让西初愣住了,她结结巴巴张口就问:怎,怎么了? 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又不会讲话了,西初略显尴尬,黎云宵及时地递过了笔和一块方形的小黑板。 西初见过这东西,是可擦拭的重复书写的东西。 她眨了眨眼,好奇地看向黎云宵,黎云宵读懂了她眼中的疑问,解释着:“几个月前东雨的商人带过来的,许多口不能言的人都很喜欢。家中长辈……不是小姑姑,是另一个长辈与这位商人相熟,许多稀奇玩意也都往家里头送了一份,我此番出门也是抱着能不能见到你的想法出门的,便将那些想要给你的东西一起带上了,我觉得你见到它也会觉得很有趣。就是不知在水中能不能用……” 奇怪的人,西初抱着小黑板嘀咕了一声,在黎云宵看过来时又迅速摇了摇头。 黎云宵笑笑,“认识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她指了指自己,又重新介绍了一番,“我叫黎云宵,是,北阴人。” 西初看着她,又看看小黑板,不知该在上面写下什么名字。 她写了两字又擦了去,反复纠结的模样落在黎云宵眼里,她又开了口说:“你是不记得了吗?” 西初摇了摇头,她抱着小黑板也不说话,西初有点烦恼,过去的每个身份别人都认识她,没有名字的也被人取了名。 “小鲛人?小鲛人?”黎云宵喊了好几声,西初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看着黎云宵的模样坚定了心,然后在上面写下了三个字。 “小鲛人。”黎云宵念着。 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敷衍啦!西初略为心虚地避开了黎云宵的目光,她没敢看黎云宵,倒是听到了黎云宵略带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只是让人听见了不太好,我叫你小鲛好吗?” 她没有很较真,没有觉得西初跟她说了个假名字很不好,她只是很认真地在想要怎么称呼她。 西初看了她一眼,心情着实有些复杂,但她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对着黎云宵说不好。 她没有拒绝让黎云宵弯了弯眉眼,西初听到她又说:“小鲛。” 西初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声。 她很开心的样子,西初想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开心。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不要为难自己贫瘠的大脑容量。 “我们快到城门口了,不过进了城还没法见到小姑姑,小姑姑不在海珩城中,等过些日子我们就回京了,到时候我再带你去见小姑姑。” 她提起这个西初就很有聊天的欲-望了,西初有很多事情想知道,那个小姑姑是个怎样的人,小姑姑会欢迎她吗?这些问题,西初都想知道。 黎云宵摸了摸头,看着西初在小黑板上写下的问题,稍微想了想,回答着:“小姑姑是个很好的人,小时候她会摸着我的脑袋夸奖着我,会说宵儿好棒,小姑姑很温柔。” 这样子的话好像并不能证明小姑姑有多好,黎云宵想了想,试图举例说明:“幼时家中兄长有一妻子,她的娘家并不好,我们都很讨厌,北阴人都很讨厌的地步,所以她在我们那边生活的也很辛苦,兄长不喜她,家奴也可欺她……幼时的我也不喜她,觉得她是个坏人,但小姑姑会对我说那是不对的,我不该将这些糟糕的情绪发泄到她身上。若是有朝一日我也与她一样的话,旁人也这样子无端欺我,也会觉得委屈……我并不懂小姑姑说的那些,那时也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如小姑姑所说的那般,只是那样子对我说的小姑姑很温柔。” 现在呢?西初忍不住问。黎云宵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但是没有提起现在的她来,西初有点不安。 “现在?”这个问题似乎是难倒黎云宵了,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小姑姑在我眼中自然是千般万般好的存在,现在我们二人并不如过去亲近,她变了些,不过我也变了些,人都是会变的,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小姑姑会喜欢的宵儿了,她自然不爱与我亲近。” 西初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回答,这种回答的背后藏着的事情大多是不太好的,她犹豫着写下:你难过吗? “难过吗?”黎云宵摇了摇头,“不难过的,其实那时候家中的人都不喜欢提起小姑姑了,一提起小姑姑母亲就很生气,我去问父亲,父亲总是很难过的样子,我当时还在想,是不是小姑姑没了所以大家才变成这样子的,我偷偷难过了好几日。后来离开了北阴,再次见到小姑姑时,很开心,哪怕小姑姑不再像幼时待我那么亲近了。我也依旧觉得很开心,只是人难免会有坏心思,但是小姑姑还在,于我而言便是最好的事情了。与小姑姑分别的那几年我总是在做梦,我梦见小姑姑被关在了好多好多火的地方,她在哭着喊疼,我很害怕小姑姑真的去了那样的地方,所以比起被冷落,小姑姑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黎云宵很是轻松的说着,西初听着总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面前在笑的这个人好像很难过,她有些想伸手抱抱她。 西初并没有动作,她有很多的犹豫纠结阻挡着。 安静了好一会儿,黎云宵忽然问:“你呢?” 我?西初惊讶了下,不知黎云宵为何提到自己,想了想,西初摇了摇头。 “你家是怎样的呢?我想了解你,我想知道你的过往,我想知道和你有关的事情,想知道你的喜好,想知道你的所有事情……”黎云宵说着,她急切的模样像个急于跟心上人示爱的楞头青。 西初有被吓到,因为她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着实是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才好。 西初在小黑板上写写涂涂,最后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西初其实不太记得了。 那个属于西初的家是怎么样的,想起来就很模糊。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那么多个人偏偏是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为什么她会一次又一次地在这个世界死去然后又复生。 西初想不明白。 西初许久都没有动作,抱着小黑板很是沉默的样子让黎云宵小心翼翼问出了声:“你想家了吗?” 西初无声点了点头。 黎云宵顿时就松了口气,她笑道:“那之后我送你回家吧,莫要担心,我不会让别人抓到你的,你也快些忘了那个人,以后好好待在家中,不要再上岸了,岸上有好多坏人。” 她说的家和西初想着的家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但西初还是乖乖点了点头,这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唔,我也是个坏人,所以你不要觉得我帮了你就是个好人了,人类对于你而言都是试图抓捕你的坏人,所以你见了人类要躲的远远的,知道吗?” 西初眨眨眼,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心中再一次对黎云宵下了肯定的判定。 一个奇怪的人。 很奇怪。 但是西初不讨厌她。 第209章 她们在入夜后进的城, 守城的士兵看了他们的路引,要掀开马车来检查时,被外头的人制止了。 是西初从未听过的男声。 他说了一句:“放肆。” 有点像西初从前看的狗血三流电视里身份贵重的公主啊郡主啊出门时的那种感觉, 因为她们乘坐马车出门的时候,遇见这种拦路的都会让手底下的侍卫去喊上这么一句话来。 西初忍不住回去看了眼黎云宵,黎云宵在看书并没有过多关注外头的情况, 或许是西初的注视太过强烈了,又或许是对方的注意力一直都没从西初身上移开过,西初只是刚回头看她, 黎云宵就抬起了眼。 她冲着西初露出了个软软的笑容, 很是无害,像是从路边走过碰见的小白兔一样,软乎乎的。 西初立马转过头不去看她。 西初其实想掀开帘子看一下外面的,她一直在海里, 上了岸就被人关了起来, 之后又一直在林子里。 想想……她有多久没来过这种地方了? 好久了好像, 上一次没活多久就被打死了,再上一次被人推进了冰湖里……再上一次……好多次了, 每一次好像就没有活到过寿终正寝的时候,明明她的身体很健康,无病无痛。 西初翻了翻自己的手掌,指腹上的裂痕被黎云宵上了药,看着有层透亮的膜裹住了手指头。 马车在城门口停了一会儿后就又开始动了,西初听见车夫驾车的声音, 光凭声音西初都能想象出车夫甩着缰绳控制着两匹马前进的样子。 当一个马夫也挺好的, 每天和马一起生活,培养好了感情, 就算有一天要跑路,骑上马就可以日行千里。 西初胡思乱想着,外头有马蹄声靠近,她警惕地侧头看去,没一会儿,刚刚的那道男声响了起来:“云宵。” 是在喊黎云宵。西初下意思看向了黎云宵,刚还随意坐着看书的黎云宵放下了手中的书,她直起了身子,先是用眼神安抚了下西初后才出声询问着:“怎么了?” “待会我想先带明姣去见爷爷。” 她可不是贺先将军想见的鲛人。黎云宵原本想这么说的,只是落在前方一脸懵懂的小鲛人身上,黎云宵顿了下,高声应着:“好。” 马蹄声又走远了些,听着动静,外头隐约有少女娇弱的声音传来,西初听着声,小心翼翼地驱动双手双脚快速爬到了黎云宵的身边,她指了指外头,然后拿起了小黑板,话还没写完,就听见了黎云宵的回答:“他是贺留,南雪贺大将军的孙子,是未来贺家军的统帅。”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唔,就跟你们鲛人保护你们的王的鲛人一样,就是那样的意思。” 西初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西初又不是真的一无所知的鲛人,只是黎云宵这么说让西初有些接不上话来,她的解释很微妙,像是大人为了向不知世事的孩子努力解释着这是为什么那是为什么一样。 明明看上去也还是个小姑娘,可真奇怪。 西初抹去了自己在小黑板上的字,重新写着,写完后她举起小黑板反手朝着黎云宵:在我们那里,你还是个小孩子。 同时又用手比了一个高度,往下按了按,示意她像个这么高的小孩子。 黎云宵看着她比划的模样笑了出来,她道:“欸——真的吗?那我对你来说还是个孩子吗?” 西初点点头。 “那你是大人了吗?”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西初不知道现在的这具身体多大了,但是西初的心理年龄毫无疑问是个大大人了,在深思熟虑之后,西初很认真地朝着她点了点头。 是大人了,一个优秀的、好吧,其实是普普通通没啥优点的大人。 “那我该叫你姐姐吗?”她忽然问着,眉眼含笑的模样像是在揶揄,西初的脑子没能反应过来,黎云宵已经甜甜地喊了一声:“小、鲛、姐、姐。” 有一点点的奇怪。 西初想着,但是对方叫姐姐的模样格外甜,西初抱紧了自己的小黑板,脸颊不自觉的染上了一抹红,她不好意思地扭过头,黎云宵却伸出了手,轻揉着她的小脑袋。 这样子的动作,一点都不像西初是姐姐,反倒是被哄着的妹妹,西初双手盖过脑袋,两步跑开,刚刚要问的事情要说的话在黎云宵的这番打岔中完全被丢到了脑后去。 马车慢慢悠悠朝着前方前行,在西初还躲在自己的小世界发呆时,黎云宵走到了西初的面前,在西初微愣的目光中蹲下了身,她抬起了西初的脚,将一只柔软的鞋子套上了西初的脚。 穿了一只鞋子,她又将另一只鞋子给西初穿上,两只鞋子套在脚上,西初轻轻晃了下,鞋子不大也不小,虽说并不是完全适合的大小,但西初并不会觉得不舒服。 被人帮着穿鞋子并不是第一次了,西初有着很多次的经历,甚至有一次是从活着到死都是被人服侍着的,只是那段记忆敌不过苦难,上次被人帮着穿鞋子时,她经常需要将脚塞进完全不适合自己的鞋子里。 很痛,每天走路的时候都很痛。 就跟没了鱼尾巴一样,每天走路都很痛。 西初沉默地摸了摸鞋子,她咬了咬唇,说不出的滋味在心间流转,她抬头看着面前的黎云宵,黎云宵不好意思地解释着:“天凉了许多,虽说你与我们不一样,但总归穿上鞋子会好一些,我是不是自作主张了?你习惯了鲛人的模样应当时不喜欢这么被束缚的,我……” 西初摇了摇头,她拿起小黑板就要在上面写下两个字,黎云宵反手拉住了她书写的手,说了声:“你喜欢就好。” 西初又看她,这有点奇怪,很奇怪,她忍不住便问着: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是有读心术吗?西初想着。 “你很好猜,心事都写脸上去了。”她这么回答着,西初听清后,第一时间摸上了自己的脸。 她又一次转过了身,背对着黎云宵,唰唰唰在小黑板写下了几个大字:不许看我。 “可那样我就看不见你了。好吧,我不看你了,那你能看着我吗?” 西初:…… 西初想大声告诉她不可以,但是西初发不出声音来,西初只能在小黑板上写写涂涂好半天然后将小黑板往黎云宵面前一递。 她写了很久,下笔的声音听着很用力,像是在生气,不过常人认知中的生气并不一样,她的生气并不是会伤人的生气,只是闷着,像孩子气闷地躲在一边说着委屈又可爱的话。 等那小黑板被她送过来时,黎云宵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一个可爱的小鲛人,与所有人都不一样,和小姑姑说的一模一样,天真又好骗。 ——你不可以猜。 黎云宵弯了弯眉眼,应了下来,“那我不猜了就可以看你了吗?” 这种问题要回答还是有些羞耻的,西初揪住自己的脖子咳了咳,她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来,黎云宵也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因为她真的很遵守西初的要求,从西初说不许看的那个时候起就再也没看过西初一眼了。 西初又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她们两个的角色好像又颠倒了,想要挽回一点点尊严的西初朝着黎云宵的袖子伸出了手,她拽了一下下,等黎云宵看过来,要挽回尊严的西初极其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黎云宵顿时笑了起来,她说:“小鲛姐姐可真好。” 西初的姐姐自尊被满足了。 西初以为马车上藏了一个人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毕竟所有人都以为马车上只有黎云宵一个人在,而只有一个人在的马车上冒出了另一个人,怎么看都很奇怪吧? 但黎云宵只是给西初披了件披风,然后领着她下了马车,这一过程中并没有人看她们一眼,没有人询问黎云宵一句,西初是谁。西初不免得连连看了黎云宵几眼,但黎云宵只是握着她的手,冲她露出了个温柔笑脸,她好像在说:别害怕。 那只握着她手的手并不大,很小巧,就比西初的手大了一点,她看上去只是一个十几岁大的小姑娘,但却比西初能干许多。 这个时代的很多人,看着明明都是不大的人,可很多事情远远要比西初这个成年人要成熟很多。 西初握着她的手,感觉到了安心。 不安惶恐的心终是在这一刻有了归处,她同样地,抓住了黎云宵的手,暗自在心底说了声:谢谢。 西初想,幸与不幸终究是成正比的,她觉得自己不幸,可很多时候西初又很幸运,哪怕遇见了不幸的事情之后,西初还能够遇见幸运的人与事。 黎云宵住在一个大宅子里,据黎云宵所说这里是郡守府,她在这里暂住,她说的时候也很奇怪,暂住两个字听着格外的奇怪。 西初是不大懂的,可能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所以觉得她话中有话,但其实她根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替西初解释而已。 西初跟着她走进屋里,还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黎云宵忽然说:“你跟我住一屋可以吗?我睡外边的榻上,你在床上睡,还是说你更喜欢在水中睡?那我去让人给浴桶放满水,你就在这里勉强一夜可好?明日我便让人开辟一块地出来……” 西初:……大可不必。 第210章 西初洗了个澡, 热水澡。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碰到热水,她将身体全部沉入水中,看着水面上自己咕噜噜冒出的泡泡又伸手一一戳破, 在水面之下,她双腿上的鳞片若隐若现,那是残缺的, 只冒出了边边角角的鳞片,伸手去摸还能感觉到上边的锐利棱角。 那是刚长出来的鳞片,只长了一截, 并不是完整的。 西初沉默地摩挲着上面的鳞片, 然后闭上了眼睛,一片又一片还未长全的鳞片被她拔了下来。 很痛,痛到西初拔了一片就不敢再去拔第二片了。 但她只是缓了一下,咬着唇, 将鳞片一一拔下, 从腿上被拔出的那一瞬带出的鲜血溶于水中, 最后落在西初手中的唯有那半片残缺的鳞片。 西初在水里头待了很久,直到那些鳞片被她拔尽, 西初才从水里头出来,被她浸泡过的水被她的血染红,明眼人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会被发现的,只要说是伤口裂开了就好。 西初想着,她安心地穿上了衣服,伤口重新被撕裂开的双腿被衣裙掩盖, 谁也看不见在那底下的模样。 只是伤口能遮掩, 其他的却没法遮掩。 她走的更加慢了,因为每走一步都很疼, 疼到西初想把双腿砍掉免受痛苦的侵袭。 西初怕被发现不对,但她实在是没法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个时候西初也庆幸自己无法出声,不然每一步都在惨叫的话,那岂不是太奇怪了,明明是一双完好的腿,可一直在叫的话,别人会用奇怪的目光看过来的吧? 西初试图掩盖的事情并没有被她藏住。 黎云宵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她第一时间就迎了上去,然后在西初的面前转身蹲下。 她说着:“我背你吧。” 西初一愣。 黎云宵没看她,但也知道西初现在是怎么样的模样,她稍稍思考了一下措辞,想着应当怎么讲才会好一些,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冒出来的依旧是过去的小姑姑,“小姑姑说鲛人小公主用声音换来了一双能在陆面行走的双腿,而用着那双腿走的每一步路都像是踩在了刀尖上。”黎云宵顿了顿,她忽的很心疼地问着:“你很疼是吗?” 西初沉默地摇摇头,黎云宵看不见她的动作,只得转移话题,不提这件她不愿说起的事情,“我想背你嘛,我还从未背过鲛人呢。” 就差明说给个机会了。 西初犹豫了下,慢慢靠近黎云宵的后背,她双手搂住了黎云宵的脖子,贴着她。 黎云宵很轻易就将她背了起来,看着明明是个需要他人来保护的女孩,可实际上她却很有力量。 西初稍稍惊讶了下。 背着她的人又猜出了她想问的问题,只听她说:“我自小体弱,母亲怕我长不大便让人教导我强身健体之术,只是比旁人多了几分力气而已,并不能打。” 黎云宵轻哼两声,又补充了一句:“我可是很弱的。” 西初:……看不出来。 走了一段路,黎云宵将西初放到了床上,她顺势在西初的面前蹲下,询问着:“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西初的双腿缩了缩,她没敢回答,黎云宵仰头看着她,略显可怜地问着:“我可以看一下嘛?小鲛姐姐。” ……可恶。西初没法抵挡这个字眼的入侵。 于是西初试图掩盖住的双腿再次暴露在了黎云宵的面前,看着西初那称不上好模样的双腿黎云宵沉默了好久。 她不说话,西初想是不是吓到她了,心里不安又恐惧,她着急就要放下被挽起的裙角将腿缩回来,黎云宵却叹了口气。 “小鲛姐姐真是的,这样子怎么能让我放心呢。”她说着话,同时双手按住了西初的双腿,西初退无可退,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心里头一下子就慌了起来。 她的掌心附在西初的腿上,西初感觉腿上有阵阵的暖流,像是梦里头的感觉,那个温暖又干净的梦。 黎云宵在说着什么古怪的话,是西初没听过的语言,和北阴语有点像,但又有点不同,好像是献上、赠予、祝福……西初不太明白,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从黎云宵手心里发出的温暖白光,白光化作了星星点点融入了西初的双腿中。 那些白光让西初的疼痛减轻了不少,这个发现让西初很是惊讶,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一次都没有,活了这么多辈子,西初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上有超能力。 这是什么?西初知道是神奇的类似超能力的东西,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她想知道这东西的专属名词。只不过小黑板不在她手边,她没法写字,西初问出的话就跟扔进大海里的石子,一声响都听不到。 西初不指望靠这交流,黎云宵又一次在她没开口说话的时候给出了西初好奇的答案。 “我忘了告诉你了,我母亲是北阴的祭司一族,幼时族中长辈教了我一些,只是那时比较顽劣,不好学,不然我定能治好你的双腿。” 黎云宵说的轻松,背后也不知藏了什么故事,她身为北阴人,现在在南雪,和她同行的人一路很照顾她,但也没有说很尽心尽力。 西初想着,对她就忍不住升起了几分同情。 已经很厉害了。西初想告诉她,她左右看了看,小黑板在离她老远的地方,现在拿不到,让黎云宵去拿过来又有点奇怪。她烦恼了一会儿,然后想到了什么,西初拍了下黎云宵的肩,示意黎云宵看向自己。 等黎云宵看过来,西初立马冲着她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你超厉害的! 黎云霄不懂她的手势,但看着西初那认真的表情她大致能猜出西初想要说些什么,盯着西初看了好一会儿,她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许是笑得有些厉害,眼角都笑出了眼泪来,黎云宵擦了下生理性的泪水,笑着摇摇头:“你这样子会让我生出些不好的念头的。” 什么不好的念头? “一些会被你讨厌的念头。”黎云宵笑笑,并未解释。 西初不懂。 但黎云宵已经将话题从这上面转开了,她站起身,指了指外面,“我去拿些药过来,我学艺不精,只是个半吊子,真要伤愈还是得靠药物才行,我的力量只能帮你减轻些疼痛。” “不过等以后,若是回了北阴,我便去找母亲学最厉害的祭司术法,然后再来治好你。”末了她又说:“在那之前,你可不能变成泡泡,在我治好你之前,你不可以变成泡泡。” 西初想说她才不会变成泡泡,辩驳的目光一触及黎云宵那认真的眼,西初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点点头,保证着。 黎云宵满足地笑了起来。 之后是繁琐的上药作业,西初表示可以自己来上药,但黎云宵说不放心坚持自己来上药,西初拗不过她,只得让她帮忙了。 主要是一句又一句的小鲛姐姐砸下来,西初着实有些受不了,西·小鲛·初姐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等躺到床上时,已经很晚了,正如黎云宵一开始说的那样,西初睡了床,黎云宵则是睡在了外间的榻上。 西初侧头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见屏风,榻上的黎云宵被屏风遮住了,她只能靠着偶尔出现的月亮落下的光照射出来的影子来判断在那后面的人。 黎云宵在外面。 距离西初不远的地方。 西初小心地捏着被子盖住了自己大半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她看了头顶好一会儿闭上了双眼。 黑暗的世界中,出现在西初眼中的是步步逼近的人影,以及拿着刀往她身上砍来的看不见面目的人。 西初重新睁开了眼,她双手紧紧捏住了被子的边缘,闭上眼睛后的世界让她很害怕。 她没能睡着。 在林子里的时候也是,时常被吓醒,一丁点风吹草动,西初都被吓得睁开眼。 她需要睡觉,西初想着,她得睡觉。 她翻了个身,有影子在墙上成了形变作了个举着镰刀的人影,西初立马翻了身,往外头看去时,阴暗的角落里又好像有个人蹲守在那里,西初果断拉上被子将自己全身盖住。 “小鲛姐姐,你睡着了吗?”外间传来了黎云宵的声音。 西初各种翻身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捏着被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好半天,西初才想起自己不会说话,也应不了黎云宵的话,她为什么要问? 西初小心翼翼拉下了被子,她偷偷看向了外间。 原先侧身躺着的黎云宵坐了起来,她点了一盏灯,端着它走了进来。 西初就那样看着她步步靠近,最后来到了自己的床边。 黎云宵将灯盏放到了高些的柜子上,她蹲下-身,与床上的西初平视,“我给你留一盏灯吧?” 为什么?西初动了动嘴皮子,无声问着。 黎云宵回答着:“因为我有些害怕,总觉得小鲛姐姐是泡影,若是不好好看住了,就会消失。” ……奇怪的人。 西初再一次肯定着。 她偷偷看了眼刚刚那让她盖上了被子的地方,那里没有人,只是放了一把椅子而已,她在黑暗里看的不真切,将椅子看成了人。 西初想,她好像真的需要一盏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0-220 第211章 “我不是鲛人。”柔弱的少女在他面前说着可怜兮兮的话语, 她红着一双眼,委屈地咬着下唇,那模样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见贺留往边上让了一步,她更是委屈地哭了出来,“贺留, 我不是……” 贺留最是害怕女孩子哭泣,特别是哭得梨花带泪的女孩子,他安抚着她, 轻声哄着:“别怕, 我带你过来只是让祖父看看,世间没有鲛人,严家村所谓的鲛人只不过是世人以鲛人为借口关押无辜的少女,那两个诓骗祖父的家伙, 那群虐待你的家伙定会得到严惩的。” 名为明姣的少女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她很是信任贺留, 自打被救出来以后,第一眼见着了贺留, 便满心都是她。 贺留也待她极好,总是护着她,守着她,哪怕她夜里做了噩梦缠着贺留睡不得觉,贺留也依旧耐心地哄着她入睡。 她是相信贺留的。 贺留带着鲛人少女拜见祖父,祖父听着他的话并不以为意, 明明是祖父最先关心鲛人之事, 现在鲛人一事有了结果他倒是一点都不关心,反倒提了一句:“你带回一个人, 北阴的那丫头也带了个人回来。” 贺留心中埋怨着,不过注意力被贺先引去了一二,黎云宵这几日都与他在一起,哪会认识个什么其他人。 他想了想,想起这几日自己一直陪伴在明姣的身边,有什么不安好心的贼人近了黎云宵的身边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当下心便乱了几分,他忙跟祖父道别,被他带回的少女也跟着他一同离开。 贺留是想直奔黎云宵去处的,但他的手中始终牵着明姣的手,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应当先处理好明姣的事情才能去忙活自己的事情,只是……明姣一离开自己就会发狂…… 贺留有些头疼。 他正为难,少女小心翼翼的声音落在他耳边:“贺留你是要去找宵姐姐吗?” 贺留点了点头。 “那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可要快些回来,我……我一个人会害怕。”她低着头,说着可怜巴巴的话语,字里行间都是对他的不舍。 贺留叹了口气,他伸手揉了下少女的脑袋,无奈道:“等明日再去也是一样的,云宵她,和普通姑娘不一样。” 明姣不懂,因而她只是用着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贺留。 她等着贺留说出她不懂的那些,等了好一会儿,贺留也只是牵着她的手,往住处走去。 * 西初起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她揉着眼睛坐起,发现黎云宵就趴在了她的床边睡着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想不起这是发生了什么。 往回想了想,昨天黎云宵给她点了一盏灯,又问她是不是睡不着,然后给她说睡前故事,说的是什么呢? “你知道西晴吗?” 西初知道的,西初还在西晴待过好几年。 “那是个女儿国,女子治国,女主外,男主内,孩子也是男子生。幼时小姑姑还会哄着我说不如等我长大后娶个西晴的男子。” 西初看着她说话,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她以前也在想,如果西晴和外国联姻的话,别国的公主嫁到西晴,或是西晴的皇子嫁到别国的话,这可真是个神奇的问题。 “你们鲛人是如何的呢?我听说鲛人不分男女,小鲛姐姐看着模样是姐姐,那也可以变成小鲛哥哥吗?” 西初鼓起了腮帮子:……不可以! 黎云宵顿时笑着歪倒在床上,嘴上还说着:“小鲛姐姐真可爱。” 西初:……可恶,这什么奇奇怪怪的小破孩。 西初果断地拉起被子蒙头睡觉。 再之后西初就睡着了。 这么一想西初倒是明白了前因后果,给她说睡前故事的人也睡着了,所以才会在这里。 她回想着昨天的事情,那头黎云宵已经睁开了眼醒了过来,见着西初的第一眼,她便喊了一声:“小鲛姐姐,早安。” 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几分未清醒的含糊。 西初捏着被子的手往上拉了两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句:早。 黎云宵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但还是对着她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来。 昨天一夜无梦,今早看见一个漂亮小姑娘对着自己笑得格外灿烂,西初想再怎么不开心的人在这一天的开始都会很开心的吧? 因为她现在就很开心。 感觉心情都好了很多,那些坏事好像都离西初而去,留在西初身边的只有快乐。 洗漱过后,黎云宵让人上了早膳,全都是鱼料理,鱼肉丸子,鱼肉包子,鱼片粥……一桌子的早饭都是鱼。 西初看着有些无从下手。 看着她迟迟不动手的模样,黎云宵又开始了小心翼翼的猜测:“是不会用餐具吗?还说已经吃腻了不喜欢……完了,我忘记了,小鲛姐姐一直活在海里,论鱼料理小鲛姐姐定是吃过许多,肯定是有些腻了,我这就让人去换别的过来。” 黎云宵急忙站起,西初尴尬地伸出手抓住了黎云宵的衣角,在她看过来时,西初沉默地摇了摇头,只能认下自己不会用餐具的借口。 虽然但是,没有吃过很多鱼真是很抱歉呢。 于是西初的早上时间在黎云宵的教导如何使用餐具和在努力装作自己是个不会用筷子勺子的笨蛋鲛人中度过。 只是稍微有点不一样的,每样东西黎云宵只让西初吃三口,哪怕西初对那道菜还挺喜欢的,在这种情况下,明明一直都对她有求必应的黎云宵反倒是很坚决,倒也没有很凶的跟西初说不可以,黎云宵也还是用着自己那软糯糯的声音可怜兮兮的语气说着:“明天还吃这道好不好?今天就不吃那么多了。” 西初最受不了糖衣炮弹的攻击,特别是黎云宵软乎乎喊着她姐姐的时候,可恶,被敌人迷了眼。 黎云宵的日常好像很闲,用过膳就问西初要不要出去外头走走,西初摆摆手拒绝了外出,黎云宵思考了下就让人取来了很多玩具,西初顿时就被玩具包围了起来,她还想陪着西初一起玩,告诉她这是什么,该怎么玩,很有兴致的模样。 西初摸了摸脸,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耽误人家,怕给黎云宵带来麻烦,在她又一次拿起玩具的时候,西初唰唰在小黑板写着:你可以不陪着我的,你去忙你的吧。 被拒绝了的黎云宵眨眨眼看着她,笑着说:“我没什么可忙的,比起我努力上进,大家都愿意看到我在玩乐。” 所以,哪怕她醒来后说着自己在海中见到了鲛人要去海中寻鲛人,他们也只是当作玩笑话,在她三番两次跳入海中时,他们更是巴不得她就此葬身海底。 她若是死了,北阴定会出兵,南雪也有了借口打破协议。 曾经的小皇子已经长大,摄政王又能压着他几时呢? 黎云宵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一个人质在异国他乡要做的便是做个天真无知被摄政王圈养在王府中的雀鸟。 她随口一说的话倒是让小鲛人很不安地看着她,没一会儿就见小鲛人抓着笔在小黑板上写着:你家里人对你很不好吗? 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心与不安,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便替她担心着。 黎云宵想碰碰她,摸摸她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着的全是对她的关心,黎云宵想留住它。 她的心思百转,最后都化作一个笑容,“家中长辈待我极好,你莫要担心,小鲛姐姐昨日不还说我还是个孩子吗?是在他们看来也是的,他们觉得像我这般年纪的孩子就应该与孩童一般玩闹着,不该背负着太多大人的烦恼。” 这样啊,西初松了口气,她冲黎云宵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黎云宵也同样对着她笑着。 于是黎云宵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和西初玩起了愉快的小孩子堆高高游戏,西初是不大想玩的,毕竟她是个成熟大人了,但是大人带着小孩子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西·大人·初心安理得地试图用木头搭出一栋大房子来。 黎云宵拿起一块三角的木头放在了西初用心堆成的四方形上,说了一句:“我原以为鲛人会有鲛人族的文字呢,一开始看见小鲛姐姐写字的时候还有些惊讶,想着传说果然是传说,有些藏书中说鲛人原先也是陆面上的人类,只是万年前南雪发生了异变,整个国度下起了漫天的大雪,南雪人被关在了群雪之中,为了适应这恶劣的环境,有些南雪人变作了鲛人。” 西初眨眨眼睛,不是很理解,于是西初小朋友举起了自己的小黑板:为了适应环境难道不应该是变成雪人吗? 黎云宵愣了几秒,她笑了起来,这个问题似乎很好笑,她好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是啊,怎么不是变成雪人呢?不过那样子我应该怎么喊你?喊你小雪人姐姐吗?” ……太阳一出来就化掉了喂! 黎云宵又笑:“那还是变成鲛人好一些。” 关于西初这个鲛人为什么会写字的话题就在这个雪人的奇怪话题中被莫名其妙转移了。 西初按着自己的笔,看着一边认真跟她用着各式各样的小木头搭房子的黎云宵,小小地松了口气。 如果黎云宵深究的话,那西初可能就要说自己天赋异禀,是个天才鲛人这种令人羞耻的只想挖个坑跳进去的话了。 “贺留待会或许会过来,小鲛姐姐不要怕,贺留虽然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大少爷,但是……”黎云宵突然说起了这事,一个大喘气停顿惹得西初也跟着紧张地看向了她,她等着黎云宵的但是,一般这种话后面接着的大多是他看上去不太友善但实际上是个还不错的人。 这种套路式的转折西初都懂,先抑后扬,懂的都懂。 不要破坏小朋友的奇妙表现欲。 黎云宵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也还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家伙吧。” 西初:? 第212章 黎云宵是个脾气很好的女孩子。 西初是这么认为的。 能让一个脾气很好的人说出他不好来, 那么这个人得多不好呀?她们对于贺留这个人的话题开始是在昨天,昨天的黎云宵短暂地提了一嘴,今天又提了一次。 西初如临大敌, 她拿过小黑板,问着:我需要躲起来吗? “小鲛姐姐为什么要躲起来?” 因为我不是很莫名其妙出现的吗? “莫名其妙?小鲛姐姐可不是莫名其妙出现的,小鲛姐姐于我而言是奇迹哦。” 在沉入海中看到的那一尾漂亮的银白色鱼尾时, 昏迷前留在脑海中的就剩下朝着她游过来的鲛人身影了。 醒来时他们还在说是附近的渔民救了她,只因她坚持那是有人救了她,所以他们就编造出了渔村女的假话, 哪怕他们一开始只是在岸边捡到了她。 在她再一次跳入海中被漂亮的银色鲛人救起来时。 那是奇迹。 是神灵降下的奇迹。 西初觉得有一点点奇怪, 第一次有人这么对她说,说她是奇迹什么的,有点怪不好意思的,不好意思到西初想要背过身去, 因为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热。 “母亲说, 喜欢的人, 喜欢的事,便要让人知道。若我无能, 那么喜欢的东西便只是软肋,若我强大,那么这便是逆鳞。”说着话,黎云宵小心翼翼伸出了手,想触碰的心在这一刻忽的涌了出来,但她的方向最终还是换了个地, 黎云宵的手落到西初未曾搭完的房子上, 她捡了块长条,立到了西初未搭建完的房子门口, 然后手指轻轻一推,长条木块倒了下去,她接着说:“母亲不喜欢我是一个无能之人,她希望我能够坦率地告诉她,我喜欢的人与事,哪怕母亲反对,哪怕母亲不喜欢,她都希望我能有勇气去反抗她,而非因着她的不允许,她的不可以不去喜欢。” 西初认真听着,然后举牌:你母亲真好。 西初很少会遇见这样子的妈妈,记忆里的妈妈很脸谱化。 黎云宵的手停在木块上很久,她注视着认真书写,认真与她表达着自己心情的西初,笑着说:“小鲛姐姐也很好。” “小鲛姐姐呢?好像一直都是我在说耶,小鲛姐姐都不讲自己的事情,小鲛姐姐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呀?” 西初忙摆手,又在小黑板上写着:我说不了话,要写字的话,会写很久很久,你会等的很不耐烦的。 “不管小鲛姐姐要写多久,我都会等你的。你想告诉我的事情,我都会耐心等待的。” 你真奇怪。 “嗯?” 我对你来说,是个陌生人吧?就算我的身份和你不太一样,可你不觉得你对我释放的善意有点超过一个好人的范围了吗? “因为我喜欢小鲛姐姐啊,对于喜欢的人来说,想要更亲近一些不是应当很正常吗?” 西初摸摸脸,觉得这个回答有点在哄傻白甜,她看了眼笑得跟个傻白甜一样的黎云宵,无奈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好的吧,毕竟喜欢一个人所以对那个人好,是万金油的答案。 不过有点点牵强。西初又继续写着:会说这种话的大多是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小鲛姐姐觉得我是吗?” 西初摇摇头,她并不是在说不是,她在说不知道。 西初不知道黎云宵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黎云宵是不是别有用心的人,不知道黎云宵现在对她的好是不是奥斯卡影后级别,西初什么都不知道。 她碰见了黎云宵,黎云宵救了她。 光凭喜欢这个理由完全站不住脚。 “你见过鲛人吗?人首鱼身,有着不同于人类般的美貌,活在海里,不受任何的拘束。” “我曾经见过哦。” “那是我在冬日里遇见的奇迹。” 黎云宵说着,像是在说什么浪漫的童话故事,西初愣了下,手已经握着笔就要在小黑板上写字了,外头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她的笔从手里头滚落。 “云宵,这个世间没有鲛人,你又在胡说八道了。” 说话的是昨天听过的那道声音,也是黎云宵口中的那个不怎么样的贺留。 西初看了过去,对方踩着外头的光走了进来,光线落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的五官精致,是个漂亮的少年。 只是漂亮的少年身后还跟着个娇弱的少女,像是怎么都离不开人似的,紧紧牵着贺留的手。 有一点奇怪。 西初想问黎云宵,她们这里的规矩没有男女授受不亲吗?转念想到对方可能是青梅竹马什么亲近的关系,这个问题也消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黎云宵没有起身,她仰头看着逐步走近的贺留,目光慢悠悠从他身后的明姣身上扫过,最后朝着贺留露出个笑来。 “我听说你捡了个人回来。” “贺将军管的有些宽。” “祖父也是担心你。” 黎云宵笑笑不说话了。 贺留沉默了下去,不知该怎么让这个僵硬的气氛消散。黎云宵不喜欢他的祖父,因为黎云宵是北阴的公主,而他祖父是曾经征战北阴的大将军,他们是天生的仇敌,若不是黎云宵被摄政王带到了南雪,待他接过将军之位,终有一日也将剑指北阴,届时他与黎云宵的相遇也只会在战场上。 只是他遇见了黎云宵,他与黎云宵少时相识,如今也有十年,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包括他待北阴的态度。 从前是憎恨厌恶,现今多了几分的顾虑,怕自己对北阴人的这份仇怨会影响到自己与黎云宵之间的关系。 贺留找不到话,倒是他身后的少女怯怯地喊了一声:“宵姐姐……” 黎云宵看向她,也冲她笑笑。 “你不要怪贺留,贺留他……真的很担心宵姐姐。” 黎云宵没接话,她问着:“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少女点点头,又说:“贺留一直有帮我上药,他真的很担心宵姐姐,昨天睡着时还在念着宵姐姐的名字。” 话是对明姣说的,但黎云宵的双眼看的却是贺留,“这话与我说说也就罢了,莫要被外人听了去。” 贺留沉默地点了点头,来时的恼怒消了大半,在明姣说了那样的话后,贺留更是尴尬许多。 他想说些什么来解释不是明姣说的那样,又不知自己睡梦中是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良久,他只得闭上嘴。 贺留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他来时正是午时,西初以为黎云宵会留他吃饭的,毕竟还有一个女孩子在,但黎云宵看了下外头后对贺留说了一句她要用午膳了,贺留便带着那个女孩走了。 西初看看她又看看外头的情况,疑问摆满了整张脸。 午膳摆了一桌,黎云宵屏退了伺候的人,她为西初盛了一碗汤,放到了西初的面前,解释着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我与贺留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西初看着被放到自己面前的汤,心下挣扎了下,于是拿过了小黑板先跟黎云宵交流了起来:他喜欢你吗? “我也不知。” “旁人的事情,我不太关心,他是喜或是不喜都不是我的事情,贺留很好,也很不好。” 那个女孩呢?西初又问。 “前些日子我们去了渔村,她是在我渔村找到的人。” 那她怎么跟着贺留?西初的话写到一半就停下了笔,她意识到了什么,这种狗血大剧,西初可太懂了。 女主角捡到了女二号,女二号却看上了男主角,整天粘着男主角,男主角也不知道拒绝,给了女二号可趁之机,然后伤了女主角的心。 西初抹去了刚刚的话,转而用力地在上面写下新的内容:你说得对,他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 小鲛人脸色变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时疑惑一时恍然大悟,最后又很生气的样子,待到她转过小黑板朝向自己时,黎云宵便明白了她在想些什么了。 她弯了弯眉眼,忍不住笑了起来:“小鲛姐姐明明满脸写着对我的不放心,又为什么在听见一些事情时对我露出担心的表情来呢?” 西初一愣,握着小黑板的手有点僵硬,她放下小黑板,低头喝起自己的汤来。 黎云宵没有借机再说些什么,她无声笑了下,安静地吃着饭。 用过午膳,是午后的休憩时间。 黎云宵领着西初去屋里睡午觉,西初自觉自己没有什么小孩子睡午觉的习惯,并不是很想陪黎云宵睡午觉。 黎云宵也并不是很需要小憩,但她觉得海里的小鲛人需要小憩。 于是她们两个面面相觑,演变成了黎云宵说睡前故事。 主要是只有黎云宵会说话,西初不能说话,西初写字给她看的话,那不叫做哄睡了,那叫做提神。 面对西初的辩驳,黎云宵哎呀了两声,很是无奈地说着:“那好吧,那就只能让我来哄小鲛姐姐睡觉了。” “北阴是没有太阳的国度。” 西初举牌:你要说很久很久以前。 “小鲛姐姐好严格哦,那我们重新开始吧,很久很久以前,北阴是没有太阳的国度。” 西初又举牌:北阴现在也没有太阳。 黎云宵沉默了下,略为委屈:“小鲛姐姐明明一点都不想听我讲故事嘛。” 第213章 西初是在黎云宵的低语声中睡着的, 她讲故事着实很烂,没有趣味性,平板呆滞, 像是在念书,偏就这么念着一段又一段像是从书上默下来的文字反倒让西初睡着了。 发现西初睡着了是在黎云宵的故事讲到了尾声的时候,她喊了声小鲛姐姐, 会在她讲话时候举牌打断她的小鲛人并没有任何的动作,黎云宵这才侧目看去,小鲛人睡着了。 黎云宵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看了她好一会儿后黎云宵才起身, 她小心褪下西初的鞋袜,将她的衣裙挽起,直到膝盖。 她又念了几句祝词,白光在她的掌心中融入西初的伤处, 一点一点的光渐渐吞噬着西初腿上的伤, 那些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起来。 黎云宵很快又没了力气, 她垂下手,勉强给西初盖上了被子, 又因为无力只得靠在床边静静喘息着,待到力气恢复了几分她才整理了下衣襟重新站了起来。 得快点回去了,见着了小姑姑就要送她回去了。 不然…… 黎云宵又回头看了眼在睡梦中的西初,她无声地张了下口,而后握紧了几分拳头。 无碍的。她想着。 黎云宵已经不是那个只能躲在母后身后,抓着母后的衣裙哭着说不要的稚儿了。 日子很平静, 每天都没什么事情, 西初之前在海里的时候也很安静,只是那个时候的安静是天天只有自己一个人, 现在不一样,她有一个黎云宵陪着。 黎云宵每天除了看书就是陪她玩,偶尔也会有没空的时候,不过这种时候西初会自己玩,她安静乖巧地待在这个地方,等着黎云宵带她去见小姑姑,因而她很有耐心。 有时候她们会在院子里晒太阳,黎云宵会和她说一些南雪的事情,说自己在书上看到了什么,她会和西初分享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西初听着也觉得很有趣。 有时候黎云宵会缠着她问,西初无奈只好慢吞吞在小黑板上写字,她写的很慢,黎云宵也有耐心,只是有时候连蒙带猜的,西初还没写完她已经念出了那句话来,西初当下就很不想继续写了。 而每到这种时候,黎云宵总是会说着:小鲛姐姐我错了嘛,你就原谅我这次好嘛? 西初,西初还能怎么办?只能原谅她了啊。 难得的午后,黎云宵正在与西初说着自己之前看过的鲛人故事,侍女突然匆匆走了进来,说世子求见,还带了一个人,叫顾天洋。 “顾天洋?”这个人名稍微有些引起了黎云宵的注意力,她对这个名字熟悉得很,她这些年一直在寻鲛人的话本,顾天洋也一样,只是顾天洋寻得并不是鲛人,而是鲛珠。这个世间并无鲛人,似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着,因为鲛人早在数百年前就被灭了族,在南雪的深海,鲛人的故土,如今还是一片血海。 那是过了百年早不曾化开的鲛人血变作的海域。 幼时她倒是经常见到顾天洋,他总是会来拜见摄政王,每次为的都是那颗在摄政王手中的鲛珠,他求不到那颗鲛珠也曾派人偷偷潜入过王府,只是那颗鲛珠怎么都寻不到。 黎云宵过去也曾问过摄政王为何不将鲛珠给他?顾天洋愿意将顾家的家财尽数奉上,只为了那颗据说能够治百病的鲛珠,这样的交易对于摄政王来说是很划算的,一颗于她无用的鲛珠,给了顾天洋能得到顾天洋这么一个在南雪赫赫有名的富商的效忠。 当时的摄政王只是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他能为了心上人遍寻四国只为了那颗不知有用的鲛珠,我又怎能将她想要之物拿来与他人做买卖呢? 那时她便知了,顾天洋这辈子都无法从摄政王手中得到那颗鲛珠了。 同时她也知道了一个秘密,摄政王确实心有所属,那人并不是外人说的小姑姑,而是另一个人。 从前黎云宵也以为摄政王对小姑姑是不一样的,她每每去到静南王府小姑姑总是与她讨厌的王妃在一起,小姑姑很喜欢她,她与小姑姑在一起的时候与平日里所见时也不一样。 她总是藏着一张虚伪的脸面对着所有人,就算是对着小姑姑也是一副伪善的面孔,可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放柔几分神色,在小姑姑出现时,目光也总是追寻着她。 那时她还不懂那是什么,等她来到了南雪,听到了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些话,方知原来当时的王妃待小姑姑是这般的心情。 只是,那些也是假的。 王府中的小姑姑只是她心上人的替代品,她心中的那个人并不是小姑姑。 黎云宵念着这个名字,西初也好奇地看着她,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心里头好奇着,不过黎云宵现在有自己的事情了,西初抱着自己的小黑板,指了指屋里头,表示自己在里面等着,让黎云宵去见客人。 黎云宵说了声好,又说自己很快就回来了,然后带着侍女去外头。 * 顾天洋今年已有四十好几了,这些年来他经常会为了鲛珠的消息奔走,一开始还会带着他那个红颜知己,再后来旅途劳顿他便很少将她带在身边了。黎云宵后来也打听过他的消息,在摄政王这边处处碰壁后,听说顾天洋去了东雨,找的倒不是鲛珠,而是东雨的楼家小姐。 黎云宵也知道这人,摄政王偶尔也会去东雨,每年总会离开南雪去到东雨楼家待上两月。 旁人不知,那个人是被摄政王放在心上的人,是她的小姑姑追寻半生,都渴望成为的人。 贺留是和顾天洋一起过来的,当然了一直粘着他的明姣也跟着一起,她虽没有紧搂着贺留的手,但手一直抓着贺留的衣角,可怜兮兮的模样让黎云宵不由得看了她几眼。 顾天洋见了她倒是很恭敬,她非他的君,而他也非她的臣,顾天洋依旧对她行了礼,黎云宵心中隐约起了几分猜测,但还是笑而不语,等着顾天洋开口。 顾天洋今日对她如此恭敬,摆明了就是有事求她。 她手中可无鲛珠,再者能让贺留陪着他一同前来,会是什么事呢? 不多时顾天洋便开了口:“想来公主近日来在海珩城也听说了,顾某这些日子一直在东海域寻一物。” 这事倒不是什么稀罕事,黎云宵点点头,反问着:“顾先生是认为那东西现在在我手中?” 顾天洋摇摇头:“鲛珠于王爷是珍贵之物,顾某不敢妄想,只是意外听说了一事。北阴祭司一脉早已落寞,顾某过去除了寻这鲛珠便一直在打听北阴祭司一族。” “那你可来错地方了,我自小离家,已有十多年未曾踏上北阴的土地了,你应当去北阴的祭祀庙中寻才是。” “公主,北阴以祭司为尊,可现如今的那些祭司也不过是些无能之辈,若非如此,公主又——”他说的有些急了,一时之间不该说的话也险些冒了出来,只是他及时打住了并不代表他人便听不出来他要说的是什么,黎云宵当即便沉下了脸,她厉声道:“送客。” 顾天洋立马便道:“是顾某言辞不当,公主恕罪。” 黎云宵没有讲话,转身便回了屋,侍女留着外头冲着三人做了个请的动作,顾天洋的脸色微白,他扭头看向了贺留,贺留冲他摇摇头:“顾先生再怎么心急也不该在云宵面前说这种话,这种道理顾先生怎么还没我这个小辈明白?今次是祖父吩咐我才带顾先生来寻云宵的,顾先生,贺留不会帮你第二次。” 黎云宵回了屋,在屋里的西初小心探出了头来,她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眼瞳中写满了惊喜,以及她久久沉默后的担心。 没一会儿,小鲛人小步跑到了她的面前来,黎云宵看着她的小黑板上写着:怎么了?他们欺负你了吗? 看着最后的那一句话,黎云宵一愣,她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说:“没有。没有被欺负,他不敢欺负我。” 那你怎么不开心了? 黎云宵张口就说:“因为和小鲛姐姐在一起的时间被打扰了。” 西初一点都不相信她的话,甚至有点生气:骗人。 “对不起。”黎云宵道歉的话说的干净利落,西初的不高兴被安抚了下来,她叹了口气,想着大人不该和小孩子计较,于是便踮起了脚,拍了拍黎云宵的脑袋,两下之后,西初退开了两步,在小黑板写着:那我们一起玩吧。 西初又指了指里头,在黎云宵不在的时候,西初用着那些木头玩具搭建出了几间危房,她领着黎云宵走到自己的杰作面前,然后坐到地上,拿起一样东西就在小黑板上写下它的名字。 这是女主,西初指了指一块小木头,木头被她涂画了几笔,还用着不知从哪里剪下来的红布条给它缠了一圈,与旁的木头都要不一样。黎云宵看着她,不太理解她小黑板上的那句:全村最好看的姑娘。 她看着那些木头好一会儿,试图理解出这个最好看好看在哪里。 还没等黎云宵理解出来,西初又拿起了一块木头,对着黎云宵介绍着:这是男主,全村最好看的小伙子。 那块木头同样被她涂了几笔,黎云宵没看出来,但她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西初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写:今天我们来讲女主和男主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黎云宵很安静地坐在旁边,她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旁边一块什么都没有画的木头,“那它是什么身份?” 西初回答着:木头呀。 黎云宵:…… 小鲛人用着几块木头搭建出了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木头人在上演着属于它们的故事,小鲛人无声地安排着每一个木头人的人生。 她忽然有点明白之前见面被小鲛人抓在手中的海草是什么了。 为什么那个时候小鲛人的眼中总是装满了孤独。 她好像是有些笨,笨到连这种事情都看不明白。 黎云宵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正在认真书写的西初,忍不住自嘲笑了两下,她总觉得自己孤独,自己一个人在异国很难受,小姑姑不爱见她,总是避着她,环翡姑姑也不喜她,她好像被所有人厌弃着。 她以为,自己很糟糕了。 可事实上,并不是的。 现下在她面前的鲛人才是最孤单的。她偶尔丢下小鲛人出去时,回来后就看到小鲛人坐在地上抱着这一堆木头,拿着一块木头放到另一处,又将两块木头相对,一手捏着一块,然后两只手捏着木头在原地蹦了蹦,她在做着黎云宵不知道的事情。 黎云宵之前不知道,现在她知道了。 她是在和自己玩。 她只能和自己玩。 “小鲛姐姐,以后我陪你玩这些好吗?” 她不是鲛人,她没法陪着她一辈子。 但是至少现在的她能够陪着她。 第214章 黎云宵那日见的人总是会上门来拜访, 不过黎云宵没有再见他第二次。西初也好奇,好奇地看看外面,好奇地看看着黎云宵, 这份好奇被西初深埋心底。 有些事情好奇归好奇,好奇不要过了头,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西初想活着平平安安见到小姑姑。 黎云宵最近在教她下棋, 黎云宵用两指夹着黑色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样子很好看,西初也试着学了一下,白色的棋子总会咕噜噜从她的手指中滚落, 最后只能演变成西初抓着棋子。 一盘棋开局没多久西初就结束了战局, 每每这个时候,黎云宵总会说:“那我再让小鲛姐姐几子吧。” 西初觉得她在看不起自己。 可自己找不到证据,可恶。 在平静的日常中也有着让西初烦恼的事情,可能是生活过于平稳, 西初的鳞片恢复得很好。 西初害怕它们长好后, 自己又变成了鱼身, 因而每天晚上总会拔掉它,那很痛, 但这没办法。 西初想让黎云宵快点带自己去见小姑姑,但是黎云宵也有着自己的考虑,很多事情并不是说可以立马就做到的,西初不想为难黎云宵,不想给她带来麻烦。 西初没有提起的事情,黎云宵倒是一直记在了心上, 在郡守府待了十几日后, 她们坐上了去见小姑姑的马车。 随行的有贺留,还有孟不离焦的明姣。 她们在客栈遇见了顾天洋。 顾天洋是特意等在那里的, 也不知道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他的,西初想应该是不太讨人喜欢的那个家伙。 故事里总会有这种情节,男主自以为是,做着女主不喜欢的事情却要女主去接受这件事情。 西初也不喜欢这种事情。 但是故事里的发展总是不一样,女主明明不喜欢麻烦,外人给她带来了麻烦但她还是和这些麻烦在一起了。 过去她不太懂,现在大概懂了一些,因为一个人很孤独。 不过西初觉得再怎么孤独,西初宁愿躲在角落里自己也不愿意去和麻烦一起玩。 西初跟着小侍女一起进了客栈,黎云宵留在了外面,一起留下的还有贺留和他的小尾巴。 西初也想留下的,眼巴巴看着黎云宵好一会儿,还是被黎云宵喊着小侍女带进客栈了。 进了客栈没多久外边就下起了小雪,小侍女急忙给西初披了件衣服,小侍女给西初穿外衣的时候,西初指了指外面的黎云宵,小侍女立马停下动作,转头捧着件披风出去了,没一会儿黎云宵就跟着小侍女一起回来了。 贺留和小尾巴过了一会儿才进来的。 西初又看了一会儿,那个顾天洋并没有进来,可能是被黎云宵打发走了。 她这么想着,好奇的心思也被收了起来,店小二正巧上了菜,西初的心思也被冒着热气的菜给引了去,眼巴巴地正要夹菜吃,贺留的小尾巴走了过来。 还没出发的那些日子里,西初也见过这个小尾巴,每次都跟在贺留身边,一来总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瞅着人。 次数多了,西初也明白了,就跟别人面瘫一样,小尾巴明姣是可怜兮兮定了型,要怪也不能怪她。 “宵姐姐为什么不愿意帮他呢?顾先生那么可怜,宵姐姐有办法的不是吗?” 黎云宵没说话,她正认真地盯着西初,一旦西初伸第四筷,她就冲着西初摇摇头,完全没在听明姣的话。 “宵姐姐……” 不过有一点西初不太喜欢。 可能是黎云宵经常叫她小鲛姐姐,每次明鲛喊黎云宵宵姐姐的时候,西初多多少少有点不太舒服。 为什么不舒服西初也不太明白,到底是因为自己在嫉妒黎云宵被叫姐姐了,还是明姣的姐姐叫的没黎云宵好听?西初认真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后者。 午后雪势变大,要赶路可能会在雪中迷失方向,贺留便吩咐人在这里休整一二,等到雪停了再出发。 这场雪一下就下了好久。 她们从白天等到了晚上,顺理成章在客栈过了夜。 白天一直在一楼等着,明姣总会过来说黎云宵为什么不答应帮忙,西初觉得她有点自讨没趣了,从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开始,黎云宵就没有理过她,她还跟看不懂别人脸上一样,一直凑过来。 而一直带着她的贺留也没有阻止她,就好像非得让黎云宵同意了这件事。 很奇怪。 西初的奇怪在夜里得到了解释。 这些天的不理解得到了黎云宵的回答。 “顾天洋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知道我是祭司出身,他便想让我帮忙医治一个人。我也不是什么大夫,小鲛姐姐身上的伤我都治不好,更何况是一个……”黎云宵没有说完这句话,她笑着打断了自己提起的这个话题,“人类的世界就是充斥着这么多让人讨厌又烦心的事情,小鲛姐姐不需要懂这些。” 西初怎么可能不懂,虽然想说祭司高危职业,但黎云宵确实是个半吊子,有病确实是该去找大夫,再不然也应该去找厉害的祭司才对。 以西初丰富的理论知识来猜想,那大概是因为黎云宵身上可能有着什么他人觊觎的宝物。 “小鲛姐姐会觉得我不好吗?” 西初摇头,她拿起小黑板:你不帮不代表你是个坏人,他人逼着你帮忙才是个坏人。 无能的人做无能的事情。 他人力所及的事情,与一而再再三地逼迫是两码事。 西初想了想,又写着:你不要胡思乱想。 黎云宵笑笑:“我并不在意他们,我只在意你。” 在西初又要写下骗人前,黎云宵又说:“这是实话。若是被小鲛姐姐厌弃了的话,我会很难过,可他人如何看我,我并不在意,我的眼中并没有他们。” 黎云宵真的很会说些哄人的话,纵然西初觉得黎云宵不怀好意也不得不说,她有被哄到,不单单是言语上的,黎云宵有偷偷在为她治伤,哪怕西初并不愿意被治好,按照普通人的想法,人受了伤就该被治伤,黎云宵在用她的方式待她好。 西初不知道那些好的背后又藏着什么,只是手下的笔定了定,写了另一句话:我不会讨厌你。 除非你伤害我。西初想着,她并没有说出来。 得了她应允的黎云宵天真地笑着说:“小鲛姐姐真好。” 雪下了一夜,第二日的道路都被雪堵住了,她们又在这里停了几日,直到官府将积雪清走。 一路走走停停,与她们随行的明姣不愿意上马车,整日黏着贺留,西初有听到队伍里的人小声说起这件事,都说明姣怕是要给贺留作妾了。 她听得到这话,黎云宵也听得到。黎云宵看她愣住的模样以为她是不明白妾是什么意思,犹豫着是否要与她解释。 在外头的人已经跳过了这个话题,西初也抱着自己的小黑板溜到了一边去。 黎云宵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事情需要跟无知的小鲛人说一下,不然……这世间并非万事万物都在自己的掌控中的,终有一日也会有超出自己预想之外的事情发生。 她能够保证自己会一直护着小鲛人,但无法保证小鲛人会一直在自己身边。 于是西初看到了一脸严肃的黎云宵。 她在自己的面前正坐,倒了杯热茶递给西初,西初不解,但西初还是乖乖伸出了手捧着那杯热茶。 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好像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短短的几秒,西初的脑中已经闪过了若干念头,最严重的莫过于黎云宵待会开口的话会是不能去见小姑姑了。 如果是这样的内容的话……西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在西初高度紧张的目光注视下,黎云宵开了口,“小鲛姐姐知道他们刚刚说的是什么吗?”黎云宵指了指外面,试图引起话题,等西初一摇头,她就可以顺势说起,然后西初点了点头,黎云宵按照计划开了口,“他们说的妾是,欸——” 这次换黎云宵不懂了。 在黎云宵那微愣的表情下,西初又点了点头,怕黎云宵没看到自己点头的动作,西初又拿起小黑板,在上面写下三个字:我知道。 给黎云宵看过之后,她又写:你们这里的人能够允许男子三妻四妾,却不允许女子三夫四侍,西晴女子娶夫,家中一个,外头一个,只是当外头的那个会被人说一些不好听的闲言碎语,难听的话在西晴是属于被养在外头的男子的,在你们这里是属于被养在外头的女子的。 西初想了想,感觉自己有点跑题,又写道:明姣整日与贺留黏在一起,在外人看来,明姣不清白了,明姣是属于贺留的人了,但是以贺留的身份又不能娶她为妻,她只能当个小妾。妾室大概比养在外头的多了一个过得了明面的身份吧。 黎云宵倒是真意外了,“我以为小鲛姐姐不知这些。” 西初摇摇头:我知道,但是我不太喜欢,外人觉得明姣不清白了,所以她一定是贺留的人了,可一个女子勾勾搭搭从不拒绝她的家伙,那个贺留也不清白。 像这种男的,就是垃圾。 西初看了看黎云宵,又想起之前黎云宵对自己说的青梅竹马,她又写:贺留不清白了,所以你不可以捡一个不清白的男人回家。 第215章 215:我究竟还要死几次? 那天之后, 她们没有再谈论过贺留和明姣的事情。 正如黎云宵说的那样,不管贺留做了什么不做什么,她都不在意, 所以明姣缠着贺留的行为并不会给她带来大多的烦恼,只除了明姣没事经常会过来黎云宵面前哭。 有时候她莫名其妙就哭了起来,如果不是在场的不是外人, 而且都知道明姣就是这样子没事就哭的人估计都会以为黎云宵在欺负她。 西初觉得她好奇怪。 如果是因为喜欢贺留觉得黎云宵是个障碍物的话也很奇怪啊,论顺序是黎云宵先来的,再怎么看也是她是插足的那个, 论喜好黎云宵又不喜欢贺留, 她总想找黎云宵挑事就显得很奇怪了。 想了想,西初只能将这件事归结成是嫉妒。 哪怕黎云宵不喜欢贺留,她也嫉妒着黎云宵。 故事里总是这么写的,善良无害的女主什么也没有做, 莫名其妙因为男主的原因被一干女配记恨。 西初觉得黎云宵可能会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被明姣陷害, 于是她时常跟着黎云宵, 从不让明姣跟黎云宵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免得黎云宵会落到个百口莫辩的地步。 只是这么想的西初完全没意识到她是个没法说话的哑巴, 她没法替黎云宵开口说话,假如别人不看她写的字,她完全无法起到任何的作用。 被关心着的黎云宵几次之后意识到了西初跟着自己的行为,她有意无意减少了和明姣的交流,本来应该要去找贺留警告一番的,但她想了想, 觉得也不能让小鲛人没有事干, 便偶尔理一理明姣,让她哭一顿。 在这么个大家都觉得十分和谐的氛围着, 她们抵达了目的地,南雪王城。 在马车上时,黎云宵还在对西初说着等明天再带她去见小姑姑,今天有点晚了。 西初点头。 然后马车就进了荣安王府。 她们是被贺留送到王府门口的。 西初还在马车上的时候就看到了门上挂着的牌匾,荣安王府四个大字清清楚楚地落在西初的眼中,她扭头看向了黎云宵。 她记得黎云宵说自己是北阴人,这里是南雪,一个北阴人是怎么住进南雪的王爷家里的? 西初不明白,她只是干看着黎云宵,西初抱着小黑板的手微微动了下,最后她只是搂紧了小黑板一点。 黎云宵看着她的模样张了张嘴,又看着她无声地抱住了自己的小黑板,她眸中的光沉了下去,好一会儿,黎云宵也这么安静着,马车外有热热闹闹的人声,马蹄声,贺留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侍从在卸货物,王府里的人匆匆跑了出来。 马车外面热闹的厉害。 黎云宵伸了下手,她看见了西初躲闪的目光,伸出的手停顿在半空,随后她悄然放下了手,然后重新露出了个笑容,她指了指外面,介绍着:“这是我在南雪的家,我幼时便跟着摄政王离了家,来到南雪后本该与小姑姑一同住的,只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便搬到了王府。” 西初点头。 黎云宵便继续说着:“小姑姑偶尔会来王府看望我,她平日里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见到她的机会也不多。王爷每年总有几个月不在家,大多时候这里只有我和王府的人。” “我们下去吧?” 西初又点头。 黎云宵这次朝着她伸出了手,西初看了会儿,将手置于她的掌中,她们一同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西初就感觉到有落雪飘落,她抬起头,雪花正巧落到了她的鼻翼上,西初眨了眨眼,抬手抹去了那片雪花。 路上的行人撑起了伞,王府的下人拿着伞也过来了,黎云宵伸手接过了伞,遮住了从天上落下的雪。 西初的视野一下子就被挡住了,她低下头看着地面的雪。 她并不是第一次看见雪了。 前几天也在下雪,她在屋子里,在马车上看了好多场雪,雪落下来的时候很漂亮,但它只要一下大,便不好看了。 “你喜欢雪吗?”黎云宵问着。 西初摇摇头,她动了动小黑板,又没有拿起来写字。 黎云宵的询问没有得到回答,她看着西初,又看着被西初单手抱在怀里的小黑板,沉默了下去。 黎云宵没在这件事上僵着,她牵着西初的手往里边走去,同时又说着:“如果累了便拉拉我的手,我背你。” 西初没打算让她背自己,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黎云宵的好意,不管怎么着她都要说声谢谢。 门口有很多人,西初下意识便往黎云宵的身后避了避,她们在很多人的簇拥下入了府,刚迈过门槛没一会儿,便有个人匆匆赶了过来,那个人一路叫着:“哎呦我的殿下喂,您怎么一走就走这么多日,也不带上老奴。” 是黎云宵认识的人,西初想着,他看上去年纪挺大了,没有胡子,声音也有些尖锐。 “有贺留跟着呢。”黎云宵回答着他。 “那家伙可不靠谱。”王公公嘀咕一句,西初赞同地小幅度点了点头,她一点头,王公公便注意到了她,看见西初那双眼睛王公公顿时眯起了眼睛,又见黎云宵一直将她的手牵着,他的语气多少变得奇怪了些:“这位是?” “小鲛姐姐,我喜欢的人。”黎云宵回答的很坦然,没有一点遮遮掩掩。 她这么坦诚王公公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憋了会儿只能问一句:“那老奴应当怎么安排这位小鲛姑娘?” “和我住一块便好了,她怕生。” 王公公又看了西初一眼,上下审视着西初,眼中透着几分的满意,可一与西初的眼睛对上,王公公立马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来,西初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是被讨厌了,但王公公没有做的太过明显,只是隐晦地说着:“殿下出去这么一趟收获还真是丰富。” 黎云宵不说话,也不笑,她静静地看着王公公,隐约有几分生气地模样。 王公公顿时哎呀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嘴,很识时务地补了一句:“瞧瞧我这张嘴欸,殿下出去一趟反而这么不会说话了。” 西初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跟在黎云宵的身后当着自己的背景板,不乱看不乱动,不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引起别人的注意力。 她们一路慢行,许是下了雪,一路上都没遇见多少人,偶尔会遇见巡逻的侍卫,他们任凭雪盖在身上也不伸手去掸,顶着那满身小雪向着黎云宵行了礼就继续巡逻去了。 王公公走在黎云宵的身边,看着黎云宵举着那把伞着实碍眼了些,他踮了脚,想去接过黎云宵手中的伞,“这种事还是让老奴来吧,殿下金枝玉叶的,怎能干这种活呢?” 黎云宵将伞举高了一点,避开了他的动作,同时说着:“不用。” 被拒绝的王公公又瞪了西初一眼,等西初因为莫名其妙看向他的时候,王公公已经扯开了话题,又说着:“说来也巧,王爷昨日刚回来,殿下今日也回来了,难怪老奴昨夜做了个喜鹊的梦,原来那是在报喜呢。” 王公公在示好,黎云宵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谄媚,她惊讶了下,下意识就问:“那小姑姑也来了吗?” 西初一听,心里头也升起了几分的期待,不免和着黎云宵一起看向了他。 这大概不是王公公喜欢的人,他僵着笑摇了摇头:“黎郡主还不知王爷回来了。” 西初心中失落,黎云宵倒是松了口气。 “那晚些时候我去拜见王爷。” “王爷定会很高兴的,昨日王爷回来的时候还提起殿下了,殿下此番在外想来定是遭了不少罪,老奴瞧着殿下都瘦了不少,王爷见了想必也会心疼殿下。” 这种话并不是西初好奇的事情,有种跟着家长去别人家然后家长一直在和长辈聊着她知道但不感兴趣不想插-入的话题的感觉,很无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又或者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个话题。 大概得等到她们到住的地方,西初无奈地想着。 她左右看了看,王府很大,她居于黎云宵的伞下,所能看到的东西并不多,草木都被落雪染了色。 西初换了只手,原本与黎云宵牵着的手转由抱着小黑板,空出来的那只手则是偷偷伸到了伞外。 黎云宵注意到她的动作偷偷抬了下伞,让她的视野开阔了一些。 天上的雪落到西初的掌心中,没一会儿就化开了,一片两片,在手变凉之前,黎云宵抓住了她的手。 西初扭头看她,黎云宵冲她露出了个笑容,却发现原本应该在看她的人目光却没有落到她的身上,黎云宵愣了愣,扭头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朝着她走过来的人有好几个,为首的是个女子,年岁不大,那是摄政王的客人,黎云宵见过她,摄政王介绍过她,说是东雨的商人,不过她出身南雪,是正儿八经的南雪人。 黎云宵对于南雪人并不好奇。 只是觉得对方是个厉害的人,一个能够让摄政王夸赞的商人已是很了不得的人,而她还是个女子,就更了不起了。 她好像是叫—— 沈雨宁。 第216章 “朱槿。” “我害怕, 我好怕,若是,若是你离开了, 那我该怎么办?我害怕……” …… 朱槿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雨宁抓着她的衣襟趴在她怀里哭泣着,她在说害怕。 她喊着她的名字说着自己好怕。 她安抚着雨宁说着自己不会离开的,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的, 可梦的最后,是雨宁浑身是水躺在地上的模样。 她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睁开眼, 再也不会喊她的名字。 她被丢下了。 朱槿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昏黑的房间, 无边的孤寂将她笼罩,她咬着下唇,一点一点将自己藏了起来。 外头下着雪,风夹着雪的声音很是喧嚣, 寒风侵了进来, 朱槿却没有再闭上眼。 那天之后她去了珩京。 楼家小姐告诉她, 雨宁没有来世。 那之后她便夜夜做梦,依旧是那一日, 雨宁跌跌撞撞跑向了她,在她怀中哭泣骂着她坏蛋,说着自己害怕。 她又梦见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告诉雨宁不会离开她,不会让她一个人。 可梦醒了。 现实里只有她。 * “贺先并没有留下你的人,你筹谋的事情并没有实现。” 她们还在海珩城,郡守府中的人将她所要的消息传了出来, 那听上去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或是夸赞的好消息。 朱槿看向了说话的磬声, 她摇摇头,“他会留下的, 明姣确确实实是他需要的人。” 磬声不解,朱槿先前就在盘算着利用顾天洋将鲛人一说放大,活到贺先那个年纪的,不为权势为的便是能够长生,她妄图用长生将贺先抓住。 只是…… “那丫头又不是鲛人,你怎么……”她想了好一会儿,震惊逐渐取代了疑惑,她抓住了一旁的朱槿,质问着:“你与摄政王做了什么交易?” “那日你与她去了珩京,见了楼家小姐,你除了寻她,还做了什么?” 朱槿皱着眉头看着她越界的举动,稍显不悦:“放手。” 磬声不为所动:“陛下让我跟着你,是要护着你,若是你命都没了,你让我如何回去与陛下交代?” 闻言,朱槿嗤笑一声:“交代?她过去从不管我,如今不过是见了我一面,听了谢清妩的话便觉得自己该照拂我了?” 她总是很尖锐,在提到西晴,提到她的陛下时,这位与她的陛下有着相同容颜的姑娘总是会露出这么一副厌恶的表情来。 磬声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去说,最后出口的便只剩下一句:“你从前并非是这般模样。” 她又道:“我是怎般模样无需他人评说。” 磬声向来是好脾气,也很少会多话,可如今跟在朱槿身边,她的好脾气也快被磨到底,她忍不住喊着:“沈雨宁。” 见朱槿的脸色起了变化,她更是厉声:“沈雨宁早就死了,你又何必如此,你是人,活生生的人,逝者已逝,你为何一定要如此?她若是活着定不愿见你如此对待自己。” “那日你让我护着她,可你知道她是如何吗?” 朱槿闭眼,过往的一切在脑海中挣扎回放,她只道:“那日是我错了。” 在深夜惊醒时,她都在想,她是错了,她这半生,活的糊里糊涂。 害了自己,也害了旁人。 她这般落寞的模样让磬声不忍再说,她放软了语气:“……你放过她,放过你自己吧。” 朱槿没说话,屋里头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外出的雪青推门走了进来,她开心地说着:“姑娘,我给您买了些糕点回来——” 她的尾音止于屋里的寂静,雪青将糕点放到了桌上,悄然打量着屋里头的两人,心想自己是不是回来的不是时候?不过她的怀疑并没有持续太久,目光在落到朱槿身上时雪青又变得担忧了起来。 “姑娘,您这几日是不是又没睡好?奴婢去让大夫给您开些安神药吧?”雪青说着,这种话最后得到的大多都会是拒绝,她不安地又补充了一句:“再这么下去,奴婢担心您累垮了身子。” 朱槿点点头,并没有拒绝她,只道:“去吧。” “好!”回来没多久的雪青开心应下又推门出去了。 门一被合上,磬声又道:“你又不会喝,又何必让她跑这一趟。” “我能做的事情并不多,能安下她的心已是很好了。” 磬声不知该怎么说她了,朱槿这个人平日里将待他人的温柔摆的明明白白,见过她的人都能道一声朱槿姑娘是个好性子。从前她见了朱槿只觉得这个人总是端着,那份温柔将背后的她藏的严实,旁人根本瞧不见她躲在面具之下的模样。 便是她心心念的雨宁,也从未见过。 她一直在以虚假的模样对人。 磬声想了许多,最后又想起了陛下寻的东初,那位在萧光莹口中寻不到半点优点的东初却是她们陛下不惜跋涉千里来到东雨的理由。 “……陛下从前也在寻一人,她在楼家小姐那里得了信才去的惊蛰城,若你早与陛下说的话——” “磬声,人的一生便只有这么一次,走错了,踏错了,便回不得头了。”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明白,你为何对陛下仇怨那么深,若你愿意大可与我们一同回到西晴,当个闲散王爷,过上富贵人生,又怎需来这南雪受苦受累,你可知外头的人都怎么说你的吗?若是在西晴,又怎会有那些流言蜚语。” 朱槿只道:“我不喜西晴。” 磬声冷笑:“那你便喜欢南雪了吗?” 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朱槿想着,但她只是将桌上的茶杯倒放,说了一句“我累了。” 磬声闭上了嘴,道了一句:“您好好休息,我便在门外候着。” 她出了门,屋里头又归于一片安静。 外头的风声鹤唳,朱槿麻木地将雪青带回来的糕点往自己口中塞去。 快了,等这件事了却,便快了。 * 海珩城事了,她们便该离开了,收拾东西的时候,一直跟着她的雪青不舍地问着:“姑娘,我们不管明姣了吗?她一个人待在贺留身边,奴婢担心……” 朱槿问着:“你想留下?” 雪青摇头:“奴婢不想留下,奴婢想陪着姑娘,只是姑娘回了王城也不开心,倒不如在这外面多待几日。” 雪青本来还想说上一句雨宁也是这么想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姑娘不听话的时候,她只要搬出雨宁来,姑娘便会说一声好。那日她落了东西,返回来取时听见了姑娘与磬声的谈话,逝者已逝,她们着实不该再去打扰亡者。 她盼着姑娘早日走出雨宁的事情,可姑娘又在提醒着自己,雪青什么都做不到,雪青只想让姑娘好好的。 最后她只是将包裹捆好,说了一句:“姑娘,怎么都好。” 朱槿冲她无声笑了笑。 回到南雪王城,她又变成摄政王身边新晋的红人,从东雨来的商人,沈雨宁。 在这一片被白雪掩埋的土地上,过去的那些祸事好似被掩藏了起来,没有人还记得十几年前发生在王城的那一桩惨案,记着的只有当时的经历者。 她的不甘,她的愤恨全都被大雪掩埋。 她回来没几日,便收到了摄政王的帖子,摄政王邀她过府一叙。 说是叙旧,更多的是想要问她这些日子在海珩城的行事。 朱槿赴了约。 说起谢清妩,大多人都说上一句是个厉害角色。 十三岁时嫁去了北阴,两国战事生起,她又能从北阴全身而退,回来不过几年,便从一个联姻的郡主爬上了监国王爷的位置。 南雪可不比西晴,南雪女子在南雪的地位便如西晴男子在西晴的地位。 她能以女子之身爬到这个位置,又有谁敢小瞧于她。 与她的厉害手段一同被提起的,还有她与北阴郡主的那些荒唐事。 初来南雪时朱槿也听了不少,她也跟着谢清妩见过那位郡主,看着人倒有些意味不明的滋味,人非完人,他人口中优秀的摄政王也有着不尽人意的地方。 朱槿并没有在荣安王府待太久。 与谢清妩交代了一番生意场上的事,说了些顾家的事以及那些处于末端商人近来的行事后便起身离开了。 与她外出时雪青一贯是安静的,离了摄政王身边她才敢大胆喘气说着摄政王看上去是个好相处的,可站在她面前她连句话都不敢说。 朱槿听着话,忍不住笑了笑。 她们今日来得有些巧,远远的,雪青就看见了府上的另一个主子,那位住在荣安王府的北阴公主。 朱槿并不喜欢她,平日里也是能避则避,她对于这位公主的不喜倒不是来自她本身,更多的只是因为她顶着个北阴公主的身份。 这么巧合遇见,朱槿自当是不能置之不理的,她只能迎了上去,与她问了声好。 朱槿本想就此离去,目光却落到了在北阴公主身旁的人身上。 那是一个容貌不似凡人,却眼盲的少女。 她好似,在看着她。 朱槿一愣,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还是冲着黎云宵点了点头,领着手底下的人离去。 第217章 “你认识她吗?” 雪渐渐迷了眼, 离去的人从西初的世界消失,她忽的听见了身边黎云宵的声音。 她回头与黎云宵的目光对上。 黎云宵是忐忑的,是不安的。 西初抓着自己的袖口, 看着她的眼,轻轻摇了摇头。 不认识。 她是过去,而她是现在。 很多事情从她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画下了休止符。 死人不该去打扰活人的生活。 “小鲛姐姐。”黎云宵轻声喊着。 西初已经扭过了头去,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雪,雪才刚下,哪怕昨日也下过雪, 这个府里头以及没有积上一层厚厚的雪, 她从上面走过也不会有松松软软的踩踏感,只有脚踏实地的踏实感以及双腿传给她的疼痛。 她是鲛人,是不同于人类的生物,她是人首鱼身, 现在却有着一双虚假的腿站立在陆面上的怪物。 她们又走了一段路。 很快就到了黎云宵的院子, 黎云宵住的院子靠近主院, 院门口上边写着的是初云二字。 初云院,这是她居住的院子的名字。 王府很大, 光是黎云宵一人所住的院子就已经囊括了亭台水榭,像是单独落成的。 院里有不少人,见了黎云宵齐齐站好,喊了一声殿下。 黎云宵牵着西初的手进了屋,王公公紧跟在后面,小心地在身后挥挥后, 示意他们都退下。 黎云宵前脚迈进了里屋, 王公公后脚就要跟上,黎云宵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王公公跟着停下,他讪讪地抬头看着黎云宵。 黎云宵没说话,王公公失落地低下头,将迈入的脚收了回去,没跟着一块进屋。 西初不是第一次进别人的屋子了,这次是第二次,被领着进屋。 上一次是怎么感觉西初已经不大记得了,现在看着黎云宵在自己面前忙前忙后愣是没叫一个婢女进来帮忙,她稍微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来。 但西初也只是听从着黎云宵的话,乖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抱着自己的小黑板看着黎云宵忙碌。 黎云宵的屋里放了很多书。 西初粗略扫了眼大多是些志异文,杂谈,以及杜撰的鲛人说。 正经书籍没看见几本。 她也不容易,西初想着。 异国的公主来到异乡,总归是不自在的。 哪怕被好生照顾着。 西初没有动,等黎云宵忙完了来到她面前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西初等的有些乏了,坐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往下落,眼皮也睁不开,想要保持着清醒但盖不住睡意的侵袭。 等她将要睡过去时,忽然瞧见了黎云宵过来的身影,西初强忍着睡意坐直了身体,她抬头看着黎云宵。 黎云宵在她面前蹲下,与坐在椅子上的她平视。 甚至,西初是俯视她的,黎云宵是处于一个下位者的位置仰头看她的。 “小鲛姐姐。”黎云宵喊着。 她今日好像很喜欢喊她,一路走来,西初已经听见她喊了好多次了,每一次的感觉都不一样。 黎云宵是个敏感的女孩子。 西初是知道的,她总在西初不知道的时候照顾着西初。 这个世界的人好又很好,坏又坏到西初很讨厌。 黎云宵是前者。 “你今日是不高兴吗?”黎云宵问着。 西初下意识就想摇头,便听黎云宵说:“我这话好似有点多余,这种事情本来就会不高兴,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是我没跟小鲛姐姐说才导致了那种情况。” 她是在说马车上的事情,关于她的身份的问题。 西初抿了下唇,想说自己不在意。 她与黎云宵确实不是什么太过亲近的关系,更何况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黎云宵没有说自己的身份而已,西初也没告诉她自己是什么,黎云宵凭着自己的猜测猜出了西初的身份,西初没有猜出她的身份来。 这件事就只是这么普通,而已。 “小鲛姐姐,不要说你不介意。”黎云宵难过地说着,“我不想看见小鲛姐姐难过,也不想听见小鲛姐姐说没关系,因为那样子……就好像我在小鲛姐姐心中无关紧要。” 她像个小可怜,说着委屈又让人怜爱的话。 西初忍不住想伸手揉揉她。 她的难过并没有持续很久,像是会自我修复一般,黎云宵又说:“不过我与小鲛姐姐认识也不久,若是这么短暂的时间我便成为对小鲛姐姐而言很重要的人的话,才是坏事。” 西初讶异,问了声为什么,这次她还没来得及写,黎云宵便跟读懂了她的口型一般,说了原因。 “因为那样的话,我会觉得小鲛姐姐很好骗,我会担心往后我不在小鲛姐姐身边了,若是有什么心怀不轨的人像我一样接近小鲛姐姐的话,小鲛姐姐会不会因为付出了自己的信任被伤害。” “我不想小鲛姐姐受到任何的伤害,你是自由的鲛人,应当不被束缚,不该被我束缚。” 黎云宵说着话,又摇了摇头,“不过之前有意瞒着小鲛姐姐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一些告诉你的。” “我叫黎云宵,是北阴的公主,十几年前北阴战败,南雪退兵的条件是让我来南雪当人质。” “人质生活并没有很糟糕,按照辈分而言,摄政王曾经是我的王嫂,因着小姑姑曾经善待过她的原因,她很照顾我。” 摄政王?王嫂?西初听着有点懵,这个世界也有男妻这种,文明吗? 好奇心快要关不住了,西初默默在小黑板写下了一个字:他? 黎云宵一愣,笑了出声,她没说话,伸手从西初的手里头拿过了她的笔,然后在她的他字上面划掉,写下了她。 “摄政王是女子。” “她是南雪的女王爷。” 几句解释后,黎云宵又说:“她幼时以郡主之身被送到了南雪和亲,成亲的对象是北阴的静南王,静南王早年丧妻,正妃之位一直悬空,当时也无人愿意接手摄政王这个烫手山芋,于是摄政王便嫁入了静南王府。” 这是西初陌生的事情,但是她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版本故事,想了想,可能是曾经看过的八点档吧。 “过了好些年,南雪向北阴求娶小姑姑,小姑姑便这么来到了南雪,一晃十几年,当年和亲也不过是南雪人的一番借口,为了只是起兵攻打北阴,摄政王在北阴与南雪的战役中立了大功,她的父亲亡故,兄长也死在了北阴人手中,南雪王垂怜她,便封了她为王爷。再之后,南雪国局势动荡,几个皇子为了争夺皇位互相厮杀,最后却被她坐收了渔翁之利,她成了南雪的摄政王,就连当今的陛下,也是她推到那个位置上的。” 西初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头只剩下这个摄政王真是个厉害角色,一定是那种端着一张凶巴巴让人看了就害怕很有气势的女人。 “于很多人而言,她是个坏人,于我而言,她是个坏人亦是个好人。若不是她,我不会离开故乡,可若不是她,我在这异国也是个人人可欺上一番的挂名公主。” 西初拍了拍她的肩,表示了下自己的安慰。 黎云宵笑笑,她问着:“小鲛姐姐现在能原谅我了吗?” 西初:……? 西初的懵懂落在了黎云宵眼里,她扬起了一抹笑,以极轻极轻的语气说着:“那就是原谅了,小鲛姐姐不可以反悔,如果没有生气的话,那就……当作是我会错了意,不过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小鲛姐姐就当是心疼我好了,我能……能,抱抱我吗?” 她仰着头,双眼好似闪着光,说那些话时也不曾露出过什么落寞表情来,看着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西初犹豫了一下,她放下了小黑板,稍稍弯了下腰,黎云宵同时起身,将西初搂入了怀里。 西初茫然,错愕之间只听到了黎云宵的一声:“小鲛姐姐真好,不过往后不要再这么轻信人类的话了,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对小鲛姐姐也有自己的坏心。” “我于小鲛姐姐而言,也是个坏人。” 坏人是不会时刻说着自己是个坏人的。西初想着。 黎云宵没有听见这句话,她很快便放开了西初,然后起身拉着西初去看自己收拾了半个时辰的成果。 她将自己的屋子收拾了出来,没有过他人之手。 除了床榻,还有地毯上铺满的一方小世界,是沙盘。 西初见到这东西更多的是在电视上,那些将军待在帐篷里和下属商量局势的时候,经常拿着一个旗子插在一个小山头上,然后又拿过两个旗子分别包围住一个旗子,然后神神秘秘说上一句:地势险恶,可设伏两面包抄。 不过比起那种正统的沙盘,这个里面是很多的房屋,有特意设立好的河流,在边上还有模样各异的小人摆着没有上场,有好几套衣服放在另一边等着替换,里面摆了树木但依旧有未上场的树木等待着。 各式的东西,有场内的也有场外的,它像是个缩小型的小世界。 西初扭头看向黎云宵,黎云宵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前些日子我让人去做的,感觉会是小鲛姐姐喜欢的东西。” 第218章 黎云宵出去了, 去见那个很厉害的摄政王。 西初留了下来。 面对着黎云宵口中她会感兴趣的东西。 说实在话,也没有很感兴趣,毕竟又不是小孩子了, 西初也不是每天都无所事事需要玩这些东西打发时间。 不需要打发时间的西初拿过了一个小人偶。 等待是一件漫长的事情。 在这个过程中,人会逐渐失去耐心,会变得焦躁, 最后一开始开心的事情也会变得不开心了起来。 但有时候西初也会觉得,还有机会去等是一件很值得她开心的事情,那代表了她有时间, 不会担心意外与死亡究竟是哪一个先到来。 西初放下了人偶, 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身后。 屋里很大,大到西初一眼看过去都看不到门的位置。 这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在。 她不安地走了过去,一步跟着一步,走路很迟缓费劲, 举手投足间也带了几分的畏缩。 西初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背后有人, 可她一回头,没有人在她的后面, 她也许是想多了。 但是害怕这种情绪是说不清的,它就是无端升起的害怕。 充斥在心间,占据她的大脑,让她陷入漫长的恐慌之中。 这种情绪,上一次是发生在什么时候呢? 西初想了想,她想不起来了。 过去的事情变得模糊了起来, 那些人与事渐渐远离她。 西初走到了门口, 那是被关起来的门,门里边没有人, 门外边或许有人在守着。 她不安地在门边上的位置坐下。 在海里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那时候没有觉得太害怕,同样是陌生的环境,她很大胆地活在海里,每天游到陌生的地方去进行自己的探险,每天与着各式各样的鱼群相伴。 那个时候她并不会担心会突然冒出一条大鱼把她一口吞了。 对于大海她没有这种随时会死去的情绪存在。 人类太不稳定了,像是无数个变数。 她害怕孤独,也害怕有人。 见到那个小姑姑,会不会就没那么害怕了? 见到了她,西初是不是就可以告诉她,自己有多害怕,有多恐惧,有多希望有个人在身边? * 黎云宵离开了初云院便去见了摄政王。 她已有好几个月没见着摄政王了,之前摄政王从东雨带回了沈雨宁,在王府待了一段时间,小姑姑过来缠了她几日,之后她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黎云宵猜想应当是去见那位楼家小姐了。 她乖巧地跟摄政王请了安,坐在主位上的女人含笑看着她,像是不经意提起,“我听说你带回来了一个人?” 听说这个词实际上有些假了。 这可能是大人的聊天方式,说话含糊,从不愿用肯定的言语来表明。 不过黎云宵只是点了点头, “嗯。” 很快她又说:“一个凭空出现在你的马车上的人,香幽没有查到她——” 这样子的问话,黎云宵并不意外,她立马打断了摄政王的猜测:“是我喜欢的人。” 所以不问来历,不问过去,只是她喜欢。 谢清妩定定地看着她,年幼的孩子长成了少女,与过去那个一无所知的孩子不同,现在的黎云宵懂得了许多事情,纵使是这样,她依旧是个没有太多心计的孩子,就跟她的姑姑一样。 久久,谢清妩才低声道了一句:“你也长大了。” 黎云宵沉默着点了点头:“……嗯。” 之后谢清妩又问了一些事,大多是黎云宵这次在外发生的事情,黎云宵一一将遇见的事情告知她。 在很多时候,这位摄政王比起一个王爷,更像是她的一位长辈。 黎云宵有时候也想不明白,摄政王不待见小姑姑,她心中另有他人,为什么还对她这个模样? 很多事情都无法用常理来解释,黎云宵想不通,这件事也就不会一直抓着不放,毕竟摄政王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待她好,受益的都是她。 坐到她这个地位的人,大多不会是无缘无故待他人好的,终有一日,黎云宵会为这份好付出代价。 因而在那日到来前,她只需安然接受这份好。 聊了一会儿天,摄政王终是放过了她。 “回去吧,她一个小姑娘在这个陌生地方,熟悉的人不在身边指不定在害怕着。” 黎云宵一直乖巧应对着,忽的听见这句话还有些不真实,她起身点了点头,就要出门时,黎云宵又回过了头,认真道了一句:“谢谢您。” 黎云宵几乎是小跑着回去的。 等到了初云院,她又停下了脚步,等自己的呼吸平稳了一些后,黎云宵才继续往前走。 进门前黎云宵特意敲了门,里面没有动静,于是她便主动推开了门,同时说着:“我进来了。” 屋里头的灯还亮着,黎云宵只是探头看了一眼,就在门边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鲛人坐在了门边,不安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黎云宵没有第一时间近身,她往里头走去,从柜子里取了条毯子才又回来找西初。 给鲛人披上了毯子,黎云宵刚蹲下要将她抱起,一抬头忽然发现熟睡的人睁开了眼。 她吵醒她了。 黎云宵略显无措,“对不起,吵醒你了。” 西初摇头。 黎云宵喜欢道歉,很喜欢,每每西初还没说什么,她就好像能够意识到自己该道歉了。 她并不会扭捏,是个很实诚的人。 西初觉得她奇怪。 每天,每认识她多一天,西初都觉得她比昨天要更奇怪一点。 她也会用着迂回的体贴方式来迁就西初,比如说明明是西初需要人陪着,但黎云宵会说是她害怕,想要西初陪着。 如果是傲娇的话,大概会很喜欢她。 别扭着喜欢她,因为太不好意思了,被这么一番照顾,又没法坦诚表达自己的喜欢,所以只能用着生硬的话语来表达与自己内心的意思,纵然那可能会词不达意。 西初没告诉她自己为什么要待在门口,黎云宵一边和她说去见摄政王的事情,一边跟着她往屏风后面走去。 等西初上了床,黎云宵的这个话题也说到了尾声,她坐在床边就要为今天的话题拉下帷幕。 黎云宵摸着自己的脸,有些不自在地询问着:“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已经爬上了床的西初适时拿出了小黑板,她在上面写着:因为你很奇怪。 但是你很好。西初的但是还没写出来,黎云宵便已经笑着接过了话头:“所以小鲛姐姐想说比之前要喜欢我多一点了吗?” 西初:…… 这点喜欢抢跑的行为就不是很讨人喜欢了。 西初没有回答的表情让黎云宵瞬间变得失落了起来,“欸,是我理解错了吗?好吧,那其实是我比昨天要更喜欢小鲛姐姐一点了哦。我在很努力地让小鲛姐姐喜欢我,但实际上的效果反而是我更加喜欢小鲛姐姐了呢。” 西初不理解她的好感度是怎么加点的。 黎云宵却弯了弯眉眼,像是知道了西初的问题,坦然解释着:“小鲛姐姐的存在就足够让我喜欢了。” 西初捏着小黑板,写着:你喜欢的是鲛人吧?并不是我。 “也许是那样的,可是我遇见的并不是别的鲛人啊,我遇见的是你啊。世界上并不会因为如果的话就改变这个事实的,所以我喜欢小鲛姐姐是既定的事实。” 西初又写:如果我不是鲛人呢? “小鲛姐姐是很在意吗?因为只有惶恐害怕的人才会问出这种假如的话,小鲛姐姐这个样子好像是在跟我说很害怕我会因为很多原因不喜欢你了耶。” 西初想了想,觉得自己问这个有些没意思,但听着黎云宵的这种话,她继续写着:要真的是这样呢? “我没想过。”黎云宵认真地摇着头,“如果小鲛姐姐不是鲛人的话,我就不会被救起,现在站在小鲛姐姐面前的人就不会是黎云宵,虽然很想跟小鲛姐姐说要是你不是鲛人的话,我还是会很喜欢你,但那种话听上去就很假。” 她又笑,黎云宵很爱笑,与她说话时不是挂着担心的表情便是笑。 此时的她也在笑,端着一副认真诚恳的模样。 “我不想骗你。” “如果小鲛姐姐不是鲛人的话,我就不会遇见你了。” “所以,如果非要这么去定义的话,若是小鲛姐姐不是小鲛姐姐了,大概我就不会遇见你,不会喜欢你,那个时候的小鲛姐姐于我而言只是万千凡人中的一人。” “我不会看到你。” 说实话,西初有点意外,意外会听到这种话,她以为黎云宵会跟之前一样笑着说哪怕不是也会喜欢,她在西初心里头的印象就是这个样子,一个随口说着喜欢,会为了哄人开心说着那些好听的话,从来不说会让人讨厌的话。 西初意外,但不生气。 她继续写着: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些讨我喜欢的话吗? “这些难道不是讨小鲛姐姐喜欢的话吗?我以为我在努力讨小鲛姐姐欢心呢?有很努力的哦。”黎云宵讶异了下,她认认真真地反驳着,指了指自己说着是很认真的。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西初放下了笔,她结束了和黎云宵今天的沟通时间,黎云宵见她放下笔立马撒娇道:“小鲛姐姐。” 西初冲她摇头,指了指自己,做了个睡觉的动作。黎云宵腮帮子微鼓,只得道:“好吧,小鲛姐姐晚安。” 西初拉过被子躺了下去。 黎云宵在床边静静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屋里头的灯她留了一盏,并没有全部熄灭。 第219章 第二日西初早早就醒了。 究竟有多早呢?她醒来时外面还是灰蒙蒙的, 天飘着小雪,一眼望去,外面是深沉的灰色, 路边也没有一个人在。 西初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跳下了床。 抬脚的那一瞬间,脚掌传来的疼痛让西初停止了所有动作, 她缓缓地蹲下-身,伸出了手又没有去碰,她只是做了一个虚虚碰触的假动作。 缓了一会儿, 西初又起身, 她朝着外头走去。 黎云宵睡在了外间的软榻上,就如之前在郡守府一样,每个夜里西初在屋里头睡觉时,黎云宵总是睡在外头, 像是在守着她。 刚开始时西初也并没有觉得很安心, 黎云宵给她留了一盏灯, 用自己的行为来告诉西初,在这里的晚上是可以安然入睡的。 黎云宵还在睡。 昨夜不知什么时辰才睡下的, 现下西初来到了她的面前她都没有睁开眼。 西初蹲下-身捧着自己的脸颊,侧头看着软榻上的黎云宵。 她遇见过很多人,长得好看的,长得不好看的,黎云宵是在里面算得上长得好看的。 人都喜欢美好的生物,人与事只要足够的好看便会吸引他人的目光, 黎云宵就是那种能够吸引到别人目光停留的人。 醒来时是一个时刻带着笑容的灿烂小太阳, 睡着时像安静的月亮,没有太多的攻击力。 西初蹲了好一会儿, 都不见黎云宵有醒来的迹象,她又踮脚看了看外头,还早。 时间还早。 西初摸到了门口,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门外是飘零的雪,外面的草木都盖上了一层雪,轻风拂过时还能听见雪压着树木的梭梭声。 当然了,她开门的动作也带来了一阵冷风。 西初没有出门,在风吹进来的那一刻她将门给合上了。 西初又往回走。 这次的目的地是黎云宵送她的小小世界。 西初搬了张圆凳子过去,然后坐在一边给自己的小人偶换衣服。 换完了就将人偶放到了一个房子前,人偶的内里是支着一根木棍的,被西初放进去的时候并不会软趴趴地倒在地上,而是立在那里。 西初放完了一个人偶就停在了那里。 她怀里还放着下一个等待她着手打扮的人偶,不过这时她的心思已经放到了场中的人偶身上了。 西初已经也收到过人偶,和她一起长大的人给她带回来的,收到礼物的那一天,对方给她讲了一个很烂的故事,西初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西初很喜欢那个礼物。 只是她没有留住那个礼物。 西初一大早的心情忽然就下降了许多,因而今天的故事也变成了个坏故事。 心情不好玩游戏的兴致也不高,西初无聊地摆弄着沙盘上的小小建筑物,把它们推倒又立起来,反复好几次,她时不时会回头看外头,看看黎云宵会不会起来,但每次扭头看过去时,外边都没有什么动静。 黎云宵有点能睡。 西初想着。 她丝毫没有想过是她睡太少了。 于是等西初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重新建立起自己的王朝时,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等了一个早上的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看着她两只手一起操控着小人偶。 她发现还是在小人偶不小心被她从手里头甩掉自己弯腰下去捡。 黎云宵笑吟吟地站在她的身后跟她道了一声的早安。 西初被吓了一跳,但还是乖巧与她道了早安。 黎云宵醒了,西初的游戏时间也就结束了,她将所有的人偶放到了沙盘里,又跑到了床上去拿自己的小黑板,在小黑板上写下几个字后,西初小跑着跑到黎云宵的面前,然后十分积极地将小黑板送到了她地面前。 ——我们今天可以去见小姑姑了吗? 黎云宵愣了下,随后露出了个笑容,她点了点头,“过了晌午我就带你去。” 西初抱着小黑板用力点了点头。 西初那点残留的不开心因为黎云宵的允诺被驱散。 等待晌午的时间是十分漫长的。 西初吃过了早饭,又开始等午饭。 在这中间,黎云宵还企图拉她出去堆雪人。 西初都一一拒绝掉了。 西初不想有任何的意外,在见到小姑姑前,不可以有任何的意外,像突然生病,突然摔一跤,突然死去等会影响她去见小姑姑的因素都不可以有。 许是发现了西初的着急,在用过了午膳之后,黎云宵便主动提了起来。 她让下人去备了马车,等她们出门时,马车已经已经在王府外等着她们了。 黎云宵说小姑姑住的地方离摄政王府有点远,她可以在马车上休息一下,等到了后黎云宵会喊她起来。 西初不想睡觉,也不想错过什么,于是就拒绝了黎云宵。 黎云宵无奈,也没说什么不可以的话。 一时间马车内安静的厉害。 “小鲛姐姐为什么那么想见小姑姑?”黎云宵记得是因为那个故事,小姑姑给她讲的鲛人的故事,那和小鲛人有什么关系吗? 是因为她现在就在经历着这样的事情所以对知道这件事的小姑姑很好奇,还是因为这个故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吗? 黎云宵之前一直没有问过为什么,西初也没想过面对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此时对上黎云宵略显困惑的双眼,西初脑袋一空,啊了一下,最后在小黑板上写出来的也只是敷衍到了极致的一句:就是想见她…… 这明显是谎话,不过黎云宵看了也不恼怒,她笑了笑:“那好吧。不过我们就见一面哦,不可以太久了,我怕小姑姑会不高兴。” 西初一愣,她急忙在小黑板上写下:不能说话吗? “小姑姑她……”黎云宵陷入了一轮沉默中,这对她来说好像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西初抱紧了小黑板,原本的雀跃一下子就荡然无存,她还以为见到了小姑姑就能告诉她好多事情,说好多话,但是现实好像和西初想的不太一样。 就算能见到,也不太一样。 “也不是不能啦,你不要不高兴,我……我会想办法的,你想要的我都会想办法替你实现的。”黎云宵保证着,很坚定地保证着。 西初看出了她的为难来。 见小姑姑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让西初和小姑姑相处同一个空间说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并不是小姑姑会不高兴,而是这件事本身就是在为难黎云宵。 可西初又说不出不去见小姑姑了的这种话。 她想见她。 很想。 跟着黎云宵这个陌生人一起来到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 西初低着头,在小黑板上慢慢写着:我没办法说不去见小姑姑了的话,我想见她,这是我跟着你一起来到这里的原因,如果你为难的话,我也不想说可以不去,对不起。 “……我没有觉得为难,我只是怕你会失望。” 她这么说着。西初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觉得她会失望? 黎云宵沉默一会儿,她开口解释着:“这件事对我来说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见小姑姑也好,和小姑姑说话也好,都不是什么难事,小姑姑会愿意见我的,会愿意和我说话的,她会愿意做这些的,但是……我怕的是你会失望。”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要见小姑姑,为什么非得见小姑姑不可,但是……与我说那个故事的是十几年前的小姑姑,而不是现在的小姑姑。” “小鲛姐姐,人这种东西,是会变的。” “人有了权势会变,人有了财富会变,人会在漫长的时间中改变,我之前总对你说小姑姑很好,那是因为对我来说不管她变得再怎么陌生,她都是我的小姑姑。但实际上她变了很多,很多,变到有时候我都会怀疑幼时的那些是不是一场梦。” 话说到这份上,西初也能明白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西初想要见的那个人不一定是西初想要的那个人。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 西初是最明白的。 西初轻轻摇了摇头,她写着:我不会失望的,我只是想见她,我想知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想知道她……我想用我的双眼去看看她,去认识她。 不久后马车到了目的地,马车上的交谈也告了一段落,西初与黎云宵达成了共识。 西初依旧不知道黎云宵为什么那么紧张,黎云宵也不知道西初为什么一定要见小姑姑。 只是下了马车站在郡主府前时,西初有一些恍惚。 她跟着黎云宵的脚步一起进了府,听着府上的人喊着她殿下。 黎云宵在问她们小姑姑在不在府中,下人们回了话,说:“郡主今日和姑姑吵了一架,不曾出过房。” “怎么吵了起来?环翡姑姑向来最……”黎云宵疑惑的话戛然而止,她没有继续下去,而是说:“那我去看看小姑姑。” “殿下,今日郡主心情不太好,恐怕不会见您。”下人又说。 黎云宵被拦了下来,对方的言语中都在讲,不要去见小姑姑。 西初听着话,想着今天的意外来了,人生很多事情就是不可能顺遂,总会在某个时刻跳出一个两个的意外。 就像她突然在某个时刻死去一样。 哪怕她怀抱着许多的期待,也不得不在那个时候死去。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西初想着。 她悄悄松开了拉着黎云宵的手,落下的那一刻黎云宵反手重新拉起了她的手,她说着:“心情不好那就更要见见我了,小姑姑见了我会高兴的。” “我自己过去便好,你不用跟着了。” 黎云宵拉着西初大步往前走,朝着郡主府的西边走去。 路上的丫鬟小厮见了黎云宵都急忙退至一边,低下头恭敬地喊着她:“殿下。” 才刚至小姑姑住的院子附近,就听见了几声惨叫声,而在这之中,还有人大喊着:“郡主,这是姑姑最喜欢的小初,您今日要是对她下了手,保不准姑姑又不开心了,奴婢听说王爷回来了,你要是被关在这府里头出不去的话,可就见不到王爷了。” 一路上拉着西初的那个人忽然攥紧了西初的手,她停下了脚步,脸上闪过几分的犹豫挣扎。 黎云宵感觉小鲛人在看她,懵懂的目光好似在催促着她,为什么不继续走了? 最后她只是转过身,跟着西初说:“我们等一下吧,小姑姑有午后小憩的习惯,现在过去的话,怕是会扰她清梦。” 西初点了点头。 第220章 等小姑姑的午后小憩很长。 黎云宵拉着她去了凉亭, 黎云宵虽然不住在郡主府,但这里的人都很熟悉她,也不敢怠慢她, 她要什么就很快为她准备了什么。 除了去见小姑姑。 府里头的人很忌讳这件事情,黎云宵一问小姑姑的情况,他们不是说着不清楚就是快些将手底下的活干了跑开。 次数多了, 西初也看出来了,黎云宵也是个没什么威严的殿下。 人人都可以搪塞她。 西初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等小姑姑午睡起来。 等的久了, 西初也有些乏了,她倚在凉亭的柱上闭上了眼。 早晨虽下了雪,但这个时候的落雪已经停了很久,她们一路而来没见府上有过多的积雪。 这个郡主府的人很勤劳。 迷糊间, 西初感觉有人把披风披到了自己身上, 逐渐沉下的大脑告诉她那是黎云宵, 她并没有张开眼,顺着睡意降下。 直至—— 微风拂过, 带来了这个郡主府的其他人。 “您怎么会来此?” “郡主不喜殿下,郡主见了殿下就会发疯,这些……奴婢不曾与殿下说过?” “我……” “殿下若真是为了郡主好,便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往郡主府跑。” “……我已许久不曾见过小姑姑了。” “殿下,人贵自知。” 声音有些吵,西初听见了黎云宵那低如尘埃的声音, 以及另一个人的咄咄逼人。 她在困顿的挣扎之中醒了过来。 有人站在了黎云宵的面前, 好几个人,为首的那个与黎云宵说着话, 后头的那几个人则是低着头,当着自己的背景板。 西初惺忪的睡眼悄然移到了黎云宵的身上,黎云宵低着头,像是被训斥的小学生,不敢有一句反驳。 在训斥她的人是谁呢? 那个人的脸闯入了西初的视野。 仿佛噩梦袭来。 西初的双脚忽然疼了起来。 那是西初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 那次她上辈子死亡时最后看到的一张脸。 那个宠爱小出又毫不留情杀了她的姑姑。 西初感觉有点难呼吸。 她拽着自己的衣襟,身上盖着的披风落了下来。 那么,小姑姑又是谁? 小姑姑是郡主,和姑姑生活在一起的郡主只有一个。 西初手脚冰凉,她无助地攥紧了垂落的披风,那头与姑姑对峙中的黎云宵发现了她这边的动静,她回望过来。 西初什么都听不见。 黎云宵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她好像在对西初说什么。 西初茫然地看着她,她什么都听不见,听不见也不想听见。 西初不明白。 来的时候黎云宵已经给她打过预防针了,黎云宵说怕西初会失望,黎云宵说人是会变的,黎云宵说了很多很多。 是西初没有去相信她。 是西初我行我素,一意孤行。 为什么会这样呀? 西初不明白,为什么遇见的会是一个曾经两次杀了自己的人呢? 为什么与自己出身同一个世界的人,会是这么一个人呢? 西初想不明白。 她有好多的为什么。 最后她只是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她的眼圈泛红,无色的泪水在眼中打转,在黎云宵蹲在她面前询问她怎么了的时候,西初的眼睫毛微颤,一直强忍的哭意涌出。 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她伸出手胡乱地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西初想止住哭泣,可她实在是停不下来,那份委屈寻不到一个宣泄口。 她无声的哭泣让面前的黎云宵更是慌张。 黎云宵忙递上手帕,一直在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对喜欢的人的哭泣所能做到的便是一次又一次地跟着她道歉,哪怕错不在她,哪怕事不关她。 最后黎云宵只得踮了踮脚,将一直哭个不停的西初抱个满怀,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拍抚着她的后背,一会儿说着没事了,一会儿又在说着对不起。 等埋在她怀里的西初的抽泣渐渐弱了下去之后,黎云宵才说:“不要担心,我们可以去见小姑姑的,我不会骗你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她以为小鲛人是听到了她和环翡的对话,她以为小鲛人是以为她们没法去见小姑姑了,所以小鲛人才会突然哭了起来。 小姑姑对小鲛人很重要,她很想见到小姑姑。 黎云宵想,没关系的,她会做到这件事的。 “相信我好吗?我不会骗你的。”黎云宵保证着,她又担心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证会让小鲛人陷入新一轮的信任危机中,于是她又说:“这次绝对不会骗你的。” 西初趴在她的怀里,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西初不想见了。 西初想见小姑姑,西初不想见黎郡主。 可西初想见的小姑姑是黎郡主。 黎云宵感觉到了她的推拒,愣了下,她抱着西初的手微怔,想问西初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不想见了,是担心这件事会带来什么不好的麻烦吗?她想说没什么的,那些事情都不用她去担心,她只要开开心心地等着见小姑姑就好了。 黎云宵的那些话最后止于唇齿间,她什么都没有用,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不想见我们就不见了,那要回去吗?” 黎云宵没有直接说送她回家,其中也有着自己的种种自私作祟,还不想那么早和她分开的自私情绪纠缠着她。 只是被泪水浸湿的衣襟在告诉她,小鲛人对于这件事到底有多难过,沉默了一会儿后,黎云宵才说:“王爷知道我将你带回府了,所以在她离开王府前,我可能没法将你送回家,你可以稍微等一下吗?” 西初没有应话。 黎云宵明明就在她的面前,明明就抱着她安慰着她,可西初觉得她好遥远,遥远到西初连回她一句都做不到。 她没有力气,没有办法让离得很远的黎云宵听见自己的声音,看见自己的动作。 西初什么都做不到。 之后西初慢慢止住了哭泣,黎云宵重新牵起她的手时,西初看见不远处的小姑姑院子里出来了一伙人,是曾经待小出很好的姑姑,此时的姑姑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年岁和黎云宵比较接近,看上去比黎云宵小上一些。 西初看着她觉得她长得有些面善。 那张脸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 姑姑似乎很喜欢那个小姑娘,看向小姑娘的目光都是柔和的,像是长辈看着小辈。 西初曾经也看过那样的目光,只是那个时候姑姑看着她又不像是在看她。 她只是在透过西初看另一个人,透过小出看着那个和小出长得很相似的人。 只是赝品比不过正品,在姑姑眼里小出就只是正品的替身,所以姑姑记得正品的喜好,记得正品的尺码,哪怕小出根本穿不下那双鞋子,姑姑也要她穿进去,因为小出是个替代品,替代品就该从上到下都像极了正品,不该生出半点不该有的念头来。 小出犯了错,姑姑的喜欢就没有了。 西初又想起了正北的那个院子,那里供奉着无名的牌位。 日日都有人燃香,牌位前的贡品也都是新的。 西初想了很多,最后那些很多都消散在现实的无力之中。 那些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西初不是小出,西初只是作为小出活过几天。 西初所经历过的人生都不是属于西初的,西初只是作为她们短暂地活过而已。 西初像可恶的恶鬼,占了别人的身体,害死了别人。 就连现在也是。 西初想,她应该去找个道士超度了自己。 她们在日落前出了郡主府,走出郡主府的时候西初还有些恍惚,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这座一眼看不到头的府邸。 “怎么了?”黎云宵询问着,“还是想去吗?” 西初轻轻摇了摇头,西初想她大概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西初想见的是与她来自同一个世界,与她一样都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亲人。 而不是杀了她两次的仇人。 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走动,西初掀开了帘子,从窗口看出去时西初只看到了快速远离的郡主府,它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西初伸出了手,小手在空中虚虚一抓,她什么都没抓到,最后那座府邸在无声中消失在了西初的视野内。 西初又回到了马车内,她双手抱住了自己,将自己小心藏了起来,一点一点藏了起来。 “小鲛姐姐……”黎云宵轻声喊着她。 被喊的人抬头看向了她,她好像在看着自己,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在看,在黎云宵久久都没有下一句时,她又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黎云宵很担心,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就连表达自己的担心都做不到。 因为西初实在是很乖巧,乖巧到黎云宵觉得自己很无能。 之后马车回到了王府,黎云宵牵着西初的手走进王府,然后带着她回到初云院。 在初云院前,西初仰头看着书写着初云二字的牌匾,那好似一个囚笼,正等着西初走进去将她关押进来。 西初无言地扯了下自己略显僵硬的唇角,她低下头,走进了牢笼之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0-230 第221章 黎云宵告诉她, 等摄政王离开了就送她回家,西初看着她只是点了点头。 西初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她要怎么送自己回家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黎云宵是好意,可西初已经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好意了。 这个现实让西初觉得疲累。 黎云宵的每天都要去跟摄政王请安,之后要去跟夫子上课, 回到初云院的时候都是晚上。 西初每天早上见着她离去,夜里又看着黎云宵匆匆回来。 她忙碌到让西初每天偏头看自己的时候都在想着,自己在做什么?这样子待在这里, 每天无所事事的, 像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可是不管要做什么,西初都不知道那有什么意义。 她好像找不到自己应该要去做什么了。 反正活着的都会死,就算是死了,她也会在下一个身体里睁开眼然后继续重复着这无趣的一生。 西初找不到尽头。 西初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对, 她努力试着去调整了, 每天在面对黎云宵的时候都尽可能地冲她摆露一个笑容, 在黎云宵过来和她说话的时候,西初也能努力地去应话。 哪怕她压根没去听黎云宵说了什么。 黎云宵总会喊她, 西初就算不去写字回答她也没什么关系,因为黎云宵不会勉强她,她只要对着黎云宵开心地笑一下,做出乖巧的样子来,黎云宵就会松一口气然后乖乖去忙自己的事情去。 为了不让黎云宵担心,西初有努力去玩自己的游戏, 她换了几只毛笔取代了那些小人偶, 只是将毛笔放到马车上时,西初的脑袋一片空白, 然后一天就过去了。 晚上黎云宵回来的时候会问她这是什么? 西初想了想,迟疑地指了指马车上尾端有红痕的毛笔,跟她说:这是生了病要去求医治病的大小姐。 然后又指了指被她放进了房子里没有沾过墨的毛笔,告诉黎云宵:这是医术超强但是人不死就不会治的年轻好看的大夫。 黎云宵顿时笑了起来,她说着:“好厉害呀,它还会起死回生吗?” 西初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设定的大夫是个普通大夫还是个实力超强的大夫呢?不知道,那就先认下来吧。 于是西初点了点头。 之后黎云宵陪着西初走了大小姐治病被拒的剧情,大小姐发誓一定要让大夫给自己治病,大夫却有个规矩,不死不救。 两个人一起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西初需要保证自己的正常,要让自己跟之前一样,所以在给黎云宵写字的时候也变得缓慢了起来。 黎云宵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能做的便是陪着她一起。 第二天的毛笔大夫的故事进行到了大小姐对大夫死缠烂打,为它洗手作羹汤,假人当然是没法做饭的,于是西初捏了张纸片假装那是碗,然后又往里放了沙子假装那是大小姐精心准备出来的饭菜。 回来的黎云宵看着她的这一手,半天也只憋出了一句:“小鲛姐姐真是奇思妙想。” 西初以为她这是在夸奖自己,还不太好意思地扭过了头。 第三天的剧情进行到了大夫对大小姐动了心,大小姐明白它是真的不可能救自己,两只毛笔大吵了一顿。 至于怎么吵? 黎云宵像个小学生一样坐在西初的身边也问着她,它们吵了什么。 西初想了想,大手一挥:你这个坏蛋! 黎云宵又笑了起来。 第四天黎云宵外出回来的时候,西初的毛笔大夫和大小姐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她看着趴在桌前抄书的西初问了一句,“大小姐的病治好了吗?” 西初迟钝地放下了笔,她回想了一下,然后对着黎云宵点了点头。 “那它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了吗?” 西初摇头,给黎云宵解释着:大夫非死不救,所以大小姐去死了,它死了就什么病痛都没有了。 “不是说大夫有起死回生的力量吗?” 西初答:它以为它有起死回生的力量。 黎云宵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很糟糕了起来,她看着西初,愣了好一会儿,最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那就没办法了。” 嗯,没办法了。西初点点头。 只是晚上睡下的时候,西初听见了屋子外头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侧目往外头看去,黎云宵没有睡在榻上,她小心翼翼走了出去,然后就看见了披着外衣蹲在雪地里的黎云宵。 黎云宵在烧纸钱。 她在拜祭死去的毛笔大小姐。 西初本该当做什么都看不见,悄悄出来了也该悄悄回去的,但是雪地里的黎云宵背影看上去很孤独。 西初那一点点微不可察的酸涩又冒了出来,她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她在黎云宵身边蹲下,正专心烧着纸钱的黎云宵愣了愣,她忙放下手里头的东西,说着:“对不起,吵醒你了。” 西初摇摇头,她指了指黎云宵烧纸钱的小火盆。 黎云宵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西初也不想追问她,有些事情并不需要打破砂锅,保持一点点距离会好很多。 安静的黎云宵在过了一会儿后回答着:“我只是觉得很难过,毛笔大小姐为了治病翻越千山万水,为了找寻一个能治它病的大夫,它死的时候一定是很相信大夫的吧?相信着它是能够治好自己的。” “母后说,人的性命是很宝贵的,因为人若是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人是很难作为人活着的,每一个人活着都是经历了许多磨难才换来的作为人活着的一生。” “大小姐放弃了自己的性命为了一个能够活下去的机会……我希望它的下一辈子能够如愿以偿,好好活下去。” 西初从前就觉得黎云宵是个很奇怪的人。 这份奇怪到了现在越演越烈。 她有时候很较真。 小姑姑给她说的鲛人故事一直相信到了现在,西初随口说的故事也很认真地在听。 是一个让西初有一些不太想把阴暗面翻给她看的人。 烧纸钱的第二天。 西初有试着努力一点,珍惜一下自己的性命。她学着跟黎云宵一样,每天忙碌一些,每天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 于是茫然了半个月的她拿起了黎云宵书房里的笔,誊写了一卷南雪传记。 回来的黎云宵以为她对这个感兴趣,便让人送来了更多的书,西初也不反对,抄着书,第二天从白日抄到黑夜,直到回来的黎云宵从她手中抽走了笔,询问着她:“为什么抄了一天?” 西初这才从恍惚中醒过来,她握着笔的那只手虎口微微发颤,原先没什么感觉,现在什么酸疼的滋味全都涌了上来。 西初喃喃着: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找些事情做。 黎云宵没有看懂她的话,她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拉起了西初的右手,轻声说着:“小鲛姐姐,别伤害自己。” 西初感觉手心有阵暖流经过,是黎云宵又在念着那些咒文。 她认认真真地低头注视着西初微红的手,陌生的语音在西初的耳边萦绕。西初看着她的模样,解释的话止于唇齿,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等到了第二天。 西初试着踏出房门,她刚捧起地上的雪,院里的人就惶恐不安地凑了上来,然后护着她回到了房中,给她端茶倒水,只求她好好坐着看她们干活。 西初甚至什么都没来得及干。 她也只是走出了两步而已。 晚上黎云宵回来的时候,西初跟她提了一句可以在外面玩吗?第二天西初再出去玩雪就没有人阻拦她了。 随着天气的变化,西初变得喜欢晒太阳了,这似乎是一个好的转变。 她每天晚上会拔掉自己新长出来的鳞片,可能是拔的太勤了,最近的鳞片长的很慢。 拔鳞片时浑身都很疼,每天光是走路也很疼,而在这种情况下,她最喜欢的就是待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这种时候浑身的疼痛都好似舒缓了一些。 她沐浴在阳光之中,沉沉地睡去。 近来的她也能安稳地在人声之中睡着了。 西初有时候会听院子里的其他人聊天,她们说话的时候会避着西初,不过西初的耳力好,离得远也能听到一些。 她们的口中有时候会有黎云宵,会说黎云宵今日做了什么,会说黎云宵去了哪里,有时候又会说到自己,今天做了什么,今天哪里做的不好,今天又被大一级的丫鬟骂了什么的。 偶尔她们会讲到摄政王。 一提到摄政王就会提到黎云宵的小姑姑。 小姑姑总会来王府找摄政王,这种时候通常都是用着来看黎云宵的借口,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每天一来找摄政王就会被摄政王推向黎云宵,说什么既然是来找黎云宵的,那就不用特意来见她了。 丫鬟们会说摄政王不懂情趣。 她们说了好多,都是关于黎郡主对摄政王的痴情。 西初也是在她们的谈话之中想起来了,她第一次死在黎郡主手里头似乎是因为当时她被一个商人选中,要进献给一个王爷,只是商人更多的是想将她送给王爷身边新上任的红人。 现在想想,王爷就是现在的摄政王,那个红人则是那天见到的朱槿。 西初想她们都有好好的活着。 在王府待了一个半月,西初的活动场地从初云院的房子里扩大到了院子里,现在已经慢慢扩大到了院门外。 看腻了院里头的风景,西初会稍微往外面移动一下,每天大概的日常就是蹲在院门外抬头看天,等下了雪,下人们给她准备了袄子和伞,西初就半打着伞,接着满手的雪。 等手冻到通红,黎云宵也就回来了。 第222章 雪在手中融开化成一滩水, 西初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她起身,同时扭过头。 陌生的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西初下意识将伞挡了下。 “是云宵捡回来的姑娘吧。”对方这么说着。 她喊黎云宵的名字很亲近, 是黎云宵认识的人吗?能够这么喊黎云宵名字的人,应该没几个…… 西初又慢慢放下了伞,一点一点地, 露出了自己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过去。 是一个成熟的大姐姐,她正用着看小辈的目光看着西初, 不知道具体多大了, 应该是黎云宵的长辈。 西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整日被黎云宵放在嘴边的小姑姑,但是西初见过小姑姑,长得漂亮行事作风给她一种心理年龄没跟着身体年龄一块成长的没脑子女配角的感觉。 就大概在宅斗剧里是被人拿去当枪使的那种。 西初想到了这个王府的主人。 黎云宵说过是个女王爷,是黎云宵的长辈, 只是……西初又看了眼, 对方有点过分年轻了。 “你看不见?”西初在打量她的同时, 对方也在打量着她,那双眼睛与西初的双眼对视, 她轻而易举就得出了这个答案来,随着西初的安静,她又问:“也不会说话?” 西初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了。 “你在等云宵?”她又问,话出口,她扭头看向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吩咐着:“去里面喊个人出来。” 她并不指望从西初这里得到任何的回答。 西初微微眨了下眼, 她躲在伞下悄悄摸了下自己的眼, 好像大多人都以为她是个瞎子。 但是初云院里的人都知道西初不是个瞎子,她们在黎云宵身边伺候着, 西初又是黎云宵带回来的,黎云宵在这里也只是寄住,她身为跟黎云宵关系比较亲近的那个人,要是对这个王爷撒谎的话,是不是会给黎云宵带来麻烦? 西初想到了那天晚上蹲在雪地里的黎云宵,她不大想给那样的黎云宵带来麻烦。 眼看着跟在她身后的人进了初云院,西初急忙放下了伞,她在地上写着:我不是瞎子,能听到,现在不会说话。 写完了,西初就想让她来看,一抬头就看见对方正盯着她瞧,看的是她写的字,但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说话,西初疑惑地低头看下去,才发现自己的方向不对,从对方的角度看过来,西初写的字是倒的。 西初连忙踩了伸手抚平了地上的雪,要重新写一遍时,对方饶有兴致地开了口:“现在不会说话?是说以后就能说话了吗?” 西初的手一颤,她刚刚没有经过大脑写下的东西可以重新写一遍吗?要不当她看错了?反正也是倒着的,并不排除她看错了。西初的大脑一阵乱想,忽的听见对方又说:“看过大夫了?” 这个及时被送过来的台阶让西初立马点了点头。 她又问:“有好好吃药吗?” 西初犹豫着点了点头。 西初的犹豫让她稍稍叹了口气,她说着:“生了病就要好好听话,云宵也还是个孩子,做不到面面俱到,你与她在一起……她很喜欢你。” 她的话有点跳跃,西初听不大懂。 “还是个孩子呀。”她又说,言语之中带上了几分的感慨。 她只是那么说,似乎也没有要拉着西初继续讲下来的意思,只是抬起手指了指院子里,道:“进去吧,云宵今日不会回来了。” “今日本不该由我过来的,只是想到你来王府已有两月了,我却一次都没见过你,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理应来见见,若是按照南雪的规矩,应当是由云宵带着你来见我的。不过云宵并非南雪人,也无需遵守这些虚礼。” “云宵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与她姑姑有一些交情,她姑姑很疼爱云宵,想来若是知道云宵有了心上人,定会很高兴。” 西初听得更不明白了。 黎云宵并不受小姑姑的喜爱。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西初得出的结论,院里的人总是会提到黎郡主和摄政王,黎郡主以看望黎云宵的借口来看摄政王,黎郡主从来都没有来过初云院,听别人说黎郡主很讨厌初云院。 所以……是黎云宵还有另一个姑姑吗? 只是黎郡主是最小的姑姑? 她心中想了许多,心里头的种种问题都没有问,转头又听见对方问着:“你是哪里人士?” 西初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来自深海,是海底的鲛人,再往前,她算是哪国人?东雨?西晴?西初不太清楚,想了想,只能给出一个万金油的答案来:……我不知道。 对方似乎有些讶异,落在西初身上的打量也变得古怪了些,但等西初看过去,对方又是那张漂亮的笑脸,很亲切,又有着一层看不见的疏离感:“你叫什么?” 她和黎云宵不一样。 西初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大多数人其实和黎云宵都不一样,没有人会和黎云宵那样子突然靠近一个人,每天每天,不管自己是不是很难过,都会冲着西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就算是不开心,不喜欢,也会背着西初偷偷把那些情绪解决掉。 西初恍惚地想着,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看过黎云宵对自己说什么重话,她总是总是很顺着西初。 西初怔愣着,她在干净的雪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小鲛。 面前的人笑了声,她又道:“倒是巧了,云宵自小便爱看些鲛人故事。” 也不算巧,只是她不愿意告诉黎云宵自己叫什么,用着敷衍的名字告诉黎云宵,然后黎云宵便当了真,一遍遍,一声声地喊着她小鲛姐姐。 她们不一样。西初再一次想着。 黎云宵不会对着西初说一些弯弯绕绕的话,大概正如她所说的那样,黎云宵也还是个孩子,没有被大人的社会污染。 “看着倒真有些话本中的美貌鲛人的模样,云宵命好,倒是如愿了。” 她是在说自己,西初听得明明白白,只是西初不懂她的后半句。 什么叫做黎云宵命好?命好就是她遇见了鲛人实现了愿望吗?可黎云宵自小在异乡长大,父母不在身边,与她可以相依为命的小姑姑也不待见她……这样的她哪里算得上命好了? 西初不太喜欢这句话,旁人好像总喜欢这样子窥得一星半点就去评判他人。 旁人总是觉得自己凄凉命苦,因而在瞧见他人光鲜亮丽时总是觉得对方幸福。 这个世界上,外人从来都瞧不见他人藏起来的不幸。 西初不想与她说这些。 身份地位不能说,说了不知道会不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事,于她,于黎云宵,都是麻烦事。 这对于西初而言只是一个插曲,那个人说黎云宵今天不回来了也不是骗她的,因为等到西初睡下,都不见黎云宵回来。 只是早上醒来时,她看见了软榻上的黎云宵。 她小心走了出去。 黎云宵睡的不是很熟,她走过去没一会儿黎云宵就睁开了眼,用着惺忪的睡眼看着西初,可能是还没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她下意识喊了声小鲛姐姐。 西初点点头,举着小黑板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黎云宵清醒了过来,“昨夜回来的。” 西初又写:那个王爷说你不回来的。 “嗯,本来是不打算回来的,但是想到我没有与小鲛姐姐说不回来了,小鲛姐姐有可能会在等我,就回来了。” 这话让西初犹豫了下,她写了句: 黎云宵笑笑,摇摇头:“只觉得话本都是假的。如果看见小鲛姐姐强忍着睡意在等我的话,我会很心疼,也会责怪自己为什么不与小鲛姐姐早些说。本来就是我做错了在先,若是感到失望的话,那我大概是个很了不起的渣滓吧。” 哪有人这么讲自己的?西初无奈地写着。 黎云宵突然问起:“你见到王爷了?” 西初点点头:是她说你不回来的。 这个肯定的答案让黎云宵呀了一声,随后露出了十分紧张的表情来,“怎么办呢,我现在好担心呀。” 西初不解:怎么了? 黎云宵好像就在等着她的这句问话,可怜巴巴地望着西初:“万一小鲛姐姐觉得王爷更好怎么办,万一小鲛姐姐喜欢上了王爷,想去王爷那边怎么办?” 西初觉得黎云宵莫名其妙的,不过她这个样子有点像玩具被人抢走的小孩子,西初叹了口气,大人不跟小孩子计较。 她低着头,认真地写着:我不喜欢她。 “为什么?”黎云宵立马追问。 西初却不回答了:你现在好像在争宠哦。 黎云宵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十分坦然地说着:“我就是在争宠呀,因为知道小鲛姐姐不喜欢,因为知道在小鲛姐姐心里我比王爷更重要一些,便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比得过她。” 说到后面,她又笑了起来,西初听见她说:“我想听小鲛姐姐夸夸我呀。” 乖乖巧巧的,又带了几分属于黎云宵自己独有的甜。 西初很认真想了下这个问题,然后举起了自己的小黑板:你笑得比她好看些。 第223章 西初的一天, 是普通寻常的。 黎云宵的一天,对于她来说也是普通寻常的。 今日一早,黎云宵就被摄政王带出了府, 她们的目的地是天牢。 平日里只有重犯才会被关到这边来,王城有王城的府衙,平日里的犯人都是被抓去府衙的大牢关押着。 天牢不一样, 它关押的是些见不了光的重犯,亦或者是惹恼了皇帝的犯人。 这里的人或许一生都清清白白,只因一句话, 一件谁都不会去注意的小事就被丢了进来, 或许他们杀人如麻,从不留情。 黎云宵来过几次。 幼时踏上南雪的第二天,她甚至连小姑姑都没得见,就被拖到了这里来。 然后听着她给自己介绍着每一个牢房里的人, 他们或许无辜, 或许有罪, 他们无一不是在这个监牢里受罪。 黎云宵那时还小,跟着她, 她的每一步黎云宵都要花费更多的步数去追赶,她有些害怕被丢下,被丢在这个阴暗充满死寂的地方。 一路走到尾,黎云宵眼见着快要追赶不上谢清妩了,终于喊了她,等一下, 等等我, 不要将我留在这里。 听见她的声音谢清妩才停了下来,黎云宵委屈地追了上去, 在她身边停下,不安地伸出手去拽谢清妩的衣袖时,她看着黎云宵好一会儿才说:“原来你也只是个,孩子啊。” 黎云宵听不明白。 那个时候的她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她听着只觉得那是很奇怪的话,谢清妩与她说的话总是话中有话,有时只是普通的一句问好,她都觉得里面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意思。 谢清妩这个人弯弯绕绕的,她自小便不喜欢她。 小时候更多的还是因为小姑姑,她总是跟在小姑姑身边,黎云宵每次去见小姑姑总能看见她在小姑姑身边。 天牢时不时会响起惨叫声,是这里的狱卒在审问犯人,天牢的环境并不是很好,黎云宵偶尔还能听见水滴的声音,滴答滴答,一声声,在这空寂的地方伴随着那阵阵的人声响起。 第一个牢房里关着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黎云宵记得他,第一次来时,他还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之后每一次来,他都要比寻常人老的更快一些,到了现在就跟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过了两个牢房,谢清妩忽然说:“前些日子有刺客溜进了皇宫。” 黎云宵的脚步微顿,谢清妩并未停下脚步,她继续朝着前方走,也不在意黎云宵究竟是何反应,走过了半个牢房之后,黎云宵匆匆追赶了上去。 “被陛下身边的护卫拿下后,便被关进了天牢。” 听见黎云宵追赶上来的脚步声时,谢清妩侧目看她,含笑问着:“你可知那刺客是什么人吗?” 黎云宵不知。 但她被带到这里,摄政王又特意与她说起,那想来也该是她认识的人,也不一定是认识,也有可能是…… 黎云宵不敢往下想了,她的一颗心被谢清妩死死拽住,悬于半空中,不上也不下,便是忽然朝下一看,就觉得自己即将落得个粉身碎骨。 好在谢清妩也并没有要跟她把哑迷打到底的意思,她说道:“他是北阴的祭司。” 这并不是黎云宵会意外的答案,但在听到时她还是忍不住感到了一丝微的难受,黎云宵垂落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她张了张口,出声的仅是一句无力的:“祭司一脉早已没落。” 正如当时顾天洋寻到她面前时所说的那样,北阴祭司一脉已非往日的繁荣。 谢清妩好似没听到这句话,她只是笑着说:“北阴百姓都在盼望着你回家。” 而后,她又问:“云宵,你想回家吗?” 黎云宵不敢答,不敢去想这件事,她也不愿提起这件事。 初来南雪的每一个夜里,她都在想何日才能回家,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来接她回家。 可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心知那是奢望。 黎云宵沉默了许久,久到谢清妩都有些不愿意再等她的那个明知故问的答案了。 “……不想。” 黎云宵说着,否定的答案出了口,后面的话也变得轻而易举了起来,就像是人百般不愿做的事情,若是踏出了一步便会发现,原来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只是人总是不愿。 “宵儿不想。”她又重复了一遍,“宵儿虽生于北阴,可宵儿长于南雪。” “于宵儿而言,南雪便是宵儿的家。” 谢清妩不曾惊讶,她只是低声道:“如此吗?” “嗯。” 谢清妩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轻声笑起:“你幼时,喜欢与讨厌分的清明,不曾遮掩过半分。” 黎云宵垂眸:“稚子无知。” 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顺着谢清妩的目光看去,黎云宵看见了那个被关在牢房中的人,他身上的夜行衣万一被血鞭撕裂,藏于底下的皮肉也被翻开,此时正无声息地躺在了地上。 黎云宵甚至见到了有藏于暗处的老鼠小心寻着腐肉的气味爬了出来,缩在他的身边。 那个人,已经死了。 恍惚间,她又听到谢清妩说:“北阴祭司一脉早已没落,那么那个贼人便是假借北阴之名试图搅和两国安邦,你说,他应当如何处置?” “自是……”黎云宵侧目看她,在这昏暗的天牢深处,谢清妩好似隐在了黑暗之中的,那张微微带笑的脸像很多年前的梦靥,黎云宵握紧了手,她恭恭敬敬地低下了骄傲的头颅,回答着:“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谢清妩满意地笑了起来,“那便依云宵所言。” 之后她们并未在此处多加逗留,在黎云宵给出了另谢清妩满意的答案后,跟在她们身后的狱卒上前开了门,将死去的男人拖了出来。 黎云宵没有看见后续,谢清妩已经往回走了。 她多看了两眼,不忍地别过头,跟着追上谢清妩。 这几年来,随着她的长大,死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大多都是因为黎云宵而死。 就跟小时候黎云宵常常梦见的那个梦一样,他们来到了南雪,他们会牵着黎云宵的手,带着她离开南雪。 每个梦的最后都是黎云宵坐上了离去的马车。 而现实的最后却是他们来到了南雪,死在了黎云宵看不见的地方,那辆会载着黎云宵离开的马车也葬身海底深渊。 黎云宵再也找不见它得踪迹。 谢清妩忽然问着:“你近来见过你的小姑姑了吗?” 黎云宵只道:“小姑姑与北阴不曾有任何往来,王爷应当知晓她对您之心。” 谢清妩笑笑,对于黎云宵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比起现在,我更喜欢当年站在我面前对我说着不喜的黎云宵。” “王爷,彼时非此时,宵儿如今已长大了。”黎云宵没有看她,她一步一步走在这条阴暗的过道之中,两旁是囚犯绝望的叫声。 在这背景之中,谢清妩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是啊,我非那个无所依的静南王妃,你也非那个天真的北阴公主,世事变迁,你我早已面目全非,唯独她……” “唯独她……”她喃喃念着,似是在怀念着什么。 黎云宵很多次与她聊天时总会演变成这种情况,在谢清妩的口中总是会有着第三个人的存在,但她从来都不知道那个第三人是谁。 她无意问,谢清妩也无意说,好似只是随口一提,她没再说那个人,而是说:“你院中养的那个姑娘倒是不错。” 黎云宵的心一惊,原本还停留在摄政王口中的那个她身上的思绪猛地被拉回了现实。 还未多加反应,又听她道:“她不喜我。” 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黎云宵不知这其中藏了多少深意,当下她便开了口,略显急切:“她并非不喜王爷,只是不善表达。” 在她焦急的回答之中,谢清妩停下了脚步,她笑了起来:“我见着她时,便觉得她与郡主有些像。” 她们已经走到了出口,外头的光很刺眼,落在谢清妩身上时,让黎云宵不得不避了几分。 她无法去直视谢清妩,哪怕顶着光看过去时,更多的也是眼睛感受的酸涩。 黎云宵忽的有些难过,她看着谢清妩,“……她们并不是一人。” 小姑姑蛮横,小姑姑总是打骂下人,过去很疼小姑姑的环翡姑姑也不愿见小姑姑,小姑姑也不喜环翡姑姑,她们互相厌恶着,同时也厌恶着黎云宵。 黎云宵所认识的小姑姑并不像常人认知中的那么美好。 她们并不是一个人。 黎云宵甚至有些不愿意听见这种话。 “还在王府时,小郡主虽不愿与我扯上太多的关系,可只要旁人在她面前露出个委屈模样,她又会忘了那些不可以。” “她常常会说静南王的不好,那时她也会与我说,若是我去了西晴的话,定会比在北阴或是南雪好。那之后我也曾去过西晴,西晴确实是个好地方,若是曾经的她的话,我想我会愿意在某一日退下这个位置,与她一同在西晴寻个山清水秀的地。” 黎云宵不知她今日为何要提起这些,这些话听着像是她的一时兴起,分明她心中早就有了楼家小姐,可每次说到小姑姑时,又总是这么一副语气。 就好像,就好像,她心里头的那个人真的是她的小姑姑似的。 黎云宵有些恼怒:“可您心中放着的那个人并非是小姑姑。” 第224章 黎云宵出去时, 西初也在努力。 她跟初云院的人熟了一点,院里侍候的婢女并不是个个都识字,西初不会说话, 与她们沟通起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不过好在她们愿意花费这个时间去与西初尝试沟通。 纵使这其中或多或少都有点讨好的意思,西初还是很高兴。 “小鲛姑娘是公主第一个带回府的人, 过去哪怕事贺世子也进不得初云院的,公主一定很喜欢小鲛姑娘。” 她们围在西初身边说着话,你一句我一句的, 并没有太多的拘束。 “小鲛姑娘前几日也见到王爷了吧?王爷可是我们南雪女子的向往, 她可厉害了,不过小鲛姑娘可要小心些,王爷不吃人,但是黎郡主可不喜我们这些人出现在王爷身边。” “就说几个月前, 有个姑娘被送来了王府, 连王爷的面都没见上呢, 就被黎郡主推进了湖里,湖里可冷了, 黎郡主不许下人们去救她,她站在岸上眼睁睁看着那个姑娘被冻死在湖中。” 这种话有点不能说了,西初摸了下自己的小黑板,她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不要再讲,但另一个人又接上了话。 “要我说, 这黎郡主和公主长得可真不像。” 西初急忙去拉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 想让她制止一下,对方却突然远了西初一点, 又接了一句:“同样是北阴王室出身,怎么一个似天,一个似地?” 她似有意无意地瞧了下西初的那只手,在说完话后冲着西初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来。 她轻声喊着:“小鲛姑娘?” 与她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另一道凌厉的女声。 “我倒是不知道,黎云宵养了一群爱碎嘴的婆娘。” 初云院当即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惶恐不安地看着门口的人,包括那个喊着西初的丫鬟。 西初也看了过去,她原就不太好的脸色更是难看了许多。 对方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后,落到了西初的身上,她大步朝着被层层包围住的西初走了过来,随着她的逐步靠近,原本挡在西初面前的人纷纷给她让开了位,她就那么没有任何阻碍地来到了西初的面前,“就是你吧。” 西初仰头看着她。 西初对于黎郡主的印象其实没那么深刻,曾经与黎郡主的碰面也没让西初怎么记住她的模样。 只是提到这个人西初就会想起那个冰冷的湖。 那里很冷。 很冷。 冷到西初以为四肢都被冻掉了。 她在湖水中挣扎里,张开嘴无数的水灌了进来,她无法求救,那时的她只得拼命挣扎着,然后看着岸上人的模样。 那些声音逐渐远去,黎郡主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曾经的西初死在了湖里。 西初也不是没有打听过这件事,在她发现这个王府大概是自己曾经的埋身之地时,她与黎云宵说起过想看湖,记忆里的那个湖被填上了。 它只是曾经存在过。 就像那个时候的西初。 西初并不是第一次经历死亡了,那些事情她甚至可以说已经习惯了,只是她从来没有一次会像现在这样子,直面着曾经杀死过自己的凶手。 哪怕对方可能是与自己一样,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 西初讨厌她。 西初抓着自己的小黑板这么想着。 如果黎郡主只是普普通通的黎郡主,那西初可能就是普普通通的讨厌它,可是黎郡主不是普普通通的黎郡主,她是与西初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 没法原谅,没法饶恕这样的一个人。 “谁让你接近王爷的?”黎郡主的脸有些狰狞,许是担心自己的表情太过会变得丑陋,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但那依旧没有改变什么。 她的表情凶狠,她的声音尖锐狠厉。 她的一言一行之中都充满着让西初讨厌的坏人因子。 西初想,黎郡主从上到下都写明了恶毒女配的flag,就是不知道谁是被她欺负的女主角。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她是属于……” 在黎郡主凶恶的话语中,西初举起了自己的小黑板,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黎郡主:你夜里不会做噩梦吗? 黎郡主顿时就变了脸,她用力拍掉了西初手里头举起来的小黑板,厉声骂着:“你这个贱人。” 小黑板在地上滚了一下,西初听见有啪嗒的声音,她着急就要去拿,黎郡主拽住了她的胳膊,西初一回头只见黎郡主高高举起了手。 她想打自己。西初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她抿着唇,并不打算乖乖挨这个打,在黎郡主挥手的同时,西初伸出了手。 只是她晚了半步,有人拉开了西初,迎向了黎郡主的那一巴掌。 西初愣了下,她听见巴掌声,也听见了拉开她的那个人的声音,她在说:“郡主,这里可是荣安王府,可不是您能够撒野的地。” 黎郡主恼极了,“本郡主教训个小丫鬟,你们这群贱婢也敢拦着?” 挡在西初身前的丫鬟微微颤抖着,但还是坚定地说着:“小鲛姑娘是公主的贵客。” 西初仰头看着她,对方的身子单薄,看上去更像是要让人来保护的那种。 丫鬟又说:“郡主今日若是在此伤了小鲛姑娘,奴婢们就算是死也难以谢罪。” 黎郡主的表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她又是一巴掌挥下,还是那只手,还是那个位置,丫鬟不躲不闪,受了这一巴掌,:“你找死。” 她下手着实有点重,巴掌声在这个安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丫鬟偏过了头,西初清楚地看见她的嘴角有一丝血,那一巴掌似乎将她的嘴角给打破了。 西初急忙去拉她的手,丫鬟没有回头,也没有理她,只是对着黎云宵不卑不亢地说着:“郡主,这里可不是您的郡主府。” 黎郡主恼极了,她吩咐着身后的人动手将丫鬟拖走,在丫鬟的吵闹声中,她走到了西初的面前。 她一开口就是一句:“贱人。” 西初张了张嘴,她垂落于地上的手指微缩,在黎郡主伸手朝向她的时候,西初抓起了一把雪。 “咱家还以为是谁在这初云院闹腾,原来是北阴的黎郡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南雪的郡主这么嚣张跋扈呢。” 西初的雪没能洒出,黎郡主在听到那个声音时已经站直了身体,她绷着一张脸看向了院门口的王公公,言语中有些不满,但更多的是讨好:“王爷回来了?” 王公公没搭理黎郡主,他迈着悠哉的步伐走到了西初的面前,同时笑眯眯地说着:“这个府中可不止殿下一人喜欢小鲛姑娘,郡主这般气恼怕也是知道,王爷对小鲛姑娘格外青睐呢。” 到了西初的面前,王公公又左右瞧了瞧西初的脸,西初有听到他小声说了句还好,然后又放大了声音,用着自己那尖细的声音说着阴阳怪气的话:“若是等王爷回来了,看见了小鲛姑娘这张漂亮的脸上有什么不该有的痕迹,想来……也会不高兴吧。” 黎郡主没再动作,她只是盯着西初,像是要将西初千刀万剐地盯着她。 直到王公公往西初面前挡了挡,黎郡主才忿忿离去。 她一走,院子里重新归于寂静,几个丫鬟不安地走到了王公公面前。 那个挨了黎郡主两巴掌的丫鬟更是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王公公审视着她们,末了发出一声冷笑:“自去领罚。” 几个丫鬟怯怯地低下头,齐声应下,她们急忙退下,还有人上前扶起了挨了两巴掌的丫鬟,拉着她一同出了初云院。 西初看着她们离去,结合王公公刚刚的话,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她急忙拉住了王公公的手,无声啊了下。 王公公不懂她的意思,连连甩开西初的手,慌乱道:“您可别碰咱家,这手可金贵得很,万一被咱家碰伤了,殿下回来了可是要怪罪咱家的。” 西初无言,她拿起裂开的小黑板,就要写字,王公公又伸手拦了拦,“王府中的事情又哪是一个不受宠的郡主能知道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北阴郡主,您当王府真就这么不讲规矩吗?什么人都能伸进手来。” “您这是遭了无妄之灾,将黎郡主引来的,指不定在那群丫鬟里面,她们不用心服侍主子反而搞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西初听着他的话,抱着小黑板的手松开了些,她仰头看着这个看上去尖酸刻薄的王公公,眼睛有些发涩。 西初以为她们挡在了西初的面前,她们替西初拦下了黎郡主,哪怕她们可能会收到黎郡主的攻击,但她们在护着西初。 不管那是不是因为黎云宵的吩咐,西初都觉得自己好像被人保护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 但是西初的以为总是她的以为。 她总是在自以为是的感动,总是在自以为是的以为别人都是好的。 她只是在进行着廉价又无谓的感动。 “您,您别哭啊,这要是被殿下知道了,她又该不开心了,不就是几个丫鬟吗?您要是不开心,咱家这就去收拾收拾这几个小蹄子……”王公公慌张极了,不知该怎么让西初停下来,西初却只是在他即将说出更过的话时,拉住了他的手。 西初摇了摇头。 不用了。 不用了。 第225章 “今日黎郡主果真来了, 气势汹汹的样子,若是奴婢晚到一步,恐怕殿下放在心尖尖上的小鲛姑娘就要饱受摧残了。”王公公说着话, 他平时黎总是端着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对上谄媚,对下刻薄, 府上鲜少会有真心实意喜欢他的人。 不过谢清妩倒是很喜欢他,只因他足够听话。 因为知道她是他最大的靠山,所以听她的话, 从不违逆她的任何命令。 一回到府中, 王公公便寻了过来,他左右看了看,瞧了瞧,确定了谢清妩现在并无其他事时, 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讲来。 谢清妩听着这话倒不是很惊讶, 她笑着看向言语中都在邀功的王公公, 意有所指道:“那丫头看着像是个知恩图报的,你若现在去她面前转悠, 指不定能得到些什么。” 王公公讪讪:“奴婢可不稀罕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王公公琢磨着今日之事不可能这么简单,谢清妩鲜少会管府中的事情,对于黎郡主的所作所为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会插手太多。 或者说,黎郡主如今之所以这么嚣张跋扈也全是王爷故意为之。 这一次她突然提起了初云院。 王公公是真不明白自己这位主子的心思了。 他不免存了些异样的心思,继而发问:“只是……王爷, 您今日这出, 唱的又是哪门戏啊?” 谢清妩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反问了一句:“你说云宵是喜欢她的小姑姑多些还是她的小鲛姐姐多些?” 王公公想都不想, 直接说:“这自然是黎郡主多些。” 谢清妩一愣,她笑道:“是啊……那是黎郡主啊。” 她提到黎郡主的模样多少都有些不对,王公公忍不住问了一句:“王爷,您当年在北阴究竟发生了何事?” 曾经的荣安郡主变作现在的摄政王,这一切的起因全因十几年前的那场战事。 当年若非郡主联合了西晴,只怕今日在南雪的就不是什么黎郡主,北阴公主的了。 “本王遇见了一个人。” “她是……王爷这些年念着的那位?”王公公迟疑再三,犹豫着问了出来,谢清妩却不愿再讲,“退下吧。” 主子愿意说的时候,便听着,主子若不愿说,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就不该问。 王公公朝着谢清妩行了礼,退了下去。 他向来识时务,这也是他为何能在摄政王身边久侍的原因。 王公公一走,室内一片孤冷。 谢清妩行至窗边,往外一看,只见王公公撑着伞匆匆离去。 外头又下起了雪。 这几日南雪的雪便没有停过。 就像那一日,总是阴沉沉的北阴下起了雨。 谁也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 她也不知道。 大雨下了好几日,她行至边境的时候,并非什么都没有想过,只是见到了熟悉的人,便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想太多了。 谢清妩关上了窗,风雪被隔绝在外,她看向了室内。 如今已不是当年的那般模样,她也不再是那个柔弱只得依附他人的荣安郡主了,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大概还是在午夜梦回时,梦里头见到的那双眼睛吧。 她着实是不甘。 只因当年追上去时看到的并不是想见的那个人。 后来她苦寻了很久,很久,直到她将北阴的公主殿下带回了南雪,昔日在她身边伺候的人变了脸色,那时她才知,她寻不到了。 这辈子都寻不到了。 梦里的那个人,早就离她而去了。 这是为何呢? 为何呢? 她想了很多年,最后发现,那是因为那座城。 那座囚禁了她三年,又囚禁了她一生的城。 那些人,全都该死。 * 黎云宵一回府就听说了今日在初云院发生的事情,她急急忙忙赶回了初云院。 院里头的人又换了一波人,上次她院里头的人更换还是在五年前,不过是早晨伺候她的人出了些小错,等到她晚上回来时,所有的熟面孔都变成了生面孔,她一个都不认识,哪怕她们喊着她:公主殿下。 那时的黎云宵浑身都在发颤,她在生气,也在害怕,她的生杀大权掌握在他人手中,只要对方点头,她便什么都没有,她的一切一切全都不属于她,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是。 黎云宵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习惯了自己并非是自己的。 只是她害怕屋里头的小鲛人会害怕,会因为处处都是陌生人感到害怕。 她推开屋门进去时,屋里一片漆黑,等她点燃了屋里的灯,她才在屋里的角落里看到了鲛人。 她的面前铺满了许多纸张,上面写满了字。 黎云宵一张张看了过去。 那上面写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今日我和她们在院子里玩耍。 ——我们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然后被黎郡主听到了。 ——黎郡主可生气了,她想打我,我想着也不能任由她打我,就骂了她,她就更生气了。 ——但是她没打到我,有丫鬟拦住了她,然后被打了。 ——黎郡主没打到我就特别特别生气。 ——她好不容易解决了阻碍想打我,王公公来了,她又打不成了。 ——然后她就被气跑了。 到了最后一张,上面写着的却是与今日的事情毫无相关的事情, ——我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砚台,你常看的书都被毁了,对不起,我有在面壁思过了,你能原谅我吗?或者明日我替你抄过? 黎云宵没想到会看到这样子的内容,她想象中的是小鲛人会躲在屋里头哭,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难受着,哭泣着,最后在她到来时会委屈地说着什么事情都没有。 很意外,黎云宵不免惊讶地看向了缩在角落里睡着了的西初,她伸出手,嘴角忍不住上扬,她轻声道:“没被欺负就好。” 确认了屋里头西初的情况,黎云宵又出了门,寻来了院里头的丫鬟过问今日的事情。 她们也并非一无所知,摄政王虽换了她院里头的人,但也不会让她想问的问不到。 又或者说,这些事情,摄政王想让她知道。 “是几个丫鬟故意在小鲛姑娘提起的黎郡主,黎郡主又被人引了过来,她原本就是冲着小鲛姑娘来的,前几日王爷来初云院的事情不知是谁透露了出去。” “小鲛姑娘险些被黎郡主欺负了去,幸好王公公闻讯赶了过来。” “那些人原是要被处死的,但王公公说小鲛姑娘见不得血腥,便让人打了二十板子,送出了府。” 丫鬟事无巨细地说着,黎云宵听着这些话什么多余的问题都没有问,直到丫鬟提了一句:“小鲛姑娘似乎是哭了,王公公才说饶过她们的。” 原来还是哭了啊。 黎云宵怔怔地想着,只是在她回来之前先收拾好了情绪,又忍着那些委屈写下了那些事情。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黎云宵冲着丫鬟挥了下手,道了声:“我知道了,屋里头的东西替我换了吧,按照原样来。” “是。” 她转头又回了屋,小鲛人睡得平静,中间不曾醒来。 她坐在床边细细打量着,又伸出手摸了摸床上人的眼睑,确实是哭过的模样。 黎云宵想,纵使她再怎么不愿也不能将人留在这里太久了。 今日发生的事情又怎么会是几个丫鬟想要得到她的赏识这种简单的事情呢? 若真是那样的话,不过就是给些赏赐的事情而已,摄政王愿意在明面上护着她,多少有着小姑姑的理由在那里,她的日子也过得不差,这些还是能给出。 只是……偏偏是这种时候发生了这种事情。 她跟着摄政王去了天牢,摄政王与她说抓到了北阴的刺客,回来后,初云院的小鲛人也出了事。 这太巧合了。 巧合到,黎云宵不得不往最坏的结果去想。 第二日西初醒的有些晚。 昨日发生了那样的时候,王公公离开后她就回了房,不久后院子里来了些新人,西初听到外头的动静悄悄推开了门,外头的人一见到她就弯腰行礼,大声喊着:“小鲛姑娘好。” 黎云宵身边多了个小鲛姑娘这件事好像在王府传得很开,谁都知道她,哪怕她不出门,也还是全都知道了。 西初心中恐慌就躲进了屋里,又不知道黎云宵什么时候回来,在思考了一会儿后,西初跑到了书桌前,花费了不少笔墨,费心写下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本想整理好了,然后一张张翻给黎云宵看,但跳下椅子时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桌上放着的那些黎云宵常看的书全都被黑色的墨浸透,西初想自己干了坏事。 还是会被骂的坏事。 出于某种心虚,西初决定自己先认错道歉。 于是她一张一张纸铺好,自己去了角落,很是自觉。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西初去看了昨天被自己打翻了的书桌,桌子换了一张,砚台也换了一块,就连书,也换了。 就好像昨天西初只是在梦里打翻了砚台。 西初看着全新的桌子好一会儿,才慢慢挪动双脚,走到了已经睡醒了的黎云宵面前。 西初低着头,刚要说对不起。 黎云宵先出口了一声:“对不起。” 西初一愣。 黎云宵又说:“下次不要再故意打翻砚台去躲在角落里面壁思过了,分明是在难过还要用别的事情来掩饰,小鲛姐姐,在我面前可以不这样的。” 第226章 没有, 没有故意打翻。 西初坚决否认着。 黎云宵没看懂她的意思,但是从西初摇头的动作上读懂了,她不禁问着:“那一张张指引着我去看, 是小鲛姐姐想要和我玩的新游戏吗?通过蛛丝马迹找到小鲛姐姐。” ……西初能说什么?西初什么都说不了。 于是西初闭上了嘴,拒绝交流。 见状,黎云宵无声笑了笑, 她看了眼外头的天气,稍显迟疑,转过头来见着西初一脸天真的模样, 还是忍下了心底的自私, “小鲛姐姐,我送你回家吧?” 西初歪头,疑惑着:可以吗? “自是可以的,先前不是说好了吗?见完小姑姑就送你回家, 只是小鲛姐姐不想见小姑姑了, 那么也该送你回家了。就是那些为你准备的东西还没做好, 也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送给你。” 西初的不安在黎云宵的惋惜中退了下去,她弯了弯眉眼, 示意黎云宵跟着她到书桌前,西初的小黑板坏掉了,她没法用小黑板写字了,就只能写在纸张上。 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人类认识了海底的龙公主,龙公主为了让人类能够随时随地找到她, 她送给人类一个能吹响的海螺, 每当海螺响起来,龙公主就知道是人类来找她玩了。 “小鲛姐姐是想说自己也有一个海螺吗?” 西初摇了摇头, 她写着:现在没有。 “是说以后有了要送给我吗?” 西初点点头。 黎云宵并没有如西初所想的那样笑着说好,她有在笑,只是说出来的话与西初所想的完完全全是两种东西。 “虽然很想要一吹响就能见到小鲛姐姐的海螺,但是我不能要。” 西初愣了下,下意识便问了句:为什么? 黎云宵安静了一会儿,解释着:“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小鲛姐姐,我是人,你是鲛,我这一辈子就只见过你这么一只鲛。你知道这世上的人类是怎么对待鲛人的?” “在遇见小鲛姐姐的那个渔村里,也发生过人类捕获鲛人的事情,只是他们抓起来的不是鲛人,而是一个人类,他们非得称那个少女为鲛人。” 西初讶异的目光落到了黎云宵的身上,黎云宵一说西初便想起了过去的那段时日,只是她是真的鲛人,黎云宵口中的那个人只是被错认为鲛人的人。 她的讶异落在了黎云宵眼中便成了另一个意思,黎云宵并不想瞒着她这些事,更不想告诉她,什么人类善良她不要害怕人类。 这种话,黎云宵并不愿意说。 “他们将少女关了起来,每天从她的身上获取血肉,只为了那个鲛人能够让人长生不老的传说。” 西初抿紧了唇,她不知道自己要是再一次被抓到的话会怎么样,她不喜欢,她讨厌,她害怕着被关起来。 “我不想小鲛姐姐也遇到那样的事情。”黎云宵说着,她冲西初笑得温柔,又一次重复着:“我不想小鲛姐姐也遇到那样的事情。” “所以不要信任我,要对每一个靠近自己的人类保持着戒心,不要去救任何一个落水的人。” “我很感激当初被小鲛姐姐从海底救了起来,可如果那个时候救我的代价是小鲛姐姐会失去自由,会成为人类贪欲的物品,我宁愿那个时候我便死在了海底。” “小鲛姐姐,从王府离开后,不要回头,不要再理会岸上的事情,你是属于广袤的大海的,你是自由的。” “不要被任何人与事束缚住。” 最后的最后,黎云宵突然恳求着:“小鲛姐姐,答应我好吗?” 西初没有第一时间就点开,她看着黎云宵的目光中全是不解,西初听出了黎云宵话里头的告诫,她在为西初好,西初能够明白这个意思。 只是…… 西初犹豫了一下,她抓着那只毛笔好一会儿,在黎云宵那坚决的目光之下,点了点头。 西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西初会努力去做到,每一天都会比今天更加努力。 黎云宵说走就走,在与西初交代了一番话后,她便带着西初乘上了外出的马车。 出城门的时候,守卫也没有检查直接就放行了,马车一路颠簸,倒也没走很久,不过半个时辰,她们便到了地方。 黎云宵送着她下了马车。 这一路上黎云宵都没有再靠近过西初,就连送她下马车,也是隔着一段距离。 她刻意拉开了与西初的距离。 “再往前就是我就开始遇见你的那片海域了,本来应该送你回鲛人的故乡的,但是现在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西初想问她为什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所有的疑惑在脑中闪过,最后西初抱紧了黎云宵送她的玩具,点了点头。 黎云宵并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情,黎云宵想让她回到大海,黎云宵与旁的人都要不一样。 黎云宵想保护她。 黎云宵并没有直接送她到海岸,她还得自己走一段路,正如黎云宵说的那样,平日里黎云宵都舍不得让她多走一点路,因为觉得西初走路会痛,能不让她走路就尽量不让她走路。 现在,她得看着西初走很长的一段路。 是出了什么事情吧,什么黎云宵无法护着她的事情。 明明才相处了短短几月,西初对于黎云宵的许多话都很清楚,黎云宵总是说着会保护她的那些话,直到现在,黎云宵也选择了保护她。 她是个很好的人。 西初想,她可能不会再遇见一个黎云宵了。 往后的日子里,她可能会遇见李云宵,方云宵,可那里面的人不会有黎云宵。 西初走了几步后回了头,黎云宵一直在那里看着她,西初犹豫了一下朝着黎云宵挥挥手,她做了个大喊的姿势,大声说着:你回去吧! 声音并没有传达到黎云宵那边。 西初想,等她到了安全的地方黎云宵就会回去了,于是西初大步跑了起来,朝着几个月前自己一直渴望回到的大海跑了起来。 在好一段路后,在西初的双脚踩上了海岸边的细沙后,西初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远处的马车已经调转了头,她们回城了。 西初往后的人生里,不会有黎云宵的痕迹。 她的以后是广袤无垠的大海,是活在海底的群鱼,是生长在海中的藻类植物,她的往后,与海而生。 西初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她其实,真的不喜欢一个人。 还在海底的时候,西初会悄悄浮出海面,海底太孤独了,她每天看着群鱼游过,无聊的时候抓了只鱼讲话,它只会吐泡泡,西初说的话它完全都不明白,于是西初就跟着吐泡泡,再然后那只鱼就从西初的手里头溜走了。 她后来在海里捡了一个人。 就像是故事里的美人鱼捡了落难的王子,只是西初捡人的时候不是雷雨天,西初捡到的人身边也没有出现一个邻国的公主。 西初捡的那个人,会一次又一次地跳进海里,哪怕自己不会游泳,哪怕自己可能溺死在海底。 那个人还是选择了,抓住西初的手。 她好像是叫做,西初的脚步逐渐变得迟缓了起来,海浪冲上了岸,海水漫过了西初的脚踝,西初感觉脚下的沙子变得更加柔软了起来。 一步两步,西初朝着前方迈出了步子。 “小鲛姑娘,这是打算去哪?” 有人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西初听到了小鲛两个字便回了头,随着对方的尾话落下,西初的心一惊,她看到了对方的脸,那是王公公,他还领着不少人,一个个看上去孔武有力的。 她想跑快点,跳进大海里,但是一双腿怎么都动不了。 西初没法动。 纵使自己跳进海里只会被他人认为是寻死也不会有人认为她是鲛人,西初也还是不敢动。 西初怕很多的意外。 很多时候意外总是来得悄无声息的。 “王爷觉得小鲛姑娘与故人有些相像,便想请小鲛姑娘一叙,只是殿下不愿小鲛姑娘与外人多接触,咱家也只好在这候着小鲛姑娘了。” “既然殿下送走了小鲛姑娘,那咱家便替王爷请一请小鲛姑娘去王府做客了。” 他没有说一句威胁的话,可语气与表情中全是威胁。 西初没有动,她想黎云宵之所以那么匆忙送她离开就是这个原因了。 为什么呢? 因为那日她见到摄政王惹恼了摄政王吗? 西初不知道。 但是西初得听黎云宵的话。 不要去管这些事,要好好在海底活着。 西初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跟在王公公身后的人蠢蠢欲动,在他们即将跑上来前,西初朝着大海跑了过去。 王公公却在她的身后大喊:“小鲛姑娘可知殿下并非是南雪的殿下,她长在南雪却是北阴的殿下。” 西初丢掉了手中的东西,她双手捂住了耳朵。 那些话却依旧传了过来,她捂不住那些声音。 “她是南雪送来的人质,她是两国安邦的纽带,小鲛姑娘又可知南雪现下,是谁当家做主吗?” ——“小鲛姐姐,不要被任何的人与事束缚住。” 黎云宵今日才刚跟她说过的。 西初记得一清二楚,黎云宵刚说过的。 只是…… 西初的脚步迟缓了下来,后边人的声音随着风一起传了过来。 西初听见了海浪的声音,听见了海风的声音,也听见了王公公的那一句威胁。 “小鲛姑娘若是跑了,殿下可不会好过。” 西初想,她没法跑。 西初不会死。 西初死了还有下一个西初。 黎云宵死了,就没有黎云宵了。 第227章 “小姐——”小丫鬟蹲在了一边无聊地喊着。 她仰着头看着一边的小姐, 小姐摆了个摊,竖了个算命幡子,桌上摆了一罐签, 今日已有不少人来算过命了,若换作一般的摊子,今日大概已经赚够了摆摊的钱收了摊回家去了。 但她们家小姐算命分文不取。 若是是江湖骗子出来骗骗无知妇人也还说的过去, 可她家小姐,平日里接见的都是一群什么贵客啊,什么南雪王爷, 西晴陛下, 就连东雨国的国师都要对小姐礼遇三分,偏偏来到了这里,与几个无赖掰扯着。 几个无赖瞧见她们主仆二人只是女子便过来了,一会儿说在这摆摊是不可以的, 一会儿又问她们是不是外地人, 过了会儿又说看着她家小姐长得不像是个骗子怎么净干这些骗人的勾当, 既要骗人不妨跟他们走一遭去那烟花巷里不更如鱼得水一点? 这话听着真是让人气恼,小丫鬟几次都要甩手打人了, 偏偏她家小姐脾气好得跟没听见一样,还好声好气给他们测了字,算了卦。 “若是此时退了,今后还可如现下这般,可若是再拖上一拖,只怕等着各位的是牢狱之灾了。”小姐算着卦, 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说的话会惹怒那几个无赖, 小丫鬟不免伸手去拉小姐的衣袖,又同时喊着:“小姐——” 那几人正如小丫鬟所想的那样, 翻了脸,为首的那人并没有被小姐给唬住,他看了眼一脸惊慌的丫鬟,又看了眼故作镇定的小姐,冷笑了一声:“小丫头嘴皮子倒是挺利索,也不知与爷去了那烟花巷是否还能这么利索说话了。” 小姐也不恼,收了扇往小丫鬟脑袋上一敲,她瞧都没瞧底下的小丫鬟一眼,对着面前几个在丫鬟口中算得上无赖的男子笑了笑:“这种事自当是信则真,不信……”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又笑得更深了些,“也非我能改之命。” 一语言罢,她果断地拎起了小丫鬟的后劲退了两半,她用来摆摊的桌子下一秒就被那男子给掀翻了去,周围人发出了一声惊呼,但都没有人敢上前来挡上一挡。 为首的男子一挥手,他身旁的兄弟立马就冲上前,一人朝着小丫鬟抓去,一人又朝着小姐抓去。 他们的手还未抓到两人,后头又传来了一道浑厚的男声:“你们在干什么?” 几人纷纷向后看去。 是近来驻扎在海珩城贺家军中的将士,一个脸上生了疤,光瞧着模样都能吓哭三岁的稚儿。 而在他的身后,是被一队士兵护送着的贺家马车,那上面乘着的是定于今日离城的南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贺先。 小姐放下了折扇,她含笑看向了站出来伸张正义的将士,与身旁的小丫鬟低声说着:“我们等的鱼到了。” 小丫鬟顿时心领神会,也没了先前的紧张,“让你们不听我们小姐的话!”说罢,她又朝着将士处大声囔囔着:“大人救命啊,这伙人强抢民女啦——” 将士并未第一时间上前,而是在马车上的人给出了指令之后才行动,而几个无赖早就在小丫鬟囔囔的时候四处跑开了,等将士手底下的士兵去抓捕这伙人,他们早就没了影子,小丫鬟又忍不住叫唤了起来,“哎呀你们这些人,人都跑没影了才来抓。” 她说着话,士兵们也跟着钻入了人群。 小姐在马车停下来等待的时候走上了前。 将士露出了武器挡住了她前进的步伐,小姐适时停了下来,她仰着头看着马车,“敢问马车上坐着的可是贺先大将军?” 马车中的人并未吭声,倒是拦着她的将士冷漠出了声:“退下。” 小姐不避也不退,她收回落到了马车上的目光,转头看向了这位疤面将士,她轻声道:“今日感恩将军出手相助。民女师承东雨殷氏,倒是窥得了一点命迹,将军所寻之事,可往王城,寻得近日出现的,名为鲛之少女。” * “云宵,今日难得见着你出来一趟,之前怎么喊你你都不愿意跟我出门来,你可是还在怨我顾天洋的那事?” 黎云宵没搭理他,她今日不太想说话,待在初云院中她便会想起这两月来住在那里的另一个人,往日她都是睡在外间的软榻上,这几日怎么都睡不着,进了里屋躺在了那张床上也睡不着。 每每闭上眼睛,在脑海中闪过的又是小鲛人那张哭泣的脸。 不知她怎么样了?黎云宵有时候会想若是不送她回去的话便好了,母后常说,喜欢的人便要牢牢得看在身边,寸步不离。可小姑姑说那样是不对的。 她在初云院里待得烦躁,屋中哪哪都是小鲛人留下的痕迹,她不愿去除,也不愿见着无人的院子,恰巧今日贺留上门,她便同意了与他外出。 见黎云宵一直不说话,贺留又试探性问了问:“还是说你是在意着明姣的事情?” 黎云宵眉头微皱,这才想起那个先前整日与贺留在一起的少女今日并没有再跟着他了。 她心中想着这般事,贺留却以为她的不理人真的是因为明姣的原因,于是认真地解释了起来:“她与我便像是妹妹一般,我待她绝非是那种心思,你知道的,我本该有个妹妹的,只是那年妹妹顽皮……我见了明姣便觉得她像极了幼时常常拉着我衣角喊着我哥哥的妹妹。” 黎云宵不想知道他的什么哥哥妹妹的,“她去哪了?” “……前两日祖父匆匆回来,说是要见明姣,明姣抓着我的手说不愿,可今日又说想去见祖父,我这才有了时间来寻你。” 黎云宵又问:“他为什么要找明姣?” “我听宗伯伯说是祖父从海珩城离开时遇见了一个江湖骗子,那骗子对祖父说要找到一个姓名中带有姣的少女,恰巧当时我带着明姣去见了祖父。” 这个字太有欺骗性了,黎云宵一时不知道他说的是鲛还是姣,贺留说起来的第一时间,黎云宵想到的是已经回了大海的小鲛人。 不管他指的是谁,现下的黎云宵有种幸好自己早早将小鲛人送回去了的庆幸。 在这被白雪覆没的南雪国中,她不一定护得住小鲛人。 这里全是吃人的怪物。 只盼她今后不要再被人骗上岸了,分明一开始遇见时见了她便躲,见了她便躲,怎么离开了就被个坏家伙给骗上了岸呢? 黎云宵想不明白,只可惜她一直都不曾问过小鲛人那个骗了她的家伙是谁。 “云宵?” “云宵?” 贺留连连喊了她两声,黎云宵回过神来发现贺留已经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她解释着:“只是在想明姣的事情。” 做了这个回答后,黎云宵又接着说:“你既说她是你妹妹,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她。” “自是我妹妹,那么祖父自然就是她的祖父,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黎云宵有时候觉得贺留像个傻子,不然也不会在所有人都避着她担心惹上麻烦的时候还执意地跟她一起玩。 现下她更是觉得贺留是个傻子。 黎云宵垂下眼眸,暗示着:“指不定她正在家中哭呢。” 黎云宵可不觉得贺先那个家伙突然回来找明姣是什么好事,一个江湖骗子让他来找明姣,那么又是什么事情需要找到明姣的呢? 黎云宵想起了当日救出明姣的渔村,关着明姣的那些人执意说明姣是鲛人,吃了她的血肉能够长生不老。明姣若是鲛人的话,小鲛人不可能认不出来,可她们相处的那几日,小鲛人总是很不耐烦地看着明姣,巴不得明姣跟着贺留走得远远的。 思前想后,黎云宵下定了决心,她喊了贺留一声,“我许久都不曾见过明姣,我想去见见她。” “可今日难得……”贺留第一时间便是拒绝,他的尾话在黎云宵注视着他的眼眸中散了去,黎云宵很少会跟他要些什么,他只能凭着自己的猜想送着那些她可能喜欢可能不喜欢的东西。 贺留叹了口气,只得同意下来,同意前他又忍不住提了一句:“祖父在家,云宵你不介意吗?” “贺老将军都不介意,我作为一个晚辈又介意什么?” 可你以前分明最讨厌祖父了。贺留的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 今日的安排终是成了泡影,他先前与城门的守卫商量好了,今日城中会燃放焰火,到时候他便拉着黎云宵上城门,站在至高处看着飞上天空的焰火。 上次舞鲛节时他本想与黎云宵一同看的,可黎云宵忽然跑了,他怎么找都找不到,等到后半夜才在王府门口看见了与王公公一同回来的黎云宵,她不知道去了哪里,很高兴的模样。 贺留那时候有些不开心。 不单单是因为找了黎云宵一晚上,更是因为黎云宵的开心不是因为他,不是他带给黎云宵的。 他想知道黎云宵那日去见了谁,谁又能让黎云宵那么高兴? 只是旁敲侧击了几日,黎云宵什么都没有说,后来更是又变回了不高兴的模样,贺留便知那个人放弃了黎云宵。 第228章 西初被带回了王府。 府里的人见了她都不意外, 他们不认识西初,西初也不认识他们,他们遵守着不听不看不问三大原则。 西初并不熟悉王府, 她熟悉的是初云院那个院子,她在那里待了两个多月。 而后,她到了新的地方。 门口的牌匾上挂着的是藏书楼。 王公公一路引着她到藏书楼, 最后亲自推开了门,他让边上一站,做了个请进的动作, 西初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王公公也不看她,那副模样像极了被设定好一切行为模式的工具,只会实行着早已被定好的指令,但他实际上并不是那样子的。 西初捏紧自己的袖口, 她勇敢走了进去。 她一进去, 身后的门就被关了上来, 西初回头去看,只看得到被关紧的门扉。 藏书楼里有很多书, 好几层楼,每一层都摆满了很多,而西初能看到的第一层书架上摆着的大多是鲛人的传说故事集。 西初看了一会儿。 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去,为什么要让她来这里?西初知道她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要见她的王爷在藏书楼,只是她没看到人。 西初迟疑地踏出了一步。 “好久不见。” 有声音从她的右边传来了。 西初立马扭头看去。 带着些压迫感的王爷朝着她走了过来。 西初不由得退了半步。 朝着她过来的摄政王顿时停下了脚步,她轻声问着:“你在怕我?”说的明明是问询的话, 可对方的脸上却找不见一点疑惑, 她对于现下的这个情况并不在意,也并不介意自己是否真的被讨厌了。 她只是笑着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这么保证着, 就像是之前的黎云宵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西初,她不会伤害西初的,西初抿了下唇,不知这话是否可信,在她犹豫猜想间,笑着与她打招呼的女人又补了一句:“现在。” 她的不会仅限现在。 会不会要根据待会的聊天内容,西初给出的答案是否让她觉得满意与否吗?西初想着。 她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些上位者,讨厌他们随随便便拿捏着他人的性命。 西初想,她还是讨厌这个人,不管多少次。 “他们对你很粗暴吗?”她问着。 西初乖乖摇了摇头,如果单指行动上的话,那倒是没有,王公公只是对她进行了一番言语上的威胁,是西初甘受他的胁迫来到这里的。 “那便好。”她又点了点头,“王公公跟在我身边很多年了,很多事情只要是我吩咐的,他都会不折手段达成。在他人眼中他很讨厌,但在我这里,他是我忠心的属下。” 你也挺讨厌的。西初动了动唇,也没明着说什么。 “你知道我请你来是因为什么吗?” 黎云宵。在西初的身份没有暴露前,除了这个答案西初想不出第二个答案来作答。 黎云宵一直在表达对她的好感,若黎云宵不是个坏人,那么抓住了西初这个让她在意的人话便可以威胁她,倘若黎云宵是个坏人,她对西初的好都只是在掩饰别的,那在其他人眼中,西初依旧是那个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前者是黎云宵是个好人,后者是黎云宵是个坏人。 这是对西初而言。 西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一切都充满了那么多不确定性的时候,选择了和王公公回来。 大概心里头已经偏向了那个总是喊着她小鲛姐姐的人吧。 纵使黎云宵是个坏人,这对于西初而言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损失,相反西初的收获会很大,因为下一次在遇到这种人时,西初就会知道这是西初不能靠近的人,这是西初要躲得远远的人。 “云宵很喜欢你。” 西初猜对了。 谢清妩又说:“那个孩子与她姑姑一样,不像个北阴人。我常常会觉得她与幼时不一样了,但有时候她又还是那个模样。” 你想要做什么?西初问着。 谢清妩只是看着她,她轻轻说着:“你过来。” 她朝着右边走了过去,西初迟疑了下,跟着走了过去,是越过了几层书架之后,是一处较为宽敞的地方,那里摆着书桌,桌上还有着未合上的书,在她来之前这个王爷似乎就在这里看书。 “云宵小时候经常回来藏书楼,谁都不喜欢她,她便躲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姑姑不喜欢她了,她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她又不敢问,旁人她也不敢去说话,因为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许是离开北阴时她的母亲教导了她什么。” “后来我便带着她。起初,还是因为她的小姑姑。你听云宵说过她的小姑姑吗?” “在她的口中,她的小姑姑是一个温柔善良对她极好的人。那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笨了些,字写不好,人看不懂,糊里糊涂……” “我那时候想着,她怎么会是北阴人呢?北阴人阴险狡诈,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只无害的小白兔,我想,那一定是报应。” 你喜欢她吗?听着她的自言自语,西初忽的问着。 面前的女人愣了一下,她念了遍:“喜欢?” 随后她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她好似在否定着这件事,可她的反应有些大了,若是平常无事便不该这么犹豫不决地摇头否定,她应当在西初问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给予反驳。 西初皱起了眉头,她说着:我见过很多人,他们总是做着那些欺负人的事情,幼时不明白,后来便知道了,他们因为爱慕着那个人,所以一直在欺负她,试图用这种手段来引起她的注意力。有些人认为这种行为很……好,他们觉得这是小男孩的可爱之处,可对于那个被欺负的人来说,不是那样的。那是噩梦,那是不懂事之前时常会害怕的东西,等长大后再听到他人说喜欢之事,又会觉得,很可笑。 她说话时双眼一直盯着谢清妩,谢清妩面无表情,没有什么笑脸,与一开始的时候完完全全不一样了,刚开始的她还会摆露出两个假笑来,现在的她连个笑脸都不愿给了。 西初觉得自己猜中了。 她又问着:你是那样的人吗? 你欺负她了吗? 这并不是一件事,至少对于谢清妩来说,她与过去那人的事情并不是这种话可以说的明白的事情,只是在她问出“你欺负她了吗?”这句话后,她不可反驳地沉默了下去。 大致是欺负了的吧。 欺负她什么都不懂,欺负她无知。谢清妩想,她确实是干了很多对那人而言不应该的事情。 西初又问:你说的那个人,不是黎云宵的小姑姑吧? 谢清妩看着她,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用着那双平静的眼睛注视着西初,西初一点也不慌。 西初见过黎郡主,也听说过别人对黎郡主的评价,也切身感受过黎郡主的为人。 黎郡主并不是她口中无害、单纯、善良的那个小姑姑。 摄政王喜欢她,黎郡主喜欢摄政王,若是摄政王说的小姑姑是黎郡主的话,那么黎郡主便不可能在旁人口中是那样子的存在。 黎郡主对摄政王是单相思,她甚至到了一种,只要摄政王接触了其他人便会冒出一种危机感的地步。 这样子的人,大多都是书中写着的恶毒无脑女配。 对于西初的万分肯定,谢清妩忽然笑了起来,她否定着:“她确实是云宵的小姑姑。” 可你对黎郡主的态度不是那样的。西初反驳着,紧接着她又陷入了自我猜疑中,西初的脑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她怔怔地看着谢清妩,下意识又问:黎郡主,不是黎云宵的小姑姑? 黎云宵口中的小姑姑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黎云宵说小姑姑对她很好,可是现在的小姑姑是个不怎么样的人,她是个坏家伙,是西初讨厌的人,而且现在的小姑姑并不喜欢黎云宵,甚至都不愿意见黎云宵。 而摄政王确实喜欢着黎云宵的小姑姑,她对待黎云宵的好都是基于黎云宵的份上,那么……在黎郡主已经对她示好的情况下她依旧无动于衷,就只能说明黎郡主并不是那个人。 黎郡主确实是黎云宵的小姑姑,但她也确实不是黎云宵的小姑姑,那么黎郡主是什么呢? 西初想到了自己。 既然黎云宵的小姑姑可以被穿一次,那么为什么不能被穿第二次呢?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那个人那么陌生,怪不得西初那么讨厌她,原来是因为她从来都不是西初要找的那个真正的小姑姑。 西初觉得自己找到了事实的真相。 她忍不住上前抓住了谢清妩,又一次询问着:你找到她了吗? 她的模样过于激动,与一开始那副疏离警惕的模样截然不同,像是忽然卸下了所有的防备,这让谢清妩觉得惊讶极了。 惊讶到,她有些看不懂面前少女的问话。 “找到她?”谢清妩轻喃着,这是一个很动听的词,只有躲藏起来了的人才可以被找到,只有还存在的人才可以被找到。 谢清妩否定着:“我没找到她。” “她藏了起来,藏到了我不知道的地方去。”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谢清妩清楚地看见抓住她的人眸中的光一点一点褪下去的模样,她有些晃神,而后她开了口,低低询问着:“你也想找到她吗?” 西初下意识便点了点头。 谢清妩笑了起来,她说:—— 第229章 西初警惕地退后了两步, 看着她的模样,谢清妩略显失望,她转而看向了上一层, 喊了声:“下来吧。” 西初这才注意到这里面不止她们两个人,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那个人缓缓从二楼走了下来,西初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谢清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西初也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她是沈雨宁。” 是朱槿。 朱槿从楼上走了下来,她一步一步地朝着西初走近, 西初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它好似跳的很厉害,声音很大,大到西初以为别人看向她的目光都是因为听到了她心脏的狂跳声。 西初止不住退了一步,她抬起手想要抓住自己有些呼吸困难的胸口, 又在抬到半空时落了下来。 西初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袖口, 然后看着朱槿在谢清妩身侧站住。 跟上次不一样, 上次只是错身而过,她甚至都没看清过西初, 现下她们是实打实地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 西初看着她,心中有着许多的疑问,最后在那点微弱的害怕中败下了阵来。 西初害怕会被认出来。 朱槿对于西初来说,早就在雨宁死去的那一刻就该不在了,她们的所有缘分、牵绊,止于那一天。 死去的人已经离世, 而活着的人还有着自己的人生要走下去。 哪怕西初死而复生, 作为一个已死之人她都不应该再去打扰活着的人的安宁。 “这几日小鲛姑娘便麻烦你照顾了,小鲛姑娘口不能言, 平日里有什么事也不方便。”谢清妩指了指西初,好似在介绍着西初,西初没去仔细听谢清妩说了什么,她看着的是朱槿,朱槿一直都没有看她,从下来之后,她的目光虽然是朝向西初的,只是那双眼看着的不是西初。 过去的朱槿总是会看着西初,哪怕朱槿偶尔会透着西初看向谁,但那个时候朱槿也是在看着她的,朱槿总是会在人群之中找见西初,在她害怕无助的时候,看到那个躲藏起来的西初。 她从来都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眼睛里没有西初的影子。 直到谢清妩提到了西初,朱槿的目光才落到了西初的身上,她好似在打量着西初,西初心中一惊,又害怕会被认出来,只见朱槿打量了她一番后,移开了视线,她对着谢清妩说了一句:“无碍。” 她没有说些其他的什么,没有提起之前曾经见过西初的事情,没有问谢清妩为什么要她来照顾自己,她只是很平静的应下了这件事情。 西初以为她们是私底下说过了这件事,可不管再怎么样,朱槿都不该是这个模样的,她待人的模样是很和善的,向来都是挂着一张温柔笑脸的,就跟她身旁的王爷一样,鲜少会有这么冷漠待人的模样。 不过……也对,人都是会变的。 西初也在变,每一天,每一天,西初都会和昨天的自己不一样,更何况是很久都不见了的朱槿呢。 在西初没有看见的地方,朱槿也在经历着自己的人与事,她也在成长,并不是只要西初不参与的话朱槿就得像个工具人一样,一成不变的,她有按照着自己的人生轨迹生活着。 她们都好好活着,努力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她们又说了些话,西初全都没有听,她只看到朱槿的嘴巴一张一合的,从出现到现在都没有露出个笑脸来。 朱槿真的变了好多,西初想着。 也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但是再一次见到朱槿西初还是很开心的,纵使现在的她们是陌生人,但过往的记忆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抹除的东西,西初和朱槿一起度过的时光是西初很珍贵的记忆。 她们三言两语之间决定了西初的去处。 西初没有被留在王府,她要跟着朱槿一起走。 西初有点意外,她以为摄政王把她带回来的原因是因为黎云宵,她要用西初来威胁黎云宵,她要告诉黎云宵,如果不乖乖听话的话,她有很多手段来对付黎云宵,西初就是其中之一。 西初的疑惑让谢清妩不免看向了她,只听谢清妩低声询问了一句:“你是在想为什么吗?” 西初没有应。 谢清妩笑了笑,也没有根据这件事给出过多的解释。 再之后,西初就跟着朱槿一块离开了王府。 一路上西初也没碰见黎云宵,初云院的人西初也没见着一个,西初也会想,要是被黎云宵知道了会怎么样? 等与朱槿一起坐上了马车,西初又在想,是不是自己跟着他们一块回来了,才是对黎云宵不好? 她胡思乱想了一通,抬眼就瞧见了坐在对面的朱槿,她在看着书,西初看了又看,是一些账本的记录。 过去的朱槿也是这样子,商会的很多东西都要过目,和她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朱槿就在看那些东西。 不过那个时候的朱槿会更加注意西初一点,她会发现到西初的无聊,会停下马车给西初买上一些小吃,会与西初说着话,会让西初感觉一下子就到了目的地。 不过这样也很好了。 西初将自己的存在缩了缩。 不知道过了多久,另一头的朱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她打量着西初,提了一句:“王爷说你不会说话,让我帮你找个大夫。” 西初扭头看她,朱槿又问:“为什么不会说话?” 为什么在意她不会说话?西初想着,心里头的事情她并没有说出口,想了想,西初抬手就要跟着比划,手抬到一半,西初又急忙放下,她张口解释着:生了场病,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哑了。 事实上,西初这也不算是在骗人,西初之前确实会说话,也确实是因为一些事情才没办法说话的。 朱槿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西初悄悄看她,见朱槿已经转过了头去了,她也不再去看朱槿。 一路相安无事。 马车在一个时辰后停了下来。 朱槿先下的马车,西初跟在她的后头,下马车时,朱槿也伸手来扶了西初,在西初下了马车后,她并没有像过往那样子,顺势就牵着西初的手,她只是搭了把手,等西初一站稳,就松开了手。 这是对陌生人的态度。 西初现在对她来说,确实是个陌生人。 西初想着,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想着这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面前的宅子看上去像是新修的,牌匾是新的,两旁的石狮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虽然有认真清洗过,但还是能看见石狮子上面被岁月经过后留下的痕迹。 这附近并没有什么住户,道路两头都很安静。 西初扭头看向朱槿,希望朱槿解释一下这个地方是哪里,但朱槿没有看她,她径直走了进去。 西初看着牌匾上的沈府两个字,心想这应该是朱槿现在住的地方。当下也不再犹豫,连忙跟上了朱槿的脚步。 进了门,见到的熟人就多了起来。 一直跟在朱槿身边伺候的雪青,还有跟在七皇女身边的磬声……见到磬声的时候西初稍微有点疑惑。 朱槿和七皇女相认了吗?七皇女知道朱槿和她是姐妹关系了吗? 她想了想,想她们应该是知道了,不然七皇女身边的人怎么可能来朱槿的身边,而且还是很靠谱的磬声,应该是知道的。 这很好,西初想。 本来西初还在想,她都还没告诉七皇女她还有个家人,现在七皇女有了家人,朱槿也有了家人,她们两个都不会再孤独了。 “姑娘,这是?”雪青第一个迎了上来,她对朱槿嘘寒问暖一番后,将目光落到了西初的身上。 朱槿没看西初,对着雪青说着:“你喊她小鲛姑娘便是了。” 雪青点点头,转头冲着西初喊了一声小鲛姐姐,又要问朱槿要将这位小鲛姑娘安排在哪里时,朱槿已经往里边走去了,雪青的打算落了空,她扭头看向旁边的磬声,磬声也不说话,转身跟上了朱槿的脚步。雪青只得回头看向西初,心下琢磨着,自己一拍砖,往朱槿旁边的屋子安排了去。 雪青领着西初去住处,一路上还在打听着西初的情况。 “小鲛姑娘与我们姑娘是怎么认识的?”雪青的心情很不错,她起先还很小心翼翼,见着西初乖巧的模样,说的话也越发大胆了起来。 “奴婢很久都没见姑娘往府中捡过人了,小鲛姑娘还是自……第一个被带回来的。” 自言自语好一会儿,雪青一直都没听到过西初的声音,她忍不住就问了句:“小鲛姑娘怎么不说话?是觉得奴婢太过聒噪了吗?” 西初连忙摆摆手,她指了指自己,做了一个闭嘴又摇头的动作来示意自己不会说话。 “小鲛姑娘……不会说话?”雪青猛地停下了脚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西初,西初也看向她,不解的模样让雪青回过了神,她有些低落,难掩难过地解释着:“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她与小鲛姑娘一样,也不会说话,我们姑娘……很喜欢她。” 西初顿时就闭上了嘴。 第230章 安静了一会儿后, 雪青打起了些精神,她与西初说着:“小鲛姑娘与奴婢比划,奴婢也能看得懂的, 之前去学了一些,虽说比不得我们姑娘,但是日常的一些话奴婢还是能看懂的。” 她也不单单是在说, 手上也做出了相应的动作。 西初动了动嘴,想告诉她,西初只是不会讲话, 不是还是一个聋子, 不需要比划给她看的。 但那些想在眼睛微微泛起的酸涩间藏了起来。 以前对着西初说自己不是朱槿看不懂她在说什么的话,学会了去和一个哑巴交流。 西初觉得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让人讨厌的人,让西初总是总是忍不住要掉眼泪。 雪青没注意到西初的不对劲,她开心地走在西初的身边, 时不时扭头看她:“小鲛姑娘是怎么遇见我们姑娘的呢?姑娘是个很好的人对吧, 有些事她虽然嘴上不说, 但奴婢都是知道的,姑娘她真的很久很久没带回人来了, 小鲛姑娘是这么久以来姑娘第一个带回来的人,虽然奴婢觉得可能……不过小鲛姑娘,姑娘她不是分不清的人,她是……她是……你若是与她相处久了,定会明白的,我们姑娘只是……”她没有再说下去, 想来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这么一说, 西初其实也明白了过来,雪青把自己当成了谁。 曾经雨宁是上一个雨宁的替身, 现在的小鲛成为了雨宁的替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雪青这么想。 西初想了想,解释着:是有人拜托她照顾我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 西初没有说是摄政王把她交给朱槿的,这种话也不应该说的太清。 雪青当即欸了两声,她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欸——可是,对不起,奴婢以为……啊,对不起。” 西初摆摆手,看着雪青在自己面前疯狂道歉还有些不太好意思。 毕竟上一个雨宁也是她,现在的小鲛也是她,非要掰扯也不是说不能掰扯到一块去的。 西初叹了口气,又说:你还是把我看管起来吧,我比较特殊,是不能丢的,万一我自己跑了就不太好了。 雪青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什么特殊反应,西初以为她是没看懂自己的比划,又不能直接说给她找个地方关起来就好了这种太明显了的话,她思考纠结了好一会儿要怎么跟雪青表达,却听到雪青笑了起来:“小鲛姑娘真是个有趣的人,哪有人会让别人把自己关起来的啊,你又不是什么犯人。” 西初想,她现在的身份差不多就是犯人了啊。 这话西初倒是不敢说出口,只是微微鼓起了腮帮子不太高兴地跟在了高兴的雪青后边。 她们很快就到了雪青安排好的住处。 雪青给她安排了两个丫鬟,高一些的叫阿浔,矮一些的阿笙,她们分别被雪青领着进来给西初认了脸。看见外人的时候,西初下意识躲了躲,两人表现的很友好,不过西初还是不大愿意和外人处在同一个空间里。西初的不愿意并没有说出来,她现在是寄人篱下,也不能说是寄人篱下,算是被看管起来的人质,是不能有太多的要求的。不过雪青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又对着人吩咐着平时如果西初没吩咐的话就不要上前了。 西初想雪青应该还是有听进去的,还是要好好看着西初不要让西初跑了。 特别是雪青离开前西初还看到她对丫鬟们吩咐着要好好注意屋里头的动静,西初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只是西初没有听见雪青后边又跟两个丫鬟吩咐了一句:如果发生了什么事的话就去问一声,里头住着的姑娘不会说话,要多注意一些。 西初暂时地在这个新地方住了下来,晚上两个丫鬟给她烧了水,西初让她们不要进屋自己去跑了水。 进水的时候,鳞片又冒了出来,西初习惯性地去拔掉它们,这一次倒是没有一个黎云宵给她收拾这些被拔掉的鳞片了,西初只得自己另外收起来,准备找个地方埋起来或者这里有鱼塘的话,把鳞片丢进去。 泡澡的时候,西初还在想,幸好今天踩到水里面去的时候没有冒出鳞片来,尽管已经过了那么多天,拔了那么多次鳞片了,西初还是没搞懂会显出来的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热水吗? 想着这事,西初又忍不住拍了两下水。 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西初慌了一下,急忙站起去抓浴巾,外头的人喊了声:“小鲛姑娘你在里面吗?” 来的是雪青。 西初怕她会突然推开门,急急忙将衣服往自己身上套去,她一着急,手底下的动作就乱了起来,紧接着自己不小心踩了裙子一脚将自己绊倒在地。 她结实摔了一跤,外头的人听见了这一声重响,雪青那高昂又急躁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小鲛姑娘你没事吧?” 然后,门被推开了。 西初也收拾好了起来,忍着摔倒的疼痛走向了门口,然后对着推开门进来的雪青摇了摇头,又比划了下:没事。 雪青不太相信,上下打量了西初一番,确定了西初确实没有什么事后才松了口气,“小鲛姑娘这样子让人怪不放心的。” 西初立马否认:我很能干的。 雪青一点都不信她,嘴上胡乱应着:“是是是。” “姑娘有事便摇一摇这个铃铛,奴婢听到声音便会过来的。”雪青说着话,同时拉起了西初的手将一个系了几个小铃铛的手环给西初戴了上去。“这本来是给雨宁准备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点意外,这东西也就一直被收了起来,没想到现在还能用上。” 说完了话,雪青又愣了下,她连忙摆手,解释着:“不是我们姑娘,虽然姑娘现在也叫雨宁,只是那个雨宁和我们姑娘并不是同一个人……姑娘她……姑娘她确实是很奇怪的一个人啦。” 在沈府住的这几日里,西初并没有怎么见到朱槿,倒是雪青,不知道是不是被朱槿吩咐了,每天都会跑过来,如果那天朱槿要是不在家的话,她会一整天待在西初的身边,也不去干嘛,就是时不时和西初说说话,然后和西初说一些朱槿的时候。 西初也没有问什么,雪青倒是一股脑全都交代了,这不禁让西初叹了口气,现在西初对于她来说明明是个外人,还老是说自己这边的事情,如果西初真是个坏人的话,雪青这种口无遮拦的性格,大概在电视剧里是个挨骂的傻白甜。 “小鲛姑娘的表情很奇怪哦,感觉好像在说奴婢很傻的样子。”这几日混得熟了,雪青也与西初熟悉了一些,她原本在与西初说着些闲话,忽然看见西初那看向自己略显微妙的表情,不由得露出个狐疑的表情来,她盯着西初的脸看了一会儿后又突然笑了起来,她说着:“小鲛姑娘才是呢,姑娘什么都没交代,明明是跟着姑娘一起来的,在姑娘走的时候居然不选择跟着姑娘一起,而是乖乖跟着奴婢走了,万一奴婢是个坏人,趁着小鲛姑娘口不能言,将小鲛姑娘拉到了角落里欺负上一顿,怕是你连告状的机会都没了。” 西初不以为然,她抬手比划着:朱槿才不是那种人,她不会将我交给一个信不过的人。 哪怕西初现在对于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因为姑娘不是那种人,所以小鲛姑娘能被姑娘带回来也是不一样的,至少对于奴婢而言,是不一样的。”雪青原先是在笑的,话说到一半她的语气又低落了下来,她试图努力笑起来,可不知怎的,越是努力眼泪越是忍不住往外冒。 西初怔怔地看着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顿时就慌了起来,她急忙去找自己身上的帕子,翻了一会儿什么都没翻着,又听到雪青的笑声,西初这才停了下来,她呆呆地抬头看向雪青,雪青又是哭又是笑的,伸手抹着自己的眼泪,解释着:“不是小鲛姑娘的错,只是自打姑娘来了南雪,姑娘就没有一天开心过,奴婢每日陪着姑娘去见很多人,那些人总是在背后说姑娘坏话,奴婢也知道那些人是不需要在意的家伙,可还是忍不住……以前姑娘身边还有个雨宁陪着,姑娘不与我们说自己的话总会与雨宁说的,她很喜欢雨宁,我们都看得出来。” 这种话是西初没办法接的话题,西初想她应该找个别的话题说,雪青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难过下去,但她试图去和雪青说话时,雪青那低落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可是雨宁没了,那天……姑娘虽然什么都没讲,但是,我知道的,姑娘一直都在后悔,要不是那天的话,雨宁便不会不见了,可是那天姑娘也差点就没了啊。”说着话,雪青试图露出个笑脸来掩饰一下这份难过,可笑的模样又很艰难。 西初咬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好,雪青又说:“我想让姑娘好起来,想告诉姑娘那不是她的错,可不管我说什么姑娘都听不进去,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 “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没办法让姑娘变回以前的那个姑娘,但是小鲛姑娘来了,我知道这样不好,你与雨宁不是同一个人,可我看着小鲛姑娘总感觉是雨宁回来了。” 雪青的话颠三倒四的,细究也有些混乱,西初却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西初想告诉她,西初现在没办法当朱槿的雨宁了,西初不会一直留在朱槿的身边,西初终有一天还是会走的。 但看着雪青那双泪眼婆娑的眼,西初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踮了下脚,伸手拍了拍雪青的脑袋,说着:你并不是什么都做不到,你陪着她,就是对她而言最好的事情了。 不管发生了什么,她依旧有着关心她的人在身边,哪怕雨宁不见了,朱槿还有着雪青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0-240 第231章 “小鲛姑娘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又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要是雨宁真的变成了小鲛姑娘就好了,只是……我知道的,姑娘也知道的, 雨宁没了就是没了。” “楼家小姐告诉姑娘,雨宁没了。” 那天的对话,以雪青一句稀里糊涂的雨宁没了结束。 西初没想明白那一句楼家小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她明白雨宁没了是什么意思。 那个小姐是个神棍,西初想说那是个骗子,要是说那是个骗子, 西初就得拿出证据来证明, 虽然说西初本身就是个最好的证据…… 西初想,这样也挺好的。 人不要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之中,要学会走出来。 又过了两日,西初在沈府的日子很平静, 不会有奇怪的人找上门来, 每天最奇怪的也就是一个雪青, 自打那日在西初面前哭了一场后,关系好像就拉近了, 天天在她身边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一点都不担心西初有一天反手能将她给卖出去。 西初的心里也因为她的亲近稍稍安定了一些。 自打那天以来西初一直都是混乱的,糊里糊涂跟着回到王府,见了一次王爷又转头被丢给了现在是陌生人的朱槿,朱槿又好几天见不到,好在还有个熟人在。 虽然雪青不知道, 但西初自觉和雪青曾经还是存在着革命友谊的。 安静下来后, 西初有了更多的事情去思考小姑姑的事情。 穿越很多种情况。 有原身死了被穿,有原身没死被穿。 后者又存在两种情况, 一原身互换,二原身与被穿者共存。 据西初的了解,摄政王对黎郡主几乎是有求必应,如果黎郡主害死了小姑姑,按照摄政王对小姑姑的喜欢,虽然摄政王否定了,但事实上她就是喜欢小姑姑,她是绝对不可能容忍害死了小姑姑的人还在自己面前蹦跶着的,更不可能说容忍她。 这剧本西初可熟了。 这必须是为爱容忍才会这样子。 小姑姑有很大的可能是和黎郡主共存,只是小姑姑的灵魂比较虚弱,抢不过黎郡主,所以大多时候是黎郡主在掌控身体,所以才有现在的摄政王除了娶黎郡主外什么都答应她的结果。 因为小姑姑在那具身体里,所以摄政王不得不忍耐黎郡主这个假小姑姑。 只是……为什么不告诉黎云宵呢? 如果需要黎云宵帮忙的话,那么告诉黎云宵的话,黎云宵一定会答应的吧?为什么非得绕着弯子这么折腾呢? 西初想了一圈,最终将这件事归结成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前必须经历一系列狗血有坑的故事才能在一起。 雪青进来的时候,西初就趴在桌子上写字,她看了好一会儿,指着西初桌上那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文字,问着:“小鲛你在写什么?” “这么多,在写话本吗?” “说起这个,你知道嘛,原来那些摄政王与北阴郡主的话本都是些闺阁小姐写的,要不是前两日与姑娘去拜访了那位小姐,我都不知道原来那些小姐们这么胆大,摄政王的故事都敢编排,也不知道该说她们胆子大呢还是什么。你也对这个感兴趣吗?你要是写好了我也让姑娘去给你送给书社,说不定我们小鲛——” 西初原本是害羞地捂着自己写的那些分析信息的,只是雪青说的话越来越离谱,到最后西初已经能够面无表情,放开自己写在纸上的东西给她看,然后盯着她。 雪青被她盯得很不好意思,收敛了一些,她小声嘀咕了句:“不说了嘛,小鲛你别这样盯着我了啦,怪不好意思的。” 西初冷漠呵了一下。 雪青没读懂她的话,但是雪青明白自己被嘲讽,当即鼓起了腮帮子,她控诉着:“坏小鲛。” 西初果断扭过头,不搭理她。 没一会儿雪青又黏了上来,她说:“今日城中会放焰火,我特意问过姑娘了,能不能让你一起出去,你猜结果怎么样?” 西初捂住耳朵,她才不稀罕看那玩意。 捂住耳朵的西初最后还是被雪青收拾了一番拖上了马车。 马车里头还有着朱槿在,好几日没见到朱槿,西初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好在雪青是个二愣子,自己活跃气氛,西初跟她呆在一起也不会不自在。 西初也没想到雪青说一起去看焰火的一起里面,还有着朱槿,西初以为朱槿很忙,因为对于她这么一个被摄政王特意托付过来的算得上重要角色的人,朱槿真的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朱槿很安静。 西初不会讲话,一路上就是雪青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哪怕没人回应她,她也没有半点失落,因为朱槿不说话很正常,但是她会过来捏西初的脸,非得让西初比划两下,给她捧捧场。 西初一脸生无可恋。 今日很热闹,她们也没在马车上待很久,很快就下了马车,选择了步行,雪青怕西初丢了,便一手牵住了西初的手,带着她朝着最热闹的地方钻进去。 朱槿与磬声两人都不是爱看热闹的,便一直跟在她俩的身后。 今日到处都是人,提着灯笼的人,戴着面具的人,很多人,雪青心情很好地抓着西初挤进了面具摊里。 哪怕鲛人对于大多南雪人来说只是个传说,也不妨碍他们利用鲛人的名头来赚取钱财。 摊子上摆着最多的就是鲛人的面具。 各种各样奇怪的鱼面具。 有鱼尾巴面具,鱼头面具,人首鱼身面具,各种花样的鱼面具摆了一摊子,雪青原本是开心要买面具的,但是一圈鱼面具看下来,想买面具的心一跌再跌,最后闭上眼随便挑了一个,她选中了一个最丑的鱼面具。 西初看着她手里头的小丑鱼面具无声笑了起来,还没笑一会儿,雪青鼓起腮帮子转手就给西初戴了上去。 西初反瞪着她,雪青立马说:“真好看。” 西初一点都没有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迷倒,她果断从摊子上抓起另一张面具给雪青戴了上去。 她手速很快,戴了就转身跑,雪青被她这一手打的有点懵,等摘下来看到西初给自己选了什么面具之后,气呼呼追上了西初。 西初果断往朱槿的身后躲去。 雪青顿时就不敢造次了,在朱槿看不到的角落里,雪青用着西初才看得到的气愤眼神瞪着西初,西初不甘示弱,一手拉着朱槿的衣角,一手做了半个鬼脸。 略略略。 她们打闹着也算是欢快。 原本安静跟着她们的朱槿倒是没想过西初会朝着她跑过来,更加没想过西初会直接拉住她的衣角。 她愣了愣,并没有拉开西初的手,而是任由着西初拉着她的衣角。 西初找了雪青不敢造次的靠山,雪青只得乖乖回到朱槿的身边,等找个机会把西初抓过来。 晚一些时,人又多起来了,前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人群乱哄哄,大量的人朝着前方跑去,她们几人被人潮给冲散,等雪青慌张喊着姑娘、小鲛的名字时她已经和西初她们分开了好远。 人一多,事故也容易发生,磬声眼疾手快地提溜起了雪青的后颈,远离了人群,落到了安静的地方。 她们一安静了,身边倒是什么人都没有了,雪青左右看了半天,回头看着磬声,有些着急:“姑娘不见了,小鲛也不见了。” “你在这等着。”磬声点点头,就要去找朱槿她们,雪青又立马抓住了她的手,“我也要跟你一起去,万一你也不见了怎么办?” 磬声想告诉她,她们都知道怎么回府,实在是找不见了那就回家去总是能找到的。 她们这边闹着,那边西初与朱槿到了另一处。 雪青被挤开的时候,朱槿就反手拉住了西初的手,拉着她往着无人的地方避去,只是她的动作晚了一点,她们还是被人群带出了老远,好在人并没有丢。 人流一少,朱槿就立马松开了抓着西初的那只手。 西初还愣着呢,猛地被松开手,脑袋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她想了想,也确实不该这么亲近,不过万一走丢了怎么办?西初又不认识回去的路。 犹豫了一会儿,西初伸出手小心戳了戳朱槿的肩,等朱槿回头看过来,西初示意了下自己不认识回去的路,要不要去给她买张地图,万一待会丢了西初还能问路回去。 西初说完了,仰头看着朱槿,她半天都没等到朱槿应好,不解地眨了眨眼,然后又重新要再讲一遍,朱槿开了口:“你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吗?” 这有点问倒西初了,什么身份?暂居朱槿家的人质? 朱槿又说:“你要是现在跑了,摄政王也不会知道。” 西初知道,但是…… “你知道摄政王为什么要让我看着你吗?” 西初摇了下头,西初并不知道为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西初回答着:我要是从你这里跑了的话,她会怪罪你的。 “我听摄政王说,你是黎云宵喜欢的人,你知道你落在摄政王手里,对于黎云宵来说才是最糟糕的事情吗?” 她的话语听上去冷漠极了,一点都不留半点情面。 西初一天的好心情全因这几句话跌到了谷底。 她想,朱槿真是个坏家伙,想要她跑的话,就好好说话嘛。 第232章 西初低下头, 不想与朱槿说话。 朱槿有朱槿的考量,西初也有西初的想法,至少……不管做什么, 西初都不愿意因为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 西初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原因给朱槿带来麻烦,摄政王将她交给了朱槿,那么如果西初从朱槿的手里头丢了的话, 她一定会怪罪朱槿的,朱槿人微言轻,在这个南雪国里摄政王是她的靠山, 西初不是很懂这些, 但是西初知道,去给别人打工的话,如果干砸了事情是会被开除的。 这个时代不一样,这个时代并不单单只是丢了工作的问题, 它还有可能会丢了性命。 见西初久久不说话, 朱槿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她只是看了眼前方的人流,跟西初说了句:“走吧。” 西初没有动, 她抬头看见朱槿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两三步后,西初追上了朱槿的脚步,然后伸手拉了下她的衣角。 朱槿回头看她。 西初比划着,同时也开了口:对不起。 朱槿看着她的模样, 悄然出了神, 出口的并不是她一贯的冷漠话语,而是一句:“你哑了多久?” 西初一愣, 不懂朱槿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再心里头盘算着自己究竟哑了多久,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月吧? 西初大概算清了时间,就要回答朱槿的问题,挥动双手的那一刻,西初停了下来,她下意识退了半步,只开了口,没有再与她一起比划着:三个多月。 朱槿又问:“黎云宵看不懂你说的话,你与她是怎么沟通的?” 我会识字。西初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得搪塞。 好在这话也不是什么谎话,她与黎云宵在一起时也确实是写字沟通的,就是西初写的慢了一点,有时候为了写快点写到后面字都不成样了。 西初不知道朱槿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她想到了雨宁,但是雪青说雨宁没了,那个神棍骗朱槿说她没了,既然是东雨很有名望的人,旁人应该都不会质疑她的断论。 那么朱槿现在问她这些是为了什么? 西初不知道,她只得小心翼翼打探着:你是在好奇我们哑巴是怎么与人沟通吗? 朱槿一直不曾说话,她盯着西初看的目光带上了几番的审视,在西初那逐渐紧张的模样下,朱槿才轻轻嗯了一声,她又说:“我认识一个姑娘,她与你一样。” 正常的交流的话,这种话后面是要接然后吧?西初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反应什么表情来做出怎样的回答才是最没问题的,她的手心冒出了些汗,她有些害怕与紧张,同时心里又没法忽视的冒出了一点的期待。 她很矛盾,害怕被认出,又有那么一点微弱的期待着被认出。 可这种时候,这种情况,西初不想被认出来。 她现在是个麻烦精。 西初想了想,反问了一句:与我一样?也是个哑巴吗? 朱槿想了下,回答着:“大夫给她看过病,她并不是不会讲话,只是习惯了不去讲话,她并未意识到自己可以讲话。”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沈如初并非是沈如初的呢?从她看到沈如初开始。 那双眼睛并不像是一个曾经流落至风尘之地的人该有的一双眼,那双眼并未见过太多的黑暗,那双眼漂亮澄澈,是对世事的无知与懵懂。 她并非是沈如初,所以她便成了她的雨宁。 西初张了张口,她感觉有点不太对,细究下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呢?西初想不到,就像当时朱槿一口叫出她的名字时,西初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猜到的。 然后呢?西初无法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恐慌,她只得掩下心头的种种,假装不知地继续问着。 她问着,朱槿也没有故意回避,只是轻声说着过去的那个故事,“她慢慢便学会了说话。” “从前我一直在想,她若是会说话的时候是怎般的模样,她喊我名字时又该是怎般的动听。” 后来她拽着她的衣襟哭着喊着她的名字说着自己好害怕时,朱槿便知,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哭也不想听见她哭了。 面前的少女紧抿着唇,她与那个人一样,都很喜欢把所有的情绪表露在脸上,都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朱槿朝着面前的人伸出了手,她轻轻拉了下,将西初戴在脑袋上的小丑鱼面具往下面拉去,那张面具遮盖住了她不似常人的面容,只剩下那双澄澈的双眼,那双她第一眼看见时以为是个盲人的漂亮双眼。 西初没敢动,她看着朱槿靠近的动作,只是稍微仰起了头,等朱槿给自己戴好了面具,她下意识便去摸了摸。 这个举止对于朱槿来说太过反常了,在西初的认知中,现在的朱槿不应当是这个会对别人做出太过亲密举动的人。 戴面具这种事情,应当是要很亲近的人才能做的。 她给雪青戴面具是因为她们两个玩的很好,可朱槿不是的,朱槿没有来看过她,这是她们自打从王府离开后的第一次见面。 她们两个是陌生人,这种行为举止……对于朱槿来说是不合理的。 是猜到了吗?西初不禁想着,可朱槿的目光中并没有过去的那些熟稔,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个普通的有些认识的陌生人。 她心中想了一堆不安的事情,想要问询的情绪在唇舌间打转,西初攥紧了双手,正要问她,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云宵。” 西初的问话止于唇边,她扭头看着,隔着几个摊贩的位置处,站着她所认识的那个人。 少年正围着她,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 看见了她,西初不禁摸上了自己脸上的面具,原来是这样啊…… 西初没有再说话,身旁的朱槿也没有再说话,她们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黎云宵与贺留一同走过后,朱槿将西初往外边推了推,她的动作突然,西初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踉跄了两步,险些就撞到了贺留身上,好在西初及时稳住了身体。 他们一前一后走过,贺留满心都是身边的黎云宵,并未发现刚刚有人差一些就撞了过来。 西初转头看了眼远去的黎云宵,又回过头看向了还站在原地不动的朱槿,离着她仅有几步的朱槿对着她说:“现在还来得及。” ……笨蛋。 西初悄然在心中喊着。 笨蛋。 笨蛋。 大笨蛋。 西初低着头走向了朱槿,朱槿不解,问着她:“为什么?既是喜欢着她,那么回到她身边应当你是所想的事情,有人愿意让你逃离,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吗?” 那你呢?又是为什么?你知道我要是从你身边跑了,你会有什么样的麻烦吗? “我既然做了,自是知道后果如何。” 那又是为什么?因为雨宁? 朱槿没有否认,她安静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那是一个极浅的笑,浅到西初以为那是自己看错了。 她已经很久没看过朱槿的笑。 从分别后再到现在,今日是第一次见她笑。 不知怎的,西初觉得眼中有些酸。 她听见朱槿说:“你与她很像。” “我并非是什么好人,你是摄政王交给我的人,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不能放你离开。” 可是西初不是雨宁,雨宁死了,雨宁已经死了啊,为什么还要对一个死去的人这么在意,甚至连一个和她有些相似的人都愿意去护着呢?为什么不知道……不知道活着的人的性命要珍贵一些吗?死去的人已经死了,那是无法再挽回的事情了,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陌生人这么不顾自己的性命?就因为一个像字? 傻瓜,傻瓜,大傻瓜。 西初说着:我不会走的。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现在还来得及。” 西初猛摇头,她很生气地比划着:除非摄政王派人来接我回去,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长街上传来了热闹的欢呼声,再之后是焰火升腾飞上天空在空中绽开的模样,西初瞧见了五光十色的花,在那嘈杂的声音之下,她看见了冷漠的朱槿,以及她那一声被焰火声遮掩住的冷漠话语:“随你。” 西初朝前走了两步,然后主动地牵起了朱槿的手,她拉着朱槿往着燃放焰火的地方跑去,那是人群最拥挤的地方。 她过于突然的动作让朱槿愣了一会儿,直到被她拽入了人群之中朱槿也没有那个机会甩开她的手。 在无数腾空的焰火之中,戴着小丑鱼面具的姑娘冲着她比划着,就如同很久以前那个朝着她跑过来的姑娘一般。 只是—— 她在说:你说的那个姑娘,一定一定也非常喜欢你。 西初想告诉她,人要为了自己活,曾经的雨宁希望她为了自己多考虑一点,不要被关在了一个小小的院墙里,现在的雨宁依旧希望她多了为自己而活,不要被关在名为“雨宁”的囚笼之中了。 不要从一个牢笼,步入到另一个牢笼之中。 但是那些,应该不是朱槿想要听的话。 第233章 夜幕渐深。 她们是等到长街上的人渐渐离去才回的沈府。 朱槿与西初一前一后走着, 在看完了焰火之后,西初想起了与她们分开的雪青,朱槿说磬声跟在雪青身边不用太担心。 但西初还是不太放心, 便一路沿着原来的路找了回去,一边找一边问着街上的人,今日街上的人太多了, 来来往往走过了些什么人也没人记着。 当然了,问也不是西初去问,西初不会说话, 上去也只能跟别人比划两下, 今日的人哪有空停下来看她比了些什么,又能耐心与她说什么。 朱槿顺着西初的意问的,哪怕她并不是很愿意做这种事情,因为一开始朱槿就说了如果没找到人的话, 她们应该会先回沈府去的。 然而西初只是看着她, 什么话都没有说, 朱槿就转头去问了过路的人有没有看见两个姑娘。 看着朱槿的模样,西初也会想, 要是她不是鲛人就好了,要是她不是被摄政王抓起来要威胁黎云宵的人就好了。 要是西初普普通通,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的牵挂,没有任何别的什么,不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活的西初的话。 西初想, 她大概会在遇见朱槿的时候,去问上一句, 还缺一个她看得上也愿意当“雨宁”的人吗? 世事无常,西初并不是西初。 西初没法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确定了在外头寻不到人后,西初才和朱槿一路往回走,这一路上也很安静,朱槿不说话,西初没法说话,她得走到朱槿身边,等自己看向她的时候才能和朱槿交流。 西初不太想这样子,因为那样会有种被朱槿护着的感觉。 从前便是那样的,她与朱槿一起的时候,朱槿总会主动开口说话,然后停下来看西初。 快到沈府时,西初看见了蹲在外头石阶上的人,磬声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雪青就那么委委屈屈蹲在地上,直到磬声与她说了什么,雪青一脸惊讶地转过脸来,她急忙跑了过来。 然后,摔了一跤。 好在地上还有层薄薄的雪,她不至于直接摔破相。 雪青从地上爬起来后连忙朝着朱槿跑了过来,她焦急的话语落在了西初的耳旁:“姑娘,你们都去了哪啊,奴婢担心死了,怎么都找不见你们的人。” 朱槿只是笑了下,安抚着她的情绪。看着她这个模样,雪青又是叹气,她转而看向了西初,大步一跨,走到了西初面前,伸手便拧了拧西初的鼻子:“你啊,还笑,要不是有姑娘跟在你身边,怕不是被人拐了去都找不回来了呢。” 西初想自己不笑还能干嘛呢。 想了想,便对雪青哼哼了两声。 她们二人先行进了府,朱槿与磬声落在了后边。 “贺先不知被谁撺掇着回了王城,眼下正抓着贺留带回来的姑娘……那个叫明姣的。” “这是你的主意吗?” 西初隐约听到后边两人的交谈声,她们提到了西初有点熟悉的名字,西初不禁扭头看向了后边跟着的两人,雪青迷茫不解地跟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去,然后拉了拉西初的手臂,问着她:“怎么了?” 西初摇摇头,没什么。 回了住处,西初先把小丑鱼面具给收好,又去洗了澡,等她出来时就看到雪青已经在床上等着她了。 西初歪头看她。 雪青抱着被子瞪她:“快过来,跟我一起睡还能委屈你了不成?” 西初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是有点。 雪青差点没拿枕头砸她。 西初利落地爬上床,雪青已经来了一会儿了,此时的被窝里头暖烘烘的,在南雪这个天气里躺进这么一个被窝里,很是舒服。 西初舒舒服服地缩了进去,想着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她又爬了起来,对着雪青比划着:你怎么不去给你们姑娘暖一下床? “姑娘不喜欢。”雪青回答着,随即她反应了过来,没好气地伸手捏了捏西初地脸颊:“你居然把我当暖床丫鬟来使?” 西初反捏回去,不甘示弱。 雪青瞪大眼睛看她,送了手便去掐她的腰间,西初一下子就笑开,连忙松了手,无声地去避雪青那不安分的手。 闹了好一会儿后,雪青才连忙说:“好了好了,不闹了,今日已经很晚了,快些休息吧。” 西初乖乖点头,然后躺下。 屋中只留了一盏灯,说要睡下的人并没有乖乖入睡,而是在西初闭上眼后,又出了声:“你和姑娘今晚去了哪里啊?” 去看了焰火,还去找了你们。西初下意识在心里回答着,末了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她睁开眼想告诉雪青,但一睁眼就看到雪青的眼睛并不是盯着她的,而是正认真地看着头顶。 她也不是在问西初,只是自己在与自己对话。 “今日出门时姑娘其实有说要把你送走的,她说你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有人也在等着你回去,若是长时间见不到你的话怕是该着急了。” 听着她的话,西初又闭上了眼。 “今夜我和磬声姑娘等在门口的时候在想,待会见到的只有姑娘一个人的话……我也不知道,你回来了我很高兴,但也有点不高兴。” “姑娘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多少都是能猜到一些的,你并不是普通人,你的身份……” “小鲛,你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小鲛……姑娘说人若是太心善的话是会被欺负的,我喜欢你,不想你被欺负,你不该回来的。若你是什么太重要的人的话,下次姑娘再想送你离开的话,我也不会同意的。” “我很喜欢你,可我更喜欢姑娘,我不想姑娘受到伤害。” 西初想,朱槿有你在身边真好。 她想着,假装睡得香沉往雪青身边靠了靠,让她不再说这些话了。 她一动静,雪青也就安静了下来。西初感到雪青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然后她听见雪青叹了一口气,没脾气地用食指推了推她的额头:“你呀。” 再之后,西初便彻底睡着了。 过往的梦靥没再缠着她,她这一晚上并没有做什么梦,好的坏的,什么梦都没有做,只是一觉醒来发现了床的一侧没有人,再往外瞧,透着窗她看见了落雪。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雪青从外头跑了进来,“小鲛快起,我们去堆雪人。” 西初没有犹豫,穿好了衣服简单洗漱之后跟着雪青一起出了门。 今天的雪有点大,天空飘落的雪没一下子就将西初的手掌心盖了一半,雪青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又去拿了副手套给西初戴上。 她满心欢喜地蹲在檐下等着这场雪停,院中的雪肉眼可见的一点一点盖了上来,等到雪停了之后,这里的雪大概就够堆雪人了吧? 雪青不由得朝着西初挥了挥手,又喊了声:“小鲛。” 小鲛没理她,小鲛正看着从外头来的人发呆。 是提着药箱的药童还有上了年纪的大夫,前面走着的还有磬声,她没打伞,急匆匆的模样,看上去像是一大早就出了门。 雪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磬声后也急忙忙冲了出去。 她忙喊着:“是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西初紧跟在她的身后。 磬声没理她,只是领着大夫一路朝前。 直到来到了朱槿住的房外,隐隐有几声咳嗽声传了出来,雪青眼中的担心更盛,急忙就往里面闯,磬声一把拉住了她,“只是风寒,昨夜忽然下了雪,她夜里踢了被子,着了凉。” “姑娘才不是那种爱踢被子的人。”雪青反驳着,半点都不信磬声的话。 磬声当即挑眉,“你又见过?” 雪青瞪着她,“我自是没见过的,可你又见过吗?” 她们两个在门口跟小孩子似的吵了起来,西初绕过她俩跟着大夫一同进了屋。 进了屋听到了咳嗽声更加明显了些,西初往里头看去,朱槿躺在床上的模样看上去很憔悴。 昨夜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一夜起来就变了个样子。 多少让人有些担心。 特别是这个人平时也很少生病,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时候?是还在……西初不太记得了,只记得这个人生了病也很倔强,压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子乖乖躺在床上等大夫来医治,都是等到自己的身体跟她宣告不行了的时候。 西初跟在大夫身上,给大夫搬了凳子,在旁边等着他给朱槿把脉的结果,大夫说了是风寒后西初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大夫写了药方,西初拿着方子出了门就去找了雪青。 朱槿睁开眼看着外头的西初与雪青比划着,两人一同离开后才看向大夫,她忍下身体的不适,询问着:“如何?” “还能再撑些时日,只是不能再如此亏损下去了,您这是有出无进,糟蹋自己的身体,若是沈将军泉下有知,怕……” 朱槿面不改色,“他死了那么多年,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大夫被她噎了一句,半晌也只冒出了一句:“您……好好保重身体。” 朱槿点点头,“有劳先生了。” 第234章 “听说了吗?昨夜啊将军府可不得了呢!” “怎么了?” “有刺客刺杀贺老将军, 小将军挡了一刀,昨夜所有大夫都去了贺府呢,宫里头的, 宫外头的,全都被喊去了。” “这贺家还真是权势滔天啊,宫里头的都全喊去了。” “这可不是吗?” “当年若不是贺老将军击退了北阴大军, 哪来我们现在的安生日子。” “当年分明是沈将军骁勇善战,这才击退了北阴军,若不是当年那道圣旨, 指不定现在贺先还不知道在哪个军营里打杂呢。” “骁勇善战?我呸, 他不过是一个北阴走狗,要我说前代皇帝干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将他那西晴王爷妻子也一同杀了。” 她们不过是走了段路,一路上就有不少人在谈论着昨夜发生的事情,王城中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 事情只要发生了, 很快便能传遍这大街小巷,就连她们昨夜乖乖待在家中的人, 一出了门也都听到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雪青拉着西初的手一路小跑,她什么话也不讲,原先还是好奇听着那些人的话,听到了后面一直板着张脸,进药铺之前,西初听到她说了句:“这王城中的人真是比我们村子里的婶子们还要长舌妇。” 西初没有应话, 她将药方递给了伙计, 抓好了药后一手提着药一手牵起了雪青的手。 她拎了拎手里头的药,示意着雪青不要跟那些人一般计较, 快些把药抓回去给朱槿煎药才是要紧的事情。 雪青撇撇嘴,应了声。 她们回到府中时大夫已经离开了,雪青去了厨房煎药,西初也不好在她没去找朱槿时去找朱槿,也跟着她一起进了厨房,不过雪青没让西初进厨房门,说厨房油烟重,不给她进去。 西初只得在外头等着,抓了根树枝在铺满了雪的地上随意画着。 厨房的门开着,雪青往灶台下添着柴火,扭头看着西初那可怜的背影,不禁喊了她一声。 西初回过头,雪青坐在煎药的灶前冲她挥了挥手里头的木柴。 西初也跟她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树枝。 “小鲛。”她喊着。 西初看着她,微微歪了下头,等着雪青的下一句。 雪青用扇子扇了下火,想了想,说:“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西初点点头。 “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姑娘,她原本是大户人家出身,但是家道中落,她被家仆带离了籍贯地,到了另一个地方,没多久,家仆将她卖进了当地的一户大户人家为婢。小姑娘很聪明,小小年纪就当上了一等丫鬟,好多人嫉妒呢,觉得她不过是陪少爷玩的东西,怎么能当得了一等丫鬟。” “小姑娘长得聪明伶俐,但是没多少人喜欢她,这种年纪的孩子,太聪明了就是祸害了。不过没有多少人喜欢她也并不代表没有人喜欢她,她还是有朋友的,只是那个朋友比较倒霉,早早就死了,小姑娘还没长出翅膀,她就没了。” “后来聪明的小姑娘被那户人家的当家太太看上了,要到了身边去培养,太太知道她原本的出身,所以将家里头的好多事情都交给了她来做,所有人都认为太太疼她,宠她,可是呢……事实上不是那样子的,她要是做的不好的话,太太会打她,她要是做的好,太太也还是会打她,藤条抽到身上去,可疼啦。” “再后来,她长大了一点,太太知道她有本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子对待她了,她的日子也好过了一些了。” 她在说的是朱槿。 几乎是她一开口,西初就听出来了。 “她这一辈子……”雪青说到了一半,忽然有点说不下去了,西初等了一会儿,问着她:后来呢? 雪青看她,喃喃念了一句:“后来?后来她又捡回来了一个跳了水的姑娘,那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了,小姑娘便把她带在身边,护着她,守着她,盼着她好。” 西初知道这个故事的后续,那并不是一个好的结局,她顿时沉默了下去,不太想听了。她刚站起来要打断雪青的故事,雪青笑了笑,又说:“再后来,小姑娘与主家闹翻,她就带着捡来的姑娘离了家,从此山高地远,与那姑娘携手同游。” 西初一愣,随后拍了拍手:这真是个好结局。 “是吧,我也觉得,要是所有的故事都是个好结局就好了。”雪青弯了弯眉眼。 这样子,雨宁便会活着,姑娘就不会再变成雨宁,姑娘就会带着雨宁走遍四国,去往她们喜爱的地方,而不是回到南雪,被过去的恩恩怨怨牵绊无法脱身。 雪青煎完了药,她们便一起回去,到的时候磬声与朱槿正在谈话,雪青在外头敲了敲门,西初没有进去,就在外头等着她。 里头一直有声音传出来,西初尽量不去听,让自己的注意放到外头的雪上,奈何那些声音一直往耳朵里蹿。 西初听到雪青不确定地问着朱槿是不是真的没事,也听到朱槿回答着她,不是都听见了大夫的话了吗?怎么还在问这个? 之后雪青端着碗出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西初看了眼,朱槿将药给喝完了,并没有拒绝喝药。 西初不由得问了句:怎么了? 雪青摇摇头。 西初继续追问着:怎么了? 雪青拉着她的手走了好远,才轻声与她说:“我总觉得心里头不安。姑娘喝了药,大夫也说了只是风寒,这只是寻常的病,但我就是不安。” 西初拍拍她的肩,安慰着她:别担心,没事的。 * “贺留。” “贺留。” “贺留。” 贺留听见有声音一直在喊他,他在无边际的黑暗中一直茫然走着,忽然听见有人的声音,他便一直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跑去,跑了好久好久,那个声音也渐渐近了好多。 那是个不安的女声。 会是谁呢? 是云宵吗? 他想着,一定是云宵在哭泣,不行,他得快点快点找到她才可以。 “贺留。” 然后他抓到了那个声音。 贺留猛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并非是心心念的那张脸,而是一张娇弱可怜的脸,那是明姣,几个月前被他带回王城的少女,这是黎云宵救下的人却一直在缠着他。 贺留恍惚了好一会儿,他的口中有些奇怪的味道,而明姣抓着他的胳膊一直在哭泣着:“贺留,贺留,你没事吧?” 贺留听着脑壳有些疼,他的胸口也很疼,浑身只要动上那么一下他便感觉到了那一处地方的疼痛,他当时是被一把剑刺穿了身体的,贺留低下头,却没在自己的身上看见太多的伤口。 他愣了愣,伸手去摸了下自己本该受伤的胸口,那个血洞不见了。 明姣伸开双手抱住了他,“贺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怎么你怎么可以扑上去,你差一点差一点就没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想问,但是看着抱着他哭泣的少女,贺留又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他在屋中左右看了看,最后问了一句:“云宵呢?” 他记得昏迷之前时发生的事情,当时黎云宵便站在他的旁边,看见他被刺了一剑满脸的惊讶,一定是吓到她了吧? 听见他的话,明姣失落地松开了手,她低声说着:“宵姐姐回去了。” 贺留喃喃说着:“她定是被吓到了。” 明姣没有再哭着喊他的名字了,她站起了身,又说:“既然你醒了,我便先回去了。” 贺留点点头,目送着明姣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的祖父推开了房门。 贺留急忙要下床去迎,祖父连忙上前扶住了他,他拍了拍贺留的脑袋,慈爱地说着:“好孩子。” 贺留询问着:“祖父您没受伤吧?” “有你护着祖父,祖父又怎么会受伤。”贺先叹了口气,“倒是你,若不是明姣在,你这条小命恐怕就没了。” “祖父年纪已经大了,就算是真的没了,活了这么多个念头也不算什么遗憾了,只是北阴扰我边境,终是我人生憾事。倒是你年纪轻轻也还没娶妻生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祖父怎么办?” “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嘛。”贺留讪讪,不太爱听祖父说这些话,转而又道:“祖父怎么说是明姣救了我,她又不是什么大夫,倒是我身上的伤,怎么就没了?” 贺先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他轻轻附抚摸着贺留的脑袋,“你啊,救了个好孩子回来呢。” 贺留不解。 贺先神神秘秘说着:“明姣她,是鲛。” “是能够治百病,活死人的鲛人。” 贺留一愣,他急忙道:“祖父您是哪里弄错了吧?明姣她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就变成了鲛人了?” “你以为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没的?这可都是明姣放了血才救回你的。” 贺留彻底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隐隐还有血的腥味残留。 是明姣,救的他? 明姣是鲛人? 第235章 黎云宵坐在了礁石上, 远处的海浪一层推着一层扑向了她所在的礁石,一点水花都不曾溅到她的身上来。 而在她的身后,是一条漫着血色的路。 那血在这漫天的白雪之下像是雪中红梅, 更显得几分娇艳。 黎云宵的脸色苍白,她仰头看向了落雪的天空。 今日的海岸比起往常都要冷上一些,她来南雪多年, 从未见过这无边无际的大海结过冰,许是因为在这大海的深处有着与她们截然不同的异族在下面生存着。 黎云宵屈着双膝,她伸出左手, 浪花打到了她的手上, 洗去了她满手的血污,微微的痛感刺激着黎云宵的神经,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虚弱几分,等到自己快要受不住时, 黎云宵才慢慢收回了手。 昨日她与贺留到将军府时, 贺先已将明姣关押了起来, 派人审问着她,黎云宵一问便知, 贺先对明姣用了刑,他与那些人一样,因为鲛人的假说对着无辜的少女用了刑。 他们争执之间,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刺客闯了进来,那刺客要杀的是贺先,贺留却不顾自己的性命为贺先挡了一刀, 那一刀恰好砍入他的心口。 原先落于下风的贺先也在贺留受伤后斩杀了刺客。 随后大夫们被叫入了将军府。 所有的大夫都在摇头, 他们都说贺留无力回天了。 黎云宵一直在一旁看着,她看着贺先抱着贺留绝望哭泣, 又看着贺先吩咐着府里人去寻大夫,也看见了他身边的亲卫在他身旁安抚他的举动。 她看的更多的是躺在血泊中面无血色的贺留,贺留要死了。 她心中是平静的。 并且没有太多的真切感。 只是她想,贺留不能死。 于是她走向了贺留,她在贺留的面前蹲下,只是朝着贺留伸出手时,她被人推开了。 贺先怒视着她,好似她是那个伤害了贺留的罪人,黎云宵与他说着,她能够救贺留的,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来向贺先证明自己的可靠,贺先却不愿意听她的那些辩解,他只是用着极其仇恨的目光看着她,“我贺家的子弟,就算是死也无需你这个北阴人惺惺作态。” 黎云宵倒在地上茫然地想着为什么? 贺留就要死了,为什么? 再之后,黎云宵看见了贺先的亲卫急匆匆领来了被关押起来的明姣,再见着明姣趴在贺留床前痛哭,她看着明姣哭着割破了自己的手掌给贺留喂了血。 黎云宵恍惚之间就明白了什么。 她站在了一旁,看着贺留的伤势痊愈,看着贺先一脸惊喜地抓住了明姣的手向着她道谢。 这之后的事情,黎云宵已能猜见。 今夜发生的事情,全都只是为了哄骗那无辜的少女入这场局。 若是明姣是鲛人,那么她便能救贺留,若是明姣不能救,她与贺留一同长大,也不会放任贺留去死。 黎云宵看的分明。 心中从迷茫到恍惚,她觉得自己应当要生气的,只是看了那些后,黎云宵心中再无任何的感觉。 离了将军府,她一人行走在长街上,萧索的长街上忽然下起了雪,有路过的人在说着今日的焰火极美,她听着那些话,不知不觉又到了外城的海岸处。 听见了海风声时,她才回过神来,害怕的情绪在发酵,她想到了那个在不久前被自己送回了海里的鲛人。 她想,若是小鲛人被人抓到了该怎么办呢? 若是有人这般欺骗她,她该如何? 若有人利用她的善心来哄骗她,是不是这世上便不会有小鲛人了? 她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黎云宵不知,她也不知自己心心念的小鲛人并没有回了海底。 王公公领着人寻来时,黎云宵已在海岸边待了一夜,他心焦地大喊着,等侍卫说找到了公主时,他又急忙跑了过去。 黎云宵生了病,浑身都是滚烫的,身上有擦伤的痕迹,手掌心也有着不浅的伤痕,只是血都被冲上来的海浪洗净了。 王公公连忙喊着人来帮忙,他背着黎云宵往回走时,趴在他背上的黎云宵恍惚睁开了眼,她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王公公。 王公公连忙哎了两声,又说:“殿下莫怕,殿下莫怕。” 黎云宵的脑袋昏沉沉的,王公公的话她什么都听不见,只是下意识露出了个笑容,她问着:“贺留呢?” 王公公顿时静了下去。 昨夜的事情已在王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了,贺留受伤一事搬上了茶楼酒肆,不少说书客在那编排着,光是样式已说出了好几出,有离谱都传出了今日贺家已准备好了贺留的后事这番话来。 百姓们不知,只知这些人传人的虚话,他却是知道的。 昨日黎云宵与贺留一同去了贺家,后半夜时黎云宵从贺家离开,而这中间发生的事情,他也都一清二楚。 听着背上人那微弱的喘息声,王公公踌躇了一番后,才轻声道:“殿下,贺留无事。” 黎云宵勉强了许久的精神终于在听见这句话后放了下来,她无力地应着:“……嗯。” “殿下,殿下?”王公公忙喊着。 待在他背上的人没有回应,王公公吓得魂都快要丢了,好在一旁的护卫低头与他说着公主只是睡着了,王公公这才松了口气,他转过头对着无能的护卫们又是一番谩骂。 “你们还不快一些,若是殿下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没你们什么好果子吃。” 护卫们急忙扶着王公公的手,加快了脚步,若不是顾虑到被他背着的黎云宵,怕不是连人都能架起来。 回了王府,王公公忙前忙后的,让人入宫请了御医,恰逢摄政王回府,王公公又去了摄政王处与她禀告昨夜发生的事情。 听着王公公的回话,谢清妩不以为然,她只道:“云宵与她姑姑一般,贺留垂死,她自是无法眼睁睁看着的。” “只是救人的并非是殿下。”王公公跟打小报告似的,说一句话便要看一眼谢清妩的脸色,见她听了自己说的话后只是平静地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毫无波澜地说了一句:“贺先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王公公犹豫着,又提了一句:“是贺世子从海珩城带回来的姑娘救了他。贺先将那屋子围了起来,就连大夫们也不让靠近,底下的人都说他们领了个姑娘进去后,便见着公主殿下出来了。” 他说的小心,一双眼一直暗自观察着谢清妩,直到谢清妩勾起了抹笑,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与他的双眼对上,王公公这才匆匆低下了脑袋,没去看谢清妩的模样。 “这倒是让人有些惊讶了,这海珩城还真是卧虎藏龙,宵儿从那里带回来了一个小鲛姑娘,贺留带回了一个明姣姑娘。” 王公公吞咽了口口水,他小心翼翼地打听着:“王爷,如今殿下病倒,这会不会扰乱王爷的计划?” 谢清妩漫不经心地问着:“你照顾云宵多久了?应有好几个年头了吧?” 王公公身体一僵,手心里被她这么一句话惊出了汗,王公公的脑袋越发低了些,他不安地回答着:“老奴照顾殿下已有十二个年头了。” “你对她倒是上心。” “老奴对王爷——”王公公急忙跪了下去,连番表达着自己的忠心,谢清妩只是挥了挥手,“下去吧。” 她并无其他言语,也不曾要责罚于他,好似那话只是寻常的问话,并无其他深意。 王公公不安地看了她一眼,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他一出去,下面的人又来报,说是公主那边出了事,王公公也顾不得细想,转头又去了初云院。 屋里头的人望着远处的落雪,白雪遮掩住了半个王城,所有的一切都藏于这雪下,不见天日。 谢清妩轻轻敲了敲那光洁的桌面,她低声道:“贺留既已无用,那么便剩下小鲛姑娘了。” 黑暗中有人轻轻应了她一声:“是。” * 被雪铺满的南雪总是冷的,西初早早就爬上了床,将自己捂得严实,只是她刚躺下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雪青的声音。 雪青恢复了平日里的朝气,在她的屋外头大声喊着:“小鲛,快出来。” 下午的时候朱槿的病便好了许多,雪青盯着她守了一个时辰都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便确定了她今日真的只是感染了风寒,喝了药就好了许多。 确认了这件事后,雪青又变回了无忧无虑的雪青。 一整天就是拉着西初满园跑。 西初累得不行,一直蹲在原地不愿与雪青胡闹,天色一暗更是早早跑回了屋里。 此时一听见雪青的声音,西初果断地拉过被子遮住了自己的小脑袋,不听不听,雪青念经。 她的行为并没有让雪青对她升起多少的怜惜,在没有等到西初自己出来,雪青干脆走了进来。 然后用着自己刚摸了雪冻得冰凉得一双手扒开了西初的小被子,精准无比地贴了贴西初的后颈。 西初被冻得无声尖叫,她跳了起来,急忙往床里头躲去。 讨厌! 坏蛋! 西初大喊。 雪青视若无睹,她笑笑,“快来,我偷了两坛酒,下雪天喝些酒能暖和身子。” 西初摸着自己好像还有些凉的后颈,委屈地鼓起了腮帮子,很不情愿地挪动着步伐。 她动作太慢,雪青看的不耐烦了,在西初接近她时,雪青一把拉过西初的手,将她拽了下来。 “我可是亲手去厨房做了些小菜的,你怎么可以偷偷睡下。” 第236章 晚上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雪青说出来吃饭喝酒,不过她却在把西初来出来后转头去寻了一把小铁锹。西初看不懂她这是要干嘛,雪青拿着小铁锹对她说需要先去挖一点东西。 西初茫然, 但还是跟着雪青一起去了。 去的地方是这座府邸比较冷清的庭院,西初平时也没有来过这里,或者说, 她在沈府的这些日子里,大多时间都在乖乖待在房间里,除了被拖出来, 她哪里都没有乱走。 饶是如此, 西初也依旧能够看出来那是唯一一处与这个府邸不太相符的地方,整个沈府看着虽有些陈旧,可却没有哪一处与这里一样,有着烧焦的痕迹。 这里的大树已经是棵死树了, 树身又粗又壮, 若不是焦黑的, 应当是棵需要被围起来的古树了。 雪青指了指树干,西初顺着看了过去, 雪青指的那一块地方被刻了几个小字,她走了过去,在那下方用着自己的双手扒开了雪。 在雪的底下是被藏起来的泥土,雪青用着小铁锹挖了几下,土壤有些松动后她又换上了双手去小心挖掘着。 西初看了看树干上写的几个小字,歪歪扭扭的, 看着像是小孩子刻上去的, 也就四个字。 一行写了个雨字,第二行也写了个雨字, 两个雨字的模样不太相同,应当是不同的人刻下的。 这里可能是朱槿她们搬进来前,上一户人家的孩子留下的,看着刻痕也有好些年头了,这里应该荒废了很多年才是。 西初看了两眼,就一起去帮雪青挖掘被埋在这底下的东西了,会被埋起来的东西除了酒也不会有别的什么了。 只是……不是说偷了两坛酒吗?西初挖着土,满眼写着疑惑,她以为的偷,是从府里头的酒窖里偷出来了两坛酒,是摆在了桌上,只要她人过来就可以喝的酒。 但是要靠着自己从地里面挖出来的酒,这算是偷吗? 西初想着事情,动作也没停下,很快她们两个就挖到了在底下藏着的酒坛子。 “这是我们来南雪后埋下的。” “刚进这个宅子的时候,姑娘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动。姑娘的过去,从前我不知晓,与她一起来了南雪后多少知道了些。她是曾经南雪大将军的女儿,这里曾经是她的家。” “只是,这座宅院变了个模样,它与姑娘记忆里的那个家不一样了。我向别人打听过,他们说十几年前沈府就被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现在这座府邸都是在原先沈家的旧址上重建起来的,因为晦气……这里建好后也没有人愿意搬进来,只有我们这种无知的外地人才会花大价钱买下来。” “姑娘当时走了很久,很久,直到走到了这里来。” “当时姑娘便蹲在了这棵树下,她说她出生时,爹爹给她们埋下了两坛酒,说等她们出嫁时再挖出来喝。这两坛酒埋了不到四年就被她们挖了出来,那两坛酒被她们玩闹间打翻,她们害怕被爹爹发现,自己又偷偷埋了两坛酒进去。” “我们没在底下挖到那两坛酒,我趁着姑娘不在的时候,偷偷埋了两坛酒进去。” 西初沉默,问着:现在又为什么要挖出来? “刚刚在拉你出来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这里我还埋了两坛酒。今日看到姑娘生了病,我其实很害怕。雨宁走的那一天,我害怕极了,因为姑娘不哭不闹的,我们给雨宁下葬时也不见姑娘掉一滴泪,雨宁分明是她疼爱极了的人,可姑娘都没有哭上一声,有人说姑娘真是冷血,往日里那么宠爱雨宁,雨宁没了也不见她哭,姑娘薄情。” 西初不知道该怎么说,若她只是一个外人的话,她可以和雪青说很多,说朱槿不是那样的人,说朱槿一定也很难过,说那些事情是怎样怎样的,说很多,能够安慰人的话。 但偏偏西初是这件事的当事人,而她又不能告诉别人她是那个当事人,她要装作自己只是一个陌路人,这件事与她无关。 再怎么无关西初都没法真的把自己摘出去。 做不到。 她只能安静地去听着雪青的话,听着那些偶尔会被提起来的,关于她的过去的话。 “姑娘是什么心情我不知道,但是就连我都觉得很难过,雨宁走了,我也很难过,那一直一直和雨宁在一起的姑娘,一定更加难过。” 雪青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重重叹了口气,“小鲛,世事无常,若总是想着以后的话,岂不是会错过当下的种种?”雪青将酒坛给挖了出来,她小心擦掉上面沾染的泥块,又恢复了以往的轻快,她哼哼两声,“能喝到我精心放置的酒,你还是托了雨宁的福呢,若不是雨宁,我才不会想与你分享。” 西初,“……”那可真是荣幸。 挖完了酒,雪青就抱着酒朝着亭子里走去,她已经备好了小菜,桌上也早就放了两坛酒,只是她抱着两坛酒过来了,先前被摆上桌的那两坛酒就被她放到了一旁去。 雪青指了指它们,“我本来是去酒窖里偷了的,不过万一被发现了不太好,所以待会我们再偷偷把它们放回去。” 西初:…… 雪青把自己那两坛酒开了封,给西初倒了一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没有用精致的小杯盛酒西初意外了下,因为她的意外,倒酒的时候雪青还有些不好意思,强撑着不足的底气大声与西初说着:“我去酒楼听书的时候,那说书人都是这么说的,倒上一碗酒!没有一杯酒的!江湖儿女要豪情壮志!” 西初:……你可闭嘴吧。 无言以对的西初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她觉得不太对,西初盯着被倒了酒的碗看了看,又看了看在桌上没被放下去的酒坛,她比划了下,问着雪青:那为什么不是一人一坛酒?那样不是更加符合说书人口中的江湖儿女要豪情壮志吗? 雪青:…… 雪青鼓起了腮帮子瞪着西初,“你个小小小小鲛懂什么!姑娘家家的要矜持一点,大口喝酒淋了一身怎么办!” 西初:……那你可真是樱桃小嘴。 雪青没看懂西初的这句话,她双手撑在桌上,狐疑地盯着西初,“坏小鲛,你在说什么呢?” 西初果断摇头,然后双手捧起那碗酒递给了雪青:喝酒! 雪青没有接过酒,她上下打量了西初一番,总觉得西初心怀鬼胎,但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出啥,反而把自己看得不好意思了起来,雪青嘴里嘟囔了两句,接过了句,大口一灌。 西初以为她这么豪情壮志一定是个酒中好手,没想到她一抬手一灌,呛个正着,生生咳了好一会儿眼角都带上了泪,然后冒出了一句:“好辣啊小鲛。” 西初无言。 西初叹气。 西初给她盛了碗汤递了过去。 雪青委屈巴巴接过了汤,喝了两□□了过来,又开始跑火车:“你那是什么表情嘛,这是因为酒在土里面放太久了,坏掉了。” 噢,坏掉了。西初敷衍地应着。 雪青气不过又抓起那碗酒喝了一口,这次她没被呛到,喝下去后还用着极其嚣张的表情看着西初,“哼,虽然很难——”她开口说了没到几个字又被酒里头的辣意辣到,顿时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然后连忙抓起了那碗汤,喝了好几口后又用手扇了扇自己的舌头。 西初有点想笑,她扭过头,不好意思,又举起了两只手遮住了自己的脸,她这动作太过明显了,像是掩耳盗铃,缓和了一些的雪青瞧见了她的动作后哇哇大叫着:“坏小鲛,你还笑你还笑,我是第一次!第一次!你第一次喝酒肯定也是这样子的!” 西初无声地咳了两下,她将手放下,这次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说着:是,我肯定也是这个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雪青猛点头,点完后发现好像又什么不太对,她又问:“你刚刚说的再说一遍?” 西初乖巧无害,顺从地说:雪青姑娘真的是太了不起了。 雪青:“……你一定在偷偷讲我坏话。” 说是偷偷出来喝酒,其实也是雪青好奇没喝过酒想试上一试,一开始她拉着西初说自己偷了两坛酒,西初还以为这个家伙是个经常饮酒的惯犯,结果居然不会喝酒。 两坛酒,雪青并没有喝多久,为了自己自以为的威武形象她愣是喝了三碗下去,然后趴在桌上说着醉话。 西初倒是老老实实的,滴酒未沾,吃着雪青做的小菜,喝着雪青煮的汤,除了都有点凉了,其他的都还行。 她吃的七七八八了,就想着回去的问题了。 西初稍稍比划了一下雪青的体型,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感觉自己不太搬得动雪青。 放她一个人在这里说醉话等到明天怕是会被冻死的。 西初叹气,西初好难。 西初认命地起身去拉雪青的手。 说着胡话的醉鬼雪青靠在了西初的身上,双手挥舞着,还一直喊着:“我们姑娘最好啦——” 西初点头点头再点头,当作是应了雪青。 但她的点头雪青没看到,她只知道自己没听到西初的回答,于是醉鬼踉跄了两步,和西初拉开了两步的距离,她叉着腰,指着西初:“我没有听到你说对!” 她还好委屈的样子。 “快点夸我们姑娘,快点快点快点——” 西初面无表情,生无可恋,说着:朱槿最好了,朱槿天下第一好。 雪青还是很不满意,她哼了一声:“哼,我们姑娘——”她话没说话,脑袋一歪,栽雪地里去了。 西初:……救命。 第237章 西初一个人背不动雪青, 但是又不能让雪青在雪地里躺着,她费力把雪青拖回亭子里,把自己身上的袍子脱下给她盖上, 确定这个傻子不会被冻坏后,西初急急忙跑了回去。 她只找来了阿浔,阿笙去忙活别的事情了, 不过西初也不需要太多人的人帮忙,两个人合力就能把雪青扶回去了。 虽然在阿浔看到雪青醉酒后还是被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西初稍显尴尬, 总不能和她说她和雪青偷偷出来喝酒结果雪青没喝过酒醉了?幸好西初不会说话, 阿浔也不指望能从她口中得到答案,嘀咕了两句后,阿浔就将雪青扶了起来。 将雪青送了回去,西初这才松了口气, 转头想起了喝酒前雪青说过的事, 西初急急忙又往回跑。 跑出了一段距离, 西初忽然听到阿浔在后面喊了她什么,西初停下来, 阿浔囔囔着,西初没听清,猜测她应该是问她大晚上去哪里,西初就冲着她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去干嘛。 这种事情总不好拉着阿浔去做,要偷偷摸摸把东西放回去才对。 想着偷偷摸摸放回去的西初又回到了那个亭子。 与刚刚不太一样的是, 亭子里多了一个人。 西初原要靠近的脚步停了下来, 进与退都变得艰难了起来,直到亭中人发现了她这么个人杵在那里。 两人的目光一接触, 西初下意识便露出了个无害的笑来。 对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方才道:“衣服呢?” 西初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打扮,她把外面的衣服给了雪青,和阿浔搬运着雪青出了一身汗也就没觉得有几分冷意。 她想了想,不能把雪青供出来于是便说:我不冷。 对方也没在这个事情多较真,她收回了落在西初身上的目光,点了点头,又看向了亭中的那一片狼藉中。 西初的呼吸一乱,她急忙跑上前,向朱槿解释着:我晚上睡不着就让阿浔帮我准备了这些。 雪青说酒要偷偷放回去,不能被朱槿发现,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摆明就是被朱槿发现了。 西初紧张的不得了,谎话她也没少说,但是这种显而易见,容易被拆穿的谎话,她还是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就像是明明她没有大翅膀非得对别人说自己有大翅膀,别人还不能否定她有大翅膀都得向着她的羞耻感。 朱槿没说话,在她的沉默与安静中,西初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她该怎么打破僵局?该怎么让朱槿离开这里自己去放酒,或者是……朱槿信了她说的话,就不会往雪青身上想去。 “雪青对你说的那些话,无需当真,只是两坛子酒,喝了便喝了,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只是我平时拘着她,她认为这是不可以的罢了。” 她说话的瞬间,西初脑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字,等她一说完,西初更是觉得尴尬与不好意思,被知道了,而且还被猜的清清楚楚。 “雪青爱胡闹,来了南雪后,她身边也没几个人陪着她,整日跟在我身边过着乏趣的生活。” 西初抿唇,辩解着:她是喜欢你的,雪青喜欢跟在你身边,不管你在做什么,你做的事情在你看来有多么无聊和不值得,但是对于雪青来说,能陪在你身边什么事情都不重要。 有时候人沉浸在某些事情里的时候,是看不到身边人的,朱槿未必是看不到,只是不想去看。 为什么呢? 西初忍不住在心里头发问着。 朱槿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声笑了下,“你倒是了解她。” 西初又说:因为她什么都写脸上了,她真的真的很在乎你。 “我知道。”朱槿低声说着,“我知道。” 两句话,朱槿的语气又低落了几分,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眉宇间净是愁绪,西初也不免安静了下来,她觉得如果再说下去,或许是一段不太让人觉得高兴的谈话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西初想着该怎么和她说回去了,便见朱槿将那两坛未拆的酒给拆了,她倒了一碗酒,看上去像是打算喝酒,西初嘴巴微张,惊讶的神色一转而逝,她急忙伸手拦了拦:你生病了,不能喝这些。 朱槿抬眼看她,只是笑了笑,“无碍。” 她这么说西初也没有什么立场劝她不可以,犹豫着收回了手。 于是她便看着朱槿喝下一碗又一碗的酒。 酒喝多,她的脸上也染上了几分的红意,她看着西初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的醉意。 西初担心的不得了,想拦又没法伸手拦,只得看着她一碗又一碗喝下,直到那两坛子空了,朱槿起身朝着亭子外走去。 她一起,西初连忙跟着站起。 走出了没两步,朱槿停下来,西初也跟着停下来,见着她转过身来,西初急忙转身朝向另一头。 寂静的雪夜里她好似听见了一声笑,西初还没有反应过来,前方的人又开始行动了。 西初顾不得太多,跟着她一块。 西初怕她喝醉了摔倒,一路跟着,不走太近,也不跟太远,本来以为朱槿是回去休息了,没想到中途拐了个道,往另一处去了。 那是酒窖的方向。 西初愣了愣,急忙跟上她的脚步,看着朱槿熟门熟路推开了酒窖的门,西初只觉得今晚真是一个糟心的夜晚,怎么这两人都喜欢喝酒?朱槿喝了两坛还不够还跑来酒窖选。 西初在想着把醉鬼拖回去的时候,那头朱槿已经抱了两坛子酒出来了,迎面就对上她的视线,西初艰难地扯了下嘴角。 朱槿将两坛子酒送到了她的面前。 西初不太懂她的意思,看了她一会儿,迟疑地伸出手将酒坛子接了过来。 “明日雪青醒来将这酒交给她便好。” 她说了一句,西初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喝了那两坛酒怕明天雪青找这个酒所以才来这里取两坛。 可是……西初又看她。 朱槿笑了笑:“我没那么容易醉。” ……也是,以前朱槿很多应酬的,西初从前跟着她的时候也总是见她喝酒。 是西初把这事忘了。 离了酒窖,西初便觉得有些冷了,她抱着酒坛子打了个寒颤,那头朱槿已经将披风脱下披到了她的身上,独属于朱槿的体温落到身上时西初难免愣了下,不等她说话,朱槿又说:“免得着凉。” 西初无声地拢了下身上的披风,想问朱槿那她怎么办?今天才生了病,才吃了药,只是一个白天,哪里可能就好了呀。 她心里头想了很多,最后也只是握紧了衣带,轻轻点了点头。 “我送你回去。”她又说着。 西初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 月朗星稀,二人走在雪地里的声响异常清楚。 西初低着头,看着自己在雪地里踩出的一个又一个脚印,她回过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她与朱槿的脚印并排着。 说什么?西初想着,这太安静了,她想听朱槿说话,但是不想听朱槿的失落,想听笑着的朱槿说话。 “过两日,你便要回去了。” 西初:回哪? “黎云宵受了伤,在府中昏睡了一整日都不曾醒来,大夫们在王府中进进出出的,就连黎郡主都去了。” 她受了什么伤? 朱槿摇了摇头,她不知。 “你很担心她吗?” 西初犹豫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朱槿问:“这是什么意思?” 西初迟疑着回答她:我不是大夫,只有大夫才能治好她,我担心也只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朱槿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下,她又问: “你知道,摄政王想要做什么吗?” 西初不知道。 朱槿问:“你可知北阴?” 西初点头。 见她点头,朱槿方才慢声说了起来:“十几年前,北阴与南雪在边境的战役,以南雪战败告终,那场仗,虽说在外人看来多少有南雪换了主将的原因在,但更重要的是北阴那让人心生畏惧的祭祀。” “从前北阴昌盛,故而许多隐秘外人都不得知晓,而今北阴败落,为了他们的小公主,北阴的祭司们年复一年寻到南雪来。南雪皇帝利用黎云宵得了不少北阴的消息,其中一件,便是北阴祭司一族。” “祭司一族早已没落,唯有有着祭司血脉的人,嫁入了皇室,一人入了皇城,一人入了王府。” “十几年前南雪战败那一日,北阴王府……嫁入北阴王府的祭司后人也去世了,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西初听不大懂这些。 这和黎云宵又有什么关系?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黎云宵是那个祭司一族,又有什么问题呢? “王爷她,想要祭司的力量。” “而你是饵。” 那东西要是很重要的话,黎云宵不会给的。西初否定着。 朱槿却说:“我不知你与黎云宵是何关系,不过来南雪几月倒也听说过,这位北阴郡主鲜少与旁人接近,你是唯一一个,除了贺家的那个少爷以外,你是她最亲近的人。” “她以为她喜欢你,旁人都知她在意你便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伤害你,可……她不记得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异国公主。” 第238章 西初想起了那日与摄政王在藏书楼中的对话。 当时那个人对她说了什么呢? ——只有云宵才能找到她。 ——只有云宵才有办法找到她。 她重复了说了好几遍黎云宵的名字, 她一直在强调着只有黎云宵才能做到。 摄政王想要找到真正的小姑姑,那么告诉黎云宵现在的那个人其实只是个占据了小姑姑身体的外来者不就好了吗?黎云宵那么喜欢自己的小姑姑肯定是会帮忙的,为什么要用着这样的法子去对付黎云宵? 西初想不通的事情在今日有了更深的解释, 摄政王抓她是因为黎云宵,想要黎云宵帮这个忙,而这个忙是让黎云宵很为难的事情, 甚至到了没办法抉择的地步。 她想做什么?西初下意识寻求着帮忙,她希望能从朱槿那里得到答案,朱槿向来是可靠的, 不管旁人如何, 她总是信赖着面前的这个人的,哪怕现在她们彼此陌生,她对于朱槿依旧有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西初抱着酒坛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身体的记忆让她想要伸出手去拉朱槿的衣袖, 脑子却极清楚地下达着不许靠近的命令。 她紧紧抿着唇, 强制着退后了半步。 她不该问的。 朱槿也不知道。 朱槿也不该牵扯进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里面来, 这件事已经很乱了,西初和黎云宵牵扯着, 西初与黎云宵的关系已经很影响黎云宵了,再加上朱槿的话,西初没法想象。 只是,她忽然听见了朱槿的声音。 在这寂静的雪夜之中,朱槿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的暖意,与过去总是喊着她雨宁的朱槿不大一样, 朱槿的眉目中染上了几分的愁绪, 那双含笑的眼也带了几分的落寞。 她不爱笑。 “我并不知道她意欲何为。她嫁去北阴的那年,我还小, 是个只会哭着闹着要娘亲的坏孩子。年长一些了,虽有意打听南雪的消息但也得了些让人生厌的消息。” 朱槿的声音很轻,她在说着自己不知道,这本该是一句不知道就可以中止了的话题,然而她却接着说了下去, 西初听见了风声,在这微凉的冷风之中,朱槿的发丝微动,她看着西初,就像曾经的朱槿透着西初看雨宁一般,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匆匆而过,并没有在西初身上停留。 她的目光落到了光洁的雪地上。 “她将黎云宵从北阴带回,许诺北阴只要黎云宵在南雪,南雪便不会举兵攻占北阴。” 西初好像听说过这件事情。 不知道在哪里听说过的。 但又好像不是同一件事。 她的脑袋有点转不动了,不知道是为什么,上了岸后,西初很多事情都记不大清楚了,明明她这看不见尽头的新生……连十年都没有。 想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刻意去想,那样也想不起来的。 她恍惚着,目光又落到了与她面对面站着的朱槿身上,朱槿没有看她,朱槿在看着另一处,她不知在想着什么,或许在想事,又或许在想人,出口的话语依旧如平时一样,冷静又充满了她的个人特征。 “黎云宵当时也不过是个稚儿,一个孩童又有什么能力来让她许下这样的承诺呢?南雪与北阴的战役,在过去的那些年中,总是北阴取胜,南雪的军队一夕之间覆灭,这并非是人所能及之事。”朱槿今夜已经说了很多话了,多到西初还有点没法消化完全,西初想,要是西初将那些没法说的事情一股脑告诉朱槿的话,是不是西初就能找到那些个西初曾经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答案了? 西初犹豫了下,稍微动了动手,朱槿的目光又落到了她的手上,再是唇上,瞧着西初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朱槿才别过头,说了一句:“我想她应当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将黎云宵带回南雪养着。如今黎云宵已经长大,现下应当是她要收获的时节了。” 无言的沉默流转着,朱槿也不知道面前的小鲛姑娘有没有听到自己想要听的话,只是看着她安静沉默的模样,让她难免想起了过去的人。 过去的那个人也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有时什么话都不讲,有时又活泼得不像是个小哑巴。 “黎云宵不该将你牵扯进来的,她喜欢你便该保护好你,便不该让你出现在摄政王的面前,更不该将你从海珩带回王城,更别说……是到了摄政王的眼皮子底下。” 你是在说她不喜欢我吗?西初问着。 朱槿看着她并没有直接就回答她的问题。 看向她的那双眼着实很干净漂亮,没有太多的肮脏存在那里,像是流水,干净分明。朱槿想,那未必是黎云宵故意所为,只是太喜欢了,喜欢到怎么都藏不住,也不愿将人藏在阴暗角落里见不得光。 朱槿还记得那日对方在焰火之下无声说的话,她是个好姑娘,与雨宁一样的好姑娘。 这世间万事万物并非人所能掌控预料,尽管他人百般筹谋,认为世事早已在自己掌握之中,可到头来,不过是被命运嘲笑的戏子。 在这泥沼之中,不得挣扎。 她护不住雨宁。 黎云宵也护不住小鲛。 她们都不该将他人牵扯进来。 她心中想了许多,最后也只是模棱两可说了一句:“只是猜测,是真亦假,都只能你来定夺。” 西初却问她:那你觉得呢? 朱槿道:“不论真假,你都不该牵扯进去。” 西初愣了愣,随后冲着朱槿笑了起来,跟着又摇了摇头。 她指了指天,表示夜深了,朱槿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点了点头,与西初说了一声晚安。西初轻轻点了下头,又跟她挥了下手,说了声:朱槿姑娘晚安。 朱槿没再说什么,看着她离开,转身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又在迈出两步后,猛然停下了脚步。 她回过身,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西初,询问的话语从唇齿间擦过,在出口的那一瞬又被咽了回去。 回到了屋里头,西初便关上了门,她将两坛子酒放好,转身便上了床,拉过被子盖上,安静地平躺在床上,然后闭目。 她本该就此睡着的,安静睡下,等到明日醒来,又是充满未知的一天,只是闭上眼时的画面让西初惊惧,她不得不睁开眼,看着漆黑的屋顶发起了呆。 摄政王的心思,黎云宵的事情,西初于黎云宵而言代表了什么,小姑姑的事情,那些事情很多很多堆积到了一块。 最后只剩下朱槿的一句:该与不该。 朱槿说的或许没有错。 ……但西初想,那不是黎云宵的错,黎云宵已经很努力保护西初了。 西初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裹了起来,随后又侧过身,屈起自己的双腿,用着双手抱住了它。 她藏于衣物下的双腿并不好看,因为鳞片长出来的时候并不齐整,西初总是看见了拔掉,鳞片一拔就会带血,血凝固后,腿上就留下了伤,在伤还未好全,那里就又会长出新的鳞片来。 反复不断,大多的夜里,西初是在烦心着这些的。 偶尔也会做梦,梦到腿上的鳞片被人发现了,她紧张到脑子空白,再之后梦的场景停留在了那一刻,西初醒了过来。 那是很多个噩梦。 后来噩梦中有一只手在牵着她朝外跑,哪怕身后有看不见脸的人一直在追赶着她,梦里的那一只手一直在拉着她逃离。 那日的清晨,她醒来瞧见的是趴在自己床边的黎云宵,以及她手中的点点莹光,那是很温暖的东西。 现在西初的噩梦不再是那些被拔尽了的鳞片了,不再是当时那个漆黑的水牢,不再是被割下血肉的疼痛。 她梦见了旁的人,因为她的缘故让他人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那同样也是西初的噩梦。 害怕对不起他人,害怕自己会给良善的人带来麻烦,害怕无能的自己在害了自己之后还觉得不够去祸害到他人。 西初躲在漆黑的被窝里默默流着眼泪。 她发不出声响来,但还是用着手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西初想,要是西初不认识黎云宵就好了。 这样子西初就不会给黎云宵带来不该有的麻烦。 西初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时入目的是一张被放大了的脸。 朦胧的意识被吓飞,恐慌先于理智做出了行动,她下意识便伸手推了那张脸,直到脸的主人发出了一声惨叫声。 “哎呀——你干嘛呢?” 西初彻底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有那么些微的不好意思,她急忙伸手去扶雪青。 雪青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看着她,嘴上还抱怨着:“小鲛真凶。” 说是抱怨也不都是怨气,她更多的是对于西初的亲昵。 西初并不反感,她冲着雪青不好意思笑了笑,又连连做了道歉的动作,一番下来,雪青都不好意思了,又连连哎了几声:“你这样子会让我想要欺负你的。” 西初:……? 第239章 在沈府的日子很悠闲, 西初接触不到外界的事情,听不到看不到,那些会让她糟心的事情好像就此远离了她。 一时间, 西初有些恍惚,有时候总会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过去在东雨的日子里,待在容家, 每日的便是等着朱槿回家,然后与她说着每日的事情,朱槿总会看着她, 每每看过去时, 西初见到的都是朱槿的温柔笑脸。 偶尔她也会与西初说着玩笑话。 那是西初很悠闲的时光,不被生活所困惑,不被死亡所牵绊,她的人生中好像只是写满了普通两个字。 南雪的天气捉摸不定, 偶尔天空总是会飘下零落的雪, 雪落在了鼻尖上, 很快雪就化开了。院子里铺满了一地的雪,雪青拉着她出了房门, 她给西初套上了许多的衣服,又取了副手套给西初套上,然后拉着西初堆起了雪人。 雪青很开心,推着雪滚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一个球形完成她方才停下来看看西初的进度,看见西初蹲在地上还在慢吞吞捏着一块雪的时候, 雪青不禁笑起来, 她叉着腰,指着自己快要成型的半个雪人:“你真慢, 你要被我远远丢下啦。” 西初轻哼一声然后转过了脸,不理会雪青。 雪青又继续堆着自己的大雪人。 西初并没有堆大雪人,她只是单纯拿着雪捏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像是人又像是动物,非得来说的话,在她手里的那块雪被捏成了不知名的奇异物体。 她看了一会儿,也不舍得将那个奇怪东西砸碎重新捏一个新的东西,就干脆把它放到了地上,然后继续着自己的捏东西大业。 她捏的认真,过了好一会儿脚边已经铺满了好多的奇异东西。 那头雪青又大喊着:“快看!” 西初抬头看了过去,雪青在自己身边堆出了五个雪人。 见西初看了过来,雪青便高兴地给西初介绍着:“这是我们姑娘,这是姑娘喜欢的雨宁,这是喜欢着她们两个的雪青,这是不太讨人喜欢的磬声姑娘,这是被雪青勉勉强强还算喜欢着的小鲛。” 姑娘和雨宁被放到了一起,充作雪人手的枝条被雪青故意地缠到了一起,雪青和小鲛放到了一块,一起的还有一个磬声。 它们三个只是普普通通地靠在了一起。 西初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了满脸写着高兴的雪青。 她想,其实也不仅是朱槿不放手,雪青也从来都没有放手吧。 不然为什么总是要提起来呢?不管做什么事,在雪青那里,与朱槿绑在一起的总是雨宁,她一直在默认着这件事。 西初没有讲话,她无意识地在原地画着圈圈,雪青在雪人边喊了她好几声,一直没见她看自己,便走了过来,走近了看到堆在西初身边的那些奇怪雪团,她歪了下脑袋,伸手戳了一下,雪团啪的一下碎开了。 西初还没有意识到她的靠近,雪青坏心渐起,她脱下了自己的手套,捧了满手的雪,然后带着满手的冰凉伸出了双手捧住了西初的脸蛋。 西初从这湿润的冰凉中清醒过来,她瞪大看着面前的雪青,然后伸手推开了雪青,自己用手捧着自己被冰到的脸。 雪青捂着肚子大笑着,西初木着脸,抓起自己捏的雪,直接往雪青身上砸去。 雪青被砸了个正着,她嗷嗷叫唤着,不甘示弱蹲下身抓了把雪朝着西初扔了过来,她没把雪捏实,那团雪在袭向西初的轨迹上散开,而后在她微愣的表情中,西初的下一个雪团砸了过来。 雪青只得抱头大喊,往自己堆好的雪人后头躲去,同时还说着:“你不可以这样子对待我!” 西初冷笑一声,抱起自己捏了一地的雪团,挨个扔了出去。 院中的两人打闹着,完全没注意到在不远处有人注视着这边。 听得院中的动静,磬声顺着朱槿的目光看了过去,她看了好一会儿,视线从雪青的身上移到了西初的身上,确定朱槿在盯着的人并不是一直相处的雪青而是那个陌生的少女时,磬声开了口:“你很在意她?” 她用的是在意而不是看。 这话稍显奇怪,朱槿偏头看她,并未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你怎么来了?” 磬声如实回答着:“昭乐发来了信函,再过不久,来自西晴的使团便要抵达南雪了。” 听着这话,朱槿安静了好一会儿,在磬声猜想着她要询问这其中代表的事情时,朱槿忽然问了一句:“她,近来如何?” 那是稍显犹豫的,带了些独属于她的别扭的关怀。 朱槿一直不喜她的主子,磬声是很清楚的,从初见时,这份不喜欢便刻入了骨髓之中,但那不是厌恶,那只是不喜欢,带了些不知名的憎恨,像是对她的,又像是对自己的。 从前她不明白这是为何,直到那一日,所有的事情都迎来了结局。 那一日,随着名为雨宁的少女死亡,朱槿身上的谜团得了一个解。 她是曾经的南雪大将军的女儿,也是西晴落莺王爷的女儿。当年沈家被斩,沈家逃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化名为朱槿的沈雨安,一个则是不知所踪的沈雨宁。 那日随着谢清妩的一声“沈雨安”所有的事情本该浮出了水面,死去的雨宁便是昔日的沈雨宁,活着的朱槿便是作为姐姐的沈雨安,可事情并非是那样的。 至少,那日死去的雨宁,并非是真的“沈雨宁”。 她只是拥有了雨宁这个名字。 沈雨宁或许早就亡故了,死于她们二人分开之际。 只是作为姐姐的朱槿不愿去相信,所以在见到一个与沈雨宁有些相似的沈如初时,便将她当作了沈雨宁。 朱槿记挂着的到底是那个成为了雨宁的沈如初,还是被沈如初饰演着的沈雨宁,无人知晓。 而现在,朱槿又成为了沈雨宁,她抛弃了沈雨安的身份,肩负着沈雨宁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因为那个雨宁还是早已离世的沈雨宁。 磬声想,这大概是她一生都寻不到的答案了。 “西晴最近来了一个祭司,她称自己来自北阴,若是她能治好陛下的双腿,她希望西晴能够向北阴伸出援手。” 朱槿轻摇着头,对于这件事并不认可:“北阴流落到如此地步,也有着当年西晴的助力,这些北阴人的眼中是只剩下南雪这么一个敌人了吗?” 这事磬声比朱槿知晓的更多,她过去跟在西晴玥身边,这些事情她自当是要更清楚的,曾经的北阴也并不是没有向西晴发来求援的,只是当时西晴内乱,也无法腾出手去。 “东雨无用,南雪是敌,唯有西晴,是他们可以争取的盟友,也只有西晴能在这个时候可以帮助他们,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在北阴的国土上,瘟疫肆虐,百姓们苦不堪言,而在国都,歌舞升平,所有人都好像还在做着击败南雪,迎回公主的美梦。为了活在异国的公主,也为了短暂的平和,北阴每年需向南雪缴纳大量的财帛,皇室无能,便只能苦了百姓,税收繁重,北阴早已是风中残烛,若不是昔年祭司一族名声在外,怕不是南雪大军早已攻入王都,将这旧日的皇帝拉下宝座。” “过去也曾有人道,这北阴的主子并非是皇室一脉,而是……藏于皇室之后的祭司一族,那拥有着祭司血脉的国师方是北阴真正的主子。只是许多年过去了,北阴的国师一直居于人后,哪怕是南雪三番两次对北阴提出刻薄要求,都不见这位国师出面,他们一而再同意了南雪的要求。” 朱槿忽然问:“北阴真的还有国师吗?” 磬声点点头,“国师一直在王城的祭庙中,多年来不曾见过外人,只有每年的祭祀日,皇帝会步入祭庙。” 朱槿没再询问,倒是磬声看着她安静的侧脸,不免又提了一句:“陛下的身体与西晴息息相关,当年陛下从马上摔落,从未有过天灾的西晴也迎来了神的惩罚,陛下废了双腿,列落城山崩地裂,百姓流离失所,神灵对于凡人不敬凤女的惩罚。” 朱槿刚刚的问话,她还没有告知她。 “陛下当年登基之时,便废除了凤女继位的制度,朝堂中也并非没有反对的声音,只是在强权之下,在陛下的凤女之身下,她们闭上了嘴。” “她们所畏惧的是陛下不再护佑西晴,而在下一个凤女到来前,她们愿意听从着陛下的命令。” “近几年来,西晴在外人眼中虽繁荣昌盛,可国内暗流涌动,被废除的长老院蠢蠢欲动,她们好歹是曾经执掌了西晴数千年,甚至远高于女帝的人,怎么能够接受陛下的废黜。” 听着这话,朱槿垂下了眼眸,好似在思索着什么事,究竟是什么事,磬声也不敢去问她,至少这件事,并非是她所能过问的。 因为那个时候,她所追查到的沈家女,是双生子。 西晴的陛下与她生的一模一样,只是表姐妹,又怎会如此相像? 像到,若是陛下身体健全,若是她们有意交换,故意饰演另一人,都无人能瞧得出。 第240章 “好些了吗?” 黎云宵醒来时对上的是一双温柔的眼睛, 对方坐在床畔看着她。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同时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个动作于她现下而言有些难了, 因而对方也伸出了手来,帮了她一把。 黎云宵温吞地说了声谢谢,换来的是对方温柔的笑声。 她询问着:“怎么跑去了那?” 黎云宵垂下了眼眸, 低声说着:“贺先说那个孩子,是鲛人。” 坐于床畔的人面色不改,她依旧是那副含笑的模样, 她没有出声问着之后的事情, 在好一会儿后,避开她视线的黎云宵慢慢开了口:“我想,若世间真有鲛人的话,应当是活在广袤无垠的大海之中的。” “你觉得她不是?” 黎云宵摇了下头, 坦诚说着:“我不知道。” 明姣看着确实只是个普通人, 但是那天明姣确实救了贺留, 黎云宵本来想或许明姣与她一样,可贺先在说明姣是鲛人, 外人都在说她是鲛人。 就好像这世间,只剩下了鲛人可以用作解释。 黎云宵觉得这奇怪极了。 她的奇怪并没有说出口,谢清妩只是笑了笑,转而说:“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鲛人。” 这句话让黎云宵愣了下,她抓住自己身上的被子,心下犹豫着, 终是在侧目望见谢清妩的笑脸时开了口:“因为小姑姑和我说过一个故事。” 这个称呼代表的那个人在前些日子的时候变成了她们之间默认的不可提之事, 谢清妩下意识便要问是什么故事,与那个人有关的事情, 她都没法不去在意。 谢清妩也不知这是为何,分明那人在她漫长的人生中所占据的时间不过短短几月,她本该如她曾经看过的那些史书一般,随着历史的尾声在遗留在过去,时至今日也不该再冒出来打扰着她。 那是本该如此。 然而现实却与她所求截然不同。 她没法做到,没法让曾经的那个人丢在过去置之不理。 谢清妩心神恍惚,沉默了一会儿后,她笑了笑,并未接着问出那句话,只是转而提了一句:“你的姑姑也很喜欢鲛人。” 这让黎云宵有些意外,她这些年虽然一直都在寻找着鲛人的故事,但对于小姑姑而言,那些追根究底也只是一个故事,是曾经的小姑姑在她入睡时与她说的一个故事,是不值得去记住的一个故事。 谢清妩又道:“她从前一直在寻鲛珠。” 黎云宵追问道:“小姑姑要那东西做什么?” 谢清妩没有说原因,她转过脸,看向了外头,那是侍女进来后打开不曾关上的窗,外头白雪铺满了整个世界。 黎云宵心中好奇,跟着她的目光一同往外看去,看了几眼后,她的目光又回到了谢清妩的脸上。 这时谢清妩才收回了目光,她缓缓说着:“她想要那东西,可底下的人却不告诉她,哪怕我告诉她了,她也不曾意识到,拥有鲛珠的人是我。” 她当年说了什么呢? 她告诉了好奇的小郡主,那三颗鲛珠的去处,一颗去了顾天洋手中,一颗落于南雪的深海之下,一颗则被南雪皇帝赐予了远嫁的荣安郡主。 她已将一切说的明白,可她的小郡主并未意识到她口中的荣安郡主便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静南王妃。 那只是短暂的一段过去,小郡主甚至都没有与她细说为何想要那东西,她当日也只是说了几句搪塞的话语。 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她最后的挣扎了吧,她早就知道了自己将死的未来,所以寻求着能被各种流言神化了的让他人起死回生的鲛珠。 她并不想死,她想活着。 时至今日,谢清妩都在想,若是当年……当年她就将那颗鲛珠赠予小郡主的话,是否今日她便能在茫茫人海中寻到过去的她了? 只可惜,只可惜……人这一生只会在无边的后悔中沉沦,鲜少会有人能够清醒地抓住当下。 这话的信息很多,黎云宵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她皱起了眉头,困惑缠于心头:“当年您不曾将鲛珠给小姑姑,一直将那鲛珠留在手中,是因为当日的小姑姑并不值得您将这东西交出去,可后来,顾天洋为了那颗鲛珠愿意将整个顾家送与您做交易,你为何还是不愿呢?” 谢清妩轻声道:“鲛珠被盗一事确实是假。” 那个时候,她去见了楼洇,之后,她便见到了北阴的祭司,祭司带着她一路上了山,祭司什么都没有说,指明了路,她在之后自己上到了那个祭司不敢越足之地,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将那颗鲛珠丢下了漆黑的岩浆口中。 她好像猜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还不知道。 那一日她在山上待了很久。 黎云宵小心翼翼询问着:“您将它……” 谢清妩弯了弯眉眼,笑道:“我将它给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话让黎云宵的眼皮一跳,不可言明的恼怒在心中跃动,几乎是她说出口的那一瞬,黎云宵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心里头的愤怒:“小姑姑爱慕您,城中的那些流言并非是无中生有,您可知晓?” 谢清妩的笑意渐褪,她道:“你不该对她有太多不该有的感情。” “她是我的小姑姑,是您一直记挂在嘴边的,是您一直都不曾放下的北阴的云初郡主。”黎云宵又气又恼,不知为何谢清妩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分明是您总是在提起我的小姑姑,可小姑姑分明一直在您身边,当年也是您将小姑姑带离北阴的,怎么过去的那个小姑姑值得您惦记,如今天天伴着您只愿守着您的小姑姑便不值得您看上一眼了呢?” “小姑姑她不是物件,您在得到她的爱慕之后不该觉得这很廉价故而将她置于一旁。” 面对着黎云宵的百般指责,谢清妩也只是安静听着,在她说完后,甚至还很认可地点了点头,哪怕这种行为会让黎云宵更加生气,谢清妩也依旧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小郡主确实不是什么物件,若是她得了小郡主的爱慕?谢清妩忍不住想了想,那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年少的她会抓着小郡主的手一同离开北阴,去小郡主心心念的西晴吗? 若是她们那时候真的去了……想来也并非是什么坏事,至少每日她都会见着不知为何而开心的小郡主拉着她的手与她诉说着今日遇见的趣事,偶尔她还会握着小郡主的手教她读书写字,小郡主写的字像是个刚学会握笔的孩子,写出来的字总是圆乎乎的,她若是带着小郡主练字……久而久之小郡主也该被染上她的习惯。 只是,那终究是她年少时无法抓住的幻梦,以至于到了如今,她依旧沉浸在过去的幻梦中,不愿醒来。 谢清妩有千言万语,可她想诉说的那个人并不在她的面前了,她想要真心待之的那个人留在了十几年前,而今的那个人不过是顶着她姓名的冒牌货。 她知晓那是假的,纵使是如此她也愿意放纵着那个冒牌货在自己面前出现,只因她还顶着黎云初的名字。 只因……这般,她便可当作那日的小郡主来到了南雪。 谢清妩不该与她生气的,在听到这样的话时,她便更不应该与这个孩子生气,她一无所知,她被她的父王送到了南雪,她早已是北阴的弃子,正如过去的她一般。 因着她的身份,因着小郡主的原因,她总是对这个孩子有着极大的宽容。 现在也一样。 “云宵,有些事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黎云宵反驳着:“……我已经长大了。” 这是黎云宵难得会有的模样,哪怕是为了那个不相干的人,谢清妩都觉得有些高兴。 “您那日与我说,您与楼家小姐并非是那般关系,我想不明白,若她并非是您心慕之人,那又是谁呢?” “这些……宵儿可以不知,王爷也确实无需与宵儿交代,可若是王爷对小姑姑无意,为何不拒绝她,让小姑姑不再纠缠着王爷,让那些流言散了呢?” 若是与她说,现下住在郡主府的人并非是她的小姑姑,会是如何呢? 这样的想法,在心中一闪而逝。 最后谢清妩只是看着黎云宵那张带泪的脸,沉默了下去。 小郡主很喜欢这个孩子。 “云宵。”她轻喊着。 黎云宵在与她僵持之间做出了退让,她看见黎云宵那略显黯淡的目光,与稍稍退避的动作,紧接着是这个孩子一贯的自我保护落在了她的耳旁,“是宵儿不该。” 谢清妩叹了口气。 南雪的生活让这个曾经天真的小公主学会了低头,记忆的黎云宵还是那个哪怕在小姑姑的教导下说了对不起还会与她说一句依旧讨厌的话。 谢清妩想要留住过去的人与事,只是事与愿违,她也做不到。 谢清妩离开了,黎云宵靠在床上好一会儿,等凉意侵入,她抬起手掩着唇咳了两下便见外头的王公公在侍女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他喊了两声殿下,黎云宵侧目看他。 王公公踌躇了下,行至床榻,他屈膝与她问了安。 “何事?”黎云宵问着。 “殿下可还好?” 黎云宵没有说话,王公公心一沉,他闭上双眼,道:“贺先向陛下递了折子,不日鲛人一事便会传遍整个南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0-250 第241章 西初有时候不太明白时间, 有时候别人说两天,未必就是两天,有时候说过两天也未必就是过了两天。 因为她在沈府又待了两天。 西初还记得之前朱槿说过两日她就要回去摄政王那边, 这两天西初一直忐忑着,心里头做好了准备,要离开这里, 要去到陌生的地方,要一个人,这些足以让她建立起坚强内心的准备在很多时候又会让西初觉得害怕。 第二天才刚入夜, 西初就被雪青拉到了主厅, 朱槿和磬声坐在里头,雪青与西初是姗姗来迟的那两个。 西初茫然了一下,就听雪青说:“姑娘说近来得闲,便一起吃顿饭。” 桌上摆了好几盘菜, 有荤有素, 大多是东雨菜, 只有少少的两盘是南雪才有的菜式。 桌上还摆了酒,只一坛, 不过地上还摆了好几坛酒,似乎是打算桌上的饮完,便拿地上的补上。 看着架势好像是要不醉不归。 西初心里头打鼓着,只觉得今晚这顿饭像极了鸿门宴。 至于为什么会是鸿门宴,西初也说不出来,只是心脏处稍微有些不舒服, 有什么在那里捣鼓着, 她有些疼,又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番疼, 好似有人轻轻握住了那一块心脏,有一下没一下,松开又轻握,牵动之中,细微的疼痛朝着四肢蔓延。 西初坐在了朱槿的对面,四个人,两两正对,她不敢往朱槿身边坐去,便与她隔开,左手边是雪青,右手边是不熟的磬声,朱槿与她相反。 这么个位置,只要她一抬眼,就能看到对面的朱槿,她的眉目温柔,落在西初身上的目光也与先前有所不同。 西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和雨宁一样是个哑巴的共同点才让朱槿这么看她的。 但想了又想,朱槿本来就对人很温柔,并不是什么天天板着脸的家伙,先前那个模样的她才是西初陌生的。 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应当要保持安静,只是这场饭局摆明了就不是什么安安静静吃顿饭就好。 朱槿会与磬声说着那些西初不太明白的事情,偶尔雪青也会插上一句话,雪青说完后看见西初的碗里少了菜,又会伸手给西初夹上一块,顺带盛了一碗汤给西初,之后又觉得她们一直在说话没顾上西初又会在西初的耳边悄悄说:“等你吃好了我就带你出去。” 西初自然是高兴的,她轻轻点了点头,低着头吃饭时,旁边的雪青两杯酒下了肚,开始说起了胡话。 见雪青醉了,西初连忙将自己那碗没动过的汤递给了雪青,西初是真害怕雪青像那天一样喝了酒就直接醉了,那样她要和朱槿,磬声待在一个空间里。 西初觉得不自在。 哪哪都不自在。 雪青傻兮兮笑了两声,接过了西初递过来的汤,她迷迷糊糊说着:“小鲛真好。” 然后她将汤放下,又喝了一碗酒下去。 朱槿也没有阻拦她,看着她将酒喝完,又给满上了。 西初忽然意识到了朱槿是故意的,故意要灌醉雪青。 为什么? 忽然对上朱槿的那双眼时,西初什么都找不见,那些愁容与悲哀被困惑取代,她只是用着打量的目光审视着西初,这让西初感觉自己是不是脱去了名为小鲛的皮,顶着雨宁的脸坐在了朱槿的面前。 发生了什么? 这很奇怪。 西初甚至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有露出过什么马脚来,第一次见到朱槿的时候,也只是匆匆而过,她的失神并未落在朱槿的眼中。 雪青醉了下去,磬声喝了一碗酒后便离了席,此间就剩下西初和朱槿在内。 朱槿给自己倒了碗酒,要将酒坛放回去前,她拎着酒坛子晃了晃,问询着:“喝吗?” 西初抿着唇,紧张到一双手不知道往哪放,最后只得在朱槿的温柔注目下摇了摇头。 西初不喝酒,喝酒误事,不管西初有没有好酒量,能造成许许多多的意外因素的东西,西初碰都不想碰。 得了西初的拒绝,朱槿放下了酒坛,将自己那碗酒一口饮尽,又重新满上。 今日她们聊天的内容也只是一些闲话,并非是什么正经内容也不是什么西初听不得的话。 正是因为如此,西初才觉得这场饭局左右都写着有问题三个大字,她想跟磬声一样离席,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自己饱了?说自己累了?这些说出来后,朱槿会放她回去吗? 西初不太确定,慌乱的情绪从踏入这个厅子后就没有停歇过。 “我很可怕吗?”对面的朱槿忽然问着。 西初摇头。 “那你为何如此紧张的模样?” 西初张嘴就要解释,对面的朱槿笑了笑,没给西初解释的机会,又问:“你累了吗?” 西初下意识往趴在桌上的雪青那里看去,朱槿又说:“无事,待会会有人送她回房的。” 西初点点头,没有再多的动作。 朱槿站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西初犹豫了一下,跟上了朱槿的脚步。 一步两步,西初总是会落后她两三步,西初有意去控制两个人的距离,前方的人不知是否意识到了她的疏远,倒是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她。 只是走出了门口,踩上白色的雪路时,前方的人忽然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西初的脚步骤停。 前方的人笑了起来,笑声中好似带上了几分的难过,西初听见她说:“我知你不是她。” “她总是将所有的情绪都摆在了脸上,不懂得去藏匿自己,我不愿她变得太过复杂,她简单好懂,我也能寻到她,只是……有时我又想,她将自己藏了起来,旁人都找不见了,偏偏只有我才能寻到她,那于我而言,真是莫大的荣幸。” 西初好像听懂了她的话,无言的害怕将她紧裹,随后她又听到朱槿说:“若是不想让他人发现,便不要去在意那人,视他为无物。” 像是警告,更像是告诫。 那话好似风,悄然拂过,在西初还未意识到什么时,朱槿又问:“你与黎云宵是怎么认识的?”前头的人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看向了身后的西初。 西初愕然,猝不及防就要撞上她,还是她伸出了手将西初拦了下来,又很快收回了手。 西初退了两步,在雪地中开了口:她救了我。 “这样么……”朱槿喃喃应着,她微微歪了下头,看向西初的目光之中带上了几分的笑意,“我并不喜欢她,但她确实算得上是个好人。” 这话又岔开了之前的话,西初的不安稍稍落了定,她掩住自己那些慌乱的情绪,试图镇定地与她交流:……是因为她是北阴人吗? 朱槿点了点头,她又笑:“是啊,若非是北阴人,我如今……应当也是有家的吧?可……就算没有北阴,也会有南阴,西阴,她并不是那个原因。” 西初听着这话有点难过,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去安慰朱槿吗?该怎么安慰?这种事情她作为一个外人又怎么能感受得到她的半分痛苦? 她心里头难过着,又听见朱槿说:“小鲛,不要可怜我,不要同情我,不要对我心生任何怜悯。” 西初急忙摆手,解释着: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朱槿张了张嘴,上下唇瓣轻轻碰了碰,那些话语在舌尖微转,最后归于了寂静,她什么都没有说。 接下来的路变得格外的安静,西初只听到靴子踩入雪地的声音,走了好一会儿,便到了她的住处,朱槿停了下来,让开了路,西初瞧见前方的屋里头有人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那人在看清她们这里时又停下待在了原地没有上前。 西初本想走过去,中止今天由莫名其妙的饭局带来的莫名其妙的谈话,一旁的朱槿忽然开了口:“楼家的小姐曾经告诉我,雨宁不会有来生。” “我本该……她确实没有说谎。”朱槿的字句斟酌再三,她迟疑着开口又闭上了嘴,在那漫长的沉寂中,西初只听见了零星的几句话,她好似肯定了西初不是过去的那个人,西初今日的所有感觉都只是错觉。 “我从前觉得雨宁是幸,她自小被百般宠爱,爹爹娘亲恩爱,与她同龄的姐姐爱她护她,她不曾有过一丝的烦恼。她是被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于是,我便将雨宁赠与了她,我希望她如雨宁一般,快乐无忧。可我忘了,雨宁家逢巨变,她没了爹爹,没了娘亲,姐姐也因她而去,她是祸。” “她是旁人都嫌弃的祸。” “而我将祸赠予了她。” 西初的心脏抽痛,她看着朱槿的模样说不出任何的话来,心里头想问着那她如今改名为雨宁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是觉得自己应当将这个祸背上吗? 西初朝着她伸出了手,一只手伸了过去,站在她前头的人却避开了她的手,就像西初一直以来的躲避一样。 西初的双眼微红,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站于她面前的人却朝着她走了过来,轻轻将她搂入了怀中。 西初听见了她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的,也听见了对方置于她头顶上方的声音,“小鲛,你不是雨宁,你应当……” 朱槿朱槿朱槿朱槿朱槿笨蛋笨蛋笨蛋笨蛋——西初在心里头喊着,她埋在朱槿的怀里哭泣着,双手将面前的人抱的死紧,先搂住她的人却松开了手,西初听见她的笑声,无力的、悲哀的、却又带着点释然:“我很高兴。” “往后,你也要高高兴兴的。” 朱槿想,她终究是恨的。 若是早一些,若是再早一些…… 这世间众人在漫长的时间中悔恨,却不得回头。 只是,世事无常,命运弄人。 第242章 那天晚上后, 西初没有再见过朱槿。 因为她这一次真的在第二天就离开了,摄政王的马车早早就在外头等着她,雪青没有来送她, 朱槿也没有,唯一一个带着西初走出大门的是和西初不熟的磬声。 来接她的人恭恭敬敬的,西初也乖乖上了马车, 才刚坐好,马车上又上来一个人,是领着她一起出来的磬声。 西初不免多看了她两眼, 想着是要把她送到摄政王那里才安心吗? 在西初的茫然注视下, 磬声也没有跟西初解释上一句话。 她安静极了。 西初忽然想到了过去。 那个时候磬声也跟在了她的身边。 西初心有所感,她掀开了车帘朝着后头的沈府看去,原本空荡荡的沈府门口站着一个人,看不清面貌, 只看得出是穿着黄衫的一团人影。 那是朱槿。 对她避而不见的朱槿。 西初想下马车, 想回去, 不过在她起身的时候,磬声稍稍拦了她一下, “你不要乱跑,我不会让旁人伤了你的性命的。” 什么意思? 但西初还是乖乖坐了回去。 她已经不是那个朱槿身边的雨宁了,雨宁有着很多可以朝着朱槿跑去的理由,西初没有,身为小鲛的西初也没有。 她没有任何借口和理由可以肆无忌惮地跑向朱槿。 马车走了很久,一路颠簸, 西初偶尔会掀开帘子往外看, 她们从热闹的城中离开了,马车前行的方向西初并不知道, 只知道她们出了城,正一路向南。 地上落着雪,马匹在上面走过,落下蹄印还有两道车轱辘印。 她们好似在朝着无人的深山老林前进。 这放在之前或许还会引来西初的恐慌,只是她一扭头,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的磬声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 倒并不是因为磬声武力值高,西初很信任她。 只是因为自己不是一个人。 她们走了很久,午时马车在林间停下稍作休息,之后又启程然后上了山。 一直到了日暮时分,她们到了山上的一处庄子,庄子炊烟袅袅,现下已经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了。 磬声先下了马车,在其他人开始卸随行马车上的货物时,她朝着西初伸出了手。 西初没有拒绝这份好意,借着她的手下了马车,然后站在原地不动。 庄子的管事在她们下来后就迎了过来,他笑着,看样子像是认识磬声的,与磬声打着招呼的模样透着几分的熟稔。 不过磬声很冷漠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管事没有被冷落的感觉,伸手迎了迎:“今日真是麻烦磬声姑娘专门送一程了,王爷已在庄内等候多时了,我就带着人去见王爷了,姑娘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可要留下来住上一夜,明日再走?” 磬声这才皱了下眉,她指了指西初,“我跟她一起。” 管事一愣,“这……” “带我去见王爷吧。” 西初也是懵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要一起去见摄政王?还是今晚留下来明天再走的意思? 疑惑在见到了那个南雪国内最有权势的女人后,有了答案。 磬声说:“姑娘让我跟着她。” 摄政王倒也没有气恼,只是用着十分有趣的目光打量着西初,“这还真是有意思。” 她是对着西初说的。 西初能够意识到她话里的古怪,就好像那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西初也觉得很奇怪,但是西初不想跟她去辩解这个奇怪。 然后坐在主位上的女人朝着她走了过来,“小鲛姑娘还真是魅力非凡,不过短短几日,就连这冷面的沈雨宁都对你青睐有加,这倒是让我好奇极了。” “云宵涉世未深,遇见个漂亮小姑娘便喜欢了也不是什么寻常事。但沈雨宁可与云宵不同,她心里头可是藏了一个人的。” 西初想避开她的眼睛,念头刚生,还没来得及行动,谢清妩便从她面前走开了。 西初搞不懂她想要做什么,她只是朝着西初笑了笑,唤来了管事,交代了两句让管事给她安排住处,又提了一句磬声,磬声在一旁补了一句:“不用,我与她一起便好。” 谢清妩点点头,吩咐着:“那便如此吧。” 她们离开大厅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个庄子都亮起了灯,在这寂静无人的山中,这个亮着灯的庄子像是沙漠中的绿洲,诱人前行。 西初左右看了看,庄子内部的模样落入她的眼中,庭院中有一条河,像是贯穿了整座庄子,她们从桥上走过,西初看不见院中河的源头与尽头。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整个庄子,院中的花草被白雪压了身,行走的人视若无睹。 管事走在前头,她与磬声处于中间,后头是两名掌灯的小丫头。 过去被人带着新到一个地方时,那个带着她的人总是跟个NPC一样,尽忠尽职地给西初介绍着这里那里,哪怕西初没有主动问上一句。 现在却不一样,庄子的管事是个安静的人。 也可能是西初的身份不一样,是个需要被看管的人质,对于人质而言不需要像对待客人那样子周道。 过了两座桥,便到了住处。 管事让她们在外头稍微等一下,转头吩咐着丫头们去点亮了屋里头的灯,将屋里收拾妥当了,才回头来说上一句:“姑娘们请进。” 琐碎的事情处理完,管事带着丫头们离开,屋里头就只剩下了西初与磬声两个人,这个时候,西初才有空闲的时间去和磬声交流。 “雨宁姑娘让我跟着你。”磬声大概是看出了西初想要问什么,先说了出口。 “只是跟着你。”在西初那略显困扰的目光之中,磬声又补充一句。 其实原话并非是这个,只是她不大想提起来昨日那人对自己说了怎般话。 她确实也想不明白,正如摄政王说的那样,不过短短几日,甚至朱槿与她相处的时间也没有两日,怎么就变作了现在这个模样? ——“你帮帮我,去守着她。” ——“陛下要我听你命令,你自当可以直接对我下达命令,我不会违背你的意思的,你又何必如此?” ——“这是我的请求。” ——“她究竟是谁?你为何……” ——“我已经没有雨宁了,我不想见着她落入和雨宁一样的境地。” ——“你真是死性不改。” 昨日夜里,朱槿忽然找到了她,对着她提出了这番请求,是请求而非命令,这更是让磬声觉得气恼,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过几日,朱槿就被这人迷得神魂颠倒。 “你是什么山野精怪吗?”唯一能够解释的便只有这个了,不然那个满心全是雨宁的家伙又怎么会看得上旁人呢? 西初面无表情,说了两字:不是。 说出来怕吓死你,她是海底鲛人。 她们的谈话并不顺利。 因为磬声的不诚实,因为西初的无意深究。 细想之下,西初也能想明白,朱槿是让磬声跟在她的身边保护她,西初放弃了逃离的机会,朱槿没法插手过多,就只能这样子来保护她。 朱槿很温柔,哪怕对着她这个陌生人,仅仅只是因为西初与雨宁相似。 夜深人静时,西初也会想,要是雨宁不是西初,要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雨宁陪在朱槿身边就好了。 朱槿那样好的人,不该和西初这样子的人牵扯上什么关系。 她应该幸福快乐。 庄子里有一处温泉,这是她与磬声谈完话之后,跟着管事的丫头匆匆过来说的,于是西初就跟着丫头一起去了那处温泉,磬声没说去不去,但西初一跟着去了,磬声也自觉跟上了西初的脚步。 她好似真的严格遵守着朱槿说的那句跟着她的指令在执行。 西初其实不大敢泡温泉的,怕里头有别人,怕自己的异样被发现,不过好在到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磬声也没有进来,只是守在了外头。 在西初进来前,磬声特意指了指西初手上的铃铛,“有事便摇。” 她不能说话,这东西是之前雪青给她的,说是给雨宁准备的,兜兜转转,还是到了她的手上。 西初沉默着将自己泡入了水中。 在山上庄子的第一个晚上,西初睡得并不是很踏实。 夜里反反复复醒了两三次,起床走到窗户边,看到的是被黑夜包裹住的天空,以及庭院里那没有熄灭的灯光。 磬声并不在屋里,西初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她也无意去寻。 西初在窗边坐了好一会儿才走回床上的。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多到西初还没整理出个一二三,新的事情又到了。 朱槿说摄政王要对黎云宵图谋不轨,打的什么主意谁都不知道,现在……她该怎么办呢? 不能让自己成为威胁到黎云宵的把柄。 说到底还是自己之前太傻了,别人说什么都信了,既然黎云宵身上有摄政王要的东西,那么在她得到前就不可能对黎云宵下手,西初简直是白给。 想到这里,西初又懊恼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当时走了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的种种问题了。 说不定西初正在海底下,穿过巨大的岩石洞,在遇见深海的大鱼时匆匆逃离,又或者扒开了一片海藻丛,在那后面有什么东西等着西初去发现。 西初需要开始努力了。 她想着。 至少得去做点什么。 第243章 西初第二天起晚了, 听到屋里有细微的声响后再睁开的眼。 她迷糊地坐了起来,正在收拾屋子的婢女们停下了手头的活,纷纷看向了西初的方向, 距离西初的位置最近的婢女率先出了声:“是奴婢们毛手毛脚吵醒了姑娘。” 那是近乎道歉与自责的言语。 西初怔愣了下,又很快摇了摇头。 她觉得有点奇怪,不是一点的奇怪。现下发生在她面前的事情与她认知中的有点不太一样。 西初以为自己是人质。 人质大多不都是那种吗?那种被人反手捆在椅子上, 不给水不给吃,饿个好几天后再慢悠悠施舍一碗隔夜饭,在她饿到发昏扑过去吃的时候还要一脚踢掉碗让她趴在地上吃, 将她的尊严一脚踩碎。 ——大致是这个样子的。 可能这有点夸张过了头, 结合一下实际情况那个摄政王也不是这种绑架犯。 但是,她手底下的人对西初毕恭毕敬的,这比欺负她还要更加不可思议吧? 西初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 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让西初很迷惑。 婢女们在她没有进行任何的处罚时朝着她走了过来,服侍着她穿衣穿鞋, 就连洗手洗脸都是她们一手代劳, 若不是漱口这种事情只能西初自己来做, 她们怕也能替西初做了。 西初有点不自在,双手比划着, 婢女们又看不懂她的话,于是她们对西初笑了笑。 她们长得都好看,西初没法拒绝好看的人在自己面前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于是便昏沉沉地被领到了饭桌前。 她们还想给西初喂饭,西初差点就要成为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地废物了,好在西初只当了一半的废物就清醒了过来。 西初急忙自己接过了饭碗,用力地冲她们摇了摇头。 婢女们互相看看, 最后乖巧地笑笑, 站在了西初的身边,注视着她进餐。 讲真, 这有点尴尬。 被人盯着吃饭,西初不敢吃很多,匆匆咽下两三口粥后立马擦嘴巴表示自己不吃了。 西初不知道她们想要做什么,在发现西初不会说话的时候,她们也一直保持了安静,对着西初露出最多的表示是微笑,不说话,也只是冲着西初比划着,指了指桌子,又指了指外头,她们试图以这样的行为来跟西初沟通着。 西初看的有点懵,她猜测着对方的意思,没猜出来。 因为西初没法讲自己猜的是什么,她自己比划这个答案,对方看不懂,而对方比划的,她觉得自己猜出来了,又反过来比划询问她们。 结果就是陷入了死循环。 西初想不通,为什么不选择和她说话,她只是个哑巴又不是聋子啊。 西初抱头,无声地啊了一声。 最后还是一开始和西初说话的婢女去取来了一支笔与一叠纸,她往西初面前推了推,示意西初往上面写字。 西初脑袋一歪,用着目光询问着,婢女冲她微微一笑,西初这下看懂了她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了。 她能看懂。 很好。 西初趴在桌子上努力写着:我听得到,和我讲话就好了。 写完后西初反手一亮,婢女仔细看了眼,轻轻点了点头,“好的,小鲛姑娘。” 能交流,西初点头,又继续写:是摄政王,西初下笔了摄政王三个字后又回头大笔一涂,这话看上去不太礼貌,不能这样子写,于是西初又重新写着:是王爷让你们这样子伺候我的吗? 婢女又点头:“王爷说小鲛姑娘是她的贵客,让我们好生照顾小鲛姑娘。” 西初觉得这是言语交流上的差异导致的结果。 可能摄政王的好生照顾别有深意,但天真的婢女们只是字面去理解了这个意思。 西初想了想,又写:我觉得她并不是让你们这样子照顾我。 婢女看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微微皱了下眉头,不解地询问着:“小鲛姑娘希望我们怎么照顾您?” 西初摆摆手,表示不是自己的意思,她为难地又继续在纸张上写着:不是,不是我希望你们怎么照顾我,我觉得是你们理解错了王爷的话,我可是被绑来的人质,你们是要看管我的。 “小鲛姑娘是客人,不是人质,您是王爷特意请来的贵客,我们自当是要好好照顾小鲛姑娘的,小鲛姑娘莫要说胡话了。”婢女疑惑地摇晃着头,她满脸都写着对西初发言的困惑,在西初那极其无奈的目光之下,婢女恍然大悟,她又问:“还是说小鲛姑娘不喜欢这样子?小鲛姑娘更想我们与您玩人质游戏吗?如果小鲛姑娘有那个爱好的话,奴婢们也可配合小鲛姑娘。” 西初:……才没有! 西初不想搭理她了。 在过了一会儿后,不想搭理人的西初又重新握上了笔,闷着写了一会儿后,西初将纸张递给了婢女:和我一起来的人回去了吗? “小鲛姑娘是在问磬声姑娘吗?若是的话,磬声姑娘一直都在外间哦。” 西初:…… 西初偷偷往外面看去,她没看到婢女说的在外间的磬声,认真寻找时,婢女来到她的身后,她从西初的方向伸出了手,指向了前方,同时说着:“在那。” 西初没看到。 婢女伸手扶着西初的小脑袋轻移,纠正着西初的方位,她又说:“看到了吗?” 西初很尴尬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与外头的磬声双目对视,然后匆匆别过了脑袋,她轻轻地说了一句:看到了。 明明是无声的话语,可婢女像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似的,温声说了一句:“那便好。” 晚些时候西初了解到了这个一直在主动和她聊天的婢女叫什么,她叫做孤裳,身份地位,大概就是今天这伙伺候她的人中的大丫鬟地位吧。 西初并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她要去哪里,孤裳都会笑着领着西初去,这个庄子不管是哪处,西初都可以自由进出,除了那扇大门。 在经过庄子大门时孤裳会指着紧闭的大门告诉西初:“小鲛姑娘便是从这扇门进来的,不过小鲛姑娘往后可要离这里远一些,小鲛姑娘可不能往外头跑,不然奴婢们不好与王爷交代的。” 到了这种时候,西初才有了自己是没有人身自由的人质的实质感。 并不是真的在将她当作一个客人对待,只是在没有做出让摄政王觉得不悦的事情时,她愿意将西初看作一个客人。 西初有点烦躁。 她并不是讨厌这样子将礼貌刻入骨子里的人,只是当处于对立面的时候,她会觉得这种人讨厌。 因为棘手难应付。 一天的时间,西初走了半个庄子。 在绝大多数的事情上,对于西初的疑问,孤裳都是知无不言的状态,她尽心尽责。 从她口中西初也知道了很多事情。 这个庄子是摄政王名下,这个猜也能猜到,并不需要特意去问了。 摄政王一年有那么一段时间会过来庄子住上一段时间。这个信息的出现让西初小小的猜测了一下,关于某种金屋藏娇的言论。不过她没听孤裳提起庄子上有除摄政王以外的主人,那么金屋藏娇的言论就变成了睹物思人的发展。 每年总会重游故地,回忆一下往昔什么的。 不过……西初觉得有点奇怪。 按照之前和摄政王交谈的发展来看,摄政王心里头的人确实是黎云宵的小姑姑,黎云宵是北阴人,小姑姑也是北阴人,摄政王是南雪人,一个北阴人是怎么和一个南雪人在南雪有着共同回忆的地方呢? ……小姑姑是什么时候不是小姑姑了的? 西初左右看了看,心想,这座庄子可能曾经是摄政王和小姑姑的定情之地,后来物是人非,她找不见小姑姑,小姑姑被异世游魂占据了身体,她无法去伤害那具身体,又害怕自己不看住她,那个人又会拿小姑姑的身体做些坏事,于是只能偶尔躲到庄子里来睹物思人,回忆往昔的一切甜蜜。 西初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也是个可怜人,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不值得同情,不值得。 西初晃晃脑袋,把脑子里想的事情甩出去。 见西初摇头,孤裳不禁问着:“小鲛姑娘是有什么苦恼的事情吗?不妨说与奴婢听,或许奴婢还能替小鲛姑娘分忧呢。” 西初抬眼看向在自己面前微微屈身的孤裳,心里头想了想:我想的是你主子的那些恋爱二三事,这种事情怎么能讲嘛。 于是西初摇摇手。 * “奴婢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不过她确实与普通人不太一样,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现下的处境。” 婢女递上了一叠纸张,与她交代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女人轻轻点了点头,身边便有人走了过去将她交上来的东西呈了上来。 她轻轻伸手翻了下,同时说着:“好生跟着。” “是。”婢女领了命退了下去。 稍显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女人偶尔的翻阅声,那一叠被婢女交上来的纸张全是被西初使用过的,那上面写满了今日西初与孤裳的交谈内容。 单方面的提问发言。 第244章 她们今日去了湖边, 在庄子上有一口大湖,细看之下,湖里头还有鱼儿在游着, 孤裳指了指那个湖,说那是出自南雪有名的工匠,精雕细琢的一个湖, 这庄上的所有一切都是摄政王精心打造的。 西初往那处看了看,没有上前。 孤裳看着她,好奇问了一句:“小鲛姑娘是怕水吗?” 西初的双手捏的死紧, 在孤裳看过来时立即将手松开了些, 她仰头看着孤裳,摇了摇头,然后退了两步,写了下来:并不是害怕, 只是不喜欢人工湖。 她死在这种地方有好多次。 曾经是害怕水的, 因为死在这种地方好多次, 可身为鲛人的她与水亲近,她偏好水。水灌入口鼻, 夺走所有呼吸的时候很恐怖,那种记忆西初无法忘记,这具身体的特殊让她忘却了这样子的恐惧,唯一留下的便是对这种位于家居之中的湖。 她被推进去过。 再也没有出来。 孤裳停下不说,她带着西初只往边上走,也不靠近, 边走边说着:“王爷平日里喜欢来此处喂食湖里的鱼, 它们争先恐后的涌上来,殊不知等待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 它们被养在此处,丝毫不知为何自由,瞧着多少有几分可怜。” “小鲛姑娘觉得呢?” 西初摇头,认认真真回答着她的问题。 孤裳讶异了下,用着极为惊讶的表情看着西初,似乎是想要看出她这是真心还是假意,看了一会儿,也没寻到个所以然,孤裳又道:“小鲛姑娘不介意?” 西初满脸疑惑:为何要觉得介意?不管是被人养着还是自己努力,我不都是活着吗? “小鲛姑娘不会觉得没有自尊吗?” * ——并不是害怕,只是不喜欢人工湖。 女人的手从纸张上滑过,指腹下的笔触让她愣了神,上头的文字清晰可见,一板一眼的南雪文字也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 她又翻了一张过去,在书写的人换了一个新的话题。 她慢慢扫了过去,站在底下正等着她指令的人一直在不安地瞧向她,她翻过一张,底下的人便看她一眼。 ——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想,若是自己也是湖中的一条鱼,偶尔主人会过来抛洒一下饵食,湖里的鱼群蜂拥而至,等待着我的并不是被捕获,成为主人餐桌上的一道鱼料理,那我想,我应当不介意这样子被豢养的人生。 到了下一张,女人的手停留了好一会儿,她看了许久,随着这些纸张上的文字,对方在什么情景下写出的文字,她仿佛都能窥见一二。 像是个不知隐藏的孩子,旁人问了什么,便乖巧去答,有问便答,似乎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如今与那湖中的鱼一般,生死全在湖中主人的掌控之中。 ——为何要觉得介意?不管是被人养着还是自己努力,我不都是活着吗? ——可有没有尊严这种事不都是靠自己吗?你觉得自己没有尊严,那便没有尊严,你觉得你有尊严,旁人还能夺了去吗? 她又翻了下去,这次停留的时间要稍微久一些。 “沈家的大夫怎么说的?”她忽然问了一句。 底下的人连忙回答着:“大夫看不出是何病症,寻了两三个大夫后,他们都说小鲛姑娘是在装哑。” 她安静了下,随后又问了一句:“她知道吗?” 那人思索一会儿,猜想着她话里头的她是谁,揣摩住了方才对着她说:“这话自然是不敢当着小鲛姑娘的面说的,沈姑娘那日听了也未说什么,只是让人将大夫送出了门,不再请过一个大夫入门,小鲛姑娘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她又问:“后来呢?” “沈姑娘没再寻过一个大夫。” 问话的女人轻轻摩挲着纸张上的墨迹,她喃喃自语着:“这样啊……” 安静了一会儿,她的目光落到了最后的一张纸上。 陌生又熟悉的文字让她出了神。 “去让祭司过来看看。”她说着。 底下的人讶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低下了头,恭敬道:“是。” * “小鲛姑娘的意思是,并不讨厌在庄子里的生活吗?” 西初摇头,她皱着眉头看了眼孤裳,觉得这样子写字交流真是不方便极了,对于某些话她想第一时间去反驳,可是做不到的时候,心里头会异常焦躁,她不开心地握着笔:自然是不喜欢。虽说我并不介意过上这样子的日子,可是我并不喜欢这里,我不喜欢这里的人。 “小鲛姑娘也不喜欢我吗?”孤裳欸了一声,略显伤心地询问着。 西初老实回答着:是啊,你看起来很友好,可我也不喜欢你。 孤裳笑笑:“那真可惜,奴婢以为小鲛姑娘在沈府那么亲近一个下人,来到这边,也会喜欢奴婢的呢。” 西初顿时就不说话了,她被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并不觉得和孤裳说这种话有什么问题,她需要说些讨好他人的话,需要扮作让人喜欢的人,她在这里是人质,作为人质喜欢绑匪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吧? 西初又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 只是—— 孤裳微笑着看着她,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好似是在告诉西初,她在沈府里的事情摄政王全都知道。 西初并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子的话,就像她没有刻意去隐藏自己的情绪,这个这两日在她身边一直挂着一张温和伪善笑脸的人朝着她露出了獠牙。 西初想:她那个时候说了什么不该的话吗? 做了什么不该的事情吗? 朱槿想放她走的事情也被知道了吗? 这是西初最害怕的事情。 这份害怕让西初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了孤裳。 孤裳疑惑地看着她。 你不要。西初努力地想要说话告诉她。 孤裳看不懂,她稍稍皱了下眉,随即挂上了温和疏离的笑,她说:“奴婢看不懂小鲛姑娘在说些什么。” 西初一个晃神,她松开了手,然后后退了两步,同时抿紧了唇。 孤裳很好,这两日来对她充满了耐心,对于她的所有问题都是有问必答,从来不会对西初说上一句奴婢不知道。 问多了,她还会反问西初。 她像是在引导着西初说什么,问什么,有意地和西初交谈。 每天西初写过字的那些纸张都找不到,明明西初一直拿着手上,第一天将它丢了,也没怎么在意,第二天觉得自己有点浪费,留了下来,再去找的时候发现东西不见了。 一问起说是被丢了。 第三天,也还是丢了。 是真的丢了还是假的丢了,西初不知道。 她唯一能猜到的就是在孤裳背后的人。 她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拿起了笔,又写着:她想做什么? * ——让你接近我,自己躲在后面,像是那些做贼心虚的家伙。 谢清妩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子的人,曾经她以为像北阴那种吃人的地方出来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好人,可一窝的奸诈小人之辈中出了个异类。 天真不谙世事的云初郡主好似是抱养来的,与那个地方格格不入。 说着天真的话,做着天真的事情,那里的人都有意无意去维护着她的这份天真。 谢清妩也不知,最后害了她的是不是这份异于他人的天真。 而如今,黎云宵身边出现的这个人,也一样。 想不通,想不明白。 于是便不想去想这些了。 外头的人在门外轻喊着,谢清妩抬头望去,着白衣的祭司跟着庄子里的下人走了进来,而后在她面前停下,与她行了个礼。 这是北阴的祭司,这是愚昧的效忠者。 为了他们可怜的小主人,前仆后继来到南雪,而后愚蠢地落到了她的手中。 小皇帝为了那个位置费尽心思,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明,将这些人一个又一个送到了她的身边,只为将她引出南雪,好为自己争取时间谋划。 谢清妩站了起来,她看着底下的祭司沉声道:“我需要你帮我治好一个人。” 祭司什么都不曾问,他低着头,闭着眼,将她的命令奉为圣听。 * 那日的谈话没了后续,孤裳整日还在西初身边伺候着,可多少还是有了些不一样的地方,西初不再喜欢和她一块出门了。 西初想,人质就要有人质的模样,她要好好呆在这个地方。 人质的生活在白衣的祭司被下人们领着到西初面前时发生了新的变化。 西初疑惑地看向了孤裳,磬声却在第一时间来到了西初的面前。 她伸手挡下了白衣的祭司。 孤裳恭恭敬敬地回着话:“这是来自北阴的祭司大人,是王爷特意请来为小鲛姑娘治疗嗓子的。” 西初摇头。 挡在她身前的磬声没看到,在听到那样子的话后,她便放下了手,将身后的西初让了出来。 白衣的祭司抬起了头,冷漠的双眸注视着西初略显惨白的脸,他的眼中泛着光,西初想要躲开这份打量。 他看了好一会儿,在西初的躲避之中发出了一声咦。 似是疑惑,又似惊奇。 好像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在了他的面前。 第245章 “似是咒。”白衣祭司说着。 磬声好奇地看向了西初, 疑惑的目光左右在她脸上扫了扫,那目光更多的是停留在了西初的喉咙处,好似是在问着什么是咒。 “也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 以血为媒,对她下了这等咒术。” 其他人还在恍惚着,西初却听明白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有人对西初下了咒, 所以西初才没办法说话。 虽然是这样子的没错,只是……并不是别人。 说是下咒,西初更愿意将这个看做是等价交换。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为了上岸与巫婆换取了一双能在陆地上行走的双腿付出了自己那被赞美的歌声, 西初同样用着自己的声音换取了一双腿, 一双不再会被当作异类的腿。 那时的她,拔去了尾巴上的鳞片,血流了满地,西初以为自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在她昏倒过去前, 她的双腿依旧是那银色的鱼尾, 它丑陋,肮脏, 原本藏于鳞片缝隙中的那些污垢因为失去了遮掩物,全数暴露在了西初的面前。 西初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是个怪物。 与人不同,与海中的游鱼不同,她是人首鱼身称不上好看的怪物。 濒死之前她在想,当有人路过时,会好心将她埋葬了?还是将她拖回家中, 食她的血肉, 以求长生呢? 后来,雨落到了她的脸上, 西初的眼睫毛轻轻扫开了坠落的雨滴,她没有死。 潮湿的气息,湿润的地面,身上轻轻泛着的疼痛让她明白,她还活着。 睁开眼时也曾想过,是不是又换了具身体,作为怪物的她已经死去,而现在等待着她的又是新的陌生世界,只是周遭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并不是的。 而后她瞧见了自己的双腿,沐浴在血泊之中的双腿处处都透着狰狞的伤痕。 西初以为她在另一个同样死在了林子里的人类身上活了过来,然而没一会儿便发现了不是那样的。 她在自己的双腿上发现了残缺的鳞片,而她也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西初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性。 习惯了爬行的她,行走这件事变得艰难了起来,哪怕脑子知道自己该如何行动,身体依旧没法协调好四肢。 她费了很长时间去重新习惯用双腿行走。 再之后,她去猎户家盗取了衣服,又偷了人家的匕首。 那猎户就一直追着她不放。 直到躲进了那停留在林子外的马车上,西初得了一些喘息。 然后,黎云宵上了马车。 西初回过神来,只听孤裳询问着:“该如何解?” 随着孤裳的提问,西初也好奇地看向了这个陌生人,她先前之所以会害怕是因为担心对方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份来,她会重新落回先前的处境中。 一个渔村她都难以逃离,更何况是在一个手握着政权的人身边。 “古书记载,此为……此咒……无解。”白衣祭司犹豫着,他并不敢去看孤裳的眼,说话时目光一直有所躲闪,像是在撒谎。 孤裳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她不高兴地骂了一句:“无用的家伙。” 白衣祭司并未反驳,只是语气略加卑微,他是乞求的模样。 “能否让我再近一些瞧瞧?” 孤裳点了点头,西初却有些紧张。 白衣祭司大喜,他往西初面前靠了靠,同时又伸出了手,朝着西初的脸颊袭去,就要接近西初时,孤裳拦了下来,“既没得治,那便无需再看了。” 白衣祭司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口不认,他皱着眉头,心里头委屈极了,又只能不甘地看了西初好几眼,西初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手心里紧紧抓着白衣祭司借机塞给她的东西,然后目送着他离开。 他一走,这个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孤裳站在她面前,打量了西初好半天,也不说一句话,西初怕她是不是看到了刚刚那个人的东西,一双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同时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不知她留下来是要做什么,心中紧张着,面上也难免露出几分的紧张神色。 “小鲛姑娘害怕他?”好半天都不说话的孤裳问着。 西初一愣,对于孤裳的话很是意外,不明白她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西初迟疑地摇了摇头。 孤裳却一口咬定:“小鲛姑娘不诚实哦,刚刚明明满脸都写着抗拒,小鲛姑娘分明就是在害怕,是在哪里见过他吗?唔,公主殿下身边的人看来也并非全都是能够接受您的呢。” 西初不懂。 孤裳自言自语着,好似自己真的找到了答案,她满脸都挂着笑。 西初有时候觉得人与人之间真的很微妙,一开始的时候孤裳还会对她表示友好,哪怕是虚假的关怀,而现在,随着西初与她认识的时间逐渐变长,她在西初面前也越加不掩饰。 孤裳也没待多久,说了那段莫名其妙的话后又出去了。 西初猜想她可能是去摄政王那里了,一个喜欢打小报告的家伙。 西初晃晃脑袋,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私心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他刚刚交给了你什么?”磬声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后响了起来,西初被她这么一吓,手里头的东西从手心滑落,只听到一声清脆的争鸣声,西初急忙弯腰去捡,磬声的手先一步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西初着急,却也没那么急,那个人她并不认识,对方突然塞过来的东西带着一丝的凉意,摸着触感西初也只是猜测应当是什么玉质的东西,不是什么写满了文字的纸张,只是一样用来表明自己身份的东西。西初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塞这种东西给她,祭司这个称谓,西初深想之下也只能想起那个知晓她身份的黎云宵。 可能是黎云宵派来的人,她是这么想着的。 磬声看了一会儿,将那块被她捡起来的玉放回了西初的手中,“这是北阴那位公主殿下的东西。” 西初沉默。 “那个公主殿下看着柔柔弱弱的,想不到也不是个吃素的主,能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与北阴联系,还真是不容小觑。” “不过,她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不趁你还在沈府时将你救走呢?是说你在她心中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呢?你还不值得让她暴露自己的实力在摄政王面前。” 磬声说着,那些充满猜疑的话语好像是一根根的刺直往西初的心头扎去,她觉得不太舒服。 听着不太舒服,并不是话中的内容代表着的那些对西初有害的意思,而是她话里话外都在表示着黎云宵的不对。 西初觉得黎云宵不是那样子的人。 而且这件事追根究底,是西初跟着他们回来的,是西初给黎云宵带来了麻烦,又怎么能将这件事的责任推到黎云宵的身上去? 你不要这样子说。西初不高兴地与她说着。 磬声闭上了嘴,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难得露出了几分气恼表情的小鲛姑娘,看了一会儿,她笑了下,道:“你生气了?因为我说了她的坏话?但这些不都是事实吗?” 她确实想不明白,为什么朱槿会青睐于她,这个人与那个雨宁又有多相似才能让朱槿做出这种会引来摄政王多疑的事情。 是生气了,你说的并非就是事实,那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你不可以光凭猜测就给别人定罪。西初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她伸出手同时比划着,朝着磬声比划着自己的不满。 她再一次说着:黎云宵是个好人。 是西初遇见的第一个好人,她向着西初伸出了援手,在西初疼痛的夜里会用奇怪的力量来帮助西初,知晓西初的身份想着的也只是帮西初隐瞒,而不是利用西初伤害西初。 在不知事情的全貌之前,就不该用着大量的恶意去揣测他人。 磬声愣住了,面前这个无法言语的小鲛姑娘用着行动在对她表述着自己的不高兴,她并没有意识到,若是自己惹到了她会引来什么样的祸事,她完全没有一点身为人质的自觉。 若是我说了朱——西初刚冒头的话语卡在了喉口,她没有将后续的那段话说出,而是抬手遮住了自己的嘴巴,将那段话咽了回去。 西初不能用这种比喻来跟磬声辩解。 朱槿也很好,在西初的心里头,朱槿没有哪里是不好的,她很好。 所以西初不该说那种假如朱槿不好的坏话,那是不对的。 西初不开心地别过脑袋,不打算和磬声争论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了,是的,这没有任何的意义。 磬声怎么想,和西初怎么想是两码事。 朱槿虽然让磬声在她身边待着,但这并不表明磬声和朱槿就是同样的可靠了。 西初可以在朱槿面前肆无忌惮,可以不去担心朱槿会对自己做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是因为朱槿是个好人,她不会做出那样子的事情来。 磬声不一样。 西初不了解她。 磬声也不是朱槿。 西初突然有点难过,心里头说不出的难过。 第246章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日, 谢清妩站在了高台上,看着庄子内被匆忙送走的人,她的目光落到了不远的房屋内。 服侍了她十几年的香幽立于身后, 正等待着她的吩咐。 “你说,这个世界上,天真的人是否都很相似?” 被问到的人摇了摇头, 她如实回答着:“奴婢不知。” “也是,这种事问你,又怎么会有答案。” 谢清妩又问:“他如何说?” “那祭司口中没一句实话, 不过看样子他似乎是认识小鲛的。” 谢清妩并不意外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当年她将黎云宵带回南雪并不是一番风顺,路上遭了不少难,那些北阴人极其在意他们的小公主,不愿黎云宵离开。 那本就不是一件让她觉得开心的事情。 后来有一次, 她让底下的人留了个活口, 她去审问时那名刺客什么都不愿与她说, 只是她提到了黎云初,为何黎云初就能被轻而易举送往南雪, 而黎云宵不能呢? 可惜的是刺客并没有被她套出什么话来,从头到尾,他都说只是谢清妩作恶多端,他看不惯,要为这黎民百姓出头。 思及此,谢清妩淡淡道:“北阴祭司之力本就古怪, 有些隐秘法子并不稀奇。” 过往的事情不该再被翻出。 “楼洇的行踪查到了吗?” 香幽答道:“她在海珩城与贺老将军说了一番话后就不知去向了。” 这事说来也古怪, 那楼洇身子虚弱,从未离开过珩京, 十几年来头一遭出了楼家,见的第一个人居然是南雪的将军。 “一个东雨人,为何要插手南雪的闲事呢?那日她与沈雨宁做了何番交易呢。” 香幽却不懂自家主子为何忧心这个,东雨式微,又能翻出什么花来? 她想了想,道:“东雨人愚昧,世代只知寻老皇帝,他们又能做出什么来呢?” 谢清妩摇头轻笑着,她不再与对方谈论这个得不到任何肯定答案的问题。 当年寻上楼洇时,楼洇也不过是个孩子,一个体弱多病,只能躺在软榻上见人的孩子。 楼家的这一个孩子面带亡相,她活不长久,这是所有东雨人都知晓的事情,她当日也并非是为了寻楼洇,只是楼洇先找上的她。 楼洇问她:贵客可是要寻那下落不明的北阴郡主? 北阴战败,北阴为了平息战争,将郡主送至南雪,天下人皆知。 至于送来的北阴郡主是真是假,无人怀疑过,唯有楼洇在见到她的第一眼问了这么一句话。 那时珩京还在传,楼家小姐是天纵奇才,生来便瞧得见过去,看得见未来,此等能耐也不该活得长久。 此事并非是什么值得在意之事,谢清妩又问了王城内的情况,香幽一一说来,小皇帝身边新进了个红人,很讨他的欢心,小皇帝已为此人做了不少糊涂事。 大臣纷纷阻拦,被小皇帝处罚,不少官员都被他下了禁足令。 说了这些,又说到了沈家的那个女儿,近来她与顾家起了些争议,似乎是在抢顾家的生意。 说到后面,香幽看了看谢清妩的脸色,提了一句贺家。 “贺老将军妄想将那小姑娘送入宫中,但被云宵殿下阻止了,那小姑娘虽整日缠着贺世子,可也知在遇见这样的事情后,谁才是能够帮她的。” 谢清妩道:“她倒是会挑人,这皇城之中谁都不会出手帮她,唯有云宵才会朝着她伸出手。” 香幽立马道:“云宵殿下心善,也是王爷教导有方。” 这种话语谢清妩并不爱听,她并未教导过黎云宵,黎云宵于她而言,像是一根刺。 又不愿拔出。 她沉默了一下,说了一句:“去帮她一把吧。” 香幽点点头,心想主子果然很喜欢云宵殿下,当即便道:“若是让贺老将军成事——王爷与云宵殿下一同努力维护的,北阴与南雪这十几年的和平便将毁于一旦了。” 谢清妩忽的转过头,她看向了满脸喜色的香幽,挑了下眉,嘴角挂上了止不住的森冷笑容,“南雪国中有那么多郡主公主,你知当年为何是我吗?” 虽然跟在谢清妩身边已有十几年了,不过有时候香幽也猜不到自己这位主子的心思,她犹豫着猜了猜:“老王爷不作为,任凭继王妃欺辱您。” 谢清妩冷漠笑了笑,“当年是我亲自向先帝求来的圣旨。先帝被奸人所瞒,下令斩杀沈将军一家,沈将军身份特殊,这一斩,便将南雪与西晴两国之前的情谊斩得个干干净净。” 只是不曾想,出了个变故。 她在北阴三年,等来了一个天真的北阴小郡主。 * 王城,贺家。 此时的贺家并不太平,家中最有权威的老将军与将要继承衣钵的小少爷吵了起来。 两人已在书房中吵了许久,府中的下人路过都只是加快了步子离开,生怕听进了什么不该听的,惹得主人家不快。 房中,贺留与贺先争得个面红耳赤,他满口说着些不行,不可以。 “祖父,您不能如此,明姣是我的救命恩人。” 贺先却不想听他说这些无用的话,他呵斥着,为自己的孙儿这般拎不清感到气恼:“她生得貌美,又是鲛人之身,陛下定会喜欢,这普天之下皆是皇土,明姣就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又如何?她是陛下的。” 贺留着急辩解着:“她不是。祖父您根本就是想要利用明姣去讨得陛下的欢心,这些年来南雪百姓安居乐业,边关也再无战事,您还有什么不满的呢?摄政王当年将云宵带回,为的就是两国的安邦,而今您只想破坏这份和平。” 他明晃晃地说着自己祖父的不是,却没发现长者已经逐渐阴沉的脸色。 他说得起劲,贺先的一声怒吼落了下来。 “出去——” 他伸手指了指外头,一双眼愤怒地瞪着贺留。 贺留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害怕,不由得退了半步,这一退,气势便弱了半分。 只是,贺留不能退。 他攥紧了拳头,硬着头皮对上自己这个自小便亲近也害怕的祖父。 “祖父,您可知战事若起,南雪国内便再无安宁了。” 气恼的长者忽的安静了下来,他看着自己的孙儿好一会儿,与他说了一个故事:“从前南雪有一将军,他自幼跟着父亲学习武艺,在你还在跟母亲哭着讨玩具时,他已经上了沙场,随父征战。军营中的人都尊称他为少将军,并非是因其父,而是他配得上旁人的一声少将军。后来老将军离世,他便接下了父亲的重担,此后十年驻守边关。这十年,北阴人不敢来犯,南雪在他庇护之下,四海升平。” “北阴人怕他,惧他,南雪人又何尝不是将他看作冷面将军。” “后来,将军被西晴的皇女看上,将军不愿成为皇女后院中的夫侍,那皇女便舍了尊贵身份随着他一同回了南雪,婚后二人诞下了一对双生子,是极聪慧的孩子,那是少将军一生中最为快活的日子。” 贺留听说过,自小听到大的事,祖父当年便是在这名少将军麾下,少将军是天生的将才,只要有他在,南雪从未有过败仗。 后来,少将军被皇帝处死,南雪军战败,再无人能敌北阴,祖父虽在那时候接过了少将军的担子,但他终究不是少将军。 摄政王便是在那时,被送去了北阴,就与现在的黎云宵一样,说是两国交好的象征,实际上是两国若是开战,第一时间便会被推出的弃子。 贺留犹豫着,一字一句在心中反复斟酌,在看着祖父那双浑浊的眼,他低下了头,还是坚持着:“祖父……沈将军之事,孙儿知晓您痛心,可沈将军戎马一生便是为了让南雪百姓们过上安生的日子,如今您怎能如此呢?” “北阴人,当杀。” “他们可恨。” “若不是他们,当年少将军便不会被急招回京,更不会落得个莫须有的罪名,沈家便不会被满门抄斩,你可知那两孩子才多大吗?” 贺留当然知道,这些事情祖父提了许多遍,他自小便听着这些话,只是,北阴人可恨,沈家无辜,那也不该挑起战事。 “祖父……纵使如此,您也不该挑起战事。” 贺先心中失望,他看着不敢看他的贺留,提了一句:“北阴的那小公主。” 贺留立马大喊一声:“祖父——” 贺先顿时笑了起来:“你可知,就算祖父愿意接受她过门,她也不愿意嫁与你。” “……孙儿晓得。” 贺先又道:“你怎么可能晓得?那是因为她是北阴的公主,只要北阴不亡,她便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而你只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贺先的言语中充满了嘲弄,他的心思好似就这么被人剥开,赤-裸地躺在了明面上,贺留觉得难堪极了,被祖父这么说,被祖父这般羞辱,很难堪。 贺先的话还在继续,他没有再给贺留什么颜面:“可若她成了亡国公主,那又不同了,届时她便是阶下囚,哪有你贺家的小少爷配得上配不上的,只有她配不配。” “……祖父。” 第247章 今天的天气很好, 西初想要晒会太阳,她在屋里头搬了张凳子,丫鬟们见到她的动作纷纷上前想要接过她手里头的凳子, 西初冲她们晃晃脑袋,丫鬟们迟疑了下走开了一些,然后就看着西初搬着凳子出了屋门。 她们紧张地跟在了西初的后头, 直到西初在外头的树旁放下了凳子。 阳光正好,没有下雪,太阳洒落时只让人觉得浑身都是暖烘烘的。 西初坐在凳子上, 她微微仰着头, 看了一会儿,觉得阳光有些扎眼,又低下了头,然后闭上了双眼。 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有担心的丫鬟走了过来, 在她面前踌躇了两下, 又回头进了屋子取了件披风出来给西初披上。 西初能感觉到微凉的披风落到身上时的温度,她的手指微动。 西初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下, 就一下,但是她不管躲到哪里去,都有人,很多人,全都在盯着她。 可西初有时候又会觉得自己像是被父母关在了家里头的可怜小孩,父母都不在家, 没有人陪她, 她一个人玩腻了,然后就会靠着墙壁, 屈起双膝用双手环抱住。 她会低着头数着自己面前地砖的纹路,会不自觉的哭泣然后胡乱地伸出手背去抹自己脸上的泪水,直到双手被打湿她再也擦不干脸上的泪水,又或者,会仰着头看着白净的天花板,发着呆。 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西初也不知道,她什么都没有想,就只是单纯发着呆,然后时间流逝。 她感觉过了很久,久到双腿都有些发麻了。 她以为外出的人该回来了,结果一看时间,好像才过去了几分钟,十几分钟。 平时总是跑的很快的时间在她需要的时候永远都像只蜗牛一样,慢吞吞地朝着前方走去。 她不会自己打开家门,不会去到外面,因为外面很危险。 西初只能待在原地,待在家里头,等待着别人从外头回来,然后她寂寥的人生就会变得热闹。 就跟现在一样,她哪里都去不了,周围有很多人,但是没人可以和西初讲话。 她们不知道西初在说什么,西初不知道和她们讲什么。 那些东西,都不是西初想要说的。 西初她好像一直都很被动,上了岸之后,遇见了各式的人之后,西初一直都在随着他人而行动着,不管是从海珩城还是到王城,她都是一直跟着别人行动。 西初觉得好奇怪。 好奇怪。 她不由得将自己抱紧了一些,过了一会儿,西初下了小凳子,披风依旧在她肩上没被抖落,西初也不看它,蹲在地上朝着地上的雪伸出了手。 她听见了有人靠近的声音,随后较为陌生的女声落在了她的耳畔,并不是这些日子里熟悉的孤裳的声音,而是另一道陌生的声音。 她问着:“你在看什么?” 西初没有回头看她,她只是伸手在雪地里划了两下,然后手指头觉得冷又快速收了回来,她看了看,捡起了块石头在雪地里写着歪歪曲曲的大字:看风景。 那个人又问着:“看出了什么吗?” 西初摇头。 对方似乎是笑了下,西初又听见她说:“你在想什么?” 西初没说话,她听出这是谁了,虽然没怎么和她说过话,只是说过两三次,但西初还是听出来了。 那个人坐到了被西初放弃了的凳子上,她侧目看着蹲在地上的西初,看着她身上披着的披风,又看向了西初在地上写的字,她忽然说着:“我与你一般大的时候,也是如此。被关在一个四方的院子里,见不得外人,整日见到的只有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香幽。” 西初不想听这些。 这个人的过去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没兴趣听,不想知道。 她今天的心情不太好,所以没什么心思去当什么知心姐姐为别人排忧解难。 于是西初不开心地在地上写着:我不想知道。 “可我想与你说。”对方回了一句很讨人厌的话。 西初不开心地抬头,与她的双眼对上。 说着讨人厌的话的人正温柔地盯着她。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漂亮的人对自己微笑时是很难说出拒绝的话的。 西初稍稍抿了下唇。 然后她又笑了起来,她说着:“你不是想见我吗?” 西初低下头,沉默地在地上写着:可我现在不想了。 “我与静南王成婚的那日,与我拜堂的是只公鸡,我听到了满堂宾客的笑声。我在房内等了很久,等到蜡烛燃完,天将亮,香幽推开了门,我方知静南王一夜未归。其实我并不在意与我成婚的是谁,从我成为和亲郡主的那一日起我便知道,未来我的一切都可以为了南雪牺牲。” 西初看她,询问着: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她没理西初,只是说:“那时候,王府中的人并不待见我,就算我有意为自己谋求什么,王府的主人也没给我那个机会。” “许是太过年幼了,就算想使些美人计,旁人也看不上。” 西初不太高兴地拿着石头敲了敲写了字的雪地,她没能敲出什么声响来,倒是对方看见她的动作,笑了笑。 “北阴是个很无趣的地方,整日阴沉沉的,我在王府的那三年,天天看着那片天,我在想,是否有一天,天会塌下来,将王府给压了呢?” “在那日先到来前,我先见到了她。” “倒是很奇怪的事情,那只是我的一次试探,恰巧有了个理由撞了上来,我有了机会去试探这个突然来到王府的小郡主。” “她什么都知晓,知晓我是不能沾手的祸害,可还是对着我伸出了手,她身边的人都在与她说,不要接近我,可她一次又一次地靠近我,纵使有着我的几分刻意为之。” “小鲛姑娘,你说,究竟是为何呢?为何我会对她念念不忘,为何她偏偏就在那时出现了呢?” 她很想小姑姑。 西初心想,她也是挺可怜的,悲惨的前半生,遇见了个小姑姑,后来自己成为人上人了,过去曾经在意的小姑姑也没了。 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西初觉得她可怜,又觉得她活该。 年轻时不懂得珍惜了,现在来后悔有什么用?但是西初不敢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于是西初思考了一下措辞,与她说着:都怪她太好了。 西初曾经听过一句话,年少时不要遇见太过惊艳的人。 于摄政王而言,小姑姑就是那个惊艳了她半生的人,又早早于她的生命中退场。西初不知道小姑姑是怎么样的人,从摄政王,从黎云宵的口中了解到的小姑姑是个非常善良且温柔的女孩子。或许小姑姑并没有那么完美,只是在摄政王的记忆里被日复一日的美化了。 她喜欢的并不一定就是那个小姑姑,她喜欢的只是记忆里象征着美好过去的小姑姑。 但是这种西初并不想和她说。 西初和摄政王的关系没到这种可以说这些话的程度。 摄政王半天都没有应西初的这一句话,她沉默着看了西初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云宵还不知你在我这里。” 突如其来的一句,没头没脑的,西初不明白。 她投以询问的目光时,摄政王又说:“我先前是打算告诉她的,我想知道一件事,那件事只有云宵才知道。” 西初立马就明白了过来:是小姑姑? 摄政王笑了下,问着:“你很在意她?” 西初点头,坦白着:我觉得她是个很好的人,我想见她。 “你先前不曾答应我。” 西初又答:我不想伤害黎云宵。 这种话与她说其实是不应该的,人没有必要和一个陌生人说着自己心里头的想法,但看着摄政王的那双眼,西初犹豫了下还是与她说了:人不该为了自己的私欲去伤害他人,我需要什么,都不该建立在会伤害到别人的情况下。我想见小姑姑,可如果见小姑姑这件事会伤害到黎云宵,我……已经自私过一次了,不该再自私第二次了。 上一次已经很不顾黎云宵的意愿了。 西初上一次已经伤害到黎云宵了。 谢清妩不知在想什么,她看着西初乖巧的模样出了神,许多年前的夜里,小郡主乖巧靠在她的身边与她说着闲时的话语,那时的小郡主提到了往后,小郡主希望她做一个普通的人,“我曾想,小郡主长大会是什么模样,是与如今的黎郡主一般模样,若是有人宠着便会变坏,还是与黎云宵一般,是个天真的家伙。” “但那些都不是她,我的小郡主,天真不知世事,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终究是肮脏的。” 她站起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西初,西初愣愣地仰头看她,只听见她说:“我庆幸又痛恨着这个世界对她的残忍。” 谢清妩的曾经,遇见过一个小傻子。 她知道很多,又不知道很多。 她知道谢清妩并不是什么好人,可还是选择了放谢清妩离开。 她希望谢清妩当一个普通人,不再是什么北阴王妃,南雪郡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谢清妩。 可最后谢清妩成了南雪的摄政王。 与她所希望的背道而驰。 第248章 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看过去的时候光有些晃眼, 让西初下意识闭上了眼,她抬手去挡面前的光,跟着一起站了起来。 没两下, 脚步一个踉跄,她摔向了谢清妩,谢清妩伸手扶住了她。 近距离的接触让西初一抬眼就能看见她那张冷漠的, 带着几分惊愕的脸。 南雪的摄政王长得漂亮,先前几次碰面中西初就知道了,一个漂亮的不好相处的女性, 是个很有手段的人。 一个曾经被送去和亲的郡主在几年后成为了一个王国的幕后掌权者, 这种事情得是多魔幻才会发生呢? 西初不知道。 因为现在这件事确确实实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一时间心里头想了很多事情,西初重新站好,与谢清妩道了声谢,谢清妩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西初再次看向她时, 不免恍惚了下。 西初觉得这张脸有点……奇怪。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么一张脸, 又和这张脸不太像。 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在…… 她恍惚着,朝着对方的脸颊伸出了手, 她张了下口:你是不—— 开口的那一瞬间,细密的疼痛爬了上来,西初伸出的手止于半空,那只手折返扶了下隐隐刺痛的脑袋,奇异的声音悄然响起。 谢清妩看着她的模样疑惑了下,问了声:“怎么了?” 【——】 “王爷。” 她的声音与旁人的声音叠到了一起, 西初有些分不清自己听到的到底是哪个声音, 她茫然地站于谢清妩的身前,左右看了看, 确定了声源的方向,她朝着身后看去,是昨日见到的穿着白衣的祭司。 是,他在说话吗? 但是,好像不是,那是…… 那是…… 西初想不太起来了。 脑袋忽然空荡荡的,刚刚在想什么,刚刚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她记不起来刚刚想的是什么了…… 想不起来了,刚刚的那件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了。 “王爷。”白衣的祭司又喊了一声。 谢清妩的目光从西初的身上扫过,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后,谢清妩才慢悠悠看向了白衣祭司,随后越过西初,走到西初的身前,挡住了她,她恰似无意地询问着:“何事?” “昨日回去后,我又细细想了一下,翻阅旧籍,这姑娘的哑疾甚是蹊跷,若是能给我个几日,我定是能研究出医治她的方法来。” 谢清妩思索了下,询问着西初:“你想吗?” 西初从恍惚中醒神,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想什么?她不禁反问着。 西初没敢说自己走神了,她一对上谢清妩的眼就觉得心虚,只得磕磕绊绊地应了一句:想,吧…… 她是略带迟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的,不过放在旁人的眼中却没了这么个意思。 谢清妩朝着白衣祭司点了点头。 白衣祭司大喜。 他急忙上前,急切的模样将西初吓了一跳,她往谢清妩身后躲了些,白衣祭司一愣,急忙看向了谢清妩,“王爷,您让一让。” 他虽然着急,可对上谢清妩的眼,急切也变得心虚了起来。 谢清妩回身看了西初一眼,见她紧张地抿着唇,不由得露出个宽容的笑,她轻声道:“别紧张,他什么都不会做的,只是看看。” 看看你身上,黎云宵的痕迹。 西初轻轻点了点头。 白衣祭司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与西初交流着:“姑娘是否能伸出手来?” 西初犹豫着,想抬头去看谢清妩,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奇怪极了,她皱着眉摁下自己奇怪的心思,将手伸了出去。 白衣祭司并未抓住她的手,在西初伸出手时,他将自己的手也伸了出来,停在了西初的手心上方,同时闭上了眼。 昨日这人来得匆忙,西初也没怎么瞧过他的模样,现下闭着眼站在自己的面前,西初才有了空闲的时间去打量他。 看着模样西初着实猜不出他究竟多大了,二十多岁的面容,但停在西初手心上方的那一只手,布满了苍老的痕迹,像极了老者的手。 与他的模样截然不同的手。 西初觉得奇怪极了,又去看他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被宽大的袖子遮掩住了几分,西初看的并不真切,只是朦胧之间瞧见了一角。 与现下看到的这只手不一样,他的右手光洁无痕,身旁这个久居高位的王爷手上都有些岁月留下的茧子,但他却不一样,干干净净的,像是从未沾手过风霜的一只手。 “北阴的祭司,是以自身为媒介与北阴的神灵进行……祈福。” “有古籍曾记载,北阴的祭司一族拥有神之血脉,他们是神灵的后裔,因而祭司们可与神灵沟通,请求神恩降临。” “不过,在我看来,这个传说或许只是前人为了模糊事实而刻意编造出来的,比起北阴祭司的神灵后裔一说,西晴的凤女倒更像是被神灵赐福了的存在。” 不讲小姑姑的时候,这位摄政王像是一个正常人,一个什么都能和你说上一两句正常聪明人。 和朱槿有点像。 西初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丢了出去,朱槿和这个王爷并不像,聪明的人在聪明这一点上像,但每个人面对同一件事的处理方法截然不同。 白衣的祭司睁开了眼,他的手从西初的手上移开,抬头看向西初的目光都变得奇怪了起来,他动了动嘴唇,说话好像是一件什么困难的事情,一句话反复斟酌再三:“您与,您身上的咒,是否有……旁的人接触过?” 西初不解地摇了下头,不知他看出了什么来,不过看样子好像是没发现西初身上的秘密,这让西初小小松了口气。 “我学艺不精,瞧不出太多的门道来,只是……您身上曾有他人留下的一些……之力。” 他像是个谜语人,说到关键的地方时就含糊了过去,西初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话,不过看着他说一句听一句,目光总是悄悄让她身旁的摄政王飘去时,西初忽然明白了什么。 昨日被他留下的那块玉西初还带在身上。 他话里头那些不敢细说的地方,应该是与黎云宵有关。 他是北阴的祭司,黎云宵是北阴的公主,黎云宵可能不认识他,但他一定认识黎云宵。 而摄政王是南雪人,一个北阴祭司为什么会听从一个南雪王爷的命令呢?要么他是个坏人,背弃了北阴的坏人,要么就是忍辱负重为了黎云宵甘愿给摄政王卖命的忠诚下属。 西初想,应该是后者,如果是前者的话,何必这么模棱两可说话,她听不明白,摄政王也听不明白。 “那份力量,掩盖着您身上的咒,似乎是想将它藏起来,这个咒,我曾在古籍上看过,当年也曾听大国师讲过,不过这世上着实少见……姑娘可是曾对他人下过咒?” 西初摇了摇头,她不会这种奇怪的东西,给人下咒?这东西想想都觉得很莫名其妙……虽然说她现在整个人的存在也很莫名其妙就是了。 “姑娘可能是忘记了,您身上留存的力量是不会骗人的。我能感受到……任何的力量都是有代价的,您也因此付出了您的代价,您或许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但神灵从您身上收取了这份代价,并且实现了您的愿望。” ……什么东西?西初听得越来越糊涂了。 “您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让您痛苦的事情?容我大胆猜测一番,您或许遭遇过性命攸关之事,在我能够感受的那份记忆里,是痛苦以及无望,你曾经于深海之中绝望沉堕,我想,我想……” 【——■告。】 西初听见了一道锐利又刺耳的声音,大脑霎时间处于空白。 “咳——” 白衣的祭司却吐出了一口血,几乎是没有任何征兆的,他整个人突然跪在了地上,不停地咳着血。 西初被吓到了,害怕地僵在了原地,又在脑子呆愣几秒后匆忙蹲下身,浑身搜了下,一条手帕递到了她的身边,西初急忙接过手然后递给了白衣的祭司。 她询问着:你没事吧? 白衣祭司咳着血,红色的血落在雪地上格外的刺眼,西初看的害怕又着急,祭司只是冲她摇了摇头,反手将嘴角边的血擦去后,露出了个镇定的笑后又继续说着:“无碍的,这是惩戒,神灵为了惩治愚昧无知的凡民降下的惩罚。” 西初茫然。 白衣的祭司却说:“这是神灵并未赐予我们的东西。” “您身上的咒并非无法解除,神灵是很公平的,您得到了什么便失去了什么,同时你失去了什么,也将得到什么。” 西初听不太懂,但她又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祭司说的话,她突然红了眼,抓住了祭司的手,她问着:你知道了什么吗? 祭司没有回答西初的问题,他只是问着:“姑娘,您想要寻回来吗?” 西初点头。 祭司又说:“这或许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并不知道您当初为何要做出这种交换来,您的声音……我也不知神灵为何愿意与您进行这种交换……只是……” 西初听见了什么,她愣愣地看着祭司那双干净的双眼,那双眼中,是茫然恍惚的西初,还有站在她身后一直沉默着的摄政王。 西初张了张嘴,她无声啊了一下,然后又一下。 原来是这个啊…… 无声的眼泪落了下来,西初松开了抓着祭司的那一只手,她冲着祭司摇了摇头,然后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第249章 “你不想会说话吗?” 磬声有点不明白这个奇怪的小鲛姑娘了, 那日白衣祭司来了之后,她便将自己关了起来,旁人进不去, 她也不愿出来。 她那日其实一直在附近看着,她分明是愿意的,可那日祭司说完了话后她又变得不愿了。 于是她便来到了窗前, 询问着屋里头的人。 里头的人看着她,那双眼睛黯淡无光,她好似想要说些什么, 却又只是安静地摇了摇头。 她拒绝着与旁人的沟通。 磬声又说:“那个祭司可以治好你。” 她抿着唇, 又摇了摇头。 磬声猜测着:“你怀疑他?” 摇头。 “那你是不想?” 摇头。 不管她问了什么,里头的人好似只会摇头,没有给过她其他的反应,问久了, 磬声也觉得累了, 她看着屋里头的西初, 想着若是旁人在这里的话会是怎样的呢? 从前陛下也不爱理人,那时是萧光莹与昭乐一起将陛下哄骗了出去, 萧光莹跟在陛下身边很久了,陛下还只是皇女的时候,萧光莹就在陛下身边了。 陛下那时也惦记着一个人。 萧光莹说,那是个丑丫头,哪哪都丑,她曾被火烧过, 因而面容丑陋不堪, 能吓得小儿啼哭,她还不会说话。不会说话, 也写不得字,她的手又因受了刑罚,握不住笔。 陛下为了她去学了很多东西。 很多本无需学习的东西。 只是后来,丑丫头死了,陛下变得不爱说话了起来。 丑丫头于陛下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那是只有陛下才知道的事情。 磬声说着:“你想要出去吗?” “外头很热闹,很多人在集市上,有很多的表演,行走江湖的艺人会在街头卖艺,有会喷火的,砸石的,跳圈的,转盘的——很多,很多,你想去看看吗?” 这次西初连摇头都没了,她伸手关上了窗,将磬声关在了外头。 也将她的声音关在了外头。 屋里一片寂静。 距离白衣的祭司到来已经过了两日了,这两日西初没出过门,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 西初也不是故意想要这种闹情绪。 只是,讨厌的情绪忽然就涌了出来,怎么都消不掉,西初没法控制那些糟糕的情绪冒出来,它们充斥在西初的大脑之中,让她看到旁人就觉得无端的生气与委屈,那很糟糕。 西初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总是一而再地冒出一些让她开心的事情来,又很快的将这些事情一一都消除。 它们好像是故意的。 故意在让西初变得不开心。 窗外的磬声又说着:“如果你想要出去的话,那就摇一声铃,不想要的话摇两声。” 西初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铃铛,她沉默着解开了铃铛放到了桌上,走了两三步后,西初又回身将那个铃铛抓了回来,她晃了两下铃,然后朝着冰冷的床榻走去。 西初缩上了床,用被子将自己盖的严实。 她没有躺下,就只是屈着双腿裹着被子。 西初还能摸到自己腿上未好的伤,白日里的她总像个正常人,正常的行走,正常的与人说话聊天,正常的……正常到西初有时候都会忘记这份疼痛。 好难过啊。西初想着。 但是不能一直这样子难过啊,要快点快点好起来才行,要快点快点积极去面对这个世界才行,要快点快点对着其他人露出个微笑才行。 可是笑不出来,笑不出来,西初怎么都笑不出来。 西初攥紧了被子,她低下头,无声地哭泣着。 该怎么办,要怎么办,西初才能快点好起来呢? 又过了一日,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 黑暗的房里透进了光,孤裳让人将所有的窗户打开,光刺痛了西初的眼,她微微朝外睁了下,然后用手遮去了光。 孤裳领着人走到了床前,她说:“王爷说,若是能治,便治。” 西初没讲话。 白衣祭司站在了孤裳的身后,他与孤裳一番眼神交流,搬了张小凳,坐到了床前。 孤裳领着人走了出去。 门被再次关上,外头喧嚣的风从窗户爬了进来。 西初抓紧了自己的小被子,白衣祭司站在她的身前,自言自语说着:“在北阴多年,我第一次看见殿下的力量,您对殿下而言,想必是很重要的人。” “王爷说让我治好您……我应当问您一声您想要被治好吗?只是,我应当按照王爷的命令行事,您身上也有殿下的痕迹,殿下她……殿下她也是想要治好您的,我也应当满足殿下的愿望。” 他说了这样的话,西初这才抬眼看他,白衣祭司的后一句话落了下来:“姑娘,您的意愿并非是我需遵守的。” 西初抓着被子,轻轻摇了摇头,不要。 不要。 不要。 她拒绝着。 无声拒绝着。 白衣祭司却没有将她的拒绝放在眼里,正如他一开始所说的那样,西初的意愿并非是他需要遵从的东西。 西初往后退去,身后是冰凉的石墙,西初好像没什么地步退了。 她想她会被这个人揭穿身份,然后西初会成为阶下囚,被人关起来,就和那些人关着她时一样。 西初心中忽然升起了几分的恐慌。 该怎么办? 她抓起了床上的枕头丢向了白衣祭司,白衣祭司脑袋微偏,躲过了西初的攻击。 随着枕头落到了地上,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响了起来。 白衣祭司朝前走了一步,他伸出手,有光自他的掌心显现,空气中好似有什么在流转,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地汇聚在了一块。 一把利刃破空袭来,从白衣祭司的脸颊擦过,在他偏头的一瞬,利刃刺入了坚硬的石墙之中。 磬声站在了窗外,还保持着投掷的动作,白衣祭司看过来时,磬声也只是冷静地收回了手,对上他投过来的气恼目光。 “我可是在帮她。” “她满脸都写着不愿意,你没看出来吗?”磬声冷声说着。 来时的那个夜里,朱槿对她说,帮帮她。 朱槿说保护好她,不要让她去做了自己不愿的事情。 磬声想:她那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就已经猜到了今日会发生的事情。 磬声不知道,但她知道,她接受了朱槿的请求,那么就要保护好朱槿在意的这个人。 纵使她在朱槿心中是雨宁的代替品,纵使朱槿再也无法从雨宁的世界中走出。 磬声从窗外翻了进来,白衣祭司看着她,很是无奈,“您这样子,我很难与王爷交代。” 磬声没说什么,她只是亮了亮手中的武器,锐利的刀身上闪着银色的光,白衣祭司退了一步,讪讪道:“这都是为她好。” “出去。” 白衣祭司又说:“您不如去与王爷说一声,我定是不会再动的。” “出去。” 白衣祭司对她有着忌讳,他不甘地往西初所在的位置看了又看,他没能看见西初,看到的只是磬声那张冷漠异常的脸。 这是他惹不起的人。 一个沈雨宁倒也不是得罪不起,这人背后站着的西晴皇室才是他惹不起的对象。 他心中百般不甘,临走前丢下了一句:“这也是为了小鲛姑娘好,磬声姑娘往后指不定还要来寻我为她医治。” 磬声没搭理他,目送着他出了门,她才去地上捡起了那串铃铛,她拿着铃铛走回床边,伸出手将铃铛递给了西初。 西初看着她手中的铃铛并没有动,床边的磬声却说:“我与你说一声铃便是出去,二声铃是不出去。今日铃铛响了一次,那么便是出去了。” 听着这话,西初仰头看她。 “有什么想说的便说,你整日憋着,我就算看得懂你在说什么,也读不懂你的心在想什么。我不是沈雨宁,瞧不出你的脑袋瓜子里装了些啥。” 西初心里头低落,她不想出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将自己的膝盖抱得更紧了些。 边上的磬声却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了西初的手腕,将她往外拽了些。磬声也不敢太用力,小鲛姑娘细皮嫩肉的,她看着就觉得自己轻轻一握便能折断她的手腕。 “走吧。” 西初单手晃晃,着急地说:不可以。 “是不可以还是不想去?” 西初没回答,磬声又说:“你是摄政王的客人,可不是什么阶下囚。我带你出去走走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晚点便会回来的。” 这还是西初第一次听她说了这么多的话。 西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这个人的行为奇怪极了,不符合常理不符合逻辑,为什么西初不开心就要跟着她出去走一圈,为什么她要这样子来哄着西初? 在排除了那些莫名其妙后,西初是有被哄到的。 虽然磬声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知道西初在为什么不高兴,但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与她本人毫不相符的方式来试图让西初变得高兴一点。 西初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回拽了拽自己的手,磬声不高兴地看着她,警告着:“不要耍性子。” 西初有点难为情,小声说着:衣服没换。 磬声:…… 第250章 最后是磬声冷着脸去唤了其他人进来给西初穿衣, 从西初说出那句话后她好像就自动把西初默认成连衣服都不会自己的废物中的废物,西初有点被打击到。 哪怕她积极着要自己穿衣服,磬声站在一旁冷冷地递过来一个眼神, 好似是在说:废物就老实当好自己的废物,不要浪费时间折腾。 西初一下子就蔫了。 说是出门,不如说是外出放风, 因为除了她们两个人以外,还跟上了孤裳和其他人等,美其名曰热闹一些。 西初觉得很不自在, 好在她们并没有贴身跟随, 这让西初小小松了口气。 出入庄子依旧是乘坐的马车,只是这次没在马车上待多久她们就下了车。 庄子建于山腰,山下自成一个热闹的集市。 向来也是,如果建在荒山野岭的话, 平日里送进庄里的那些新鲜果蔬恐怕一样也见不到。 今日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集市上有零散的摊贩叫卖着, 甚至有些摊贩都准备收摊回家去了,她们这一趟确实是有些晚了。 赶集一般都是早间人会多些, 到了黄昏大多回去了,更别提现在已经入了夜。 夜里集市上更多的是卖艺的江湖客,摆了个锣在地上,他们在划出的小场地里表演着各般武艺,引得路人连连叫好,但是扔进锣中的铜板并不多。 今天的人也少, 西初想象中的集市应当是人挤人的, 很多人围在这里看戏,她需要穿过重重人海才能看到里面的人。 “这对兄弟在这里卖艺很多天了, 他们这种人寻常百姓也只是看个新奇,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没人看了。” 西初扭头看向了身边的磬声,磬声被她这么一看,又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开了口,她懊恼地扭过头,犹豫了一下,给西初解释着为什么:“又不是人人都知道见好就收,况且这是被划分入摄政王管辖中的地方,不愁无人。” “南雪国境内,无人不想讨好这个摄政王。” 西初兴趣寥寥地点了点头,她左右看了看,出了喷火卖艺的摊子,拉着磬声的手就朝着还燃着灯的摊贩走去。 是一个还在做糖画的摊子,西初的眼睛一亮,磬声那算不得高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要一个糖画,就她这样的。” 糖画人高高兴兴应了一声,瞅了西初两下之后就用糖画了一个简笔的西初,西初看着自己慢慢成型,无声地哇了两下,在摊主的夸赞下接过了糖画西初。 西初舍不得咬,高高兴兴举着糖画走向了下一个摊子。 濒临收摊,西初看见了一个还没有一点收摊动静的小摊子,围了不少人在跟前,西初好奇踮了踮脚,磬声就拉着她的手走了过去。 是一个射箭的摊子,射中了红心就能得到奖品。 西初顿时就不好奇了,射不中的,弓箭多多少少都被动过手脚的。 她摇摇头,就要钻出去,磬声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精致物品,“来都来了,试试。” 西初歪头看她,今日与她出来游玩,磬声难得换上了一身不太利落的裙装,头发没有怎么打理,只是随手用发带束起。磬声平日里都是一副随时要藏起来的打扮,像是西初刻板印象里总是给反派打工在阴暗角落里应话的那种影子人,而影子人磬声正盯着那墙上的奖品,饶有兴致地问着她:“想要什么?” 西初想了想,指了指墙上的一根玉簪。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就喜欢这种玩意。”磬声挑眉,嘴上说着嫌弃的话,但又与摊主交流后拿起了摊上的弓箭,她挽弓的姿势很漂亮,西初不太懂这东西,只觉得她拉开弦的时候让人忍不住都要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 然后—— 咻的一声。 听着声音看着姿势像极了百发百中的厉害角色。 西初扭头看向了弓箭射中的地方。 她射歪了,并没有很梦幻的开局就正中红心,开启一个大杀特杀的玛丽苏现场。 不过磬声并没有因为没射中就懊恼地丢开弓箭,她好似早就知道了自己会射偏,又很快拉开了第二支箭。 摊主夸了磬声几句,将她得来的奖品送到了磬声面前,磬声用下巴点了点,摊主识趣地将玉簪送到了西初的面前。 簪子通体晶莹剔透,西初一样就看到了它,好看的东西总是能够引来别人的第一眼注意。 “走吧。” 西初指了指那个弓箭小摊,刚刚还在观望的人因为磬声的举动纷纷拿起了摊子前的弓箭,他们跃跃欲试,都想拿下一个好彩头。 你不继续玩吗?西初问着她。 磬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来,“为何要继续?” 西初想了想这个被丢回来的问题,她给出了一个自己也不太确定的答案:因为你很厉害? “那你还有想要的吗?” 西初摇摇头。 “那就没有什么好继续的了。” 西初一手抓着自己的糖画,一手抓着簪子,她说着无声的话语,同时用着双手比划着:可是刚刚好多人都在哇哇哇呢,刚刚的你超级—— 磬声的手落了下来,按住了西初的脑袋,遮住了她闪闪发亮的双眼,西初听见磬声那算不得友善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若是会说话一定叽叽喳喳吵死个人,怪不得之前能和雪青玩到一块去。” 西初顿时就撇了撇嘴,她晃晃脑袋,将磬声的手甩开,自己大步朝着前头走去。 磬声无言,正跟着她的脚步一同往前,西初又折返了回来,她三步化作两步,在磬声的跟前停下。 磬声不解看她。 西初仰头,示意她蹲下来一些。 磬声疑惑着,蹲了下来,与西初的身高持平。 然后西初踮起了脚,将刚刚磬声得来的簪子插进了磬声的发间,在磬声错愕的目光中,西初哼哼了两声:既然都打扮的这么好看了,那再加点好看的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一说完话,西初立马就转身朝前大步走去。 说实话,西初有点害怕被磬声叫住然后被她说什么自己不需要这东西,西初觉得自己会很尴尬的,当然了这么送东西西初也觉得很尴尬,不说这是拿别人家的东西送别人,光是在这种情形下送东西—— “小姑娘——” 就很尴尬了……西初停下了脚步。 “小姑娘,要不要算算姻缘啊?” 西初转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个留着超长白胡子的老头,戴着破旧的帽子,支了个摊,摊边插着的幡上写着四个大字:算命先生。 西初上下打量着他,看着他下巴处微微翘起的一角,想着这个地方的江湖骗子有点水平不高,胡子都不知道买好一点的粘粘,摸两下接口处都起来了。 西初不大想搭理,对方又叫唤了两声,“我一看姑娘面相,就知姑娘如今身陷桃花债,姑娘如此面相,老朽平生少见……” 西初一扭头,就要走,算命先生又说:“不妨让老朽为姑娘卜上一卦,不收钱。” 西初想了想,捏着自己的糖画人走了过去。 她在小摊前坐了下来,算命先生给她递了支笔,让她在面前的白纸上写字。 “姑娘写个名字吧。” 西初握着笔,又看了眼面前的算命先生。 名字? 她犹豫着,磬声在她写字的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等磬声接近,西初已经写完了字,将纸张反转朝向了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摸着自己的假胡须,故弄玄虚地点着头,听着西初的动作睁开了眼,他本是信誓旦旦的模样,却在睁眼的那一刻血色尽褪,他的嘴唇微颤,“姑娘你怕不是在吓小老儿,这可算不得算不得——” 算命先生起身,连连摆手,自己摊上的东西也不管了,急忙就走开了。 西初还愣着不明白对方为何是这个反应,那头磬声看着他们的奇怪举动已经伸出手拿过了那张写了名字将摊主吓跑的白纸。 “你为何要写这个名字?” 我初学南雪文时,旁人教我写的她的名字,她说她出嫁时家中妹妹还小,便借故让我写了她的名,我应允过她不会忘的,刚刚那个人说写一个印象深刻的名字…… 西初活了那么久,有过那么多个名字,但是那些名字都不能写出来,西初不想冒那个风险,除了那些个名字以外,印象深刻的也就是这个名字了,旁的名字都不能写,唯有这个名字算得上安全。 磬声捏着纸张的一角,看了一会儿,犹豫着拿出了火折子就要将其烧尽,又在火苗窜起的一瞬间,将火给灭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把纸张揉成了团,叮嘱着:“以后莫要再写这个名字了。” 西初问:为何? “■■■■■■■■■■■。” 西初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 “你真的是■■■吗?这可是■■■,■■■■■。” 西初没听见,磬声的嘴巴一张一合的,西初愣是什么都没听清,是那道古怪的声音遮掩住了磬声的声音亦或者是西初的耳朵被人捂了起来,她没有听见磬声的话。 那是,藏着什么秘密的名字吗?她怔怔地看着磬声捏着纸团的那只手想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0-260 第251章 时间太晚了, 周围的人慢慢撤了摊,街市也变得冷清了下来,西初的脚步也变得缓慢了下来, 逐渐离去的人都在往家的方向走去,而西初一天的末尾是回到那个庄子里。 像是笼子里的鸟,主人高兴了打开了笼子, 但是飞不远,它的脚上被绑上了链子,它只能飞翔在笼子的周围, 等主人一叫唤, 又得回到笼子里去。 西初没有家。 在这个世界她没有归属感,认识的人与事在死亡之后就会被刷新,迎接她的是陌生的人与事,费尽心思去建立的人际关系永远都在被重新清除的路上。 西初停下了脚步。 她们走到了这条热闹长街的尽头, 这边没有任何的灯火照明, 前方只有无尽的黑暗。 随后, 她听见唰的一声,磬声在她身旁点燃了火折子, 微弱的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磬声那算不得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要过去吗?” 西初沉默着看着那漆黑的道路,哪怕有光照耀着,依旧只是一小块地方的光亮,她摇了摇头, 拒绝了磬声的提议。 今日的游玩到此画下了句号。 西初回到了马车, 磬声与她一起坐在马车内,车夫驾驶着马车缓缓前行, 身下晃荡的感觉让西初悄悄动了下,她掀开了帘子,往外头看去。 刚刚走过的街市在抛在了身后,她们距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远,马车驶向了回庄子的道路。 西初眨了眨眼,放下了帘子,重新坐回去时,磬声冷不丁说了一句:“又不是不能出来了。” 西初抬眼看她。 “想出来就出来,你是客。”磬声的语气硬邦邦的,听着很生硬,不过西初知道,她是在哄西初开心。 西初想,这个世界上好人总是居多的。 她总会在某时某地,遇见一个又一个待她好的人。 西初开心地弯了弯眉眼,说了句:谢谢。 磬声没吭声,只是稍微扭过了头。 到庄子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庄子外停了一辆陌生的马车,不知道是谁的,随行的丫鬟们看见这辆马车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孤裳更是直接走到了西初的面前,指引着她入庄的方向。 “小鲛姑娘往这边走。” 就像是要避开什么。西初又特意去看了那辆马车一样,很简朴的马车,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像是集市上会售卖的普通马车。 西初的小动作被孤裳看在了眼里,她又低低喊了一声:“小鲛姑娘。” 西初乖乖收回自己那好奇的目光,跟着孤裳的脚步回去。 她面上不显,心里头却一直在想:会让孤裳这么忌讳的人,会是什么人呢?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西初沐浴更衣完坐在床上也没有被打消。 直到伺候她的孤裳要熄灯前与她说了一句:“小鲛姑娘,王爷现下不在庄子里,那人若是与姑娘起了冲突,便是孤裳,也只能护小鲛姑娘一个性命无忧。” 她用了只能,这让西初很难不乱想。 意思是她只能保证西初能够活着,没有什么生命威胁,但是不能保证其他的,比如那些不影响到她活着这件事发生的事情。 西初拉了下盖在自己身上的小被子,想着这辈子真是意外居多。 闭眼睡下时,西初又想起了今日在那算命摊前的事情。 她写了一个名字,算命先生吓跑了,磬声又说了她无法听到的话,这是什么呢? 那个名字代表了什么呢?这是西初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这种好像触犯了世界禁忌,以至于被消除的感觉。 这个名字一定代表着某个秘密,某个与她一直不断重生相关的秘密。 西初想,世界好像就是喜欢这么无理取闹,明明她现在已经不再去找什么为什么了,那些事情却突然冒了出来,像是在故意引导着她去探索。 第二天还未完全清醒时,西初听见了外头的声音,很吵,女人尖锐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期间没有旁的人的声音,只有她恼怒的谩骂声,肆意地辱骂旁人。 西初转过头,便彻底醒了过来,她坐起身,那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些,西初皱着眉头下了床,一步步朝着门口走去。 在她将要到达门口时,那扇挡住了那道声音的门被人推开了。 光从外头照了进来,西初抬起了手,遮住了照射到双眼上的刺眼阳光。 模糊的女声悄然响起,等她放下手时,一只手狠狠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她听见那道锐利的声音落了下来。 “又是你,又是你,阴魂不散——” 随着手被拉开,西初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漂亮的脸,此时却因为愤怒变得狰狞扭曲了的脸。 那是西初曾经见过的那张脸,指使着下人将她丢进冰冷的湖水之中,害得她死去,又让她满心期待过的一张脸。 那是黎云宵的小姑姑。 那个占据了真正小姑姑身体的坏人。 她气恼地叫唤着,孤裳在此时来到了西初的身边,她轻轻拉扯了西初的衣角,让西初退至她的身后,同时她迎面对上了暴怒中的黎郡主。 “郡主,这是王爷特意请来的贵客。” 黎郡主嗤笑一声:“贵客?你觉得本郡主瞎了吗?那日在黎云宵那里,我分明见过她,她就是黎云宵专门请回来的狐媚子,这个贱人,这张脸——可真是,真是——来人,给我抓住她!” 她气恼极了,什么胡话都冒了出来,与她随行的人却极其听话,在她的吩咐下达的同时,就走上了前,隔开了护着西初的人。 在一左一右将西初拉住时,又有侍从弯着腰将一把精致的匕首送到了黎郡主的面前。 西初只在最开始挣扎了下,两下过后就放弃了挣扎,她看着穿着白衣的黎郡主逐步靠近自己,而后凶狠地取出了匕首。 黎郡主怒气冲冲地握着匕首朝着西初的脸上一划,西初适时闭上了眼,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但西初还是听见了血液流淌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一只手挡住了她的脸。 是被人拉开了的孤裳伸出了手。 西初扭头看向了她,孤裳紧抿着唇,这点伤对她来说似乎并不算什么,相反在匕首划伤了她的手后,她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西初不明白,只是黎郡主在发现自己伤错了人后,气恼变成了惊恐,随后又变成了无边的恼怒。 “你竟敢,你竟敢——贱婢,给我拖下去。” 那几人领了命,抓住了孤裳将她带了出去。 这场牵扯到西初的闹剧莫名的开始,又莫名的落下,并没有人来救下被带走的孤裳,这个地方除了那些安静的婢女后就只剩下了对她满眼憎恨的黎郡主以及西初自己。 “你别以为今日你躲过去了,明日便能躲得过去。”面容精致的黎郡主放着狠话,她面目不再狰狞的模样倒真有几分摄政王爱慕的小姑姑的模样。 至于她到底说了什么,西初没怎么听进去。 毕竟这件事和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见西初无动于衷,黎郡主又说:“她是我的。” 西初没讲话。 黎郡主气恼地瞪了她好一会儿后,带着自己带来的人又离开了。 她们一走,屋里头才恢复了安静,几个婢女木然地去打扫着屋里,不管是谁都没有往外走一走,看看被带出去的孤裳。 西初走了出去。 孤裳躺在了冰凉的地上,她的手边都是血,原先干净的侍女服上全是泥印子。 那些人真的打了她,西初走近了些,蹲下-身去瞧孤裳脸上的红印子更盛。 她垂下眸子,双手捧起了孤裳还在流血的手臂,用着随身的手帕给她擦去了上面的血渍。 西初小心为她清理着伤口,匕首划伤的地方很深,看得出黎郡主下了很重的手,她是真的想要毁了西初的脸的。 血虽然止住了,但是疼痛是西初无法止住的东西,她缓缓将孤裳的手放下,看着孤裳专心盯着自己的模样,西初微微好奇地问了一句:她是你故意引来的吗? 这种场面,西初上一次也遇到了。 那次也是像现在这样子。 黎郡主突然来到她的面前,突然对她发了狠话,突然要打她,突然有人护住了她—— 然后,第二天她就见到了那个摄政王。 西初知道孤裳看不懂,问了也是白问,不过在她出口的那一瞬间,婢女微微睁大了的双眼好似透露着什么。 西初不高兴地抿着唇,想生气走开,又觉得趴在地上满身伤的孤裳可怜。 但西初又觉得西初也很可怜。 她生气了一会儿,说:下次不要再这样子了,想试探什么又不一定需要玩什么苦肉计,很容易被看穿的。 * “磬声不曾出手,那匕首离小鲛姑娘仅有一指的距离,她都不曾出来。” “今次郡主突然到来,想必是庄中的人泄露了什么消息,昨日奴婢便已经派人着手处理此事了,想必今日……”孤裳还想再说些什么,坐在主位上的人打断了她的话,她跟着停住了尾话,等待着对方的指令。 “此事并非她们所为。” 一个大胆的想法陡然冒了出来,孤裳心中讶异,那话将要冒出时,主位上的人突然笑了起来,她好似在问,又好似从未问过,孤裳只听见一声模糊的低喃。 “沈雨宁如此护着她,是因为那是……雨宁吗?” 第252章 东雨人一直便有前世之说。 他们认为, 人皆有前世与来世。 此世死去的人将会拥有着来世,对此世人念念不忘之人会因为此去往东雨寻找那人的来世,企盼能与那人再续前缘。 人皆贪婪, 拥有了便想一直拥有。 正好比,东雨的皇帝。 究竟在那帝位上坐着的,究竟还是不是最初的那位帝王了, 殷家人一手遮天,千百年来,外间众说纷纭, 关于殷家的猜测并非全无, 只是其他三国巴不得东雨便这样一直下去。 孤裳也曾听说过东雨之说,也曾见过。 那时她还在摄政王身边伺候,跟着她去往东雨时,路过霜雪城便见到过。 那是霜雪城中有名的一个富家公子, 富家公子与一少女青梅竹马, 只是年轻时富家公子对少女并不上心, 少女整日追着他,他瞧都不瞧她, 后来少女病逝,富家公子惊觉自己对少女的感情,只是佳人已逝,再难挽回。 此后几年,富家公子郁郁寡欢,而后去了珩京, 只盼能与那人再遇。 殷家的人给他指明了方向。 富家公子便寻了过去, 他找见了少女,富家公子很快便将她迎娶过门, 他们二人结发为夫妻,富家公子待少女很好,哪怕这一世少女的名声并不好,是当地有名的恶女,坏事做尽,手头上虽不曾沾过半条人命,不过却有许多人因为她的命令死去。 听闻过去富家公子喜欢的少女极其善良,便是在林间见着了受伤的兔子都会掉泪心疼,如今的少女与过去的少女全然没有半分相似,富家公子却像是着了魔般,一颗心全然放在了少女身上。 一年后,孤裳陪着摄政王前往东雨,路过霜雪城时听闻,富家公子疯了。 好奇打听了下,富家公子所要寻找的少女转世早早便死在了他的妻子手中。 这一年的恩爱仿佛成了笑话,他不曾认出所爱之人,因着旁人的三言两语,便以为这与对方毫无半点瓜葛之人便是她。 孤裳也不知那是真是假,只觉得这事可笑。 东雨人可笑。 现如今—— 孤裳停驻在了拱门之外,看向了里头,平日里少女会坐在树下,她双手捧着本书,被雪压弯了的枝条垂了下来,一点点的雪抖落,铺了她捧着的书满页。少女仰起了头,还没做什么动作,枝条上的雪梭梭落了下来。 她被砸了个正着,连连捂住自己的脸,不好意思地露出一点指缝,见无人注意她这才安心放下手。 然后悄悄挪了个雪,拂去书上的雪,只是这一次的注意力没有那么专注了,她时不时还会用余光去偷瞄头顶上的雪。 分明满脸都写着怕它落下来会被砸到,可自己又不离开那里。每当这时,孤裳的嘴角总会微微弯起,一抹嘲讽的笑跃于脸上,在未被他人发现前又被抚平,换上了平日里一贯的温柔假笑。 她生得好看,不似凡人能拥有的相貌,就算是养在皇城中的公主郡主也没有这般精致容颜,她是孤裳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她很柔弱,还是个哑巴,这般姿色于她而言便是灾难。 不过她很幸运,遇见了黎云宵,所以那些祸事不曾降临在她的身上,如今更是因为黎云宵被摄政王庇护着。 孤裳并不喜欢她。 天真的人都活不长久,对他人抱有过多善心的人活不长久,不知好坏的人活不长久。 她全身上下仿佛都好似写着找死二字。 与她相处时,她总是在说些天真的话。 摄政王喜欢天真的人,许是自己从未拥有过,因而向往着。 孤裳倒不是这样的,她见着天真的人便想着去破坏。 而现下。 树下并没有人。 平日里熟悉的身影并不在那里。 那位名叫小鲛的天真少女夜里突发急病,此时正躺在屋中,山脚下的大夫全都被请了过来。 说是全部的大夫也仅有少少的两位,他们进去后便摇着头出来,两个人皆说趁人还有一口气在,早做打算吧。 她要死了。 孤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什么都还没做,怎么短短一会儿时间不见,那个生着气还在对她说着不要用苦肉计了的家伙怎么就要死了呢? 孤裳推开门。 少女躺在了床上,婢女正候在床边,时不时给她擦去额上的冷汗,她好似很痛苦,睡梦中都是皱着脸,蜷缩着身体。 若是会说话的话,只怕她都能听见她一直在叫嚷着疼了。 孤裳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昨日有人将黎郡主引了过来,她们借计让黎郡主来到了小鲛的面前,她又以身为饵试探了一番,再之后她去与摄政王回禀,摄政王猜测小鲛是沈雨宁重要之人。她心生一计,便打算对小鲛动手,让沈雨宁自己暴露,只是还不待她去做些什么,便听婢女匆匆来报,她说:小鲛姑娘昏倒了。 当时摄政王脸色有些不太寻常,不知想起了些什么。 孤裳已来不及思考那些,在摄政王的吩咐下,她去寻了大夫,去抓了那个白衣祭司,只是他们全都只会摇头。 真奇怪。 就连北阴的祭司都摇头了,定然是他废物,不然怎会连一小小的热症都无法医治呢? 再后来,磬声昨夜连夜下了山,想来此时应当在王城中与她的主子禀告着在这庄子上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小鲛的事情。 会怎么做呢? 按照王爷的猜测,小鲛是沈雨宁重要之人,那么听闻她出事,定会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可孤裳觉得此事蹊跷极了,小鲛若真是沈雨宁重要之人,当初又为何要将她送至王爷身边呢? 亦或者说,像她们这种人都是不懂得珍惜身旁之人的人?非得等到他人出点什么祸事了,方知要珍惜?就与她曾经遇见过的那个富家公子一样? 孤裳让婢女退了下去,自己打湿了毛巾,给西初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她轻声说着:“小鲛姑娘不是方说过,苦肉计是很容易被看穿的吗?” “我明明什么坏事都还没来得及干呢,你怎么就要死了呢?” * 王城,沈府之中。 磬声连夜下了山,入城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她便骑着马入了城,待到沈府已经快到晌午,她着急下了马入了府,见到了雪青面对她惊喜的呼唤磬声也只是抓住了她的手腕询问着她朱槿在哪。 雪青愣愣给她指了个方向。 磬声着急跑了过去。 书房中还有旁的人在,她突然闯入,屋里头的人都闭了声,雪青着急跟了过来,指了指磬声,道:“姑娘,磬声她突然回来了……” 朱槿对书房中的人点点头,示意他们先下去。 无关的人一走,磬声立马说起了庄子里发生的事情。 小鲛昏迷了。 突然就昏了过去,没有任何征兆的,大夫们都说无力回天,怕是这两日也撑不过去了。 朱槿并无太大的表情变化,她好似在听一个陌生人的事情,这让磬声小小地皱了下眉,她忍不住说:“我原以为你那日对我说出那番话来,她在你心中便是极其重要之人,她还比不过一个死了的人吗?” 朱槿很是平静的讶异了下,她不解地看着磬声,似乎很不理解为什么磬声能够说出这样子的话,“小鲛是小鲛,雨宁是雨宁,我从未将小鲛看作过是雨宁的替代品,她与雨宁不同。” 这是磬声不喜欢的话。 她闭上了眼,犹豫了下,再睁开眼时又变得坚定了起来,她说:“我昨日看见她喊了一声朱槿。” 朱槿一愣。 磬声又道:“你都将此事告知她了,我以为她对你来说应当是极其重要的人,如今想来是我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来寻,你当日让我跟在她的身边守着她,如今她病了,我确实应当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再来寻你方是对的。” 被她指责的人愣了好一会儿后,忽然笑了下,反问了一句:“你在为她抱不平吗?” 这次反而是磬声愣住了,她皱起了眉头,又见面前这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开了口:“小鲛是个好姑娘,你会喜欢她也并非是什么稀奇事。” 磬声皱着眉看着她,只见她眉眼弯弯,笑容却不达眼底。 磬声气恼,转身出了门。 她一走,听了个全程的雪青看着磬声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朱槿,她心中不安,忍不住便问了一句:“姑娘,你为何不去呢?” 朱槿收回视线,却没有去看雪青,她只是轻轻摇了下头,回答着:“雪青,我不能去。” 雪青又问:“因为小鲛不是雨宁吗?” 朱槿笑了笑,喃喃道:“是啊,正因为她不是雨宁。” 末了她又问:“你在怪我吗?” “雪青永远都不会怪姑娘的,只是姑娘明明满脸都写着担心小鲛,雪青不想让姑娘后悔。”雪青摇着头,她并不想让朱槿为难,只是抬眼去看她时,隐隐见着朱槿唇角边的嘲弄笑容,她好似说了一句什么,极轻极轻的一句话,雪青听得并不清楚。 “我若是去了,怕是才要后悔。” 第253章 今日有些冷, 天阴沉沉的,瞧着像着要下雪了,少女小心地抱着外袍穿过廊道, 期间与府中的下人相遇时,他们纷纷停下喊了她一声,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少女也跟着停下脚步, 冲着他们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快步走向了内院,行至院门, 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平日里鲜少见到的人突然来了这个偏僻的小院里,这让她有些意外。 她的目光从守在外头的那些侍卫身上扫过,最后抱紧了自己怀里的衣服,给自己打了口气, 然后硬着头皮从侍卫们跟前走过。 她并没有被拦下来, 那些人就跟没有看到她一样, 目不斜视。 她得以进入了院中。 自打她被姑姑看上领到了身边,府里头的人待她的态度便变了许多。 她也知自己现下的一切都是姑姑给的, 哪怕姑姑有时待她并不好,她也知姑姑才是她最该抓住的人。 姑姑会是她最大的靠山,只要她没有做出让姑姑生厌的事情,她能在姑姑身边待着享尽荣华富贵。 她也知道姑姑身边受宠的不止她一个,在她之前还有着很多人,不过她们都没了。 怎么没的呢?大概是惹了姑姑不快, 分明是讨姑姑欢心的工具, 却做出了惹姑姑不快的事情,这当然是活不长的啦。 少女弯了弯眉眼, 将怀里的外袍抱的更紧了一些。 她可不一样。 她最听姑姑话了。 “她养了个姑娘,黎云宵待她很亲近,之前在王府中的时候我便见到过她,前些日子她离了府,我便以为只是寻常朋友,可你知道吗?我在庄子里见到她了。她偷偷将那姑娘藏了起来,所有人都拦着我,说那是她的贵客,她这些年来哪如此过?” 有声音从屋里头传了出来,少女不敢再靠近,但心里头好奇,这个声音她很是熟悉,是郡主的,只是郡主和姑姑不太对付,甚至从来不愿意踏入这里。 府里头的气氛很奇怪,她们两个一为主一为仆,身为主子的怕极了身为奴的,而府中的人明知此事,却从未有人敢于站出来指责姑姑的欺上。 她好奇但却不想因着这份好奇丢了姑姑的宠爱,因而退了两步,下了阶梯,站在院中等着里头的郡主与姑姑讲完话,自己再进去。 她离得远了,里头的声音也远了一些。 “你便不会觉得不甘心吗?若不是那事,如今得她喜爱的应当是你最疼爱的小郡主啊。” 环翡抬眸看她,不冷不淡地说着:“你不过是嫉恨谢清妩看不上你。” 愤恨中的黎郡主一顿,满心的怒火都在环翡的冷漠中消了大半,她的胸口大幅度起伏,异常的恼怒在心中跃动着,脑子却明白对方并不是自己能够随意处置的家伙。 她想了又想,放轻了语气:“我是,可我说的也不是假话,她留着我,你留着我都是因着小郡主,可如今她心里头装着的都是一个小丫头,她轻而易举就将小郡主丢下了,你并不会为小郡主——” 她想挑起环翡的情绪,于是千方百计表演着,而瞧着她这场拙劣表演的观众注意力全然不在她的身上,在她逐步推进将要抵达高-潮时,观众忽然打断了她的表演。 “小除。”环翡突然喊了声。 黎郡主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瞧去,外头不知何时蹲了个人,她离屋里有一段距离,也不知道她们的对话,她听了多少。 蹲在地上的人很快就站了起来,她欣喜地转过了脸,黎郡主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带着笑的模样与过去那些曾经消失在她面前的那些人很是相似。 啊,又是一个“小初”。 她想着。 “姑姑!”小除小步跑进了屋里,经过黎郡主身边前,又与黎郡主问了安,随后到了环翡的身边,她满是笑容地将怀里头的东西往环翡手边塞去,面上高兴地说着:“姑姑你看,小除特意做的。” 环翡没有细看,甚至只是扫了一眼,她便对着小除说:“这种事情不应你来做。” 那话中带了一丝的冷意,黎郡主听得出她的不高兴。 这些年来她养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初”,希望她们与小郡主一般,自己又对着她们做不到待小郡主那般。 黎郡主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可与她一起的环翡也是个笑话。 “可是姑姑待小除这么好,小除也想给姑姑做点什么,小除什么都不会,就只能跟着绣娘学一下这个。” “你不该。”环翡当即就冷下了脸,话语中的冷漠让小除闭上了嘴,她战战兢兢地抬眼看她,低声说了句:“小除知错了。” 环翡又说:“你不该说错了。” 小除不敢说话了,怕自己说多错多。 黎郡主在旁看了一会儿,眼里起了几分的嘲弄,在二人的气氛即将平和下去后,她哎呀了一声,“我记得,上次那个,叫小出吧?明明在你三令五申之下还闯入了那里,就连小郡主的牌位都摔了——” 她故意的一句话惹来了环翡的注视,环翡很讨厌别人提起那些个“小初”,尤其讨厌之前的那一个,不知是因为自己格外喜欢那个“小初”,还是因为那个“小初”摔了里头的牌位。 环翡冷声道:“你应当知晓你这是沾了谁的光,若不是她,你恐怕。” 她并不想见到这个人,甚至厌恶于从外边传来的那些北阴郡主爱慕摄政王的流言,她的郡主不该与那个道貌岸然的小人有任何牵扯,哪怕一个假人也不该。 黎郡主却说:“可若没有我,来到这里的便是她。” “你觉得,你是她的恩人不成?” 这么一句话落了下来,黎郡主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与她辩驳,她的手一点一点悄然握紧。 在她们争执之中,倚靠在环翡怀里的少女无辜地看了过来,那般单纯无辜的模样好似在嘲笑着她。 黎郡主气恼极了。 一时间面前这个倚靠在环翡怀中的少女竟比山庄中的姑娘更惹人可恨些。 她厌极了这些人。 她从未见过那个小郡主,那个让她冒名顶替的小郡主。 从前她以为她与小郡主生得相似,因而她才被环翡带到了南雪,可环翡身边的那些“小初”与她生得截然不同,她甚至无法从那些人身上寻到与自己相似的一星半点。 她与小郡主并不相似。 所以谢清妩眼中没有她,谢清妩看着她的时候从不晃神。 她并未感恩过那个小郡主,只觉得这人可恨极了,若不是她,她无需踏上异国,来到陌生的地方,若不是她,环翡不会一直看不到她,若不是她,谢清妩也不会不喜欢她。 这一切全是小郡主的错。 她与环翡相伴十三年,只是因为她晚来了一些,那个小郡主比她早来了十三年,环翡眼中便一直都看不到她。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黎郡主清醒了过来,她浑身的戾气卸下,换上了委屈又无辜的模样,她本就生得美貌,当年也全凭着这张脸才被瞧上,选作了小郡主的替身,“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能有现在都是沾了小郡主的光,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我才缠在她的身边。我有私欲不假,可我也只是想要替小郡主守住她的东西而已,环翡你不是说过吗?小郡主最喜欢她了,若是小郡主回来了,瞧见她身边有了其他人,一定会伤心吧?她心里头明明伤心的厉害,又不忍伤害他人,便只会躲起来悄悄哭泣。她便是那样的人吧,善良温柔,见不得他人受伤,就只会让委屈往肚里咽。” 黎郡主双眼含泪,委委屈屈问着:“你那么疼她,便舍得见她委屈吗?” 不舍得的,环翡心里头的那个小郡主是天上月,她恨不得将世间万物都捧到她的面前,只盼她能展露一个笑颜。 环翡垂下眸,轻轻抚摸着趴在自己膝上的小除。 小除与她记忆中的郡主并不相似,只是偶尔的侧脸看上去很像她。 最像郡主的,是上一个小出。 相貌有几分相似,笑起来的模样有几分相似,委屈的模样有几分的相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也端着的是郡主的天真。 她最疼爱那个小出了。 只是,郡主的牌位裂了。 环翡的手穿过小除的发间,微微加重的力度让小除皱起了眉头,只一瞬,小除又闭上了眼,她并未发出半点声音来阻止环翡的动作。 环翡想,她真的很喜欢那个小出。 环翡松了口:“既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人,也应当知会她一声。” 黎郡主心中一喜,又不敢太过明显,她又小心试探着:“可她整日都忙着贺府那个丫头的事情,哪有什么闲心去管别的。” 面前的人没有如她所愿,环翡只是轻轻抚摸着小除的脑袋,低声问着:“你知道,贺先在做什么吗?” 她好似也不指望黎郡主会知道这些,于是在问出之后,自己又说了句:“你自是不知道的。” 黎郡主;…… 第254章 西初好疼, 浑身都在叫嚣着疼痛,灵魂仿佛要与□□切割开,她疼得只想幻出一把刀来将痛苦切除, 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下手。 耳边的声音很吵,断断续续的,西初听得并不真切, 只是隐约觉得在哪听过似的。 【■■身份正逐步■散。】 “小鲛姑娘……” 【请在……被……■■驱逐前……】 “不是说了吗?” 那些声音混杂在一起,西初不知哪个才是真哪个才是假,又或者它们皆是真, 皆是假。 眼皮又累的厉害, 西初睁不开眼,看不见,听不清,只觉得自己浑身又疼又累。 想要彻底昏过去, 与这痛楚彻底隔绝。 要死了吗? 那为什么还没有死? 往常, 也只是痛上一瞬, 她也就从那无边的黑暗中醒来了,然后是陌生的环境, 陌生的人与事以及陌生的她。 这么想着,西初觉得自己的手好似变轻了些,她好像能抬手了,一点一点地移动着,她试图想要做些什么。 “她居然连你都找了。”说话的人有些惊讶,她上下打量了下同样处于惊讶之中的人, 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个弧度, 她又说:“这可真是惊喜呢。” 所有的动作在那一声又一声的吵闹之中被停止,她听到了极其尖锐的一声—— 【——■告】 西初好疼, 心脏好似被人给攥住,那个人正用力地攥紧了她的心脏,喘不过气来,难以呼吸。 “她……王爷什么时候将小鲛姐姐请了过来的?我原先还想着过些时日便去见一见小鲛姐姐的,没想到王爷先将小鲛姐姐请了过来。” “云宵不生气?” “怎会生气呢?我很喜欢小鲛姐姐,王爷能与我一样也喜欢小鲛姐姐,我很高兴。”她说的话半真半假,不生气是假的,没有人会喜欢这样子,至少黎云宵不愿意,后半句话却是真的,若摄政王也喜欢小鲛的话,黎云宵想她会嫉妒会不喜,可终归也是会有那么一点高兴的,她喜欢的珍宝被人发现了,他人知晓她所珍爱的宝物是怎样美好的存在。 “我原先以为云宵知道了此事定会与我闹上一番。” 黎云宵不敢,她也不能,因而哪怕拳头攥得再紧,尖锐的指甲再怎么刺入掌心,她也只是笑了笑,将这件事带过。 她不能与摄政王闹翻,她知道摄政王想要做些什么,这些年来摄政王待她很好,而这份好建立在许许多多的缘由之上,有小姑姑,也有着北阴祭司的原因。 “刚刚进来时,听庄子的管事庄上有个姑娘一直昏迷不醒,他说的原来是小鲛姐姐吗?” 谢清妩点了点头。 黎云宵脸上的笑容有些僵持不住了:“怎么会如此?” 这件事该如何说,如何去解释,说她突然之间就昏迷不醒?虽是事实,但黎云宵并不会信。 思索之间,谢清妩给出了最坦诚的答案:“突生急病。”便也只能这般说了。 黎云宵的脸色不太好,进来前她有意询问庄上的情况,管事便对她说了一些,说的最多的是一个昏睡不醒的姑娘,不会说话,突然就昏了过来,许多大夫来看了都无用…… 她的嘴唇微动,想询问更清楚些,有人率先打断了她将出口的话。 “能让我试试吗?我或许可以救她。” 说话的是黎云宵带来的人,那是个生得楚楚可怜的少女,长得一副好相貌,倒是惹人怜。 谢清妩虽未见过她,但也知道,面前这个说话的少女便是近来王城中闹得风风雨雨的话题人物,那位贺先口中的鲛人少女。 瞧着模样与书中记载的绝色鲛人并不相似,前人所留下的记载中在提到鲛人时所用的词都离不开绝色二字,鲛人生得美貌,是凡人见了便会倾倒的相貌,而面前这个被称作鲛人的少女,仅仅只是尚可。 还不如床上的那位更符合话本中的鲛人相貌。 只是……在小鲛到黎云宵身边后,谢清妩就派人查过她的身份,凭空出现的人,与明姣一起被黎云宵带回,蹊跷的是关押明姣的村落坏人皆以伏法,而在那段时期,另一个村落被大水淹没,村子里没有一个活口,就连一具尸体都寻不到。 【——■■】 黎云宵没有立马答应。 明姣紧张极了,她拉着自己的衣角,小声地说着:“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小鲛姑娘……我只是不想看着小鲛姑娘那么痛苦。” “我带你来并不是想让你做这个。”黎云宵垂下眼眸,拒绝了她。 “那便试试吧。”应下的是谢清妩。 她点了头,旁人也没有说不行的权力,黎云宵没有再说话,明姣偷偷看了眼黎云宵,见她没有太多的不耐后,明姣这才慢慢走上了前。 守在西初身边的孤裳打量了她一眼后,不甘地让开了自己身后的人,走开前还与明姣小声说了一句:“不要耍什么手段。” 明姣像极了只小兔,受到了威胁便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她小声说着:“我不会的,我只是想救救小鲛姑娘。” 孤裳的小动作本来并没有人发现,明姣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去,谢清妩的眸光更是冷了许多,她低声威胁着:“孤裳。” 孤裳抿了下唇,低下了素来骄傲的头颅。 明姣坐到了床边,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她忐忑不安地伸出了手,而后手腕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明姣怯怯地扭头,“能给我一把小刀吗?” 孤裳第一时间看向了谢清妩,等谢清妩对着她点了头后,孤裳这才将袖中的匕首放到了明姣的手中。 明姣颤抖着手将刀刃对准了自己的手腕,她的动作指向特别明显,明显到旁人都知她接下来想要做的是什么。 在后边瞧着明姣动作的谢清妩忽然说着:“我以为你不喜欢她。” 黎云宵回答着:“她并不是什么坏人。” 这个答案谢清妩并不意外,她唇角的笑微微掠过,她看着黎云宵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问着:“哪怕她抢了贺留?” 她向来关心黎云宵,哪怕自己不在南雪境内,关于黎云宵的事情,每日都会被整理成书册置于她的桌案前。 贺留一直纠缠着黎云宵的事情也并不什么秘密。 黎云宵在南雪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些年来贺留缠着她对黎云宵来说反而算不上是一件值得讨厌的事情。 黎云宵沉默地说着:“贺留从来便不是我的,没什么抢不抢的。” “我该说你脾性好还是该说贺留真是不幸?”谢清妩摇摇头,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答案,在看着明姣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将流血的伤处对向西初的口中时,谢清妩又问:“你今日怎会来此?” “我想让王爷留下明姣。” “贺先不过是想进献个女子,你又何必三番四次阻拦……” 谢清妩什么都知道,黎云宵都知道的,谢清妩偏偏喜欢跟她打马虎眼,许多事情都喜欢这样子模棱两可,这是黎云宵不喜欢的事情。 “王爷应当知道的,不管明姣是不是鲛人,若是她能治好西晴的女帝,云宵都不愿让她入宫去。” “在这个王城中,唯有您会护着北阴。” 这是假话,黎云宵一点都不信。 谢清妩的笑敛了去,她不冷不热地注视着自己面前这个自己从北阴亲手带回来的孩子,在安静了片刻后,谢清妩询问着:“你便如此确定?” “您将我带了回来,只要我在南雪一日,您便不会再起战事,小姑姑说您是好人,云宵愿意去信。”黎云宵说的诚恳,言语中没有半分虚假。 谢清妩没有太多的反应,她只是问了句:“这个小姑姑吗?” 安静了会儿,黎云宵说出了对方想听到的那个答案:“是过去的小姑姑。” 谢清妩又问:“你觉得现在的黎云初与过去的黎云初,像吗?” 黎云宵摇了摇头。 谢清妩笑了起来。 她的笑并未持续太久,因为黎云宵又说:“人都是会变的,您怀念过去那个模样的小姑姑,您想要小姑姑变回过去的模样,我也是一样的,过去的小姑姑总是会抱着我,揉着我的脑袋,可是……小姑姑便是小姑姑,若是因为小姑姑性情大变我便觉得她这般不好那般不好,小姑姑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你总是有着这么多无用的怜悯。” 黎云宵眼神微黯:“有很多事情,你们都不愿告诉我,不是吗?” “是啊,我为何不愿告诉你呢?”谢清妩喃喃道,为何她一直都不愿意将这件事说出来呢?为何从来都不告诉黎云宵现在的那个黎云初并非是当年的那个小郡主呢? 她不知当年的事实如何,只是那年她带着黎云宵去见环翡时,环翡那一瞬的错愕与绝望她不曾遗漏,小郡主的死与黎云宵有关,那究竟是她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谢清妩想了许多,最后想,凭着小郡主的性子,应当是自愿的居多。 而黎云宵并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那个黎云初并不是她的小姑姑。 谢清妩有时恨透了她,有时又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小姑姑为什么不喜欢她了,她不知道为什么环翡讨厌着她,她是如此的可怜又可恨。 第255章 谢清妩嫉妒黎云宵。 嫉妒她是被选择了的人。 可有时候想想, 她又哪有的立场去嫉妒呢? 凭着那短短数月的交情?凭着小郡主那待人皆一样的善心? 谢清妩从不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个时候出现在北阴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也会得到小郡主的特殊对待,她是因着可怜才得来了小郡主的同情。 哪怕是同情, 她也不愿放弃。 她这一生,得到的不多,失去的也不多, 因为从未得到过,就不曾有过失去。 有时看着黎云宵时,她会想起那个整日穿着白衣的小郡主, 过去的小郡主偶尔也会抱着还年幼的黎云宵与她说着话, 黎云宵与她很像,像到她不忍去伤害黎云宵,可黎云宵的存在也在提醒着她,为什么小郡主会消失不见。 “你真是好命。”谢清妩忽然说着。 黎云宵不解, 还未问, 那头的明姣已经放了血喂了西初, 她的血根本就喂不进去,大量的血从西初的口中吐出。 【■告——】 谢清妩的好奇被勾起,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脸色越来越苍白却一直不愿放开手的明姣出了神,她随口提了一句:“你知道吗?在南雪的传说中,鲛人甚至可以让死者复生。” 【■■,■■,■散——】 原本也与她一样在看着那边情况的黎云宵猛地扭头,被她注视的人并未转头看她, 谢清妩的目光依旧在明姣的身上, 说的却是旁的不相干的东西:“在被世人掩埋了的过去,南雪皇为了得到鲛人的心, 哄骗它,甚至爱上它,最后又杀了鲛人的全族,只因他并未得到长生不老。如果只是为了长生不老的话,你说,他又为什么要杀尽鲛人呢?” 为什么? 因为鲛人不愿说。 因为长生不老是假的,南雪皇恼羞成怒。 因为…… 这个问题背后藏着的许多答案在黎云宵脑中闪过,她找不到那个最真切的答案,恍惚中谢清妩转过了脸来,她的目光与谢清妩那稍显漠然的目光对上。 “她若真的是鲛人的话,我不会保她。” “西晴的女帝一直在寻一个人,原先她是寻到了的,现如今她是否还想找寻那人,谁也不知,可没有人能够拒绝一个复活的机会,让重要之人再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与自己再续前缘,云宵,若是你又当如何呢?” 【■——】 这样子没有意义的问题黎云宵从来都不愿去想,就像是她过去做过无数次回到被北阴的梦一样,那些均是假的,人总是会为了讨好自己编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话,让自己去期望,去掩饰无望现实的残酷。 她轻声道:“那确实是一件很难拒绝的事情,只是……” 谢清妩并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她看着黎云宵,好奇地问了一句:“若是小鲛姑娘没了,你会拿明姣的命去换吗?” 她的话听上去很是平静,不夹一丝恶意,就好像真的只是普普通通好奇这件事,好奇黎云宵会怎么去做。 * “陛下说:她既已是小鲛,便不该让不属于她的过往来打扰她。” 磬声之前送了封信回去,那封信送出后,她一直没有收到来信,直到现在,信件的内容被同僚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送信前,她也曾想过,这封信若是送出会如何,那个不会说话的小鲛姑娘会变成怎般模样,她与南雪的摄政王有关,若是西晴需要她,哪怕是朱槿的请求,磬声也会将小鲛带到西晴去。 她原是这么想的。 于是便送出了那封信。 信上写了小鲛,写了南雪的摄政王,写了小鲛与摄政王的联系,她写的不多,也只是将那日算卦先生落荒而逃一事给记上了。 “文先生与使臣一同,还要过几日才能到南雪王城,这是她让我给你带来的,虽不知对小鲛的病是否有用,不过文先生说怎么都能将人的命吊着一口气等她来了。” “她还说,你难得对一人上心,她定会尽全力去医治她的。” “磬声,我不懂那些,但你若真是在意那个姑娘,那件事就该忘了,于我们而言,她或许是摄政王的故人,可于她而言,如今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认不得什么摄政王。” 磬声接过了她手中的药,听着她话里话外的那些暗示,她只是皱了皱眉头,否了一句:“不是。” 昭乐不解:“不是什么?” 磬声看了她一眼,道:“陛下很好。” 昭乐知道她答非所问,但也只是哼哼两声:“陛下自然是很好的,不过如今你被陛下派来守着朱槿姑娘了,我可不会将护卫陛下这事让给旁人了,往后你要是回来了……” 她一说话,压根就管不住嘴,磬声还有事情要做,丢下一句话就走了:“走了。” “喂,磬声——” 骑上马往别庄的方向赶回的磬声想,若是陛下需要小鲛,她便将小鲛从别庄里偷回去,西晴地广物博,南雪找不到医治她的大夫,西晴未必找不到。 陛下待人很好,不会因为小鲛与摄政王有关联便去伤害她。 在西晴,她也能护住小鲛。 不过现在,既然陛下说了,那就让她好好当自己的小鲛吧。 【——■。】 黎云宵沉默着。 在安静了好一会儿后,黎云宵终是摇了摇头,她说:“小鲛姐姐会不高兴的。” 她落入海中时,小鲛人一次又一次救了她,在离去时又一直在告诉她,自己不会再出现了。 她那时大可直接离开,而不是来告诉她。 “若是我用他人的性命来换她的话,小鲛姐姐醒来后会很难过,那些难过会将她困住,化作茧,将她困在一方角落,她看不见蓝天,看不见碧海,再不得自由。” 黎云宵看过鲛人在海里的模样,银白色鱼尾在海中游摆着,鲛人从水下跃出再落入水中时,海水溅了起来,在层层的水幕褪去后,她见到的是游在海中的鲛人,紧张、不安、恐惧、害怕,同时又有一点小小的期望。 于是她抓住了鲛人的手,询问着鲛人的名字。 那是她第一次与鲛人说话。 也是第一次听见了鲛人的声音。 就跟茶楼酒肆的说书人说的那样,鲛人的声音是这世间最为惑人的声音。 从前有人说若是在海上航行,水手听见了鲛人的声音,船就会撞上暗礁葬身海底。 他们总是说那是害人的妖物,愚昧的人总是将美好的不符合自己认知的生物当作妖物,因为那些人深知自己无法掌控它们,于是就只能妖化它们,将它们比作怪物,比作邪神,比作这世间最为可怖的东西,让所有人都去害怕它,恐惧它,进而伤害它。 失血过多的明姣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好似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了,孤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明姣着急地说:“我没事的,她还没醒——” 黎云宵走了过去,她拉开了明姣的手,在明姣的挣扎中,制止了她无用的行为,“就到这里吧。” 孤裳扶着一脸落寞的明姣退下。 黎云宵并未再说话,她取过温热的毛巾,坐在床边擦拭掉沾染了西初满脸却未被她喝进去半分的血液。 她很久都没有见过小鲛人了,那次送它回去后,黎云宵想,或许就不会再见到了,她没有想过小鲛人还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以这种方式。 为什么还在岸上呢? 黎云宵不明白,岸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吗? 黎云宵想了好久,最后还是只想到了那个让小鲛人失去了声音换来了双腿的人类。 真是可恶呢,她那么喜欢的鲛人,被那么一个不知所谓的家伙给骗了去。 她专心地擦拭着西初脸上的血,身后人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让她的手停了一下,黎云宵又讲:“说来,也不怕您笑话,我也曾希望她能在我身边,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需要她时,便见得到她。” 黎云宵从前是这么想的,想过很多次,将小鲛人鲛人骗上岸,让它回不了大海,然后她会寻一处偏僻的地方,将小鲛人关起来—— 从此往后,鲛人便只能与她一人说话,鲛人便是只属于她一人的,待到她寿命将尽时,她或许会舍不得鲛人,若是离了她,鲛人也不知会在这世上遇到什么事,到了那时,她应当会带着鲛人一起离开。 只是…… 谢清妩略微惊讶的话语响了起来,这般模样的黎云宵是她第一次见,会诉说着自己欲-望的黎云宵,“我以为你像你的小姑姑,她天真愚昧,像是不小心掉进狼群的羊。” 讶异过后,她冷静了下来,又道:“你与我是同类人。” 黎云宵看着床上的西初,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小姑姑会生气吗?” 谢清妩毫不犹豫:“她爱着你。” 所以,我也会像她一样待你。 所以—— “她既是你的小鲛,便也只能是你的小鲛了。” 无论她曾是谁,又与谁有过瓜葛,如今的她只能是小鲛,不能是旁人。 第256章 西初做了一个绵长的梦。 伴随着无数的疼痛一起涌来的梦, 那是一个漫长到看不见边际的梦,她在无边的黑暗中奔跑着,追逐着, 前方的亮光离她很远很远,远到她好像怎么都跑不到尽头的那一处。 周围有无数人影从她身边走过,它们纷纷朝着西初伸出手, 它们好像在说着什么,身体太疼了,疼到大脑都开始颤栗, 她无法听清那些话, 又无法控制着自己在这种情形下继续迈开脚步。 一声又一声的听不见的话语,一个又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影,它们从西初的身边走过,朝着西初伸出手, 西初大步地朝前走去, 那些人影被她抛在了后面。 直到—— “雨■。” “■初。” 那些听不见的声音忽然落了下来, 前行的西初停下了脚步,她驻足在原地, 她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看不清模样的人在喊着她。 喊着她什么呢? 喊着她……西初不知道,西初听不见,她恐慌地朝着说话的人影跑去,可她越是靠近,那人影就离她越远,最后她被绊倒在了寂静的黑暗之中。 西初抬起了头, 那个人影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西初重新爬起,没两步又摔倒, 摔倒的时候很痛,浑身的骨头都在喊着痛,西初摔了好几次,那个人影就一直在原地看着她。 等西初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站立时,她朝着那个人影伸出了手。 西初不知道那是谁,她感觉是很重要的人,重要到如果在这个时候放弃了的话,会怎么样呢?不知道,西初不知道,这份不知道让她觉得恐慌。 于是她害怕地伸出了手,无声地乞求着:别走。 人影无动于衷,在注视了西初好一会儿后,它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西初心里头一痛。 压在身上的痛楚皆数离去,西初浑身一轻,有声音喊着她:—— 【小鲛。】 “小鲛姐姐。” 无边际的梦醒了过来。 那是个漫长又短暂的梦。 西初分得清现实与梦境,也知道那恍惚的一切只是一个梦,只是睁开眼看见这个本该是她熟悉的世界时,西初有点害怕。 这份害怕源自何处?西初压着自己的心头,寻不到根源的恐惧让她更加恐慌。 “小鲛姐姐。” 坐在她面前的人又喊了她一声。 西初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她脑袋微歪,对上了对上那关心急切的眼眸,西初嘴巴微张,喑哑嘶鸣的啊啊声响了起来,那声音与西初脑子里想说的话全然对不上,这让她在开了第一次口后就又闭上了。 她不会说话。 为什么? 她好像一直都不会说话。 为什么呢? 可西初又记得自己是会说话的。 她听过自己的声音,很多次。 有人坐在她的对面,她与那人说着话,有时她的话很多,说到后面,坐在她对面的人只能摇了摇头轻轻笑着;有时她的话又很少,与其说少,不如说是难,坐在她对面的人同样是笑着,然后说了很多,很多……好像很重要的话。 “小鲛姐姐你怎么了?” 西初看着她那双眼睛,原本不想说的话,慢慢也说了出来: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她满心的不安,祈求这份不安能够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丝的平静,以求自己不再那么惶恐。 黎云宵看懂了她的话,纵使那时她觉得往后再也不会看见她在冬日里遇见的奇迹了,黎云宵也还是偷偷去学了,不知鲛人回了海中后是否会不会有她的鲛人姐妹送来一把匕首让她去杀死那个让她与神灵交换了美丽歌喉的家伙,或者回了海中的鲛人依旧不会说话……种种的不知中,黎云宵每夜都在学着如何去读他人的话语。 为什么醒来后的小鲛人会问出这种话来呢? 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她知道小鲛人身上有很多的秘密,很多她不知道,小鲛人也不会告诉她的秘密。小鲛人现在的烦恼应该和她的那些秘密有关,黎云宵不知道,但她知道如何去安慰一个人,纵使那可能没有什么用。 “重要的事情是不会被忘记的,如果会被忘记的话那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至少那件事在你的心里占据的位置并不多。” 西初觉得心在痛。 那一刻说不出的酸涩涌了上来,她想哭,又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这种无意义的话,西初也会讲,甚至很熟悉,她并不会被这种话安慰到。 只是,很多时候,这种清醒是无用的。 她看着黎云宵,回忆着过往与黎云宵相处时的模样,最后一点一点地拉扯着自己的唇角,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嗯。 醒来的第一天,西初见到的是许久未见的黎云宵,不知道黎云宵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黎云宵也没有为这件事做什么解释。 第二天,西初见到了孤裳,然后从孤裳口中得知了黎云宵是带着一个少女过来的,并不是专程为她而来,那名少女的名字叫做明姣。 孤裳依旧是西初熟悉的模样,做不得乖巧模样又偏偏要在她面前扮乖,如此也就算了,还总爱时不时冒出来嘲讽一两句,就好像这样子能够打击到西初。 实际上西初并不在意这件事,黎云宵是不是为了她来的这种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去计较的事情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要去做,西初忙碌的时候也是一样,不会有人一整天十二个时辰全身心的注意力全在另一个人身上的。 更何况,西初和黎云宵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 只是黎云宵救了落难的西初而已,在这种关系之下,她这个被救的来要求那个救人的,是不是有点不太知恩图报了? 西初的冷淡反应让孤裳的脸色异常。 安静了一会儿后,孤裳凑到西初的面前问了一句:“你真不在意?” 西初看她。 对自己的猜测游移不定的孤裳有了答案,她扬了下眉,和刚刚刻薄的模样截然不同,她笑着轻哼了声:“真可怜。” 西初茫然。 第二天的晚上,西初见到了第三个人,风尘仆仆的磬声。 于磬声的记忆西初是清楚的,沈姑娘派到她身边的人,沈姑娘是个好人,在沈家的那段时间,西初并没有被当作犯人一样看管,沈姑娘甚至好几次都想要放她走。 西初回想起来的时候也觉得奇怪,沈姑娘明明是商人,但却做了很多商人不会做的事情,比如说在西初这件事情上,沈姑娘选择了做亏本的买卖。 不过,她确确实实是个好人。 磬声原是很着急地冲进来的,也没听外头的人说这两日她不在时别庄的情况,她一路着急赶回,闯进来时就看到离开时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人正在孤裳的伺候下喝着小米粥。 她没与西初说话,在西初注意到她并看过来时,磬声转身就走。 “磬声姑娘可十分担心小鲛姑娘呢,小鲛姑娘一出事,她就去寻了自己的主子,只可惜主子不理她,磬声姑娘便一直在外寻访名医……小鲛姑娘生得这般祸水模样,也难怪……呢。” 孤裳为她盛着粥,同时又阴阳怪气地说着话。 西初完全不听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等喝完粥抬起头时,孤裳又是一脸不开心的模样了。 第三天西初见的人有点多了,有之前就见过了的黎云宵,还有醒来后也没见过的摄政王,也有这两日被孤裳放在嘴里一直念个不停的明姣。 她说,明姣那天为了救她可是放了好多血,那可是鲛人的血,珍贵无比。 若是孤裳只是说了前一句倒也还好,可孤裳偏偏说了后一句。 西初并不觉得鲛人的血能够治病疗伤,至少她的血流过自己的伤口时完全没有要愈合的神奇现象发生。 西初怀疑着鲛人之说的可信度,又在猜想着可能鲛人对自己免疫也说不准。 和她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 穿着白衣的祭司,那位来自北阴的祭司。 看见他西初才是真的奇怪。 北阴的公主在南雪摄政王这里,北阴的祭司在南雪的摄政王这里,他们分别是摄政王的客人,而身为北阴公主的黎云宵却还要通过南雪摄政王来认识自己王国的祭司。 这看上去多少有点讽刺。 不过黎云宵的脸色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她好像压根就不在意北阴祭司在摄政王府上的这件事。 而在祭司为西初诊治时,她的脸色才有了一些变化。 “有点倒是奇怪,姑娘身上有我看不见的东西,姑娘先前是对自己生出过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吗?这世界万事万物皆有灵,北阴祭司沟通天地,以自身为媒介与神明沟通,北阴祭司只是学着去掌握了这份力量,但不乏有人自生来便有这番能力。姑娘兴许是在不经意间起了个念头,这个念头被神明看到,继而困住了姑娘。先前我从姑娘身上尚且还看得到一二,可现在……姑娘身上好似有了其他的变化。” 他说的神神叨叨的,像是江湖骗子,就那种走在街上贴着白胡子的中年男子朝着她吆呼一声说上一句:姑娘你今日眉心有煞,今日想必定有血光之灾,我这手中有一道灵符可保姑娘今日平安。 既视感很强烈。 西初听着,略显犹豫。 倒是黎云宵满脸认真听了进去,在白衣祭司说完,她又急忙问着:“那该怎么做?” 白衣祭司摆摆手,安抚着黎云宵,他又说:“殿下莫要着急,任何事都有擅长应对的人,东雨殷氏一脉便是这擅长之人,东雨离南雪着实有些距离,小鲛姑娘身体的变化也不知是好是坏。前几日我曾听友人说在南雪境内看见过楼家姑娘身旁的小丫鬟七窍,殿下若有意不妨去寻一下。” 这个熟悉的称呼让黎云宵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谢清妩,谢清妩同样看她,解释着:“我与她不过是泛泛之交。” 白衣祭司没听到她俩的交流,他感慨了一声,又道:“只是,要趁早,那楼家姑娘未必会愿意出手。” “毕竟楼家姑娘的生辰只有几月了。” 第257章 白衣祭司的话一落下, 西初明显感觉出了屋里头的气氛不太对劲。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黎云宵,黎云宵没看她,思绪游移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 黎云宵回过神来,第一时间就看向了西初,她刚要开口, 旁边的白衣祭司又说:“这变化不一定是什么坏事,殿下也无需担心。” 黎云宵闭上了嘴,沉默了一会儿后, 她拉着白衣祭司往一旁走去, 那模样看着像是不想让人听见他们的对话。 西初心里头好奇,但谢清妩却走了过来,让西初不得不按耐住自己心里头的那份好奇,不知黎云宵在和那个祭司说什么。 她心里头猜测他们交谈的话与自己有关, 因为牵连上了自己, 因为是自己在意的人, 所以没法去忽视。 “你醒了,朱槿应当会很高兴。” 西初微愣, 她茫然地看向谢清妩,不懂这个摄政王在说些什么。 她的反应让谢清妩惊奇,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后,谢清妩忽的笑起,“原来是我猜错了,她也只是个俗人。” 西初更疑惑了, 她想问, 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想了一番后, 和白衣祭司交谈的黎云宵走了回来,她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西初有点担心,刚要站起,只听黎云宵对着那个摄政王问了一句:“王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意思就是要避开她们了。 西初心里一慌,想问黎云宵怎么了,张了口,比了手势,黎云宵都没转头看她。黎云宵与谢清妩不知说了什么,谢清妩一脸冷淡,不复平日里的温柔假意。 她们的模样让西初心中更是好奇,想要走过去的念头愈发强烈,只是他人在谈话时过去打扰不好,西初不想做那样子没礼貌的人。她心里头有些失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以至于孤裳来到了她的身后西初都没发现,直到她那带着几分不明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殿下对小鲛姑娘还真是上心。” 西初一激灵,被吓了一跳,她慌张回头看去,对上的是孤裳那张带着笑的脸。 西初心里说不出的奇怪,看了她一眼就别过了头,视线的余光中,原先在谈话的两人已经没了踪影,西初四处看了看,等她抓到两人的身影时,她们已经出了屋门。 西初心里有点不舒服,对于自己未知的事情感到的不舒服。 “小鲛姑娘。”她一扭头,对上的是明姣那张秀丽的脸。 明姣的模样总是给人一种无辜可怜的感觉,像是他人常说的白莲花长相,倒也不是贬义的那种,就是看着她很容易让人生起几分妹妹这么乖巧,不要作妖就更好了的奇怪心态。 西初看她。 乖巧的妹妹露出了不安犹豫的表情来,她看上去很纠结的模样,像是在思考着自己的措辞又像是在等待着西初的主动询问。 西初没有问,她说不了话,就算是能说,也不想主动去说。 安静了好一会儿,明姣才怯怯地说:“小鲛姑娘,宵姐姐和贺留吵架了,你能劝劝宵姐姐不要生气了吗?” 西初:? “宵姐姐那么喜欢小鲛姑娘,小鲛姑娘去劝的话,宵姐姐一定会听你的话和贺留和好的。贺留一直都很难过,他喜欢宵姐姐,宵姐姐不理他,他就一直借酒浇愁。” 明姣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担心的样子,真切地在为她口中的贺留担心难过着,这么一个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女孩西初应当是不讨厌的,但西初心里头又觉得她讨厌。 黎云宵跟贺留的如何那是黎云宵的事情,为什么她要插手指指点点?不管贺留是好是坏,黎云宵和他在一起会好,黎云宵和他在一起会不好,那都该是黎云宵的事情。 西初抿着唇,不快从唇缝间透了一二,她对着明姣摇了摇头。 “小鲛姑娘为什么不愿意?是怕失去宵姐姐对你的宠爱吗?”西初的拒绝好像打开了她的什么开关,明姣顿时着急了起来,她着急就要上手,孤裳站在西初的身后冷眼看着她,明姣被这么一吓,手中的东西有些迟缓,她委屈地收回了手,又说:“宵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她是个好人,她不会因为喜欢贺留就冷落你的,小鲛姑娘你不可以那么自私的,你喜欢宵姐姐的话就该让她得到幸福不是吗?” 西初:……? 西初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人话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现在的种族发生了变更的问题,她觉得自己听不太懂明姣的话了。 在西初思考的时候,一直站在西初后方的孤裳突然问:“明姣小姐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吗?” 孤裳接话太过突然了,西初的脑子嗡的一下,她还来不及回头看孤裳的模样,就看见面前的明姣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她辩解着:“我没有……” “我只是想宵姐姐和贺留早点和好,不要因为我的关系……” “那和我们小鲛姑娘有什么关系?小鲛姑娘生了病,现在刚醒来,可是虚弱得很。” “更别提殿下和小贺将军的事情与她无关,就算是有关,小鲛姑娘又为什么要去趟浑水呢?” 明姣试图辩解着:“宵姐姐对你很好,她一直很照顾你……” 孤裳一挑眉,又问:“所以你是在挟恩图报吗?” 孤裳不太喜欢给人留情面,说话一直都不招人喜欢,但西初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看见这样的场面,孤裳的尖酸刻薄对准其他人,而西初是被她护在身后的人。 她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或许是明姣惹怒了孤裳,孤裳借题发挥而已。 “你——”明姣略显恼怒。 西初看她,觉得明姣已经败了,于是回头看向后方的孤裳,她只是刚转头,后边的孤裳正巧低下头与她对上眼,相视之间,孤裳抬起了手。 西初的世界被黑暗笼罩,孤裳遮住了她的双眼,在黑暗中,孤裳的声音都变得捉摸不透了起来。 “小鲛姑娘今日累了,该休息了。” 话好像是对西初说的,但西初感觉她的话不是在对自己说。 孤裳在赶客,借着西初的名义来赶客。 意识到这一点后,西初就被她莫名其妙地送回了床上,至于明姣?在孤裳说西初该休息的时候就被赶了出去。 西初还有点懵,坐在床上看着孤裳时,脑子还有点僵硬,她还没能从今天发生过的一系列,甚至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中抽身,只能呆愣地看着面前的孤裳。 看她这个模样,孤裳适时地将笔和纸塞进了她的手里。 西初看她,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小鲛姑娘不是有很多话要说吗?这几日你很安静,我与你说话你也总是当作听不见的模样,很恼怒吧?”孤裳解释着。 西初抿了下唇,她是有好多话想要说想要问……西初又看了眼孤裳,她一脸期待的样子让西初不是很想说,不知道一说孤裳又要说些什么意味不明的话来了。 想了想,西初安静地摇了摇头,她将纸笔放回了孤裳手里,自己指了指床榻,表示要睡觉了。 在孤裳略显讶异的目光中,西初身体一倒,拉过被子直接盖住了脑袋。 她藏了起来,将讨厌的人与事关在了被窝外面。 西初想,她确实要好好休息了。 “小鲛姑娘?”孤裳轻声喊着。 床上的人没有搭理她。 好像睡熟了过去。 孤裳坐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低声笑开,“都学会生气了呀,我还以为你又要说什么我不对,她们很好的话呢。” “为什么要生气呢?小鲛姑娘不喜欢和我说话了吗?”她自言自语着,听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是唇角边的笑容始终没有放下。 * “王爷与楼家姑娘相识已久,她的去处……” 谢清妩问着:“我为何要帮你?” 黎云宵犹豫了一下,她开口:“求您了。” 谢清妩又问:“商人重利,云宵,我想要的是什么,你的小鲛姐姐在你心中的位置比那些重要吗?” 这个问题让黎云宵更是犹豫,她抓紧了双手,各样的情绪在心头拉扯着,让她无法决定。 “您知道的,有些事情是就算要付出性命也不能做的。” “你觉得你的性命轻贱,但你的小鲛姐姐呢?” 黎云宵低着头,轻声说着:“他是您的人。” “你也可以不信,不过……云宵,你愿意去赌吗?你若赢了,自当什么都没有变化,可你若输了,她没了,今后会有什么变化自然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谢清妩说的是实话,黎云宵没法否认,她不能赌也不敢赌。 谢清妩想要什么,黎云宵不知道,但谢清妩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黎云宵知道,那是不能给的东西。 是哪怕要付出她的性命都不能说出的秘密。 只是…… 只是…… 那人说:她获得生的机会,自然是要失去一些东西的,这世间万事万物难有公平一说,而神灵是最为公平的,神灵赠予北阴,而北阴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第258章 西初睡到半夜就醒了。 本来是睡不着的, 毕竟已经睡了那么多天了,假意躺在床上闭上眼不去听不去想,之后就睡了过去。 然后一醒来就看见了一室的月光。 她的床边还趴了个人。 是孤裳? 西初皱起了眉, 对方根本就不是那种会趴在床边守着她的人,她看了好一会儿,正要伸手去扒开那人挡在脸上的手。 床边的人翻了个方向, 月光落在了她的脸上,是黎云宵。 西初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看清了那张脸后, 西初收回了手。 细数起来, 她和黎云宵也不算是很久没见,只是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很多事导致了时间这个概念被拉长,实际上也就过去了那么久而已。 “小鲛姐姐?我吵醒你了?” 西初发着呆, 忽然听见黎云宵那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 她回过神, 目光落到了黎云宵的身上,黎云宵揉了下眼, 坐直了身体,刚醒来的迷糊已在一会儿后散去。 西初冲她摇了摇头。 她是自己醒的,不存在什么吵醒。 一时之间很安静。 黎云宵不说话,西初不能说话。 说实在话,现在就算西初能够说话,西初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和黎云宵好久没见了, 和黎云宵的见面场合很……尴尬, 情况又有那么一点复杂,西初着实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而好久这个词代表着陌生与距离,西初无法从自己的记忆库里找到什么能与黎云宵说的。 不管是日常的,还是非日常的,哪一件事情都不是能够轻轻松松地与她说出来,就跟今天天气真好,你最近怎么样了?那样子的随口完全无法说出。 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就是这么浅薄的东西,时间的流逝会带来疏离感,曾经的无话不谈,曾经的亲密无间,都会被时间无情的分离。 就跟西初的那些个过去一样。 她想不太起来了。 这一次醒来的时候,西初忽然发现过去的那些时光对她很遥远,而那些事情好像本来就是很遥远的事情,毕竟是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的事情了,怎么可能不远呢? “小鲛姐姐之前也是这样子看着我的。”黎云宵忽然说着,在这被月光笼罩的室内,黎云宵的脸庞闯入了西初的眸中,她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却带上了几分愁思。 西初不解地轻轻眨了下眼,视线没有从黎云宵的脸上移开,她依旧看着黎云宵的眼,西初张了张嘴,想说你的视力真好,想说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这些都只是在唇齿间转了一圈,西初抿了下唇,什么都没讲。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在海珩城的那片树林里,我与小鲛姐姐明明都见过好多次了,明明小鲛姐姐救过我好多次了,但那次的小鲛姐姐看着我像个陌生人,小鲛姐姐记得自己曾经救过掉下大海里的……人类吗?小鲛姐姐于我而言是特殊的,是不同的,我于小鲛姐姐来说或许只是自己救过的普通人类中的一员,偶尔也做过贪婪的梦,我于小鲛姐姐而言是特殊的,小鲛姐姐只救过我,只救我,小鲛姐姐的出现是因为我……醒来后的我留恋着那个梦又唾弃着那个梦。” “小鲛姐姐……现在的我,对于你来说又是一个陌生人吗?” 这样子的黎云宵看上去很脆弱,像个急于想要得到一点点关爱的孤独者。 西初本该安抚着她,像个成熟又理智的大人,学会树立城墙,学会戴上假面具,学会口不对心,学会不将那些陌生又难堪的情绪摆在明面上,学会做个他人喜欢的人,然后说一句不是的,再说上一句安抚住黎云宵的话。 但那些念头仅仅只是闪过,西初没有动。 西初没办法做到那些,没办法去说不是的。 她想将自己藏起来,缩起来,不去面对这个世界。 醒来之后的世界很陌生,脑子里空了很多的感觉很可怕,那些人看上去都是她熟悉的面孔,可西初找不到一点点关于她们的熟悉感。 黎云宵等了很久,外头的月亮渐渐落下,东边的太阳初升,阳光洒入室内的那一刻,她看见处于晨曦之中的鲛人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不免让人有点失落,不过还好,黎云宵想,还好,她的小鲛姐姐没有选择对她撒谎。 “那么,请允许我向你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叫黎云宵,是北阴不争气的公主。” 不争气的公主殿下微笑着朝着西初伸出了手,西初听见她落在自己耳旁的声音,那是如春风般温暖和煦的声音。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西初看着她伸出的手,微微往前倾了倾,她抬起手在不争气的公主殿下手心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不同于上一次的文字。 那是属于她真真正正的姓名。 不是别人,不是鲛人,而是她。 * 西初还是第一次跟着摄政王一起外出。 过了午,孤裳忽然说王爷要带她一同出去,西初不明所以,就被孤裳打包着送到了摄政王的面前,坐上了马车,跟着她一同出了别庄。 具体要去哪里,要去干嘛,西初也不知道,摄政王神神秘秘的,什么也不说,只是带着她一起出了门。 西初也不想问她什么,她说了,西初便乖乖跟着就是了。 南雪的摄政王,在西初那少得可怜的记忆里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人。 西初也觉得奇怪,对方长得也不错,怎么就是个讨厌的家伙呢? 与她一同坐在马车中时,西初好奇地投去了打量的目光,摄政王便只是坐在那里,任她端详,一旁的孤裳倒是会低声在她耳边警告着她。 马车走走停停的,不知道要去哪里。 走了许久,马车在城门被拦下,孤裳掀开了帘子去了外头,与守卫表明了身份。 这时马车上就只剩下西初和摄政王两个人,西初坐在角落的一旁,也不看她了,抱着一杯热茶慢慢喝着。 而一直闭目小憩的摄政王忽然睁开了眼。 “前几日,云宵去了你房中。” 西初伸手的动作僵了下,即将够到的糕点被她放弃,她老实收回了手,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乖乖点了点头。 是想要问她黎云宵那时候和她说了什么吗? 西初回忆了下那天晚上到早上的事情,大概就是她和黎云宵重新进行了一番自我介绍?然后黎云宵说了这段时间来自己遇到的事情,有好有不好,也不像是只会报喜不报忧的喜剧人。 她也想问西初遇见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不过西初不知道她为什么最后还是没有问。 再然后呢?不争气的公主殿下说:我想成为像小鲛姐姐一样的人,我也想像小鲛姐姐救了我那样,成为一个能够保护小鲛姐姐的人。 西初想告诉她,不要像西初这样子,西初很没用,什么都做不到。 只是那天早上的西初没来得及说出这些话,她在黎云宵的碎碎叨叨中睡着了,醒来后,黎云宵就走了。 她问过孤裳,孤裳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小鲛姑娘可真是招人啊。 “云宵真的很喜欢你啊。”摄政王感慨着,西初不知道怎么去接这句话,想了想,她安静地将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坐直了身体,聆听南雪这位尊贵的摄政王的教诲。 谢清妩看了她一眼,很快就移开了目光,“我不喜欢她。” 准备接受尊贵的摄政王教诲的西初打出了一个问号。 凭着西初超高智商的成年人思维着实无法理解这话前后应该怎么接起来。 “你很幸运。” 西初下意识露出个礼貌性的微笑。 摄政王又说:“不过我讨厌幸运的人。” 西初:? 马车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孤裳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西初听见她说:“王爷,沈姑娘到了。” 帘子被掀开,西初抬眼看向了外头,热闹的街市映入眼帘,紧跟着一起的是从另一辆马车上刚刚下来的人。 西初第一眼就瞧见了她。 西初轻轻眨了眼,在与对方的目光对上后,西初转头看向了马车内的摄政王。 谢清妩弯了弯唇,不似刚刚的冷漠模样,她与西初说了声:“下去吧,你也很久都没见过沈姑娘了不是吗?” 这话听起来怪异极了,但西初并没有反驳她,乖乖跟在她的身后下了马车。 摄政王与沈雨宁约见的地方是在摄政王府,她们专门从偏僻的别庄回到了这里,这一切好像是在宣告外人,西初被她抓起来了的这件事不用再掩藏起来了。 从黎云宵踏入别庄的那一刻起,这就不再是什么需要掩藏的秘密了。 想到这里,西初看了眼摄政王,心里只觉得这个人奇怪,她拿西初威胁到人了吗? 她们一起进了王府。 跟在沈雨宁身边的丫鬟频频看向西初,西初不解地扭头看她,每一次她一回头,沈雨宁身边的丫鬟都会很高兴,她会悄悄跟西初挥手,但又害怕别人注意到她的动作,在挥手之后又会立马偷偷藏起手来,然后摆出一副很正经严肃的模样来。 西初想了想,也学着她的动作,朝着她挥了挥,然后立马收回手,负在身后,摆出严肃的模样跟在摄政王的身后。 只是做出正经模样时,余光瞥见了丫鬟主人那熟悉的脸庞,自刚刚起便一直冷着的一张脸好像在看见自家丫鬟那偷偷的动作时,她的嘴角好像扬了那么一下。 第259章 摄政王与沈雨宁在屋里头谈话, 西初得到了暂时性的“自由”,孤裳正跟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磬声也跟着她。 西初哪都去不了,她也只能跟着沈雨宁的丫鬟一样, 守在屋子外面,等着里头的人谈完话出来。 “小鲛小鲛你还好吗?那天磬声回来突然说你病重了,你现在没事了吗?病好了吗?出来吹风没事吗?还疼吗?” 西初记得她, 在她还是雨宁时就一直跟在朱槿身边的丫鬟雪青, 西初之前与她一直不算熟悉,记忆里也不是经常一起玩耍的关系,说是一起共事的也不太称得上。 就是……西初回想了下,脑子里关于她的记忆着实少的可怜, 她想应该就像是那无数个在西初短暂的生命中路过的普普通通的人而已吧。 一个人活着就会遇见无数个人, 有只是擦身而过的, 有交谈过几句的,这样子的陌生人会有很多很多个。 作为雨宁时, 就已经是陌生人了,更何况她现在是和她毫无关系的小鲛,那大概就是陌生人中的陌生人吧? 西初觉得她们是陌生人,应当保持一定的距离,但目光在对上雪青那满是关怀的一双眼时,她将言语的疏离咽了下去, 只是平静地冲着她摇了摇头。 雪青张了张嘴, 更多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她抬手想去拉西初袖子的行为也因着西初眸中的那几分陌生止住了念头。 雪青觉得好奇怪啊, 先前明明不是这样子的,小鲛不是这个样子的,小鲛很亲近人…… 她想喊一声小鲛,可声音被卡在了喉间,最后她只得咬着唇,冲着西初扬起一个笑来,一个比哭还要难看几分的笑。 西初被她吓到了,心里一慌,拉开了距离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心,她双手摆了摆,询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雪青摇了摇头,对上西初询问的一双眼,她又一次摇了摇头。雪青弯着身子仰头看她,视线中的人很是不安地抿着唇,一双也拉扯着自己的衣角不放,局促不安的模样让雪青想起了很多个月以前,被姑娘很喜欢的雨宁也是这么个模样。 想起了这个,雪青又觉得难过。 难怪姑娘会不想去看生病了的小鲛,因为小鲛和雨宁真的很像啊…… “对不起。”雪青低声说着。 西初愣了下,不明白这个看上去就要哭了的人为什么突然和她道歉,之前她们是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她想了一圈都没在脑子里找到相对应的那些西初觉得可以称得上不愉快的事情。 没找到答案的西初只得问她:为什么突然说对不起? * “天灾人祸,近几年来山匪肆虐,百姓被欺压,王都一片歌舞升平……被逼到绝境的百姓落草为寇,国内正掀起一股新的风波,官府几次剿匪都无功而返,王都以外的地方穷困潦倒,哪怕有着顾天洋的帮忙,也难以改变什么……北阴,怕是不用等南雪出兵就该亡在那些不作为的王室手中了。” “国师如何了?” “哪怕是北阴国内混乱不堪,祭祀庙依旧被重兵把守着,我派去的人没有一个进得去那里。” “你觉得他,如何呢?” 她所想知的那位国师,沈雨宁倒是用了其他办法见到了,不似外人传的是个年迈的长者,而是个盲人少女,见面那日,她身着祭司的长袍,双目被白纱遮掩,她不会说话,也看不见,听不见,眉目之间看着与身在南雪的黎云宵有两分相似。 她是什么身份,在成为国师前该是什么人,这点沈雨宁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了,她像是个毫无过往的人,生来便是北阴的国师。 北阴人都说,唯有王室中人方能登上这国师,可这一任北阴王膝下仅有黎云宵一女,这不明的少女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这些沈雨宁不打算与谢清妩细说,她只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一直都十分淡然的女子在那一瞬生起了几分的阴郁狠厉,谢清妩皱着眉头也不说话,她似乎不太喜欢沈雨宁的这句话,甚至于希望能从沈雨宁听到一些别的,她想听到的话。 沈雨宁自是不会说的,她低着头,轻摇了下杯盏,看着杯中的点点波澜,她又说:“说来倒是有另一件事,只是不知……王爷有没有兴趣听上一听。” 她的话含糊极了,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不过谢清妩还是冲她点了点头,“那便说来听听。” “王爷可还记得静南王府?” “回程时遇见了一伙山匪,我的人便杀了山匪,救下了还未遭受山匪侵害的妇人,妇人抱着婴孩希望我们能送她回边境……” 这期间的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原是不想带上这么一个累赘的,只是妇人一人孤身在外,还带了个奶娃娃,她便同意了捎她一程,让雪青看着她一些,雪青面善又爱与他人说话,这一路妇人说了不少事。 她是边境人,年轻时曾跟着郡主一同入京,郡主远嫁时,只带上了贴身伺候着她的环翡,而她们这些曾经侍奉郡主的丫鬟们曾被留在了王府中,过了几年,就被放出了府。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丫鬟,平日里也没怎么在郡主跟前伺候。 这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十六年前,云初郡主离京的前一日,云初郡主就住的院落被封了起来,她远远地望了一眼,外头全是人,不允许旁的人进去,就连她们这些曾经在郡主身边伺候过的人也不允许靠近那里。” ——“我知身为奴婢不该多问主子的事情,可我那日着实是好奇极了,夜里怎么都睡不着,便瞒着其他人偷偷去瞧了几眼,我也不敢靠近,就在那外头……院子里传来了哭声,凄厉的女声,似乎一直在喊着“环翡、环翡”那是郡主身边的大丫鬟的名字,郡主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是这位环翡姑姑一手操办的。我那时想,郡主应当是不愿嫁去南雪的。” ——“第二日,环翡姑姑便与郡主一同离府,我们这些伺候郡主的丫鬟们一个都没被选上,只有环翡姑姑一人陪着郡主。和亲队伍走后,郡主住的院子,门上的那些木条才被拆了下来,院里的声音很大,直到有丫鬟惊叫着说去传大夫——院里乱成了一遭,即使是如此也不允许旁的人进去,我好奇多看了一会儿,出去的丫鬟领回了大夫,丫鬟对大夫解释着是府中的丫鬟生了病,倒在地上发了高烧。我们这样子的人哪有那么金贵,生了病若是捱过去了便是命大,若是捱不过去便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她说的分明是搪塞之言,院里头的那位根本就不是什么丫鬟。那时的我并未多想,只是后来……后来离了府后,听异商说……说……倒也没什么,这事压在我心底很多年了,我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郡主她平日里和我们并不亲近,只是有时想起来,只觉得有些可惜,郡主她那时还小……” 沈雨宁挑了些话说,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摄政王,对方的面色从一开始就很平静,若不是听到她说到府中的丫鬟生了病请了大夫时有些变化,沈雨宁倒要觉得自己可能是猜错了。 “这么蹊跷的事也能被你给遇见,该说是巧还是不巧呢?” 沈雨宁笑而不语。 这当然不是什么巧合,这是她专程让人去寻的。 妇人是真的,事也是真的,只是并非是在路上救下的无辜路人,而是有意寻的。 初来南雪时,她便觉得不对,因而谢清妩让她去北阴时,她一直派人暗中查访着,寻了几月,才有了这么一个线索。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北阴人对于王室极为推崇,哪怕如今的王室不堪,也不曾有人想着要出卖王室。 她能寻到也确实是运气。 谢清妩一直都知道。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查探这么多年来,她只有一个结果。 她的小郡主在那座山上,那座她曾经与小郡主提起,极为好奇的地方。 “沈雨宁,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你便不怕,我生气吗?” 沈雨宁只道:“王爷并非是那般喜怒无常之人。” 屋里的气氛稍显沉闷,安静了好一会儿后,谢清妩才站起,朝着外头走去,她的神色如常,就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若不是她接下来的话,沈雨宁也会觉得自己兴许是猜错了。 “走吧,你也许久未见小鲛了吧。” 她推开了门,外头的人齐齐转过了脸来盯着屋里头的两人,谢清妩却未看向她们,而是回头笑着与沈雨宁说:“要不要与她说几句?之前在府上你们相处的也不错,她很像雨宁吧?” 沈雨宁的脚步一顿,她的目光率先从外头一脸茫然的少女身上掠过,她并未驻足太久,很快便迎上了谢清妩那恶意的眸中,她坦然地露出了个笑,“是很像。” 第260章 说着话的沈雨宁并没有上前去与她口中的那个很像的人打招呼, 谢清妩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转头看向了外边的西初,她说:“小鲛替我送送客吧。” 熟稔的语气就好像西初是她身边很值得信赖的人, 西初不免意外地看了她好几眼,不过并没有拒绝谢清妩。 沈雨宁带着雪青告了退,西初便乖乖跟在她们的身后, 孤裳留在了原地与谢清妩一同看着她们三人离去。 送客这个词对西初来说有点陌生,简单一点就是她没干过。 而且这个客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在沈雨宁还是朱槿时, 在西初还是雨宁时, 朱槿对她很好,有多好?西初不太记得了,所以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曾经对她很好的人呢? 亲近一些?不好,她现在是小鲛。 生疏一些?不好, 对方之前很照顾她。 怎么都拿不准那个点, 不过好在西初不会说话, 不用故意去打破沉默说些尴尬的话来让气氛更加尴尬。 前厅到大门的路也没有太长,西初感觉一路走过来转眼间就到了门口了, 沈雨宁与雪青站在门外,她拦下了西初,不让西初再往前,“送到这便好了,麻烦小鲛姑娘了。” 沈雨宁说话客客气气的,让人找不出一点差错来。 西初抬眼看她, 对方的表情很平静, 看着她的模样也很平静,西初听着却有点不大高兴, 心里头不太舒服。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方很客气,她为什么要觉得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让她稍稍皱了下眉。 “小鲛姑娘。”她又喊了一声。 西初从失神中醒来,抬眼去看喊她的沈雨宁,露出了些微的不解。 沈雨宁正盯着她,与刚刚的平静不同,对方神色复杂的模样让人读不太懂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西初想问她怎么了,余光瞥见沈雨宁身边的小丫鬟走开时,西初又默默闭上了嘴。 在安静等待之中,西初听见了沈雨宁的话,她在询问着自己:“你还记得之前我与你说过的话吗?” 之前?西初不记得自己之前和沈雨宁有过什么约定,上辈子或许有过,可这辈子她跟沈雨宁并没有见过很多次面。 西初的茫然换来了沈雨宁极轻的一声自嘲:“不记得了啊……” 等西初寻过去时,沈雨宁又换上了副笑脸,她说着:“无碍的,不记得了也好。” 西初对这张脸很熟悉,这张脸的主人总是会用着温柔的表情注视着自己,就跟现在一样,在过去的很多时候,她总是这样站在西初的面前,对着西初说—— 说什么了呢? 好像…… “要好好活下去,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沈雨宁低声说着,这是她的期望,在过去也是西初的希望。 希望能够活下去,希望能够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活下去,不需要什么太不寻常的身份背景,只是一个异世界里普普通通靠着自己的双手在努力工作努力活下去的人类。 在很多过早抵达人生终点的那些时间前,她都是这么希望着的。 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希望自己这一辈子能够活的久一些。 后来,西初就没有了那样的希望了。 后来她在想什么呢? 她好像是在想:就算是死去,也不想太过痛苦。 还有一些话,我想与你说。沈雨宁的嘴唇动了动,她看着西初茫然又痛苦的模样,那些抵达唇边的话终是散了去。 有些时候,想说,不一定要说。 那只是当下的某种情绪驱动,就算是说出来了又能如何呢?她无法改变现状,无法让面前的这个人变回她所熟识的人,无法给与这个人她能所给出的最好的一切。 最后,沈雨宁松了口,那些藏于心间的欲-望败倒在难堪的现实面前,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自己与西初的距离,同时说:“那么我便告辞了。” 西初看着她一步步走下了台阶,头也不曾回过。 在西初自己都没发现的期盼目光中,与马车旁的雪青低语两句,上了马车,一次都不曾回过头来。 西初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不舍得,这么想要对方回过头,这么希望对方如同以前那般,突然冒出来找到—— 西初一愣,找到什么? 她发呆之间,那辆载着她所惦念着的人的马车已经走出了她的视线范围内了,西初不太想动,她慢慢蹲下了身体,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 西初觉得很难过。 西初想,她好像被丢下了。 可西初怎么就被丢下了呢? 马车上的雪青忧心忡忡地收回了目光,她看了两眼一旁的沈雨宁,心中半是犹豫,半是发愁,在她的目光频频投过去时,一直不说话的沈雨宁扭过了头来,问了她一声。 雪青耷拉着耳朵,很不开心地说着:“姑娘,小鲛好像不记得我了,她看我的眼神好陌生啊。” 沈雨宁慢声开了口:“她与我们牵扯上关系没什么好事,忘了也好。” 雪青没想到会听到这样子的答案,她讶异地抬头,看见的是沈雨宁那张平静的脸,她的姑娘依旧是她熟悉的模样,熟悉又让她陌生的模样,雪青攥紧了自己的袖口,“可姑娘……雪青觉得你在难过。” “我不难过,雪青。” 这是假话,也是实话。 朱槿不知道她的雨宁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不曾见面前便在想她如今是个什么模样,见了面后便知,她忘记了。 倒也不能说忘了……只是想要的并不是她想要的那种。 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她便发现了,小鲛看向她的目光全然陌生,没有朱槿熟悉的那份亲昵,小鲛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什么都爱写在脸上,她如今是真的与她是个陌生人了。 她缓缓闭上眼,喉间有几分的痒意,她取出一块手帕掩住了自己的口鼻,轻轻咳了几下,在马车上的小丫鬟反应过来还没瞧见帕子上的那抹红意前,她又不动声色地收好了帕子,以着对方最熟悉的模样闭目小憩着。 这世间之事。 哪是人所能控的。 * “如何?” 西初听见有人在喊她,她抬起头往后看去,是带着虚假笑意的摄政王,再往后一点是平日里伺候摄政王的婢女们,西初不大想回她,收回了目光,打算站起来。 她没能站起来,失去了知觉的双腿让她无法掌控,只得继续保持着刚刚的动作蹲在原地,等着那份酥麻过去,她才好重新掌管自己的身体。 西初的不开心被谢清妩看在眼里,不过她并不想去哄一个小丫头,更不想去哄被一个与她闹了些不愉快的家伙喜欢着的小丫头。 “沈雨宁先前心上放了个人,若不是我提了沈家,怕是那时候的她早就没了,我原以为这样的人心也该随着对方的离去而死去。” “不过……我该说是云宵的幸还是不幸呢?你可真是个薄情的家伙呢,她们二人那般待你,你却一点都不在意她们。” 西初没在听,她的注意力一直在自己的双腿上,等她好不容易站起能够迈出一步没有那么严重的缺失感了,西初才去看她。 这一看的结果就是这个号称南雪背后掌权者的摄政王一脸复杂地盯着她看。 西初觉得她好奇怪。 然后,之后的日子里她就一直被谢清妩带在了身边。 谢清妩很忙,一整日的,总是在见那些官员,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太闲了,现在孽力回馈的原因,她进了书房就没怎么出过门,连带着这些日子被迫跟着她的西初也要被关在书房里。 西初闲着觉得无聊就开始扒拉谢清妩书房里的书。 很多奇怪的书都有,像是装饰品,主人好像没怎么翻阅过。 西初随手就扒了两三本书下来,翻开一看,全是北阴文字。西初就站在书架旁边捧着书朝着书桌前的谢清妩投去了略显微妙的目光。 明明是个南雪人……不过西初好像是听说过这个摄政王曾经嫁去过北阴,后来又回来了。 怎么说呢她就是西初完全应付不来,见了面就想躲闪的那种冷酷无情大御姐存在。 西初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其他基本塞回去,留下了一本捧在手心里。 她勉强能看个七七八八。 看不懂的部分连蒙带猜,总不至于跟看古文一样,同样的字眼意思截然不同吧? 于是,西初久久都不曾伸出手翻下一页。 “这话的意思是祭司的话便是神谕,既是神的意愿,那么所有的人都要听从。”谢清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站在西初的身后,与西初解释着西初看不懂的那一句话,解释了过后,她又说了两句:“若北阴祭司真是神灵的代言人,如今也不该沦落成这副模样,不过是欺骗愚民的手段。” 书里写了啥西初没记住,但这位南雪摄政王的意思西初听出来了,很好,这是个无神论者,对于盲目相信神灵,相信祭司的北阴人很嘲讽。 “北阴人对于北阴国师的话十分推崇,他们信奉它的话便是神谕,因而在北阴,国师位于皇室之上。” “而历代北阴国师向来只有皇族才能继任。” “听着与西晴很像吧?不过西晴的凤女我倒真见过,她于火中而生,却死在了兵刃之下。”她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那愚昧的信仰还是在笑别的什么,她只是短暂地提了一句,又说回了最开始的北阴:“北阴的祭司除了那两次战争,我可从未见过他们给北阴带来了什么福祉。” 南雪的摄政王还真是讨厌北阴。西初想着,然后她默默合上了书。 看着她动作的谢清妩又笑了下,她心情很好地说着:“好孩子是不该知道太多的事情。” 听着她的话,西初差点又把那本夸赞祭司的书又翻开,在那之前,谢清妩先往她的手中塞了本书。 “比起那些,不如看看这个。” 谢清妩给她的是一本风土人情记,一些闲事,都是在说北阴各地的一些风俗,比起祭司那些传记倒是要好看一些。 “往后说不准,你是要与云宵回北阴的。” 西初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谢清妩并未看她,她看着西初手中的书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来。 西初听见她说:“她也喜欢看这些,从前她不识字的时候,她问我如何写自己的名字,我教了她,不过写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我的。” “你不曾喜欢过人,应当不懂那是什么滋味。” “我从前也不懂,只是那时候看着她的模样便想让她记着我的姓名,我俯下身握着她的手,带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我的姓名,写完后她开心地问我——” 西初捂住了耳朵,在谢清妩的目光中,慢慢动了动嘴皮子,她说:我是好孩子。 所以不听不听。 谢清妩的话一下子被止住,安静了一瞬,她笑了起来:“你是好孩子。” 谢清妩在她面前时总会想起过去的事情,过去与小郡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兴许这个人真有什么异常的能力,让她总是在回忆往昔的日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0-270 第261章 雪是从昨天夜里开始下的, 西初早上醒来就看到到处都铺满了雪,头顶的天空阴沉沉的,到处都还在飘着雪。 这场大雪来得突然, 突然到一夜之间王府有些人都生了病,穿着自己的冬装走在路上还在瑟瑟发抖。 西初倒是没有几分降温的实质感。 她的屋里很暖和,醒来时身上的被子被换了一张, 比她入睡前盖的要厚一些。 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伺候她的婢女进来时西初没在里面找到熟悉的面孔。 之后她就被带到了摄政王的身边,陪她一起吃早饭。 然后又一起去了书房。 今日来的人没有昨日多, 可能是天气变冷了的关系。 有三个人是一同过来的, 摄政王也一起见了,西初躲在角落里看书时看到他们想这大概是处理同一件事的人吧。 “海珩城……” “今晨刚传来的消息……王城的……传了出去……有人听闻……在海珩城……” “他们在……找到了……为了验证……” 西初实在是有点听不清,想靠近一些又觉得不太好,转念一想, 对方将她带到书房来的, 什么想不想, 她都不介意被西初听到什么重要机密了,西初又为什么要觉得不好? 纠结犹豫着要不要挑战一下被好奇心害死的猫时, 阴影遮住了西初捧着的书,她愣了下,抬起头,原先说话的人来到了她的面前。 对方手里拿着一张画像,正巧对着她百般打量。 “说起来,这位姑娘与那些人口中所述的鲛人倒是像极了。” 西初只觉得脑袋嗡了一下, 她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了, 寂静之中她看见那个摄政王走了过来,取走了男人手中的画像, 他们好像说了些什么,摄政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声音恢复之时,那三个人对着摄政王行了礼,出了书房。 屋里只剩下摄政王和西初。 而她正拿着那张画像。 “怎么这副表情?”摄政王也不看那张画像,她微微笑着看向了西初。 西初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是她想她现在的表情好像不太好。这样子不行,她想着,便抬手去揉了下自己的脸,而一双眼始终不曾从摄政王手中的画像上离开。 想看,想确认,又不想看,不敢看。 “好奇?”摄政王挥了下自己手里头的画像。 西初抿着唇,不敢点头不敢摇头,她不太能做出什么反应来,只是她的不能显得越发可疑。 西初的沉默并没有让谢清妩露出些别的什么表情来,她只是盯着西初的眼,然后笑了起来。 “海珩城发现了鲛人。” “最近真是奇怪呀,好像……到哪都能听到鲛人的存在。明明鲛人在南雪已经消失了千年,都成为了孩童们的睡前故事了,你说现如今怎么就接连冒了出来呢?”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西初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西初后退了半步,在逃离的欲-望升起,驱使着她的身体进行下一步的行动前,西初止住了那份恐惧,她抱紧了自己手里头的书,摇了摇头,对着摄政王说:我不知道。 所以安静,不要再说这个了。 摄政王没有停下来,她继续说:“那些人很有意思,他们十分渴望水,也不能这么说,更确切点来说,应该是渴望那一片大海,只不过——当别人带着他们到了海边,他们纷纷都在哭喊着说“不要”,他们一面想要接近大海,一面又想逃离大海,而等到海水浇到了他们的身上时,他们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声,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生出了黑色的鳞片。将其拔出来,放在阳光底下时,那黑色的鳞片竟是透明的,小小的一片,薄如蝉翼。” “他们说:他们是被鲛人诅咒了,他们抓了一只鲛人,他们将鲛人关了起来,藏在了不见天日的水牢之中,每日趁着鲛人昏睡时从它身上剜下一片肉。” “吃了鲛人的肉就可以长生不老,这个从过去就流传在南雪土地上被用于哄骗孩子们的传说被这群人当了真,只是吃下鲛人肉的他们并没有得到长生。” “他们又说,有人告诉他们,鲛人身上有更为宝贵的东西。” “那东西叫做鲛人泪,在传说中,是只有从不哭泣的鲛人为了人类流下眼泪方会变作鲛人泪。你知道鲛人泪有什么用处吗?” 西初不知道,西初也不想知道,西初手中的书籍被松开,厚重的书落到了地上,发出了重重的响声,她以为这个突然可以打断对方的发言,让她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自己抬起了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在她自欺欺人的行为中,她瞧见对方朝着她靠近了一些。 西初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惊慌失措,一副将要哭出来的模样。 谢清妩俯下身,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西初的眼睑,在西初的恐慌中说着:“那是足以让人起死回生的东西。” 西初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声,它跳的厉害,她不可以这么害怕,只是对方一提到鲛人,她就无法控制自己,双腿好似都在颤抖,疼痛在无形间聚拢了过来。 不要害怕,要冷静。 她在心里不断告诉着自己,在近距离里瞧见对方眼中的恶意时,那份被她强行建立起来的情绪崩溃,她一退再退,无声挣扎否定着:你说的都是传说,传说未必就是真的,传说在时间中只会被扭曲变形,你有见到过吗? 谢清妩确实不曾见过,她也确实只是听过。 过去那颗鲛珠在她手中时也确实什么异变都没有,那只是一颗普通的珠子,甚至比不得蚌壳中的珍珠。 也曾有人说鲛人泪便是鲛珠。 因而鲛珠成了足以让人起死回生的东西。 顾天洋得了一颗鲛珠,给了他的心上人,那人吃下了鲛珠,变成了一个浑身长满黑色鳞片的怪物,就跟……海珩城如今那群说自己被鲛人诅咒了的渔民一样。 “说起来,云宵初次遇到你的地方也是在海珩城吧?那时云宵将你送出王城,王公公说是在东海域带回你的,那里寂静无人,既要送你回去,又为何把你送到那里去?小鲛,可真是个好名字。”她的话没有说完,西初从她的眼中读到了答案,她已经全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不是。西初辩解着。 这样子的辩解是无力的,是无用的。 没有人会相信,就算是西初自己也不会相信。 逃吗? 她问着自己。 可是,她能逃出去吗?逃出去后,又能逃到哪里去? 只要这个世上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就怎么都逃不掉。 西初看向了谢清妩,她无声张了张嘴,零碎的词在口中跌撞,她什么都不曾说出。 谢清妩却问:“你想杀了我吗?” 西初沉默了很久,最后才轻轻摇了下头。 她大可以在这个时候辩解着,做出无辜的模样来摆脱自己的嫌疑,说些连她都不会信的话继续挣扎,继续辩解。 然后呢? 对方或许会信或许不信。 不管信与不信,西初的这一辈子都不再会好过,只要在人类群体中生活,她就会害怕就会恐惧,有一日有人会发现她的身份。 西初难过地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她还是问了一句:你真的认为我是鲛人吗? 谢清妩叹了口气,她摇了下头,“你是或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 现在是几日? 外边是白日还是黑夜? 她又在这里待了几日呢? 黎云宵抬起头,无窗的囚牢让她不知时间的流逝。 每日虽然也有人来送饭,但日日重复的恍惚让她无法去思考过了几日,吃的又是哪一餐,是早是晚,又或是……隔了几日? 她不知道。 她从未吃过这种苦。 哪怕一直知道自己只是个人质,在南雪不得自由,但她没受过罪,没吃过苦,她只是换了一处地方,过着被人监管,但每日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远比寻常百姓人家得到的要多得多。 这是第一次。 被关起来。 黎云宵在想,若是他人会如何呢? 被关个几日就开始哭泣开始求着那人放她出去? 还是一直倔强忍受着? 黎云宵不知道。 但她又该如何呢? 她该求饶吗? 她该哭着让谢清妩放过自己吗? 她不该。 她也不能。 黎云宵圈住了自己的膝盖,她缓缓闭上眼,想着今日醒来的时候有些冷,外边应当是下雪了,她在南雪见的最多的便是雪。 不知外头是怎般模样,不知……她所惦记的人现在是否安好,不知…… 她想了许多,最后只得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有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过来,黎云宵睁开了眼,又很快闭了上去,今日来看望她的人到了。 脚步声一个又一个的。 她愣了下,又睁开了眼。 平日里来看她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每日给她送饭的香幽。 今日,多了几人。 她不由得走到了牢房边上。 熟悉的人影便一点一点随着距离的拉近闯入了她的视线中。 黎云宵想,这真是再糟糕不过的相见了。 第262章 “我们已经有好几日联系不上公主殿下了, 环翡姑姑,您……属下知您对北阴有怨,可殿下是郡主唯一的亲人了……” “此事便拜托您了, 如今王室便只有殿下了,北阴纷争,唯有……” 黎郡主过来时, 正巧看见了几个陌生人进了环翡的屋里,她好奇心起,让跟着自己的侍卫躲一边去, 自己则是悄悄上前偷听起来, 只是她的耳力一般,听得并不清楚,只听到了什么公主失踪。她也不是什么蠢笨的人,便是猜也能猜中, 那是北阴偷偷派来保护黎云宵的人, 而现在黎云宵失踪了。 说起来, 倒是有好久都没见到黎云宵,上一次还是她央着环翡去收拾谢清妩身边的那个狐狸精, 再上一次,是她和贺家的那个小子因为一个小丫头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情。 失踪了啊…… 黎郡主思考了一番,在里头的人还没出来前,先领着自己的那几个侍卫出了郡主府。 她正愁最近没有什么正经理由去见摄政王呢,黎云宵失踪了,摄政王这次一定不会不见她的。 马车一路慢行, 到了王府, 她带着侍卫们直接便进了王府,管家倒是拦了她一段路, 不过在路上碰见香幽时管家就退了下去。 香幽是摄政王身边的人,据说已经跟了她二十几年了,是她身边最为信任的人。 黎郡主不敢得罪她,在她面前十分乖巧,在香幽询问她来这里的目的时,黎郡主也老实交代了。比起那些蠢笨无人的下人,香幽总是能让她满意。 香幽不会拦着她不让她见摄政王,很快就领着她去见摄政王。 黎郡主开心极了,心里头很是感谢黎云宵的失踪,希望黎云宵不要那么早就被找到,再拖个几日,她可以每日来王府打听黎云宵的消息,毕竟云初郡主可是最爱护黎云宵的人,摄政王很喜欢看见她关心黎云宵的模样,她不介意在摄政王面前做做样子。 她被领到了偏厅,摄政王正在见客,还需要再等一会儿才会过来见她,黎郡主心中不耐,又只能假意笑着说无事。 等了半个时辰,她才见到了摄政王。 黎郡主的心一喜,立马便迎了上去,亲亲热热就喊了一声:“谢姐姐——” “香幽说你想找云宵?” 黎郡主假意掉了几滴泪,说着话就往谢清妩身上靠去:“嗯……云宵失踪了许久,我怕她会出事,谢姐姐我每日一闭上眼就瞧见那些可怕场面,我……” 她半是哭泣半是昏厥的模样,好似下一秒就要往谢清妩的身上倒去,谢清妩不着痕迹地拉开了她的手,“云宵让我送去了其他地方,北阴内乱,云宵虽在南雪长大,终究还是北阴的公主,我不愿她牵扯进那些事里。” 黎郡主听到这话顿时也不哭了,她尴尬地站直身体,心里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故作欢喜说了句:“谢姐姐还真是关心云宵。” “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了,我自是要护着些的。” 黎郡主含蓄地低下头,娇柔地喊了声:“谢姐姐。” 谢清妩又说:“北阴那边派人送来了信,他们想与南雪做个交易,若是南雪出兵,他们便会将北阴的秘密告知南雪。” 黎郡主愣了下,心想这十几年从不与南雪往来的北阴要做什么?她想不明白,便主动问起:“他们想要什么?” 谢清妩看着她的脸,轻声道:“北阴离家多年的小郡主。” 眼见着这副与她记忆里的模样截然不同的脸变了个脸色,谢清妩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又道:“陛下不会将你送回去的,可陛下又想要与他们做这笔交易。” 这中间藏的意思黎郡主自然是明白的,她可不是那个真正的黎云初,可不要又替那个家伙受什么罪,想到这里,黎郡主一下子就急了,慌张道:“谢姐姐!” 谢清妩安抚着她:“我自是会护着你。” “只是,师出无名,平日里我对你与云宵照拂一二陛下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 黎郡主听不懂她话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她知谢清妩有意在与她说这些,而她只要如谢清妩需要的那般,做出一副全身心都依赖着她的模样便好了。 于是她更是委屈了几分,借机抓住了谢清妩的手,委屈地说着:“谢姐姐,我害怕……” 谢清妩闭上了眼,轻声哄着:“别怕,我会护着你的,我的小郡主。” “只是……云初,你可愿与我成婚?” * 在距离了好几日后,西初再一次见到了黎云宵,她之前一直以为黎云宵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比如说贺留,比如说明姣,再比如说黎郡主,总之有着种种的事情在等着她,但西初没想到,黎云宵会在这里。 就和她隔着一墙的距离。 为什么? 西初愣住了,她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身后的孤裳在注意到她的目光之后,小声地警告着:“小鲛姑娘。” 西初抿了下唇,她别过了头,跟上了前头人的脚步。 西初没被关到哪里去,就在黎云宵对面的牢房中。 西初其实不大想和黎云宵做对门的邻居的。 但是作为阶下囚的她并没有什么拒绝的权利,因而她乖乖地待在了里面,然后找了个角落呆着。 牢房外传来了黎云宵的声音。 西初没有抬头,因为那声音并不是在和她说话,黎云宵在和别人说话,声音很小,但西初听得很清楚。 与她一样,被关起来的黎云宵恳求着:“别伤害她。” 西初不知道黎云宵为什么会被突然关起来,原因也大概还是那么几个,毕竟从一开始就能拿黎云宵的安危来威胁她这个陌生人的家伙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西初都不意外。 “我们不会伤害小鲛姑娘的。” 虽然自己乞求了,但是在听到这么个回答时,黎云宵依旧有些不信任。 她不相信任何人的保证。 只是……她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比起担心小鲛姑娘,殿下倒不如担心一下自己,毕竟现在……您对王爷无用了。” “什么,意思?” “有件事,王爷让奴婢告诉您,海珩城发现了鲛人的踪迹,搜查之下发现,那是被鲛人诅咒了的渔民,那些渔民们将鲛人关起来整日虐待,最后被鲛人诅咒了,变作了怪物,而那些人也交代了鲛人的下落——”香幽并没有指名,说到了一半,慢悠悠将目光往后头的牢房投去,那好似在暗示黎云宵,她们知道了什么。 黎云宵的脸色煞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仰着头看着香幽,这个跟随摄政王多年的婢女微笑着看着她,又说:“北阴即将与南雪重新签订盟约,您于南雪而言,是无用的北阴公主了。” “不过,王爷还是会留着您的性命,毕竟在这之后,您可是云初郡主唯一的亲人了,您可是要亲自送着她出嫁的。” * 南雪王城近日里发生了许多事情,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便是那个自十六年前被送到南雪和亲的北阴郡主终于选定了成婚对象。 而成婚对象正是民间传了许多年,与她纠缠不清的南雪摄政王。 这是一件足以让整个南雪轰动的事情,年长一些的南雪人都知这个摄政王曾经作为和亲郡主远嫁过,而在十九年后,曾经作为和亲郡主的摄政王如今要和一个和亲郡主成婚。 这件事不仅仅是在南雪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连其他三国百姓都在谈论着这件事。 黎郡主恍惚过了好几日,她以为那只是谢清妩的一个玩笑话,在圣旨下达时她还很恍惚,甚至拉着宣旨的太监连连询问了好几遍,为什么,这是真的吗? 这自然是真的,这是摄政王亲自向陛下求的婚事。 她开心极了。 “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王爷心中果然一直都有郡主的位置。” “在王爷心中,郡主才是那个最重要的人。” “恭喜郡主守得云开见月明。” 下人们说了许多的好话,那让她听了便觉得高兴的好话,可那里面也有着一些让她听了就觉得生厌的话。 “这么多年都不见摄政王接受过郡主,身边也总是有着许多人来来往往,今日突然便说要与郡主成婚……怎么看都是有什么大阴谋在里边。” “若当真喜欢,这么多年来怎么就不提呢?” 她们说的小声极了,可黎郡主对这些闲人碎语听得最是清楚,她冷着脸,朝着侍卫挥了挥手,让他们将那碎嘴的丫鬟拖下去。 她不想在这种时候坏了心情,特别是在梦想成真之时,只是她也不想让这些坏了她心情的家伙好好活着。 在解决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后,她抱着圣旨往着郡主府的正院走去。 这件事情,她想第一时间告诉那个人。 她在门口被人拦了下来,这是她不被允许踏足的地方,分明她才是郡主,分明她才是这个郡主府的主人,可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空壳,什么都不属于她。 她原是接受这个命运的,这个代替真正的黎云初死在南雪国的命运。 那时北阴与南雪战乱,她作为一个突然被送来的和亲郡主自然是被拿来给南雪人当作出气的靶子,环翡要她认命,乖乖代替她的主子死去,其他人都觉得她这个郡主就该承受南雪人的怒火,毕竟她被送过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可只有谢清妩不是的。 在那些人将要欺辱她时,是谢清妩闯了进来,是谢清妩杀了他们。 谢清妩知道她不是黎云初,可还是保护了她。 那时,她便知道她要抓紧谢清妩,在谢清妩还因为她身份真正的主人愿意照顾她时,牢牢抓住她,她要取代那个真郡主的身份,她要成为真正的黎云初。 被拦下的她昂起了骄傲的脖子,她甩开自己手中的鞭子,朝着两个嬷嬷身上挥了两鞭,她厉声道:“退下。” 她原本还想说些更重些的话,还想再多挥几鞭的,但是里头的人打断了她。 在得了里边人的许可后,守在门外的嬷嬷让开了路。 黎郡主不甘地握紧了鞭子,她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了这两个拦着她路的下贱奴仆,不甘心自己明明作为主子却不能对她们肆意行使自己的权利。 在许多的气愤之后,黎郡主收起了鞭子,她推开了那道紧闭的门。 正对着大门口的是一副空白的画像,还有一块无字的牌位,环翡跪在了牌位前,她正在吟诵咒文。 那是北阴的往生咒文。 说来,这还是一件好笑的事情。 北阴的王室为了护住他们的小郡主所以找了她这个一个替身来送死,结果他们一心想要护住的真郡主早早就死了,甚至死的比她这个假货还要早。 这多么可笑呀? 而现在,他们非但不能公布那个可怜郡主的死讯,反而要让她这个假人成为她。 “环翡。” “王爷说,她要娶我呢。” “我与王爷即将要终成眷属了呢。” 她像故事里那些嚣张的坏女人一样,笑得张扬又肆意,字字戳心。 “环翡,你看你看,你守着这么个破牌位过了这么多年,你以为你能守着你心爱的郡主的位置,可是到头来,王爷要娶的是我,不是你的小郡主。” “环翡,环翡,环翡,我好高兴,你看,你总是不将我放在眼里,你总是觉得我的存在是污了你心爱的郡主,可一开始是你要我扮作她的呀,如今她被长埋在黄土里,而我却有着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曾经她喜欢的人,如今眼中看到的人还是我。” 第263章 很多年前, 她从边境带着小郡主来到了王都。 在那之前,她已经知道了,将来的某一日郡主终会走上与她母亲一样的道路, 成为北阴的国师,为了北阴人祭献。 因而,王爷从不来看望年幼的郡主。 郡主终会死去, 而活人是不需要与死人有过多的牵扯的。 她也是。 郡主要什么,她都会去给郡主寻来。 这天底下,只要是郡主想要的, 她都不会拒绝, 不管是让人讨厌的谢清妩还是其他的,郡主喜欢,郡主想要,她便会去取。 除了那传闻中可让死者复生的鲛珠。 她们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郡主心甘情愿去死, 若是郡主死而复生了, 那这一开始的交易就不作数了。 他们已经完成了郡主的许多心愿, 郡主得到了许多许多超出她所应该得到的东西范围了。 所以郡主需要为那些东西付出她该付的代价,以她的性命来偿还北阴人为她所做的一切。 不要靠近郡主, 不要对郡主产生不该有的感情,不要去怜惜郡主,要隔绝郡主与外界的联系,要让她心甘情愿去死。 环翡想,她一直都是个无能的奴仆。 她做不到主人的吩咐,做不到无视郡主, 做不到让郡主去死。 北阴王室无法逃离的命运, 为何就一定要她来背负呢? 她看到那个更小一点的孩子时,心里头升起的是更加歪曲的想法。 “你做再多的事情, 也永远都变不成郡主。” “她与你不一样。” “她与许许多多的人都不一样,她有着这世间最干净的灵魂。” “可她是个死人,死人再美好又怎样?她死了就是死了,她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她死了这世间的一切就不属于她了,她死了就该死的干净些,死的远——” “啪”的一声,陡然响了起来。 黎郡主那激烈的声音被这一巴掌打消,她偏着头,露出了愕然的表情,那双平时总是盛气凌人的眼睛好似在说:你居然打我? 黎郡主后知后觉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她跟发了疯似的,大声谩骂着:“她便是死了,你打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一个死人拿什么和我争,她拿什么和我争!” 屋里的东西落了一地,在她发了疯去摔屋里头东西时,环翡始终只是保持着一开始的模样看着她,直到她的指尖触及那块无字牌位,环翡的眼才稍稍落在了她的身上,而黎郡主的指尖微颤,她不敢摔。 她扔了那么多东西,将祭品全部摔落,但她依旧不敢摔下这块牌位。 纵使她知环翡不会杀了自己,可她依旧害怕。 害怕在那之后面临的一切。 她并非是第一次如此,也并非是一开始就知这里是她不能踏入的地方,过去的某一天,她也如今日一般,发了疯,伸手摔了这块无字的牌位,之后她就被关了起来。 往日里那些跟着她的侍卫们全都不见人影,她在昏暗的屋子里谩骂着,哭喊着,无人来寻她,最后她才发现,自己只是被施舍了这个身份。 黎郡主颤着手,她不争气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在紧盯着那块牌位一会儿后,她愤愤转身离去。 她一走,外头的嬷嬷正要进屋收拾屋里的东西,环翡伸手拦住了她们,她从她们手中接过了打扫的工具,让她们退了下去。 自己则是认认真真收拾起了被弄乱的屋子。 她将破摔了的瓷盘一块块捡起摞在了一处,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手,同时抓住了环翡手中的瓷片,环翡抬头,闯入眼中的是一张单纯的笑脸。 “姑姑,我来帮你吧。” 她端着的是温柔体贴的模样,环翡却没有对着她露出半个笑,甚至是沉了两分脸,她道:“滚出去。” 小除愕然,她好似听错了话,就这么怀疑着又抱着丝丝的期许喊了声:“姑姑?小,小除只是想帮你。” 回应她的只有平日里疼爱她的姑姑冰冷的目光。 她没能反应,进来的嬷嬷将她拖了出去,在她被姑姑看中,被姑姑接到身边后,那些人全都不敢再低看她半分的人,此时此刻正拖着她,毫不留情地将她拽出了大堂。 小除忽然想了起来,在她之前的那个“小出”是怎么没的,有人悄悄告诉过她,小出打坏了不该碰的东西。 闲杂的人没了声音,环翡将所有的供品扔掉,在丫鬟们端着新的供品进来时,环翡沉默地接过来,将那些东西一一摆放在了桌上,她又重新点了三柱香。 在蒲团上跪下时,有人站在门外低声说着她不想听见的话:“姑姑,祭祀庙来了人。” * 西初缩在了角落里,将自己团成了一团,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但这个牢房太空了,不管她躲在哪个角落里,外头的人总是能一眼就看到她,抓到她。 对面的黎云宵很安静,西初偶尔会抬头看她,每每看过去,黎云宵总会冲她扬起一个漂亮的笑,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被关在牢房里的人,西初觉得她真是奇怪极了,但是身体的疲倦让西初不想去思考这种奇怪。 身体很累,精神很累,像是这样子抬起眼去看对面的黎云宵都让她觉得累。西初觉得自己可能是生病了,倚在墙上时,浑身都在叫嚣着不舒服,想要一个温暖的地方,想要让自己能够躲藏的地方,她的身体在渴望着什么东西,渴望着她抛弃的不想寻求的东西。 正如她对那些人下的诅咒一样。 渴望又不能靠近。 西初闭上了眼,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明明先前还好好的,被关进来后就变了。 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于恍惚间睁开了眼,昏暗的牢房中好似被投入了一片星空,被繁星点缀的璀璨夜空在她的面前呈现,她伸出手,有盈光落入了她的掌心中,那光微凉,却让她的身体泛起了一些暖意。 疲惫好似被舒缓了一点,眼皮一下一下轻眨着,无数的沉重落下,西初又闭上了眼。 醒来时,黎云宵并不在对面的牢房里,西初听到些声音,急忙抬起了头,出现的是熟悉的孤裳,她端着食盒来到了牢房外边,在西初的失望中将食盒中的饭菜端了出来,一一放进了牢房内。 过程中孤裳没有与她说上一句话,与过去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那时候的孤裳总是哄着西初说话,西初垂下眸,前面的饭菜看上去很诱人,但她完全没有上前食用的欲-望。 孤裳很快就走了。 西初听着声音,下巴抵在了膝盖上,一点一点藏了起来。 又过了许久,西初也不知道有多久,端着食盒的孤裳又来了,她在看见地上没有被人动过的饭菜时脸色有那么一瞬变得难堪了起来,但又好像只是西初的错觉,因为孤裳只是很平静地将新地饭菜放到了牢房里,再将那些没有被动过的饭菜收了回去。 西初不想吃,哪怕她觉得自己的胃好像在叫着它饿了。 不想吃,不想待在这里,什么都不想。 这样子消极的念头萦绕着她,让她提不起任何的劲。 “王爷不会伤害您,毕竟您于王爷来说可是珍贵的……”她特意隐去了那两个字,无声的言语让读懂了她未完的话的西初下意识反驳着:我不是。 孤裳立马拉开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在西初那稍显迷离的双眼中,孤裳的模样是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这不是还很有精神吗?这么一副样子在做给谁看呢?期待自己的可怜能换来他人的同情?若人真的有可怜你的话,又怎么会将你关进来呢?” “旁人是不会救你的。”她说着。 她好像在说,西初自己不努力的话,是出不去的。 西初抱紧了自己,没有给她回应。 西初知道,西初明白,但是西初好累呀。 西初不想躲躲藏藏的,西初不想回到那个时候。 西初也不想要再重复这样子的生活了。 就算是在这里结束了生命,下一次,还是会睁开眼睛的吧?下一次还是会在那自以为漫长的生命中死去,而后又再一次睁开眼睛。 她总是在不停地遇见新的人,不停地与新的人告别,不停不停地—— 重复着拥有与失去。 西初好累呀。 西初已经不想努力了。 西初想就这样闭上眼,让这份疲倦终止在这一刻,让这份漫长的折磨在这里结束,让自己—— “看着公主殿下死去,也觉得无所谓吗?” 她忽然听见那个对自己大开嘲讽的孤裳说了这么一句话,西初无力地看向她,孤裳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来,她稍稍移开了与西初对上的视线,继续说着:“北阴王死了,现在所有人都想要公主殿下的命,能护住她的能保住她的只有王爷了,王爷不会无条件的去保住她,要想驱动一个人就要付出等价的酬劳。” “小鲛姑娘,当时能为了公主殿下留下来,现在一定也会愿意为了她付出的吧。” 她并不是在询问,她十分肯定西初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来,正如那个时候,王公公只是说了几句话,原本要得到自由的西初重新回到了束缚着她的笼子里。 第264章 城里头很热闹, 被送来和亲的北阴郡主终于要成亲了,嫁的人也很奇怪,是北阴的摄政王, 一位女子。 奇怪的事情被凑到了一起,原本该奇怪的也变得不那么奇怪了起来,茶余饭后人们谈起来的便是北阴与南雪的这桩亲事终于成了。 至于是谁, 嫁的又是谁,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南雪的王宫中又是另一番景象,比起外头人正在讨论的摄政王与北阴郡主, 宫中在讨论的则是被送进宫的明姣姑娘, 被贺将军送进宫的这个姑娘据说还是鲛人所变。 鲛人就是那个传说中被南雪皇帝灭了族的,可以让人长生不老的鲛人,根据贺将军所说,这或许是这世间唯一的一只鲛人了。 小皇帝格外上心, 为她打造了一个巨大了水笼, 将鲛人放了进去, 但这只鲛人奇怪得紧,将她推下去之后她也不会将双腿变回她的尾巴, 更是只会抓着笼子的边沿怎么都不敢潜进水中。 起初小皇帝还有些兴趣,每日逗着她想要她变出大尾巴来,水笼里的鲛人总是一脸哭泣的模样看着他,小皇帝心生不忍要将她放出来时,贺将军就会在他边上耳语一阵,说什么话呢?旁人倒是听不清, 不过听了这话的小皇帝打消了放的念头。 恰巧北阴与西晴同时来人, 小皇帝有意显摆,便在宫中大摆筵席, 为的便是让他人知晓自己得了一只鲛人。 北阴自封的新帝想与南雪重修于好,并想要接回王室的公主殿下。而西晴同样也是来接人的,接的是女帝的族妹。 北阴与南雪虽停战了十年,现今的皇帝也换了一个,但小皇帝还是不愿与北阴人打交道,听了北阴的要求,他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若是公主不在南雪,想来当年摄政王允诺北阴一事便可作罢了吧?” 现下黎云宵失踪,而黎云初马上就要和摄政王完婚,小皇帝觉得黎云宵一事与北阴人脱不了干系,这个节骨眼来寻她,而南雪又交不出黎云宵,若是一般情况下,南雪定是百口莫辩。 他话一出,北阴的使臣便没了声,小皇帝轻蔑地收回了目光。 比起不知廉耻的北阴小皇帝更关心西晴人口中的女帝的族妹,据他所知,西晴这位女帝上位的方式可并没有那么温和,她的所有姐妹不是被外放就是入了大狱,就连她的母皇也被她关在了深宫之中。 而南雪二十几年前确实有过那么一户与西晴有关的人家,不过随着先皇的逝世,那嫁往南雪,成为沈家妇的西晴王爷相关之事早就被掩埋了起来。 先皇从不让他提起过往,特别是沈家一事。 年幼时跟着太傅读书曾读到过十几年前的战败,当时沈家被抄家,荣安郡主被送往北阴,这一切都是因为军中有人揭露沈时渡通敌。 西晴不愿出兵,南雪节节败退,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巧。 沈家一脉单传,到了沈时渡这一脉,就只有两个女儿,或许是西晴的血统过于强大。沈家得了两个女儿后,西晴女帝便想将一个孩子抱回西晴,不过被沈家拒了。 抄家那日,沈家起了大火,西晴王爷与沈家的两个女儿葬身火场。 至此,沈家一事落下帷幕,先皇也下令不许旁人再提起此事。 小皇帝想,或许是西晴的哪个皇女偷偷跑来了南雪也说不定。 西晴的来使在他询问一番后,给出了答案,小皇帝听过这个名字,他安插在摄政王身边的探子之前有来报过,是摄政王从东雨带回的商户女,叫……叫沈雨宁。 小皇帝可不太敢去和摄政王要人,他心里头盘算了下,笑着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自己新得的鲛人。 * 摄政王要成婚一事于王府上下而言,也是一件意外的事,不过大家都很高兴,哪怕那个即将要成为王府另一个主人的北阴郡主是他们都不喜欢的角色。 王府挂上了红绸,窗上贴了红墙纸,大量的食材被送进了王府,为了几日后的婚宴,管家甚至还从外招了几个厨子。 这是王府的大事,是需要放在第一位的大事。 管家将一切打理妥当,去询问摄政王邀客的名单准备当日的安排,又问她新房该安排在何处……他的问题很多,谢清妩并没有看他,管家也不知自己这位主有没有听进他的话,只是等到他掀过一页纸,继续说话时,一直不看他的谢清妩忽然说:“不用安排。” 管家在王府三十几年了,自是懂得揣摩主人家的意思,他想了想,主动问着:“那是要将初云院收拾出来吗?” 那院子自打建起来的那日他便知,这与那北阴的郡主脱不了干系,也正因为此,这些年来北阴郡主对王府诸事指指点点他都不曾出声。 谢清妩看他,摇了摇头,“也给那个姓余的商人送去一张请帖吧,他那日送了个姑娘过来,若不是郡主橫插一脚,那姑娘也不至于枉死。” 管家倒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件事,几个月前有一商户送了人过来,商户本想讨好王爷身边新晋的红人,却不曾想黎郡主误会了,就将人生生丢入了冰湖中,也不许旁人去救,那姑娘没能熬到王爷过来就没了。 管家点点头,领了命便退了下去,至于刚刚的另一个问题,向来那位郡主在王爷心中的地位与以往一样,重要又不重要。 几日后,迎亲的队伍从王府出发,黎郡主穿着盛装坐上了自己期待已久的花轿,纵使临别前环翡让人递了句不怎么好听的话过来,黎郡主都觉得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暂时可以忽视的东西。 莫要后悔什么的,她可一点都不后悔。 诸多的宾客来了王府,达官贵人,每一个想在摄政王面前露脸的角色都来了,她甚至还听见了北阴与西晴都来了人。黎郡主稍微紧张了一下,紧张于那来的人可能会揭露自己的假身份,但她又扮演黎云初扮了十三年了,北阴的那些人也不会不识趣,想来对于黎云初嫁与摄政王这件事也是乐见其成的,毕竟那个小小的北阴如今可是靠着摄政王的庇佑才苟延残喘着的。 黎郡主的紧张很快就被自己抚平,她攥着红绸,高高兴兴等着那个即将来接自己的人。 她仰着头,红盖头底下的脸染上了一丝兴奋的红意。 轿子被人掀开,黎郡主弯着腰走了出来,然后将自己的手递了出去。 她听见牵着她手的人在自己耳边落下了低声细语,对方轻轻喊着:“云初。” 黎郡主兴奋的情绪一顿,她的大脑又很快被欣喜占领,黎郡主顾不得其他,她只知现下的她很开心,很开心。 开心到并不介意自己仅是一个替代品。 宾客说着道贺的话语,黎郡主在万人的吹捧中走进了王府的大门,在礼成之时,倾慕许久的摄政王掀开了她的盖头,黎郡主朝着她露出了个笑,一个不同于以往刻意讨好的笑,她发自真心的笑,她正等着对方倾下身来,却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丝诧异的表情。 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她。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黎郡主张了嘴,她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大量的鲜血从她的口中涌出,淹没了她所有的话语,疼痛取代了亢奋在身体中复苏,她呆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那异常疼痛的胸口,那是温热的,湿黏的液体,那是来自于她身体内的鲜血。 她意识到了自己受了伤,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很痛,随后更加难以忍受的疼痛席卷而来,她的口中不断冒出鲜血,昏厥感让她无法再站立,在她将要朝着地面倒下时,那个惊讶看着自己的摄政王扶住了自己。 黎郡主第一次感觉到她怀抱的温暖,她倚靠在谢清妩的怀里,恐惧害怕以及不甘心缠绕着她,这是谢清妩第一次抱她,可她好像要死了。 不想死,她还不想死,不想在自己最高兴的今天死去…… 黎郡主颤巍巍伸出了手,她无力地抓向了谢清妩的袖口,她想喊一声谢姐姐,想与她说自己不想死,想求她救自己,哪怕这个要求谢清妩并无法做到。 可她伸出的那只手没有抓住谢清妩的手,她伸出的手被无情避开了,黎郡主抬眼只看见了那抱着自己的女人异常冷漠的眸子。 诧异是假的,心疼是假的,唯有现在冷漠看着自己的她才是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 你不喜欢“黎云初”了吗? 这么多年来,让她一直顶着“黎云初”的身份活着,不就是为了不让“黎云初”死去吗? 现在“黎云初”可以死去了吗? 为什么? 黎郡主询问着,出现在那双充斥着不甘泪水的眼睛中的人已经模糊不清,她瞧见对方低下头了,在她耳边低声道:“睡吧。” 大堂发出了尖锐的惨叫声,这场染了血的婚宴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所有的宾客被守卫强制地留在了大堂中,他们不得随意离开,哪怕他们害怕着自己下一秒也会变成与黎郡主一样的尸体,也不被允许着离开。 因为,他们成了谋害郡主的嫌疑人。 第265章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 很久。 西初没有见到有人过来,对面的牢房中的人也没有回来。 这里好像只剩下了西初一个人。 其实被关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被人抓到, 会被人伤害,会突然死去,不用在夜里突然惊醒。它是牢房, 又像是一处避风港,让西初可以稍微放缓一下心头紧张的情绪。 西初醒来又闭眼,混沌的思绪在脑海中挣扎着, 率先对她发出抗议的是捱了饿的肚子, 它在催促着她,快点去找些东西,快点吃进去,快点填饱它。 因着它的缘故, 西初确定了现在的时间。 从上一次孤裳过来后, 已经过去了很久。 之前一直都会有人来的, 哪怕是简单的食物,每天都会有人送过来, 这还是第一次,没有人过来。 是外面发生了什么让她们顾不到这里的事情吗? 那个时候,她被送进来的时候,好像听见香幽说什么出嫁,是黎郡主要出嫁了,那身为黎郡主在南雪唯一亲人的黎云宵是不是去送嫁了? 可黎郡主不是真的黎郡主, 她用黎郡主的身体去嫁人了, 如果有一天原来的黎郡主回来了,面对着陌生的世界她该怎么办呢? 西初勉强着, 站了起来,许久都不曾行走过的双腿再一次感受到了名为疼痛的滋味,她前进的步伐停了下来。 西初不敢再动。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份疼痛,这份用声音换来的疼痛。 停了一下后,西初再一次迈开双腿,无言的疼痛让她的脚步急促,几个呼吸间,她无力地倒在牢门前,西初双手抓着面前的铁栅栏,让自己不至于真的完全倒在地上。 深呼吸了几次,西初抬起手抹去额上的虚汗,一个推拉间,面前的牢门发出了一声响,那道自打西初进来后就一直被锁起的牢门被她轻轻推开了。 西初愣了下,她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手。 她有,那么厉害吗? 西初看向了对面的牢房,推门的手蠢蠢欲动,但在实施之前,她还得忍受着疼痛走过去,这明显是一件不太理智的事情。 休息了一下后,西初重新站起,走出了这个关了她好多天的牢笼。 走道里很安静,除了西初的脚步声与轻微的呼吸声外,西初没有听到其他声音,就好像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被带下来的时候并没有被蒙着眼睛,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天,西初也依稀记得该怎么走出去。 距离着出口越来越近的时候,西初看见了审讯用的大厅,中间的木架上铐了个人,对方的头发散落,遮住了脸庞,裙上有着黑色的鞭痕。 西初抿紧了唇,慢慢走了进去。 她走在对面的面前,仰着头,看着被遮挡住面容的人,在沉默过后,西初伸出了手,手指才刚撩起对方的一边头发,那只显露在外的眼睛颤了颤,处于沉睡中的人睁开了眼。 那只带着迷离色彩的眼在看清了面前的人后,她下意识露出了个笑,哪怕这么一扯动她嘴角的伤变得更重了些。 “小鲛、姐姐。” “别,这么看我。” “不,要,难过。” 西初沉默地摇了摇头,她踮起脚去解黎云宵手上的镣铐,黎云宵侧目看她,似乎是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又说:“不要管我了。” “不要,管我了。” “你,不该,回来的。” 西初解开了一边,黎云宵落了下来,正好倒进西初的怀里,她听着黎云宵那微弱的喘息声,以及黎云宵的碎碎细语,踮起了脚,又解开了另一边的束缚。 黎云宵完全摔进了西初的怀里,西初的脚步踉跄,差点连带着她一起摔倒在地。 “小鲛姐姐。”黎云宵又喊。 西初又摇了摇头,她张开嘴,说了两句,黎云宵对她露出了个苦涩的笑,低声说着:“小鲛姐姐,我看不懂。” 她努力去学过了,但是现在的黎云宵没办法做到读懂喜欢的小鲛姐姐在说些什么,她想她真的很没用,没用到总是在牵连着身边的人。 想到这里,黎云宵又很难过地伸出了手,她轻轻拉了下西初的袖口,低声呢喃着:“小鲛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西初愣了下,她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沉默让气氛变得尴尬了一些,西初去看倒在她身上的黎云宵,黎云宵昏睡了过去。西初伸出手拍了拍黎云宵的后背,安抚着她。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看不懂也没关系,我不介意这种事情,不要难过,不要因为这种事情难过。西初抱着她,无声地说着话。 西初确实觉得没关系,看得懂又怎么样?看不懂又怎么样?看得懂的人不愿意与你交流与看不懂的人有什么区别吗?看不懂的人在努力想要和你交流与看得懂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人和人的相处,人和人之间并不是靠着说来维系的。 西初知道黎云宵在想什么,她总是被■■说很好懂,脸上的情绪都摆在脸上,但比起有着许多许多秘密的西初,黎云宵要更纯粹一些。 ……■■是谁? 有个人名在西初的脑海中闪过,西初想不太起来。 那是谁?是很……西初轻轻晃了一下脑袋,让自己不再去思考这件事。 安静坐了好一会儿,西初打算扶着黎云宵站起,行动间,有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西初一惊,不知道该拉着黎云宵往哪里躲,慌乱间也只来得及抓起一边放着的短匕握在了手中。 来的人速度不快,转眼间她就出现在了西初的面前。 紧张的心被提起了那么一瞬,在看到来人后,那份紧张又落了下去。 是认识的人。 是不会伤害她的人。 这个意识让西初手里头握着的东西松了些。 “我带你走。”磬声伸手就要扶起地上的西初,西初摆了下手,示意自己能起来,想她去帮黎云宵。 无声的交流却让磬声停下了动作,她抬眼看向西初,在西初略显疑惑的目光之下,对着西初摇了摇头,“我不能救她。” 为什么?西初问着,自己在心中又很快给出了相应的答案来,是因为黎云宵的身份?又或者不能违抗摄政王? 西初不安地抓紧了黎云宵的手,在想清了所以然后,她对着即将抓住她的磬声摇了摇头:我想救她,没关系的,我也可以,你就当没看见过我们。 “外面很乱。北阴郡主死了,就算你带着她离开这里了,也逃不出去,甚至——只要你带着她一出现,你就会被定成是挟持了北阴公主的贼人,她逃不掉,你也会成为阶下囚。” “不要去管无关的人了。” 黎云宵不是无关的人。西初辩驳着。 “为什么不能好好听话?” “你救不了她的,就连你自己也得靠着别人来救,你又哪来的能力来救她?” 磬声想起了以前,那个时候也是,那个人哭着求着她。 那个人同样的不会说话,同样是被朱槿托付给了她,同样是被朱槿在意的人……只是她们在意的人不一样,雨宁是为了朱槿,小鲛是为了黎云宵。 她们是不同的人,却有着极其相似的命运。 磬声又想起了那个人最后的模样,她低声说着:“我不希望你最后也死于非命。这些事其实与你无关,为什么一定要去理会别人的事情呢?” 那个时候她没能拗过那个人,若是当时她就带那个人离开了,或许那个人就能活下来。 磬声说的很有道理,西初没法去反驳,西初确实没有任何能力,就连她自己也是一个需要别人来救的废物,又哪有资格去要求别人去救另一个人呢? 西初手里的短匕落到了地上,清脆的声响将西初从失魂落魄中惊醒,她重新拿起了那把短匕,她不安的心跳声以及黎云宵微弱的呼吸让西初无法去思考更多的东西。 她想救黎云宵。 所以,所以……没关系的。 西初仰起了头,她看着磬声,一字一句说着: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先不要拒绝我,这是关乎到你的陛下的事情。 磬声的脸色一变,藏在身上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拔了出来,牢牢架在了西初的脖颈上,锋利的刀刃很快就在西初皓白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 西初像是没感觉到疼似的,她无声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又说:你知道鲛人吗?上次,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她们都在说是明姣救了我,她是鲛人,她用自己的血救了我,鲛人的血很厉害……西晴的人会突然来访南雪也是因为鲛人吧。如果我说,还有其他的鲛人,你会不会想和我做这个交易了呢? 磬声因为她的话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这并不是一个被一直关起来的无辜小姑娘能知道的事情,这个人……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要不简单。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西晴人?” 西初看着她,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我知道很多事情,很多很多。 第266章 说实在话, 这也是西初第一次和别人做什么交易,这个交易的后果是怎样的,她想过好的, 也想过坏的。 而自己用来交易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是如她所说的那样子有用,西初也没做过相关的实验。 只是现在她的话已经说出口了, 再反悔的话是不可以的。 西初重新拿起了那把短匕,她撩起裙子的一角,布满伤痕的小腿在磬声面前展露, 仅仅只是看到的一角, 那里都布满了伤疤,形状有些怪异,新旧伤混在一起,有的只是刚止住了血, 有的结了痂, 有的成了一处粉白色的疤痕…… 磬声从未看过这种模样, 倒也不是没有,只是没有从一个平凡女子的身上看到过。 她身上也有很多伤, 习武落下的伤,与贼人搏斗落下的伤,护卫女帝落下的伤……但那些伤都是应当的,她是护卫,身上有伤本就是常事。 小鲛不同,她生得柔弱, 看着就不像是一个能持刀的人, 这样的人磬声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她应当是生在闺阁里,被娇养着长大的。 就算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的女儿, 也当是被普通人家里被宠爱着长大的。 磬声出了神,西初并未意识到她的不对,只是咬了咬牙,刀刃在自己的腿上划出一道小口,红色的血液冒了出来时,磬声抓住了她持刀的那只手。 西初的所有动作被制止,她讶异地抬头,看见的是磬声那稍冷的脸色。在生气,这个念头在西初的心里头升起,紧接着又冒出了一个:为什么要生气的想法? “为了她,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磬声的声音冷冷清清的,语气又有些重,她是真的很不高兴。西初不懂,想要解释说,又见磬声冷漠地松开了手,满脸不耐地说着:“接下来你是否就要说自己是鲛人,你的血与明姣的血一样?” 西初一怔,被猜中了。 磬声收走了西初手中的短匕,她垂下眸,撕开了自己衣摆的一角,将被西初划开的伤口缠了起来。 磬声喜欢穿黑色,被撕下来的一角是黑色的,还绣了一点暗纹,她慢慢将布条缠上西初的小腿,两手来回缠绕,不一会儿就牢牢在西初腿上打了个结,白皙的腿上缠了块黑色的布显眼许多,磬声只看了眼就将西初的裙摆放下,遮去了那些可怖的伤疤,也遮去那被她缠上的黑色布条。 暂时处理了西初的伤后,磬声转手将倚靠在西初身上的黎云宵背起,在西初因为她的动作慌慌张张跟着起来时,磬声的余光扫了过来,西初还没从这异变中反应过来,就听见了磬声那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不要这样子伤害自己。” * 西初也不知道磬声是怎么做到的,带着她们悄无声息就出了摄政王府,乘上马车时,西初往后看了眼,王府被禁卫军围了起来,进不去出不来。 她好奇的目光落在了磬声身上,磬声对上她的眼解释着:“沈雨宁准备的,本就是为了你,现在只是多了一人而已。” 西初听着有些意外,她知道沈雨宁是谁,但是不知道沈雨宁为什么要帮自己,西初与她的交情是在上辈子,这一辈子的西初除了之前在她那里待过十几天外,记忆里并没有任何跟沈雨宁有关的记忆。 陌生的情绪在心里头发酵,西初想问,又不敢问。 最后她只得握紧了昏睡的黎云宵的手,像是在安抚黎云宵,又像是在安抚自己。 马车外乱糟糟的声音落入西初的耳中,她扭头想去看外边的模样,紧闭着的窗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转过头又见到磬声紧绷着的侧脸,西初的手落在了那被布条缠起来的腿上,她想与磬声说话,问她为什么,问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问她……很多很多问题。 那些问题随着许多的事情被掩埋了下去,西初始终都没有主动地与磬声说话。 在漫长的寂静中,马车到了城门。 西初听到外面有人在询问,她紧张了下,边上的磬声忽然问她:“你,愿意去西晴吗?” 这个问题将西初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她怔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太过突然的问题。 磬声又说:“她让我送你去西晴,在那里,不会有人伤害你。” 那个“她”轻而易举就与某个人对上了号,磬声口中的“她”除了沈雨宁没有第二个人,西初思索着对方的行径,又听磬声道:“陛下会护着你,我也会护着你。” 西初没有回答。 西晴留给她的记忆其实不大好,好像以前她在西晴死了好多次,每次都好痛好痛的样子,西初很怕痛,痛起来的时候,她恨不得下一秒就死去。 她想拒绝,目光与磬声那不自然的双眼对上时,西初出口的话又犹豫了一下,她问:为什么她想让我去西晴? 问出口,西初从来都没有很直接说过好与不好,总要犹豫着去猜想为什么,旁人为什么要问出这么个问题,她又要做出什么样的回答,而答应与不答应的后果又是如何的,是否是她所能够承担的。 磬声没有迟疑:“她想保护你。” 这是很直白的一个答案,西初想自己应该对这个答案感到心满意足了才是,可是……随着这个被摆出来的答案一起来的还有着一个为什么的存在。 西初又问:我和她,素不相识,她为什么想保护我?这很奇怪不是吗? 磬声认同了西初的话,“沈雨宁这个人是奇怪了些。” “她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或许……只是因为她曾经没有护住一个“雨宁”,所以在看到一个与她相似的小鲛出现,便想要护着她。” 西初摇摇头:对一个人的喜欢与在意不该迁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去的,那样子会造成很多很多的……难过。 磬声读着西初的话,还想与她说些什么的欲-望渐消,她无法去否认这件事的不正确,只是……有些事情还是不一样。 她跟在沈雨宁身边的时间不长,偶尔看着沈雨宁的模样她总会想起深宫之中的陛下,单从外貌上来看,她们生得一模一样。 她便忍不住要去为沈雨宁护上两分。 她轻声说着,带上了几分的怀念:“你变了许多,从前说起沈雨宁时,你总是很难过。你现在不会为她难过了,为什么?因为你的知道很多很多吗?” 我不知道。西初摇着头回答着。 她什么都不知道,自打那一次醒来后,她就感觉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每一个人她都没有忘记,她记得她们是谁,在看到她们的时候能够叫出她们的名字来,只是……她看着那些认识的脸只剩下了陌生。 这很奇怪,西初知道这不对劲,如果认识的话为什么会觉得陌生? “自打“雨宁”死后,沈雨宁就变了个模样。她那时是想放下所有的一切了的,但是雨宁死了,这一切就又变了。你或许不知道,沈雨宁她……” 我知道。西初挥舞着一只手,打断了磬声的话,在磬声的安静注视下,她说着:她是朱槿,她曾是东雨容家的婢女,她曾经差一点就嫁给了容家的大少爷,她是个很厉害的人,很多人喜欢她,府中的少爷喜欢她,江湖剑客喜欢她,很多人…… 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话带来了稍微不同的后果,那份被放下的疑心再度被西初的话给勾了起来,她道:“我一直查不到你的来历,我听闻东雨人能够知晓过去与未来,你是那些不可说的东雨人吗?” 西初没有解释自己是不是东雨人的问题,她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那个问题:她分明是你们陛下的双生姐妹,为什么沈雨宁会为摄政王做事? “什么?” 西初觉得脑袋有点疼,她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头,刺痛感让她想要合上眼,但磬声那极其讶异的目光让西初不太想要结束这个话题,不知道为什么,那份不愿意的情绪驱使着她。 她强迫着自己继续说着:沈雨宁,是南雪沈家的遗孤。沈家有两个女儿,在逃亡的路上分散,一个去了东雨,一个去了西晴,去了西晴的那个成了女帝,去了东雨的那个卖身为奴成了容家的朱槿。就算是表姐妹也不会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你们就没有怀疑过吗? 马车停了下来,磬声的脸色在西初的叙述中变得异常难看,“这辆马车会送你们去西晴,过了边境便会有人来接你。” 西初问:你要去哪? 将要下车的磬声回头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便该知道我现在要去哪里。” 沈雨宁,出了什么事吗? “沈家被满门抄斩,你说还活着的沈雨宁,如今会做什么事情呢?” 西初抓住了她的手,在被慌张与生气缠绕着的磬声多了一点惊讶,她讶异地看着西初的那只手,刚刚出口的恶语放轻了些,“放手。” 带我一起去。这个念头猛地升起,而后在西初的脑海里扎根,疯狂生长。 她想去,想去看那个沈雨宁,想去看那个现在对她来说是个陌生人的沈雨宁,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冷静,不能藏起自己那些莫名的情绪,纵使一开始是为了黎云宵,可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说出来。 磬声没有同意,她掰开了西初的手,一字一句说着:“她希望你离开这里。” “远离她,远离这里。” “我不会违背她的意愿。” 是意愿而非命令,那日的沈雨宁求她护着这个名叫小鲛的姑娘,沈雨宁说帮帮她。 磬声没法拒绝她。 所以一直跟在了小鲛的身边,护着她,守着她,甚至为了她去顶撞沈雨宁。 西初不想被丢下,她冲着磬声摇着头,就要跟着她一块追下去,马车下的磬声冷声说着:“你是个累赘。” “你只会给沈雨宁带来麻烦。” 西初感觉脑子里嗡的一下,她的身体就动不了了,她只能看着磬声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看着自己沉默地回到马车内,在安静缩在一边时,她单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皮下传来了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它跳的很快,快到西初觉得它好像在与自己说疼。 它在疼,因为刚刚的话,因为刚刚磬声的话。 可是为什么会疼呢? 西初和沈雨宁只是普通的交情。 第267章 马车走了偏僻的小道, 在夜里的时候停了下来,车夫说等天亮了再行动,西初觉得有点奇怪, 她们是逃命的人,时间应该是她们需要争分夺秒的东西,哪来的时间停下来休息。 疑问在心上划过, 让西初不再去思考这个异样的是清醒过来的黎云宵。 黎云宵醒了。 躺在她的边上在睁开眼的时候还用着迷离的目光注视着她,然后还没完全清醒的人朝着她伸出了手。 西初看着那只手,看着脸色苍白, 满身是伤的黎云宵。 微凉的手指勾住了她的指头, 黎云宵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小鲛姐姐。” 西初再一次看向了她,注意到她目光的黎云宵露出了个笑容,她很是开心地说着:“小鲛姐姐。” 西初却开心不起来, 她没法对着现在这个很开心的黎云宵露出笑脸, 没办法, 做不到,西初只要一想要笑, 心里头的那块地方就闷闷的,它很疼。 疼到,西初想安安静静的。 说了两句话的黎云宵又闭上了眼,她昏昏沉沉地在嘴里嘟囔着西初的名字。 西初轻轻将薄毯给她盖上,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黎云宵很虚弱。 上了马车后身体都是烫的,她身上的那些伤西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要去找点药给黎云宵, 想要送她去医馆,另一方面又知道不可以, 将她们带出来已经很费劲了,不能再去麻烦别人。 她想着这些麻烦事,便一直藏着。 西初有好多事想去做,一件又一件的事情,那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是这些事情突然间就堆到了一起去,然后它们就变得乱糟糟了起来,不知道该先去做哪件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黎云宵的事情,沈雨宁的事情,磬声的事情,好多事情,好多好多西初现在没法理解的事情。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子呢?西初想了很久,找不到那个让她豁然开朗的答案。 黎云宵烧了一天,等到第二天她们再次休整的时候,黎云宵才醒了过来。 刚醒来的黎云宵怔愣地看着西初,也不说话,就坐在一边十分安静地看着西初。 过了好一会儿,黎云宵才动了一下,她难过地圈住了自己的身体,像是要哭了一样,西初听见她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小鲛姐姐,我是不是又连累你了?” 西初想说没有,但黎云宵话里的那个又字让西初无法去忽视,她想起了找到黎云宵时,意识不清的黎云宵一直在对她说的对不起,黎云宵说了很久的对不起。 西初拉开了黎云宵的手,迫使着黎云宵抬头面对自己:看着我。 她难得的强硬让黎云宵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乖乖按照她的意思来。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西初问着:她们跟你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黎云宵偏过头,无声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西初不高兴,又一次强行扭过黎云宵的头,再一次重复着:看着我。 “小鲛姐姐……我都知道了。” “因为我的缘故,你才会被留下来的,如果不是我,你已经回到了海里……明明我一直想要放你自由的……可原来关住你的,是我。” “我总是在说着一些空口的大话,说想要让你自由,想要让你幸福,但实际上是我害的你不自由。” 她哭了。 黎云宵的眼泪落下来时,西初忽然意识到了这点。 那张总是笑着的脸哭了。 西初每次看到黎云宵的时候,她总是在笑,不管是在什么处境,黎云宵在面对西初时总是会笑着,她总是会将不高兴的事情藏起来,会说着自己的不喜欢,会说着自己的不好,会说着很多很多自己的事情的黎云宵在那些事情说完后,永远都是对西初微笑着的。 西初被吓到了,脑袋一空,就什么都想不到了。 所有的举动都是毫无意识的,她呆呆地伸出了手,将哭泣着的黎云宵抱进怀里,像哄小孩似的,拍抚着黎云宵的后背。 黎云宵安静了那么一瞬,她双手抓住了西初的衣襟,在西初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将西初的衣襟打湿,怀里的人哭得异常绝望,西初只得重复着最开始的动作,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安抚着自己。 说着没关系的话,说着不是这样子的话,说着会好起来的话。 黎云宵听不见,西初也听不见。 她们像是两头受了伤的幼兽,在漆黑的深夜里互相舔舐着伤口。 哭了一场的黎云宵又睡了过去,安静地靠在西初的怀里睡了过去,西初轻轻地抚摸着黎云宵的脸,去捋开她脸上被泪水打湿了的碎发。 西初有时候又会觉得黎云宵像个孩子,说着天真的话,做着天真的事情。 西初并不觉得讨厌。 因为黎云宵很好懂,很好懂,西初开心黎云宵就开心,西初难过黎云宵就难过,西初受了伤黎云宵就会哭泣。 西初轻轻按了按黎云宵的脸颊,又蹭了一下。 笨蛋。 她想着,黎云宵真是个笨蛋。 西初也是个笨蛋,一个大笨蛋。 白天的太阳升起时,黎云宵也醒了过来。 她哭过的双眼有些肿,睁眼看世界时眼睛冲着她发出了抗议的信号,只是黎云宵不想闭上眼睛。 她看见了躺在自己身边的西初。 黎云宵不敢乱动,她小心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生怕将西初吵醒,好不容易抽出来了,黎云宵松了口气。 外头的马夫轻声喊了两声,似乎是有什么事情,黎云宵怕他吵醒西初,掀开了帘子,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时,注意到了外头的情况。 有人拦下了她们的去路。 一伙人,穿着南雪人的服饰,只是最后头带着帷帽的人穿着一身白衣。 那是黎云宵很熟悉的服饰,从她有记忆时就一直穿在身上的类似服饰。 黎云宵对着一脸紧张的马夫摇了摇头,她下了马车,拦下她们的人让开了中间的路,在她走过时纷纷低下了头。 她走到最后的那个人面前,白衣人取下了自己的帷帽,他在黎云宵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他喊着:“公主。” “陛下仙逝,北阴政变……” “属下恳请公主回国主持大局,如今国内乱党横行,为了登上了皇位,他们不远千里,与南雪人合谋,在五日前谋害了云初郡主。” “如今北阴王室便只剩下您了。” “我不能回去。”黎云宵说着,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无言的难过将她圈住,黎云宵有些说不出话来,她完全不知道在她被关起来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最亲的人早已离世的消息。 “我不能回去。”她又一次重复着。 “公主!” “摄政王与北阴有过承诺,若是我回去了,南雪的大军便会攻入北阴,日后登上王位的是谁,将来统治北阴的是谁,只要他对北阴的子民好,那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不是姓黎的又怎么样?” “公主,若非南雪人一手计划,那些乱臣贼子如何能在南雪取了云初郡主的命?您糊涂啊,您怎能看着自己的血亲落入如今境地,堂堂稚儿都知灭门之仇,当以血来偿,您在南雪这十几年难不成已经忘记了您是个北阴人了吗?” “摄政王,早有意撕破盟约了。” “您不想掺和这些事,可您是北阴的公主,您是我们唯一的期望了,如今您的子民在哭泣,他们都在期盼着您回去,而您现在是要丢弃他们吗?” * 黎云宵走了回去,马车里头的人还在睡,不过她睡得并不老实,被子都被她踢掉了一角,黎云宵给她重新盖好,不经意间那只绑了黑色布条的小腿闯了进来。 黎云宵一愣。 她伸出手,慢慢将裙摆往上撩起,可怖的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那些未好的伤,已经长好了的伤,全数落入了她的眼中。 再往上一点,是若隐若现的鱼鳞,那是曾经的鲛人在每个夜里总会动手拔掉的东西,因为害怕鳞片重新长出来,因为害怕这双腿会重新变成鱼尾,害怕被人伤害……黎云宵难过地伸出了手,如果不是她的话,鲛人就会在海里面生活着,她不会被伤害,不会来到岸上…… “小鲛姐姐……”黎云宵轻声喊着,她的手落在西初的伤腿,微弱的蓝光在她手心下生出,那光慢慢落入西初的伤处,可怖的伤疤被蓝光快速修复直至愈合,好一会儿,西初腿上的伤尽数消失。 黎云宵松了手,难以抑制的疼痛让她咳出了声,她抬起手遮掩住了那即将涌出的疼痛,将其重新吞咽回去后,黎云宵匆匆下了马车。 她的脸色过于苍白,下车太过突然险些摔倒在地,好在一只手有意识地抓住了车轱辘,没让自己完全摔下去。 车夫在旁看着只觉得后怕,又觉得这是自己不该干涉的事情,便保持了沉默。 “你要带着我们去哪里?” “主子吩咐将小鲛姑娘送到西晴。” “去西晴啊……你的主子是谁?”黎云宵又问,车夫没有回答她,“她不会伤害小鲛姐姐的,对吗?” 车夫依旧没给出她答案了,黎云宵攥紧了自己的手,指甲在掌心划开了轻微的口子后,黎云宵感觉到了疼痛才松开了些,她站直了身体,同时笑了起来,“那就拜托你了,将她送到目的地吧。” 眼见着黎云宵就要离开,车夫愣了下,问了自己本不该多嘴的话:“您要去哪?” 黎云宵的脚步一顿,她低声回答着:“我有我应当要承担的事情要去做。” 第268章 西初是在颠簸的路上醒来的, 她睡了一个很舒服的觉,这些天的焦虑在睡梦中消散了,以至于醒来的她在看着空荡荡的马车时脑子有一点没转过弯来。 黎云宵去哪里了?她茫然四下寻找着, 又翻了下盖在自己身上的薄毯,呆了一下,西初抬头看向了前头的帘子, 总觉得再等一会儿黎云宵就会很戏剧地掀开帘子进来,然后和她打着招呼喊着小鲛姐姐。 故事都是这么演的吧? 一觉醒来的女主角发现屋里头空荡荡的,她以为自己被丢下了, 在安静的屋里着急寻找着, 然后故事里的男主角就从外面进来了,带来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但…… 西初掀开了帘子,外头只有一个车夫在驾着马车,周围都是被大雪掩埋住的树木, 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道路上铺了满地的白雪, 天空还在飘零着零碎的雪花。 白雪落到西初的鼻翼, 带来一阵微凉。 西初茫然地看着陌生的车夫。 马车在动。 这里只有他们一辆马车。 她找不到除了他们两个以外的人。 黎云宵去哪了? 西初拉了下车夫的衣袖,她试图询问着对方黎云宵的下落, 但车夫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西初在说什么。 西初不会讲话,没有人会去看一个哑巴在说什么,看不懂也不愿去看。 她只是……忘记了这个事情。 身边有太多愿意而且能够与她交流的人存在了。 她们又为什么要去学着和一个哑巴沟通呢?为什么要去读懂一个哑巴在说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姑娘……被其他人接走了。” 西初一怔,车夫又说:“那是北阴的人,你不用担心。” 西初不放心, 西初没办法不担心, 但好像……这也不是轮得到她来担心和关心的事情,就像磬声说的那样, 西初只是一个累赘,不管去到哪里都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西初失落地放下了手,在即将退回去,躲在安静的角落里时,西初问了一句:她有什么话要跟我讲的吗? 这句无法被听见的话,西初并不奢望能得到回应。 只是心中多少有些泛酸,为什么突然离去,为什么一声招呼都不打,为什么要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许多许多的为什么围在西初的身边,西初觉得很寂寞。 像是回到了孤寂的深海之中,那里四下无人,没有人与西初说话,那个时候的西初就算是会说话,每日也只是跟着自己自言自语,又或者抓住一条路过的小鱼,不愿意放它走,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它复述着自己这一日的生活。 然后,小鱼从她的手里头溜走了。 西初什么也没留住。 * 去往西晴的路上并不平静,一路走走停停的,因为气候的变化,西初大多时间是缩在马车上的,驾车的车夫是个很厉害的人,被荒雪覆没的山野中寻来了许多的食物,果子与野兔,偶尔到了河岸边时,车夫还会砸开上头的冰,去捕获冰湖底下的鱼。 不过抓到鱼的次数很少。 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工具,车夫会砌一个小的篝火,然后烤野兔,烤鱼,烤果子。 路过城镇时,他也会去买上一些能够携带的大饼,偶尔会有一点意外的点心,那是给西初准备的。 他觉得西初这样子的娇小姐吃着那些粗粮很对不起她,所以偶尔会买回一些不能久放的精致点心。 西初捧着点心与他说了一声谢谢。 无声的话语让车夫僵硬着身体转过了身。 他们就这样子一起往着南雪与西晴的交界处前行,那是他们最后的目的地,到了那里,会有磬声安排好了的人来接西初。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 待在马车上的这些日子西初也一直在想,她真的要去西晴吗?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对于西初而言并不是新生活的开展,那只是……从一个无声的笼子去到另一个笼子里去。 可能西晴的人不会关押她,可能她们会对她很好,可能西初在那里会得到与在南雪时截然不同的待遇。 也可能在那之后,西初被发现了。 西初又会落入与在南雪时一样的处境。 西初没有做好这种准备。 她是害怕的。 因为那些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知道了她身份的人将她关了起来,而另一个人丢下她走了。 她们可能是下一个摄政王,也有可能是下一个黎云宵,没人可以跟西初保证,不会伤害她的,就算是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后,也不会伤害她的。 西初的焦虑,西初的恐惧,这些难言的心情无法跟人述说,她只能藏着心里,随着时间的流逝,抵达边境的日子变短,恐慌被无限放大。 西初在不安的日子里发起了烧。 昏昏沉沉的,她在一片模糊之时被人背进了医馆,大夫要为她检查身体,西初下意识躲了下,她不敢。 有人在她耳边说着话,大夫与话少的车夫在讲话,西初没有听进去,但她不想在医馆,不想被陌生的大夫检查身体,潜意识害怕着自己的不同会被发现,纵使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她并没有因为身体的缘故被检查出异于常人。 他们在医馆住了下来。 西初醒来的时候医馆里挺热闹的,病人们都很高兴的样子,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下呆,听着那些人的谈话才知道今天医馆为什么这么热闹,今日有个小女孩过生辰,好心的大夫和他的学生给小女孩过了个生辰。 不过这和西初没有关系,话少的车夫端着西初的药过来了。 西初喝着药,用余光去打量这个守了她一路的车夫,在屋里头的他虽然胡子拉碴,但是摘下了帽子的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路人长相。 西初感觉在哪里见过他。 想了想,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好看的人大概就是千篇一律吧,都能让人发出一声好看的赞叹。 不过西初还是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车夫看不懂,西初也不指望得到回答,只是她问话的时候,车夫很认真地盯着她。 第二天西初已经能够下床了,医馆里的氛围又变了一变,西初听了一圈才知道,昨天过生辰的小姑娘没了。 西初能够下床了,他们就该继续启程了,怕西初再一次发生这样的意外,而那时他们离城镇又远,车夫跟医馆买了一些药备在了马车里。 离开时车夫多留了一些银子给这间营生困难的医馆。 西初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乖乖跟在车夫的身后,在他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要进到里面时,忽然听见车夫说了一声:“川流。” 西初抬起头,后方医馆大夫的学生冲着他们这里热情地挥着手。 车夫根本看不懂西初在说什么,那日问的话也应该不明白才是,所以他是去找别人问了? 不过川流这个名字,好熟悉。 西初真的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西初回到了马车上,圈着自己的身体缩在角落里时,外边名为川流的车夫将一张毯子塞了进来,西初挪动了两步,将新毯子拉了过来。 西初靠着角落又睡了过去。 川流,是谁呢? 西初迷迷糊糊想着,她在一片争吵声中被惊醒,外边是哭泣的老弱妇孺的声音,西初听见有刀剑出鞘的声音,她掀开帘子,川流持着刀护在了马车前,地上躺了不少男性,看上去像是恶徒想要打劫他们这辆马车。 只是边上还有些老弱妇孺,他们在哭泣着,其中还有人抱在孩子跪了下来,而倒在地上的人看着都是些年轻男子,只是落魄许多。 “求求您了,我们只是太饿了……” “求求您了,是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人……” 大人在哭泣着,孩子也在哭着。 西初不太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她张了嘴,又闭了上去,前方的川流低声说着:“他们是从北阴逃过来的,北阴境中动荡,这几年闹了饥荒,赋税又重,皇城的高官们骄奢无度,自当有人无法忍受。” 西初拉了拉川流的衣角,川流只说了句:“我们不能惹麻烦,已经入了边境,这里是三不管地带,若是那些难民一哄而上,我护不住你。”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管他们的死活,在这里放他们一马已经是良善之举。 他这么说,西初也没法再要求,只是目光与那些抱着孩子的妇人对上时,她还是忍不住拉了下川流的衣角。 她懂财帛动人心,她都懂的。 川流叹了口气。 川流到底还是将一些食物给了那些流民,同时从他们手中换来了两套破烂的衣服,川流将西初的脸用污泥抹黑,让她变得跟街头乞讨为生的乞儿后,他们才重新出发。 马车被川流丢弃了,在这里过于显眼,虽没了马车,脚程变慢了许多,但一路少了许多的麻烦也算是还能接受的事实。 只是他没算到的是,西初过于娇弱,那双腿无法长时间行走,开始本来还是好好的,走了几个时辰后,西初便疼到无法走路了,这还是她忍耐后的结果。 忍了几个时辰,实在没办法再走了。 第269章 川流背起了她。 太过突然的动作让西初懵在了原地, 以至于川流背着自己走了一段路后,西初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人背着。 她慌张着,就要从川流的背上下去, 背着她的川流却说:“我背着你比你自己走快多了。” 意思就是他们要赶路,西初自己走就是个累赘,还不如他背着走快一些, 这嫌弃意思的背后又藏了几分的关心。 西初想不懂,为什么有人关心人总是不会好好说话,喜欢歪曲自己原本的话, 让本来容易懂的事情变得复杂。 从前这个人好像不是这样子的? 从前, 从前……是什么时候? 她的困惑一闪而过。 川流带着西初混进了流民堆中,孤身一人带着伤了腿的妹妹多少都能引起他人的同情心,同时也免不了一些人的觊觎。 他们跟着这群人走了两日,还算平和的相处也让西初稍微放了下心。 夜里的时候, 他们会停下休息, 等天亮了再出发, 两天的相处足以让他们知道很多的事情,比如这群人也是北阴来的, 他们要去东雨,北阴发生战乱,他们只能背井离乡,又说到多年前被带去南雪的北阴公主回了家什么的。 消息很多,不过西初可以慢慢去消化,从中得到自己关心的事情。 白天川流背着西初走路, 为了不让川流太累, 晚上都是西初在守夜,守的倒不是一群人的夜, 而是他们两个的。 西初就坐在川流的旁边,她拿着树枝,时不时往还燃着的篝火里面丢掉东西,噼里啪啦的烧灼声让西初不由得屈起自己的双膝,看着偏红的火焰,西初也有点累了。 意识到自己有点不清醒,西初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耳边有枯枝被踩断的声响,西初抬起了头。 有人靠近了她。 是白天里偶尔会凑过来故意和他们搭话的人,西初不太喜欢他,对方从感官上给她的感觉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下意识往川流那边靠近了一点,对方却突然伸出了手,一把将西初的手拽住,他知道西初说不了话,发不出任何声音,双腿还走不了路,只要制服住西初不吵醒睡着了的川流就好。 于是他便抓住了西初的双手,拖拽着她往阴影的角落走去。 西初奋力挣扎着,双手怎么都挣不开那抓住她的手,最后在那人将西初的手叠在一起,只打算用一只手压制住西初时,有寒光闪过,再一瞬,男人惨叫着跳开了两步,他发出了凄厉的叫声,断手的鲜血溅到了西初的脸上。 西初茫然地看了过去,川流提着刀走了过来,一步一步逼向那个打算伤害西初的男人,在听到惨叫声纷纷看过来的那些流民的注视下,他抬起手一刀砍向了正抱着他没了一只手掌惨叫的男人。 手起刀落,男人睁着硕大的眼睛倒了下去。 一旁看着的人聚了过来,那些指责与攻击止步于男人的惨状,无人敢为其出头,就跟他们醒着也不会伸出手去帮助一个正被拖拽着的无辜女子一样。 川流收起刀,回头将西初抱起离开了这群流民的聚集地。 看着西初脸上的鲜血时,川流想,他们一开始就不该混进去的。 他在溪边将西初放了下去,动手为西初清洗脸上的血迹时,西初才从刚刚的混乱中醒过来,她避开了川流的手,川流愣了下,提着自己的刀走开了些,让西初自己将脸上的血洗干净。 他也没走多久,离了十几米,将染血的刀插-入地上,守在一旁。 今日之事,是他的错。 他不应同意了她的话。 西初看着溪水里的自己,她捧起了一点水,慢慢擦拭着自己脸上的血迹,随着她的清洗,她的脸逐渐变得干净了起来,一张漂亮的脸,与她身上的穿着不似同一个世界。 西初摸着自己的脸,细腻的感觉让她闭上了眼。 西初恍惚想着,若是她一个人的话,这一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从前她不喜欢照镜子,因为镜子里的那个人长得很可怕,西初知道那不是自己但也会觉得不喜欢,有时夜半起来,突然从镜前走过,西初都会被吓上一跳。 那是一张被火烧灼过了的脸。 记忆里她也曾经处在火场中,有时候西初也分不清那究竟是自己活了下来,还是她成为了那个人。 她的手在脸上停了一下,另一只手摸向了自己的怀里。 她想,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洗脸的人半天都没有挪开过步伐,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川流拔出了刀,朝着溪边的人走了过去。 两三步就靠近了溪边,川流正要开口,对方面前深红色的溪水让他的声音消在了喉间。 他急忙拉起地上的西初,正被西初清洗的匕首哐当一下掉进了溪水之中,那张闯入他眼的脸此时流了许多血,两道巨大的伤口从西初的左右眉心上方斜着交叉划过她的脸,像是在她漂亮的脸上打了一个红色的大叉。 那张原先看上去漂亮十足,不似凡人的脸被两道可怖的伤痕占据着,纵使还能看出几分残缺的美感,但在这之后,等着两道伤结痂,肉重新长出来,它便会成为女子这一辈子都不想在自己脸上瞧见的东西。 川流有些无力。 在看到这副景象的时候,拽着西初的双手都在发颤。 他知道是为什么,可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西初张了下嘴,说不出话来,她勉强对着川流露出了个笑。 那是布满血腥的一个笑,川流不禁松开了手,看着倒在地上西初他又跟着蹲下身。 “并不是这张脸的错。” 我知道,只是没了会没那么多麻烦。西初解释着,脸上的疼痛让她怎么都无法完整说完一句话,更何况在川流的注视下,她更是不安。 西初从前一直都被人护着,哪怕是被摄政王威胁,被她关起来,那个时候她也是被保护着的。这张脸在无能的人身上能带来怎样的麻烦呢?西初是知道的,只是从前没人提醒她,她也忘记了。 以后她孤身一人的话,她要留在岸上的话,除了自己的身份外,还有很多很多危险的因素。 麻烦的事情总是有很多,比起等那些麻烦找上门来的时候,不如现在就先把它给解决掉了。 更何况……存在脸上的伤,对于西初而言它并没有什么问题,西初只是需要忍受一下一点疼痛,然后就能避免很多的麻烦了,这有什么不好的? “朱槿让我将你带到西晴去,带到她最讨厌的人身边去,你可知这对她而言是怎样难以忍受的事情吗?” 他一直以来是冷漠的,这段时间西初从未看见他生气的模样,不管是西初生病,西初受伤,他都是十分冷静的去处理,从未像现在这样,冷着一张脸说着尖锐的质问。 西初想说对不起,川流冷着脸,给西初做了个简单的处理,“我们去找药,我不能将你这样子交给她。” 原来的计划会因为这件事被打乱,西初抓着川流的手摇了摇头,西初想告诉他,她是鲛人,鲛人的血可以治百病,脸上这个没什么的,就跟她腿上那些反复生出来的鳞片一样,只要伤口一消失,那些鳞片就会重新长出来。现在她只是暂时忍受一下疼痛,在伤口愈合前,在他们道西晴前,他们可以减少一下麻烦…… 川流看不懂她在说什么。 西初的身份也不能完全跟他交代。 这件事变得麻烦了起来。 在西初眼里,在川流眼里,变得十分棘手。 这里找不见大夫,更何况是能够治疗西初伤口的大夫,川流迟疑了下,带着西初往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东雨这半年一直与北阴有贸易往来,他们有可能在路上可以碰见东雨的商队,那里面应当会有随行的大夫。抱着这个想法,他们的行程发生更改,原先的路线偏移。 好在他们是幸运的,他们在半路遇上了东雨的商队,商队恰巧有随行的大夫。 受伤的这两日,西初的精神一直不太好,醒了没多久又睡了过去,每次醒来都是在川流的背上。川流带着她找到了大夫的事情,西初也一无所知,只是有一次醒来时发现脸上有着些许凉意,她忍不住问了句,是找到大夫了吗? 川流自然是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的。 “他们治不好你的脸,我们要去北阴。” 西初一愣,她拍了拍川流的背,让川流放她下去,然后反复地冲着他摆手,表示不去。 她不用去治自己的脸,她做出这样子的事情本来就是为了他们能够摆脱掉一些麻烦,现在川流的做法明显是让他们的行程变得更加麻烦。 西初不认可这样子的行为,川流始终没看她,西初恼火了,便随地捡起了一块石头,在沙石地上写字:你的任务是将我送到西晴去不是吗?我现在很好,只是脸受伤了又不是死了,更何况这是我自己弄出来的伤,不是别的人弄出来的,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希望我们能够早点到西晴,早一点到。 西初写完了,便蹲在地上等着川流的回复。 川流看完了那些字,转头看向了翘首等着的西初。 她脸上受伤了的地方被大夫裹上了纱布,看上去有几分的滑稽可笑,只是那白纱有着淡淡的血色,大夫说这样子的伤没办法,划的太深了,下手的人不知是怎样的恶毒心思,怕是以后都要顶着这一脸的伤了。 这样子的伤,或许她在路上就会死去。 川流抿了下唇,看着满眼期待的西初,轻轻点了点头。 西初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松了口气,站起时脑袋有些昏沉,川流伸手扶了她一把,西初一站稳,他又在西初面前蹲了下去。 他们两个回到了原先的相处模式。 只是目的地依旧发生了变更。 第270章 以岸是北阴的一名祭司, 发现自己有祭司的力量,被祭祀庙收留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他在祭祀庙长大, 成年后得到了祭司的头衔,便被国师派到了边境的祭祀庙中。 北阴信奉神灵,国师每年都会与神灵沟通, 为北阴带来神灵的赐福,而祭司们所拥有的奇特能力便是神灵依旧眷顾北阴的象征。 在北阴的境内,哪怕是再小的一处村落, 都会建立一座祭祀庙用来供奉神灵。 祭司, 是北阴国内地位最高的人。 是所有北阴人都向往的存在,北阴的孩童从幼时便会被大人们期许,若是能够拥有祭司的力量的话,从此他们的人生天翻地覆, 自此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一个群体人多了, 难免会出现一些浑水摸鱼的家伙。而有着人类的地方就一定会诞生出一些不公平的存在。 比如, 明明没有祭祀之力的人穿上了祭司服成了一个被所有人艳羡的祭司,每日只需要做做祈祷的模样便能让无知的民众为他奉献所有。 比如, 身居高位的祭司收取钱财,给出一个又一个祭司的身份。 北阴的祭司早已没落,指的并非是祭司在北阴不受推崇,而是真正拥有祭祀之力的人只有寥寥。 这些被下放到偏远地区的,可能仅仅只是名义上的祭司。 与那些做着无良买卖得到祭司之位的那些祭司不同,以岸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祭司。这位名副其实的祭司之所以会来到这座祭祀庙, 完全是因为这座位于边境的祭祀庙的特殊地位。 这座位于边境的祭祀庙对于北阴人而言, 其实也是个很有名的地标。 曾经的昭王妃在这里当过祭司。 昭王妃与皇后,是真正的祭司一族后裔, 她们可以沟通神灵,为普通人降下赐福,在昭王妃嫁给昭王前,她只是这里的小小祭司,是后来成为了昭王妃后,她的过去被挖出,这座祭祀庙便成了一处不太一样的存在。 边境的将士偶尔也会来此,只是他们祈祷的对象并非是神灵而是那位昭王妃。 以前这里就是沾了昭王妃的光,后来昭王妃死去,曾听说她的女儿继承了她的血脉,无人见过那位小郡主,也从未听昭王提起过那位小郡主,知道有那么一位小郡主的时候,还是在小郡主被昭王送进京时,那时边境的所有人才知道,原来昭王妃有一女。 边境的人都以为将来这位小郡主会跟她母亲一样,成为一位令人尊敬的祭司大人。 只是不久后,这位小郡主被送去了南雪和亲。 这里确实是不同的,在某些意义上的不同,不过来到这里的祭司并不认为这里曾是因为昭王妃待过的地方就需要特殊对待,因为王都的祭司已经少到,连维持王都祭祀的祭司都不够了。 大多祭祀庙,国师所下达的指令都是让顶着祭司名义的假祭司去看守,民众们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只需像个路标一样,待在这里享受着百姓们的供奉,至于那真的被送过来的急需医治的病人?就算是真的死了,百姓们也只会认为是他自己的福气不够,才不是祭司无能。 这便是北阴,扭曲了的北阴。 川流背着西初走进城中,空无一人的城池让川流的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北阴的祭祀庙很好认,他在城中没走多久就发现了祭祀庙,外头的牌匾都掉了下来,被人竖着摆放在门口,里头更是破烂不堪,栽种在院里的树木被人连根拔起,污泥溅了满地,打水的木桶四分五裂倒在井边,这里看着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但他一走进就听到了有人的声音,在念着什么听不懂的话语。 正殿中点着无名的香,穿着白衣的祭司跪在神像前,吟诵着北阴的往生咒。 无人的祭祀庙中川流只看到了这么一个活人。 祭司发现有人进入祭祀庙有些意外,听到川流说了来意后,他犹豫着领着川流去了偏房。 “我没有办法。”在看过了西初伤处的祭司摇了摇头给出了这么一个说法,川流一愣,全然不信他的这番话,只当是自己给的不够多,他又加重了酬劳,祭司看着他给出的银票甚是心动,眼皮跟着跳上两跳,对于金钱的渴求让他险些伸出了手,应下了这件苦差事,然而在他的手即将取走川流手中银票时,一点自知之明止住了祭司的所有行动。 “虽说我与那些假货还是有些区别的,不过像我这种被外放到这种祭祀庙的祭司,也确实并非是什么有能者,我可不会一下子就能让她的脸恢复如初。你要是觉得祭司都那么厉害的话,那么顾家,你知道顾家吧?就是那个为了淮河上的女子一掷千金的顾天洋大老爷,他那位红颜知己可是得了重病,若是祭司真有那个本事的话,他也不至于十几年来一直在苦寻着什么鲛珠,直接将他的家产送给王室,北阴定当派最厉害的祭司去为他的红颜知己治病。” 川流听过这件事,当初在惊蛰城因为鲛珠一事闹得满城风雨,那位顾天洋寻了鲛珠十几年无果,拥有鲛珠的南雪摄政王丢了鲛珠,而另一颗鲛珠埋于南雪的深海之下,据说是在鲛人的葬身之处。 而这也只是南雪人口中不值得相信的传说而已。 最后一次听到那个顾天洋的消息是在几月前,他缠上了那位北阴的公主殿下。 祭司又看了眼床上的西初,他的语气低迷,“比起找我们这些无能的祭司,你不妨去给她找个好大夫,纵使保不住这张花容月貌的脸,好歹也能护住性命,活着总比丢了性命强。” “去西晴吧,西晴那的好大夫可比北阴这么一个荒凉之地要多得多。” 西初睁开眼,听见的就是这么一句踢皮球的话。 她听得出这是什么意思,川流自然也是听得出的,当即皱起了眉,又与祭司说只要祭司能够治,要什么都可以。 眼见着自己的话并没有被川流听进去,祭司哼了一声,又说:“能治的祭司倒也不是没有。” 川流转头看他,祭司毫不客气地嘲讽着:“你若是能找到国师的话,兴许付出一些代价,这张脸便能恢复如初了呢。” 而后,川流拔出了他手中的刀,锋利的刀刃划开了祭司的脖子,一道细小的口子流出了一些血,祭司的脸色一白,急忙求饶着:“英雄饶命。” 西初伸手拉了下川流的衣角,她摇了摇头,让川流不要这么冲动。 她比划了下,想与川流说话,目光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转了转,找见不远处的纸笔后,西初艰难地爬下了床。 她伏在案边提笔写着:你将我送到西晴去吧,西晴的大夫能够治好我,这样你也不用太担心了,送我到了那里,你也就完成任务了。 西初写完了,就将纸张反了过来摆到了川流的面前,川流扫了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倒是一起看到的祭司哀嚎了一声,连声赞同着:“对对对,小姑娘说得对,西晴好啊,北阴人都跑去西晴了呢,就连北阴人都不愿意待的地方,你们怎么还跑了进来呢?现在北阴那么乱,你带着个受了伤的小姑娘到处乱跑,也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啊。” 西初适时点了点头。 川流无声地收起了自己的刀,祭司委屈地捂住自己的伤口退了两步,等他的手再放下去时,他的脖子上只剩下一点未擦拭的红意,至于那道伤口,在他手触碰到的时候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变化让川流的目光又变得危险了几分,祭司急急忙举手表示自己的无害:“这点小伤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我可没有忽悠你,我的能力确实不够。可能……可能王都中会有你想要找的祭司,但……我刚刚也说过了,北阴已经乱作一团了,那些人想要成为北阴的王,又想要推翻祭祀庙,神灵终会降下它的惩罚的。而且……因为公主殿下回来的原因,南雪的兵马已经越过了北阴边境了,你带着她到这里的时候就没发现吗?这一路连拦你的将士都无。” “早在五天前,驻守在边境的将士们,已经没入黄土之中了。” 川流背着西初一路抵达此处,确实没看见什么活人,这个祭祀庙里的祭司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活人,只是城中各处,看着像是一座空城,并不像是经历过一场战役了的城池。 他不太信面前这人的话,“既然如此,你怎么还活着?” “驻守边境的将军知道守不住了,便派手下的将士带着城中百姓从西侧门逃了。将军就带着他们死守着,我们不太走运,路上碰见南雪的将军,护送百姓的将士们要照顾着我们这些普通人,又怎么打得过那些人。他们都死了,百姓们也都死了,那些人疯了似的,就算无辜百姓也不愿放过,我捱了一刀,躺在地上,他们以为我是死人便逃过了一劫。” “等他们走后,我才醒了过来,满地都是尸体……我一路走回了城,城中都是血,残肢遍地,你可知血流成河是什么模样?” 祭司笑笑,不太愿意说这些事,他转头又说:“快走吧,北阴……已经不行了。” 西初看他,心中泛着几分酸,一旁的川流却走了过来,将西初背起,带着她离开祭祀庙。 西初慌乱着,在川流背上挣扎了两下,身后忽的传来了什么声音,再往回看去,那座破烂的祭祀庙冒起了火光。 西初恐慌地拍着川流的肩,想要他回头,看看后边的情况,想要他去救那个还在祭祀庙里的祭司,但背着她的人没有回头。 “在北阴,死人是很寻常的事情。” 她听见背着她的人这么说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0-280 第271章 北阴是怎么样的呢? 记忆中的北阴总是阴沉沉的天, 父皇曾牵着她的手走上城楼,底下的百姓们纷纷仰头望着他们,父皇说, 这是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子民,等黎云宵长大以后, 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女王,就跟西晴的女帝一样。 那个时候,北阴看上去也不好, 比起黎云宵见过的南雪要糟糕很多很多, 不过那个时候的北阴百姓们脸上挂着笑容,对当下生活满足的笑容。 现在,她只听到了哭喊声,那些绝望的声音全都传进她的耳中, 她无法去忽视。 掀开帘子往外看, 是抱着孩子在哭泣的妇人, 是年迈走不动被丢弃的老人,是明明正值青年身强体壮却瘦弱枯槁的男人。 那些人, 与黎云宵记忆里的人都不一样。 在南雪的时候,每一年每一年她都能听到北阴的消息,守在她身边的祭司们会说北阴一切无忧,陛下将北阴治理的很好,公主再耐心一些,陛下很快就会将公主接回国了。 她每一年都相信着。 每一年摄政王也会告诉她, 北阴现在的情况如何, 北阴很糟糕。所以她一直在警告着黎云宵自己如果离开了南雪,当年的契约会被撕毁, 北阴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战争。 时间久了,黎云宵也长大了,也渐渐能够分出什么是威胁她的真话,什么是什么欺瞒她的假话。 “殿下,属下相信您会带着北阴繁荣昌盛的。” 名为恒芥的白衣祭司这么说着。 黎云宵看着他,又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按照白衣祭司的意愿点了点头。 一路从边境行至王都,黎云宵见到了许多,纵使没有战争,北阴的子民也没有因此过上良好的生活。 她有意询问为什么会这样,白衣的祭司说都是天灾,是神灵降下了处罚,因为公主离开了北阴,北阴人护不住神的眷属,所以神惩罚了北阴。 但是现在公主回来了,神灵的怒火将会被平息,北阴会恢复成她记忆里的那个北阴,甚至要更好。 黎云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白衣祭司在她面前发表狂热的言语,然后无声冲他笑着。 黎云宵什么都做不到,黎云宵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黎云宵接手了许多事务,现下摆在她面前的,最要紧的是安置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朝廷需要发放救济粮,还需要派祭司去往各地救助受了伤的人。她想优先去处理这些事情,然而被送到她面前的是朝中的官员明争暗斗,王都内的大小琐事,甲官员设计诬陷乙官员,为了谋求更多的利益,甲官员与丙官员私下密谋,而乙官员为了反将一军,假装入局,带出了他俩与叛军为伍的证据。 这个问题的出现,带来了更严重的问题。 叛军。 她离开北阴没多久,母后便因为思念成疾,连带着她未出世的弟弟,去世了。 母后去世后,北阴便闹起了饥荒。 因为母后的离去,父皇越是想念起她这个身处异国的女儿,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进攻南雪,接回在南雪的公主,便着手起了征兵一事。因为多年战争的缘故,国库空虚,北阴王为了练兵只得加重赋税,强行征兵。 许许多多的问题赶在了一起,才导致了北阴如今的糟糕险境。 之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开始还好,到了后面,他无法上朝,朝中的大小事务就被祭祀庙接手。 祭祀庙也只是做了个传话者,真正下决定的依旧是因为重病而不得不卧床休憩的北阴王。 这些事情全都是白衣祭祀告诉她的。 黎云宵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假。 再说回她想救济灾民一事,国库空虚,各种都有灾情,各地都在造反,祭司的意思是平定叛军,黎云宵手中有北阴王为了接回她特意打造的一支军队,那支军队只听从北阴王与北阴公主的命令,只要她下令,国内的叛乱必定能够平息。至于那些与叛军同流合污的百姓,从他们对着北阴举起反叛的旗帜开始,就不再是北阴的子民了。 黎云宵不太喜欢他的说法,那些人之所以会如此也是因为王室的作为,她不能在知道了原因的情况下,依旧采用如此强制的手段。 黎云宵想和叛军的首领谈一下,王室与叛军的战争,最后受苦的依旧是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他们之所以会成为叛军也是因为王室下达的政策,不让人活了,人自然是不愿意的。 这件事,恒芥也不愿意。黎云宵是知道的,特别是在知道了有那么一支只听命于她的军队存在,恒芥这一路对她的那些言语都有了缘由。 接她回来并不是必须的,一个在南雪长大的公主回到北阴又有什么用呢?若是这个公主乐不思蜀,回到北阴指不定哪一天在敌人攻入国门时还会给他们大开城门。 接她回来的原因只是因为她的父皇为她所培养出来的那一支军队。 黎云宵知晓了自己手中的筹码,态度更是坚决了些。 恒芥看着她,却说:“难道您忘记了郡主是怎么死的吗?若不是他们那些贱民与南雪人合谋,郡主怎会客死异乡?如今就连尸首都回不了国。” “您与郡主相依为命十几年,难不成就能如此眼睁睁看着郡主枉死吗?” 黎云宵想起了这些日子被她刻意忽视掉的那件事,早在恒芥他们找上来的那一日,黎云宵便知道了这件事。 她的小姑姑死了。 死在与摄政王成婚的那一日。 小姑姑盼了许多年,她一直很喜欢摄政王,她等了摄政王很多年,终于等来了摄政王的侧目,可小姑姑死了。 黎云宵相信那是旁人虽害,但她不愿去信那是摄政王与他人一起合谋,为什么呢?若她真想杀了小姑姑,这些年来,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取走小姑姑的性命,为何偏偏是那一日? 黎云宵不明白。 黎云宵逃了,在恒芥的咄咄逼人下,她躲进了儿时的宫殿,将所有人关在了外头,不允许人接近。 在南雪时,黎云宵总会想,等以后她回了北阴,她的父皇,她的母后,还有她那个弟弟会一起来接她。 她想过很多,也看过很多普通人家。 他们都很幸福。 黎云宵想,她也会有那么幸福的一天的。 但父皇、母后、弟弟,对于黎云宵而言,是一个代号。 黎云宵要在记忆里翻很久很久才能找到他们。 所以听到了他们的死讯,黎云宵会不舒服,会很难过,可那也是暂时的。他们对黎云宵而言太陌生了,他们缺席了黎云宵长大成人里最重要的时光。 而在这段时间里,是小姑姑填补了那个位置。 纵使小姑姑并不喜欢她,从来不抱她,从来不会喊她的名字,从来都不会和黎云宵在除夕夜吃上一顿团圆饭,黎云宵依旧喜欢她。 因为南雪真的太冷了,所以小姑姑才会变了个模样,小姑姑才不会抱着黎云宵哄着她入睡。黎云宵在陌生的南雪很害怕,而小姑姑比她早来了那么久,一定一定比她还要害怕,而那样的小姑姑没有人可以依赖,没有人可以抱着她哭泣。 黎云宵都知道的,黎云宵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可以任性的孩子,黎云宵知道自己要快点长大,然后成为小姑姑在异国也可以肆意抱着哭泣的倚靠。 可是那样的小姑姑死去了,死在了北阴人对于王权的贪婪之中。 小姑姑又做错了什么呢? 黎云宵看着昏暗的大殿,她跪坐在地上,无声地抱紧了自己,“小鲛姐姐,我该怎么办呢?” 黎云宵在昏暗的大殿中待了很久。 她在殿内待了多久,伺候她的宫人们就在殿外等了多久。 直到她调整好情绪再度推开殿门时,带她回来的祭司一脸微笑地看着她。 他希望黎云宵能下达平定叛军的决定,那支军队只听从公主殿下的指令,因而……他需要哄得黎云宵同意。 黎云宵冲着他摇摇头,还是决定与叛军首领会面。 祭司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了起来,他连声高呼着:“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公主——黎云宵!” 黎云宵回头看他。 祭司又恢复成了一贯的卑微模样,他柔声劝着:“殿下,他们是一群茹毛饮血的贼人,并非我北阴的子民啊,您莫要被欺骗了。” 黎云宵看他,只道:“我已下了决定,恒芥祭司这是觉得我这个公主殿下的命令是可以无视的吗?” 祭司气愤地咬住了后槽牙,在黎云宵的对视中败下阵来,他不甘地道上一声:“臣不敢。” 朝中虽有贪官污吏,但也有那么几个干实事的在,和叛军和谈的日子很快就约好了,不在叛军的大本营,也不在王都,而是位处于两者之间,最富庶的明庭城。 快马加鞭,一日便能到。 黎云宵带了十几名侍卫,匆匆赶往了明庭城。 祭司在她走后,入了祭祀庙。 祭祀庙外重兵把守,在往里走,出现在这里的是穿着白衣的使者们,他们是伺候主祭与国师之人,同时也是未来的祭司。 恒芥走入了主殿。 少女跪坐在神像前,无数的白衣侍女守着她,在祭司进来后,守在一边的白衣侍女全部退下并带上了主殿的大门。 恒芥不曾在神像前久留,目光也从未在少女的身上停驻,他转头就绕过了神像,打开了外头的一处暗门。 男人居于密室之中,他头发苍白,瞧着年岁已有花甲,这般年纪本该有儿孙膝下承欢,却躲在了这无人的密室。 他的双腿不便,坐于轮椅之上,在恒芥进来时,冷然的目光落到了恒芥的身上。 恒芥顿时停下了脚步,不敢随意上前,在男人收回了目光之后,恒芥这才往前一步,然后跪了下来:“王爷。” 男人点点头。 恒芥在他面前说了许多事情,黎云宵回到王都之中的种种事迹,他一一都与男人细细说来,就连黎云宵听到了黎郡主的死讯躲进了殿中的小事也未曾放过。 男人原本没有任何的表情,直到听到恒芥说起黎云宵因为黎郡主的死躲到殿中时才发出了一声冷笑。 “不过是一个假货,也值得她如此。” 恒芥不敢多言,又说黎云宵坚持与叛军首领会面一事。 “优柔寡断,不堪重任。口口声声说着那是她亲姑姑,结果相处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她有几分情义,她就与她父皇一样,虚伪无耻。” 恒芥不敢多言。 “既如此,便给她一个教训。” 恒芥领了命,伏低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出了密室,外头的少女依旧跪在神像之前,像个虔诚的信徒,日夜做着祷告。 一块轻纱遮住了她的双眼,掩去了她身上许多异于常人之处,就算是旁人看出了她的不寻常,也只会说上一句,那于她而言便该如此。 那是祭祀庙如今的国师。 一个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眼不能见的,替代品。 第272章 离开祭祀庙后, 他们就遇上了南雪的士兵。 正如祭祀庙里的祭司所说的那样,南雪攻入了北阴,守城的将士已亡, 这座干净的城市本不该再起什么风波,然而那一支南雪士兵见了他们就亮出了武器。 见面的第一眼,他们说了一句:“居然还有活口?”就拔出武器冲了上来。 川流无意与一队南雪士兵起冲突, 解释着:“我们并非北阴人。” 那人冷笑一声:“管你是不是,贺将军吩咐了,只要是在北阴境内的所有活物, 都只能一起下那黄泉。” 川流无奈, 拔出武器挥刀相向。 第一个人倒地之后,川流放下了西初,他握紧刀,转身冲进了人群之中。 在遇见朱槿前, 他曾是一名杀手, 是因为遇见了朱槿, 他才不想手中再沾鲜血。 杀人于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眨眼之下夺走他人性命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他杀红了眼, 南雪士兵被他的举动给吓到,一些人还在与川流纠缠,一些人步步后退,忽的看见了被放到地上没有任何动静的西初,有人举起了武器,指向了西初:“杀了她, 那个女人, 杀了她。” 他们转变了目标,朝着西初袭去。 西初仰头看向逐步朝自己奔进的南雪士兵, 川流被一部分人挡住了去路,来不及杀死那即将来到西初面前的士兵。 她抓紧那把毁了自己一张脸的匕首,数着对方靠近的时间,士兵手里的刀很长,就算不接近西初也能处在一定的距离一刀砍下。 无言的紧张将西初给淹没,她看见士兵脸上狰狞的笑容,对方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与西初正跳的厉害的心跳声在西初的耳边放大。 怦、怦、怦—— 并非是害怕,并非是恐惧,而是另一种情绪在作祟。 在他挥刀砍下的那一刻,西初扑上了前,一把将匕首刺进了对方的胸膛之中,她并没有击中对方的致命处,匕首也只是堪堪穿过了对方的甲胄,让他因为这一时的意外而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在他反应过来后,他面露愠色踢开了西初,嘴里怒喊着:“我杀了你——” 你字刚刚出了口,只听噗哧一声,一把刀穿透了他的身体,他浑身僵住,睁着眼睛在西初的面前倒了下去。 西初倒在地上回头看去,被士兵们包围着的川流投掷了手上的武器,在确定了对西初有危害的士兵死去后,川流一脚踢开了围上来的士兵,转手从对方手中夺了武器,连连砍下身边的人,杀出了一条血路,朝着西初跑了过来。 他顺手抽出了穿透士兵身体的武器,将自己从敌人手中夺来的武器朝后掷去,刀刃入体,又是一人倒了下去。 川流将西初拉去,扛着她就往前方跑去。 后头那些人的声音不断传入西初的耳中,随着川流逐步与他们拉开了距离,躲进了枯林之中,那些声音才渐渐落了下去。 川流将西初从肩上放下,西初捂着自己的小腹,她咳了几声,腹部的疼痛让她皱起了眉,止不住疼痛的咳嗽在这枯林中回响着。 所有糟糕的情绪将西初淹没,疼痛与差点杀了人的恐惧占据着她的躯体,她害怕,她惊恐,但她没有多少时间去收拾这些情绪,在面对川流无声的担忧时,西初只能勉强着自己不去思考那些事情。 “我应当带你去西晴的。”他说着。 西初忍着疼冲着川流摇了摇头。 这不是川流的错,这是西初的错,如果不是西初先动的手,川流也不会带着西初偏了方向。 现在不是互相追责的时候。 西初比划着,跟着露出个友好的笑来表示自己现在的行为,希望川流能看懂。 只是她的笑脸多少有些可怖,川流默默移开了眼,他低声道:“朱槿曾与北阴人做过生意,我们去找那个人,他会想办法送我们离开北阴的。” 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那是朱槿与北阴反叛军的交易,朱槿提供反叛军们武器,而他们在取得北阴之后,需要攻入南雪。 而现在,并非是北阴进攻了南雪,而是南雪先发制人。 这些事情其中的弯弯绕绕,川流都不知道,他从前是个杀人的工具,就算跟了朱槿,也从未去想过杀人以外的事情。 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但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外,他很担心那个身在南雪的朱槿。 而现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或许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早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便该将她送往西晴,那张脸本就是她为了减少麻烦才毁去的。 川流想了很多,那些事情他一个字都没向西初提起,只是在对上西初那略显焦躁的目光时,川流说了一句:“无须担忧。” 他将西初的所有害怕都定为了是对未来的不安。 而更多的注意力落到了西初的脸上,那张漂亮的脸被裹上了层层的纱,比起一开始的大量出血,现在裹在纱上的近黄色的液体,她的脸正在化脓,再过不久便会发烂,再之后整张脸都会烂掉,拖得更久一些,或许这条命就没了。 川流未曾见过这般景象,纵使他见过无数的尸体。 大夫给她做过简单的处理,那并没有什么用。 在步行了一日后,他们到了一个小村落,本是想着寻个落脚地,找村里的大夫买些伤药,但进了村便发现满地都是血,尸横遍野,就连田地早已枯死的作物上也沾满了血。 西初抓紧了川流的肩,她低下头不忍再去看那些,川流低声说着:“闭上眼,等到了,我再喊你。” 西初活了很久,大概从很多年前活到了现在,她成为过很多人,可那时候,一直在死去的是西初,而不是别人。 现在在西初面前死了很多人,要怎么才能停下来? 要怎么才能阻止这场战争呢? 西初想知道。 又过了两日,他们到了一座新的城市,比起无人的边境,这里的人多了许多,只是城里混乱不堪,许多的马车拖家带口出了城,鲜少会有进城的,他们两个在这成了显眼的存在。 人人都想逃离的地方,他们反而闯了进来。 川流背着西初并未去在意那些目光,他寻到了一所商行,那是东雨容家在此处的商行,容家还在时,这些便是朱槿在打理。容府被抄家后,这些产业便落到了摄政王手中,而之后还是被摄政王交给了朱槿打理。 对了暗号,商行的掌柜便带着川流与西初前往他们在这里的一所宅院,又吩咐底下的人去请大夫过来。 在大夫重新给西初的脸敷上药后,川流稍微安心了些。 他与掌柜交流着北阴的情况,商行的人在不久后就要全部撤出北阴了,届时南雪的士兵会攻入这所城市。好歹是在这里待了几年,说没有感情也是假的,自打知道了这个消息后,掌柜也透了一些消息出来,故而这几日,城中只出不进。 川流又问了一些祭祀庙的消息,掌柜如实告知,自打叛军拿下这里后,祭祀庙的祭司就被他们抓去了。 川流一愣,问了叛军如今的所在地,匆匆离去。 临走前,还在上药的西初慌张地往他这边看了眼,川流没有过多在意。 * 川流很快就到了北阴叛军驻扎的营地,他表明了身份,营地里的小兵将他迎了进去,很快就见到了这里主事的人,是叛军的二把手,林如棋。 川流表示自己想要见一见之前被他们绑来的祭司。 林如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一边露出无奈的表情来,道:“我们确实是抓了那个祭祀庙里的祭司,不过他们在离开祭祀庙的第二日便自杀了。他们不愿帮我们,他们忠于王室。” 川流略显失望,他点点头,谢过了林如棋就要离开,那个说着自己没有任何办法的二把手又说着:“不过……若是王室的公主殿下开口,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阁下带着的那位姑娘与公主殿下相熟,想来公主殿下定然会愿意出手相助。”说到这里,林如棋露出了个友好的笑来,“巧的是,前两日公主殿下去了明庭城,不过阁下可要抓紧一些,公主殿下可不会在一个地方待上太久。” 川流一愣,抬了下手,与林如棋道了谢,“谢谢。” 林如棋微笑着摇了摇头。 川流一走,又有人走了进来。 “二哥,前两日抓到的那几个祭司怎么都不愿松口,你说这祭祀庙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林如棋冲着他摇了摇头,“听说公主殿下在南雪时与一个姑娘关系极其亲密,为了她甚至三番两次去顶撞南雪那位摄政王。” 来人一愣:“二哥这是……” “恰巧,那姑娘与沈雨宁关系匪浅,这位川流公子可是沈雨宁身边的一条狗,她来北阴时,他可从未离开过沈雨宁半步,如今川流来了北阴,沈雨宁却还在南雪。你说我们的小公主会不会想念她的那位心上人呢?” “我这便派人去将她抓来!” * 川流回了宅院,与西初交代了一番要去一趟明庭城,具体是做些什么川流并未细说,只说自己要去个四五日,让西初待在宅子里,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宅子里的人。 西初不想一个人留在陌生的地方,她想跟着川流一起去。这个请求被川流拒绝了,川流希望西初能够留在这里养伤。 川流是为了她好,西初知道的,可西初不愿意也不想,她难过地伸出手拽住了川流的衣袖,恳求着: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她说的话没人看懂,但猜也能猜到几分,他刚刚离开时小鲛就已经浑身都在颤抖了,那时候她还能勉强着自己一人留在这个宅子里,现在听到自己要走好几日,怕是不愿。想到此,川流也没办法,一路上不知会出些什么事,他摇了摇头,拒绝了西初的请求:“带着你会很麻烦。” 这样子的话,西初是第二次听了。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在更多的不适占据心头前,西初松开了手,她低下头,回答着:我会乖乖听话的。 第273章 夜里的时候, 西初在屋里头看到了宅院里的人在收拾东西,各种零碎的东西打包整理好了之后就搁置在了院中,等着第二天将东西装上马车。 他们要离开了。 西初隐约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里的人没有跟她主动聊天, 也没有人会刻意接近她哄着她说些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 确实是有些安静。 西初看了一会儿后,关上了窗。 她脱了鞋袜,躺到了干净的床上, 盖在身上的被褥有几分清香,西初闭了眼,又很快睁开了眼。 她转过身, 面朝着里墙, 背后升起的异样让西初急忙忙起了身,她往外边看去,屋里空荡荡的。 西初重新躺了下去,这一次是面朝着门口。 西初试着让自己陷入睡眠中, 眼睛一睁一闭, 反复了十来次, 西初压根就无法控制着自己。 睡不着,也不敢睡。 她就这样睁着眼睛盯着黑暗的屋子许久, 寂静的夜里有脚步声响起,西初急忙起了身,同时抓过了枕边的匕首。 不带一点犹豫的,她迅速下了床,走到了房门前。 外头的脚步声停下,有人大喊着:“姑娘——” “小鲛姑娘, 快醒醒。” 他大声喊着西初的名字, 同时又不停地拍打着门,焦虑从外头传了进来, 西初卸下了心里的那点不安,她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是今天见过面的掌柜,西初疑惑地看着他,掌柜的看到她松了口气,连忙道:“姑娘快跟我来。”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要西初跟他一起走。西初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躲了躲,不知是该听他的话还是不听。 她和这个人并不认识,是川流将她带过来的,川流信任他,西初没法去信任这么一个人。 她迟疑了一下,背着身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袖间的匕首,西初这才冲着他点了点头。 掌柜的脚步很快,西初需要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掌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他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催促着西初快一点。 “林如棋的人过来商行要人了,他们并不知这里的存在,不过商行的人也拦不住多久,若是他们在商行大开杀戒的话……我不能眼看着我的伙计们去死,川流公子将您交付给我,我自然也是不能将您交出去的。” 路上掌柜解释着他今晚的奇怪举动,并不是像西初想象中的那样,对方是个坏人,这样子的答案让不安的西初松了口气。 她并不在意那些,更在意的反而是来到她面前的人会不会伤害她。 掌柜开了后院的门,后边有伙计牵着一匹马等在了那里。 “这里面是今天大夫给开的一些药,还有部分的干粮与银票,您要藏好一些,还有这个……您要贴身放着,若是遇到危险也可防身。川流公子去了明庭城,您出了城,一路自南边走。” 掌柜说着话,将伙计手里头的包裹交到了西初的手里,又将一把匕首拿了出来。 “本该派人送您去的,只是林如棋要抓您,若是让商行里的人跟在您身边,必定会被他们发现的。您孤身一人,他们反而不知。” 西初点点头,抱住了那个包裹,又将匕首好好地收在了腰间。 掌柜又给西初戴上了帷帽,遮去了西初可怖的那张脸。西初抬手摸了下,隔着一层黑纱面前掌柜的模样看着有些模糊,她眨了眨眼,无声的谢谢从唇齿间溢出。 西初在伙计的帮助下上了马,她小心拉着缰绳,下边掌柜还在说着话,絮絮叨叨的,全是对西初的叮咛。 西初不停地点头,然后冲着他挥挥手。 西初一走,掌柜拉着伙计关上了后院的门,他整理了下衣襟,一脸严肃地抬起头往着前院走去。 这是西初第一次骑马,以前都是坐在马车里,很少说自己骑着马到处跑,她拉着缰绳其实还有点怕,怕自己被马摔下去,自己坐不稳摔下去,自己拽着马突然冲撞了人群摔下去。 很多奇怪的念头在脑子里闪过,最后只是有样学样按照脑海里的记忆挥动鞭子驱使着马儿往前跑。 城门口并没有人拦着她。 就算是夜里,出城的百姓依旧很多,她混在这些人里面根本不起眼。 出了城,就与那些人的方向不同了。 他们向北,西初则是向南。有人发现了她离开的方向不同,急忙喊了她两声:“错了错了。” 西初听到了,她没停。 骑着马跑了半夜,西初进了野林,找到了有小河的地方,将马牵到了河边,让它喝水,自己则是站在它的一边等着。 等待的时候,西初往后头看去。 后边的林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北阴的白天阴沉,到了晚上更加是一点光都看不到。 天上看不见繁星,看不见月亮,只有漆黑的幕布。 休息了半个时辰,西初牵着马离开了河边,她没有上马,也没有进林,这路上太黑了,西初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骑着马撞上了树,她只能这样子小心地牵着马沿着河岸边走。 她找了块地,将绳子捆在树干上,自己则坐在一边,等着天亮再继续赶路。 天刚亮,西初就睁开了眼,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追过来,西初解开了那个掌柜给自己的包裹,里面放了几瓶药,一套衣服,还有另外包起来的几张饼。 西初撕了半张饼,拿过马身上的水囊喝了几口,将另外半张饼喂给了马儿。一人一马都吃了之后,西初解开了脸上的纱布,随意对着自己的伤口抹了点药后,又将被她戴到背后的帷帽戴好。 西初小心牵着缰绳拉着马儿转了个方向后才上了马。 一路往着南边跑。 西初不敢走官道,怕后头的人追过来,怕跟前面的人撞上,她更多的是走难走的林间路,比较崎岖的地方她就牵着马儿走过去。 一路走走停停,也在路上遇见过逃难的人,他们过来时西初正在休息,大老远就听见了有脚步,立马拉着马儿绕了边,也没有立即上马离开,就躲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西初避着人,没有与人交流就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她想打听一些消息。 人在停下来时,会聊天,无意义的有意义的,总归都会聊上那么一点。就算是一些目前的家长里短,好与不好的情况也能让西初判断出一些情况来。 她在石头后边躲了好一会儿,那些人的话题从给当地的大户人家做工难,再到以后就见不到某些地方的姑娘,话题换了又换,最后才提起了北阴的现况。 言语里虽有担忧,但完全没有过多的恐慌。 南雪与北阴的战况激烈,前线死了很多人,今次攻打北阴的不单单是南雪,还有西晴,这一次就好像是十三年前的复刻。 当年也是南雪和西晴联手,不过那一次北阴没有败,他们现在也依旧认为,哪怕如今北阴被打得节节败退,最后只要国师出手,战争都会结束的。 而他们只是在战事停止前,需要找个地方活下去而已。 说是这么说,那些人说到后面也起了一点不信任。 “听说这几年的祭祀,国师也没有出过祭祀庙,怎么都会担心的吧?以前就听说了,国师没了……” 北阴的国师是个很神秘的人。 西初想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伙人说着要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村子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西初在石头后面等了一会儿,上了马继续朝着她的南边跑去。 距离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了五日。 川流那个时候说四五日便会回来,如今已经过去了五日,如果巧的话,西初可能会在路上遇见他,也不知道错过了没?还是说川流已经回去了,发现了她不在又会追过来? 西初在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后是有点不知所措的。 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掌柜让她去明庭城就是为了让她和川流接头的,如果川流不在明庭城,西初要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西初想了两天,最后还是打算继续朝着明庭城走。 又过了一日,西初到了明庭城,比起后方那些正值战乱的城市,明庭城这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城门有人检查着过往的行人,城内热热闹闹的,看不出一点混乱。 这里是北阴的另一个贸易城市,是几年前顾天洋一手扶持起来的,那个时候北阴饥荒,顾天洋为了给他的红颜知己积德行善便来了北阴。 北阴缺钱缺粮,顾天洋正好都不缺。 明庭城的百姓对顾天洋很感激。 西初进了一个客栈,就听到有客人在那里谈顾天洋的善举,说都是因为有了顾天洋才有了明庭城的现在。 西初对于顾天洋这个人的记忆并不多,他是和他的那个红颜知己绑定在一起的,那个曾经服用了鲛珠,变成了怪物模样的红颜知己,而顾天洋为了救她,到处求医。 西初想,顾天洋会来到这里估计也是打着祭司的主意,想要拥有神奇力量的祭司出手救他的心上人。 第274章 西初在客栈里洗了个澡, 她腿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了,那些鳞片又生了出来,西初不知道等到鳞片全都长出来自己的腿是不是又会变回鱼尾巴了, 西初不想要,于是在鳞片长出来的时候都会去拔掉它。 希望它晚些好。 就算双腿一直都是丑陋的模样,西初也不在乎。 她在浴桶里咕噜咕噜泡了半个时辰, 出来时,踩在地上的双腿向她传来了名为疼痛的感觉。 西初缩了缩自己的脚趾头,快步走到了床前, 然后穿好了鞋。 越是痛就越要走路, 痛习惯了就不会觉得不舒服了。 西初顶着自个疼痛的双腿下了楼。 她去了后院的马厩看自己的骑了一路的马儿。 马厩里有很多只马,颜色大小都有点差异,西初的那只马是普通的枣红色,在这个马厩里有着三只一样颜色的马, 西初看了一圈就找到了自己的那匹马。 她走过去, 马儿正在吃饲料, 店小二给它洗过澡了。 看到她找过来,马儿很亲昵地探出了头蹭了蹭西初伸出去的手。 西初轻轻摸着它的脑袋, 在马厩待了一会儿后,西初才回房。 晚些时候,店小二送了一些食物上来。 西初将食物放到了桌上,店小二还在上面放了一小瓶酒,西初将酒拿开,放到了一边, 自己则是小心地吃了一口食物。 她有很久没有这么正经吃过东西了。 一直都是在赶路, 能吃的也就是方便携带的干粮,之前和川流在一起的时候, 吃的种类会多一些。 西初吃了两口后放下了筷子。 她走到窗户边,夜风微凉,外头的街市都静了下来,这是一个难得安静的夜晚,也是西初不用去想一些糟糕事的夜晚。 那些缠绕在西初心头上的事情,好像被这风轻轻吹拂着,就会跟着它一同远去。 西初闭目吹了会凉风。 生活要是能够这么平静就好了,每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烦。找一个乡野小地方,开垦一块田地,买上一些种子,早上醒来就扛着自己的锄头带上洒水壶去地上照顾作物,忙到中午吃个午饭然后躺在乘凉的大树下睡个午觉,醒来后可以去山里探索一下,再之后踩着黄昏的霞光回到家里头,这一天就这么画下了句号。 不过那样子的日子太静了,要是只有她一个人的话……西初又想起了在海底的生活。 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吧?有目标的生活和没有目标的生活是不一样的,因为找不到每天要去做什么,所以一整天就会显得特别无聊,在海底翻滚,抓住小鱼,拿着海草自言自语……要是她有事情干的话,就不会觉得很孤单了。 在困倦袭上心头时,西初打了个哈欠,她慢慢走回了床上。 盖上被子闭上眼,西初宣告了这一天的结束。 明日要做什么呢? 是要在这里等待着川流找过来?还是从现在开始考虑一下属于西初的未来? 这一个晚上,西初睡的还不错。 早上西初下了楼,戴着帷帽到一楼大堂里吃的早饭,包子配粥,看上去还行。 与她一同在大堂里吃饭的还有别人,她戴着帷帽在这里面是有点特殊,不过并没有多少人向她投过来什么特殊的目光,并非因为这是什么很稀疏平常的事情,而是他们口中交谈之事比起一个打扮怪异的陌生要更重要一些。 西初撕开热腾腾的包子小心吹了两下后才往嘴里放了一块,安静咀嚼着放进口中的包子,然后听着大堂里的人谈着北阴的战事。 这好像是在听故事。 这里的人没有亲眼见过,然而当着其他人的面却能侃侃而谈,就好像自己亲临现场,亲眼所见了般。 西初小心吹了两口粥,尝了口后,又吹了两下。 堂中人已经从前线的战事说到了王都之中的公主殿下。 “什么南雪西晴的,公主现如今已回了国,她定能打着我北阴的战士们击溃敌军,为我们带回胜利。” “公主虽小,可她终究是皇室正统的继承人,国师定会帮她。” “北阴可是被神灵庇护的国家,四国中,唯有北阴被神灵注视着,拥有神灵宠爱的北阴与那些家伙自然是不一样的。” “前两天,祭司还出来了说今次北阴也会与过去一样,逢凶化吉。那些人可真是胆小,听到南雪打进来了便慌张的不行。” 明庭城的人与其他地方的人都不太一样,西初在来的路上遇见过的那些人口中对于祭司的存在并不在意,明庭城的人却对他们有种盲目的信任。 他们昨天还在说着顾天洋,今天就换做了祭祀庙。 北阴的神灵,西初其实也很好奇。 记得很久以前,西初还担心自己会被发现她压根就不是原主,别人会把她抓起来,拖到祭祀庙里,用水浇用火烤,将她当作一个妖魔鬼怪来看待。 西初又喝下了一口粥,勺子无法将碗里的粥舀起,西初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起身走向了客栈的柜台。 西初对于今天剩下的时间有了安排。 费了一点劲,西初问到了明庭城祭祀庙的位置,城中最大的那个建造物,离开了客栈往右边一看,就能看到了。 西初听着话,出了客栈。 边境的祭祀庙很小,那个时候庙里还跟遭了贼一样,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完全没有那些人说的那么神奇。在听着那些人的描述时,西初也以为那个祭祀庙应当时什么很宏伟的建筑物,然后里面有着很神奇的东西,就连人也都应该是一股神秘风,所有的一切都应该给她一种与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神奇感觉—— 现实确实与她认知的不太一样。 祭祀庙很大,外头有着专门看守的护卫,穿着铠甲握着长-枪,一板一眼站在门口,完全不在意路人向他们投过来的目光。 而在里面,每一个在祭祀庙里的人都是穿着白色的衣袍。 西初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耐脏,可能是干过很多年的丫鬟,洗过很多年的衣服,在第一时间看到一大堆白色衣服扎堆就有点头疼。 西初走进了祭祀庙,门口的守卫并没有拦下她,这里是对民众开放的,所有人都可以进入祭祀庙祈福。 许多人手中拿着已经点燃的香走到了祭祀庙的正殿,他们没有进入正殿,而是在门外设立的巨大香炉中将自己手上的香插-了进去,然后虔诚地跪在地上,以求神灵的庇佑。 西初也跟在了人群中,她看着正殿里头,那里供奉着一尊神像,双手合十做着祈祷状,再往上看一点,神像的脸上雕刻了一块面纱,使得面容藏了起来,那是一尊少女像。 那是北阴的神灵。 具体叫什么,西初并没有从这些虔诚的信徒口中得知,北阴的神灵并没有名字。 西初原本来祭祀庙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想知道一些事情,一些西初不知道答案的事情。 但真的来到了祭祀庙,看着殿中的神像,西初又不想知道了。 如果神灵真的存在的话,这一路上西初就不会看到那些糟糕的事情了,北阴的百姓不会背井离乡,北阴的战士不会死伤无数,南雪的大军甚至也不会攻入北阴。 若真的有神灵的话,它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北阴人陷入痛苦与绝望之中。 如果神灵真的存在,那么看着这一切发生的神灵也一定不是什么好神灵。 结束了祈福,祭司领着正殿前的民众去了偏殿,那里又是好几个人守在门口,参拜的民众一个一个进入了偏殿的门口,又从另一道门离开。 西初排在人群后头,对于将要进去的地方不太感兴趣。 等轮到了她时,白衣的祭司冲她笑了笑,示意她摘下自己头上的帷帽,“对于接见你们的主祭大人,你应当要更加虔诚坦然一些。” 面对这种情况西初当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她把已经写好了的纸张递给祭司看,表明自己长得太吓人,所以才这样子挡住脸的。 “没关系的,□□的一切并不代表什么,神爱世人,神灵是不会在意自己的子民是长得美或丑,神灵看得到你们的心。” 西初听得不太自在,她是个无神论者,哪怕她身上确实发生了很多稀奇古怪无法用常理去解释的事情,西初也没办法去相信真有那么一个超脱世间一切存在于这些之上,拥有什么翻江倒海能力的神灵存在。 虽然……北阴的祭司确实有无法解释的特殊能力存在。 西初乖乖摘下了帷帽放在手上,祭司并没有因为她脸上的骇人模样吓到,而是推开了门,示意西初走了进去。 西初抬脚走了进去。 偏殿里坐着一个穿着白袍的老人,两个穿白衣的年轻祭司站在他的左右两侧。 西初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这位被祭司称为主祭的老人冲着西初挥了挥手,“孩子,过来吧。” 西初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老人对着她笑得慈眉善目的,他同时伸出手想要摸西初脸上的那两道疤。 西初看见他的手,下意识避了避。 老人什么都没有说,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对着西初说着:“你的心中一定有着很多的困扰,不过没关系,你目前所担忧的事情在不久后都会迎刃而解,而你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在那些事情到来之前,安心等待着。” “要小心,靠近的人。” “你是个幸运的孩子,神灵会庇护你的。” 西初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什么奇怪线路,她有点想抬杠。 说一些自己又不是什么北阴人,北阴的神为什么要庇护她?再细论一下,西初也不算是人了,要信仰也该去信仰什么鲛人的神吧? 这些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纵使西初知道这是假话,但对方只是处在自己的身份上对她说了一番自己应该讲的话而已。 西初想了想,对着他说了一声谢谢。 第275章 西初从另一个门走了出去, 外头又有一个白衣祭司等在那里,见到西初出来,白衣祭司引着路就要带西初去下一个地方。西初看见在自己前头的人都往着门口去了, 并没有被引着去下一个地方,她想了想,冲祭司摇了摇头, 同时指了指离开的那些人,表示自己也要走了,不想继续参观祭祀庙了。 白衣祭司没有理会西初的拒绝, 他为西初指明前路, 又说:“请跟我来。” 西初不想去,她戴上自己的帷帽,乖乖向白衣祭司点了点头,对方露出个友好的笑容来, 走在前头带着路, 西初假意跟着他走了两步后, 立马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 后面的人怎么样,有没有追上来? 西初不敢回头去看, 怕自己回头去看的时间,紧追在后头的祭司就追了上来了。 跑下石阶时,西初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以前她也这样子跑过,大步大步朝着门口跑去,身后有人在追赶着她, 要是不跑快点, 要是被追上的话—— 西初踩住了刹车。 两名穿着白衣的祭司拦在了她的面前,她愣了愣, 就要往左,注意到她小动作的祭司眉一挑就要动手,西初退无可退,但是不能回去,也不能被抓住。 西初咬了咬牙,就要冲上去,肩膀忽然落下了一只手,突然的状况让西初浑身一颤,她害怕地回头看去,抓住她肩膀的是刚刚那个为西初引路的祭司。 他并没有露出什么异常来,依旧和刚刚一样的表情,就连语调也是一模一样,“请跟我来。” 西初不想去,但看样子好像也没办法不去。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多人单单就拦下了她一个?她从来都没有到北阴来过,第一次来北阴,第一次来到明庭城,为什么祭祀庙的祭司要抓她这么一个陌生人? ……只有可能是黎云宵了。 西初只认识这么一个北阴人。 而且,黎云宵是北阴的公主,之前听人说过,国师是北阴的皇室中人,祭祀庙很有可能是黎云宵的势力了,而现任国师可能是黎云宵的长辈……这样的话,那要见她的会不会是黎云宵呢? 生出了这样子的猜想后,西初稍微松了口气,这并非是什么毫无依据的事情,确实是有迹可循,而且这些人并没有对西初动粗。 依照西初以往的经验来看,自己落单在陌生的地方被抓住,之后的结果只有一个,她当场去世。在被拦下的那一刻,死亡的刀子就该落下了,而不是在这里依旧对着她说话。 他们走了一段路,绕过了偏殿,穿过了花园,逐渐远离了人声鼎沸的地方,过了桥,最后到了一间屋子前停了下来。 这里并不算偏僻,往后看去是漂亮的花园,不知道等到了春天的时候,这个花园里的花会不会和其他地方的花一样盛开。在这个奇怪的北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或许这些花也只是存在于此,它们不会开花。 到了这里已经没有外来的人了,西初能看到的都是穿着白衣的祭司,也不多,一个两个,从这边路过。 白衣祭司在屋子前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对着西初恭敬地说着:“恒芥大人在里面等您。” 他的态度异常,不像是对待一个即将要被抓起来的犯人,西初不免升起了一点奇怪的感觉,但同时又确定了,今天的这些奇怪后面应该就是黎云宵了,不过为什么黎云宵要这样子弯弯绕绕的呢? 西初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推开了那道门。 屋里面的人转过了脸来,是一张陌生的脸,除了这个陌生的男人,西初没在屋子里看到她想象中的黎云宵。黎云宵并没有如西初所想的那样子,背对着门口,等她推开门,黎云宵就转过身来,冲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果然是想多了啊……西初讪讪,她打量起了屋里头的陌生男人。 他同样穿着白色的长袍,与祭祀庙里的其他人一样,只是他的袍子上多了一些的纹样,用着金线勾勒出来的花纹,这似乎是表明了他的身份与其他祭司们的不一样,应当是地位要高一些。 金线勾勒出来的图案西初看着有点眼熟,不过也只是眼熟,西初想这大概是既视感,又或者是因为看了一天这些穿白袍的祭司了,所以看到会觉得眼熟。 男人也在打量着西初,在看着西初头上的帷帽后,他也没有说什么让西初摘下来的话,只是相当友好地与西初打着招呼:“初次见面,我是恒芥,是北阴祭祀庙的主祭。今次前来,是因为国师想见你。” “姑娘不用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他笑着说出了威胁人的话语,“只要你乖乖听话。” 推开门进来后,对方的第一句话中表露出来的友好让西初松了口气,但是第二句话就完全抹消掉了西初刚升起来的好印象。她完全说不上话,这个名叫恒芥的祭司两三句话间就决定了西初的未来。 一个听上去不太好的未来。 在与恒芥见过面后,西初就被打包送到了一辆马车上,马车即将离开祭祀庙的时候,西初抓住了一个眼熟的白衣祭司,她比划了一下,那个把西初带着恒芥面前的祭司疑惑地看着她,马车上的人催促了两下,白衣祭司让他稍等,自己又与身边的人说了句话,他旁边的人立马跑回了祭祀庙内。 过了一会儿,进去的人捧着纸和笔出来了。 西初很是感激地对白衣祭祀表示了自己的谢意,她在纸上写了两句。 一句是希望白衣祭祀能够帮她照看一下在客栈里的枣红马,一句是谢谢。 白衣祭司点了点头,答应了西初的请求。 西初这才如愿地爬上了马车,临走前,白衣祭司又上了马车,把刚刚带来的纸笔全都塞给了西初,“您带在身边会方便许多。” 西初抱着厚重的纸张,咧开一个笑,又说了一句:谢谢。 马车出发了。 朝着王都。 赶车的是祭祀庙里的祭司,北阴的祭祀庙很奇怪,没有外人,有的只是一眼看过去一身白的祭司们。 他们都是祭司。 却不单单只会向着神灵祈福欺骗迷信的百姓,一些普通人会的东西,他们也都会。 赶了两天路,马车进入了王都,入城门时,马车是被直接放行的,西初听到外面的人说了一声祭祀庙。 这大概就是北阴的祭司力量。 之前明明有听他们说过什么北阴的祭司没落了,要是没落了还能有这种特权的话,没没落之前,北阴完全是祭司的一言堂吧? 难怪北阴被打成那样子,明明是自己的主场,百姓们逃亡,不愿意留在故土。 一个靠国师治国的国家,能好到哪里去呢? 就跟她那个时候一样,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所以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都可以,只要是她的愿望,那些人总是说着……说什么了?西初忘了,她只记得那个时候不管是什么无理的要求,北阴的人都会为了她去实现。 就算是她想要皇帝的命,只要这是她吩咐的,那些人也会摘下皇帝的首级提到她的面前来。 西初闭上了眼,重重叹了口气。 马车一路前行。 西初从明庭城的祭祀庙到了王都的祭祀庙。 两个祭祀庙的模样很像,但王都的祭祀庙看上去要更大一些,防守也要比明庭城的要严密一些。 她下了马车,仰头看着不输于皇宫的庞大建筑物,隐隐听到围观的人群中的细碎声响,有路人悄悄与同伴说着话:“那是谁啊?” “迹惊祭司居然亲自来接……” “前不久祭祀庙不是传出了神谕吗?说是有……会带来北阴的……” “那应该就是她了吧?” “听说恒芥大人亲自……” 西初看了过去,有些话她听的并不是很清楚,就在她想要走过去的时候,在祭祀庙外等候的祭司迎了上来,他说着:“请跟我来。” 王都的祭祀庙,不对民众开放,外头是王都的禁卫军,里头是轮岗的白衣祭司,这里并不是一般人能够踏入的地方。 明庭城用来给民众来祈福的大殿,在王都是只对国师开放的场所。 祭司领着西初到了大殿前,祭司让她在门后候着,而他则是要去通禀,西初等的无聊,踮了踮脚,面前大殿的门紧闭,她好奇走了过去,有条细缝能够看清里面的情况。 里面除了与明庭城一样的神像外,还多了一个人。 一个身着白袍的少女。 头上戴着白纱,不知道是装饰还是什么,西初只看见了背影,对方跪在神像前,很虔诚的模样。 在她的两侧,又有几名白袍的祭司候着她。 西初还想再观察一下,耳边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立马退了两步,陌生的祭司匆匆赶了过来,他在西初的面前停下,着急地拽着西初的胳膊往外走。 “不要打扰国师。”他说着话,将西初拉离大殿后,祭司就松开了手,又说:“恒芥大人让我们好好看着你,你既已入了祭祀庙,就要遵守祭祀庙的规矩。” “不可以靠近国师,国师不爱与人接触,你莫要因为仰慕国师就凑上前去,若是惊扰了国师,你怕是有几条命都不够你赔的。” “外头的人虽都称我们为祭司,但在这里不是这样的。” 北阴的祭司有着十分严格的等级制度划分。 从国师到主祭再到司祭再到祭司,祭司是最低等的,而祭司中又分了三等,一等祭司、二等祭司、三等祭司,最下等的祭司负责了祭祀庙的杂务活。祭祀庙里不允许外人的存在,这里的所有人不是有能力的祭司就是即将成为祭司的人。 祭司的等级是会变的,并非是看在祭祀庙的时间,而是看自身的能力,强大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小孩子也能坐上主祭的位置。 王都的祭祀庙有着三位主祭,西初那天在明庭城里见到的恒芥就是三位主祭中的一位。 祭司讲的很认真,西初想他可能是把她的身份认错了,以为她也是即将进入祭祀庙的祭司。 “往后,你就住这里了,之后要安排你去何处还得看恒芥大人,不过你是恒芥大人领回来的人,应当是要去他手底下的。” 第276章 如果西初这是身处游戏里的话, 那么现在应该会有系统的提示音,【叮,恭喜玩家获得新装备[祭祀服]*1】。 西初抱着被陌生祭司送过来的白色衣袍不禁这么想着。 她好像真的被他们当作了是新进祭祀庙的祭司了耶。 “侍奉神明需要心灵的纯洁无垢, 凡人是看不到心的,所以在祭祀庙的所有人都需着白衣来表示自己心灵的纯洁。” 认为自己是暂时带西初这个新来的小祭司的祭司这么为西初解释着。 西初抱着衣服呆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听到, 不是知道。 西初不太理解,不,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是这些事情都摆在她面前稍微有点很无语? 心里的种种想法并没有妨碍到现实, 西初老实换好了衣服,为了遮掩自己脸上的伤,祭司还给西初带来了一张足以遮掩住脸上伤疤的面具。 祭司说将自己遮掩起来是对神明的大不敬,不过因为她的面目丑陋, 所以不以真容示人也是能够被允许的。 总之用简单点的话来讲就是西初可以戴着面具不吓人。 祭祀庙的祭司们天还不亮就要去殿中做每日的晨礼, 之后就要开始每日的工作, 低级的祭司们需要负责祭祀庙里的琐碎活,打扫、洗衣、做饭, 这些全是他们做。 西初有种回到了自己还是个小丫鬟时期的感觉。 毕竟这种事情以前常干。 但与小丫鬟时期还是有不同的,除了干这些杂活,每天还要与神明祈祷,赞美神明,祈愿神明护佑北阴等等。 除了身体上的劳累,还要感受一波精神上的折磨。 西初好累哦。 这样子的生活持续了几天, 名为恒芥的祭司回来了, 在忙完了一天的事情,打算入睡时, 西初收到了召唤,祭司说恒芥大人要见她。 于是西初只能重新穿上祭司服,跟着祭司去往恒芥的主殿。 这是西初第二次见到这位名叫恒芥的祭司了,说实话,西初完全没从他身上感受出一点神职人员应有的那种神圣感,看着就像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穿上了祭司的衣服,让自己看上去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将西初带到后,祭司就退了下去,恒芥上下打量着西初,目光在西初脸上的面具停留了很久,忽然发出了一声奇怪的笑:“这么挡着,你觉得我们那位尊贵的……能认出你来吗?” 西初出了神,只听了个半,等她意识到恒芥刚有在说话时,恒芥已经收回了目光,往外走去了。 西初一愣,急忙跟了上去。 恒芥要去的是祭祀庙的正殿,也就是那位国师一直在的地方。 说起那位国师也是个很神秘的人,其他祭司跟西初说国师不爱和人接近,不要去打扰国师,要是惹怒了国师会有不好的结果。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们能够接触到国师的份上。 事实上,他们压根就看不到国师,国师每天都待在正殿为北阴祈福,他们能见到的也就只有在国师身边伺候着的人。 说是不要惹怒国师,倒不如说是不要惹怒国师身边的祭司才对。 西初第一次踏入正殿,那位神秘的国师今天也和之前见到的那样子跪在神像前。西初好奇地看了过去,国师的眼睛上缠了一层白纱,遮挡住了她的双眼,对于外人的到来,国师依旧保持着跪立的姿势,她全都没有因为外界的打扰而动摇。 比起不像神职人员的恒芥,这位国师倒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虔诚与神秘。 不过看起来有点过于年轻了。 恒芥恭敬地向国师行了礼。 正殿中除了国师与她身边伺候的人外,还有两名着白衣的祭司,他们身上的衣着与普通祭司不同,与恒芥身上的却一样。 西初想他们大概就是祭祀庙的其他两位主祭了。 大晚上的他们聚在一起应该是要商量什么事情,这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唯一的不符合是因为恒芥带上了西初。 西初不是祭祀庙的人,西初是被绑架来的,纵使他们没有对西初动手动脚,也改不了一开始是完全无视了西初本人的意愿带她过来的。 西初也没有祭司的力量,完全不符合什么是祭祀庙找了许多年的天才祭司。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西初小心地打量着其他两位主祭,一男一女,男的有些发福了,是真正符合他年纪的模样,西初记得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序砂。至于那位女性主祭似乎是叫做号音,有种足以让人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不移开的美貌,因为上了年纪,这份美貌像是酒,越发醇香。这位美貌主祭的性格不太好,在其他祭司口中是属于能避则避的存在。 他们一一落座后,跪在神像前祈祷的国师也被人搀扶着走了过去,在主位坐下。 蒙着白纱的少女双手合十,依旧做着祈祷状,她低着头好像是在聆听着什么,整个人看上去像被什么光给笼罩住,让人难以接近。 西初站在了恒芥后面,等着这一场不知名的祭司会议展开,但他们在这里坐了很久都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很奇怪。 于是西初发呆,并且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少女国师。 西初很在意。 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开口说过话,但是少女国师没有出过声,她整个人都充满了神秘感。 在过了漫长的时间后,正殿外传来了些声响,是整齐的脚步声,以及挥舞长矛的声音,再下一秒一声高昂的“公主殿下到”响了起来。 座位上的三名主祭反应各不相同。 序砂欣喜地站了起来。 号音坐在位置上笑得微妙。 西初身边的恒芥依旧是板着一张脸。 至于主位上的国师,全然没有变化。 人对于神秘事物总是会抱有许多的好奇心的,西初的注意力完全落到了那位不说话的少女国师身上。 哪怕是即将到来的公主殿下也只是堪堪将她的思绪拉回了一下,在以西初退了半步,调整了自己的位置以免被发现结束。 西初不太想被黎云宵发现。 她落到了坏人手里,按理来说是应该要寻找可以帮助她拜托困境的人帮忙的。 但西初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应该和黎云宵有着很大的关联,比如说恒芥将她带回来和黎云宵有关系,至于这个目的是好是坏,西初不知道,很大可能性是坏的那一面,不然……在她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应该有黎云宵的人来告诉她,不要害怕,这是公主的命令。 又或者,西初会在大半夜看见偷偷来到祭祀庙里的黎云宵才对,但这些事情全都没有发生。 西初很有可能成了被恒芥拿来威胁黎云宵的存在。 西初的躲避并没有多少用,因为在黎云宵进来后,偏殿中除了主祭与国师以外的人都退了出去,西初作为跟在恒芥进来的小祭司也跟着大部队一起出了偏殿,他们在外守着,等待着大人物们谈话结束。 里面完全被封闭了起来,一点声都没传出来,西初就算是想偷听也听不到什么。 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待在祭祀庙的这些天,外界的事情完全传不到祭祀庙里来,外面闹得再凶的事情,也不会有人提上一句。 这和明庭城的情况完全不同,明庭城的人是自信于国师,自信于公主能够击退敌军。 祭祀庙是完全不理会外界的事情。 就连现在跟她一起在外面等着的几名祭司也没有要私底下说些悄悄话的意思,他们站的都很开,每个人身边泾渭分明,谁都不去靠近谁。 不过总有目光会落到西初的身上来,她脸上的面具太过显眼了,显眼到进来的人第一眼看的总是西初而不是别人。 等西初意识到这一点而摸上脸上冰冷的面具时,紧闭着的大门从里面推开了来,第一个出现的是面色冷冽的公主殿下。 她原是要朝着外头的侍卫们走去的,但在经过西初身边时,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很突然在西初身边停下,然后伸出手袭向了西初脸上的面具。 西初瞪大眼睛,被吓得退了一步,一只手护着自己的面具不让它往下掉。 黎云宵抿着唇,生气的情绪不知是因为西初而起还是因为刚刚在里面发生的事情,但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那份落在西初身上的目光,那无言的气压好似都在表明着一件事。 西初不敢与她对视,周遭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在黎云宵沉默好一会儿后,西初才听见她的声音响了起来,“祭祀庙里是不允许戴着面具的。” 恒芥笑着上前一步,拉开了西初与黎云宵的距离,他解释着:“公主误会了,她并不是有意要欺瞒神灵,只是因为相貌丑陋,怕惊扰到他人,故而才以面具遮掩一二。” “相貌丑陋?”黎云宵着重念着这几个字,她微微上挑的眉毛好似在对恒芥说:你是在说什么鬼话? 在黎云宵的质疑声中,恒芥转手拿下了西初脸上的面具,没有一丝一毫的预警,西初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周围此起彼伏的惊讶声,甚至还有人捂住了嘴巴退了半步。 比起这些过于夸张的举动,黎云宵从头到尾就没有退过半步,也没有将目光从西初的脸上移开,那两道触目惊心的伤让黎云宵悄悄握紧了自己藏在袖中的拳头,她的上下唇瓣微微一碰,什么都没说出口。 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后,黎云宵咬了咬下唇,她低声询问着:“怎么弄的?” 恒芥捏着那张被拿下来的面具,在黎云宵的质问后,他慢悠悠地笑了下,而后指着西初的脸说着:“南雪侵入北阴后,为了自保,她才划伤了自己的脸,这张脸要是还是原来的模样的话,想也知道会遭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吧?” “公主,这一切皆是因为您的优柔寡断。” 第277章 西初应该要做些什么的。 要藏起来, 要否定恒芥的话。 但是黎云宵的表情变得很糟糕,她很难过。西初看见她低下了头,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低低地说着:“……是吗?” 飘忽的,带着几分的不自信以及自责。 西初走上前一步,恒芥抓住了她的胳膊, 迫使西初回到自己的身边。 在恒芥的强制中,西初不得不跟着他一起离开正殿,走前她时不时往后边看去, 黎云宵依旧站在那里, 低垂着脑袋,陷入难以自拔的痛苦情绪之中。 西初咬着牙,挣了挣,前头的恒芥警告着:“我不介意在这个时候让你消失, 毕竟我们的公主殿下正因为你而痛苦着, 若是没有你, 她应该就不会再犹豫了吧?” 你们想做什么?西初问着。 恒芥没有回答她,并不是每个人都明白西初在说什么, 她的愤怒,她的质问,很多时候都无法传达出去。 她被关了起来,她还在原来的屋子里住着,没有被捆住手脚,没有被不允许活动, 只是被不允许离开屋子。 西初意识到了自己成为了人质, 这几天的祭司生活迷惑了她,让她无法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当前的处境。 一个人质, 一个用来威胁黎云宵的人质。 这一辈子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子,被人抓起来,被人抓起来,被人抓起来,她一直在重复着这样的生活。 就算是不得自由也好,西初也不想要这样子成为他人的累赘。 刚被关起来的第一天,有人送了药过来。 送药的人说敷在脸上,伤口就会好得快一些。 那是个陌生人,没有穿着白色的祭司服,应当是外面的人,而外面的人是黎云宵的人。 西初握着那小瓶药看着这个陌生人,想问他黎云宵怎么样了,对方却匆匆走开了。 再之后,是送饭的祭司。 之后的几天,那个给西初送药的人没有再来过,会过来的只有送饭的祭司。 西初坐在窗台前看在外边的天空,北阴这几天的天气也逐渐变得奇怪了起来,阴沉沉的,不像往常,更像是要下雨的前兆。 这个奇怪的国家是很少会下雨的。 记忆中,西初也只见过一次。 西初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扭头看向前几天被送到她手上,然后被自己放到镜子前的小药瓶。 那个人说用了药,她脸上的伤会好。 西初抬手摸了下自己脸上的伤疤,她并不是不相信,只是……西初不太想用药,不想治好,也不想治好后还要在某一天又对自己的脸下手。很痛,西初还记得那种痛苦,不想再承受一次,她完全没有任何能力保护自己。 她踮起脚,小脑袋靠了上去。 偶尔也会想,为什么自己没有金手指呢? 什么系统,什么空间,什么神秘血脉,什么隐藏在身体内部还在沉睡中的力量。 一个都没有。 就连一个平凡的人生都没有过。 在某些时候,西初也很想当个力量觉醒拯救世界的女主角,那样子的话受再多的伤起码都是有义务的,西初拥有着拯救他人的力量,西初可以对着每一个人露出积极向上的力量,西初可以鼓舞着他人活下去。 而不是待在这里,每一次每一次都要自艾自怜。 担心着自己的存在是否又会给黎云宵带来麻烦。 西初委屈看着小药瓶好一会儿,她扭过脸,低落地埋在了自己的膝盖里。 西初不想当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夜晚降临时,西初点亮了烛火,在过不久,送饭的祭司会过来。 属于西初自己的东西其实并没有被收起来,她只是单纯被关了起来,不允许外出。 西初拥有一把小匕首,那把匕首除了划伤她自己的脸外,没有被西初用来做其他用处。 西初拿着匕首忍不住想着:在下个人开门进来的时候,西初大可以用匕首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威胁着他,然后逃离这个地方。 不一定能够成功,很有可能让自己的处境变得糟糕。 不过再怎么糟糕,对于人来说也就是死了。 西初怕死,西初也不怕死。 西初又看了眼被自己放在了镜子前的药瓶,她想,逃出去,起码自己不知生死,没有被人抓在手里的时候,就不会害得黎云宵要在他人的胁迫中做出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了。 听到有脚步声从外头传来时,西初小心地抓紧了匕首走到了房门口,不安让她的心脏跳得比往常都要快上许多。 她闭上了眼,在门被推开时,西初睁开眼同时挥出了匕首,贴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冰凉的刀刃触碰到了温热的脖颈,西初听到对方发出了一声低吟,紧接着是一声熟悉的笑。 “我记得,小鲛姐姐那次也是这样子,我才刚上马车,你就把武器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西初愣了愣,转过来的那张脸让她无言地张了张嘴,而后西初沉默地收回了匕首。 黎云宵打量着她,看着她的赤足,又看着她手边的匕首,黎云宵什么都没有说,拉着西初走到床边,让西初坐下后,自己翻找了一下旁边的柜子。 很快,她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再次回到西初面前时,黎云宵在她面前蹲下-身,然后将西初的一只脚抬起,拿过自己找来的袜子就要给西初穿进去,西初意识到了她的行为,挣扎拒绝着。 力气的比拼是西初输了,黎云宵成功地给西初穿上了一只袜子,在她要为西初穿上另一只袜子时,西初坚决表示了自己的拒绝,黎云宵却在此时露出了个难过的表情来,“我每次见到小鲛姐姐,你都是一副伤痕累累的样子。每一次我都很后悔,没有将小鲛姐姐绑在身边。” 西初,“……” 西初没法拒绝柔弱的黎云宵的难过表情。 于是黎云宵得到了另一只袜子的处理权。 她小心地为西初穿上了另一只袜子,低头的模样很是认真,西初看着她,觉得面前沉稳的公主殿下与她认识的黎云宵有点不太像。 “小鲛姐姐是想要挟持祭司逃出去吗?”黎云宵突然问着,她没有抬头看西初,目光顺着穿上的袜子落到了西初被裙摆遮掩住的腿上,在那层薄纱之后,是布满伤痕的腿。 黎云宵的呼吸乱了些,在难过要侵入她的心头时,她仰头看向了呆愣中的西初。 她为之难过的人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来,然后移开了眼,不敢与她对视,又觉得自己这样子不太好,她又偷偷看了黎云宵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真可爱。黎云宵想着,她放下了西初的腿,依旧蹲在地上仰头看她:“为什么?恒芥应该不敢伤害你才对。啊啊,是我问了傻话,小鲛姐姐怎么可能会喜欢这里,被关起来的生活一定很讨厌吧?” 西初摇头。 对于被关起来,西初其实算不上讨厌,毕竟正如黎云宵说的那样,她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被要求待在这里不许离开而已。西初没有什么太过伟大的志向,对于无用的她来说,能活着已经是一件很值得去高兴的事情了。而被关在这里,每天过着饭来张口的生活并不是什么太过糟糕的事情。 西初能够忍受这样子的生活。 无法忍受的只是因为待在这里会成为威胁到他人的工具。 黎云宵看着西初的摇头,突然沉默了下来,掩饰的笑容也从脸上消失。她看着西初脸上的伤,想伸手又不敢伸手,那只手藏于袖间,随着主人的意志被压制着。黎云宵别过头,落寞的情绪悄然溢出,最后出口的只是一句饱含歉意的:“小鲛姐姐,对不起。” 西初坐到地上,主动与黎云宵处于一个平面上,她对着黎云宵摆了摆手,又很无奈地说着:你总是在说对不起。 被拉回注意力地黎云宵无声笑了笑,她又说:“小鲛姐姐,你有过什么无法实现的愿望吗?” 这过于跳跃的话题让西初迟疑了下,她看着黎云宵好奇的双眼,然后摇了摇头。 黎云宵没有追问到底,她又笑,天真无邪的笑,带着独属于她的活泼,“我有哦。” “很多很多。” 西初觉得黎云宵不太对劲。 今天黎云宵过来应该有其他的更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讲才对,比如说外头的情况,恒芥抓她的原因,恒芥要用她来威胁黎云宵做什么事情,这些……比起现在黎云宵所说的话才是更要紧的东西。 她想主动去询问黎云宵,这份主动在触及黎云宵那双漂亮的眼睛时又咽了回去。 “幼时我喜欢小姑姑,想要和小姑姑一直在一起,但是某一天一觉醒来,小姑姑不见了,他们说小姑姑去了南雪。后来我想要与父皇母后一直在一起,可父皇母后也消失了。我意识到了我不该有那些念头,于是我再也不奢望什么……” 这并不是什么美好愿望的展开,西初窥见了一点黎云宵心中的不安,她伸手握住了黎云宵略显冰凉的手掌心,黎云宵冲着她笑了笑,又说:“有一天我遇见了一只鲛人,她救了我,她与我说了第一句话,她始终没告诉过我她的姓名。” 这是在讲她了,西初想着。 “我有点遗憾,因为再次见到的鲛人失去了自己的尾巴,变成了人类,也不再会说话了。” “我想听见小鲛姐姐的声音。” 西初没办法实现黎云宵的这个愿望,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 黎云宵同样对着她摇头,她双手捧着西初的脸,很认真地对着西初笑着:“我想要鲛人回到大海,回到能让她自由自在的世界里去。可因为我的缘故,鲛人留在了陆面。说实在话,我因为小鲛姐姐的选择难过,可又有点卑劣的高兴,高兴小鲛姐姐选了我,高兴自己在小鲛姐姐心里头并不是没有任何地位的。” 这样子的话西初着实不知道该给出怎么样的反应来,她只得保持安静。 黎云宵放下了手,继续说着:“再后来,我回到了北阴,北阴的子民在哭泣,我想带给他们不再哭泣的生活,我想要让他们幸福快乐,但是……就跟那些个我曾经想过但是无法实现的愿望一般,我做不到。” 听到这,西初安慰地拍了拍黎云宵的脑袋,希望她能够打起精神,不要再陷进这种糟糕的自我折磨情绪之中。 黎云宵咧开了嘴,她又笑,带着几分难过的笑,她用着极轻极轻的声音诉说着:“摄政王她,想毁了北阴。” “前几日在明庭城我见到她了。” “她说她早就想毁了北阴了,毁了这个夺走小姑姑的北阴。小姑姑明明是被她害死的,她和北阴的乱党谋和,害死了小姑姑。”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能护着北阴十几年,又能对北阴抱着那么大的恨。” 西初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能伸出双手给予这个正在难过中的公主殿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拥抱。 黎云宵还小,在西初眼里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因为生下来在皇室,所以得了一个公主的身份,所以要去承担属于她这个公主的责任。 她本人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自己不应该做什么。 所以她从来都不任性妄为。 被抱紧的那一刻黎云宵愣住了,无言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想伸手将对方推开,让自己不去贪恋这份温暖,可抬起的双手显得那般无力。 黎云宵不想推开。 可也不能再进一步。 她只得依照着对方的意思,在她怀里小声的、难过的、绝望的哭泣着。 “小鲛姐姐,纵使是那样,我依旧不想动用国师的力量。恒芥说,只要开启祭礼,现下北阴的困境都会消失,那些践踏北阴国土的谋逆者都会消失,神灵会降下天罚,惩戒这些外来者。” 黎云宵靠在西初的怀里,她想了很多事情,该说的事情不该说的事情全都搅成一团,最后落在黎云宵心头的是难以出口的一句:“我……” 她闭上眼,将那些话全部咽了回来,出口的话成了愧疚的言语:“小鲛姐姐,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要是我能早一点决定的话,你就不会受到这种伤害了。在我回到北阴的第一日,恒芥便说只要我愿意……” “小鲛姐姐……” 在她怀里的黎云宵一直在哭,像个孩子,哭起来就停不下来。 黎云宵已经没有家人了。 所有人都要求她坚强起来,承担起公主的责任,不可以再像个小姑娘躲在父母的背后哭泣。 黎云宵从很久以前就失去了这个资格。 西初只得拍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一次又一次地说着:没关系的,不愿意就不愿意,不想做就不去做,没有什么必须一定要做的事情。 被安慰的黎云宵攥紧了手,她又说:“小鲛姐姐,我曾经想把你关起来。” “在你潜出水面见我的那一天,我就想把你关起来。小皇帝打造了一个巨大的水缸将明姣放了进去,他觉得明姣是鲛人,所以就要将她放进水中,但是很多天过去了,明姣都没有变出鱼尾巴来,小皇帝很生气。西晴的使者为了她们的女皇想要拥有神奇力量的鲛人,小皇帝无法将鲛人给她们。” “我以前也想过,要打造一个专属于你的水牢,将你放进去,每天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看到你。但是……那样子的话,你待在那个笼子里,一定会很难过,你会一天天消瘦,直到最后,我再次推开门,见到的是你倒在地上的尸体。” 黎云宵梦见过好多次,她将柔弱的鲛人关了起来,不让别人去看她,不让鲛人接触外界,鲛人所能看到她的只有她。 然后漂亮的鲛人失去了神采,在无人的地方黯然死去。 黎云宵很讨厌那个梦,也很讨厌有着那种想法的自己。 “我很害怕,所以我不敢那么做。” “我想要你属于我,又因为种种原因不敢去做。” 西初捧起黎云宵的脸,泪水洗刷过黎云宵的眼,使得她看人的双眼变得朦胧了许多。 被捧起脸的黎云宵稍微愣了下,她企图伸出手,但依旧克制住了自己的举动。认真注视着她的人开了口,唇瓣一张一合的,不知说了什么话,黎云宵没有去看,光是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她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想要触碰她。 莫名的欲-望悄然滋生。 黎云宵出了神,她毫无自知地出了声:“小鲛姐姐,我能摸摸它吗?” 她请求着,在本可以无视对方意愿的情况,压抑住了自己心中的渴求。 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理智的人,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不会伤害到喜欢的人的存在。 她不想变成噩梦里的自己。 无视着鲛人的诉求,将自己所有卑劣的念头全都付诸在鲛人的身上。 那并不是喜欢,那只是她难堪、丑陋、无法示人的欲-望。 被问到的西初稍微愣了下,她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害怕的情绪让她躲闪着,在黎云宵要打消这个念头,西初又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被拒绝的黎云宵笑了起来,她虔诚地抚摸着西初脸上的伤。 那只手从上至今,西初脸上的伤口第一次被人这么亲密地抚摸着,感觉有些奇怪,西初忍不住皱起了眉。 想逃,又不得克制住自己想逃离的心思。 最后,黎云宵的手在西初的脸颊上停了下来,她轻声询问着:“小鲛姐姐为什么会变成人类呢?” 西初自暴自弃地回答着:因为,不想被人关起来,不想被割下身上的肉,不想被当作一个怪物。 得到答案的黎云宵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慢慢抚摸着西初脸上的伤口,在西初露出逃避的神色时,她稍微倾了下身,亲吻着她脸颊上那道极深的伤疤。 “小鲛姐姐,我喜欢你。” 被亲吻的地方隐隐发烫,西初瞪大了眼,她像只受惊的小动物,退了好几步,同时难以置信地抬手摸着自己的脸,无法抵抗的困顿却在下一秒席卷而来,西初的脑袋昏沉,在逐渐消散的意识中,她看见的是因为哭泣而双眼泛红的一双眼。 再之后,西初倒向了黎云宵的怀里。 黎云宵跪坐在地上,单手抱着西初,她低声呢喃着:“很喜欢。” “我不想说你不是鲛人我也会喜欢你,这样子的话,一开始我们就不会相遇。”黎云宵的指尖再次触上了那道可怖的伤疤,她的双眼微红,比起刚刚顺势而为的哭泣,现下心中却是实打实的难过。 黎云宵沉默了好一会儿,盈光在她的指尖跃动,纠缠了一会儿后,那些光如数地进入了西初脸上的伤疤之中。 “小鲛姐姐想听到的或许是别的话,我知道你在抗拒着这个身份,可正是因为你是鲛人,我才会遇见你,才会喜欢你。” 若是非要选择的话,黎云宵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喜欢的鲛人并不想成为鲛人,而她喜欢着身为鲛人的她。 有一天,鲛人不再是鲛人了,黎云宵还会喜欢她吗? 黎云宵也不知道。 这份无法预测的未来,黎云宵看不见。 但是—— 有一件事,黎云宵很肯定。 “我遇见的那只鲛人不是你的话,我大概不会这么喜欢。” 她低声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西初的脸上,落进西初的伤口中,盈光在黎云宵的指尖骤然增多,它以极快的速度吞噬修复着西初受伤的脸。 在那张脸恢复如初后,黎云宵松开了手,她抱着昏睡过去的人回到了床上。 黎云宵为她小心地盖上了被子,理了理落到了脸上的碎发,而后她又靠近了一下,用着极轻极轻的力气碰触了她的眼皮。 她喊着:“……小鲛姐姐。” 睡着的人听不见她的声音。 就算是醒来后也无法给予她回应。 黎云宵站起了身,她理了下自己的衣摆,走向了门口。 在即将打开门的那一刻,黎云宵又回过了头。 黎云宵这辈子拥有过很多东西,但它们都在之后一一消失了。 现在,黎云宵不想失去更多的东西了。 不管是喜欢的人,还是她需要庇护的子民。 她推开门。 门后候着的祭司们冲着她低下了头,他们齐声喊着:“公主。” 越过那些齐排站着的祭司们,是祭祀庙的三大主祭,恒芥、号音、序砂。 北阴的国师站在了最前面,而在她的身边是一位废了双腿,只能靠着轮椅行动的老人。 那是北阴的昭王,她唯一的亲人。 黎云宵走下了台阶,朝着最前头的人走去。 北阴的祭礼,要开始了。 第278章 哗啦——啦—— 西初听见了雨声。 来势汹汹的雨声在她耳边不断地回响着。 她抓着柔软的被子猛然惊醒。 屋里头点了一盏灯, 微弱的烛光在外头漆黑的大雨中显得很是可怜无助。 西初愣了好一会儿,她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 熟悉的伤疤从自己的脸上消失了,她慌张地起身, 下床时险些从床上摔了下去,西初着急跑到了镜子前。 在看清了镜中面容的自己,西初因为失去了力气而跪倒在地上。 她还是她。 她的脸被治好了。 西初想到昏睡前的景象, 恍惚看见了黎云宵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模样,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她能猜到的就只有黎云宵治好了她这件事。 那么黎云宵呢? 屋里头没有黎云宵的影子。 这里是西初所熟悉的地方,她并没有被转移地方。 那么…… 西初扭头看向了外头漆黑的雨幕。 落雨声, 很大。 北阴是不会下雨的。 这个世界很奇怪, 这个名为北阴的国家是不会下雨的,现在她不在北阴了吗? 可是屋里的一切是她熟悉的环境,她还在北阴的祭祀庙里。 为什么,下雨了呢? 西初慢慢走到了窗前, 她伸出手, 便落了满手的雨水。 这场雨…… 西初很久以前也在北阴看过一场雨。 那是,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久到, 西初一想起来就觉得浑身都在疼,像是被烧灼的疼。 她恐惧地蹲下了身,双手环抱住了自己。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害怕呢? 紧闭的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推开,西初的恐惧全数消退,她扭头看向了门的方向,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许久不见的川流终于找了过来。 他满是着急的模样, 在看见西初完好的脸时, 心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是松开了些。 “快跟我走。” “虽然下了雨,路不太好走, 但是难得祭祀庙里没有多少人,要离开这里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发生什么事了?西初问着。 下一秒她就被川流扛起然后打包送到了外头的马车上。 如川流所说的那样,祭祀庙里没有多少人在这里看守着,因为下雨,祭司们在屋里头,外头的守卫虽然还坚持在岗,不过太黑了,谁都看不见,哪怕看到提着灯的人也只会认为是祭祀庙中的祭司走动,而不是有人要逃离。 西初拉下脸上被川流丢过来的毛巾,她再一次询问着:发生什么事了? 川流避开她的脸就要出去外面驾驶马车,西初很生气地拉住他的手腕,十分强硬地再次询问着:发生什么事了?不要瞒着我,你看得懂,我知道。 川流与她对视三秒,坚持不说的念头在心里头转了转,最后只得叹气,“明庭城被攻下了,北阴的反叛军与外敌合谋,北阴的防线被击溃,若单单只是这样可能北阴的这场战役还不会那么快就结束,但是……西晴也出手了。再过不久,南雪的大军就要来到王都了。北阴……就要亡了。” 西初听得茫然,她不理解:西晴为什么会出手? “我不知,朱槿曾经从北阴的叛军手里得到过一封书信,那是十六年前,北阴皇帝与西晴女帝的密函。” “不过那未必就是最终的结果,只要北阴的国师还在,北阴就不会亡,所有人都相信着。” “祭祀庙里没什么人你看到了吧?他们去举行祭礼了。” “一切都会跟十几年前的那两场祭祀一样,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消失。” 不对,不对,不对…… 西初摇着头,她拉着川流的手摇着头,在听见祭礼的那一刻她浑身都在颤抖,西初害怕地抓紧了川流的手腕。 会死人的。 会死人的。 她会死的。 无形中,有一只手扼住了西初的喉咙,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所有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离,西初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无法得到一点缓解。 去,那里,去那里,去那里,去那个地方……去,去…… “去——” 开口的那一瞬间,脑袋几乎要炸裂开来,西初缩在地上,被刻意掩藏起来的双腿长满了鳞片,西初的耳朵冒出了鱼鳍,有鲜血从她的耳朵中流了出来。 撕心裂肺的疼痛牵扯着她的身体,她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身体的各处都在叫嚣着,疼,好疼,没有一处不在喊着疼。 川流惊慌地看着她对自己的自残,想拦住她的所有行为,却在看清了她耳朵上冒出的鱼鳍时呆住了。 “你……” 【——】 西初倒在了地上,倾斜的角度让她没法很好的分辨出面前人的模样,她隐约看见了地上的血渍,西初单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她伸出另一只手,沾了血,在地上写着:去祭台。 一笔一划都拖得格外冗重。 求你了,去祭台,去那里,去那里,拜托了,带我过去。 西初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迫切的感觉,明明这么疼,明明应该闭上眼睛就这么疼昏过去的,可是……她要是不去的话,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 西初绝望地看向躲避着她的川流,或许是因为疼痛,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的眼泪怎么都无法止住。 川流呆了许久才强迫着自己从西初那双不正常的耳朵上移开眼,她是什么人?这个问题从心中闪过,与之一起的答案也跟着浮了出来,这个人……朱槿知道吗? 川流闭上眼,将所有的疑问甩开,他只说:“你不要说话,我们去祭台。” * 下雨了。 不见雨的北阴下雨了。 黎云宵将要坐上马车时忽然看见了漫天的雨落了下来,她伸出手,还未触碰到什么,底下就有人催促着:“公主快一些,不要在这里耽误了时辰。” 黎云宵收回了手,进入了马车中。 她以前也看过北阴下雨。 小时候还窝在小姑姑怀里说过,北阴下过雨,在很久以前,很久以前,那场雨很大,下了很久。 后来。 也下过一场雨。 那一天她换上了新衣,与小姑姑一样的衣物,只是她的要小上很多,小姑姑总喜欢捏她的脸,说她可爱。那天的她站在镜前,在想:今天的宵儿也很可爱,小姑姑会不会更喜欢宵儿一点? 然后提起裙摆跑到了母后的宫中,高兴地踮起脚问着母后:今日宵儿能不能去找小姑姑玩?宵儿今天——很可爱,宵儿想要小姑姑更喜欢宵儿一点。 她很高兴,高兴到看不到母后落了泪,母后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身体,母后说今天不可以去见小姑姑了,母后说小姑姑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母后还说宵儿也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所以宵儿要保佑小姑姑平安。 母后说了很多。 黎云宵听的茫然,最后她只是下意识地露出了和往常一样的笑容,因为每次她这样子笑,大家都会开心的,开心地对着她笑,开心地抱起她,开心地与她玩耍。 但是那天的母后抱着她哭了起来。 “公主还记得吗?很多年前,也下过这么一场雨。”外头有人在说着话,隔着雨幕,黎云宵有点听不出是谁在说话。 黎云宵抬头看向外头,雨下大了很多,天空不再时黎云宵记忆里的阴沉,此时的天空完全被黑色的幕布取代。 “那时候公主还小,可能不记得了。”外头的人说着,断断续续地传进来,黎云宵侧目去看,祭司穿着蓑衣戴着斗笠。 她曾经见过,在很久以前也曾经见过这种扮相的人。 在她恍惚之中,外边的恒芥又说:“我记得很清楚呢。” 他的声音很轻,带了几分飘然。 黎云宵总觉得那话里头带着刺,她听不明听不懂,恒芥一直对她怀有恶意。 起先不太懂,后来见到了昭王就懂了,昭王可能是记恨着王室,所以她这个出身王室的公主也被记恨着。 但,又有一点不同。 那份恨,是冲着她来的。 黎云宵藏起自己的懵懂,藏起自己的不安,她低着头,回答着:“我当时还小,没什么记忆了。” 她还记得那场大雨,大雨过后,就听到了小姑姑去了南雪。 那一日她醒来的时候,总是想着小姑姑,想见小姑姑,过往再怎么想去见小姑姑都没有像那日那么迫切。 她还是穿着白衣,跑到了母后宫中,急切地告诉母后想要出宫,想要去见小姑姑,今日也想在王府过夜,想要小姑姑再给她讲睡前故事。 但是母后说不可以,她抱着年幼的自己,哭着说小姑姑去南雪了,往后宵儿都见不到小姑姑了。 她当时闹了一场。 那是向来乖巧听话的自己第一次与母后发脾气。 母后也没有责怪她,只是在她闹完之后,蹲下了身来,询问着她怎么突然那么想见小姑姑? 那时—— “忘了吗?公主可真是健忘呢,明明那么喜欢你的小姑姑不是吗?” 黎云宵摸着自己的额头,忍不住红了眼。 那时她仰着头,哭着对母后说梦见了小姑姑,小姑姑很温柔地笑着,小姑姑对宵儿说了好温柔的话,但是宵儿想不起来了,宵儿想见小姑姑。 黎云宵微微颤抖着,她低声说着:“我不会忘记小姑姑的,他们害死了小姑姑,我会为小姑姑报仇的,我会杀了谢清妩的。” 小姑姑很喜欢她。 黎云宵也很喜欢她。 可是没办法。 没办法的。 自打她们生下来,就是仇敌。 “公主——” “恒芥。” 祭司的话被打断,唤回他的是一直都不与黎云宵主动说话的昭王。 黎云宵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前行的队伍点起了灯,在这黑暗的雨幕中,她隐约看见了和国师坐在一块的昭王。 恒芥回到了昭王的身边,他在边上不知与昭王说了什么,很激动的样子。 “王爷,难保公主会逃跑——”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昭王这么说着,他浑浊的眼已经看不太清周围的模样了,不过再过多少年,他依旧都忘不掉北阴下雨时的模样。 完全看不见天空的模样,除了黑压压的雨便是雨。 那时的天都冷上了一些。 他每每闭上眼,都会梦到下雨的那几日。 * 雨下的更大了些,嘈杂的雨声中,黎云宵听见了急切的马蹄声,有人匆匆纵马赶了过来,又有人来到了她的身边,黎云宵一抬头就看到了来到她面前的号音主祭,对方笑着,一张艳丽的脸因为这笑显得更漂亮了些,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很少有人能够拒绝她。 应当是没有人会拒绝她的吧? 黎云宵想着。 面前的主祭开了口,“殿下便不怕吗?” 为何要问这种话呢?黎云宵不理解,她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哪怕对方从年纪上而言算得上她的长辈,“主祭大人不怕我逃了吗?” “殿下一直是个勇敢的孩子,殿下不会逃的。” “主祭大人说的好像很了解我。” “殿下不记得了吗?十三年前,也是我从宫门前接过您的,当时您牵着我的手,很可爱呢,公主殿下踮着脚——” 黎云宵不想再听这种话,她冷着声打断了号音的话,直言道:“你想说什么?” 被打断了的女人只是抬起了手掩住了唇,吃吃笑了两声,“殿下知道昭王为何这么恨您吗?” 刹那间,雷声轰鸣。 面前的女人露出了妖异的笑,她毫不留情地说着:“十三年前,本该死去的,是您啊。” 过重的雷声让黎云宵恍惚了下,她不太明白号音的话,“什么,意思?” 号音神秘地笑着,她没有再说话,留下了对于黎云宵而言不明不白的话语后就退了下去,所有的声响与轨迹都在这场雨幕中被掩了去。 一时间,马车内除了外头的雨声,便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湿冷的天气让黎云宵稍微感觉到了一丝的冷意,她圈起身体,过往的事情桩桩件件在脑海中闪过,最后留下的是,一个模糊的温柔笑脸。 那只人对她说着:—— 黎云宵低下头,不安与恐惧让她闭紧了双眼。 “……小鲛姐姐,我好害怕。” 第279章 到了山下, 马车无法上去,祭司们抬起了轿子,穿着白袍手持白幡的侍女居于两侧, 一条长龙逐步朝着山上走去。 雨打在枝叶发出嗖嗖的声响,黎云宵看了过去,黑暗中好似有人站在了那里。 再一眨眼, 隐约瞧见的人影消失不见了。 往前,是三位主祭,往后, 是国师以及昭王。 那位国师总是一脸平静的模样, 黎云宵回来后也仅见过她三次,她从未与国师说过话。 开启祭礼是国师的意思,也是昭王的意思。 黎云宵知道这是应当去做的。 再过不久,他们到达山顶, 祭礼将会正式开始。 要怎么做, 该如何做, 黎云宵全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是这场祭礼中的祭品。 风夹着雨吹了进来, 黎云宵微微昂头,寒风亲吻着她的脸颊,黎云宵闭上了眼,她忽然想起了在祭祀庙里的人,她走的时候窗户好像没关上?屋里会冷吧?不过她盖好了被子,应该不会冷到…… 很担心, 很在意。 现在也只有这些才能稍微转移她的注意力了。 * 很多年前, 西初曾经来过一次祭台。 北阴开启过两次祭礼,十六年前一次, 十三年前一次。 两次都是因为南雪攻入北阴,第一次南雪落败,南雪的将军因为通敌被满门抄斩,名为……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了。 为什么她会记不起来呢?西初的头好痛,那些事情明明近在咫尺,明明感觉就在那里,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第二次是什么? 西初是哪一次死去的? 西初那一次,又是为什么死了呢? 外头的马车停了下来,川流掀开了帘子,他看着倒在地上一副痛苦模样的西初,随着她的挣扎,那双腿多少露了几分出来,并非是常人应有的光滑肌肤,而是一双布满了奇怪鳞片的腿。 川流想起了很多年前,他曾接下委托,在树下蹲守时那位四国皆有名的顾天洋曾带着他的红颜知己去到了他的目标人物家中,那时……风曾吹过对方戴着头上的帷帽。 世人皆说,那淮河上的歌姬拥有着世间难得的美貌,是倾国倾城的佳人,然而藏在那底下的并非是让人瞧上一眼都不敢呼吸生怕惊扰到她的美貌,而是一张生满了黑色鳞片的脸。 传闻中,鲛人人首鱼身。 那个人,似人非人。 与现下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很像。 她应当是鲛,利用了无名的办法变作了人类。 故事中的鲛,凶悍,血腥,所以历史上那位南雪王才会将鲛人斩尽杀绝,至今数百年世间再无鲛人。 那么她呢? 是漏网之鱼? 是…… 她柔弱,无法长时间步行。 她心善,不忍路上所见的流民受苦,最后宁愿毁了自己的脸。 她是人,比一般人还要像个人。 她仅仅只是,模样上与人不同。 “我背你。” 西初被疼痛折磨着,陡然听见这么一句话,她微微抬头看向了陌生的男子,然后点了点头,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种模样,丢失的记忆以及身体上的痛感让她完全无法去思考对方的异样。 这是可信的人。 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想法。 西初朝着他伸出了手,川流拉着她一拽,反手将她背在背上,又将一盏灯塞给了她。 “抱紧我,不要摔下去。” “我们要快一些,他们出发了很久,我们不一定能赶上,或许到那里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已成定局。”川流将西初往上提了些,他迈开步子,随即大步朝着陌生的山中小道跑了起来,雨扑打着西初的脸,让她因为疼痛而快要失去意识的脑子清醒了一些,雨夜中,川流陌生的话语传了过来,“你要有准备,不要太难过。” “北阴,就是这样子的国家。” “无能的君主将国的命运交付到神灵手中。你不想看见那位公主害人,但她背负着的是整个北阴,她没办法,她只能踏着尸骨走上那个位置。” 川流的话很陌生,西初听着,无力地喘了几口气。 她想要解释,不是那样子的。 她的迫切,并不是源自那样子的原因。 祭礼,是由国师开启的。 心中有这么一个答案在这里,要开启祭礼的是那个从不说话,用白纱蒙眼的少女国师。 只是……西初总觉得不对劲,这份不对劲来源于她那份缺失了的记忆。 下雨的日子,路面变得泥泞,川流背着她的步伐也比往常慢了些,在这雨夜之中,西初手中的灯很是渺小,那光并无法替他们照亮前行的道路。 要快一些。 西初想着。 她在川流的背上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 “■■,请您救救■■——” “救救■■——” 梦中有人在哭喊着。 她看到有人跪在她的面前,不断地朝着她磕头,朝着她祈求着。 救什么呢? 她被人推着向前走着,她看见了泥泞的山路,看见了持着白幡的侍女,看见了藏着黑色地面之下隐约闪着红光的大地。 然后……是一个偌大的祭祀台。 很多人站在了那里,很多人,很多陌生的面孔。 有男有女。 他们全都看着她。 她的身体好似不受自己的控制,一步一步走上了那个祭祀台。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孩子。 穿着祭祀服,被打扮的像个仙童的小孩子,她看见自己,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又同时朝着她挥了挥手。 她开心地喊着:“——■■■。” 西初感觉到了身体的灼热,她低下头,有火在她的手中跳跃着,很烫,很烫,烫到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她醒了过来。 雨还在下。 天依旧是漆黑的,看不见一点天光。 可前方的尽头,是一片光亮,在那里也没有任何的雨水。 前方好似堵了一面墙,无法前行。 川流停了下来,他接连往前走了两次都被无形的力量推开。 这个地方拒绝着外来者。 拒绝所有企图踏入这里的外人。 西初伸出了手,她的手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 看不见却摸得着的存在阻碍了他们前行的道路,明明目的地就要到了,明明那个祭祀台就在他们眼前了…… 西初咬着下唇,她的手变作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向了面前的墙。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梦里的她明明……明明…… “难怪一路过来都看不见守卫……”川流一路的疑惑得到了解答,这一路上来,没有任何人出手阻拦他们,明明是很重要的祭礼,但却没有一个人在这条漫长的山路上守着。 因为,没有人可以阻止得了。 在这条路的尽头,有着这么一堵无形的墙会将所有的闯入者拦下。 * 雨停了。 入目的地方是漆黑的大地,再过去,是正在翻滚的熔浆,地面好似都变得滚烫了起来,前行的队伍步伐渐渐慢了下来。 不远处的祭祀台闯入了她的眼中。 黎云宵抬起头看向天空。 灰蒙蒙的天空正如她一开始的记忆般。 主祭们停下了脚步,他们站在原地低声商量着什么,黎云宵看着他们慢慢收回了目光,她让抬轿的祭司放她下去。 双脚站在地面上时,那份热意消退了许多,就好像一开始只是她的模糊错觉。 她朝着祭祀台走了过去,越过了祭司,越过了三位主祭。 她以前也走过这么一段路。 有人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向了祭祀台。 那个人将她的手握的很紧,她一无所知,只觉得对方的手抓着自己好疼,她不免娇气了起来,委屈地让那个人松开自己的手。 然后,她看见了在祭祀台上的人。 年幼的她跑了过去—— 黎云宵也跑了过去。 她的步子要比年幼的她迈的大一些,快一些。 她越过了年幼的自己,站到了祭祀台上。 她往上看。 陌生的年轻父皇站在了台上。 年幼的自己扑到了他的怀里。 父皇蹲下身抚摸着她的脑袋,然后牵着她的手往着台子中走了过去。 黎云宵也走上了台阶。 一步,两步。 她看到了站立在父皇身后的自己。 一脸茫然无措地揪着自己的双手,许多穿着白袍的人围着自己,她不安坏了,但也不敢从那个安全的背影后面走出来。 有人朝着她走了过来,他们开口说了话,同时指向了供奉台。 年幼的她点了点头。 黎云宵跟着看向了陌生的供奉台。 怔愣之间,有人从她的身侧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黎云宵扭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陌生又熟悉的脸。 那张脸,与她有些相像,又很不像。 那是…… “——小姑姑。” 稚儿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黎云宵猛地回头,年幼的自己被侍女抱着走下了祭祀台。 黎云宵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她惊恐地看向了无人的供奉台,双腿像是失去了力气般,她无力地跪倒在地,黎云宵抬手捂着自己的眼,可眼泪不自觉地就落了下来。 她无法控制。 内心深处的那只怪物放出了她被吞噬了十几年的记忆。 “你想起来了啊。”昭王来到了她的身后,低声说着。 黎云宵流着泪,她张开了嘴,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哭喊。 他看着地上的黎云宵,笑了起来:“我没有见过那个孩子。” “她长的好看吗?像我,还是像她的母妃?” “这些年来,每一天是如何的,我都记得很清楚,自从她母妃登上祭祀台后,每天每天……我都记得很清楚,然后那个孩子……突然就来到了王都。” “再之后,她与她母妃一样,没有回来。”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每次每次都一定要是她们呢?” “因为是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所以就要被如此对待吗?” “既然你们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你啊?” 黎云宵抓紧了自己的衣襟,像是被推进无边的深海,不得呼吸,她大口地喘着气,可那块压在心上的巨头,那句化作刀刃的话语,怎么都无法躲避。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为什么是她活下来了? 很多年前,去到南雪的那一天有了解释。 为什么小姑姑一直在避着她,为什么环翡姑姑第一眼看见她,是恨。 为什么摄政王总是会说那样的话,为什么她们总在说黎云宵是个幸运的人。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这样子的。 只是她自己恬不知耻地活着。 第280章 无数次地拍打, 面前的屏障纹丝不动,西初不知道该怎么进去,在过去的时候, 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为什么…… 浑身的疼痛让西初无法进行更多的思考,她只得重复地击打着面前的屏障, 直到有外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漠然的女声落在了她的耳旁,拉回了她将要涣散的思绪。 “无用的。” 西初看着她,她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一步步朝着西初走了过来, 川流往前一步将西初护在了身后,那个人不为所动,她只是说着:“祭礼开始了,便不会停下。” 西初拉了下川流的衣角, 川流回头看她, 不安地依照西初的意思让开了路。 来人笑了起来, 她在西初的面前蹲下,与她平视。 她的目光慢慢从西初的身上扫过, 那双耳朵上生出的鱼鳍实在是让人难以忽视,她看了一会儿,又落到了西初的脸上,她忽然说:“不要这么看着我。” 那双漂亮的眼看上去难过极了,这让谢清妩难得生出了几分不忍的情绪。 不过…… 这是她盼了许久的事情,今日之事不会有意外, 也不该有意外。 “我派人送你回去,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沈雨宁想送你去西晴, 你却来了这里,她若是知道了的话,会很难过的。” 她站起身,丢下了话语,就在她身后的人要上前时,川流出手拦下了他们。 谢清妩一愣,她难以置信地笑了起来,“你是沈雨宁身边的人。” “我的任务是保护她。” “那就没办法了。”谢清妩无奈地说着,她往后退了一步,持刀的侍卫拔出了武器迎向了川流。 兵刃相交的声响落在了西初的耳旁,她扭过头,身体的疼痛让她无法对当下的情况做出太多反应来,她只是看着前方的女人,问了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里拦着她?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 西初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了。 可是身体好痛,好痛。 那双腿好痛,脑袋好痛,喉咙好痛,双手好痛,哪里都好痛……痛到西初觉得自己快死了。 这样子死去又很不甘心,一无所知的死去很不甘心。 西初不想活得不明不白的。 从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睁开眼。 从她无数次死去然后再度睁开眼。 她一直都活得不明不白。 她什么都不知道。 像是被操控的人偶,有了被操控的人生,不高兴的时候,就会这个短暂的人生就会迎来终结,高兴时,她就会多活一段时间。 为什么自己一定要不断重复着死亡,为什么自己一定要一无所知。 于是,她忍着那些疼痛,伸出了手。 “告……” 【——】 奇异的声响掠过,西初痛苦地倒向了地面,她蜷缩着身体咳了起来,从心脏处蔓延开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心口,想挖出来,挖出来就不会痛了,没了它这具身体就不会再对她喊着痛了。 她近乎自虐般的举动让谢清妩伸出了手。 “你疯了吗?” 在这般疼痛之下,西初抓住了谢清妩的手腕,“告——” 她说着话,口中却不停地冒出鲜血。 这是惩罚,对于她违背了约定的惩罚。 谢清妩捂住了她的嘴,鲜血沾满了她的手,她清晰地闻见从面前这个鲛人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她不想理会,又本能地去阻止这个人的举动。 “为什么一定要插手这件事?她也不想让你牵扯进来的不是吗?” 她低声呢喃着,被她捂住了嘴的人依旧在挣扎着,她看上去很痛的样子,痛到面部表情都变得狰狞许多。 她愣了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便那么喜欢她吗?明明都这么痛了,还坚持来到这里……” 西初张开嘴,咬住了那只捂住自己的嘴巴的手,她难受极了,各种缘由导致的痛苦,无法消除,无法清醒,她只得睁着眼睛去看着在面前发生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在脑子里纠缠,揉成团,找不到最开始的线,无法抽离,只得看着它们越缠越紧,越缠越紧,最后……看不见解。 想过去,想离开这里,想要去到那里。 纵使只要一想起来浑身便觉得疼,只要往深了去想,那份异常的灼热感就会涌现。 西初害怕,可西初又不能害怕。 在这里退了的话,在这个人面前露怯了的话。 一定一定会发生西初觉得更害怕的事情。 【——■■。】 她又吐了口血,大口大口的血不断从她喉间涌出,西初彻底倒在了地上。 浑身好疼,那双腿如同撕裂般的疼痛,余光之下,银白的鳞片快速生长,那双腿在她的疼痛之中变成了她最害怕、最厌恶的东西。 她又变回了那只鲛人。 那只拥有着银白色鱼尾的非人怪物。 “啊啊——” 谢清妩退了两步,与川流缠斗的侍从回到了她的身边,纷纷警惕地看向了突生异变的银白鲛人。 痛苦的鲛人抱着自己的脑袋不断挣扎嘶吼着,那条漂亮的银白鱼尾砸向了前方无形的屏障。 “咔、哒。” 好似有什么裂开了。 在寂静的长夜之中,那堵无形的墙化作了零星的碎屑在空中飘散。 周遭的环境都换了个模样,他们从黑夜步入白昼。 地上是漆黑的石块,隐约有红光在地上流淌,再往前,是站在祭祀台上穿着白衣的祭司们。 祭祀遭到了打断,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穿着白衣的祭司们朝着这些突然闯入的人走了过来,他们持着武器,在一瞬间便决定了要将这些外来者赶出去。 谢清妩看了眼即将过来的祭司,她的目光从那偌大的祭祀台上扫过,在那人群之间的人从她的眼中快速掠过,她稍稍出了下神,过往的记忆浮上心头,最后她只是抵住了自己隐隐发颤的牙,露出了个嘲弄的笑容。 “我们走。” 川流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地上的鲛人,刚一伸手,鲛人毫无自知地翻滚了一下,将他伸出的手打掉。 手掌疼得微微发胀,白衣的祭司们已然将他们围了起来。 【■■破■。】 好疼。 【■■——!】 好疼。 【■■——!】 脑袋好像要炸开似的。 那些无法抓住的疼痛折磨着她,她又一次吐出了血,那条漂亮的银白色鱼尾也因为刚刚的撞击从尾部开始裂开,那些遍布在尾巴上的坚硬鳞片也在一瞬间全部碎开,红色的血不断地往外冒,她像个即将死去的人,倒在地上,身体再也无法被她肆意挥霍,她只得一点一点地抓住地上的石块,企图利用这微小的,来自外界的刺激来让自己好受一些。 “黎,云……” “宵……” * 远处忽然传来了异响,祭祀台附近传来了不同于他人的声音,有祭司慌忙下了祭祀台。 黎云宵跟着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闭上眼,跟着主祭的步伐站到了祭祀台的中间。 三个主祭在前方跪了下来,他们吟诵着咒文,蒙着白纱的少女国师依旧站在昭王的旁边,她没有动,一直都是以着那样的表情站在那里。 哪怕是祭礼开始时,她都没有动过。 黎云宵抓着自己的袖口,接受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黎,云……” “宵……” 有道声音传了进来,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咒文声中劈开了一道口子,落入了黎云宵的耳中。 那是一道陌生的,极其虚弱的声音。 她不应再被这些外物影响,不应在这种时刻心有杂念。 但她还是转过了头。 看向了发生异动的地方。 祭司们将闯入的贼人抓了起来。 她看见了被两名祭司抓着的银白鲛人。 那只恐惧于地上的人类,害怕自己的样貌的鲛人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与她记忆里的那只鲛人要更狼狈一些。 怎,怎么就到了这里呢? 黎云宵问着。 难过的情绪充斥在心间,她忍不住又掉了泪,她下意识便想迈出脚,离开脚下的祭祀台,朝着那只浑身是血的鲛人走去。 可…… 不可以。 黎云宵停在了原地。 她不能离开。 她无法离开。 她只能在这里。 白衣的祭司们带着闯入的人来到了祭祀台上,有人发出了惊讶的声音,隐约能听出他们是说着鲛人。 黎云宵怔怔地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鲛人,她无力地张了张嘴,外围的昭王冷漠的声音落了下来,“待会将他们一起丢下去。” 她猛地转身,愤怒的指控冲上心头却在触及昭王冷漠的双眼时又快速冷却了下来。 她是个罪人。 她无法去要求什么。 只是…… “放过她。”她小声祈求着。 “放过她,不要伤害她。” “如果我说不,我们的公主殿下难道就要说,你要停下祭礼吗?” 有什么扼住了黎云宵的喉咙,她什么话都无法出口,那座名为愧疚的大山将她压得无法起身,无法抬头。 * 西初睁开了眼,被血模糊了的视线之中是一片血雾,她看见了祭祀台中心的黎云宵,一直紧绷那根弦稍稍松了些,她抬起手,想要往前抓住她。 “黎……” 【■■。】 【■■,■■异■。】 “云……” 【■■■将■■。】 “云……” 【■■。】 那个人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在她将要失去意识时,朝着她走了过来。 架着她的白衣祭司们松开了手,西初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下意识便抓紧了面前人的手,白色的衣袍很快就沾了满手血,被抓住的人仅是牢牢怀里的人抱紧。 她轻轻喊着:“小鲛姐姐。” 就如过去的很多时候一样。 极轻极轻的一声。 “小鲛姐姐。”她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的哭腔,倒在她怀中的人呼吸渐弱,在那只手将要松开时,黎云宵又反手抓住了她的手。 西初勉强睁开眼,看见的是黎云宵哭泣的双眼。 不要哭。 西初想着,同时朝着黎云宵的眼伸出了手,她想喊黎云宵的名字,但出口的变成了潜意识的话语:“……好疼。” 黎云宵拉着她的手摸着自己的脸,她哭着说着:“不疼了,小鲛姐姐,很快就不疼了,你不要害怕。” 西初听不太清她的话,那个声音一直一直在脑海里发出很尖锐的刺啦声,她听得好烦,身体也好疼,但是…… 她第一次能这么清楚地说出话来。 “我们回去,好不好?” 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她都无法说话,习惯了不去说话,习惯了张口不发声。 而现在,很疼,说话好疼。 喉咙好疼,如烈火烧灼般的疼痛。 但她还是抓住了面前的人,不断不断说着让她疼痛不止的话。 “不要,过去。” “不要,去当国师。” “不要……” 她又吐了血,一张漂亮的脸被鲜血涂抹,看不清原貌,疼痛折磨着她,让她只想蜷缩着身体,让这具正在发出警告的身体各处都被压制着,让它无法再哭喊,无法再命令着西初停下来。 “和我,一起,离开。” 【——!】 “公主殿下。”有人警告式地喊了一声。 抱着她的人颤了下,西初看见黎云宵冲着她露出了个笑,她的手轻轻落在了西初的脸上,白色的袖子擦拭着西初脸上的血。 她红着眼,触碰西初的手都在发颤。 “我不能离开。” “小鲛姐姐,我没办法离开了。” “我想保护你,我想让你自由,我有好多好多想要与你在一起要做的事情。” “有好多好多。” “但是,小鲛姐姐……” 黎云宵早就该死了,在十三年前的那一天,死去的本该是黎云宵。 现在的人生都是黎云宵偷来的,从小姑姑手中偷来的。 那个温柔的小姑姑给了黎云宵活下去的机会。 现在…… “能够再见你一面,我很高兴。” “很高兴。” “我本来很害怕的。” 好害怕。 一路上都很害怕。 害怕的身体都在颤抖。 “小鲛姐姐,现在我还是很害怕。”她笑了起来,哭着笑了起来,说着害怕的人却没有一点想要逃离的意思。 不要。 “我没办法说我现在很坚强,很勇敢……那是谎话。” 不要。 “不想欺骗你,不想在最后的最后,我在你心里只剩下大骗子的印象。” 不要。 “小鲛姐姐。” 不要。 “最后能见到你,我已经……抱歉,我本来想坚强一点,想跟你说我已经很知足了,但是……” 想和你在一起。 想和你再多待一会儿。 想要与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黎云宵将西初轻轻放到了地上,十分虔诚地握紧了西初的手。 “小鲛姐姐。” 她笑着。 真正地笑了起来,不含一丝阴霾的。 西初摇着头,摇着头,她伸出手,却没抓住已经退开的手,她挣扎着往前,伸出的手什么都没抓到。 在无望与痛苦之中,她看见那个人走上了供奉台。 那个人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她看见对方的嘴微动,一张一合,她说:“——■■■■。” 而后,她认命般,朝着身后的深渊坠落。 掺着血色的白色衣袍在她的面前一闪而逝。 她看见浑身冒着火焰的巨兽从下面冲了出来。 嘶鸣声响彻大地。 地动山摇之间。 身下的大地骤然裂开。 祭台上的人东倒西歪,北阴的大地彻底龟裂开来,埋葬在这片大地上数以万计的怨魂冒了头,于异空中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未曾撤离完毕的南雪军被掩葬在了裂开的缝隙间,赤色的岩浆滚动着涌入了开裂的地底。 北阴被一道岩浆与外界彻底隔绝开。 灰蒙的天空驱散了云雾,不见天光的北阴迎来了数千年来的第一缕阳光。 幽暗的怨魂在阳光之下没了声响。 西初茫然地倒在地上,身体的疼痛奇异地消散了,鱼尾重新化作了一双腿,皮下的心脏正强有力地跳动,原先那近乎死亡的感觉彻底从她的身体中消除。 只剩下,一直不断在重复的那道声音。 【中止。】 …… 【中止。】 …… 【中止。】 …… 【正在修复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80-290 第281章 “快来人啊。” “小姐又昏过去了。” “快来人啊!” …… 她于一片嘈杂声中睁开了眼, 小丫头的哭泣声吵得她怎么都没法好好睡上一觉,她扶着还有些疼痛的脑袋坐了起来。 见到她醒来,哭泣中的丫头立马绽开笑颜, 她连忙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小姐,小姐, 小姐你终于醒了。” 她很高兴,一连喊了好几声,就好像这样子她就不会再昏过去了。 她沉默地审视着面前的小丫头, 这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人, 对她很忠心,她的所有命令,这个丫头都会忠实地去实行,只是偶尔也会问上两句为什么? 啊啊。 那么, 她应该对忠心的她表示一点赞扬才对。 “小姐当然会醒。”她说着, 用着自己惯有的愉悦语气。 她出生于东雨楼家。 东雨是个奇怪的国度。 殷家, 阳家可窥见人的前世今生来世,世人称为窥天命。 不过是下作的手段, 窥看着无数人的过去与未来,而后在对方懵懂时神神秘秘出现在他的面前,告诉着他,明日会发生什么事,然后那些无知愚昧的人便会将他们奉若神祗。 她出生前,出身殷家的国师来看过她, 她还在娘胎中便被下了死刑。 活不过双十。 便是生出来了, 也将在注定的日子里死去。 她分明都还会出生,她分明都还未触到这个世界, 他人就断定了她的一生,是悲哀可惜的一生。 她是楼家这一代中最有天赋的孩子。 比起青黄不接的殷家还要出众一些。 幼时遇见国师时,他总要叹上那么几分气。 可惜了。 可惜了,可惜她天赋出众,可惜了她是个早亡命。 短命鬼。 那些不如她的家伙一直在背后那么说着。 他们不敢跑到她的面前来,不敢当着她的面直言,她这个该死的短命鬼。 因为,她看得见,她看到的东西甚至要比他们都要多。 他们在害怕着她这个该死的短命鬼。 哎呀,这可怎么办呢? 她笑着,抬起了手掩住了自己嘲弄的唇角。 那当然是不能辜负他们的害怕呀。 洇,水也。 她名楼洇,是楼家这一辈中的天才。 自当是要如流水般,绵长不息。 又怎能于盛光之中陨落呢? * “小姐,小姐,小姐……” 西初听见了陌生的声音。 很吵,像是好多只鸟儿在自己的耳边一起叫着。 但一睁开眼,她看见的是陌生的车厢,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西初愣了下,她掀开帘子。 外头只有两个人,两个弱女子。 其中一个坐在轮椅上,看上去行动不便。 而那个吵闹的声音在站着的女子发出的,看着打扮,应该是轮椅中人的丫鬟。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丫鬟说着话,轮椅上的小姐支着扇子,看着架在篝火上烤的滋啦作响的鱼,她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发觉到了西初打量的目光,小姐抬起了头,她冲着西初扬起了一抹笑。 “你醒了。” 对方看上去十分友好的模样,西初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小姐又说:“你醒的时机很恰当,正好鱼也好了。” 她指向了架在火上烤的鱼。 西初的视力很好,那三条鱼并没有被很好的处理,没有去掉鱼鳞,没有清掉内脏,因为串的问题,有条鱼甚至只有一半。 三条卖相都不行的鱼。 西初在一边坐下,丫鬟将烤好的鱼分了她一条,一条完好的鱼,丫鬟拿了一条递给了轮椅上的小姐,她微微皱着眉,嫌恶的语气说着:“不吃。” 丫鬟疑惑了下,将小姐不吃的鱼放好。 西初双手捧着鱼,目光注视着她手中的鱼,这么近距离,西初更加能看清鱼身上大大小小的问题,她犹豫了那么一瞬,不知从何下口的模样让一旁注意着她的小姐挑了下眉,倒也没说些什么不想吃就不吃的场面话。 “我救了你。” 西初将注意力从烤鱼身上移开,她抬起头看向说话的小姐。不知名的小姐也在看着西初,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对上,心底的一切好似都被她给看透。 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西初垂下了眼帘,轻轻点了点头,“嗯。” 烤鱼的热气往脸上冒,西初摩挲着串着鱼的木棍根部。 轮椅上的小姐又说:“我与我的小侍女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西初看了眼她的双腿,单凭这点上来看,确实是。 不过她们二人虽身在野外,不说被伺候的小姐,便是她身边的小丫鬟看着都干干净净的,不像是吃过了什么苦头的样子。 西初想着这些,张开口,咬了一口烤鱼。 鱼很腥,哪怕烤熟了,那股味道也没有消除。 很难吃。 她不动声色地将咬下的鱼咽了下去。 “你一个人敢孤身到北阴,想来应当是有些本事的。” 西初又咬了口鱼,小姐的话还在继续。 她说话慢条斯理的,不急不快,又不会让人听着觉得累。 “我救了你,倒也无需你以命相抵。” 西初咀嚼着鱼,将鱼肉上的刺咬碎了,才咽了进去,她吃的慢,对面的小丫鬟已经苦着脸将半条鱼给吃完了,而她手上的鱼一半都还没吃完。 很难吃。 西初不喜欢。 她的舌头抵着自己的牙齿,那句难吃一直藏在唇舌间。 小姐一直在看她,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咽下鱼肉后,又开了口:“你也看见了,我们主仆二人什么都不会,就连一条鱼都烤不好。” 西初这才停止进食,她仰头看向了对面的小姐。 “我想请你护送我们主仆二人回东雨,当然,我会付你高昂的报酬。” 西初见过很多好看的人,谢清妩、七皇女、朱槿……很多人,各有各的好看,面前人也很漂亮,是一种不张扬的好看,只是她身上总有几分的违和感。 倒不是假。 西初想不明,又张开嘴咬了一口难吃的烤鱼压惊。 压完惊后,西初才说:“我什么都不会。” 这是实话。 西初就差说一句我什么都做不到了。 就连自保都无能的她,除了一直在给别人添麻烦,除了看着别人去死外,她什么都做不到,她就连活着都是一种麻烦,因为旁人要想尽办法护着她,为了她需要付出许多,乃至自己的性命。 她是个麻烦。 只是个普通人,只是个普通无用的人,只是普通无用无能的废物人也做不到。 “骗人的吧?你要是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这么好好的在我们面前站着?”发出质疑的并不是那位小姐,而是以痛苦面具吃完了烤鱼的小丫鬟。 “我们小姐可说了,像你这样子看似柔弱的弱女子孤身一人行走在这混乱的北阴,大多是有一身武艺傍身。” 西初又咬了口鱼。 那位好看的小姐单手玩着扇子,她又说:“小姐我啊,可不是什么善人。” “我救人可不是什么举手之劳,什么不求回报。” “既是出手了,便是觉得你身上有利可图。” 西初的嘴唇微动,说着这样子坏人话语的漂亮小姐注意到她即将出口的话语,她张开手中的扇子,又说:“当日我在河边捡到你的时候,可是你哭着说救命的。” 西初已经没有记忆了,那日的事情,她不记得了。 只记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然后—— “是你先求了我的。” 小姐的神色微冷,语气也不好了起来:“我可没有好心到旁人想死还要费那个劲去救人,既是要死那就快去死。” “小姐我最讨厌的便是那种要死不死的废物。” 西初放下了难吃的烤鱼,她很认真地说着,“便是看着我这张脸,也应知我比你们主仆二人更像是个美丽废物。” 小丫鬟一呆,在看过西初那张脸后,她倒吸一口凉气,像是刚刚才注意到西初长了什么模样似的,她又急又慌,靠在了小姐的身边,低声说着:“小姐,她好像发现……” 小丫鬟说的又急又快,话都模糊了许多,哪怕西初听力再好,也分不清她说了什么。 她看着这主仆二人的互动,又说:“若是你们愿意带上一个除了这张脸便什么都没有的废物赶路,我倒也没什么意见。” 漂亮的小姐看了她一眼,她无意地用扇面掩住了自己脸,一声极轻极轻的嘀咕落在了扇面之后,“本就是看上你的脸……” 扇子取下合上后,轮椅上的小姐轻哼了声,“你既然这么无能,想来待在这吃人的北阴定然也是活不下去的,小姐心善,看不得他人受难。” 言外之意就是要西初跟着她们。 美其名为善心的小姐见不得旁人落难因此伸出了援手。 “你叫什么呢?” 西初愣了下,名字在唇齿间打转,不同的名字一一浮现,最后她的眼睛落到了小姐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之上,像是要被看透一切的感觉浮现,那些犹豫的名字怎么都没有出口,“西初。” “西初?”她把玩这两个字,微微勾起的唇角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很久以前有人来找过我,她当时说要找一个叫做西初的人。” 西初一怔,浑身透着古怪的小姐冲着她露出了个笑,“那你可要好好记得小姐的名字了。” “楼洇,水字洇。” 她说话时,尾音喜欢往上翘,拖得绵长,一双眼也总是盯着别人的眼,光是被看着就好像要被看穿心底的秘密,“听说过吗?” 她又合上了扇子,用着顶端轻点着自己的下巴,目光从西初那呆愣的脸上扫过时,楼洇又露出了个玩味的笑:“你看上去很在意那个人?” 第282章 西初摇了下头。 不在意。 只是人多少在听到熟悉的名字时会生出的反应而已。 “是吗?”楼洇笑得古怪, 而后又自觉无趣地耸了下肩,她转头吩咐着身边的丫鬟,她们要走了。 小丫鬟立马去收拾东西, 在她们要上马车时,西初犹豫地看了楼洇一眼,想着要不要帮忙一起抬上去。 就在她走到楼洇身边, 伸出手就要帮忙时,楼洇对上了她那迟疑的眼,然后当着西初的面站了起来, 她对着西初微微一笑, 踩着小丫鬟放下的凳子上了马车。 西初一愣,旁边的小丫鬟已经十分熟稔地收好了轮椅放到了马车后头去了。 上了马车的楼洇掀开帘子,催促着:“快上来呀。” 西初摇摇头,上了马车。 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坐轮椅的不一定是走不了路的人。 楼洇在马车里沏起了茶, 慢悠悠地将茶叶放进了茶壶里, 然后等到小壶烧开后, 才倒了水进去。 西初上了马车才注意到这个自己先前睡过的马车里面有着这么多奇怪的东西。 居然还有心思在马车上装着这么一个烧水的装置,看上去像是那种去外地旅游的人, 当然了,自驾游。 楼洇给西初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氤氲的热气往上冒着,西初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拿过茶杯,只是对着楼洇说了声谢谢。 楼洇等了会,伸手端起了茶杯, 西初看着茶杯还在冒热气, 忍不住就顺着她动作看了过去,见着楼洇抬起手抿上了一口, 脸色稍稍有点难看。 她皱了一下眉,很糟糕的样子,但又很快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将茶杯归位。 楼洇展开手中的扇子,轻轻扇了两下。 西初收回目光,就要伸手端起她面前的茶杯时,对面的楼洇轻轻一咳。 西初看她。 楼洇面无表情地对上西初的眼,只是一瞬,这位古怪的楼家小姐挑了下眉,用着扇子半遮住了自己的脸,她轻笑着:“你很在意?” 在意? 她今天提了两次这话了,西初不太认为她指的在意是普通意思上的在意。 这么想着,西初又一次冲着她摇了摇头。 “诶——”楼洇玩着扇子拖长了尾音,她发出了极其失望的声音,在西初皱着眉头时,楼洇又收起了自己脸上那夸张的失望,她用着极其古怪又夸张的语气说:“真的不在意吗?我以为你会问我一句“明明腿没有伤为什么又要坐着轮椅呢?”的。” 被刻意拖长的尾音再加上她那藏在扇后一双狡黠的眼很容易让人猜出她的不怀好意。 不过…… 西初点头,再一次肯定地回答着:“嗯。” 不在意,不好奇,这是旁人的事情。 她这么干脆的回答让楼洇叹了好几声气,西初转过头,楼洇又重重叹了口气,她一转过来看楼洇,楼洇就会露出无辜的表情来,一转开就又开始叹气。 反复好几次后,一直在叹气的楼洇有些自艾自怜地开了口:“小姐我真可怜呢。” 西初不太想理会她,这么一路下去也不是不能忍,只是…… 西初叹了口气,开口问她:“你很希望我问?” 唉声叹气说着自己很可怜的楼洇小姐重新露出了个笑,她回答着:“自然是想的。” “你想说什么?” 楼洇头微扬,带着笑意的一双眼落在了西初的身上,“自然是想要与你说小姐坐轮椅自然是因为不想走路。” 西初,“……” “没错,就是这样子的表情,小姐就是想看你这副模样。你一直死气沉沉的看着真的很没意思,明明那一日还会拉着我的手,哭着说“救命,救救她”,那副难过的模样可比起这副模样要更生动些。”楼洇小姐又高兴了起来,在见到西初陷入沉默时,她的高兴变了个模样。 稀奇古怪的楼洇小姐合上了那把扇子,带着几分神秘语气地跳入了突然的话题:“你想救谁呢?” 想救谁? 在河边抓住楼洇的手时说的救命,又是在指救谁的命呢? 西初读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又觉得这个人好像什么都知道,只是故意这样子问。 心里边稍微闪过这样子的念头,西初安静地闭上了嘴。 不说话不搭理。 她不说话不代表楼洇会闭上嘴,漂亮的小姐打量着西初沉默的模样,莞尔一笑后,又说:“是让北阴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那个人吗?” 听上去明明是问话,可西初却觉得这个人心里头已经有了相对应的答案,那样子的问题,这样子的答案。 她是,什么人呢? 西初因为她的话看过去,楼洇十分坦然地露出个灿烂的笑,她轻轻用扇子敲了敲,“小姐我,什么都知道哦。” 西初没接话,楼洇过于期待的表情好像是在等着西初去问她那些不该出口的事情,她看了眼,移开了视线。 坐在对面的楼洇叹了声气,“你可真是无趣。” 她用着扇子指了指西初面前的茶杯,“茶凉了。” 西初点头,端起茶杯喝下。 入口的茶并没有凉透,应当说是温热的,没有刚被倒进来时的热意,只有刚刚好的温度。 她喝着茶,抬眸小心看向了对面的楼洇。 楼洇也在喝茶,十分平静的模样,比起刚刚故意逗着她的模样要显得沉稳许多。 大概就像是那种平时不正经,陡然正经起来会让人有一种好帅的反差感。 不过楼洇倒是不能用帅来形容。 只能说,稍微的有点吸引人的注意。 平静时的模样,像是写满故事的话本,让人想要翻上一翻,去看个究竟。 喝过了茶,楼洇拿出了棋盘,黑白棋分别置于棋面上,将要动手时,楼洇问了西初一句:“会下吗?” 西初摇头。 “是吗?”楼洇意味不明地念了句,她将黑白棋放好,又说:“不然我教你?小姐我可是很厉害的。” 西初依旧摇头。 说着自己很厉害的楼洇哼了一声,又嘀咕了句:“多少人想要我教都没有机会呢。” 西初觉得自己什么话都插不上,至少在这位小姐面前,她不是哑巴胜似哑巴。 因为对方完全不需要她张口说话也能自己把话说下去。 于是这位很厉害的楼洇小姐下了一个多时辰的棋,西初迟迟都没有看见她收棋,好奇地看了眼,棋盘上黑子占了半壁江山,白子紧贴着黑子,眼一睁一闭间,楼洇的左手落下了白子,然后又将被围困的黑子吃掉。 左手落了子,便该到右手了。楼洇认真地伸出右手用食指与中指夹起黑棋,在落子前,这位认真下了一个多时辰的小姐忽然抬头看向了西初,“好奇?” 西初正看着,突然被这么一问,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摇了摇头。 楼洇轻哼一声,将黑棋放了回去,然后开始对棋盘上的棋子动手。 并不是开始数哪只手下赢了,而是将棋子收了回去。 西初不解。 楼洇像是看得到她在想什么,低着头一边收着棋子一边开了口:“小姐我再怎么天纵奇才,也没有无趣到是一个木头疙瘩。” 西初没懂。 将棋子收好了的楼洇抬头看向西初,着重地解释着:“意思是,小姐我太善良了,见不得你在一边可怜兮兮看着。” 西初再怎么不懂,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纠正着:“你下了一个多时辰。” 被指明自己并非她有她话里说的那样心善的楼家小姐并没有露出什么羞赧来,她挑了下眉,直言道:“你看着小姐下了一个多时辰。” 这样子的话出来,后面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西初大概能想到,她大概是说不过这位奇怪的小姐的。 于是西初选择闭上了嘴。 马车恰巧停了下来,外头驾马的小丫头探进头来,冲着里头的笑吟吟地喊着:“小姐小姐,我们到了。” 下了马车的楼洇又坐回了她的轮椅。 店小二从小丫鬟手中牵过了缰绳,楼洇仰头看了会门口的招牌才推着轮椅进去。 比起操控着轮椅,自己走进去可能还要方便些。 西初看着被卡在台阶下的楼洇不禁想着,她走到楼洇的身后,推着轮椅上了台阶。 “小姐虽然很可怜,可小姐也是有骨气的,你这是在践踏小姐的尊严吗?” 推着楼洇过了台阶的西初并没有得到她的感恩。 她像个戏精般演了起来。 西初无言。 称不上生气,称不上恼怒,只是觉得应付不来。 西初压下那种种的情绪,在面对楼洇的指责时,点了点头,同时回答着:“嗯。” 哭诉着的楼洇瞬间静了下来,随后又笑了起来,“你大胆,居然敢承认是在践踏小姐我。” “你自己说的。” “我自然是可以那么说,毕竟我可是横行霸道人人害怕的楼洇,自当是要说些与常人不同的话,你当然不行。” 横行霸道?人人害怕?西初觉得这位楼洇小姐对于这两个词有点误解。 不过西初没有要纠正她的意思,对于这种奇怪的人,顺着她的意思来就好了,西初没有兴趣处处与她作对挑起她作妖的兴奋。 她敷衍地点了点头,同时说着:“嗯,我错了。” “该说你是无趣呢?还是说你有意思呢?”横行霸道的小姐忽然问着。 西初给不出什么反应,眼见着去放马车的小丫鬟进来了,西初更是退了一步,走动间听见了这位奇怪的小姐的一声低语:“正如从未见过天光的北阴一般,这片被诅咒了的大地迎来了它的新生。” 小丫鬟正巧走到了她的身边,十分捧场应和着:“小姐说的对。” 看她迷糊的样子压根就不知楼洇刚刚说的是什么,只是习以为常的捧场。 楼洇并不在意,她笑着,轻轻用扇子点了下小丫鬟的额头,“小姐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第283章 比起西初一开始来到北阴时的样子, 这里全然换了个模样。 南雪的大军不知为何突然退了兵。 西晴也早早退了兵。 剩下的便只有国内的反叛军。 不过在半月前的神迹降临后,反叛军也没了踪影。 北阴人称那是神迹。 哪怕地动山摇,大地裂开, 围绕着北阴的荒漠变作熔浆河,也无法抹去天空破开一道口子,向着大地洒进一缕阳光时留在北阴人心上的景象。 那是千百年来, 活在这片土地上从未见过的光。 诸多的事情赶在了一块成为了北阴人口中的神迹,那也确实称得上是一场神迹,一场不为人知的祭祀带来的神迹。 曾驻守边境的昭王宣告了北阴王室的罪诏, 王室没落, 北阴的祭祀庙掌握了大权。 王都的国师被人推动着走上了神坛,昭王称北阴的如今全是国师带来的,国师便是北阴的神行走于世间的代言人。 于是这些原本就对国师死心塌地的北阴子民在昭王的推动下,推翻了王室。 王权与神权的更迭不过半月, 北阴就变了个模样。 这些事情, 是西初到客栈后听到的, 也没有特意去打听,只是吃饭时听到了别人在说这些事情, 她就跟着听了那么一会儿。 这是和她无关的事情。 西初想着。 但她怎么都无法睡着,躺在床上时,哪怕闭上眼了,也感觉脑子里清醒的厉害。 她坐在床上好一会儿终于掀开了被子,然后披上外衣出了门。 西初也没去多远,就到了客栈的后院待着。 比起前段时间孤身一人的害怕与恐惧, 现下的西初反倒不知自己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不会再刻意去躲藏,去掩饰什么。 听上去像是潇洒自在, 实际上只是不知道该去在意些什么了。 很奇怪的感觉。 或许是意识到了人生短暂,眼一睁一闭,人就没了。 她坐在后院许久,看着头顶的月亮缓慢下沉时,西初这才起身往着前院走去。 刚过了前后院的廊道,西初就在门口撞见了人。 本该早早睡下的楼家小姐坐在轮椅上等在了门口,她似乎是等的有些久了,西初过来的时候她正巧抬手打了个哈欠。 余光扫见过来的西初,她又很快将手放了下去。 西初走上前,心里猜测着她等在这里或许是与自己有关,但又觉得奇怪,她与楼洇不过是陌生人。 “吹清醒了吗?”楼洇问着。 这话一出来,西初肯定了头一个答案,楼洇就是在这里等着她的。 “你怎么出来了?” “自是因为你。” 她说的直接,西初有被吓到。 凭着白天里的相处,西初自认为自己对这个小姐已经有了点认识了,到了晚上反而没了白天的感觉。 “怕你丢下我们跑了,所以出来盯着你。” “怕你想不开做些啥事,所以出来盯着你。” 她接连说了两句话,像是在给西初选择哪个答案会更让她好受些。 西初不免抿了下唇,心中生出一点愧疚来。 轮椅上的小姐轻哼道:“小姐我可没有那么心地善良。” “你夜里动静太大了。” 西初回想了下,她从睡不着到出门有发出过什么很大的声音吗?西初并不觉得自己只是开门就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更何况,夜里起夜的人那么多,楼洇真要是一点杂音都忍受不了的话……那就不适合住在客栈这种地方了。 西初审视着面前的楼洇,楼洇又抬手打了个哈欠,看上去确实很困,也确实像是被吵醒的。 只是……那真的是西初吵醒的她吗? 于是她俯视着轮椅上的小姐,“你只是睡不着吧?” 楼洇瞬间瞪圆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那略显夸张的模样好似在控诉着西初冤枉人。 西初改了口,“抱歉。” 西初一松口楼洇就蹬鼻子上脸,“小姐可真委屈,被吵醒还要被倒打一耙。” 西初,“……” “我送你回去。” “睡不着了。”她坚持着,但双眼透着些微微的倦意。 分明是困倦极了,却还要坚持自己睡不着的人设,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西初不明白,只觉得她是个怪人。 言语中都透出了几分的怪异,当然,并非是那种会让人心生恐惧的东西,只是会让人觉得这位小姐是否脑子不太友好。 “你很困了。”西初将心中的种种猜想压下,无奈地说着。 楼洇却不理她,纵使自己确实困意袭上心头,她还是端着那副神秘莫测的模样,嘴里说的话也是,说三分藏七分,“你知道今日是何日吗?” “在东雨,虽不常见,但也能见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了北阴,那些东西多了起来,或许是因为这片土地上死去的人太多了,太多了……我本来以为,在那些禁制被解开后,这里的人会于一夕之间死于非命的。”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意有所指的话很难不让西初去联想什么,这个名为楼洇的小姐,自见面起便一直在话里话外与西初说着那些隐晦的话语。 西初不知道,西初也不想知道,于是西初抬起双手推着楼洇的轮椅往前走。 楼洇神秘兮兮的话语被她的动作打断,突然动起来的轮椅让这位营造着自己神秘人气氛的小姐一下子就破了功,她连忙喊着:“等等——” 西初没停。 到了楼梯口西初才停下来。 她松开手,走到楼洇面前。 “你怎么可以这样——”素来一副什么都在她掌握之中的小姐露出了几分的羞赧,西初忽然想起了白日里她说的那句话。 ——“没错,就是这样子的表情,小姐就是想看你这副模样。” 西初觉得她有句话确实没说错,比起小姐整日那副自己无所不知的模样,这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模样倒是显得有趣一些。 因而,为了照顾她一点,西初微微弯下了腰,“晚安。” 楼洇愣了那么一下,因为这份近距离的低声呢喃,而在她一时恍惚过后,看见的是对方毫不留情走上了楼。 她被丢在了下面。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楼洇露出了一点疑惑的表情来。 似是不解。 “奇怪……”她低喃着,“奇怪?小姐怎么会觉得奇怪呢?这才是最奇怪的事情吧。” * 西初一夜无眠,天刚亮就推开了门往昨日的楼梯口走去。 楼洇并没有在下面,昨夜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是不愿走半步路的小姐自己搬着笨重的轮椅上了楼还是……西初在心里猜了一番,又回想了下昨夜是否听到了对方回房的声音,细想一下,似乎是没有。 她站在楼梯口一会儿,转头便看见焦急的侍女从房间里跑了出来,见到她像是见到了什么救星似的,连忙跑了过来,“你有没有看见我们家小姐?小姐她昨夜明明睡下了的,我还给小姐掖了被子,可是,可是我一觉醒来小姐她就不见了呜呜怎么办,我们家小姐不见了,是不是有什么采花贼把我们家小姐给偷了?” 对于她提出的问题,西初稍稍陷入了暂时性的困惑之中。 好像,西初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的存在。 住客栈遇上采花贼什么的…… 不过,她昨晚是见过那位小姐的,也不至于吧?但是在她走后,那个小姐因为太过羞赧一直僵持在那里,结果遇上了采花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她都没有听到回房的声音。 西初陷入了思考之中。 “小姐!”七窍又连忙喊着。 西初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她疑惑地朝着底下看去,她们口中的话题人物正坐在堂中吃着早点,慢条斯理的模样看上去好不惬意。 西初跟在小侍女的身后走了过去。 一落座,小侍女就询问着:“小姐,你怎么起那么早?奴婢还以为你丢了,可吓死奴婢了。” 楼洇反问着:“小姐我这么大个人了,能丢哪去?” 小侍女愣了下,随后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傻笑了起来,“也是,小姐不可能丢的,奴婢丢了小姐都不会丢的。” 她们主仆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七窍就离开了,她一走,这里就只剩下西初与楼洇。西初难得多看了几眼面前的楼洇,既然楼洇昨晚没有回房的话,那她昨晚是怎么过的? 西初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自己的那份好奇。 不过她忍得住,不代表坐在她对面时不时往她这里投来明显视线的楼洇忍得住,在西初在她那眼巴巴的注视之下又撕开一个包子后,西初叹了口气,将包子放回盘子里,然后如楼洇所愿地问了一句:“昨晚我走后,你去哪了?” 虽然,猜大概也能猜到。 一直盯着她的楼家小姐收回了目光,她哼哼两声,大有一种都是小姐我可怜你才告诉你的既视感。西初看着她展开了自己不离身的扇子,格外得意的模样让西初很想回到前几秒,然后捂住自己的嘴巴,“自是让店小二给我开了间一楼的客房。” 西初沉默了会,猜是猜到了可能是这样子的,只是……她瞥了眼在大堂中端菜的店小二,在空闲时偶尔会抬起手打上一个哈欠的模样,看着着实可怜,她不由得问了一句:“……扰人清梦,你便不会不好意思吗?” 矜贵的大小姐扬起了下巴,理所应当地说着:“小姐是客。” 意思自然是她并不觉得。 第284章 楼洇来北阴也是有正经事的。 据七窍所说, 她们是收到了邀请,才会来到北阴,好在来时战乱已平息, 她们并未遇到太多的麻烦,听上去像是运气好的话语,由着七窍说出来倒成了另一个意思。 她们家小姐神机妙算, 这才让她们躲过了一劫。 如果是楼洇自己说的话,西初想,大概也和这话类似吧。 想到这里, 西初又忍不住往楼洇身上投去了好奇的目光。平日里楼洇对这种注视最为敏感, 在西初看过去的时候她就会立马转过脸来,朝着西初露出个古怪的笑。 不过今日的楼洇不太一样。 或者说是自打她们出发要去干正事后,楼洇一直都很安静。 目的地是一处荒废了的宅院。 并非是那种十几年都没人住了的老房子,只是看上去没有人烟, 静悄悄的。 宅门大开, 牌匾悬于门上, 隐约能见到上面刻了个黎字。 这里并没有人居住。 周边恢复的再好,也改变不了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逃离的人也不会一下子就回来。 西初不免看了眼旁边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牌匾的楼洇,她看的很认真的模样,这处宅院对她好像有着不同的意义。 等了一会儿,旁边的小姐忽然说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是问话,更像是明知为什么的问话。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西初也好奇,游离的目光终是落到了楼洇身上, 她回答着:“什么都没有想。” “——胡说。”几乎是西初话音刚落的同时, 自诩心地善良的楼家小姐说出了否定的话语,一直看着牌匾的小姐转过了脸来, 那张漂亮的脸蛋带上了几分凌厉,让西初有些恍惚。 再之后。 矜贵的小姐散开了周身的防备,又说着:“你分明很好奇我在想什么。” 奇怪。 西初的脑海中只闪过这么一个词。 奇怪的人。 奇怪的举动。 奇怪的话语。 这些奇怪放到一起成了楼洇。 在西初眼里,楼洇或许是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不过她有时候的言行举止并不让人觉得她很神秘,倒是奇怪居多,因为总会说出一些让人不理解,不明白的事情。 她很奇怪。 奇怪到西初无法理解她的一言一行是为了什么,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性。 在这份奇怪的驱动之下—— “我在好奇你什么?” 西初问出了这样的话。 楼洇稍微侧了下脑袋,她笑了起来,用着扇顶指了指自己,“为人。” 让人无法进行反驳的回答。 只是太笼统了,比起回答,更像是说出了一个模糊的大概,可有时候询问的人并不知道,甚至在她说出这么一句话后会认为她猜中了,然后开始猜想为什么她会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与她是一个陌生人,莫非她是有什么本事的人? 这样子的猜想轻而易举就蹦了出来。 人类都是擅长给他人补全内容的人。 一句话只说了三个字,便可凭着这三个字发挥。 就好像路边摆摊算命的,支了个摊,等着好骗的人坐到了面前,三言两语间问出了一些,随后整合一番,便成了自己的预见。 再更直接点,这种人只是擅长去揣测他人而已。 西初确实很好奇她,好奇她这个人。 不过,这个好奇很容易猜到吧?若是西初整天说着奇怪的话,做着奇怪的举动,偶尔来一句神神秘秘的话,谁都会对西初产生奇怪的好奇心吧?旁人会好奇楼洇无非就是她做出了这些让人好奇的举动,营造出了这样子的气氛后,然后问上一句,再点明对方心中所想,然后就轻而易举地打造了一个什么都知道的神算子人设。 种种猜测从西初的心里头闪过,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楼洇的脸上,在那张漂亮的脸上安着的是一双略显违和的双眼,不似她这个年轻应有的天真纯净,更像是看透了所有的一双眼。 正是这种违和造成了楼洇的奇怪。 西初看着她的眼,问着:“小姐不是说自己什么都知道吗?” 楼洇停下了前进的动作。 在她看过来时,西初避开了她那双违和的眼,又继续说着:“那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谁都能猜到的话呢?” 她没有用太过沉重的语气,而是普普通通十分平淡地叙述着这么一个摆在面前的事实。 但这话听上去又太过直接,又太过锋利了,以至于出口后,西初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是否说的太过了? 楼洇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行为举止古怪,但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做出过任何让西初生厌的事情。 就只是……一个不太普通的奇怪的人而已。 犹豫稍纵即逝,她听到了楼洇的声音,诡谲的、低沉的、那些奇怪的气质糅杂到了一块,落在西初耳边的是一句重复的话语:“谁都能猜到的话啊……” 西初心中一沉。 倏地一下,面前的楼洇笑了起来,笑声清澈,就如先前两日见过的楼洇那般,十分自信与得意:“那当然是因为,你确确实实、现在脑子里装着的都是小姐我呀。” 她又扬起了自己高傲的头颅,像夏日的烈阳,炽热无法靠近。 西初被吓了一下,因为她的话,因为她的举动,脑子里余下的便只有下意识的一句否定:“没有。” 话出了口,她从惊吓中回魂,于是又一次否定着:“没有。” 接连的否定让楼洇唇角边的笑意更盛了些,她没有追问,没有继续揪着西初的反驳不依不饶地争辩下去,她只是以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那就没有吧,毕竟小姐我也不是什么心胸狭窄之人,还是能忍得住他人逃避现实的行为。” 西初:…… 不太想争辩的西初想要与她争辩了。 楼洇在院中停了下来。 院子各处都有着些干涸了的黑色血迹,墙上、门上、窗上……只要是肉眼所能看到的地方,都有着一道又一道的血迹。 这里曾经有很多人,然后他们惨死在这里。 一直坐在轮椅上的楼洇走下了她的楼洇,往前走了几步,在大堂前停了下来,她单膝跪下,用着自己干净的手指捻起了地上的尘埃。 在外边停马车的七窍抱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等她将东西放下然后在院中立起时,西初才看出那是什么东西。 白色的旗幡。 上面画着西初不认识的图案。 似鸟非鸟。 七窍在院子里插了一圈旗幡,一共七面。 在这无风的破旧院子里,它们无风自动,展开了旗面上的奇异鸟图案。 楼洇的声音在这时响了起来。 那是奇异的、带着些吟唱语调的、西初从未听过的语言。 天空忽然暗了下来,又或者说是四周都暗了下来,她们仿佛被拉进了一个黑暗的空间里。 渐蓝色的莹光自地上升起,在西初的周围漂浮着,而更多的光是停在了楼洇的身边。西初伸出了手,有光停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刹那间,奇怪的画面落入了西初的脑海之中。 巧笑倩兮的女子穿着一身白袍从院子中跑过,仅仅只是一瞬,那画面便被无情地粉碎掉。 随着那奇怪的语言,那些光在这被旗幡包围住的圈子里跃动着,无数的流光从旗幡插着的地面涌向了正前方的楼洇。 于空中跃动着的奇异光辉尽数没入了楼洇的手心,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所有的光芒褪去,黑暗的空间散去,所有的一切变回一开始的模样,而那些立着的旗幡全数倒地。 西初还在恍惚之中,七窍已经冲过去将那些倒下的旗幡收了起来,捆成一团后,七窍这才去搀扶还跪在地上不曾起身的楼洇。 楼洇的脸色苍白了许多,她被七窍抱着回到了轮椅之上,之后整个人便蔫蔫地靠在椅背上,像失了精神气的病人。 七窍抱起了那些旗幡,在她抱着那些旗幡走到楼洇身后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空不出来了,她求助地看向了西初。 西初安静了一会儿,接过了七窍的工作。 刚刚她见到的是什么? 楼洇又是什么人? 推着她往外走的时候,西初只能想起一个词,祭司。 除了这个国家里这种古怪的人,西初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够解释刚刚她看到的异样。 不过楼洇并非是北阴人,她是东雨人。 东雨人……东雨…… “我什么都办得到。”楼洇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不同于刚刚的是,现在的她听上去虚弱极了,像是重病在床,已经没好几日好活的将死之人。 “我什么都办得到哦,只要你求小姐我的话,我说不定会善心大发,实现你的愿望。” 明明看上去就像是要昏过去的人还在倔强地说着这种奇怪的话,西初想不明白。 她垂下眼眸,低声说着:“我有什么愿望?” 这像极了拒绝的话语让楼洇笑了起来,只是没笑一会儿她又咳了两下。 这大概是老天爷也看不惯她这么奇怪吧,西初想着,但还是将一方手帕送到了前面。 “小姐我可不会被这点小恩小惠收买。”拿走她手帕的人这么说着。 西初收回手,同时说着:“我只是在乐于助人。” 第285章 楼洇上了马车便睡了过去, 准确点来说应当是昏了过去。 西初原是喊七窍来照顾她的,但是七窍表示自己要驾马车,里头的小姐就只能拜托给她了。 说实在话, 她表现的有点不太像是楼洇的丫鬟,主子都成这个模样了她居然没有半点担心的模样,甚至还将毫无自保能力的主子交付给她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人来照看, 到底是在高看西初还是在高看她昏厥过去了的小姐? 西初不太明白,但是不想掺和进这对奇怪的主仆之间。 “小姐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我们在跟前伺候着。” “她说几个人守在床前,哭着喊着小姐, 就好像是在守灵。” 西初, “……” 西初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话,但这听上去确实像是楼洇会说出的话。 她们并没有回客栈,而是借此出了城。 北阴的大地一改先前的荒凉,仅仅只是半个月, 这片荒凉的土地上便生出了一些绿意。 七窍将马车停在了距离河边不远的树林里, 然后拿过水囊去河边装水。 西初则被留在了马车上, 照看着还没醒来的楼洇,当然了是在马车外等着。 她们可能是要在这里过夜, 西初闲着也没事干,就顺手在附近捡了一些干柴。 七窍回来后还带回了三条鱼,她熟练地将鱼串成了串,在看到西初抱着的树枝后很开心地夸了夸西初,“你可真聪明。” 她手里头提着的鱼依旧是没处理过的模样,西初想起一开始吃的那条鱼了, 她的眼皮微跳, 在回忆起那不太让人能接受的烤鱼前,西初从七窍手中接过了鱼, “我来处理吧。” 七窍什么都没问,西初一说,她就将鱼交给了西初。 西初找七窍要了把刀,提着鱼又回到了河边。 留在原处的七窍则是将西初捡来的树枝点燃并用石块堆了一个篝火地。 她们没有什么调料,西初只是去了鱼鳞除了内脏就提着鱼回到了篝火边,等她们两个将鱼架在上边烤的时候,马车上的人才有了一点动静。 先发现楼洇醒来的是七窍,西初还在盯着鱼,突然就看到七窍急忙站了起来,一回头就看到柔弱的小姐从马车上探出了头。 没一会儿,七窍将轮椅取了出来,柔弱的小姐被她搀扶着下了马车。 不知道是夜色还是休息过了的缘故,楼洇的脸色看上去比起白天要好一些了。 只是她安静了很多。 短短两天,楼洇在西初这里的认知中就没有安静这个词汇。 她身上或许贴了许多标签。 但绝对没有安安静静坐在一个角落里等待着别人去发现她的标签。 西初不解,但也不想去明白对方。 在这种安静的情况下,就只听到了鱼的表皮被火焰烤的微微卷起的声音。 不知道里面的肉是否熟了,西初又用特意削过了的细树枝戳了戳鱼身,触感让西初收回了树枝,然后对着坐于自己对面的主仆二人说着:“可以吃了。” 七窍满脸期待,听到西初这么一句,立马拿过烤鱼趁热咬了一口,入口的鱼肉并非是这些天来被她咽入腹中的酸涩邦实滋味,这让七窍不免露出了感动的表情来。 她吸了吸鼻子,“以后烤鱼就交给你了吧。” 她说这话时像是要哭出来了。 西初被她吓了一跳,一旁的楼洇也连连点头,非常赞同七窍的话。 也不知道马车上装了些什么,在她们吃完了烤鱼后,七窍转头就在空地上扎了一个帐篷,在西初注意到的时候,七窍的帐篷已经扎好了。 帐篷是给楼洇用的,不过楼洇并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就将七窍赶进了帐篷里。 说的话当然不是那么温柔体贴。 西初也不想睡,就与楼洇一起坐在篝火旁,她坐在搬来的石块上,楼洇坐在轮椅上,从西初的位置看向她多少还是要仰起头的。 仰着头多少有点累,西初并不想一直保持那样的东西,因而她只是拿着树枝在地上随手画着圈与叉,原是想写字的,但是落笔的一瞬又不知道写什么,起了个头就随意涂抹掉,最后就成了单纯的圈叉。 “你往后,想去做些什么?” 许是这个夜里太过安静的,在听着耳边树枝被烧得滋啦作响的声音时,楼洇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西初手中的树枝停了下,她看着被自己划到看不出原样的地面回了一句:“不知道。” 西初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以前她很喜欢去想往后要做什么。 她总是在想着,以后的事情,她总是把以后的事情想的很美好,她总是认为自己的以后会很好很好。 但现实是不一样的。 现实与她想的是不一样的。 西初,没有未来。 看不到未来的人一直在期望着自己的未来,多少有些妄想。 过了好一会儿,西初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猛地听到对面的小姐气急败坏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一抬头,楼洇微微鼓起了腮帮子,不太高兴地看着她:“你怎么不问我?” 西初微微愣了下。 楼洇又说:“你应该问我那你呢!” 她看上去有一点生气。 西初的树枝在地上划下重重的一横,她没有顺从楼洇的意愿:“我不想知道。” “真的吗?” “嗯。” 对面的小姐哼了一声,她又开始转起了那把不离身的扇子,“可小姐觉得你想知道呢,明明就满脸写了想知道,很好奇,小姐你快点说吧,嘴上还要说着反话……你是在害羞吗?还是觉得小姐我是那种你问了反而不说了的可恶家伙?” 不是好像,而是你就是吧?西初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着。 西初摁下那些无言以对,她冷静地对上楼洇的目光:“我问了,你便会回答我吗?” 楼洇稍稍安静了那么一下,紧接着她又展开了扇子,笑了起来:“那么你想要知道什么呢?” 西初问着:“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你这人可真是无情,分明是小姐我好心救了你,你却要说我故意接近你。” “假话。”西初打断了她的话,摇着头又说:“一开始你便说了你不是什么好心人不是吗?” 回避的话语被堵死,楼洇并未陷入焦灼,她依旧是那个说着奇怪话语的小姐,在面对西初的冷脸也依旧是带着一贯的笑:“你既然知道我对你心怀不轨,那又为何要问?你便不怕被我知道了,会提前对你下手吗?” 西初摇头:“你都说了,你什么都知道。那么我知道你是个坏人的事情,不是应该是你心知肚明的事情吗?” 楼洇露出了狡黠的笑,“哎呀,你这么说……小姐我好像不能否认呢。” “那么,你很在意吗?我接近你的原因。” 西初有点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点头是最好的应答,如果不是在意的话,便不会问出这样问题来。但……正如楼洇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一样,西初并不在意。 就算楼洇是什么坏人,就算楼洇想要了她的命,西初都不在意。 死亡并不是西初的终点,她只是失去了这个身份拥有的一切,再重新去掠夺了别人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于是,西初摇了摇头。 她的坦诚让楼洇陷入了安静之中。 久久之后,楼洇忽然说着:“我很好奇。” “只是突然而起的一个念头。人生百态,我这一生虽短,但见到过的人或许比你还多,我自认为我足够了解人。” “在你看来或许是有些自大。” “不过这是实话。” “我想要在最后,见一见你。” “你真奇怪。”西初说着。 西初从一开始就知道楼洇是个奇怪的人,现在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起来,楼洇很奇怪,哪里都很奇怪,除了用奇怪二字,西初无法再用其他言语来形容这种感觉。 一个说着最后想见一见她的人,很奇怪。 一个因为好奇就来找她的人,很奇怪。 一个与她不曾相识的人说着这样的话,很奇怪。 楼洇陷入了一点讶异,她不解地问着:“便只有这个吗?” 西初点了点头,“嗯。” 楼洇叹了口气,收起自己的扇子,“小姐也觉得你很奇怪呢,明明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不是吗?” “你便不想问那些吗?” 西初又点头:“嗯。” 这样子的交流并不能算是良好交流,楼洇并没有再说话了,她转过脸抬起了头,西初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去,那里只有漆黑的夜空。北阴已与过去不一样了,那些纠缠在头顶上的阴霾皆已散去,如今剩下便是这些。 这里好像在变好,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一件好事,但西初心里总是说不出来的感觉,那是一种不太舒服的情绪。 看见这些她总会想起那日的事情,自打那日后,这个残败荒凉的北阴就变了。 混乱的思绪在心中乱飞,楼洇忽然提了一句:“今日在宅院里发生的事情,你很好奇吧?” 西初收回思绪,侧目看她,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楼洇像是突然生起了什么兴致似的,她转过来脸,很有兴致地说:“那是怨。” “人死后会有灵魂残留于世间,因而东雨人常会说回魂夜,那是死后还驻留在此间的人回到自己生长之地的日子,也是它们最后能够再见这个世间一面的日子,过了那日,它们便要回到彼世。所谓的转世投胎,便是故去的人放下了此世的事情,毫无牵挂地进入下个轮回。” 楼洇说这些话的时候,与平常不一样,像是在收起什么喜欢的东西,言语之间多了几分的认真。 西初的目光更多的是落到了她的脸上,认真说着这些事的楼洇,让她不用去猜测着这个人现在心怀鬼胎。 “人死前若是有怨便会留在死去的地方,无法离开,无法回去,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的怨会化作更为可怖的祸,它们残杀活着的人,也能被活着的人操控利用。彼世不应插手此世的事情,而我们便是要驱除怨,让它们回到彼世,维护两间的稳定。” 过去她也曾经接触过东雨那边的人,他们做的事情好像只是抚慰亡灵,西初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存在亡魂,她没有看见过,不过今日的事情她看到了,那些古怪的东西…… 维护两个世界的安定什么的,听上去就像是……英雄一样,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为着活着的人而努力着。 西初忍不住想:真厉害啊。 楼洇忽然停了下来,她轻哼了下,“小姐我能做的事情,可不只有帮助活着的人找寻故去之人的转世。” 西初难得顺着她的话一次,“那小姐可真厉害。” 西初自认为自己是真心实意,不过楼洇却露出了狐疑的表情来,许是之前西初一直都不愿意夸赞她什么,现下猛地这么一句话,任凭他人怎么想,听上去都像是嘲讽的话语。 西初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正想改口,一脸怀疑她不好安心的小姐忽然展开了自己的扇子,将自己的半张脸掩住,藏于扇后的那双眼好似染上了些许的笑意,她看不清,以为是错觉。 随后楼洇那有一点点压制的,一点点难以掩藏的得意的声音自扇后传了出来。 “那是自然。” 第286章 离开北阴的路途很平静, 马车偶尔会停下来,因为马车上的小姐看见了新奇的事物。 她像是从未出过远门,对于家以外的世界格外好奇。 不过, 她是内敛的,含蓄的。 有着孩童般行为举止的小姐总是会保持着她的基本礼仪,用着与她行动不太相符的言语来表明自己的意图。 比如现在。 “赶路本来就是一件很辛劳的事情了, 为什么不让旅途变得快乐一些?整日去想着还有多久才能到,今日还要再走多久的路,不觉得是一件苦闷的事情吗?” “小姐我呢, 喜欢及时行乐。” 她总能以自己的道理说出许多让旁人一时之间没法去反驳的要求。 虽然也没有人能够反驳她就是了。 这样子的散漫行程一直到她们越过了北阴的边境时, 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在原地休整时,轮椅上的小姐忽然回过头看向了遥远的关口。 “很多年前,有一个人来到了东雨,他说, 他想找一个人。” 像是在讲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楼洇的声音很轻, 一言一行中都带着些不明的意味,那一直眺望着远方的目光好似在诉说着什么。 “接待了他的殷家人知道他是谁, 也猜出了他想要找寻的那个人会是谁。” 旁人很容易便被她的话语给引去注意,忍不住将注意力落到她的脸上,忽略掉她说的那些话语。 “不过,那时他并没有得到答案,因为他问了一个殷家人预料之外的问题,他们给不出答案来。” 西初看了, 也听了, 等楼洇一转过脸来,那双漂亮的眸子便落到了西初的身上。 她直勾勾地看着西初, 意有所指地话语让西初心中升起了两分的退意。 但她不能退,不能在这个人面前生出半分怯意,不能表露半分自己的异样。 “几年后,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孩子展现出了能力,那个人又来了,这一次他又问了个问题。” “那个孩子,是谁?” 按照正常流程,按照楼洇的意思,接下来她想听见的是西初一声惊奇的询问。 西初心里很明白,只是那双眸子又好像在说并不是那样的,那到底应该是怎样的呢?她在心里头转了一圈,决定当个傻瓜,看到最浅显的,听到最浅显,然后——西初微微叹了口气,略感疲惫地询问了后话:“然后呢?” 轮椅上的小姐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来。 她仰着头盯着西初好一会儿,随即很不开心地鼓起了自己的腮帮子,在生了闷气之后,楼洇开了口:“不对!” “不对!” 她连着好几句不对,也不知是哪里不对。 或许对于楼洇来说,西初哪里都不对,表现不对,表情不对,模样不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对的。 西初有时看不懂她,但那层被披在最外面的,楼洇最想让她看到的皮,西初看的一清二楚。 她在说西初的反应不对。 那要如何反应呢?要做出怎样的表情来,这位骄傲的小姐会满意呢? “你应该要用更紧张更好奇的表情来说才对——”楼洇给出了答案。 她摇着头否定了西初,在西初发现她试图在自己身上寻求更多之前,楼洇的目光悄然从西初的身上转开,她脸上的不悦一变,用着极其亲昵的语气喊着远处的七窍。 七窍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她连忙在身上擦了擦手,跑了过来,站定时楼洇只是又喊了她的名字,七窍便立马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同时做出了震惊夸张的表情来。 她似乎已经很习惯楼洇的要求了,因而在听到楼洇的声音时便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做些什么了,完全不用楼洇再去告诉她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诶——然后呢?小姐,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她明明没有听到楼洇刚刚说了什么,但就是在楼洇喊她的时候,她做出了楼洇要求的反应。 怎么说呢,西初有点惊讶,或许还不止一点。 这有点超出西初的见识。 于是骄傲的小姐朝着西初扬起了自己的下巴,眉眼之间都带着几分无法忽视的得意,那模样就好像是在对着西初宣告着自己的胜利。 胜利什么呢?她们又没有在比赛,也没有对这件事下什么赌注。 只是,在对上楼洇的目光时,西初无言以对。 西初不想加入这场奇怪的表演中,她看了看十分配合的七窍,又看了看相当得意的楼洇。 然后,默默走开了。 她的举动换来了楼洇那立马拔高了的叫唤:“——!!!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当然可以这样子。西初在心里头回答着。 西初可没有说过要配合她的一举一动。 戏台下没了观众,楼洇的戏也就唱不起来了,七窍又去忙活自己今日的准备工作了,西初在一旁给她打着下手。 忙活了半个时辰,身后始终有一道过于明显的视线在盯着她的后背,这让西初很是不适。 如果不忍受的话,就要继续面对楼洇的奇怪话语,加入她的奇怪举动,西初还不大想那么折磨自己。 于是她与七窍说起了闲话,今天的天气,今天的晚饭,今天的一切一切都成了可以拿来打发时间的东西。 与之行成反差的是身后那越发幽怨的目光。 她们扎好了帐篷,七窍又拿着水壶去附近的水源打水,西初被落了下来。 不过还是不想和楼洇独处。 她这么想着,于是寻了块楼洇看不到的角落坐了下去。 思索间,听到有轮子滚动的声音,她一抬头,见就到了端着一副委屈模样的楼洇。 她又生气又委屈着一张脸看着西初,西初尴尬地扯了扯自己的唇角,楼洇满脸都写着:我生气了你为什么还不来哄我?你为什么还不快点来哄我? 这样子强势的委屈让西初避无可避,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先开了口:“怎么了?” 楼洇立马瞪圆了自己那双漂亮的眼,她指责着,大声又委屈的:“你真的不好奇吗?你真的不好奇吗?小姐我要说的事情可是一个超级超级大秘密——” 她强调着自己这是有多么鲜为人知的秘密,怕自己这么强调西初也意识不到那该有多重要,忽然在一口气说完后,楼洇又停了下来,她思索了一下,接着十分肯定地继续着:“是你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大秘密!” 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形容。 西初默默地移开了脸,拒绝着:“我不想知道。” 楼洇跟着转动轮椅,在西初的正面停下后,楼洇伸出了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很生气地凑近了一些距离,“可是小姐想说!” 西初愣了下,抬手拨开楼洇过于亲密的双手,让了一步:“我也没有不让你说。” 这是实话。 西初从一开始就问了她然后了,是楼洇自己坚持不说才会落到现在这么个奇怪处境。 在自己的话语落下后,西初的眼皮跳了跳,她感觉有些不好。 果不其然,面前的小姐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就好转起来,她控诉着:“可是你没有求着小姐说。” 西初无奈,“……我求你了。” 于是骄傲的小姐高兴地扬起了自己的小脑袋,“那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吧。” 西初,“……”那可真是谢谢您了。 也不知道楼洇是不是想了这事许久,再度提起时她并没有忘记自己讲到哪里,也没有询问西初自己讲到了哪里,就好像中间没有发生过任何插曲,她只是以着十分平缓的语气再度接上了原先未完的话题。 “他在问那个孩子是谁。他是北阴的王爷,世人皆知他与王妃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十五岁那年被送往了南雪和亲。他并非是忘了那个被送往南雪和亲的孩子,他也并非不记得当年被送入静南王府的孩子。” 楼洇的秘密,揭开了一角。 从她的第二句话开始,西初就意识到了,这个秘密之所以能够被道出来的原因。 是巧合,还是楼洇知道着些什么? 世界上存在着很多巧合的事情,可巧合再怎么着都不会无数次发生,当巧合存在过多,便成了刻意。 “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那个孩子是谁。” “他的妻子从未诞下一个孩子,他从未见过那个孩子。”说到这里的楼洇扬起了一抹笑,她用着折扇掩住自己的半张脸,留在外头的一双眼肆意地打量着西初。 而后,她说出了最后一句:“旁人皆说那是癔症,若不是他的孩子,难道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人成为了他的孩子吗?” 西初无言地闭上了眼,她想小姐说的确实是一个大秘密。 脑袋没由来的疼痛,西初问出了最开始的那句话,“那个孩子,是谁?” 与楼洇口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的问话。 “小姐我怎么知道?”楼洇收起了那些肆意,她伸了个懒腰,随意敷衍了一句过去,“小姐我啊虽然说是天纵奇才,百年难得一遇,可再怎么着,小姐我也只是个活了十九载的凡人啊。” 西初,“……” 西初想说一点不能公开的话,这不太好,这也很不礼貌。可她只要看到楼洇那懒洋洋的模样,心里头就升起了莫名的怒火,这个家伙真的是真的是——啊,让人很生气啊。 稍微无法控制自己那突然的脾气的西初站了起来,怒气冲冲朝着楼洇走了两步,在看着楼洇持扇的手微僵时,西初长叹了一口气,转头迎向了归来的七窍。 身后,楼洇合起了手中的折扇,她低下头,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 第287章 她们在逐步靠近着东雨, 路上的楼洇也没再讲什么秘密了,也没有将什么想说挂在嘴上,这对于西初来说本来是一件好事, 在西初听到她讲的秘密之前确实算得上一件好事。 但是,在那之后,就不一样了。 那可能是几辈子以来, 西初最接近真相的一次。 过去她一直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复活,在经历无数次死亡后,每一次都会重新睁开眼。她试过很多, 找过很多, 但没有一次她有接触过所谓真相的一角。 直到现在。 想知道吗? 西初不由得问着自己。 想知道。 想知道吗? 不想知道。 矛盾的想法在脑海里交织着。 西初无法去理清,只是看向楼洇的目光终究变得复杂了起来。 纵使每一次楼洇都会发现,然后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指责着西初一直在看自己,“你再怎么盯着小姐看, 小姐的脸上也不会长出一朵花来。” 她知道为什么。西初意识到了这一点, 心里头多少有些气闷, 特别是楼洇那乖张的笑容出现时,那股躁闷更深了些。 楼洇是故意的。 她转过了脸, 不再去盯着楼洇看。 安静了一段时间后,边上的小姐又委屈地出了声:“你已经有半个时辰没看小姐了,为什么你都不看小姐?” 她看上去很矛盾,明明是委屈的话语,看着模样还有些气恼。 像个大小姐。 脾气一阵一阵的。 可她又没有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说什么过分的话语, 只是寻常又普通地说着自己委屈。 西初想了一会儿, 最终得出了一个结果:无理取闹。 楼洇的各种表现都在朝着西初表现着这四个字。 不想搭理她。 楼洇心情起来的时候就说几句让西初心烦意乱的话,等到西初被她勾起了。 但…… 不愿意的时候, 总会发生她不愿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心里头本就烦闷,所以才会觉得世界处处都在与自己作对,盼什么什么不来,盼什么不来偏偏就来什么。 就像现在的楼洇。 “为什么不想理我?整日跟个闷葫芦一样,一直憋着就能憋出个结果来?有什么想知道的都能问小姐哦,小姐我可是什么都知道的。” 她看上去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一言一行中都透着一丝只要西初开口了,她便什么都能答。 这很奇怪。 楼洇知道什么? 楼洇知道的东西是西初想的那些吗? 楼洇的知道里,包括了西初的存在吗?包括了西初的那些不可说吗? 西初不知道,西初也不能将那些事情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对他人脱口而出。楼洇还不是她信任的人,纵使她口口声声说着什么都知道,若她真的什么都知道都明白,那么便该告诉西初,清楚地告诉西初自己到底知道些什么。 或许,楼洇的知道就只是字面上的知道呢? 西初忍不住这么想着。 她想着,看着楼洇又生出了些不明不白的情绪来,“您,不是说,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吗?” 说着自己什么都知道的小姐装傻充愣地否定着:“欸——是吗?小姐我说过那种话吗?小姐都不记得了呢。”在西初的冷哼中,装无辜的小姐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她拉近了与西初的距离,一字一句地说着未完的话语。 “你居然还记得小姐说过什么话——小姐我好开心哦。” 西初的眼皮一跳,她果断否定着:“没有。” “没有。”她又一次重复着。 这样子的话下去,西初多少能猜到楼洇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说实在话,西初并不想看楼洇得偿所愿。 楼洇很烦。 又没有什么实质的办法能够让她不这么烦。 之前几次也是这样子,不管西初说了什么话,最后楼洇总是能笑嘻嘻地对上她,想了一圈,西初居然觉得自己有点无可奈何,她放弃挣扎,认认真真地对上楼洇的眼,询问着:“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厌?” 被问到的人很是无害地眨了眨眼,她思考了一下,笑嘻嘻地说着否定的话:“没有哦。” 过于自信的肯定话语让西初无力地叹了气,下一秒楼洇的声音又落了下来:“小姐我从不说讨厌,这话太过温和,若真是厌恶一人,应当告诉她,让她滚得越远越好。” 西初沉默了一下,“倒也不至于到了让你滚的地步。” “嗯?”笑嘻嘻的小姐疑惑了一下,她眨巴眨巴了下自己的大眼睛,在她将要发作前,西初立马起了身,下一秒笑嘻嘻的小姐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来。 “你可真无情,小姐我好难过哦。小姐我这么柔弱可怜,你居然也能对小姐我说出这种狠心的话来,小姐我真可怜呢。” 西初心里懊恼。 她百口莫辩,压根也辩不过楼洇。 “到了东雨。”西初又说。 刚起了个头,柔弱的小姐抓着自己的扇子捂住了自己两边的耳朵,跟个小孩似的直摇着头,西初听见她闷闷说了一句:“不听。” “小姐我耳朵娇弱,听不得这些话。” 幼稚。 很幼稚。 超级幼稚。 耳朵娇弱的小姐因为听不得西初说的话,于是安静了两天。 安静的待在马车上,闭着眼休息。西初每每看过去,楼洇都是一副睡着了的模样,只是脸色比平常人要白了一些。偶尔西初会想,是不是之前的事情导致她没有什么精神,不过一旦西初盯着她看得久了一点,那位柔弱的小姐就会突然开口说:“你又偷偷盯着小姐看。” 这种出其不意让人完全无法猜到,她闭着眼时到底是真睡着了还是在假睡。 她们走了三天,才到了前往东雨的港口。东雨是最平和的地方,因而港口里什么人都能见到,哪怕是有着世仇的北阴人南雪人都不能在这里起任何的争斗。 真要说起来的话,东雨在这个世界的定位大概就是安全区一样的存在。 东雨是被水环绕的国度。 国内大多地方的交通工具是船只,因而船业十分发达。前往东雨,大多是选择走水路,水路半月的路程若是走陆路还得花上两个月,甚至到了最后还是得换乘水路。 东雨最大的造船厂在惊蛰城,若非岛上有着种种问题,惊蛰城在某一方面可以称得上是一处世外桃源。 到东雨港口的人大多在提起东雨时,都会提到惊蛰城一句,比起东雨的国都珩京来说,惊蛰城在外的名声要更盛一些。 搭上前往东雨的客运船,一路上都没有什么精神的楼洇忽然提了一嘴容家的事情,距今还不到一年的光景,原先富可敌国的容家改头换面,成了他人口袋里的东西,谁人说起容家不是唏嘘一二。 巧的是,她这边提了一句,甲板的另一边也有旅客说起了这容家的事情。 “要怪也只能怪这容家人作恶多端,从上到下,无恶不作。” 巧合中有人接了楼家小姐的话,这让拿着扇子的小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随后,她合上了被打开的扇子,收敛了脸上惯有的笑,转头看向了发出声响的人群。 十几个穿着东雨服饰与几个穿着北阴服饰的人围在了一处,处于中心处的是个穿着东雨服饰的中年男子,他侃侃而谈的模样看上去像是自己亲眼所见。 “容家那老太婆,从前还是那容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想来那可怜的大小姐早早死去,也是这老太婆害的。” 那边的人说的起劲,旁边的人也十分配合地发出围观群众应有的声响,而这边的小姐……西初隐约听见了她发出了轻微的哼声。 “树倒猢狲散。” 以及一句摸不着头脑,咬牙切齿的话。 不知是在说谁。 “听说啊,那大小姐的遗骸是从容老爷子的院子里挖出来的。容家那大小姐出娘胎时便带着一身的病,有能人行至容家看过这大小姐的面相,说:她是十世的善人,今生投胎时遭了些算计,不过下一世定是大富大贵之命。这容家人一听,自然是起了些歪心思,这大小姐一死,他们就将大小姐的魂灵镇压在了容家的宅子中,强压着她的魂灵,也让她无法往生,这可是十世善人的运势,有她庇护着整个容家,这容家可不就节节高升了嘛。”中年男子用着极其夸张的语气说着话,围观的人专心致志地听着他讲话,还不用他吆喝,就配合着气氛提出了应当的问题。 “既是如此,那容家有着这么个招运势的小姐,怎么就倒了呢?” 西初也听着,只是身边小姐的声音离她更近,也听得更清楚一些。 “听风就是雨。” 中年男子一拍手,又是一句:“这说来话可就长了。事情还要往十几年前说起,十几年前,容府招进了一批小丫鬟,这其中,有个小十一,她自小就聪慧,小小年纪哄得那容家的二少爷昏了头,就到了他院里当了个大丫鬟。没多久欸,与她一同进来的小丫头们死了几个,她命好活了下来,转头又被容家老太太看中,便给取了名,唤朱槿。”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朱槿?这不是——” 西初第一时间就看向了身边的楼洇,楼洇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出神错过了她说的话,还是因为她压根就没说话。 她低着头,把玩着一向不离身的扇子,安静沉默的模样就好像刚刚在西初耳边咬牙切齿的人并不是她似的。 那头的中年男子立马点头,指了指接话的人,表示认同,又继续道:“嗨,看来有人知道这朱槿姑娘。没错……朱槿此女,命里带煞,乃天煞孤星命格,她克死了一家,随着家中老仆来到东雨,又克死了老仆,年幼的她便进了这容府。与她一起的那几个小丫鬟,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又活了几个呢?原本这容家也奈她不能,但巧了不是,这容家底下可是压着那大小姐的魂啊。” “开始这大小姐一直压着这煞星命格,不过压了十几年,哪怕是十世的善人也抵挡不住这凶悍的煞星命啊。” 说的是西初熟悉的人,事却是西初陌生的事。 她听了会便知那人只是听了些什么传言,添油加醋就成了今日的话,她不想再听下去了,玩着扇子的楼洇却突然开了口:“说的倒是有那么几分意思,不过……可差了些。” 话落下,自刚刚起便不太对劲的楼洇看向了西初,在西初那稍显讶异的目光中开了口:“想知道?” 西初摇头:“不想。” 楼洇一点都没听她在讲什么,轻哼着转过脸,自顾自地说着:“老老实实与小姐服个软,说一句想,小姐不就什么都告诉你了吗?真是的,这般口是心非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 她说着这种话,没一会儿那些小埋怨又被自己吞了回去,楼洇又笑了起来,哎呀了声,眉眼弯弯的模样,看上去很高兴:“不过小姐我啊,最不爱那些遮遮掩掩之事了,告诉你倒也无妨。” 西初:“……”话都被你说完了。 海上的风微凉,带着些咸咸的腥味。 广袤无垠的海面上偶尔能看见海鸥自远处飞过。 楼洇的声音伴着海上的声音慢慢传入了西初的耳中,边上那些琐碎声响好似都远去了般,成为了楼洇的背景音,在这些陪衬之下,楼洇的声音格外的清晰与陌生。 “那具骸骨,只是一具空壳。” 第288章 楼洇微微闭上眼, 任由海风拂过自己的脸颊,在西初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时,她笑着睁开了眼, 又说:“没有什么魂,没有什么灵,只是一具虚假的壳子, 甚至都算不得上遗骨。” 西初听懂了,又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懂。 楼洇大概很明白该怎么说话能勾起他人的好奇,能让他人问出一句:“……什么意思。” “人死后, 会留下生者可见的尸骨, 亡者可见的魂灵。魂灵并不会立马离开原本的身体,因而总有些心生歹念之人会拿刚死去的人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有很多,楼洇没学过,但见过。 容家人镇压大小姐, 利用她的魂灵来滋养容家的运道便是一种, 见不得人, 只得藏在阴沟里。 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本该被烧毁,但因着老一辈的惜才, 这些东西被命名为禁书,放入了珩京的藏书楼中,不允许任何人翻阅。 有些东西既然存在了,便不会因为一两句不允许就会消失。 优柔寡断的决策注定会带来惨痛的代价。 “但那大小姐,非要说的话,便只是旁人在窑里烧了一块陶瓷出来, 只有形而无神的假人。” 那时被容家人请去的殷家小辈将容家小姐的残骸带回了珩京, 楼洇正巧在殷家,便跟着一起看了一遭被带回来的残骸。 族中的长辈说, 炼制尸骨的人着实歹毒,这十几年过去了,这副残骸上竟无半点魂灵遗留,这大小姐哪里是被什么煞星命格给压制了,这分明就是被耗空了所有,不余半点痕迹。 人是由肉-体与魂灵结合而成的。 有了肉-体,没有魂便是行尸走肉一具。 没有肉-体只有魂,便是世人口中的鬼怪。 世人看不见它们,它们与世人活在一处,却又不像是一处的人。 所谓的生死两界,说到底也只是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区别。 容家小姐的魂灵并不是他人用了阴毒的手段在漫长的岁月中消磨掉的。 自那具躯体死去时,被拘在其中的魂灵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说是人的尸骨对它可能还有些高攀了,那东西非要说的话,大概就只是盛物的器皿。 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其运转的规则。 唯有此事。 唯有此事与常理不符。 “假人?是假人的话,也能拿去镇宅?”西初不太懂,又好像懂了那么一点,楼洇的话拆开来她都明白,假人的意思她懂,陶瓷她懂,但具体呢?西初不懂。 “容家大小姐的尸骨确实是被人用了阴毒的手法葬在了容家底下,也确实是要用她庇护容家一生福运昌荣。不过,一具空壳镇宅,哈哈,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也不知当初是谁做的,连这种假东西都看不透,真是有意思,难怪要去学这种歪门邪道。” “毕竟学不会正经玩意,便只能捣鼓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说白了——便也只是无能者的自以为是。” 楼洇说这话时,满是嘲弄。 西初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楼洇的眸光幽深,虽是带着几分嘲弄的笑意说出的话,可却像是藏着几分森冷。 她和那个整日说着玩笑话的小姐不一样了。 这样子的感觉也仅仅只是一瞬,很快楼洇又对着她笑了起来,与平常一样的无害模样说着事不关己的话语。 “容家这些年的繁荣昌盛,总要说有什么在庇护的话,还得是那天煞孤星的朱槿姑娘,可是她护着容家活到了现在的。” 西初关于过去的记忆,说忘记了倒也没忘记,说记得可也记得不是那么真切,与这件事有关的记忆她只记得那时的长队了,殷家来了人,她们便一同去了山上……那日……那日的朱槿去了别的地方,她想跟上去,但被拦住了,之后便待在了那里,看着棺木被人打开。 她想着,精神有些恍惚,便问了句:“……为什么这么说。” “小姐我曾见过她,她命好,称不上什么天煞孤星。” 西初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在破庙里对她说我没有家了的少女,那个在她眼里一直都是很厉害的人,那个从来都是笑着面对着所有的一切的人对着西初说出了那样的话。 “……命好的人?”西初只觉得这话听上去有些嘲讽,若朱槿命好的话,怎会有着那样的过去,若她命好的话,她这一生便在父母的呵护之下成长,而不是小小年纪入了容府,成长为旁人口中的朱槿姑娘。 “你在质疑小姐?” 西初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觉得我们眼里的好不太一样。” 楼洇没有笑,她没有说着那些什么小姐觉得,小姐不喜欢,她的语气近乎冷漠:“人要拥有什么,就要失去什么。” “她如今得到了什么,便该失去与之同样价值的东西,她失去了什么,便也该得到同样价值的东西。” 那个人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这从生来起,便是她的命。 正如楼洇一般。 自她生来,便被人判了死刑。 “什么都有的人,是活不长久的。” 西初没有讲话。 这种话题让她觉得难以呼吸,明明身处无边际的海上,明明是她能够感到最自在的地方,可她却觉得有一只手紧紧地掐住了她的脖颈,让她喘不过气来,只能偶尔呼吸上一口,然后继续挣扎着。 好一会儿,西初才打破了这份沉寂。 “我不喜欢这种话。” 西初不喜欢,什么命中注定,什么因为她得到了很多所以就要失去很多,可是她、她们得到了什么呢?西初只看到了她们在失去,失去很多很多,失去疼爱自己的亲人,失去自由,失去生命,最后被囚在这个世界,连一声呼救都无法宣之于口。 如果人为了得到什么东西就注定要失去其他东西的话。 那么西初呢? 一直一直不断地活过来,拥有着近乎无限性命的她,为什么没有付出应当的代价呢? 不是说生命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存在吗? 还有什么代价能比得过生命贵重呢? 那么,她又为什么能一次又一次地得到新生的机会呢? “那便不说了。”楼洇说着。 她的模样轻松,看不出几分的异常。 西初觉得不对,她应当更执拗一些,与她辩驳着,继续着她那让自己不喜欢的发言。 但……那又怎么样呢? 楼洇继续说下去又怎么样? 西初除了反驳这些话又能做到什么? 西初什么都做不到。 西初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的事情在她面前发生,她无法解决,无法摆脱,只得看着那些事情尘埃落定。 而她大可从痛苦之中一走了之,再度醒来,过去的那些事又与她无关了。 她又会变成另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 她忍不住心里的那份不甘,忍不住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那些痛楚。 她双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袖,低着头又不敢去看轮椅上的人。 西初知道自己这样子不太好,分明是她的情绪作祟,却要压着一个一无所知的人质问着。 “你的人生,自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你往后要失去什么,要得到什么也都是注定好了的存在,便不会觉得心有不甘吗?” 好似有人往平静的海面丢下了一颗石子,西初看见层层的波纹荡漾开来,处于中心处的人朝着她投来了凉薄的目光。 西初看见她的嘴角微微弯起,不离身的扇子被她打开又合上,她垂下眸,低声道:“……自是不甘的。” 她竭力笑着,像是将一张温柔的假面给戴到了脸上,努力地去释放着旁人所喜的亲和,让自己变得与他人口中的平易近人一般无二。 “小姐我已经得到了很多,所以小姐我足以坦然微笑着送别着我应当失去的所有,小姐我对自己这一生很满意。” 西初动了动唇瓣,目光相交之时,轮椅上的小姐卸下了假面,她再一次地说出许久以前就曾说过的话,那不被西初放到心上的话,“可小姐我啊,再怎么天纵奇才,非常人能比,也只是一个拥有着短暂寿数的凡人,又怎能如圣人一般,说上一句小姐我心甘情愿,因为那便是小姐的命,所以小姐我无怨无悔呢?” “楼洇。”西初轻喊着她的名字,这是自认识以来,西初第一次喊她的姓名,很奇怪的感觉。 要想和一个人建立关系,那么便要从姓名开始,所以一开始她们互通了姓名。 她知道了整日笑得漫不经心的小姐叫做楼洇,是个东雨人,来北阴是有着自己的工作。 楼洇说自己什么都知道,于是对着什么事情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她什么都知道,因而总是能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去评论,所有的事情于她而言就仅仅只是乐子。 她们相处的时间不久,但也不算短。 她知道她身边的那个丫鬟叫做七窍,她和她都会喊着七窍的名字,因为只有那样子,她们想要找的人才会回头应她们一声。 但她没有喊过楼洇的姓名,楼洇也没有喊过她一次。 西初觉得楼洇这个人好奇怪啊,好奇怪啊,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奇怪呢? 奇怪到西初觉得心里很难过。 “你想要什么呢?” “你又想要什么呢?” 轮椅上的小姐反问着她。 第289章 “你又想要什么呢?” 轮椅上的小姐盯着她, 问出了这么一句话,那像是不想回答西初的问题才会顺着这句话丢出来的问话让西初沉默了一下。 仅仅一下。 她低头看向那位小姐,那位让人看不懂猜不透的奇怪小姐。 “说出来就会实现吗?” “不会。”对方没有任何犹豫丢出了这个回答。 那双十分肯定的眸子, 在短暂的一瞬后,闪过一丝的懊恼,轮椅上的小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她鼓起了自己的腮帮子,许是恼怒,许是赌气。 西初听出了一点她有别于平常的异样的情绪。 “小姐也不会告诉你小姐想要什么的。” 她这么说着。 然后唤来了七窍推着她回了船舱。 应该是在生气吧?西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不禁想着。 楼洇是个很容易逗弄的人。顺着她的意会露出很开心的表情来, 不顺着她的意便会如平常人一样生气恼怒发脾气。 像是个小孩子。 不至于让他人太过生气的小孩子脾气。 只是……西初看向了那些因为靠近东雨而热烈讨论着东雨轶事的船客,许多人不知全貌,道听途说来了一些便添油加醋将其传出,每每说起都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 这便是人。 西初也是其中一人。 不知所谓、一意孤行的, “人”。 在海上的日子并不安稳。 倒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 与她一同登船的楼家小姐本身就是一件事。 第一日还看不出, 第二日的楼洇软趴趴地瘫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 浑身乏力,一看去像是什么重病人士。 西初好意问候了一句。 病怏怏的小姐委屈地瞪了她一眼后,在轮椅上闭上了眼,表示不想搭理西初。 幸好她身边的七窍不是这种别扭性子,拉了拉西初的袖子,示意她走开一些, 然后小声与西初说着:“小姐她晕船。” “……东雨人晕船?” 这是一件会让人觉得神奇的事情。西初讶异地扫向了精神头并不是很好的楼洇。 在西初惊讶的目光之中, 无力坐在轮椅上的楼洇睁开了眼,她投过来的目光中似乎是在抗议着西初的这句话。 西初清咳了一声, 将这件事略了过去。 晕船的楼洇比起平时的楼洇要更好相处一些,她的话变得很少,西初与她待在同一个空间时都没听她说过超过十根指头的话。 不过,好一些并不代表全部时间都很好相处。 西初坐在房中看书时,昏睡中的小姐醒过来会喊上一句:“我想喝水。” 西初听到声音第一时间就放下了书,给她倒了杯水送到了她的嘴边,只是这位病弱的小姐口都不张一下,避开了西初递过去的水杯,又说:“冷的。” 微微皱起的眉头好似在嫌弃着什么。 “我去给你温一下。”西初好脾气地说着,转头就拿着水壶出了房,过了一会儿后拿着热水回来又给楼洇放到温后才把水喂给楼洇。 西初又回到了桌边,刚拿起书,床上的楼洇又喊着:“小姐饿了。” 西初放下书,与她说去给她拿吃的,转头便去了厨房。楼洇晕船应该吃不下什么东西,西初便让厨房的人给她熬了粥。 端着热粥回来的西初才给她舀了一碗粥起来,楼洇便皱着眉头说闻着犯恶心,不想吃。 西初无言,放下粥,问她想吃什么。 楼洇说:“什么都不想吃。” 行吧,不想吃就不想吃。 西初起身将粥放远一点,免得楼洇又说闻到味恶心,她刚走没两步,身后又传来了楼洇柔弱的声音:“小姐饿了。” 西初问:“那你想吃什么?” 楼洇也不说话,委屈巴巴地看着西初,好一会儿才说:“小姐不喜欢海鲜粥。” 西初,“……” “除了它什么都可以是吗?” 楼洇不说话了,西初看过去时才发现楼洇闭上了眼。 又睡着了。 她想着。 楼洇睡下没多久,七窍就回来了,西初与七窍说了楼洇的情况后,七窍又走了出去。 她去帮楼洇准备吃的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种情况,七窍准备的食物,楼洇有时候会吃,有时候一口都不见,短短几日楼洇的脸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楼洇爱折腾,西初在房中守着她看书的时候,她偶尔会问上一句西初在看什么,西初告诉了她书名后,楼洇会露出微妙的笑来,“诶——你居然看这种东西啊。” 那样古怪的语气就好像西初看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明明她手上拿着的是一本普通到不行的东雨野史。 而且还是从楼洇带着的书里头翻出来的,当然了,是七窍找给她看的。 “北阴人最关心的难道不是南雪的国家大事吗?” “北阴人为什么要关心南雪大事?谁告诉你我是北阴人的?” 楼洇没接这话,她趴在床上,单手翻着七窍出去前给她放在床边的书,又问:“东雨的故事,好看吗?” 西初没看她,瞥了眼自己正在看的这本书的一段,因着楼洇搭话,她也没能将内容看进去,“这种还分好看和不好看吗?” “自然,若是不好看又为何要看?”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西初没理她,翻了一页,听见一些声响,西初合上书,转头看过去,楼洇下了床,正好走到了她的面前。 似乎是被自己吓到了,楼洇站在原地久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你好了?”西初问着。 楼洇拉开西初旁边的凳子,乖乖坐在凳子上然后冲着西初摇了摇头,“没有好。”她指了指被西初合上的书,“你怎么不看了?” 她过于反常的行为让西初生出了几分不明的情绪,西初警惕地放下了书,回答着:“不想看了。” “那小姐要看。” 楼洇的手伸了出来,十分自然地向西初索要着。 书到了楼洇的手中,她并未从第一页看起,而是随意翻开,停在了某一页。 一点都不像是想要看书的人。 她想做什么?西初的心里头不禁生出了这样的疑问。 楼洇好似真的在看书,她低着头,一页一页将书页翻了过去,阅读的速度不快不慢,西初看了她好一会儿,楼洇都不曾将目光从书上移开。 过于反常的行为让西初稍稍疑惑了一下,她单手支着自己的下颚,看向楼洇的目光中满是不解的好奇。 那本书是开国皇帝的传记,说的是开国皇帝,实则是现在坐在东雨皇宫中的皇帝,书中写的并不是最开始的那位皇帝,而是这几代的皇帝。 就西初看到的部分里,书中对于皇帝的评价不高,甚至是在批判着历代皇帝。 这种书怎么着也不是能够流通在市面上的,毕竟皇帝再怎么样,写了一本书去骂他,也不可能当作不存在的。 也不知道楼洇是怎么得到这本书的。 楼洇在看的那本书翻到了尾页,她的手指无意地摩挲着书本的边角。 “你知道吗?东雨如今的皇帝,据说便是开国皇帝。” “有人说皇帝不放心一手建立起来的东雨,便世世醒来,登上帝位,为了让东雨始终保持着他记忆中的模样。” “也有人说……” “很重要吗?”西初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楼洇的手指一顿,酝酿的情绪被打断,这让楼洇平白生出一股不明的异样情愫,她保持着原先的动作好一会儿,方才抬眼看向不识趣的西初。 眸中的少女摆出了一副疏离冷漠的模样,她对于楼洇所要说的事情全都不好奇,不论是一开始的,亦或是现在——她对所有的事情都不好奇。 楼洇不喜这般。 为何不好奇?为何不想知晓? 她遇见过的人都很想知道一些事情,一些他们无法得知却仍想知晓的事情。 于是,楼洇推开了掌下的那本书,她说着:“不重要。不过……小姐想说。” 那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对于许多人来说,那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 不过,你在那许多人之中吗?楼洇忽然笑了起来,投向西初的目光中透着几分的玩味,她又说:“既然来了东雨,有些事便该知道不是吗?” 西初浑然不觉,“那不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吗?” “是吗?”楼洇依旧笑着,她并未否认西初的这番话,在轻声低喃之间,楼洇又说:“有些话小姐只说一次。” “既然你不想听,小姐我也不是那般不识趣的人,下一次你若是想知道,便是求着小姐,小姐也不会与你说的。” 她依旧是用着轻松的语气说着这些话,与平常相似,又与平常不同。 唯一能听出的便是——她又生气了。 西初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这位看上去明显还很不舒服的小姐憋着一口气,因为西初的不识趣正说着一些气话。 西初想了想,“我不会求你的。” 脸色苍白的小姐鼓起了腮帮子,她拍着桌子站起来,大声道:“过分!” “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在小姐与你说出这样的话时,你应当急切地拉住小姐的手,恳求着小姐告诉你才对!” 西初仰头问她:“你平日很喜欢看折子戏吗?” “……小姐才不爱看那些。” 西初又问:“那为何你整日都爱看别人做那些折子戏中才有的行为?” 气恼中的小姐并不想回答这样子的问题,因而她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小姐困了!” “那您睡觉?” 楼洇瞪着自己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冒出一句:“……小姐生气了!” 西初点点头,敷衍应着:“睡吧,睡醒了便好了。” 第290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 楼洇都没有主动和西初说过话,只要两人的目光一对上,矜贵的小姐就会冷哼一声, 继而扭过头。 而后七窍就会上前小声与西初解释着小姐的举动是因为什么,借口很多,反正没有一个是因为对西初有意见。 船只在楼洇的别扭中靠了岸。 船上的人收拾好了行李依次下船, 楼洇与西初落在了后头。 “你接下来想去哪里?”几天都不怎么和西初说话的人这么问着。 西初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不仅是因为楼洇的搭话,还有楼洇话中的内容。楼洇一开始给她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将西初留在自己身边这件事, 是西初怎么都能看得出的暗藏心思。 而现在,楼洇居然问她想去哪里,这很奇怪。 按照楼洇这个人的行为举止,不应当是一下了船就决定好了西初接下来的方向吗? 西初没讲话, 与她说话的楼洇又说:“如果你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来小姐家做客。” 西初抿唇笑了下, 她刚刚想太多了, 只是问一句又不代表会他人会怎般行事,于是她说着:“你看上去不像是在问我。” 楼洇笑笑, 话说的直白:“自然是有目的啊,不然谁会费这么大劲把你哄到东雨来,小姐我又不是好心的地主老爷。” “要是我不答应呢?” 楼洇稍稍疑惑了下,奇怪于西初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她并没有藏着掩着,很是坦率地告知了西初自己会做些什么:“自然是绑也要将你绑回去啊。” “不过那个时候, 你于小姐而言就不是客了, 小姐可不会再礼貌待你。”楼洇的眼中带着明显的笑,浮于表面, 深不见底。 西初有时觉得她像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瞧着凶又让人觉得没有几分威胁。有时又觉得楼洇这个人身上像是堆满了层层的秘密,需要等着旁人一层层揭下。 说着古怪的话,做着古怪的事,而这些事好似都在绕着西初。 楼洇是有目的的,楼洇自己也承认了,只是那个目的是什么呢? 西初又看她,漂亮的小姐依旧在笑着,她一点都不担心西初会给出什么样的答复,只是打开了手中的折扇,轻轻扇着风。西初看了一会儿,目光又转到了在楼洇身后的七窍身上,此时的七窍很安静,不似之前还会开口插上几句话。 “那还是做客吧。”她回答着。 楼家在珩京,不过作为最符合外界流传的东雨人,在东雨各地都有着楼家分家,就好像是以前故事里常常会看到的什么帮派,然后他们会有什么分舵。 楼家也分很多个。 珩京楼家是本家,双暑楼家是分家,此外还有什么霜降楼家,谷雨楼家……他们全是楼家的分支,一个嫡几个庶。 楼洇便是这唯一的嫡系。 她们离了码头后,七窍便去租了一辆马车,车夫一听是要去往楼家,连连看了七窍好几眼,等他与七窍一同过来了,他一见坐在轮椅上的楼洇立马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色,连忙低下了头颅,小心向着七窍打听着:“这可是……楼家小姐?” 七窍没说话,这一行为在车夫眼中便成了默认,他的态度毕恭毕敬的,没有一点怠慢。 车夫说的再怎么小声,西初还是听见了他的那句话,难免因着那句话去看了楼洇一眼,楼洇似有所感,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抬起了头,对上了西初的目光。 楼洇的折扇抵着自己的下颚,在西初望过去的目光中,粲然一笑。 上了马车,在马匹缓慢走动起来时,楼洇忽然说:“楼家过去虽不如殷家阳家有名,可自打我降生后,这两家如今已不如楼家,世人如今提起慰灵,寻灵求安之事想到的都是楼家。” 她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说话时眸中始终带着一丝笑:“世人或许不知何为慰灵一脉,却知楼家小姐。” 楼洇说了很多,但西初想她最想说的是最后一句。 楼洇说的是自己。 车夫口中的楼家小姐,有资格称得上楼家小姐的只有楼洇。 西初盯着楼洇看了好一会儿,她寻思自己已经相当了解这位楼家小姐了,只是再怎么了解,每每楼洇说话西初依旧会觉得惊讶。 “你知道私塾里的孩子都是怎样的吗?他们每每被先生夸奖了之后见了人总要说自己被夸奖了。” 以为会得到什么赞誉的楼洇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西初感觉空气好似都凝滞了下,喜好将自称挂在嘴边的小姐合起了折扇,似是不耐地扭过了头。 过了一会儿,西初方听到来自她的一声轻哼,“……哼。” 小孩子。 喜欢炫耀的小孩子。 双暑城楼家并不大,没有过去容家那站在门外都看不见边的院墙,它有多大,西初一眼就可以看到底。 是一座三进的宅院,牌匾上挂着楼宅二字,门外也无人穿着甲胄看守着,只摆了两个石狮子。与附近的其他宅院不同的是,楼家的宅院挂了许多做白事的东西。 府中有人去世了,她们来的不是时候。 西初正这么想着,那道闭着的楼家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来,入目的是上了些年纪的中年男子,以及他身边看上去像是他儿子的青年。 只是青年行于前头,中年反倒尾随其后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看着不像是父子。 他人二人在门口说了些话,后头还有好些人跟着。 转眼间,青年出了门,他似无意地扫了眼驻足在此的西初一行人后收回了目光,在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后,青年猛地停下了脚步,他再一次回头,然后快步朝着西初一行人走来。 他来势汹汹,好似寻仇。 “楼洇?” 他在楼洇的面前停下,离着楼洇还有三步的距离。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楼洇一番,楼洇坐在轮椅上,散漫地玩弄着自己手中的折扇,哪怕青年喊了她几声,楼洇都不曾抬眼看他。 青年又气又恼:“你可知家中人寻了你三月,你不发一言便离家出走,你真以为自己能耐大了?” “既是觉得自己是该死在外头的命,如今怎么又回来了?” 楼洇侧目看向七窍,吩咐着:“走吧。” 主仆二人像是瞧不见青年似的,从他身边走过,半个眼神都懒得给。 青年上前,拦下了楼洇的去向,他又喊:“楼洇。” “呀,是堂兄啊。”楼洇的扇半遮着脸,她好似才刚看见青年,露出了个夸张的表情来,随后又十分无辜地解释着:“我还以为是什么阿猫阿狗在叫唤呢。” 西初跟上前的脚步因为楼洇的这句话僵住,她悄悄去看楼洇,楼洇露出个算不得友善的笑,“没想到是堂兄你在叫啊。” “楼洇你——” “哎哟,我前些日子还见过白露楼家那老头子,他还在与我炫耀说之前小姐去他们那里了,没想到今日小姐便来我双暑楼家了,这下我可得好好同他炫耀几分。” 中年男子突然加入了门口这一场混乱之中,他很是热情地贴了上来,完全无视掉了一边的青年,摆低了姿势,将楼洇迎了进去。 楼洇看他,但是并不说话。 中年男子被她这一眼看的心里发虚,一改刚刚的欢喜模样:“小姐这次来双暑城,可是双暑城有何不妥?我昨日刚看过这城中,应当也没有什么……” 她们被中年男子一路护送着进了楼家,原先要离去的青年也跟在了她们的后头一同走了进来。 “七窍,你们先回去。”楼洇忽然吩咐着,七窍领了命,拉了拉西初的衣袖让西初与她一起走。 走的是与楼洇完全不同的方向。 七窍对这里很熟悉,也不需要这个宅邸里的人来带路,拐了两道弯后就推开了一间房。 开了门,屋里头的模样尽收眼底,七窍看了一会儿,让西初在这里等她一下,自己转头就出去了。 西初看着她出去,有点懵,但也只能按照她的话乖乖在屋里头等着。 屋子里的摆设精致,她摸了下桌子,手指干干净净的,看得出来经常有人来这里打扫。 等屋里头等了一会儿后,七窍提着一桶水拿着抹布回来了。 她将抹布打湿,开始收拾这间已经很干净了的屋子。 西初不免疑惑,问了一下,七窍回答着:“看着自是干净,不过有时候难免会有看不见的脏东西。” 她这么说,西初就想起了被北阴的那日,也就没有再对七窍的行为多加评判。 “我来帮你吧。” 七窍连忙摆手,拒绝着西初,“不行不行,这是奴婢的活,你是小姐的客人,不能让客人动手。” “可之前我也帮着你照顾你家小姐了,跟你一样。”见七窍露出迟疑的神色,西初又说:“我也不想看你一个人干活。” 七窍还是没同意,西初只得将楼洇搬了出来。 提到楼洇,七窍这才给西初拿了块抹布,只是西初每抹一个地方,七窍总会偷偷再重复抹上一遍。 为了不让西初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她还会故意和西初说着楼家的事情,说的最多的还是楼洇。 “每个楼家都会有这么一间屋子。” “小姐不是楼家的客,小姐是主。” “不管是本家,还是分家,都得以小姐马首是瞻。没有小姐便不会有楼家,楼家在小姐出生前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家族,楼家是靠着小姐的名声起来的。” “过去慰灵一脉是以殷家、阳家两家为尊,楼家只是殷家的姻亲,有了这么一个关系,才慢慢起来的,不过那时的楼家也只是殷家的依附品。” 西初抱着一个花瓶擦的认真,听见这些东西,她忽然停下手,不解地问着:“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她一抬头,七窍猛地收起自己的抹布,假装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自己的脸,想着要说什么话来糊弄过去,目光一落到西初那张茫然的脸上,七窍清了清自己的喉咙,说着:“若是让你一无所知地待在楼家的话,怕是会不安吧。” 西初一愣。 七窍已经转过身开始擦起另一边的桌子了。 她的声音还在继续,软软糯糯的,像是在讲什么故事。 “刚刚你见到的那个人,是小姐的堂兄,楼洚。洚少爷在小姐出生以前,是被族中人捧着的,那时候洚少爷才是族中要培养的下一代,后来小姐出生了,洚少爷就算不得是什么天才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90-300 第291章 她们将整个屋子都重新打扫了一遍, 也不见楼洇回来。 七窍提着水桶带着西初一起出了房门,把打扫工具放回杂物房后,西初则和七窍去了厨房。 这个时间点厨房热闹的厉害, 掌勺的大厨忙活着,不时还有端菜的侍女进进出出的。 她们提着食盒回到屋里头时,楼洇还没有回来, 七窍打开食盒,将她拜托大厨做好的饭菜一一摆在桌上,然后又放了两副碗筷。 “小姐今日不回来了的, 我们吃饭吧。” 西初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她还以为这些东西是给楼洇准备的,没想到居然不是,“她不回来了?” “嗯,小姐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七窍答着话, 给西初盛了碗汤放在她面前, 又说:“小姐在本家里每日只要接待那些寻上门的贵客, 替他们答疑解惑便好。不过出了本家,就不一样了, 小姐要做很多事情,晚点要与圆老爷一起去检查城中的四灵阵。” 西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双手握着盛满了热汤的碗,等着七窍的下一句话,半天都没听到七窍的后话,一抬头看过去, 七窍正喝着汤, 露出了个大满足的笑容来。 一点都没有要继续说什么的意思。 西初默默捧起碗,吹拂着上边的热气, 慢慢喝下。 喝过了汤,七窍又给西初盛了饭,没一会儿就把西初的碗堆得跟小山似的,“多吃些,小姐说你一定是什么超级厉害的高人,但我总觉得你看上去肩不能扛的,多吃些多吃些。” 西初无言,只得按照七窍的话努力吃着饭。 她半碗饭下肚,七窍已经开始在吃第二碗了。 对比一下两人的饭量,西初加快了下自己扒饭的速度,但七窍的饭量着实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西初眼睁睁看着她第三碗第四碗下肚,都还没有露出已经饱了的表情。 “双暑楼家的伙食真好。”在西初的震惊之中,努力吃着饭的七窍只是抽了个空说了一句,然后又继续对着自己面前的食物进攻。 七窍还在吃,西初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停筷了。 她吃饱了,但是不好意思说。 于是西初只能捏着筷子假装自己还在吃,迂回打听着刚刚七窍始终没有说的后续。 “四灵阵是什么?” 这似乎是个难回答的问题,一直干饭的七窍放下了碗,她十分困难地思索了一番,最后干巴巴地憋出了一句:“就是那个四灵阵。” “哪个?” 七窍没有没有她家小姐会讲故事,换作楼洇的话,这个时候已经十分得意地扬起了下巴,展开了手中的折扇,得意洋洋地说:好吧,既然你那么想知道的话,小姐告诉你也无妨。 西初完全能猜到楼洇会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 “那个,你知道那个回魂夜吗?” 有点耳熟,西初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七窍顿时就跟放下了心头大石般,她又开始地捧起了自己的饭碗,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着:“就是那个,让亡魂在平时的日子里不会乱跑的东西,小姐说东雨这片土地下埋葬了太多冤魂,如果不用办法镇压住的话,总有一天海水会淹没东雨。” “东雨人之所以能够一直享受安宁,是因为没有人有能力在推翻了东雨皇室以及慰灵一脉后能够压住在这底下不知存在千年百年的无尽怨魂。” 这是西初第一次听到这样子的解释,过去旁人说起东雨之所以会是中立国时,是因为忌惮东雨人能够推演未来的能力,没有人会愿意得罪这样子的人,所以其他人打得再怎么火热,都不会将战事波及到东雨。 “小姐说,北阴本来会是下一个东雨的,但是我们去到那里的时候,小姐说——”七窍放下了碗,她神情一凛,单手捏着一把无形的扇,假模假样地扇着风,用着楼洇的语气说着:“这北阴人还真有趣,再怎么干净的地方也会滋生-欲-望,小姑娘心怀北阴除了这些邪祟,但……呵呵,真有趣,只可惜小姐我怕是看不见那一日了。” 七窍学的有模有样的,怕不是去了楼洇专业技术学校进修过。 西初瞳孔震惊,下一秒七窍又端起了碗。 西初在她一顿几个楼洇和她的胃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装满中反复横跳。 最后只得干巴巴挤出一个笑来。 怎么结束的话题,西初已经忘记了,等她跟着七窍一起把食盒送回厨房,去到澡堂泡澡时西初才从恍惚中清醒。 她将脑袋埋在水中好一会儿,热气使得脑袋发胀让她不得不冒出头来后,西初借着这氤氲的水汽问着:“之前怎么都没看见你吃这么多呀?” 西初其实问的不太好意思,不过七窍却没有在意西初所在意的那些弯弯绕绕,“因为小姐说难吃就少吃,好吃就多吃。” “双暑楼家的饭菜特别好吃!所以就要多吃一些!” 那已经不是一些了吧?西初默默想着。 她们泡完澡,楼洇还没回来。 七窍就撵着西初去睡觉,西初觉得这种行为不太好,被七窍赶上侧厅床榻时,她还捏着被子的一角反复询问着:“不用等你家小姐回来吗?” “小姐不喜欢。小姐不在的时候,该吃吃,该睡睡。” “小姐喜欢看见精神十足的七窍,不喜欢无精打采时时瞌睡的七窍,所以在小姐不在的时候不要苛待自己。” 西初只得乖乖躺下,心里难免升起了这对主仆从上到下都奇怪的心思。 楼洇已经很奇怪了,服侍楼洇的七窍同样奇怪。 西初在夜里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是一头雾水的,什么乱七八糟大杂烩,一会儿她在无人的床榻上喝着汤药,一会儿她被丢进了火场中,灼热才刚起,下一秒她置身于深海之中,窒息的痛苦几乎将她淹没。 然后她被推出了深海,浑身阵阵刺痛,看不见脸的人拿着把利刃蹲在她的身边,西初看见了他脚边的盘子,盘子里装着的是一片又一片的鱼肉。 这好似是一个混乱的噩梦。 在无数的惊恐之中,西初听见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在说:“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那是好似来自无尽炼狱,令人绝望又痛苦的声音。 西初就在那一声声的诅咒之中惊醒了过来。 此时外头的天还是黑的,她在无边的黑暗中轻轻压着心口喘息着,隐隐约约听见了屋中的另一道呼吸声,那是睡在另一张床上的七窍的声音。 西初掀开身上的被子,穿上鞋,小心走了出去。 外边的月色正好,上弦月挂在天际,隐约能听到外头打更人的声音,四更天了。 夜风有些冷,西初搓了下自己的胳膊正要回屋,忽的看见廊道里有道轮椅的影子,她又停下了脚步,等着那道影子走出来。 银白的月光照亮了黑暗中的来客,出现在西初面前的是消失了一天的楼洇。 她打着哈欠,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出现在了西初的面前。 看见西初她反而被惊了一跳,“你怎么还醒着?” 西初不想回答她是因为做了噩梦,因而反客为主,询问着:“你怎么才回来?” 她这么一问,楼洇立马顺杆子往上爬,楼洇委屈巴巴地说着:“小姐好累,小姐也不想的。” 图文并茂,格外动容。 西初表示怜爱。 “你都不知道那个老头都对小姐做了什么,明明一开始还很奉承小姐的,但就是拉着小姐跑了一晚上的城墙,小姐好累哦,平时维护不到位,出了事就要小姐帮忙——小姐也是一个只有两只手一个嘴巴的凡人啊。” 西初是不太知道,但西初听出来了。 她确实很委屈。 “小姐还没有吃饭,七窍那个丫头,一定背着小姐吃了好多好多好多吧!” 西初略感惊奇,七窍口中的小姐分明是楼家的食物链顶层,顶层连口饭都吃不上也太奇怪了吧?她不禁问了句:“他们连口饭都不给你吃吗?” “我就知道,讨厌——”楼洇愤然,“小姐不想吃,小姐吃不下。” “我听七窍说双暑城的四灵阵,你今天就是去忙这个了吗?” “她还与你说了什么?” 西初摇了摇头。 楼洇却好似窥见了什么,她哼哼两声,带着无尽的得意,“你只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小姐的好来。” “现在知道小姐平日里对你有多好了吧?还整日让小姐闭嘴,多少人想听小姐我说上那么一两句都得抱着珍奇之物到小姐面前,你可倒好……”楼洇好似被打开了封印许久的话匣子,言语里全是对西初的抱怨以及对自己的吹嘘。 西初很想当着她的面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在她将有动作前,一直说个不停的小姐像是突然学会了读人脸色,她很是突兀地清了下嗓 ,咳了两声。 “你怎么还没睡?” 问题回到了最开始。 “认床,睡不着。”西初不想告诉她自己做了噩梦,那样子说的话就好像自己是在寻求什么安慰,楼洇和她并不熟,西初没和她到那种做了噩梦可以在楼洇身边哭着求安慰的关系。 因而出口的便是一句极其容易被拆穿的谎话。 楼洇弯了弯眉眼,朝着西初伸出了手,“睡不着啊,那正好,小姐带你去看点好东西。” 第292章 楼洇说的好东西, 指的是初升的旭日以及那沾满了霞光的云彩。 看日出这种东西,确实可以算得上是一件让人感觉心灵都被洗涤了一番的事情。 西初很少,不, 应当说她从未刻意去看过日出。 每日便是天亮了,她醒了,天黑了, 她睡了。 如此简单的一件事而已。 “旭日初升,是一日的开始。” “小姐能见到今日的太阳,便是代表小姐今日又多活了一日。” 楼洇这么说着。 楼洇很喜欢说这些事情, 关于生与死的话题, 西初想了想,决定看在日出的份上理她一下:“我以前也想过,我想努力活着。” 这是实话。 在过去的每一次醒来后,西初都没想过早点去死, 她想活着, 想努力活到正常死去, 不想一次次死亡后又重新开始面对死亡。 以前这个字眼着实有些暧昧,楼洇问了句:“现在便不想努力活着了吗?” 西初笑, 她没有回答。 楼洇也没不依不饶,她拉了拉西初的袖子,指向了城中,“不过今日小姐想让你看的可不是日出。” 西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不知是海水上涨,还是双暑城下沉,海水没过码头, 城中各处都被水给覆没, 像是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大雨,城中的排水系统瘫痪, 整个城镇积起的水无处可去,便只能停留在这里。 巡逻的守卫踩过带着水的地面,流入城中的水已过脚踝。 西初讶异地回头,却只听到楼洇说:“今日是回魂夜。” 这和城里头的情况有什么关系吗?西初以前也听过这个日子,死去的人会在这一天回来,所以人们会在这一天祭祀亡者。 “各地对它的说法皆不一样。” “你听说过东雨的传说吗?” 西初犹豫着点了点头,楼洇笑了起来,给她讲了一个过去不曾听到过的传说。 东雨环水,曾经东雨与其他三国一样是陆地上的国家。那时这个世界有着神明之流的存在,东雨便是这么一个被神明眷顾的国家。 那一天神打了个盹。 起因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在那个时候有着侍奉神明的人,有两名少女在同一时间进入了神殿,她们都是侍奉神明的人,其中有一个人得到了比另一个人要多一些的关爱。而另一个人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她嫉恨着那个人,深深的嫉妒将她淹没,于是在神明没有注视的那一天,她诅咒了那个人。 那个人自云巅跌落,过往的光辉皆不在,人人唾弃她,厌恶她,她不再是深受喜爱的人,而是谁都可以肆意欺辱的蝼蚁。 在她既定的命运中,她这一生荣华加身,闭眼时也是万人落泪。 可她的命运发生了改变,被诅咒的一生取代了她的命运,在她临死之际,她也立下了诅咒。 楼洇的声音忽然变得轻盈,西初侧目看去,身旁的楼洇好似被晨光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离西初好近,又好远。 “她说——” 她伸出手,虚虚抓住了无形的光雾,朝阳照进了她的眼瞳,西初跟着看到了她眼中的世界。 那是漆黑的,被无形黑暗笼罩了的世界。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西初忽然想起了那个梦。 在挣扎醒来前,她好像也听到了这样的话。 梦中人,她没看清。 “她死前的怨憎化作了无形的诅咒附在了那个人身上,而后,这个国家开始崩坏。” 楼洇转过了脸,她的那双与西初所见截然不同的眼落到了西初的身上。 西初没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刚刚所见的景象,那好似只是她的错觉,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的错觉。 所有人只要遇到一点不如意之事便会开始诅咒旁人,因为就算诅咒了他人自身也无需付出任何代价,这个国家在神明打盹的时间里被无尽的欲-望淹没,所有人都变成了诅咒的怪物。 当神明醒来时,这个王国的礼乐崩坏。 名为诅咒的怪物吞噬了祂的子民。 神明降下了惩罚,诅咒被压在了东雨之下,而曾经立下诅咒的人付出了迟来的代价。 “被丑陋的欲-望占据了心灵的人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于是她们诅咒了神明。” “我诅咒你。”楼洇又念了一遍,她说的极轻极轻,微微闭上双眼的楼洇好似在缅怀着什么,她又低声复述了一遍:“我诅咒你。” “生生世世诅咒你。” 那是个乱糟糟的梦。 乱七八糟到,她以为现在在自己面前说着这些话的楼洇也是梦中虚构出来的假象。 毕竟,在楼洇的口中,东雨之下镇压着无数的诅咒,他们这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些诅咒不外泄。而一开始楼洇和她说过的是魂灵,然后现在魂灵变成了诅咒。 西初不禁伸出手,楼洇还在说着絮絮叨叨的话:“很好笑吧?你很难去想象为什么过去的人能够这么的……” 她的手落在了楼洇的脸上,楼洇的声音消去,眸中的嘲弄换作了意外,在她将要再度开口时,西初捏住了楼洇的脸。 意外变作了震惊。 楼洇惊恐地瞪着西初,吐出几个字来:“你干嘛!” 西初没松手,楼洇也没打掉她的手,于是西初又捏了两下,楼洇没喊痛,西初指腹的触感又很真实。 西初皱起了眉头,以不太肯定的语气说着:“……确认一下你是真是假?” 这下楼洇打掉了她的手。 楼洇还想生气地再说些什么,但她看着西初的脸,最后也只是丢下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冷哼。 西初知道自己动手不对,于是低头认错,十分诚恳说着对不起。 在她的道歉下,楼洇走近一步,她木着脸,双手掐住了西初的双颊,然后捏了又捏。 西初的脸在她的折腾下变了又变,那张平时就用着一副冷淡模样示人的脸此时此刻在她的手下变作了比较滑稽的表情。 楼洇也没太过火,在西初允许她踩着西初那点小小的愧疚胡作非为即将消失殆尽前,她松开了手,并且用着相当大度的语气说着:“好了,小姐原谅你对小姐的心怀不轨了。” “没有心怀不轨。”西初揉着自己的脸颊辩解着。 楼洇同时看了过来:“嗯?” 西初与她对视一眼,改了口:“我有罪。” 太阳升起后,她们便往着城楼下走去,脚踩上淹了水的地面时西初感觉到了一丝不自然感,水中好像有什么阻碍着她移动,抬脚的步子变得笨重起来。 楼洇在此时握住了她的手,脚上的笨重感消失不见,只剩下她踩在水上的声响,前后响起。 “每个地方的解释不同,每个地方的征兆不同……再怎么不同也有着相同的地方。” 楼洇走在前头慢慢说着话,她在解释着今天所见的异常。 “在这一天,死去的人会回来。” 西初停下了脚步。 前头走着的楼洇感觉到了身后的阻力,她不禁跟着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便是西初一副恍惚失神的模样。 她没说话,被她牵着手,被她注视着的人忽然问她:“是真的吗?” 楼洇想起了刚见到她时的模样。 这个人哭着求着陌生的自己,她说:救救她—— 楼洇的思绪被拉回,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了西初身上,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看着那双不知在看着什么的眼,然后一点一点勾起嘴角的弧度,露出一个浅薄的笑。 “这里可是东雨,你觉得北阴的亡魂漂洋过海跑到东雨来图什么?” 西初抿紧了唇,听出了她话中的嘲弄,她在笑西初异想天开。 “分明是你说的。”她心里有些不甘,还有一些委屈,被忽然挑起的希望以及来自同一个人残忍的无望让她心中的那点酸涩感被激化。 她低下了头,用着无力的话语试图反驳着。 僵持了好一会儿,楼洇才说:“小姐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很干净,什么都没有。人来到这个世界,看到什么接触到什么做过什么,身上便会沾染上什么,但你身上什么都没有。你并非刚出生的婴孩,你活到现在……你经历过的你遇见过的,都将成为我在你身上看到的东西。” “小姐这么说,你懂了吗?” 西初大概是懂了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日起改变的。 她不再生长鳞片,她可以开口与他人言,过去那些曾萦绕在她头上的死亡威胁好像就此散去了。 她隐约猜到了一些。 于是她又问:“为什么?” 楼洇皱起了眉头,解释着:“人类的感情便是这种奇怪的东西,有的人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有的人又会为他人付出一切。” “这种问题,你不应当比我更清楚吗?这世间凡事若都要寻个为什么的话,怕是再多的理由与借口都填不满。” 她又开始走了,在西初的注视下,朝着前方走去,初升的朝阳落在了水面之上,整个双暑城以及正走在水面上的楼洇都好似发着光。 西初听到楼洇的声音从前头传了过来,远远的,她若再不追上,声音便会消失不见。 “不过小姐与你说这些可不是让你沉溺在过往。你在意过往之人,并非坏事也并非好事。小姐见过很多人,她们寻过来只是为了找寻一个时间停在了过去的人,而她们的时间也停在了那一日。” “小姐不懂,小姐只觉得可笑。” 西初追了上去。 “相逢便是缘,小姐与你有缘,因而小姐不想看你与旁人一样停在过去。” 前方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她回过头,西初隐约见到她身周有些黑色的雾气流淌而过,再一眨眼,她又是个沐浴在晨光中,干净到发亮的人。 “小姐确实不知你受到了什么样的打击。” “不知你的执念有多深,不知道你为了已逝之人能做到何种地步。” “但小姐知道,你若活着便要一直朝前走。” 第293章 她踩在水上, 浑浊的水弄脏了她的裙摆,往下看去,水上倒映着四周的建筑。 似乎只是普通的倒影, 她走了过去,一步又一步,落在耳边的是被带起的水声, 一声又一声,然后她在某个瞬间停下了脚步。 西初又一次往下看去。 水中没有她的倒影。 她所占据的地面,她所站立的这个地方, 没有她。 是她失去了影子还是这个世界发生了异常? 脑子里有那么一瞬是恍惚的。 她盯了好一会儿, 忽然瞧见有奇怪的黑色雾气在水中穿梭着,一点一点从她站立的地面穿过。 一点点的不安从心里的某处生了出来,周遭的一切好似在快速离她而去,街道、行人、树木……那些全都一一与她拉开了距离。 心脏因为面前的异样狂跳不止, 在那不安归于平静, 在她又将回到那个冷漠的状态中前, 一只皓白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冷漠与孤寂悄然消失。 所有的一切回到正常的轨迹中,她所感觉到的疏离都在那只手握上来的瞬间荡然无存。 面前是正常的世界。 面前是熟悉的人。 “西初。” 她循着声, 看向了眼前人。 越过手腕的前方是一张微微皱着眉头的漂亮脸蛋,那个时常会说着很了不得话语的楼家小姐此时正用着西初难以读懂的表情看着她。 哪怕她不是这副表情,西初也读不懂她。 楼洇的一言一行,西初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旁人对她做的任何事, 说的任何话都是带有目的性的, 与她聊天夸奖她温柔待她都是想要得到她的好感,欺负她伤害她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所有人都是有着所谓的目的性。 楼洇明明藏着秘密, 言语中,举止中,都藏着她没有出口的秘密。 她只差把秘密二字摆在西初的面前了,只差亲口告诉西初她在图谋不轨了。 “小姐都说了要跟紧小姐了。”拉着她手的人松开了手,同时露出了个轻松的笑。 西初在脑子里找寻了这句话的轨迹,最后发现是没有,楼洇并没有说过这样子的话。 她又笑,说着于她而言再是普通不过的话语。 “今天可不是什么平常的日子,以前没人和你讲过吗?死去的人将会回来。有的人今天过去就会乖乖回去,有的人不甘心就此离去会想尽办法留下。” “没有见过吗?昨天明明还是个胆怯的人,第二天说话的语气模样都好似换了个人——” 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她总觉得楼洇事事都在指自己。 西初能够感觉到名为楼洇的小姐那刻意十足的打量以及故意的……装傻充愣。 就如她所想的那般,视线中的楼洇用一脸惊醒的模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夸张的表情似乎是为了佐证她话语的真实,只是在她刚刚的语气中,这副模样就像是在故意证明着自己前后的矛盾。 “啊,我忘记了,你不是东雨人,当然没人会和你说这个。” 西初没有跟上楼洇那跳跃的话语。 她想起了两个时辰前楼洇对她说过的那句话,明明是临时起意的行为,在见到她之前楼洇根本不知道她会出现在那里。 是早有预谋,还是顺势而为? 西初不知。 楼洇好似被一层雾掩盖了起来,她看不清。 “你想让我看什么?”她问着。 “我以为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你都明白了呢。” 西初微微疑惑,楼洇走到了她的身后,双手按住了西初的肩头让她不要动,确定了西初不会乱动时,楼洇抬起了双手,遮住了西初的双眼。 同时又低下了头,俯身靠在了西初的耳畔,用着极轻极轻的声音说着:“看——” 那双手从西初的面前移开,世界滴下了一滴漆黑的墨在她的世界晕开,大量的、密集的、黑色的雾体占据了她眼中的世界。 它们附在房屋上,行走在地面上,穿过路人的身体,它们是不可见、无法触摸、超脱西初相信的非认知存在。 西初又一次低下了头,刚刚恍惚之中见到的雾体正围着她的脚,想要上前,又像是遇见了什么,不敢上前。 渴望与恐惧拉扯着,让它们就此止步。 “看到了吗?” 耳边的声音又说着。 “这是什么?” “是埋葬在深海之中的诅咒,是日日夜夜受尽折磨的贪婪欲-望,也是你想见的名为怨魂的东西。” “它们只在这一天出现,寻找能让自己留下的人,进行交易取而代之。” 楼洇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耳中,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声音,可西初现下听来却觉得这声音极远极远,那声音中说的话语轻而易举便勾起了她的所有思绪,她惊慌地想要转过头,那双手按在她肩头上的手稍微用了些力,好似在警告着她不要回头。 于她的身后,数以万计的黑色雾体自水面疯狂涌向了楼洇的脚下,她依旧是那张姣好的面容,脚下的影子却被扭曲成一个巨大的、丑陋的漆黑怪物。 楼洇浑然不觉,她笑了下,在西初的耳畔落下自己一贯的语气,“在年久失修的记载中,便成了祭祀亡魂的日子。” 在楼洇的叙述中,那些黑色的雾体在水中流动着,不约而同地在来到西初面前时,一分为二,朝着两侧流动。 她不敢动,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心中对于那些黑色的雾体有些恐惧。 站于她身后的人只是抬起了手,掌心向上,西初所见的黑色雾体全数涌向了楼洇的手掌心,那黑雾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直到它们全数归于楼洇的掌心时,她只是收拢了手掌心。 “啪嗒” 西初听见了一声异样的声响,楼洇的手上那不断挣扎往外跑去的黑雾被蓝色的光逐步缠绕,最后在她的轻笑声中消失的荡然无存。 紧跟着,搭在她肩上的那一只手收了回去,西初得以恢复自由行动。 她转过头—— 楼洇慢悠悠朝着身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西初之间的距离。 一步又一步。 不远,却也不近。 于晨曦之中,于朝露之下。 楼洇朝着她微微弯了弯眉眼,她笑了起来,是乖巧温驯,不藏半分恶意的笑。 西初看见树叶上的露珠滴入水中,在水上荡开了一圈涟漪。 楼洇在水上说着话,而她在水外听着楼洇的话,不经意投去一眼时,漆黑的雾体自水中汇集,脱离了水面在空中拧成了一团朝着楼洇袭去。 她的惊呼还未出口,又一眨眼,水上的人依旧是最开始那副风淡云轻的模样,瞧不见任何紧张害怕之色。 她再怎么看、怎么瞧都见不到刚刚所见的东西。 那好似只是她的幻觉。 水上的楼洇朝着西初走了过来。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又有一道格格不入的声音盖过了她的话语,插了进来。 “楼洇!” 西初转过头,朝着她们走过来的是昨日才刚见到被七窍称为“洚少爷”的楼洚,以及双暑楼家的当家人楼圆。 他们之后还有几个少年郎,几人都是以着紧张的表情看着她们这里,确切点来说应当是位于西初身后的楼洇。 自身前时,那位楼洚少爷一改刚刚的紧张之色,他面露凶色,说出的话也却带恶意:“大家都在城中四处奔走,你却与她在此好不快活啊。” 楼洚上下打量了西初一番,再出口时又是一番嫌恶:“长得倒是一副好相貌,却与那画舫中上不得台面的腌臜货一般。” “既是我的错,又何须再带上他人一起责骂?” “堂哥真是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再这么下去,若真有朝一日有怨魂入了你身,怕是无需费劲都能轻而易举扮作你吧?” “你,你,你又在狂妄些什么!”楼洚气急了,说话也不太利索,结结巴巴试图用气势压过楼洇,可说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该怎么回嘴心里才能更畅快些。 他瞪着楼洇看了好一会儿,心有不甘的话语脱口而出:“不过是个短——” 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臂,后头的半句话因着这番动作消失。 楼洇原本还算有趣的表情立即阴沉了下来,西初以为她要发火了,默然退了半步,让出场地给楼家两兄妹。 阴着脸的楼洇只是抬起了手,那把她坐于轮椅上时整日拿在手上的折扇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她将扇子展开又合上,抵唇轻笑:“我便是个短命鬼又如何?” 旁人避讳的话语便被她这么轻而易举出了口。 一时之间楼洚的脸色大变,站于他身侧的楼圆立马打着圆场,“小姐这话说的真是——怎能这么说自己呢,楼家上上下下可都盼望着您能长命百岁呢。” 楼洇笑着,楼圆更是赔着笑脸,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模样。 她转过身,拉起西初的手,二人从楼洚身边走过。 走出了一段路,西初忽然听到后头传来几声短促的惊呼声,她就要回头看,楼洇拉着她道:“看什么呢?” 言外之意便是要她不要好奇。 西初默默抿紧了唇,与楼洇一同走过拐角,目光朝着后方越去,原先她们所在的地方围了三五个人,透过人群的缝隙能够见到的是跪在水中看不清面容的楼洚。 第294章 前头的人好似被一团雾遮掩着, 西初只看得见那只牵着自己的手,其他的一切,西初都看不清。正如现在, 初见时的楼洇,日常相处中的楼洇,喜欢与自己说着那些晦涩难懂之事的楼洇, 拥着着西初认知之外力量的楼洇……到底哪个楼洇才是真? 她心里头想着一堆事,前头的人忽然丢下了一句:“你饿了吧?” 西初一愣,没点头也没摇头, 楼洇也没回头看她, 径自便说:“我带你去吃双暑城最好吃的包子。” 双暑城最好吃的包子摊距离她们目前所在的位置并不远,稍微抬下眼朝前看去就能见到包子摊上冒着的热气以及正在忙活给客人递包子的摊主。 楼洇拉着她往着包子摊走去,熟稔地与摊主要了四个包子,又付了钱。 西初盯着她手中的铜板看了好一会儿, 那一瞬在她脸上闪过的惊讶落入了楼洇的眼中, 楼洇哼哼两声:“为何这般看我?” 西初坦然道:“我以为小姐是不食人间烟火。” 楼洇怒瞪她一眼:“小姐是人!” “出门在外, 怎么都得在身上带着些银钱,丫鬟带了是丫鬟带了, 若是今日小姐不曾带着银钱,那你我二人就要饿着肚子一路走回楼家了。” “就算小姐我是富贵人家,从小锦衣玉食,可出门在外又不是每走一步都是自家产业饿不死。” “你很有经验?” “那倒没有。”楼洇又得意了起来,以着自夸的语气说着:“小姐我看的多。” “有一年吧,有个人来到小姐面前, 说想要让小姐救救他那妻子, 小姐我又不是大夫怎么会干那些治病救人的事情。那人不依不挠,小姐便硬生生听他讲了自己与妻子的相遇相识相知。富家小姐不知世间险恶, 领着自己的小丫头便要闯荡江湖,怎料出了意外,她与小丫鬟分散了,富家小姐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她饿了两日,又脏又累的,便是在这番模样下与那男子相遇了,男子瞧她生得一副好相貌,便给她买了包子,哄了她两句,这个刚出家门的富家小姐就这么被哄去给他做了媳妇。” “你瞧,若不是今日小姐我带了银钱,指不定你现在连个包子都吃不上,就只能看着人家包子摊上的包子流口水,运气再差些,来了个图你美貌的男子给了你一个包子,你便对他死心塌地头也不回甘愿做那农家妇也不愿做锦衣玉食的大小姐。” 西初,“……” 西初拿着包塞进了楼小姐说个不停的小嘴,堵住了她的声音。 被突然打断的楼洇瞪圆了眼睛,在拿下被西初塞到自己口中的包子后恶狠狠咬下了一口气,随后又用着气鼓鼓的表情冲着西初大声哼了一下。 西初只当没看见,吃着楼洇说的全双暑城最好吃的包子。 和普通的包子一样,西初也没吃出什么别的滋味来。 西初很快就吃完了双暑城最好吃的包子,楼洇还在气鼓鼓地用着仓鼠进食的方式吃着自己的包子,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楼洇可能一时半会没那么快吃完。 想了想,问了句:“你以前来过双暑城?” “怎么可能,小姐我是第一次来,与你一样。” 西初露出了疑惑的模样。 楼洇这时不别扭了,她又笑了起来,很是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自然是小姐聪明。” 西初自我反省。 是她多嘴了。 吃完了包子,楼洇也不赶着回去,她拉着西初走在满是人群的街道上,所有人行色匆匆的,都在忙活着自己这一日的事情,没有旁的精力分给周遭人。 地上没起的水于他们而言也只是寻常的一日中寻常的事情。 楼洇带着她东拐西绕的,走过了好几条巷子,双暑的巷子好像没有尽头,一条连着一条,西初也不知道她们走了多久,抬头看向天边时,能够发现太阳与她们进巷子前的位置不大一样,应当是过了许久,就是不知有几个时辰。 好不容易出了巷子口,入目的是一处宅邸,并不是楼家,而是一座陌生的宅院,上面挂着李宅的牌匾。门口正有许多人围着,吵吵闹闹的,她们离得远,西初还是听见了那模糊不清的声音。 位于人群之中的是女子的哭喊声,哭着说自己错了,她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在喊着大夫来了。 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故。 西初扭过头就要喊楼洇,却不料刚还抓着她的楼洇先松开了手,朝着人群走了过去。 西初一惊,急忙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看到的是倒在地上脑袋磕了个血洞的男子,以及一直在边上抹着眼泪的女子。 大夫将药箱放到了一边,细细检查了一番,最后对着女子摇了摇头,“还是准备后事吧。” 女子当即抱着地上的男子大声哭了起来。 西初多少有些不喜这样子的画面,生离死别,向来是痛苦的。她在人群中踮脚找了找先过来的楼洇,看了一会儿,人都慢慢散开了也不见楼洇的影子。 “小姐在这。”忽的有人在她的身后说了这么一句,西初被吓了一跳,离了人群,出到了被围观群众刻意空开的事故发生地。 西初与那女子的双眼对视,这场生离死别带来的悲伤因着她突然的加入被打断了几分情绪,西初讪讪,不好意思地与她笑了笑,挤出了一句:“节哀。” 女子当即就变了脸。 楼洇伸手拍了拍西初的肩,走到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女子那不太友善的目光,“说什么节哀呢,人家活得好好的,真是不会说话。” 她一说话,那女子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好似下一秒就要冲她们这俩没有眼力见的路人开骂了,一道虚弱的声音忽的响了起来,“娘、娘子……” 有人抓住了女子的裙摆。 女子一怔,低下头去,被判了死刑的人此时此刻正抓着她的裙摆喊着她的姓名,她的双眼涌上了热泪,连忙蹲下身去抓住男子的手。 大夫也一脸错愕,愣了三秒后,急忙重新为他把了脉,连忙道:“真是怪哉,怪哉……” 这番打断让楼洇得以拉着西初的手跑出了人群,跑了一段距离后,西初甩开了楼洇的手,她回头看去,那对夫妻还被人群围堵着,时不时她还能听见从那传来的声音,大夫的惊奇声,男子虚弱的呼唤,女子的喜极而涕,围观者的窃窃私语…… “你刚刚做了什么?” 兴许是大夫诊治出了问题,又或是那人命不该绝,一场悲剧止步于此,如果西初刚刚没见到楼洇手中的那道微光的话,怕也会这么认为。 楼洇无辜笑着:“小姐能做什么?小姐又不是大夫。” “可我刚刚明明见到——” 楼洇瞪大了双眼,斥责着:“你忘了小姐刚刚与你说过的话了?” 西初一愣,楼洇哼了一声,勉强为西初解释:“怨魂要扮作他人也非简单之事,若是晴空之下一个大活人一改平日里的脾性,净说些胡话,你猜会发生什么事?要么是疯了,要么便是邪祟上身,总之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人要干坏事总是要挑个好日子的,比如说月黑风高夜。”楼洇指了指正晴的天空,继续说着:“怨魂要取而代之自然也要挑时候的,能致一人性情大变又不会引起旁人怀疑之事。” “自然是对方突逢巨变,生了重病、冬日坠湖、被人敲打后脑……便是在鬼门关走上一圈没能活下之人。当然啦,这并非是绝对之事,也有人出了意外,未死却被旁人取而代之。” 西初的脸色一白。 她伸手抓住了楼洇的衣袖,楼洇因着她的动作停下了叙述的话语。那是带着些微微不解的茫然目光,与那双眼对上时,那些话便卡在自己的喉间,梗在那处,怎么都说不出口。 西初张了又张,最后只是低下了头,低声问着:“要怎么辨认呢?” “人是从婴孩长成大人的,躯壳随着魂体一同成长,就好比我拿了个砂锅的盖想要盖住炒菜的大锅,它们并不合适。” 西初无声地啊了下,她咬住自己的下唇,“在你眼中,我又是什么?” 她听见一声刺耳的声响。 【——■】 世界好似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西初觉得有些冷,身体好冷,手指好冷,嘴唇好冷。 她好像真的是一个怪物。 在那长久、没有边际的寂静之中,一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带着她慢慢抬起了头,她的不安、她的慌张、她的愧疚,一一展露在对方的眼中,被那双眼睛注视着的她好似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西初在长久的安静中感觉到了一点害怕。 她看着楼洇的嘴角微微弯起,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展露与平时一贯的笑容,而后熟悉的声音落了下来。 她说:“西初啊。” 【滋■】 西初伸手拉住了她离去的手,手指堪堪抓住了她的食指,那只手是温热的、真实存在的,她在恍惚中又低低要求着:“你再说一遍。” “再喊一次。”她重复要求着。 过了一会儿,楼洇那带着丝丝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西初。” 一遍,又一遍。 “西初。” 她按着西初的要求说着西初的名字。 “西初。” “这么喜欢小姐我唤你名字的话,先前怎么不说?小姐我又不是什么不解风情的人。” 她的话还在继续,柔软的、温和的,离她很远又很近。 西初低下了头,难以言喻的滋味充斥在心间。 她不免落了泪又抬手毫无章法地抹去自己眼角的泪。 是西初。 只是西初。 【——■■】 第295章 【——】 【——】 【——】 【■初……■■死。】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 在楼洇那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出现的是极其微弱、掺杂了些电流的声音。 她没听清,抬头看见的是楼洇略显疑惑的面孔,以及她微微凑近在自己面前俯下身的模样, 她在不停地喊着:“西初?” 声音有那么一瞬,与那陌生的声音叠在了一块。 “你又在发什么呆呢?” 西初醒过神来,她摇了摇头, 那道陌生的声音于她的脑海中消失,再怎么静心去寻找去倾听都寻不到,就好像那只是她一时的幻听。 “你好像对这些事很好奇?” “什么?” “小姐我倒是不介意教教你, 只不过……这可不是努力就能学会的东西。” 她自顾自地说着话, 在西初还没反应过来就做好了一系列的决定。 她茫然地被拉回了楼家,与七窍碰了面,没打上个招呼,就被楼洇拉进了书房, 按在了书桌前。紧接着, 一摞厚重的书啪的一下放到了西初的面前。 楼洇在书后探出了小脑袋, 西初一对上便是她那灿烂得有些过了头的笑脸,“这可都是小姐我精挑细选的, 要好好学哦。” 精挑细选?明明从进来到她坐下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吧? 西初无言以对,沉默地移开自己的视线,耳边又传来了楼洇的声音,“晚上小姐回来会抽查的,所以你不要辜负小姐对你的心意哦。” 随着她话的结束,西初听见的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她抬起头, 书房里只剩下了她一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西初抬起手, 将目光放到了面前的书上,她的手刚一伸出,门口传来了一些动静,西初急忙收回手,挺直腰板假装自己没有要看那些书的欲-望。 “小姐说你要好好学习,让我过来候着你。” 西初:……是监视吧。 打着伺候的名义行着监视行为的七窍搬了把小凳子坐到了西初的身边,她还十分贴心地拿下了放在最上面的书摊开放到了西初的手边。 面对西初投向她的疑惑目光,七窍咧开嘴,打着包票道:“放心吧,干这个我可在行了。” 西初无言地移开眼,虽然很想问上一下是不是楼洇读书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架势,但想了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有可能是肯定,她询问的欲-望就消退了许多。 被七窍摊开的是一本比较特别的生物记载。 大多是在传说中的生物,西晴的凤凰、北阴的熔兽、南雪的鲛人……记载的都是现今在世人口中均已不存在的生物。 西初浅浅看了眼,本想快速翻到鲛人上,顾虑到旁边还坐着的七窍,西初翻书的动作就慢了许多。 西晴是否有凤凰,西初不知道,她知道西晴有凤女一说,而凤女确实如记载的那般,不惧火焰。 这听上去很容易被戳破的谎言却是以真实的模样存在着的。 过去西初觉得这个世界再如何也是个普通世界,而她是这个普通世界中不那么普通的存在,后来每一次复生遇到的事情都在向她表明着这个世界并不是她以为的普通。 有着奇怪能力的祭祀,于火中无恙的凤女,有着人首鱼身的鲛人……再现在能看到死去之人的楼洇。 她看得有些久,旁边的七窍打着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像随时都会磕到桌子上去。西初小心地将一些书铺平,将七窍的脑袋从自己的手上移开,垫着她铺好的书枕下。 然后她翻开了指向鲛人的内容。 与她所知的大多讯息一样。 有着人首鱼身的鲛人比人类的寿数要长上许多许多,记录者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写到寿数这里仅用了一句:数十年过去,我已白发苍苍,再遇见她时,她依旧是我幼时曾见过的模样。 很符合西初过去的认知与现在的认知。 鲛人是海中的王,能驱使海兽,改变海上的天气,鲛人可以褪去鱼尾化作双腿,而那时鲛人便与常人无异。 地面上的王担心有朝一日鲛人会不甘心在那阴暗潮湿的深海之中居住,于是便对鲛人一族痛下杀手,他们利用了鲛人的信任,将在海中战无不胜的鲛人一一击杀在岸上。 一开始只是害怕恐惧,后来便是贪婪。 那次之后,人类发现了鲛人长生的秘密,于是人类开始捕猎鲛人,而王更是将鲛人们抓到了王宫之中,只为了长生。 这里与西初所知道的是相同的。 南雪的王为了长生欺骗鲛人,最后将鲛人一族屠尽。 西初从未听说过有还活着的鲛人,过去也只是听说这个世上有着三颗鲛珠,一颗在雪山之中,之后被东雨的富商得了去;一颗在南雪的深海之下;一颗在南雪的皇宫之中,后来作为陪嫁赠予了南雪的郡主。 鲛人并不能让人长生,不然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就不是三颗鲛珠,而是南雪长生不老的王了。 而世人盲目贪婪便将他们屠杀殆尽。 鲛人的血肉食之可以让人恢复青春年华,鲛人的眼泪可以变作珍珠,鲛人的指甲磨成粉末可以治病,鲛人之心更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起死回生……鲛人的浑身上下都是珍宝。 书上写了许多鲛人是一种多么珍贵的药材。 这让西初忍不住低头嗅了嗅自己,皱着眉的同时将书又翻过了一页。 上面多了一行小字,是旁人读书时留下的批注。 仅仅只是一句:不过是痴人说梦。 不知是谁留下的,不过想想也知道,这是楼洇给她找来的,应该是她的。 想到这里,西初回头看了眼对她全然陌生的书房。 楼洇并不是在这里长大的,她们也只是这几天刚来到这里,这本有着他人字迹的书楼洇指不定也没有看过。 书中有关鲛人的东西大多是鲛人有着怎样的功效,过去鲛人居住何处,鲛人因何灭族,更多的都没有写到。 她思考着,旁边突然起了些动静,睡出了一脸红印的七窍打着哈欠,用着迷离的眼看向了西初,“天黑了,该用饭了。” 七窍说着话,起了身抱着小凳往书房外走去。 她一走,西初便将鲛人那书合上放了回去,她转而拿过另一本,这次是记载东雨慰灵一族的书。 与楼洇说的截然不同,北阴信仰神灵,北阴各地都设有祭祀庙,东雨不同。这个国家的王自千百年前起就一直在轮回转世,国师凭借着窥灵之术寻找王的转世,让他重归王座。过去的东雨人认为皇帝既然坐在了皇位之上,在他治理之下的东雨歌舞升平,若是他退下,他的子嗣登基或许能将东雨带到更高的位置去,又或者东雨从此没落。他国王位更迭不都是因为子孙后代守不住吗?因而最初的东雨人认为王便要一直待在那个位置。 国师找寻着皇帝的转世,让他一次又一次成为皇帝,治理着东雨,他们希望东雨能够永世这么平和下去。 西初听说过这个皇帝,也听说过东雨的离谱,有时候国师找到的皇帝转世只是个拿着屠刀的屠夫,大字不识一个,也要他登上皇位,治理这个国家。 可并不是皇位上的皇帝死去的当天国师就找到了他的转世,那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这件事对于慰灵一族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书中的叙述不过短短几句,说了前任的愚昧,批判了现今国师的虚伪。这个现今国师指的是过去的国师还是现在东雨的国师,西初不知道,作者不详,年代不详。 天色渐黑,西初停下了翻阅的动作,起身寻了火折子将屋里头的油灯点了。 屋里恢复亮堂,西初回到了书桌前,往后继续翻动,作者开始讲慰灵一族的诞生,其中就提到了楼洇曾经讲过的那个诅咒。 只是与她讲的不同,东雨从一开始便被诅咒了,过去有一个狂妄的人试图逆天改命,试图将已死之人拉回现世,因而神灵降下了惩罚,那并不是单单针对一个人的惩罚,而是针对在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 自那以后,东雨怨灵肆虐。 慰灵一族因此而生,他们并非是天选者,只是因为他们与那狂妄之人是同宗血脉。 他们是被诅咒者一脉,是罪者之身。 “小姐讲的不比这有趣?” 西初心一惊,手一抖,置于手中的书啪嗒一下摔到了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熟悉的女声又响了起来,“你可真胆小。” 楼洇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在西初认真看着书的时候,她推开了门走到了西初的面前。 西初下意识看了眼楼洇的腿,没坐着轮椅进来,这位娇贵的小姐正用着她的双腿站立着。 真是努力呢。她忍不住想到。 西初拿好书,坐回椅上,反驳着楼洇的第一个问题并无视掉了她的后一句话,“你讲的和书上写着的八竿子打不着。” “皇帝是真,慰灵是真,诅咒是真,小姐我不过是稍稍润色了一下,让它看上去更有趣一些。况且,你怎么就能认定书上写着的便是真,小姐我说的就是假了呢?这些书也都是后人记载成册,你对自己现下所处之地的状态都不明不白的,又怎么知道过去的人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西初:……意外的很有道理。 西初果断转移了话题,“你今日去哪了?” 楼洇的声微扬,眉梢间都挂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自然是以戴罪之身赎罪去了呀。” 第296章 西初上下打量了楼洇一番, 她放下书,“那你真是个好孩子。” 说着话的同时,她拍了两下手以示鼓励。 楼洇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两下。 三下。 ……许多下后, 沉默的楼洇开了口:“小姐饿了。” 用膳时楼洇很沉默,桌上摆了好几道菜,每一道菜她都只用了三筷就停下, 饭没吃,喝了一口汤,说着自己饿了的楼洇就吃饱了。 西初扒着自己的饭, 楼洇端坐着盯着她。 她一筷子夹了一口饭, 楼洇的目光就盯着她的筷子,她夹哪楼洇就盯哪,过于热切的目光让西初食不下咽。 犹豫再三,西初小心翼翼放下了筷子。 对面坐着的楼洇立马换了个姿势, 她微微向后仰去, 故作悠闲地说着:“明日我们去惊蛰城。” “怎么突然就要去那?”搭话的是七窍而不是西初。 楼洇回答着:“容家的那具尸骸, 消失了。” 她是在向七窍解释着为什么,目光看的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声的西初。 七窍一脸茫然, 完全听不懂为什么尸骸消失了她们就要去惊蛰城,不过她向来聪明,面对这样子的情况她只需要高喊一声:“小姐真厉害!” 楼洇哼哼两声就要说话,下一秒西初跟着七窍一块喊着:“小姐真厉害。” 楼洇的那点小骄傲被扼死在摇篮里,她鼓起了单边的腮帮子,丢下一句:“小姐吃饱了。” 楼洇一走, 屋里就变回了正常模样, 七窍坐到了西初的身边,小声说着:“小姐近来真奇怪, 动不动就发脾气。” 西初点点头,应和着。 她们一块将桌上的狼藉给收拾了,七窍约着西初一块去泡澡,西初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她的这份好意,西初选择在屋里头洗。 等西初忙活完躺在床上外头的月亮已经挂在枝头上许久了。 西初拉过被子闭上眼,她并未安静睡过去,闭眼的时候想起的是楼洇提到的那句容家的尸骸。 在更早之前,西初一定会觉得这是个陌生的词汇,她从未听到。但在不久前,楼洇提起过。 那是过去容家大小姐的尸骸。一年前容家人去开棺开出了个空棺,后来听说在容家老爷子的院子里被挖了出来。 楼洇说那是一具空壳,没有魂体附着过的迹象,那个死去的容家大小姐是傀儡人。 不管那具尸骸如何,容家大小姐是几十年前的人了,别人偷走她的遗骸是要做什么吗? 想到这点,西初的脑中闪过种种爱恨情仇。 在早晨的太阳升起前,躺在床上的西初打了个重重的哈欠。 她一晚上没睡好,脑里都是容家大小姐的爱恨纠葛,以及她们去惊蛰城会遇见怎样稀奇古怪的事情。 比如说突然找到一个年轻人,自称自己是谁谁谁的后代,而他的长辈爱慕着容家大小姐,她们认为是这个人盗走了容家大小姐的遗骸,一番纠缠过后,真相浮出水面,是对容家大小姐求而不得的一个谁谁谁盗走了她的遗骸。 再比如说那个人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变态。 西初又打了个哈欠。 她下床推开门打算去打水洗漱,半睁着眼推开门的西初一下子就被吓了一跳,残留的睡意被吓得逃走,西初惊魂不定地看着出现在她门口的楼洇。 “你怎么这么早?” 楼洇回答着:“早去早回。” 也不知道楼洇是哪来的精神气,可能是西初昨晚没睡,楼洇睡了,所以西初看着她才觉得她精神特别好。 一大早就过来喊她出发,明明自己晕船还是跟小学生春游似的,上了船格外精神地左右看看。 这样的结果带来的就是本来还精神十足的楼洇没一会儿就耷拉着脑袋。 船在海上航行了多久,楼洇就在船上晕了多久。 直到她们下船,楼洇都是苍白着一张脸像蔫了的黄瓜,半点精神头都没。 七窍没来过惊蛰城,楼洇也没来过惊蛰城,一下船七窍就将楼洇托付给了西初让她好好照看着楼洇,自己则是挤进人群中,找着空闲的人问路。 西初连说一句她可以带路的机会都没有,只得陪着楼洇一起待在原地等着七窍回来。 七窍去的有点久,周遭吵闹的声音以及连海腥味都盖不过去的汗臭味让西初皱起了眉头。她推着楼洇朝着阴影处走去,争取能够远离这让她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等待间,难免觉得无聊主动搭话。 西初看了眼闭着眼假寐的楼洇问道:“你们家应该还有别的人可以接手这件事吧?” “嗯。” “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楼洇没睁眼,轻轻嗯了一声,似是疑问。 西初又问:“你晕船不觉得难受吗?” 楼洇这下睁开了眼,她扭过头,笑着问了句:“你是在关心小姐吗?” 西初否认:“我只是好奇。” 楼洇耸耸肩,笑得开心,“小姐喜欢你的好奇。” 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是曲解了西初的意思还是真就那么认为的,西初不知道。 楼洇在说完了那句话后就变得主动了些。 “这件事并不是小姐负责的,当初接手容家一案的是殷家人,自然也该是殷家人去处理,只是小姐听到了,心中好奇,就想要来看上一眼。就跟小姐好奇你,想看一眼你一样。” “这可不止一眼。” 楼洇辩解着:“人的算计敌不过世事无常嘛,若凡事都要去斤斤计较的话,岂不是很累?” “你现在不累?”她指的是一路晕过来的事情,楼洇笑笑,没有在这件事上辩个长短,很是坦诚认了下来。 “自然是累的。” “但有些事若是因为累就不去做的话,小姐本就无趣的人生该有多乏味呀。” “你很喜欢说一些大道理。” “你觉得小姐说的不对吗?” “……很对。” “你可真敷衍。”楼洇小声抱怨了句,又说:“不过敷衍也好,若是你死气沉沉连句回应都不给的话,那小姐才真要烦恼。” 谈话间,熟悉的人影闯入视野之中,七窍一边朝着她们挥着手一边大喊着:“小姐小姐小姐——” 等她跑过来,整个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站在原地喘个不停。 西初默默给她递了水,七窍一口气将水囊里的水喝完,放下来后腼腆地对着她们笑了笑。 “说是一直往城中走,看不到尽头的那户人家就是了。” 她们按照七窍问来的路朝着城中走去。 要去的地方是过去的西初很熟悉的地方,西初曾经在这条街上走过很多次,坐在马车上路过很多次,当时在她身边的和现在在她身边的是完全不同的人。 西初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这个地方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而西初不再是记忆里的模样,她身边的人也不再是过去的人。 她以不同的模样来到了这里,她识得这里的一切,却无人识得她。 “容家是惊蛰城里的大户耶,听说在过去容家说一可无人敢说二的,不过一年前容家被满门抄斩,说一不二的容家就落寞了,现在惊蛰城的人提到容家想到的都不是过去的那个容家,而是一个叫……叫……叫什么来着的?” “朱槿。” “对,就是这个名字,他们说若是能识得她,想要在惊蛰城横着走都没有问题。诶,你怎么知道的?等等,我知道了,肯定是我刚刚去问路的时候你偷偷跟人打听的是吧?”七窍恍然大悟,对于西初突然插嘴的行为表示指责。 西初无言以对,感受到轮椅上的小姐似笑非笑的目光朝着她扫了过来,她又辩解了一句:“……之前在船上的商户说的。”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轮椅上的小姐学着七窍的模样一副突然想到的表情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后,又说:“你当时还跟小姐争辩她命不好来着。” 西初,“……” 说话间,她们就到了西初熟悉的容家门口,容府外萧条了许多,过去在外头能看到一条街都是商贩,容府外人流大,许多小贩都喜欢来这里摆个小摊,一日下来能挣个多少西初不知道,不过西初知道每次一到休沐,出府的丫鬟们带出去的银钱都变作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 “感觉像是回到了家中。”七窍小声说着话,“冷冷清清的,府外看不见一个活人,珩京的人都觉得是晦气的地方,所以不愿涉足。” “不过他们不愿来,有的是人想要敲开楼家的大门。” 她说着说着,语气又变得得意了起来。 西初看她,楼洇也看她。 这一行为好似鼓励了七窍,七窍扬起了自己的小脑袋,就要继续说下去时,鼓舞了她的楼洇握着扇子轻轻敲了敲扶手,低声道:“去敲门。” 她打断了七窍洋洋得意的发言,七窍的话梗在喉间,想说又不能说,最后只好哦了一声乖乖上前去敲门。 七窍一走,楼洇捏着自己的扇子又说了一句:“我家可不是什么冷清晦气之地。” 西初:……? 西初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干巴巴说着:“……哦。” 第297章 她们在外边等了好一会儿, 那扇紧闭的大门才被打开了一条细缝,里头的人小心翼翼观察着外头的人,发现外头站着的都是生面孔, 她这才大着胆问了一句:“你们是谁?” “珩京楼氏,之前贵府曾……” “昨日穿白衣服的人来过了,你们与他们是一伙的吧。” 她口中说的白衣服是殷家人, 东雨境内慰灵一族以殷家、阳家为首,殷家着白,阳家着黑, 以此来辨别两家的不同。 至于楼家, 属于后起之秀,据说以前也曾经辉煌过,后来子孙败光了祖宗基业,还是这一代的楼家老爷娶了个殷家女生了楼洇后, 楼家才重新走入世人眼中。 门后的人并没有迎接她们进去的想法, 在说完了那句话后, 就连那点被打开了一点点的门缝都要合上去。 楼洇反手以扇子抵住了将合的门,“不是, 小姐可比他们要厉害得多。” “快走,不管你们是什么楼,这里都不欢迎你们。” 门啪的一下被关上了。 哪怕是楼洇亲自出马都吃了个闭门羹。 七窍一脸呆愣地转头看向了自家小姐,她不安地喊着:“小姐……” 小姐能怎么办? 小姐也是第一次被人拒之门外。 楼洇不由得沉思了下,“惊蛰城的消息这么不灵通的吗?” 西初不解。 楼洇又道:“小姐我可是超有名的人耶!” 她还在为自己的名声没能敲开容家的大门耿耿于怀。 西初嘴角微微抽了下,她上前, 敲了敲门。 大门并未有任何动静, 只有一道清脆的女声在后边响起:“快走快走,都说了这里不欢迎你们。” 听到这话西初无辜地转身向着楼洇摊了摊手。 她摊手的瞬间, 身后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了,在七窍那极其惊讶以及楼洇毫无表情的注视下,西初转过了头。 耳边是丫鬟告状的声音,“雪青姐姐,就是她们。” 西初对上了那双眼。 从冷冽到讶然再到湿润,她连忙跨过了门槛,再然后她抓住了西初的手,“小鲛姑娘!” “你怎么来这了?姑娘说她让川流少爷送你去西晴了,奴婢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啊,对不起,我是说……能见到你真好。” 雪青激动地在西初面前说着话,西初不知该怎么反应,便呆呆地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 “小鲛,姑娘?”一边的楼洇念着这个名字,她看向了西初,脸上的笑比平时还要灿烂几分。 “故人相见,哎呀,这可真是惊喜呢。” 西初扭头看她,楼洇对着她又是一个笑脸,口中说的话却没有她的笑脸亲切:“西初。” 西初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名字第一次这么瘆得慌。 她移开眼,抓着她的雪青放开了她的手,疑惑的声音跟着落下:“西初?” 雪青小心打量了她一番,抱着许多的怀疑与不解说着陌生的话语:“对不起,是奴婢太激动了,将姑娘你” 西初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明明认识还要装作不认识,不喜欢明明是一个人却还要装作两个人。 她已经做了很久很久这种她不喜欢的事情了。 这次的她又没有死去,又为什么要抛弃自己的过往呢? 于是她说:“是我。” 雪青一喜,又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诧异道:“你,你会说话了?” 这件事要解释起来很麻烦,要说明前因后果牵扯的事情又太多。西初想了想,编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借口:“我去了一趟北阴,遇见了那里的祭司便会说话了。” 雪青笑了起来,高兴之中带着点苦涩,“……原来是真的啊,以前的人说若是城里头的大夫都治不好的病就去寻北阴的祭司……姑娘以前也想着有一日要带雨宁去北阴,只可惜……咦,这不是楼家小姐吗?” 她忽然看见了在西初身边的人。 上下打量后,对方的脸与与记忆力那张曾见过的脸对上。 在她发出了无法掩饰的讶异之后,被她悄悄打量的人也看了过来,那双能看穿所有人的目光正以十分平静的目光看着她。 雪青瞬间感觉喉间有些发涩,她冲着看过来的楼洇示弱地笑了笑,解释着:“一年前奴婢曾与姑娘一起去过珩京,那时有幸见过小姐。” 她惊恐的人思考了下,慢慢露出了恍然的表情来:“是你们啊。”被刻意拖长的尾音好似在说着她并未想起她们这些人究竟是谁,她只是用着十分讨喜的语气说着些场面话,“可真巧。” 雪青讪讪,将她们迎进府,吩咐府中的其他人去收拾院子带贵客去休息,自己则是拉着西初的手朝着另一边走去。 西初回头看了眼,楼洇与七窍乖乖跟着丫鬟走了,期间楼洇也没发出任何拒绝的话语。 西初觉得不对劲,又觉得是她把楼洇想得太过分了,楼洇比她看上去的要有情商得多。 走在小路上,都看不见楼洇她们的影子后,雪青才低声询问了一句:“小鲛姑娘怎么会与楼家小姐在一起?” 她问的着实小声,若非西初耳力好,只怕会认为那只是她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她不好吗?”西初疑惑着。 雪青连忙竖起食指抵住了西初的唇连忙发出了好几个嘘声,表示小声一些。 这让西初更觉得惊讶了,整日没个正形的楼洇雪青居然会怕成这样:“你害怕她?” 雪青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左右看了看,拉着西初急忙朝着前头跑去。一段距离后,雪青再次开口,又是小声的话语。 “小鲛姑娘不是东雨人不了解,楼家小姐可是不能得罪的人。听人说那位有通鬼神之力……便是死人也能让你再见上一面。姑娘当时跟着摄政王一同去了楼家,奴婢也在其中。” “姑娘就是与她见了一面后才答应帮着摄政王。” 雪青说着过去与楼洇见面时的事情,西初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见一面而已雪青会对楼洇这么害怕。 “小鲛姑娘可还记得被北阴公主救下的那个姑娘?” 西初点了点头。 雪青又说:“明姣死在了南雪的皇宫之中,南雪境内都传遍了,鲛人在宫中化作了一滩血水。” “明姣可不是鲛人,她是楼家小姐当时赠予姑娘的人,说明姣或许能帮到姑娘,一个活生生的人事怎么在众目睽睽底下化作一滩血水的?帮是帮到了,小皇帝被明姣吓到昏迷不醒,摄政王回朝暂代监国,沈家一案也得以翻案。” “可此事想来诸多疑点,奴婢思前想后也只能想起明姣背后的主子,楼家小姐。” “你是亲眼所见?明姣或许是事后被人下了化骨散呢?” “这世间哪有这东西?若真有这东西,容家大小姐的尸骸便不会一直被埋在老太爷的院子里了。不管怎么说楼家小姐确实诡异,你与她相处定是要万分小心才可。” 西初沉默着点了点头:“……嗯。” 说了许多,她们终于走到了院前,是西初熟悉的院子,雪楠院。 她仰着头看着院门上挂着的牌匾,心中只剩下无限的叹息。 过去她很多都看不清,雪楠院、雪楠院……倒过来便是南雪,朱槿一直记得自己是南雪人。 “姑娘曾经便住在这里。”雪青说着,推开了院门,示意西初跟她一块进去。 西初犹豫了下,“不太好吧?” 雪青摇摇头,“府上没有哪个院子是干净的,只有这里。” “若是姑娘在的话,也会让小鲛姑娘住进雪楠院的。” “我们姑娘待小鲛姑娘很不一样……奴婢知道她或许是将小鲛姑娘错认成雨宁了,这对于小鲛姑娘来说很不公平,小鲛姑娘以真心而待,我们姑娘却把小鲛姑娘当作一个死去之人的替身。” 西初有点不好意思再听下去了。 她打断了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雪青:“你们姑娘呢?” 雪青一愣,这对她而言似乎是个难回答的问题。 西初原本只是为了转移话题才提了一嘴,现下看雪青的模样,她忽然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这份不对劲好似只是西初的错觉,雪青笑了笑,回答着:“姑娘她去西晴了。” “你知道我们姑娘是西晴女帝的同胞姊妹吧?她将我们姑娘接了过去。” 西初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雪青想了想,答道:“小鲛姑娘去西晴没几日,姑娘便跟着去了西晴。” 她又笑,回忆着那一日的事情娓娓道来:“姑娘走的那天还紧张到睡不着,夜里奴婢起来时,看见姑娘一个人坐在院中,奴婢问她,她说一想到明日就要见到妹妹了,就睡不着了。” 西初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跟着笑了下,“是吗?她不像是会那么坦诚说自己心里话的人。” “姑娘给人的感觉很沉稳吧。”雪青点点头,语气都放松了许多,“奴婢也想不到姑娘会与人说着心里话的模样。” 话到这便不适合再继续说下去了,雪青往前走了两步,为西初介绍着雪楠院。 “那边是姑娘住过的屋,那边是雨宁住过的,其他的屋子虽然没人住,不过平时都有人打扫的。” “姑娘过去不喜欢我们贴身伺候,所以这里除了雨宁外还没有住进过第三人。” 第298章 这里是西初很熟悉的地方, 西初每日会在屋中睡觉,白日里会去小厨房捣鼓食物,偶尔还会将整个院子都打扫一边, 书房她也会去,那里的书她也看了许多。 朱槿说她身份低贱,主人家不允许她读书识字, 书房里的那些书只是用来装饰,西初可以随意翻阅。 西初一开始以为真的是她说的那样,后来才知那都是朱槿善意的谎言。 若是不识字的话怎么看得懂那一本又一本的账本, 怎么能够管理着整个容家商行, 又怎么能够做到很多西初光是看着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呢? 她在这里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到西初以为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会和住在这里的另一个人一起离开这里。她们会去南雪,因为西初从未去过那里, 不过朱槿不喜欢南雪, 那去西晴也不错, 若是连西晴也不喜欢,那就去北阴好了, 这个世界那么大,她们总是能在某处找到自己的安身之处的。 人这一生看似短暂,真过起来又仿佛见不到尽头,西初想这一辈子很长,她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她摸了下自己的脖颈,过去的疼痛好似残留在了自己的颈间, 西初有那么一瞬呼吸不上来, 她慢慢蹲下,另一只手扶住了一边的椅子。 西初蹲在地上, 蹲了很久。 屋里很静,风拂过、叶落下,微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屋中悄然响起。 在雪楠院住下的第一日西初便没有睡着。 早晨天未亮她便去给自己打了水,简单洗漱后她就坐在院中发呆。 院门口是她常蹲的地方,那时候她刚来,朱槿又很忙,西初一个人害怕不是蹲在门里就是蹲在门外等着她回来。 那时她每每抬头总是能瞧见一脸温柔笑意的朱槿。 现在的西初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蹲在门口等着别人回家的西初了。 西初站在门前看着自己曾经待过的地方,前些日子似乎下了雨,泥中埋了截树枝。 她伸出手将树枝从土中挖了出来。 是被削去了外皮,变得光润的一截枝。 是她曾经拿着在地上书写过的一截枝。 再往外,从敞开的院门望出去,是两排行道树,西初最多只敢走到第几棵呢? 一棵。 两棵。 三棵。 …… 她记不太清楚了。 雪楠院很少会有人过来,不管是过去还繁荣的容家还是现在悄无声息的容家,在这里西初很少能见到外人。 她总是害怕与人碰上,害怕再遇见一个人会抓着自己往水里丢,她有很多害怕的事物,最害怕的还是人。 与人接触很害怕,见到陌生人很害怕。 真奇怪,明明她已经不在意这些了的。 西初感觉到脸上有一点湿意,陌生的滋味将她淹没,让站立在树旁的她格外的慌张。 慌张到她觉得格外奇怪。 她伸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湿润,擦拭了许多下整只手都被沾湿后,西初放弃了挣扎,她缓缓蹲了下去,将脑袋埋在了自己的膝盖之中。 正如过去,害怕不安到不敢动弹只得蹲在树旁等在离去的人归家一般。 * 容家,佛心斋中。 先前住在此间的是容家的老太爷,自打容家大小姐故去,这位老太爷成亲后便搬进了此处,设了神龛,日夜在神龛前诵经。 而今容家老太爷也故去,神龛就被撤了去,改作了容家大小姐的灵堂。 遗骸便是放在了龛上,日夜受香火。 楼洇看了个大概,确认了屋中情况后方问:“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陪着她一同来此的雪青悄悄看了她一眼,不敢隐瞒:“半月前。” 现下天还未亮,而这位楼家小姐却在一个时辰前将她喊了起来,拉着她就往这佛心斋来。 昨日她们进来时,她明明吩咐了府中的所有人,遗骸一事切莫再提,也无人与楼家小姐说过遗骸在佛心斋中。来时她并未指路,这位不良于行的楼家小姐对这条路却完全用不着她似的,在容家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哪里都很熟悉。 一路上指着各个院子都能清楚地说出那是谁的居所,雪青听着她的话,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想到楼洇身上的种种传言,雪青不免低了低头,对着屋中的情况又说了一二:“一年前殷公子说大小姐的遗骸不对劲,想要带走一部分回珩京请长辈过目,朱槿姑娘点了头,让他带走了一部分,之后珩京来信说大小姐的遗骸被人施了恶毒的咒,她将永生永世被镇压在容家庇佑容家后代,那咒术格外歹毒,几十年过去大小姐残留于此间的魂早已消散。信中说虽已于事无补,但若是我们能将大小姐的遗骸供奉一年,日日在她跟前诵念往生经,或许大小姐能得到一丝的解脱。” “自那以后我们便将大小姐供奉在了这佛心斋中日夜诵念往生经。” 雪青话刚一说完,边上的另一个侍女连忙道:“奴婢日夜都守在这佛心斋中,不曾擅离过,可那日奴婢一如往常诵念往生经,停下来喝了口水就见刚刚还在台上的遗骸消失了。奴婢每日都会将大小姐的遗骸擦拭一遍再诵念往生经,那一日也不例外,奴婢记得清清楚楚,并非是奴婢不在时消失的,它就是……就是……雪青姑娘,殷公子不是说了吗?或许是奴婢日夜诵念,让大小姐解脱了呢?” 说到后面,她竟是有些魔怔了,一直喃喃念着解脱二字。 负责诵经一事的丫鬟是府中新进的丫鬟,她并不知容家过去的那些纠葛,只是领了命,便日日夜夜守在了这灵堂里。 雪青也曾听府中的其他丫鬟提起过,说她是个怪人,日日在灵堂中诵经,恐怕给自己亲娘守灵都没这么虔诚。当时雪青听着这话只觉得她这事算是找对了人,现在再看对方的这个模样,她难免有些后悔,若是多注意一些,对方也不至于变作如此模样。 现在也有些后悔了,没让人拦着她一些。 雪青在心中叹了口气,老实交代着:“我们府上人确实都在传,是不是已经结束了?昨日另一个殷公子过来后,只看了一眼便让我们撤了这灵堂,说诅咒已消,大小姐已经往生去了。” 话到此,雪青不免多问了一句:“不知您又如何看待呢?” 这件事确实很古怪,府上到处都有人讨论着这件事,再谈下去,雪青怕容家这本就不好的名声雪上加霜。 自进来后就没说过什么话的楼家小姐说着:“他既那般说,便就是那般。” 闻言,雪青松了口气,她笑了笑,与楼洇道了谢。 “西初在哪?” 雪青一愣。 * 她们还在远处就看见了树旁蹲着的人,雪青凝神看了一会儿,旁边的楼家小姐已经推着轮椅过去了,她急忙跟上去。 渐渐的,那人的模样也清楚了起来。 是小鲛姑娘。 雪青刚要喊,楼家小姐已经行至她面前,那位话少的楼家小姐问着:“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完蛋了。雪青想着,她急忙跟上去,蹲着的小鲛姑娘抬起了头,雪青听着她的语气好像不是很好:“累了。” 难道是昨天听了她说的那番话,所以对楼家小姐心生嫌隙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太明显了……小鲛姑娘果然没怎么与人接触过。 雪青一会儿欣慰一会儿烦恼。 她站到了楼洇身边也不敢说些什么话。 楼洇又说:“这不更累?” 西初没理会,继续蹲在地上与轮椅上的楼洇平视,“你怎么来了?” “事情处理完了,自然是来寻你回去。” 西初一惊,“这么快?” “你想多留些时日?” “……没。”西初摇了摇头。 她的否定并没有得到楼洇的信任,楼洇哼哼两声,又道:“坦诚些又不是什么坏事,至少现在小姐会答应你。” 西初无言,目光扫过了一边紧张十足的雪青,她想了想,没在此时此刻选择不搭理楼洇。 “……遗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姐不是跟你说过吗?没有魂灵依托之物,时间到了,消失了不也正常吗?” 确实是早就说过这件事,只不过……西初皱起了眉:“你早就知道了?” 小姐又骄傲了起来,她答道:“猜到了而已。” 西初,“……” 西初有点点无语,她在尽量控制着自己想翻白眼的情绪,“那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确认自己没猜错?” “小姐怎么可能会错?”楼洇瞪大了双眼,满心都是惊讶以及对西初不信任她的控诉,“自然是因为小姐不曾来过惊蛰城,不来看一眼岂不可惜?” “……”西初没话说了。 雪青听了半天,一头雾水,终于抓住了说话的机会,她连忙出声道:“楼小姐既从未来过惊蛰城的话,不妨多留两日?明日便是聚海节了,各地的商行都会聚于此展开一个集会,这可是来自四海八方的商行。” 楼洇思考着,“听着倒是有趣,那就多停留一日也不是不行。” 雪青又说:“楼小姐若是无聊,城中也有游船会,您可到城中各处能见到船只的地方,付上少许银钱,船家便会载着您游遍整个惊蛰城。” “船会与城中各大酒肆皆有合作,您也可在船上品着美酒佳肴阅遍惊蛰城的风光。” 充当着背景板的七窍及时表示:“我们小姐坐不了船。” 雪青不依不饶,继续推销:“惊蛰城倒也不止一个水上风光可看,小姐也可去山中清涧瞧一瞧,惊蛰城有一处名山,来了惊蛰城不去瞧一瞧,可是枉来这么一遭了。” 七窍小声嘀咕着:“地方虽小,花样倒不少。” 雪青腼腆地对着楼洇笑了笑,丝毫没将七窍的话放在眼里。 楼洇展开扇子,看向西初,做出了决定。 “既如此,那就去看看那船上风光好了。” 第299章 雪青并未陪她们一起去游船, 她吩咐了个小丫鬟给她们带路后就消失不见了。 西初觉得奇怪,随口问了句,小丫鬟答如今容家大多事务都是雪青在负责打理。 原来是这样。西初点了点头, 又想到昨天雪青同她说的那些话,朱槿去了西晴,如今惊蛰城中的事务都交给了雪青, 那么她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雪青也不是随便指了个人给她们,小丫鬟看着小,做起事来很周到, 她什么都打点好了, 只等着她们人到。 小丫鬟准备好的船只早早就在候着她们了,却不料楼洇只看了眼,转手指了指他边上的那条船,说乘那条船她才不会晕船。 西初无言, 只觉得她是在折腾人。 在楼洇的强烈要求下, 她们还是上了楼洇指的那条船。 船夫是个很健谈的人, 她们刚上船,船夫就问她们是不是外地来的?没等她们回答, 他又说这整个惊蛰城中没有他不认识的,她们看着这么面生铁定是外地来的。 这本来可能也就是船夫一时随口找话聊而已,偏偏楼洇较了真,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问道:“那您是否认识容家大小姐?” 她一说这个西初就觉得不好,难怪楼洇要说坐这条船就不会晕船了, 折腾人当然就不晕。 “她”西初就要说话将楼洇这话带过去, 刚起了个头,陌生的船夫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听倒是听过, 不过那还是我小时候听说的事情了。小时候常听我爷爷说的,容家大小姐还活着的时候就没断过药,郎中们经常出入容家,当时惊蛰城的药铺说一句是容家养着的都不为过。” “这大小姐命说好也不好,说坏呢也不坏,大家每次都觉得她要死了,可到了第二日,她又活了。听我爷爷讲那时城中的赌坊还为此特意开了局,赔率可高了。” 楼洇又问:“赌的什么?” 西初原本不高的兴趣也被这话提了起来。 她们原本就是因为容家大小姐才来的惊蛰城,现在到处碰上和容家大小姐相关的事情,巧合的有些过分了。 “自然是这大小姐什么时候死,当时给大小姐看病的郎中说大小姐的病稳定了下来,这赌坊中自然就没人敢赌大小姐死了,纷纷都下注她能活,下什么的都有。” “只可惜那看病的郎中是个庸医,他说大小姐能活,活了十几年的大小姐反而没活几日就死了。” “有人赢了吗?” “当然有,那可是唯一一个重金下注赌大小姐活不了几日的,听我爷爷说因为这个高赔率,那个赌坊都关了。” “我听说当年容家并不算什么大富大贵,赌坊就没怀疑是容家人杀了容家大小姐骗取这高赔率的赌金吗?” “小姑娘还挺聪明,赌坊自然也去查了,不过那重金下注的人是一个外地来的商人,听了城中有这么一个赌局,他好奇便下了注。赌坊将他祖宗三代都查了个底朝天,也没翻出他与容家人有什么关系,就只能赔了这笔钱。嘿,说来也巧,这大小姐一死,容家就好了起来,先是容家少爷与人合作出海振兴容家,再是之前在容家大小姐身边伺候的贴身侍女,据说是某个王爷的女儿。” 过去的事情千人千口,每一个人口中的过去都不一样,容家大小姐这事也有着千般说法,谁都不能断定自己说的就是当时的真相,后人只能凭着那点只言片语去拼凑可能的过去。 西初从前就觉得这个容家大小姐是个可怜人,现在听到这件事更加觉得她可怜。 巧合太多就不是什么巧合了。 容家大小姐或许身体不好,或许真的活不长久了,但死在那时的她定然不是这些或许导致的。 那个赌局才是真正要了她命的东西。 西初叹了口气,没想到搭一次船能听到这样的八卦。她的情绪还未消散,转头又听楼洇提了一句:“那您听说过谢锦书吗?” 这是个陌生又有点耳熟的名字,西初一脸疑惑,她转而看向了说了一路故事的船夫,船夫此时此刻的表情并不好,比起聊天时的平易近人,他此时的模样更像个凶狠的恶人。 小丫鬟也被他吓了一跳,急急忙上前了一步。 船夫并未理会她,他一直盯着楼洇,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西初被吓了一跳,连忙看向了楼洇。 只见楼洇叹了口气,低声道:“您对几十年前的旧事都这么了解,想来应该听说过当年与容老太爷闹翻搬去了霜降城的容家二太爷吧?” 船夫的脸色稍有缓和,他疑惑道:“你是……?” 楼洇又叹气,“他正是我爷爷,刚说到的容家大小姐是我姑奶奶,爷爷听说了惊蛰城的事情,知道了姑奶奶的死因后当场昏厥了过去。爷爷当时一直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早些赶回家,怎么让大爷爷先回到了家,若是他早一些到家的话,姑奶奶就不会惨死了。” 西初:……? 对于西初的满脸疑问,楼洇只是轻轻抬起手擦了擦自己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我幼时常听爷爷提起姑奶奶的事,姑奶奶逝去一事在我爷爷心中一直是个结。爷爷听了那个消息后一直昏迷不醒,我怕他会不会就这么去了,于是我百般打听,与仆人一同来到了惊蛰城,只为当年之事求个真相。” 她说的情真意切,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若不是她用扇子挡脸落泪的模样格外出戏,西初都要问上一句她到底是姓楼还是姓容了。 西初都觉得她一番情真,更何况是与楼洇仅有一面之缘的船夫。 船夫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终是叹了口气,娓娓道来:“这谢锦书曾是大小姐身边服侍的丫鬟,与她一起侍奉大小姐的还有一个丫鬟名叫锦画。” 这次他说的故事与西初知道的对了上,又有一些不同。 谢锦书并非是王爷的亲生女,锦画才是,谢锦书意外得知了锦画的身份后,设计夺走了锦画的信物,又在王爷跟前露了脸。她知晓城中的赌局,为了让自己这个私生女能在王爷跟前有个眼缘,她便谋害了容家大小姐,为王爷换来了万贯家财,并以容家为礼,允诺容家会成为王爷的私房。 她害死了容家大小姐,又在灵堂前勾-引了容家老太爷,她是容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平日大小姐便十分信任她,而他们二人又在死去的大小姐的灵堂前做了苟且之事,容家老太爷心中羞愧,便娶了她。容二老爷因为此事怒而分家,远走霜降,不再过问惊蛰容家之事。 从前西初只知道是容家老太太害死了容家大小姐,可能是为了嫁给大少爷,摆脱自己的奴籍。她做了这些事情之后被她的王爷爹找到,王爷爹对她又气又恼,又因为她是自己女儿就出手抹平了她没有做妥当的事情。 那之后,原本只是勾-搭大少爷上位的婢女被正名,她有了尊贵的身份,于是所有人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 过去的故事他人听着会觉得唏嘘的地方皆在于他人会感叹一句阴差阳错,若是谢锦书的王爷爹早些寻到她的话,那些悲惨之事是否就不会发生了。 “她原先一直在念叨着大小姐,大小姐,我的大小姐,可临死之前她却在问大小姐是谁?什么大小姐……她忠心伺候的大小姐被谢锦书所害,就连她自己这一生也被谢锦书所累,那老妖婆真是死的太便宜了她。” 船夫说了一段很长的过去的故事。 大小姐死后,锦画也被设计离了府,谢锦书对她下了杀手,锦画逃过一劫后,就开始装疯卖傻了起来,白天夜里她就在井方巷哭喊着,疯疯癫癫喊着大小姐,喊着大小姐死不瞑目。她疯着疯着,最后真成了个疯子。 或许是知晓了谢锦书恶人有恶报,谢锦书死后她也跟着去了。 这段过去听着让人有些唏嘘,西初一脸上风景没看多少,注意力全在船夫说的话上。 下了船,她们一行人也十分的沉默,除了那个弄出了这番事情的罪魁祸首。 而罪魁祸首还在旁边说着风凉话:“人都死了,再怎么伤感也不会让她们得到些什么。” 西初:“……”想打她。 七窍抹着自己的眼睛,哭唧唧地说着:“小姐你可真冷漠。” “小姐我说的只是实话,你的眼泪是能让她们下辈子投胎到个好人家,还是让她们死而复生?” 楼洇说的话着实让人很难继续难过下去,西初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安静了一会儿想到她在船上说的那些话。 “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事的?” 楼洇道:“自然是秘密。” 西初皱起了眉,今日的所有事情都透着诡异的巧合,但是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她们留下来看聚海节,楼洇点了一艘船,船夫正好就那么巧与容家大小姐有关,还知道那么多的内情。 她道:“你是故意的。” 楼洇笑了起来,这次她的笑中终于多了几分的坦诚:“小姐我都做的这么明显了,你若是再觉得小姐没有问题,那小姐可能真要为我们西初流几滴泪了。” 她太坦诚了,这让西初怀疑了个寂寞,这被确认了的答案在楼洇的笑脸中反而变得不那么真实起来。 西初心里有些气恼,转过身不去看楼洇。 哭了一路的七窍忽然说着:“小姐,我想起来了,当时那个谢,谢……谢王爷来过我们府上,她是不是就是这个谢锦书的王爷爹爹啊?” 西初扭头看她。 楼洇强摆着脸上虚假的笑,低声警告着:“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谢锦书害死容家大小姐的时候,谢清妩都还没出生呢。” “谢清妩?”西初念着。 她念着这个名字的同时心中升起了几分难言的情绪,她再一次询问着:“你是谁?” “她只是我的客人。” 第300章 西初问的明明不是这个问题, 楼洇总是能够说出与她所问之事靠不上边的回答,纵使她所说的那个答案确确实实是西初不曾问出的问题要寻的。 楼洇确实很聪明。 西初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给出的只是一声低低的哦。 她知道了。 她并不好奇。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不管是什么容家大小姐还是什么谢清妩, 说到底,这和西初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件事在西初这里就过去了,但在别人——特别是楼洇眼里, 就有了另外的解读:“你不喜欢她?” “你生气了?” “你若真不在意又为何要生气?” 她一连三问,跳跃式的询问让西初本就不愿思考太多的脑子直接宕机,西初反问楼洇一句:“我就不能是因为想生气?” 楼洇理所当然道:“当然不能。” 西初被噎了一下, 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理直气壮的, 没想明白,楼洇又补充了一句:“那会显得你格外无理取闹。” “哈?”西初被气笑了,这什么歪理? 生气就是无理取闹了?不想搭理人就是无理取闹了?就算是无理取闹了又怎么样?西初又没有折腾人。 楼洇似乎是感觉到了西初那快要压抑不住的不友善明示,她选择移开了视线, 悄悄问了一句:“那你讨厌她吗?” 西初冷着脸反问:“不喜欢就是讨厌了?” 楼洇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倒也不是, 只不过相识的人若不是喜欢那就只余讨厌了, 莫要与小姐说那些什么仅是认识的胡话,小姐我可不信那些。” 西初冷笑一声:“我不喜欢你, 那我就是讨厌你了吗?” 楼洇这会没了什么聪明劲,很认真思考了一遍西初的这个问题,然后给出了答案:“你若真讨厌小姐,那小姐觉得这挺好的。” 这个答案让西初听着有一点点意外。 下一秒楼洇又道:“不过小姐觉得小姐也没做什么能让你觉得小姐讨厌的事情,或者……你们讨厌比自己聪明的人?那小姐我明白了。” 相信你会自我反省的我真是个傻子。西初想着,想了会儿, 她冷冷笑了声, 本想十分冷酷结束与楼洇的通话,但她没能控制住自己, 不该说的话又冒了头。 “楼洇。” 楼洇疑惑看她。 “你真的让人很生气。” 楼洇愣了愣,然后大声控诉着:“所以你就是在生气呀,为什么不说实话呢?生气又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人会难过、会伤心、会开心……有了这些才是人。” “你若是对小姐我的一举一动都没有任何反应的话,小姐我才要担心你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 西初觉得自己头都大了,她不理解也不明白。 起因明明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名字,最后却变成了莫名其妙的东西。 楼洇这个人真的很擅长转移别人的注意力,不想说的事情用着三言两语就能搪塞过去。 与她说话很累,心累。 她本来还真的有点期待楼洇会给出个怎么样的解释来。 解释谢清妩,解释客人,解释……很多。 好多事情,她当下很想知道,过了之后再听到相关的人与事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她好像没那么想要知道了,特别是在楼洇的一番折腾下,西初觉得自己无欲无求,马上就可以去皈依佛了。 没那么想要知道的西初没有再说话,在彼此都沉默了好一段时间后,一直在远处观望的七窍和小丫鬟对视了一眼,最后被雪青派来的小丫鬟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马车已经备好了,这次是去山中的马车,礼佛参拜或是游览山涧风景。 小丫鬟同样准备的很妥当,就差手把手教她们怎么走路,走几步路,是一大步还是一小步了。 这次楼洇没有再在其中指手画脚了。 惊蛰城的道路修的很平整,从城中一路朝着山中,马车就没发生过什么意外。 小丫鬟说这是很久以前容家出资与官府齐修的道路,为的是住在村外的百姓也是为了容家的生意。 西初问了下决定的人是谁,毫无疑问得到了自己认为的答案。 许是路太平坦,西初打了个哈欠后就缩在了马车的一角睡了过去。 她睡着了。楼洇小心伸手在西初的面前挥了又挥,闭着眼的西初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她这才拿过小毯子给西初盖了盖。 “小姐也不是不愿与你说,只是有些事情,小姐不想说。” 她第一次见到谢清妩的时候是很多年前了,那会儿谢清妩只身一人来到冷清的楼家,楼洇站在她的面前,谢清妩低着头喊她小孩。 她那会儿确实不大,怀里还抱着个球,怎么看都是还只知玩乐的孩童。 第二次见到谢清妩时,谢清妩依旧俯视着她,那会儿楼洇依旧在怀里抱了个球,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上一次楼洇是站着被谢清妩俯视的,这一次是坐着被她俯视的。 楼洇费了很多时间,让谢清妩寻到了那座山,让她丢下了那颗鲛珠。 这世间的人甘愿付出万贯家财只为换取谢清妩手中的那颗鲛珠,谢清妩却说那颗鲛珠被贼人盗了。 起因只是因为楼洇说了一句,或许那样就有机会能见她一面。 楼洇也没说谎,这可不止一面了。 她没认出来,便怪不得谁,也怪不得楼洇。 谢清妩口中的那个人纯真善良,与阴险狡诈的北阴人不同,小郡主什么都不知道,她很爱笑,又爱装傻,她看着什么都不懂实际上又什么都懂,她是个很好的人,好到让人忘不掉。 谢清妩总是说着这样的话。 楼洇也不止一次在想,既是那般好的人,既是自己惦记了半生的人,为何见了一次又一次都没能认出来呢? 楼洇将毯子提了提,拉到西初的颈间,又说:“小姐可不想告诉你,她为你做了什么事情。” “说来确实是会让旁人觉得感动之事,她为了你什么坏事都做尽了,不过……又怎知那究竟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她心中那点始终都不曾说出的丑陋欲-望呢。” 楼洇拿过了扇子,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反复做了好几下,楼洇才低声说了句:“你要自私些,你要贪婪些,你要……■■■■■呢,西初。” * 西初做了个梦。 在梦里她被关在一个小房子里,有人在墙外说着话,很多很多的话,西初在内墙听着那个人说的话。 梦里的一切都很清楚,清楚到醒来的时候西初还在想自己做了个好厉害的梦,自己压根不知道的东西梦里的人居然能说的那么条理通顺。 然后。 她只是呆呆坐了一下,只是眨了下眼的时间,梦里的一切在她的脑中消退,最后只剩下她刚刚做了个梦的印象。 车内的环境有点陌生,主要是此时此刻与她待在同一空间的人和睡着前不一样。 “你在干嘛?” 七窍抬眼给了她一点反应,“你醒了?我在思考。” 西初追问:“思考什么?” “小姐刚刚走的时候说:“七窍,你觉得你与西初相处三个月就会对她刻骨铭心,为她发疯吗?”然后努力想了想。”七窍托着下颚,左右歪着脑袋打量着西初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倾斜的弧度过大让她一个晃荡间一头扎进了车内的垫上。 声音有点大,西初被吓得闭上了眼,又好奇睁眼看了下七窍的惨状。 七窍摸着自己摔疼了的脑袋,欲哭无泪地干吼着:“我觉得不大可能为你发疯。” 西初:……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马车是在半个时辰前到的寺庙门口,那时候七窍探头喊她们下车,楼洇说她睡着了,不要吵她。 然后楼洇就进去寺庙里面了。 七窍没有跟着一块进去的原因是她要思考小姐提出来的问题。 “那我们是进去找小姐她们还是在这里等她们回来呀?” 西初掀开帘子探头看了看,她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停了不少马车,马儿在叫,车夫在喂马,距离寺庙门口不知道有多远。 她想了想,回头问了七窍一句:“你想去参拜吗?” 七窍十分果断地摇了摇头。 西初也立马拍板做了决定,“那我们就在马车上等她们回来。” 于是她们两个人在马车上对视了半炷香,西初败下了阵来,提议道:“要不然我们下去找她们?” 七窍有点心动,但还是说:“可小姐问我为什么会为你疯魔,我还没找到理由呢。” 西初:…… “你为什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为我疯魔?” “因为小姐问了呀。” “那我们换个角度想,比方说我为你疯魔呢?” “七窍只是个丫鬟!”七窍立马瞪大了双眼,连忙摇头摆手,拒绝了西初的提议。 问题回到了一开始。 “你们小姐为什么会问你这个问题?” “不知道啊,马车一到我就喊小姐了,小姐一副不要打扰她的模样,我好奇就问了,然后小姐就问我了……真要说的话,不是应该是你和小姐在马车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闻言,西初皱着眉回想了一下睡前发生了什么? 她不记得她在车上有和楼洇讲过话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0-310 第301章 朱槿姑娘敬启: 近些日子惊蛰城逐渐转凉, 夜里出行都得再添一件外衣,不知您那里又如何了呢?我听闻西晴是个四季分明的国家,那里以女子为尊, 您在那里应当远比在东雨或是南雪要好吧? 朱槿姑娘敬启: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我给您添了些厚实的衣物随信一同寄了过去,您在那里应当是不愁任何的, 只是今日我去到布庄就想起了您今年好似还没置办新衣,便做主让绣坊给您做了两身,也不知是不是合身, 绣坊那里也就去年给您量了身形。皇宫内应该有专门的绣坊吧?她们会做那些改衣的小活吗? 朱槿姑娘敬启: 前两日城外的道路已经修整完毕, 知府过来邀请您一同去看新路的落成,我想了想,还是替您推了此事。您现下不在惊蛰城,若是我代您去了, 也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不过您都好久没回来了。 朱槿姑娘敬启: 北阴的船只已经靠岸, 按照您的吩咐我将他们安排去了各个工坊, 至于不愿去的便给了些银子让他们自行离去。虽都将您安排的事情一一都做了,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何要插手这件事, 南雪与北阴打起来了,我们不去发这战争财已经算是一位好商人了,您又为何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朱槿姑娘敬启: 昨日去了工坊,有一位妇人拉住了我的手,一直在同我说谢谢,我忽然明白了您为何要那么做的原因, 明白了之后又觉得心里头难过, 她们该谢的是您。 朱槿姑娘敬启: 川流少爷已有三日不曾与我们联系了,再过两日还联系不上的话, 我便派人去寻他与小鲛姑娘。我真是不懂您。我也想说若是您在意她,就将她带回惊蛰城好了,为何要偷偷为她做那些事,又讨不着好。 朱槿姑娘敬启: 派去的人回信说川流少爷与小鲛姑娘失踪了,他并未带着小鲛姑娘去往西晴。 素白的手拆开了一封又一封的信,信纸与信封占据了书桌的大半位置。 她已经拆到了最后一封。 朱槿姑娘敬启: 近来事务诸忙,不曾给您寄信,这也是一个忙碌的借口。您交代的事情未能办成,就不敢给您寄信了,怕您看到了焦虑,但也不敢不与您说实话。不过好在现在让我惧于给您写信的原因消息了。小鲛找到了,她来了惊蛰城,只是……她与楼家小姐在一处……姑娘您再不回来的话,我怕小鲛姑娘就要跟楼家小姐走了。 看到最后的时候,手的主人停了下来,她缓缓抬头看向了在底下跪着的侍卫长,发出了一个疑问:“朕记得你似乎提到过这个人?你之前在来信中提起过她。” “是。” “此女深受朱槿殿下的喜爱,又与南雪摄政王,北阴公主牵扯不清。”磬声用三言两语浅浅交代了一番,还在南雪时她便修书一封寄往西晴,只不过那时候得到的是不用管的回复,她的陛下让她不要伤及第三人。“朱槿殿下便让臣守在她的身边,什么都无需做,只用护她性命。” “臣未能完成朱槿殿下的吩咐,还请陛下处罚。”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书桌后的女帝这般说着,她与往常一般将一封封信折好放回去。 台下的人站立着,絮絮叨叨吵着些什么,她沉默地听着,直到感觉乏了才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翼,微倦的身体在向她传输着抗议的信号,她仅仅只是换了个姿势听着下边的奏报。 “依照陛下的吩咐,北阴流民皆已被容纳在流民所,这些日子臣收到不少折子,北阴男子无能又爱惹是生非,短短半月他们已在流民所中寻衅滋事了好几次。女子则是懦弱无能,整日哭泣,根本不像女子。” 西晴朝中虽有男子,不过大多还是女官。 在这里女子顶天立地,男子在家相妻教女才是常态,故而西晴来了一群与她们截然不同的人,异样的声音自然就生了出来。 “北阴与西晴不同,那里男主外女主内,风俗都与我们这里不同。那些女子并非生来就只会哭着一张脸,她们与我们西晴儿女不同,生来便没有那个资格舞刀弄枪,识文断字。高门女子都只能识些相夫教子,管理后宅的东西,更何况是那些连温饱都不会保证的女子呢?” “她们与你确实不同,她们可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生下来便是西晴人。她们先作为北阴人受尽磨难,才来到了我们西晴,如今你非但不好好教导她们,却在这说什么胡话?” “你说什么呢?我何时说过她们?只是她们整日哭泣我担心她们无法适应而已。” 她们吵吵闹闹的,持着各自的理由与见地,女帝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头疼,“此事交由萧尚书处理。” “是。” 台下又恢复了平静,女帝安静了一会儿,手中的信纸全部归位,她才又问了一句:“还有何事?” “陛下,您登基己有好几载,可这后宫之中不曾有过新人,几位大臣家中都有待嫁的儿郎您不妨借着这次机会,召开选秀?也好稳一下朝中的大臣……”她说到后面,底气都没那么足了,时不时用余光看向前方的女帝,生怕女帝会露出更加不耐烦的表情来。 女帝是沉默的,静了片刻后忽然嗤笑了一声:“朕倒是不知道朕无用的大臣们各种事情都办不好,对朕的后宫该住进些什么人倒挺上心的。” 昭乐点点头,十分认可道:“是挺无用的,陛下吩咐的事情办不好,整日里就知道往陛下的后宫中塞人,学那些后宅儿郎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真是丢尽了我们西晴女儿的脸。” 磬声麻木地听着这些发言,座上的女帝如今越发沉稳了许多,过去她还能猜中一二分心思,如今端看表情她已经不知道女帝是好心情还是坏心情了。不过……陛下向来厌恶这些事,自然也讨厌想要插手管理她之人。 作为臣下认不清自己的地位还想对女帝的后宫指手画脚的,兴许是女帝近两年来模样过于温和让她们都忘记了她是怎么登上的帝位。 …… “磬声,你刚刚说的那个小鲛是谁啊?听着好像还挺厉害的,我记得之前你曾修书回来,信中提到的那个人就是她吧?” “有些事情不是你该好奇的。”磬声瞥了她一眼,冷声道。 她们说话间,便看见女帝的銮驾朝着长乐宫去了,刚刚时不时露出疲态的女帝现下还不回宫去休息,这让昭乐不由得好奇倚向了磬声,“陛下从前的那个婢女到底是何模样?竟让殿下如此念念不忘?萧光莹总说那是个丑丫头,我觉得此话不可信。说不定人家只是故意在她面前扮丑呢?” 磬声推开了她,冷漠地说着宫中人都知道的事实,“如今是朱槿殿下住在长乐宫。” “我当然知道。”昭乐不开心地嘀咕着,“我只是觉得陛下每次去之后每天上朝看上去都很不好的样子……我不太想见陛下去长乐宫。陛下只有她一个亲人了,她也只有陛下一个亲人了,你说她怎么还不好好待陛下?过去见她的时候,她就一副厌恶的模样,她那会儿分明就知道自己与陛下的关系。”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是哪样?自打你从南雪回来后便一直是这副模样,你究竟在南雪遇到了什么?那位殿下也是,被你带回来已有两月了,我可一次都没见过她。” 她们在这里看着銮驾远去,那边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们。 萧光莹小声地对着銮驾上的人说着:“磬声想来很头疼。” “嗯。”女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未分给她太多的目光。 萧光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馈,不免为自己叹了口气,她唉了一声,多少有点故意的模样:“陛下,您如今瞧着像是越来不待见臣的模样。” “嗯。”女帝又是简短的一声。 萧光莹又问:“信上写到的那些您好奇吗?” 女帝没说话,她保持沉默的模样让萧光莹不禁笑了下,“臣其实挺好奇的,不过那会儿陛下让昭乐带话给磬声,磬声这才消了将她带回来,利用她威胁谢清妩的想法。” 说到这,难免又提到了另一件事,萧光莹感慨了一声,随着她们逐渐接近长乐宫,她的语气也不禁变得冷凝了些:“如今战事已起,想来谢清妩也该恨自己当初所做一切了。谢清妩自以为早已将朱槿殿下拿捏,却不曾想过比起使了手段的北阴,殿下更恨的是南雪王。” 女帝并未接话,銮驾在长乐宫前停下,宫人们尽数退下,只留萧光莹一人在她左右。 长乐宫的宫门自内打开,伺候的宫人们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天颜,待到女帝与萧光莹走过,他们才敢在后面说上一句:“陛下与殿下生的好像啊。” 出口了一句,便有年长的宫人递来了一个警告的眼刀,同时警告着:“莫要非议皇族。” 第302章 “先帝将长乐宫赐予陛下时, 曾说只盼陛下从此长命百岁,平安喜乐。”萧光莹在她的身后说着话,这种回忆往昔的语气让女帝的目光不禁落到了长乐宫的一砖一瓦上。 有青石小路有小桥却没有在这里看见观赏用的湖水, 只有一片桃木林。 “过去长乐宫也是有一池湖水养着许多尾鱼的,只是陛下命人填了湖。” 女帝并没有说话,她只是盯着那处林子。身后的萧光莹又说:“陛下身边服侍的侍女落了水后, 陛下就让人填了长乐宫中的湖,原是要将整个皇宫内的湖都填上了,被长老院劝住了, 只填了两处湖。” 沉迷许久的女帝终于开了口, 低沉冷漠的语气不似真人:“是她吗?” 萧光莹点点头:“嗯。” “陛下刚入宫时,无人怀疑陛下的盛宠,后来陛下落了马,盛宠的七殿下一夕之间跌入了谷底。” “我到陛下身边时, 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 “那时的陛下真的很不爱说话呢, 唯一能让陛下有点情绪起伏的便是陛下曾经的侍女。” “陛下曾告诉过臣, 是她教导陛下习字的。后来臣有幸见过她一面,她戴着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被烧伤了的脸,十分的可怖,她无法说话,双手也握不了笔,臣当时在想,这样一个人怎么教导陛下习字的?” “陛下很喜欢她。那会儿陛下跟了秋长老, 与秋长老一同在外时见着什么都会给她带上。明明臣跟在身旁, 陛下都不愿给臣一样。” 话到这,她们已经到了殿门前, 门口的守卫推开了紧闭的大门,昏黑的内殿落入了女帝的眼中,最引人瞩目的无异是殿中被白衣祭司们跪拜躺在白玉所制的祭台之上的人。 萧光莹推着她进了殿中,外头的门被合上,她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萧光莹并没有跟上她的脚步,而是守在了原地。 所有的白衣祭司纷纷看向了这位与祭台中人模样一致的女帝,只一眼,他们又低下了头。跪在祭台最前边的祭司在女帝来到祭台边时起了身,他向着女帝行了礼,接过旁边的小祭司端来的刀子划开了女帝的手臂。 鲜红的液体自她的手臂流到了祭台之上。 白玉的祭台吸了血,一瞬间闪过一抹红光又沉了下去,女帝的面色逐渐苍白,祭司抹去了那道流血的伤口。 他行了礼,道:“兴许还需一段时日。” “无碍。”女帝点了点头,冷声道。 她没多看台上的人一眼,转头回到了轮椅之上,萧光莹推着她出了内殿。 一路很是安静,萧光莹没再说起她的过去,她也没再问那些过去,出了长乐宫,她看着宫门又落了锁。 “我很讨厌她。”沉默了一路的女帝忽然这么说着。 萧光莹一愣,苦笑道:“她并非是故意的。” 女帝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当下最重要的还是接见南雪摄政王一事。 南雪皇帝暴毙,由摄政王把持的南雪迎来了最混乱的时刻,而在这种时候,她只能向西晴求助稳定国中局势。 这无疑是与虎谋皮,也不知谢清妩是哪里的底气认为西晴能够和和美美待她,而不是从她手中撕下一大块肉下来。 或许是长乐宫的那人给她的底气。 在谢清妩带着她去见楼家小姐时。 真是愚昧啊。 她想着。 又将拆开的信封了回去。 “谢清妩此人确实有趣,几年前陛下便让臣打听过她,这人一年总有几个月不在南雪国中,外传她在东雨有一情人,不过深追下去却发现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她在北阴住了三年好似念起了北阴的好,在那些失踪的日子里总爱往北阴跑去。今次出兵北阴也是,她与北阴的那位郡主曾有过情。” 忙碌的女帝看向了她。 这一举动像是在鼓舞着她继续往下说似的,萧光莹愣了下,没想过万事皆不感兴趣的女帝会有这种反应,她想了想又继续道:“北阴的郡主早就死了,陛下所见过的北阴郡主不过是一个替身。” 与她一同报告事务的磬声突然看了过来,萧光莹微怔,以无害的模样回望过去,第三人的出声打断了她们二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说话的是昭乐。 “当年之事其实无从追究,我们如今也只能感慨一句,南雪的摄政王真是个痴情种,毁了北阴郡主的一生,又要将养育她的北阴国毁去。”说到这里,昭乐又笑了起来,极其恶劣的模样。 “也不知这郡主倒了几辈子的霉,遇上这么个痴情种。” 没有人应和她的话,大家都很沉默,这让以为自己说出了很有趣的事情的昭乐有些茫然,正要控诉她们的不配合,旁边的磬声忽然道:“陛下还记得先前臣给陛下传信之事吗?” 女帝看向了她,稍稍点了点头。 得了信,磬声低下头,又道:“小鲛姑娘或许与谢清妩有瓜葛,臣曾与她说起谢清妩这个名字,她的表现很奇怪——就好像听不见臣在说什么似的。” “那日臣送她离开,她说她有法子能够医治陛下……北阴公主将小鲛姑娘带回之处,臣曾派人去找过……” 磬声说的是南雪境内曾经盛传的鲛人村的事情,他们整日便爱往海中跑,若是离海远了,便会开始发狂,浑身长出鱼的鳞片。 有人说他们是鲛人。 一直伪装成人活在陆面上的鲛人。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说话,除了当时在南雪境内盛传的鲛人一说外,还有他们发疯时会喊着鲛人的名字,他们说是鲛人将他们变作了怪物。 “臣怀疑小鲛姑娘或许才是——” 鲛人。 御书房中的其他人纷纷为她补上这未完的话语。 大家神色各异,最后将目光投向了忙碌的女帝。 女帝没有说话。 诡异的沉寂过后方才听女帝说:“退下吧。” 磬声与昭乐退了出去,唯有萧光莹还在屋中。 女帝翻动奏折的声音极轻,微弱的声响停下后,萧光莹才道:“陛下,磬声或许知道了。” “臣本想,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而才瞒着她二人。” * 外头传来了些声响,似乎是外出的客人回来了,雪青放下了笔,将书写好的信纸封好压入厚重的书籍之下。 她整了整衣袖,起身出去。 回来的正是今日出去的西初一行人,她快步迎了上去,想与旧日的朋友一叙,又因她身旁之人停下了步伐。 雪青对她着实生惧,那份惧意不知从何而来,分明对方看着也是一个普通人。 “楼小姐。”她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转头对上西初时又是一个无比自然的温和笑容,“小鲛姑娘。” 西初也冲她露出了个笑,边上的楼洇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轻哼了下,雪青的笑又僵住了。 还是楼洇说着自己今日累了离开后,雪青才恢复了西初认识的模样。 与雪青说了一番今日遇到的趣事后,西初也回了屋。 今日发生的事情都挺折腾的,西初有些累。 哪怕在马车上睡了一会儿,她也还是觉得累。 西初今日早早睡下了。 * 聚海节很热闹,各地的商户齐聚于此,她们穿行于人流之中,楼洇时不时会停下在摊前驻足,这时七窍就会紧张地拿着她的钱袋子跟在楼洇的身边,几个摊子逛下来,七窍的钱袋子扁了一点,手里提了一包又一包的东西。 楼洇不以为意,抱了袋栗子在怀里。 惊蛰城算是有着西初许多回忆的地方,她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不算短暂的时日。 偶尔走在城中熟悉的一角,她时常会有一些恍惚,现在并非是现在,现在是过去,她还是那个在旁人庇护下的小哑巴。 “小姐——” “小姐——” “我们小姐丢了,你看到她了吗?” 本就吵闹的人群中有声音盖过了出去,嘶哑的女声哭泣着寻找着自家小姐,一次又一次地拦下了过往的路人焦急询问着。 西初好奇看了过去。 她看到了人们无视的身影,人来人往的,无人停下回上一句不知道,大家都很忙,匆匆朝着前方,朝着后方离去。 “你有看到我们小姐吗?” “我们小姐——” 在一声又一声的询问中,西初看见了那个藏于人群之中的人。 她披头散发,浑身褴褛,她被孤立在人流之外,站在来往的人群之中,高声喊着:“小姐——” “小姐,你在哪啊——” 她哭喊着,无人看她。 忽然间,她的目光与西初的目光对了上。 那个哭喊的人穿过了人群,来到了西初的面前,她伸出手抓住了西初,她喊着:“小姐——” “小姐——” 西初惊了下,她下意识去寻楼洇,楼洇并不在她的身侧,她找了又找,楼洇在距离她好远的地方,再一看,楼洇的身影被人潮淹没,她回过头,刚还焦急喊着小姐的妇人冲着她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西初慌忙甩开了她的手。 对方依旧不依不饶,伸出手来拉扯西初的衣服,口口声声喊着:“小姐,小姐,小姐——” 西初退了又退,解释着:“我不是。” 喊着小姐的奇怪妇人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像机械般缓慢地转动着自己的脖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奇怪声响,西初听见她说:“你,还,活,着,呀。” 西初一怔。 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她慌张回过头,入目的是楼洇那张不太好的脸,她说:—— “你做噩梦了。” 一只手将温热的毛巾贴上她的额头,西初盯着床顶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刚刚的一切都是梦,她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你怎么来了?” 楼洇没回答,反问着:“你做了什么噩梦?” 她提到梦,西初心有余悸,缓了缓,与楼洇说了实话,“有个人在梦中喊我小姐。” “你认识她?” 西初回想了一下梦中那个妇人,发现自己有些想不起对方的模样了,她抿着唇摇了摇头,“不认识。” 楼洇也没有说太过出格的话,她只是伸手提了下西初的被子,安慰着:“或许是因为故地重游,方才会做这种梦。” “天还未亮,你再睡会吧?” 过于正常的话语让西初愣了愣,她打量着面前的楼洇,觉得自己可能还在做梦,于是伸手掐了楼洇一把。 楼洇没说疼,但西初看见她皱起了眉。 “疼吗?”西初问着。 “小姐掐你一下你看看疼不疼。”楼洇不高兴地说着,同时警告式地伸出了手。 西初躲了下,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在这?” 楼洇放下手,哼了一声,道:“自然是因前两日你一回府就昏迷不醒,小姐担心你才守在你身边,你可要好好将小姐的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别人都是施恩不图报,怎么放在你身上就不是了?” “天上可不会掉馅饼。” 这种发言不知怎的让西初觉得安心。 楼洇有很多秘密,楼洇并没有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纯白的好人待在西初的身边哄骗她。 于是,西初嗯了一声,在楼洇那平静的语气中再度睡了过去。 第303章 再次醒来时, 西初感觉到了饿,吃着楼洇特别给她安排的食物听着七窍在边上唠叨着因为西初的原因她们这两天都只是待在府里,完全没出去过, 聚海节都过了。 她抱怨中还掺杂了几句对西初的关心,西初咬着勺子听着就这么过去了,倒是在边上书桌前翻着书的楼洇时不时打断了七窍的话。 腹中的饥饿感消退, 西初停了筷,雪青正好来访,她带来了一些东西, 是给楼洇的, 同时也是来探望西初的,还带了大夫。 西初有些畏惧让大夫把脉,不知该用什么借口拖过去,看书的楼家小姐发声制止了大夫的行为。 雪青只得让大夫先离开, 她看上去很难过的模样, 西初又有点后悔, 刚刚让大夫把了脉是不是好点。 看着西初的模样,雪青不禁叹了口气:“雨宁过去也是, 突然就倒下了,昏睡了好久,大夫说没救了,后来也是突然就好了起来。” “你们分明是不一样的话,可我有时候总觉得看到了雨宁。” “雨宁?” 雪青难受的心情一下子因着这句话止住,缅怀变作了不安, 她回过头, 楼洇正在翻阅她带来的书籍与画卷,她并没有很在意这个名字, 好像是随口一问。 雪青低下头向着楼洇解释着:“是故人。” 她转过头,又突然对西初说:“我还有些事,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她走了。 匆匆忙忙的,不像是有事的模样,更像是逃离。 “雪青很害怕你。” 楼洇答道:“世人皆有所惧之事,怕我不是理所当然?” 西初摇摇头。 “你在看什么?” 楼洇并没有拿她刚刚看的那本书,而是展开了一幅画,“你见过她吗?” 画中是一名女子,穿着素衣,头上只别了根簪子。 西初觉得有点眼熟,她努力回想了下,不确定地回答着:“好像在梦里见过她。”说完,她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她是……容家小姐。” “倒是听说过那个容家小姐长得和她祖母极像。”楼洇嘀咕着,将画转了个面,自己又看了一眼,“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容家小姐的画像,这是这座宅子的前主人,谢锦书的画像。” 她又取出了另一幅画,展开:“这是容家大小姐的画像。” “眼熟吗?” 西初看着画像上的人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自然是因为想给你看。” “先不说谢锦书,就是这容家大小姐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人了,我怎么见过她?” “小姐曾与你说过,容家大小姐的尸骸早就是一具空壳,你知道这种情况往往代表着什么吗?” “她只是容器,被制作出来容纳人的魂灵。而容器还在,魂灵却消失了,那么魂灵去了哪里呢?” “你还记得小姐与你说过的另一个故事吗?他说他从未见过那个女儿,可大家都说那是他的女儿。” 西初一愣,“你觉得她们有关系?” 楼洇将画卷一一合上,说着漫不经心的话:“一个死于几十年前,一个死于十几年前,就算小姐我想说没关系,也不能吧?” 西初又道:“那你觉得?” 这话在楼洇听来倒是有趣,她先是似是而非地看了西初一眼,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被合上的画卷上,娓娓道来:“它篡改了旁人的记忆,让自己成为了一个有着身份的人。” “容家大小姐应该不是第一个,那个人的女儿也应该不是最后一个。在容家大小姐的时期,它的力量应该还很强,于是就算是躯壳死去,也不会有人察觉到异常。几十年过去,它变成了那个人的女儿,因为力量被削弱了,所以那个人发现了不对劲。” “……你好像在编故事。” 楼洇挑眉,带着丝丝的笑意看向了挑刺的西初:“你总喜欢反驳小姐的话,若是常人听到小姐我说这些话,都会害怕地问上一句,那现在它变成了什么?它改变了我身边的一切吗?” 这话就差直接明说西初不对劲了。 西初安静了一下,顺着楼洇的话问了一句:“那你觉得我要害怕地问你一句,那现在它变成了什么?” 她的话好似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在那句话落下后,她听到了楼洇的声音。 缓慢的、低沉的一声:“西初。” 西初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梦中的那股颤栗感涌了上来。 在极度不安与惶恐之中,她看见本来一脸严肃喊着她名字的楼家小姐突然笑了起来,“小姐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惊恐还未褪去,残留在指尖微微发颤,西初用着近乎平静的语气质问着:“你在逗我?” “哎呀,被发现了。”楼家小姐掩饰性地笑了笑。 她离开了书桌,刚刚被提到的画卷全数被归置一处。 “我们该回珩京了。” “容家大小姐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 女帝在不久后接见了来自南雪的摄政王谢清妩。 南雪与西晴重新签订了停战书。 “说起来,自从雨安被磬声大人带走,已有好一阵子了,不知她近来可好?” “雨安的父亲曾是南雪的战神,沈家一案是南雪对不起她,若是可以,臣也希望能够帮到她。” 她意在之前被磬声带走的朱槿,虽用着妹妹的名字,但她到底是谁,谢清妩知道,西晴的女帝也知道。 那本是她为了西晴准备的一步棋,女帝登上帝位杀了自己的母亲,杀了自己的姐妹,现在唯有沈家两姐妹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原以为那样心狠手辣的一人心中应当是没有半点亲缘的。 那日匆匆一见,她认为自己才猜错了,女帝只是外人传言的冷漠而已。 而现在……她好似又错了。 冷漠的女帝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你与楼家小姐做了什么交易?” 谢清妩反问道:“陛下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朕很好奇。” “世人皆传摄政王爱慕北阴郡主许久,可不久前北阴郡主死在了与摄政王的成亲宴上,王爷却毫不手软地对北阴下手了……王爷的爱还真有些吓人呢。” 谢清妩沉默了下。 小郡主一事并不是什么无法探究的秘密。 她能查到的事情,西晴玥能查到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并不想告诉外人有关小郡主之事,纵使旁人早已知晓。她垂下眸子,冷淡道:“陛下不也曾寻过楼家小姐?” 女帝并没有恼怒,她继续戳着谢清妩的痛处:“看样子摄政王倒真像是对那小郡主用情至深,只是……若真那么在意她,岂会故人就在眼前便什么都认不出来呢?” “你说什么——”谢清妩霎时间提高了声音站了起来,在殿中的守卫拔刀看过来时,她又坐了回去。她打量着面前的女帝,女帝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珠,一副轻松写意的模样很是随意。 见她看过去,女帝饶有兴趣地扬起了个淡薄的笑,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好似在嘲笑着她。 谢清妩闭上了眼,妥协道:“陛下想知道什么?” “楼家小姐。” 在谢清妩见到楼洇之前,谢清妩走遍了西晴,她问访了所有小郡主有可能涉足的地方,每个地方的人都说不曾有外人,那年借着职务之便,她更是入了西晴皇宫,在皇宫为皇女们教学的时候翻阅了宫中人员的名单。她总抱着一丝的希望,希望小郡主便在这里。 她寻了很久,都没寻到结果。 后来她将北阴的小公主带回了国。 小郡主身边的贴身侍女见着她的模样,她没有错过,那是错愕与愤怒。 她心中有了个答案。 在见到楼洇之后,她问了黎云初的下落,楼洇并未与她说什么,只是说在某个地方。 后来她找到了北阴的祭司,窥见了一点当年的真相,于是某个地方便出现了。 “陛下见到楼家小姐的那日,臣也在其中,陛下在楼家小姐的回答中得了惊蛰城的答案,而她给了臣一个答案。” “‘王爷不妨带上故人所念之物,去旧地走上一遭。’楼家小姐当时只说了这么一句,臣到那里时才想起,那应是什么。” “她生前曾提起过,想要鲛珠。臣与她说过,那东西世上仅有三颗,一颗被南雪富商拍下送给了淮河女子,一颗在南雪深海之下,一颗是荣安郡主的陪嫁。” “她什么都不懂,也不知荣安郡主就在她的面前。” “她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己将死的未来,听闻鲛珠有起死回生之效,一直在寻着鲛珠……”谢清妩喃喃说着,似是自省似是自嘲,她终是笑了声,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做下了批判。 “陛下,您该告诉臣了。” “她死了。” “在你亲自带领着南雪大军攻入北阴时,你亲自送她走上了你为她准备好的结局。” 谢清妩厉声反驳着:“不可能——” “‘我初学南雪文时,旁人教我写的她的名字,她说她出嫁时家中妹妹还小,便借故让我写了她的名,我应允过她不会忘的。’”女帝忽然笑了起来,那张素来冷漠的脸第一次露出了这样尖锐刺人的笑容,就如同她所说的话一般。 尖锐,扎人。 刺的谢清妩心中很是疼痛。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道,一直不断重复着不可能,眼中的泪水却难以控制般落了下来。 她心中肯定了女帝所说的话,又不愿意去承认。 而在那句话之前,她有无数的证据去否认她们是同一个人。 * 殿中恢复了一贯的安静,磬声走上前,犹豫着为什么女帝要说那样的谎话。 她在女帝的身后停下,低声唤着:“陛下。” 许久都不曾说过话的女帝只是用着极轻极轻的声音说着:“她很难过吧。” 第304章 在珩京说起楼家或许没什么人知晓, 但若是提到楼家小姐,不管是谁都能很快道出楼家的所在。 楼家在慰灵一脉中算是比较尴尬的存在,他们祖上并非慰灵人士, 只是某一代的殷家女儿下嫁到了楼家,这个普通的氏族因此有了特殊的能力,若要将他们放到殷家中的话, 大概也只配在殷家干些扫地之类的杂活吧。 说简单些,他们的天份就连殷家的下仆都比不过。 几代人过去,楼家人始终在边缘徘徊, 纵使他们费劲心思想要和血统纯正的慰灵儿女诞下血脉, 但终究未能得偿所愿。 一代又一代过去,楼家似乎是祖上显灵,天资平平的父母生下了一个就连殷家人都垂涎的楼洇。 楼洇幼时并非是在楼家长大。 她时常来往于楼殷两家的族学中,楼家小姐的名声最开始也是从殷家族学中传出的。 不过楼家小姐并不是珩京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住于珩京的人时常提起的都是些家国大事。 比如隔壁的北阴, 黎氏一族的血脉已尽, 唯一残存的便是上了年纪的老王爷,看客皆以为老王爷会继承大统, 却没想到祭祀庙接管了王权,不谙世事的年轻国师成了北阴的掌权人。 这事传到东雨来便成了一件笑话,一件不可说的笑话。 因为在他们笑过之后又会想起自家的境遇,他们比起北阴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历任皇帝皆是初代皇帝转世,不过东雨如今的实权者同样是有着国师之名的殷家人。 北阴的笑话是不能放到明面上的, 于是他们便说起南雪。 南雪内乱, 摄政王乃一女儿身却代行监国一事。 言语之中满是瞧不起南雪被一女子掌了权。 他们吃着花生喝着小酒,坐在茶馆之中听着台上的说书先生讲着话本故事。 像是自己正在朝堂之上指点着江山社稷。 这本来与西初无关, 不巧,她们今天落座的地方距离他们只有一条过道的距离。 她们吃了多久的饭,西初就听了多久他们对于家国大事的发言。 说到最后甚至有种其他三国都是弟弟,只要东雨皇帝一声令下,踏平三国,一统天下都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西初喝了口水,不知道楼洇这顿饭打算吃到什么时候,明明已经回到了珩京,不第一时间回家吃饭反而在城中找了间茶馆吃饭。 按照楼洇的意思是这家的饭菜好吃,所以要在外面吃。 饭好不好吃西初不知道,她就没吃几口饭,光听隔壁桌指点江山了。 她单手支着脸,一只耳朵听着说书先生说着才子佳人的故事,一只耳朵听着隔壁桌的话。 隔壁桌的话题有了个新的跨度。 回到了稀松平常的家长里短之中。 这次他们说起的是住在某条巷子的人家。 “今天刘家人又和王家人打起来,因为刘家小孩偷了王家养的一只下蛋的母鸡,两家闹哄哄的,又吵到了衙门去,真拿衙门当自己家了。” “你还别说,就住我们邻街的那两家,也是天天吵架,不过可比什么偷鸡听着有趣多了,整天在哪掰扯着自己住了几日皇宫,每日用了什么,宫中人是怎么服侍他们的。” “说的都是咱这些小老百姓听都没听过的东西,这说书先生也该去听一听,不然总说这些才子佳人腻得慌。” 好奇心让西初的两只耳朵都去听隔壁桌说的话了,只不过她才刚听了个头,那桌人已经结束了今天的谈话,整理了下衣襟走下了楼。 二楼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唯有说书先生拍板的声音传了上来。 楼洇停下了筷子,在七窍给她倒茶的时候,她说了句:“你知道珩京什么人最多吗?” 这话没头没脑,西初不懂,“什么?” “皇亲国戚。” “啊?” 楼洇吹了下杯中氤氲的热气,轻抿了一下,试了试杯中的温度,似乎还是她不能接受的温度,楼洇并没有一口气饮下,而是端在手中,轻轻摇晃着。 “你知道东雨的皇帝是怎么即位的吗?” 这又是个略为敏感的问题,西初犹豫了下,点了下头跟着摇了摇头,“不太清楚。” 楼洇说着:“每任皇帝死去后,国师便会找寻皇帝的转世让他重掌帝位。” “每一任皇帝在位时间有长有短,最短的不过七日。”她伸出了双手,又放下了三根指头,这画面放在楼洇身上看着多少有些好笑,西初不禁眨了下眼,尽量忍住自己的笑意,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然后楼洇放下了自己的双手。 “而国师找寻转世用的时间……大概也就半日。” “他们迎接新帝的时间或许都要比新帝在任的时间要长,许多人在突然得知自己是这一任皇帝的时候都特别慌张,一开始不管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最后还是乖乖跟着护卫队回了珩京。” “新帝可不是凭空生出的人,每一任新帝登基都会带着他们的家人一起入住皇宫,这些人一下子就成了太上皇,太后,皇后,王爷,公主,皇子……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而在新帝死去,下一个新帝出现后,这些皇亲国戚们会跟着已经不是皇帝了的“先帝”被送出宫,他们舍不得曾经的荣华富贵,便留在了珩京之中,整日做着皇亲国戚的梦。” “一任又一任的皇帝登上帝位,一任又一任的皇亲国戚出现。在珩京,你大概出门遇上十个人中起码有三个都会说自己是什么皇室中人。” 西初听着有些无语,事情可能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但楼洇说的明显就夸张了好多,又不是所有人都会贪图权势的。 楼洇很喜欢在说一件事的时候用上夸张的形容,把事情说的很离谱,自己实际去查探就会发现现实与她说的完全是两回事,就好比包子,楼洇说那是肉包子,但只要尝上一口就会知道那是白菜馅的包子。 西初嫌弃的表情太明显了,楼洇轻而易举就读出了她的想法,冷哼一声表示自己被不信任很生气:“小姐我可没有说谎。” 坏人都不会说自己是坏人,说谎的人也不会说自己在说谎。西初在心中这么回答着,但面上总还是要给楼洇一点面子的,于是她点点头,敷衍地说着:“嗯嗯嗯,你说的都对。” 楼洇感觉出了她过于敷衍的语气。 生气地端起面前放了好一会儿的茶,一口气饮完将茶杯放了回去,控诉的话语还没出口,七窍又及时续上了她杯中的茶水。 西初没发觉,又问:“皇帝转世都没有记忆的吗?” “没有。” “那找寻他的意义在哪里?不是说一直以来就是初代皇帝治理国家吗?初代皇帝想要千秋万世,于是吩咐国师一直找寻自己的转世协助自己重登帝位,他既然不能保留记忆,那么他怎么就能肯定转世的自己不会成为一个昏君?” 西初说的又急又快,好几个问题混在其中并没有乱作一团。 许是着急,许是对这件事的满心不解作祟,她并没有注意到楼洇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楼洇又是用着往常的那种轻松语调说着玩笑一般的话语:“民间曾有传言,人死后,要走过三生路,踏上奈何桥,喝上一碗孟婆汤才能入六道轮回。” 她话渐冷,又道:“没有人生来就是大人模样的,再了不起的人,都要从懵懂无知,一无是处的孩童开始做起。” 西初又问:“他们真的是初代皇帝吗?” 楼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将七窍新倒的茶水饮下,单方面结束了这段由她挑起的话题。 * 西晴。 皇宫内。 “比起殷家、阳家,楼家的底蕴并不足,只是某一代家主与殷家联姻,楼家才开始涉足慰灵一道,但也只是在门边打转,直楼洇出生,楼家才有了姓名。” 楼家小姐鲜少在外人面前露面,她能寻到的消息大多源自旁人之口,真伪的消息筛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呈上来的是能够确认的一些事情。 不过就算是这样,磬声不管怎么看那份资料,都从中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这位楼家小姐从小就展露了与同龄人不同的面貌,许是孩子们都还小,面对一个处处都比自己强,又格外讨人厌的同龄人,他们所出口的话并不是什么赞誉,而是一句怪物。” “不过那位楼家小姐也确实像是个怪物,她从小就没有个孩子样。明明还是个孩子,站在同族的大人面前气势还要更盛几分,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惋惜一二,都说若非她是短命之相,往后东雨的国师之位或许该改姓楼了。” “东雨殷、阳两家瞧得见过去,窥得见未来,都要付出一些代价,或大或小。有一殷家子弟说过,若是长久窥视未来,轻则短寿,重则当场暴毙。他们这一行人,轻易是不会去窥视天命。” “他们猜测,楼家小姐活不过双十,怕不是瞧见了太多不敢看的东西。她从小就比旁人要强,许是幼时就不小心见到了什么。” “说来说去,这楼家小姐也没什么问题啊?”昭乐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磬声沉默了下,看向了殿中的女帝,等女帝抬眼看她,磬声方才继续着刚刚未完的话语。 说的依旧是楼家小姐的事情。 “唯一有一件不太寻常之事,未能知晓其真伪。” 因着这句话,殿中的人都看向了她。 就连女帝也向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磬声捏着信件的手微颤,她低声道:“东雨历任皇帝均死于楼家小姐之手。” 第305章 外面响起了几声惊雷, 天空瞬间黑了下来,再之后便是陡然下起的雨。 雨打在被关上的窗户上,发出急切的声响, 暗下来的酒楼及时点燃了烛光驱散了突然降临的黑暗,堂中的说书先生一拍惊木引走了楼中大半人的焦虑。 他新讲了个故事。 西初听了会儿,觉得身边有些安静, 转过头才发现向来喜欢在边上补充说明的楼洇睡了过去。 安安静静的,趴在了桌上。 七窍跑去跟掌柜的开了间房,随后她与西初一起将楼洇搬运进了房间。 将楼洇的鞋袜脱去, 给她盖上被子, 七窍在床头点了盏灯。 做完了这些她又与西初说要回楼家一趟,要告知家中人小姐今日不回去的消息。 她向掌柜的买了伞,冒着大雨闯了出去,西初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看不见七窍的身影才往楼上去。 路上见着了不少人, 纷纷向着西初投来了目光, 那些目光更多的是停留在了她的脸上。 过于张扬的外貌总是会招来许多不好的注视。 人若是没有能力护住的话,会变得更加不幸。 西初将房门关紧, 审视了一番屋子后,将中间的桌子慢慢推到了门口,然后又用着所剩无几的体力搬了一张凳子到门前。 她不敢离门口太远,也不敢在这陌生的环境下睡觉,纵使屋里头还有着另一个人,西初也还是有着许多的不敢。 夜雨下的又急又凶, 听着风声好像是闯入屋中, 屋里点着的烛光也因被风推开的窗熄灭。 彻底黑下来的屋子让西初心头的不安跳动了一下。 她将双腿从凳子上放下,小心靠近被推开的窗, 靠得近了,雨吹了她一脸。 又湿又冷让西初觉得烦闷,顶着风和雨将窗户重新关上。 屋内归于平静,地上落了一滩水。 她在黑暗中依旧能看的很清楚,在寂静之中西初走回了自己一开始待的地方,刚坐好,下巴靠着自己圈住双膝的胳膊,就听见了门上的动静。 有竹管小心从门上推了进来。 西初一愣,她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一手堵住了竹管出气的口。 竹管没了动静,被堵住的门发出了砰砰的响声,有人在外面撞击着门。 或许是害怕,又或许是气恼,西初取出了藏于身上的匕首,在她严正以待打算等他人推开这扇门来个先下手为强时,外头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是陌生男子的叫声。 她又听见了仓促的脚步声,男子的惨叫声离她越来越远,随后是一声重物滚落地面的声音。 西初愣了愣,她没有动。 “你在干嘛?” 突然的声响让西初差点挥出了手中的匕首,只听咔的一声,她的匕首被挡了下来,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的扇子可是很贵的!”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抱怨,西初收回了匕首,对着小姐昂贵的扇子道了歉。 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小姐在黑暗中轻哼了一声,西初看见她走回床边,摸着黑,点燃了被吹熄的烛光。 屋里又亮了起来。 楼洇打量着坐在门口的西初好一会儿,也搬了一把凳子到了门口的桌子边,她用手托着自己的脸,好奇地问着:“你怎么坐在这里?” 小姐乖巧询问的模样像隔壁家小孩讨要糖果,西初看了她一眼,答:“想坐这。” “真是的,小姐都跟你这么熟了……明明就是你害怕了。”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还是说在小姐面前害怕觉得很丢人?小姐不会嘲笑你的,小姐我可不是那种坏人。” 西初没吭声。 对面的小姐弯了弯眉眼,她又说:“需要小姐抱抱你吗?” “不——”拒绝的话语刚出了口,柔弱的小姐走到了她的面前,伸出了双手抱住了她。 似有似无的药香钻进了西初的鼻息间,属于楼洇的气息让神经绷紧的西初放松了一下。 “小姐会陪着你的。” 这话说的轻巧,有那么一瞬间西初想当个杠精,反驳她的虚假承诺。 没有人会一直在别人身边,父母,恋人,朋友全都做不到。 西初自己也做不到。 但害怕了一晚上的情绪终是在楼洇的怀里溃散,她并不是不勇敢,只是有些事情只有自己的话很害怕。 并不只有今天很害怕,一直以来都很害怕,一个人死去的时候很害怕,一个人醒来的时候很害怕,一个人面对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很害怕,看着熟悉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很害怕…… 西初有很多害怕的事情,害怕过后变作了绝望,她不想在这个令她害怕的世界再活下去,于是一次又一次的复生成了绝望的未来。 而附加在复生上面的种种条件成了束缚,将她捆住,将她绑在这个看不见尽头的命运线上。 西初害怕。 西初没法伸出手去抓紧面前的稻草,稻草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的话语一点都不像是那个自我的小姐会说出的话。 被楼洇带上床的时候,西初还在恍惚,旁边躺着的楼洇小声问着她:“需要小姐牵你的手睡觉吗?” 她没回答,向来奇怪的小姐已经抓住了她的手。 小姐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西初的后背,不熟练的哄人手段由她做来有些好笑。 “小姐给你说个故事吧。”注意到西初还睁着眼没有睡的楼洇停下了哄人的手,她主动提了出来。 西初点了点头,小姐便开始了她的故事:“小姐捡到了一只猫,小姐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它也听不懂小姐在说什么,它总是用着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看着小姐。” “这是睡前故事?”西初发出了疑惑。 “不是吗?” “睡前故事要用很久很久以前,表示这是发生在过去的故事而不是现实存在的。” 楼洇疑惑道:“为什么?” 西初受到了质疑,她努力控制着深夜里的声音,不给别人带来噪音污染:“因为是睡觉故事。” 楼洇叹了口气:“你要求好多呀,你怎么比小姐还麻烦?” “您也知道自己很麻烦?” 黑暗中只听到了小姐的轻哼声。 西初决定不跟麻烦的小姐一般见识,于是她主动和麻烦的小姐和好:“然后呢?” “小姐见过很多只猫,它是唯一一只小姐觉得可爱的猫。小姐想要拥有它,小姐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拥有它,小猫喜欢外面的世界,小猫喜欢和其他猫一起玩耍,于是小姐给了它一个家。” “听着一点都不像是睡前故事。”西初评价着。 “那要怎样才是睡前故事?” 西初想了想,楼洇安静等着她的回答。 西初又想了想,然后说:“然后呢?” 楼洇可疑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小姐拥有了小猫,和小猫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 “小姐和小猫都没有经历过坎坷波折成长,都没有遇见坏人。”西初提出了抗议,一向我行我素的小姐压下了西初的抗议。 她反驳着:“小姐和小姐的猫不需要遭遇那些。” “这是睡前故事!”西初痛斥,这完全不是一个合格的故事。 “你怎么可以跟睡前故事斤斤计较?西初你是笨蛋吗?” 西初决定还是要跟麻烦的小姐一般见识,于是她黑下了脸,拉过被子翻了个身。 背后传来的是楼洇低低的笑声。 一夜相安无事。 西初费劲将昨晚堵住房门的桌子移开打开了房门,等到楼洇醒来她们一起吃着酒楼的早饭听见酒楼里的人在说昨晚有个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虽然早上就送去了医馆,但估计腿断了。 西初咬着包子听着闲话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件值得同情的事情,等她听完了八卦,来接楼洇的楼家人已经在酒楼外守着了。 排场很大,足足两排人占满了街道。 酒楼里的人也发现了外面的动静,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了起来。 楼家小姐四个字瞬间传遍了整个酒楼。 楼洇微扬起下巴,向着西初投过来的目光似乎在说着:小姐就是这么厉害的人。 西初又想起了楼洇曾经说过的话,楼洇确实没有夸张,楼洇在这里是个很有名的人。 是西初贫瘠的生活抑制住了她想象力的上限。 在酒楼外等着的除了楼家人还有殷家人。 楼家人并没有接到楼洇,楼洇选择了殷家人,她将西初推给了楼家人,让西初跟着他们回家,而楼洇则要去一趟殷家。 做出了这样决定楼洇说着会早去早回的话。 现任国师就是殷家人。 殷家人来接楼洇的另一层意思是国师想见楼洇。 西初抱着许多的思绪上了马车,楼家人并没有对楼洇的决定提出任何的反驳,他们严格执行着楼洇的吩咐。 她是先楼洇一步离开的酒楼,从马车外看出去,楼洇与不认识的人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后,才上殷家的马车。 西初又想起了昨天晚上。 很多事情的一个晚上,最后的记忆是她在楼洇的安慰声中睡了过去。 * “国师很在意您此行的收获。” 接她的人这么说着。 楼洇展开自己被砍了一刀的昂贵扇子,昨晚对方下手的力气还挺大,扇骨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划痕,楼洇再用些力,这柄扇子就能宣告离世了。 她轻敲着扇子,想着却是与此行无关的人。 楼洇上一次来殷家是好几个月以前了。 这里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熟悉的地住进了不喜欢的人,连带着熟悉变作了讨厌。 她跟着领路的管家走过熟悉的道路,来到了已经等候多时的现任国师面前。 国师和上一次见到时老了些,许是人上了年纪又藏着满腹坏水,看着便觉得又蠢又坏。 楼洇收起了那些乖张,礼貌问了安。 国师见到她很是高兴,亲切地问了她的健康,又提到了她的生辰将近。 话里话外都好似在问她怎么还不死? 楼洇笑了笑,国师提起了今次的目的。 他问起了南雪的鲛人。 几个月前南雪忽然冒出了鲛人传说,早已灭族的鲛人又冒了出来,是真是假都有人趋之若鹜。 鲛人泪能让人长生不老。 纵使是假话,纵使无人得见,与长生相关的事总是会引来无数人的觊觎。 也包括她。 楼洇自是想活的。 她记事起便有人告知她将死一事,她最多活那么久,她活不过双十,一岁也是活不过,五岁也是活不过,十岁也是活不过。 大家都盼着她死。 无人想看她活下来。 鲛人之说便在那时被人放到了她的面前。 “她此时便在我府上,叔父若是好奇,不妨过几日来我府中一窥鲛人之貌?” 太过坦诚的话总是会惹人怀疑,国师并没有应承下来,他依旧摆着长辈的架子,婉拒了楼洇的提议又夸奖了她几句。 “那便好,年轻一辈中就属你最有出息。” “叔父听说你还去了惊蛰城,可是发生了什么?”国师又问着,他殷殷关切的模样像极了和睦的长者。 楼洇却在此时避开了他的眼,犹豫一瞬后才道出:“恰巧路过,记起容大小姐一案便去瞧了瞧。” “倒是不知你还有这般兴趣。” 楼洇微微一笑。 国师又抓着她话了些家常,快到晌午留她用膳,楼洇借口推脱称想早些回家安置鲛人,国师笑着放了她回去。 待到楼洇上了马车,离开了国师的视野,他转头吩咐着府中人,“去惊蛰城查,楼洇去了何处,做了什么,见了何人。” “她定是将鲛人藏在了惊蛰城。” 身后人犹豫了下,道出了自己的猜测:“大人,这鲛人早已灭绝,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呢?这其中怕不是有诈。” 国师摇摇头,楼洇虽不讨人喜欢,但她确实是这一代,或者说是近百年来慰灵一脉中的佼佼者。 没有人会比她更好。 “我这侄女什么都好,就是短命了些,她惜命,自当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她可比任何人都想要活过生辰。” 第306章 楼家很冷清, 有人但没有人气。 西初被七窍领着在楼家逛了半圈见到了不少楼家人,一看见七窍再一听说她是楼洇的客人,都是一副嫌弃的模样看过来, 脸上好似写了晦气二字。 西初是第一次见他们,初次见面再怎么着也不会这副表情,他们的晦气并非是对着西初的, 而是对着西初背后的那个人的。 西初原以为楼洇那样子性格的小姐应当是极受家里人宠爱的。 好奇心只在心上转了圈,西初什么都没有问。 七窍看着他们的模样也觉得晦气,转头领着西初走了另一条道, 路过一处长满了藤蔓的院墙时七窍勉强当东道主介绍了一句:“那是家中一位小姐的住处, 平时也没什么人来,她也不出门,你应当是见不到她的。” 西初点点头,将好奇心放进肚里, 一点都不好奇这个陌生的楼家。 她们一路走, 七窍便一路说起楼家各处建筑。 楼洇住西院, 七窍早她们一天回来就给西初收拾出了客房。 西院的丫鬟们对于七窍很恭敬,她带着西初往门口那么一站, 里头的丫鬟们纷纷停下手里头的活齐声喊了句七窍姐姐,然后又有个穿着翠色衣裙的丫鬟迎上前来,又单独喊了她一声。 七窍是西院里的大丫鬟,西初曾经也有个梦想,要做到大丫鬟的位置,然后被放出府, 领着万贯家财去乡下当个土财主。 想到这, 西初难免发出一声感慨,“你可真厉害。” 七窍立马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的丫鬟。” 西初扯了扯嘴角, 没再说话。 西院有自己的小厨房,将西初送到了客房,七窍就去了小厨房准备膳食,说是要给小姐备好。 她一走,西初就得了自由,待在屋子里左右看了看。 客房很明亮,在屋中不用烛火照明都能看清偏僻角落,书架上摆了不少书,摸过去并没有落灰,想来是昨日收拾的时候一并打扫过了,放着的也大多是那些耳熟能详的常书,并没有太过别致引人瞩目的书。 花瓶里折了几支花放了进去,有淡淡的花香味。 西初逛了一圈最后坐到了书桌前,随手拿了一本书翻开。 是记载殷、阳两家历史的书籍,粗粗看了几眼,本想将书放回去的,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半途而废,西初又翻了几页,认真看了下去,才刚看出些趣味,七窍来敲了门。 午膳时间到了。 西初将书一反,放在桌上,跟着七窍去大堂。 楼洇还没回来,用午膳的只有西初一个人,七窍不能坐下陪西初一起用膳,这让西初吃的有点消化不良。 也不是没有过被盯着吃饭的经验,但之前都是和七窍同桌而食的,回了楼家反而要讲这个奇怪的规矩。 西初扒拉了几口饭就不打算再吃下去了,还是七窍在她耳边说这都是大厨知道她是小姐的客人特意准备的饭菜,西初没办法,又多吃了一点。 七窍盯着她,欣慰地点了点头,见西初真的吃不下了,才放西初走。 楼洇早上就被接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这让西初有点在意。 倒也不是担心楼洇出事,而是自己在她家待得不自在,所以分外想念她。 好在西初的书才刚看出了几分趣味,回去看书等着她回来也不算是一件煎熬的事情。 西初的书看了大半,送茶点的丫鬟来了三次,每次都是将西初未动的茶点替换成新的,然后收走退下。 西初第一次说不用收走,放在那里就好了,结果被人家用一句您是小姐的客人给堵了回来。 第四次有人推门进来时,西初想起这茬,连忙伸手去拿自己没动过的茶点,表示自己在吃,不需要换。 她吃的急,被噎到了,捶了胸口好一会儿,有人递过来一杯茶,西初连忙喝下,缓下来后忽然听见一声笑声。 是一早上都没见到人影的楼洇。 楼洇就站在她的身边,见西初看过去她也没有任何心虚的表现,而是十分主动地提起西初手中看着的书:“你好奇这个?” 西初顿时就想起了之前无数次楼洇主动提起的话题,她放下书,冲着楼洇摇了下头,“在等你。” 楼洇愣了下,好一会儿她别过头轻轻咳了一声,“小姐以后会早点回来的。” “你用过膳了吗?” 现在距离晌午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这明显是没话找话的问候,西初想着还是点了点头,并礼貌地问候了一下对方:“你呢?” “小姐当然还没有用膳,小姐可是一回家就先过来看你了。” 西初沉默了下,试探性道:“……你知道一般人在这种时候都会表示自己吃过了吗?” 楼洇改了口:“那小姐用过了。” 不知道楼洇是真吃了还是假吃了,西初还是陪着楼洇吃了一顿,当然了,是坐在餐桌边看着她吃。 楼洇的饭量不大,几筷子下去就不吃了。 好在也没上几个菜,不然会让西初有种铺张浪费的奇怪感觉,明明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体验。 “你不好奇今日我去做了什么吗?”用过膳的楼洇这么问着。 这跟西初有什么关系?抱着这样的想法,西初不解地看向楼洇。 楼洇又道:“叔父问我此行去往南雪可有所获。” 她没藏着掖着,提了一句又即将后话道了出来,半点都没有隐瞒的意思:“他问的是,鲛人。” 这个词明显代表的不是什么好的意思,西初下意识便紧张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问了句:“那你找到了吗?” 楼洇答非所问,“我告诉他,鲛人此时便在我府上,不过他应当不会信。” 这话好似就在说西初就是那只鲛人。 或许是做贼心虚,又或是别的什么,那句询问差点就要被问了出来,楼洇在那之前又说:“人总是贪婪地追寻着虚无缥缈的传说,哪怕这从未被前人验证过,也从未有服用过鲛人泪的人活着告诉世人,鲛人是真的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传说,引得人前赴后继。” 西初的紧张随着楼洇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她想起了关于楼洇的很多流言,在那些关于楼洇的诸多消息中,是楼洇活不过双十的流言,那是被楼洇自己也证实了的消息。 过去也曾与楼洇提起过这个问题,楼洇说她认命。早前在书中看到过慰灵一族知过去晓未来,若一个人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又怎么可能不去改变呢?西初认为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开始了自己的试探。 “你不信?” “我听说鲛人浑身上下都是宝贝,或许鲛人能救你呢?”西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用,不过她曾经被放过血被割过肉,想起那些曾经疯了魔的人,她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什么用。 “你想小姐能活着?”楼洇一愣,平静的询问中有着难掩的喜悦,她好像听出了西初的试探又好像没有。 西初答的并不直接,反问着:“活着不好吗?” 楼洇的情绪几乎是可见式地下降:“那你又为什么不想活着呢?” 西初抿紧了唇,不想回答的情绪分外明显。 询问的人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扭过头,提起了另一件并未被对方放在心上的事情。 “惊蛰城的家伙没告诉你吗?” 西初看她。 楼洇轻声道:“她的主子与我做了个交易,我送了一只“鲛人”给她。” “那只“鲛人”死于南雪的皇宫之中。” 那日雪青紧张的话语终是在今日复苏,西初一直未将此事放于心上,因为有着更要紧的事情去担心,因为那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人,而被忽视了的事情在今日又被提了起来,放到了西初面前。 人总是凉薄的,人的心里给遇见的所有人都排了个序,轻重缓急。 而死去的明姣对于西初而言便是最轻的那个,她或许会为对方的离世难过那么一下,但难过的情绪没了就是没了。 她不知道楼洇提起明姣的原因,便只得问上一句:“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个?” 楼洇想了想,问道:“你知道那只“鲛人”小姐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她好似不是要西初的回答,只是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就像过去很多次的交谈一样。楼洇总爱问一些西初无法回答的问题,然后在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前,自问自答。 “小姐要了她的半身血液,做了个虚假的壳子,寻了一只怨魂,将它们放了进去,就像惊蛰城容家大小姐的空壳一样。” 这听上去骇人极了,西初还记得大半个月前楼洇对于容家大小姐一事的评价,无能的人只会用些旁门左道。 那日楼洇对此事有多嗤笑,今日在西初听来便有多可笑。 而楼洇还未停下来,她话到一半,忽然笑了起来,仿若天真的恶魔:“一般人失了半身血早就该死在小姐抽出她半身血的那一日了,她却活了下来。算一算,好几个月呢。” 西初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她不明白,楼洇说的这些她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楼洇道:“小姐只是与她做了交易。” “你对她撒了谎。” 楼洇摇了下头,又道:“小姐虽不说真话却也不说假话。” “——你告诉她雨宁死了!”西初听着像是在狡辩,为自己不公平的交易强行辩解着它的合理性。 突然拔高的声音让空荡的大堂安静了好一会儿,无人发声,只有西初那因为愤怒而微微喘息的呼吸声。 在她难过的质问声中,楼洇笑了一声,轻轻的一下,似笑非笑。 “小姐只是与她说,雨宁没有来世。” “你分明就是在撒谎,她——”西初的声音戛然而止,在看着对面的楼洇脸上依旧留存的微笑,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涌上心头,她惊恐地问着:“雨宁是谁?” * 半夜下了雨,响了几声惊雷,这几日难以入眠的女帝好不容易睡下又被这惊雷吵醒。 候在外间的宫人听到声音急忙点了头,又过一会儿,留宿宫中的萧光莹赶了过来,还带来了宫中的太医。 太医诊治之后,开了宁神静气的方子后就退了下去。 萧光莹站在一边看着床榻上的女帝,关切问道:“您不像是会被几道雷吓到的人。” “……做了个噩梦。” “是与她有关?”她问的小心,也不敢提起那人的姓名。 女帝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她扶了下自己发疼的脑袋,低声说着:“我梦见了楼家小姐。” “不若属下派人去东雨走上一遭?” 第307章 楼洇没有回答, 西初也没有追着再问。 那个答案,楼洇知道,西初知道。 只是有些事情说出来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表面上的平和会被打破, 目前所有的平静会消失,无法预知的事情将会到来,而那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西初无法得知, 她还没有那个勇气去面对那个未知。 西初忽然觉得有点难过,不单单是因为楼洇那些话的难过,还是因为自己的懦弱, 那份无法言喻的难过哽在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弯下腰, 反复用力呼吸着,在楼洇那看不清神色的注视之下,吐露出绝望的字眼:“答非所问,又何尝不是一种谎话?” 而说着自己不说真话却也不说假话的楼洇在听到这样的话后, 在西初面前蹲了下来, 她仰着头看着一脸难过的西初, 然后冲着西初露出了个笑。 与她一贯的模样不太一样,是平和的, 带着些许怪异的笑。 她说:“你在生气吗?” 为什么会有人是这样的?在这种时候还能笑着询问别人是不是在生气。 西初无法作答,也不想与她进行这种无意义的沟通。 于是她又听见了楼洇的声音:“为什么要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呢? 因为西初与她们相熟,因为楼洇在利用西初的事情欺骗她们,因为楼洇在伤害西初认识的人。 这样子的回答足以解释这一点了吗? 不能。 西初回答着:“你骗了人。” 楼洇又笑:“你我才是相熟之人,你为什么要对我是否骗了人这件事生气?若你对我不满,大可告诫我, 为何要生气?” 西初无法回答上来, 她还是可以坚持着那句看不惯有人做坏事,但她和楼洇都知道, 那是谎话。 并不是那个原因,而是她无法说出口的原因,那个只要出了口,就什么都无法挽回了的原因。 “你先前什么事情都不会在意的。” “哪怕小姐与你说的再多,你纵使难过,纵使痛苦,可依旧不会在意。” “为何现在这么生气?因为她与你相熟?因为你在意她?” 楼洇停了一下,又觉得自己这个用词好像有误,她又改了一下,“你并没有那么在意她,只是遇见了看见了想起了。” 西初沉默了下去,她不想承认楼洇说的话,却也不得不认可她说的话有一部分确实是对的。 西初并没有那么在意。 所以在那个时候她什么都没有想起。 不记得自己曾经遇到过的人,不觉得自己应该为了她们留下,不认为自己与她们有过什么牵绊。 她从那个身份中死去,所以就该与那个身份认识的人与事切割。 哪怕重新遇见,哪怕心中欢喜,也要见面不相识,因为西初不是原来的西初了。 西初是陌生的,另一个,西初也不认识的西初。 所以不敢,所以不愿,所以不肯。 西初有着自己的执拗。 重复的死亡让她疲惫,相识之人的死去让她惧怕,于是她变得更加恐慌了起来,她不想在这个只有自己的世界活着,不想看着曾经熟悉的人要接连死在自己的面前。 西初是自私的,自私的她只能想到自己,自私的她遇见了无法接受的事情所以只会想着逃避。 逃离一切的一切。 “你不要与我说这些。” 西初承认,她有着太多太多的缺点,她无能她无力,所以遇事只想逃避,但那又怎么样呢? “不管我在不在意,这件事的本质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楼洇利用了西初的死亡欺骗了西初认识的人给她带来了危害。 楼洇是主犯,西初就是那个从犯。 “西初。”她忽然道。 平静又突然的一句,这让西初意外了下,那些恼怒在这一句话中被截止,她不得不看向了楼洇,等待着楼洇将出口的后一句话。 对方也没有让她多等,很快便问了一句:“你想活吗?”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 明明还在说着另一件事,而她又突然跳转了话题。 这很糟糕。 西初觉得。 更糟糕的事情是她的大脑思考了这个问题,被楼洇牵着鼻子走。 这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只是西初答不上来。 很多年以前她可以很肯定地回答这个问题。 想活。 西初想活着。 然而在不间断的重复醒来后,一睁开眼总要见到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以及陌生的自己。 西初已经不想再睁开眼了。 死去的人就应该好好的死去,而不是一次又一次从地里醒来。 “死人不管身后事。” 楼洇又说。 略带冷漠的,略带难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语气让她说出的话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你不想活,那你便不该管,你与她素昧平生,那你更不该管。” 她的声音好像变得远了一些,西初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与她争执些什么,又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又为什么要与她争论这些。 真奇怪。 她想不明白了。 为什么呢?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西初看着她,又好似看到了自己。她想到了很多年前,或许也不是很多年前,只是一段……一段略显漫长的时间以前。有个人无数次地遮住了她的双眼,笑着喊她另一个陌生的名字。 她在恐慌中醒来,见到了熟悉的脸,后来意识到自己错认了人,而对方将自己捡了回去,给了西初足够的安全感。 西初理应报答她。 她对西初很好,不管那份好中掺杂了什么。 她张开了嘴,陌生的话语从口中溢出:“我与她,并不是素昧平生。” “你既然总是在与我说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看得见,那你怎么就不知道我是谁呢?” 楼洇总是在说着这样的话。 西初从前不懂,总在逃避,现在想想,或许对方一直在等着她说出这样的话呢?等着她主动坦白这一切。所以纵使自己知道也想要从她口中得到一切的真相来满足自己的那一份私-欲。 她看见楼洇平静的脸上泛起了波澜,一丝微不可见的,像是期待一样的东西隐隐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我是——” 下一秒,有着些期待的人忽然厉声喊着:“西初!” “我与她早就相识了,我就是她想寻找的到了你口中就变成了没有来世的——” 楼洇的脸色骤变。 【——■■】 【——■■!】 “雨宁。” 【——兹,兹,兹兹,兹】 【警,告】 【兹——】 出口的那一瞬间疼痛席卷了过来。 起初是心脏,那里好似被人攥紧了一般,随后是脑袋,怪异的声音在脑子里回响着,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那些声音还混杂着一些微弱的话语。 【故障】 【故障】 【故障】 连续不断的警告声中,周围的一切声响都消失了,在一片疼痛之间,她看见楼洇抓紧了自己心口的模样,看见楼洇似乎很大声地对着自己说着什么的模样。 她在说什么? “——■■。” 听不见。 西初什么都听不见了。 疼痛让她的大脑停止了思考,摇摇欲坠之际,一脸苍白的楼洇抓住了她的手。 明明是十分迫切的动作,可楼洇的手却只是虚虚地搭在了西初的手臂上。 身体的疼痛好似有所削弱,那朝着她席卷而来的一阵阵蚀骨的疼痛因着楼洇的靠近而减弱了许多,也让她无法思考的大脑缓步走动了起来。 意识渐渐回笼之际,她抬眸看见的是楼洇吐出了大口的鲜血,无力地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西初被她这一撞直接跌坐在地,楼洇躺在她的怀里,血染了西初满身。 西初依旧什么都听不见,楼洇无力地伸手拉着她的手臂,一次又一次地张开了口,鲜血淹没了她的所有话语。 那双急切的眼在西初的面前闭上时,周遭的声音重新涌了进来。 【排查中——】 【清理中——】 【准备重■兹——】 “小姐——” “小姐——!” 【兹——】 【检测到■■】 【兹兹——】 乱七八糟的声音,各种各样的,非人的,声音在西初的耳边回响着。 门外守着的婢女们跑了进来,她们急切地呼喊着楼洇。 楼洇被人抱起,从西初的身上离去,她们的脚步匆匆,整个堂中乱作一团。 急切的声音一直不曾停歇,直到有人提着药箱在西初的面前蹲下。 西初才从混乱与意外中回过神来。 “是哪里伤到了?”陌生的大夫半跪在了西初的面前,他询问着西初的情况。 西初愣了好一会儿后才醒神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血。” 是楼洇的血。 西初也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够吐出那么多血来。 那么多,染了她满身。 “她,楼洇,怎么样了?” “府中的大夫都去瞧了,想来也会与之前一般,过个三五十日就会好了。” “……之前?” “楼家小姐这病总是来的突然,好的突然。” “你莫要太过忧心,府中今年新造的棺椁想来又可以放进屋中藏着了。” 西初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无人的大堂,婢女们焦急地在院里行走着,她们端出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许多的大夫在院中交头接耳着。 他们的话混在了一处,成了刺耳的噪音。 “你说这楼家小姐今次还能不能活?” “这似病非病,医书中也从未记载过这种病例,没有任何的征兆,病发时难以预料,病好时摸不着头脑。” “我们这群人凑在这一处,或许还不如国师看上一眼。” “今次应当还能活吧?国师给小姐断的命,不是说活不过双十吗?” “小姐再过几月才满双十吧?” 许多许多的声音聚集在了一处,他们都在说楼洇,都在说她活不过双十的命数。 从前总听楼洇说自己是个短命鬼,现在这个短命鬼在自己面前发作了,西初还真有些无措。 刚还在你面前和你吵架的人,忽然就倒了下去。 西初茫然着,在走廊上坐了下去,她观望着不远处楼洇的房门,大夫们进进出出的,没有一个露出了好脸色。 她穿着沾了楼洇满身血的衣裙,小心地圈住了自己。 西初感觉很茫然。 很多很多事情,都摸不着一个切实的边。 第308章 第一日, 来的大夫都摇着头出来了,他们脸上那无能为力的表情好似在说:准备身后事吧。 在旁负责迎送的婢女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表现露出过多的表情来,不以为然便是她们的常见模样。 楼家的其他人也并未过来。 “小姐常说, 她死后指不定家中的那些老爷夫人们会接连奔到她的床边,哭着喊着小姐怎么去的那么快——” “他们并非是真的为小姐的离世难过,他们只是过于无能, 因而还需在意世俗的目光,不得不在小姐的灵前哭丧。” 七窍不知什么时候从楼洇的房中出来了,站在西初的身后, 说了这么一段话。 西初回头看她, 七窍拂了下衣摆在西初的身旁坐下。 她看上去一点都不为楼洇担心的模样,说着一些与她平时截然不同的话语,只是那眼角的红痕稍稍引人注目。 她坐下来后没有再说话,西初也没与她说话, 她们安静地瞧着楼洇房外的景象, 直至夜幕降临。 风微冷, 空气中有湿润的感觉,再一看晴朗的夜空中不知何时布起了乌云。 东雨又要下雨了。 西初在床上躺下时有雨敲打着紧闭的窗, 急促又有力的。 她捏着盖在身上的被子没有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西初伸出了手,纵使是在这样的夜里,于黑暗之中她的手依旧清晰可见。 她觉得自己该睡觉。 然后闭上了眼。 一,二, 三。 她睁开了眼。 盯着屋里头的黑暗一会儿, 她又再次闭上了眼。 又过了几秒。 毫无睡意的她睁开了眼,同时掀开了被子。 西初出了门, 又走到了白日里待过的地方。雨水打湿了地面,她并不能跟白日那样随意坐下,守在这里看着楼洇的房门。 她用手拂去上面的水渍,垫了张帕子后才坐下。 雨水打在了她的膝上,微凉并不刺骨。 她在外面守了半夜,楼洇屋中的烛光一宿未灭,她见到有人打着伞匆匆送来了药,一碗又一碗的汤药被送进屋中又被送出,西初抓着身下木板的手用了一分又一分的力。 直至天明,她的手从木板上离开,上方已有几个凹痕。 雨不曾停歇。 趁着白日,西初回了房,她脱下淋湿了的衣裳爬到了床上,抓过被子环抱着双膝躲在了角落中。 她悄悄闭上了眼置于自己的膝上,微弱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空间平缓地响起。 西初再度醒来又是深夜,桌上放着已经凉了的食物,西初捡了两块桃酥就着水吃下。 外头还在下雨,地面有些地方都积了水形成一个小水滩,从边上走过隐约还能瞧见涟漪之上模糊的人影。 西初又守了半夜。 如此反复,直到第三日她听见有人说府外送来了一副棺椁,所有的事情好似尘埃落定了般,那个整日说着谜语话的小姐如此轻而易举便逝去了。 人的性命珍贵却也轻薄。 西初有些难过。 她想应当是难过的。 那日稀里糊涂的,她很生气,说了些话,结果楼洇却在她面前倒下了。 西初从未想过如此。 未曾想过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何。 她又坐在了那个每日守在楼洇房外的地方。 西初想之后呢? 要去西晴,去了之后呢? 她能做到什么?她能做什么? 西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白皙的皮肤之下隐约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 鲛人的血有用吗? 鲛人可以救人吗? 服用过她血的人都变作了怪物,许多人都说那些人无法离开海边,又无法接触到大海,他们渴望又抗拒着大海。 那是西初曾经下过的诅咒。 西初也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个能力,当时只觉得很愤怒,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她只是想活着,只是不想再痛苦死去,但无论是什么身份的她总是活不长久。 她总是在与人建立了许多良好关系后成为了另一个人。 思绪纷飞之间,院中的人进进出出,大夫们的面孔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们都是住在楼家的大夫。 听说楼洇从小就身体不好,她的父母整日为她寻找大夫,后来有一日楼洇在夜里头昏迷不醒,于是楼家人便将大夫们请回了家中住着,时刻为着楼洇准备着。 到底是准备治疗她还是准备她的身后事? 谁知道呢。 西初打了个瞌睡。 在这平日坐着的地方,雨丝落到了脸上,她忍不住瑟缩了下。 渐渐失温的身体突然披上了一层暖意,西初的脑袋轻点,一下又一下,在某个瞌睡间她猛然惊醒。 雨还在下。 昏黑的天和凄厉的雨都像是在给人送葬般,不得不说很应景,假如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不在的话。 “七窍说小姐昏迷了几日你就在这里守了几日。” 好奇怪。 西初看着她。 面前的小姐面色苍白,说的话也不如先前有力,听着还有些虚。 “你不生气了?” 她就蹲在了西初的面前,西初稍微抬下手就能碰到她。 像是梦。 一个虚幻安慰人的梦。 真奇怪啊。 原来西初这么替她难过的吗?都会梦见她。 西初伸出了手,触碰到她的脸之前,西初又停了下来。 西初坐了回去,她看着提着药箱离去的大夫,看着送客的婢女,她转过头,悄悄又看了眼楼洇。 答道:“我不知道。” 事情太多了。 突然出现在西初的面前,西初不知道该去想哪个,生气与难过哪个优先级大呢?惹人生气的人与她死去时是该继续生气骂上一句活该还是沉默不语就此放过呢? 然后答案就成了不知道。 “你知道吗?”西初反问着。 梦里头的楼洇笑了起来,就跟她还活着时会露出的那些笑容一般。 梦里的她依旧喜欢说着西初听不懂的话。 “小姐觉得你该生气,小姐又希望你不要再生气。” 矛盾的话语。 却有种怀念的感觉。 她有好几日都没听到楼洇说这种奇怪的话了。 “为什么?”西初又问。 “小姐希望你有欲-望,你若对小姐所做之事毫无所感,小姐会担心你是否坏掉了。” “小姐不希望你生气自然是因为小姐还不想与你分开。” 她有问就答。 答的是西初心里头想要的那个答案吗? 西初问了下自己,觉得自己大概已经很了解楼洇了,不然梦里头的楼洇为什么会没有西初的回答风格,反而全是楼洇的风格呢? 西初安静了会,她看着雨从自己面前落下,楼洇不知从哪变出了把伞,轻轻遮去了檐上的落雨。 雨水滴落在小水潭之上,映照着周围的假山植被,庭院中的烛光亮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将这个昏黑的世界照亮。 西初问着:“她会死吗?” “人皆有生老病死,她自然是会死的。只是不是现在。” “你可以直接说不会。” “那样太过无趣了,你会记不得小姐的。” 西初笑。 楼洇又道:“轮到你回答小姐的问题了。” “嗯?” “你是在替小姐难过吗?” “嗯。” 楼洇沉默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她道:“真奇怪,小姐既希望你难过,又不希望你难过。” “坏人角色不应该有这种想法。” “小姐在你心中已经被打上了坏人的标签了吗?” 西初扭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 楼洇又笑,这次倒是没说什么了,她安静了好一会儿,陪着西初看了许久的雨。 这样子的安静不太像是楼洇,不过也确实不是楼洇,毕竟是梦。 西初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做梦梦到楼洇,人的梦里不应该是更想见到的,关系更亲密的人吗?她与楼洇的关系……很普通吧? “你喜欢东雨吗?” “不喜欢。” “为何?” “总是下雨,没完没了的。” “小姐很喜欢。”楼洇从伞下伸出了手,雨水落入了她的掌中,一颗雨珠从指尖滚到了掌心,然后化开湿了她的手掌。 “这世间万物在落雨时都会被藏起来,好的坏的全都见不着,小姐会在这自然的雨声中入睡。” 西初站起了身。 说话间的楼洇仰头看她,问了句:“你要回去了?” “嗯。” 楼洇指了指自己住的地方,“你之前不都是守着小姐到天亮吗?” 西初看了过去,轻声道:“人死如灯灭。” 之前守着是因为担心楼洇死了,现在人死了,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守下去了。 楼洇沉默。 楼洇想说话,可西初一开口她又陷入了一番沉默之中。 “你们东雨人应该很讲究这种事吧?我会多给你烧些纸钱的。”西初想这是她唯一能为楼洇做到的事情了,虽然楼洇这个大小姐可能也不缺西初烧的那点纸钱花。 楼洇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说:“小姐还活着。” 西初:……? 西初看向楼洇。 楼洇也看向西初。 在西初那一副这都是梦的表情注视下,楼洇站起了身,指着自己又一次重复道:“小姐我,还,活,着。” 西初不信,她今天都听到了,棺材都打好送来了,“棺材都送过来了。” “那是提前备的,万一小姐真死了,也不用等上几日,马上就能封进去了。”她一点都不避讳这种事情,说着理直气壮的。 西初听着有亿点点无语。 第309章 生气的那些情绪在楼洇将死的乌龙中渐渐褪去, 西初也提不起劲继续跟她生之前的气了,很多事情在当时很重要,过了那个时间段后, 脑子开始思考,它好像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起来。 西初也没有那个精神气跟楼洇生气。 西初生病了。 淋了一点雨,健康了许久的身体忽然就发起了热, 她的意识很清醒,身体却不怎么能受得住这份疼痛。 或许也不单单是淋了雨的原因,太过的情绪积压在心中, 淋雨只是一个诱因。 浑身都很烫, 她抬手摸自己的额头时又不觉得自己很烫,感觉是很平常的温度,只是浑身都在疼,脑袋也疼, 不过并没有病中人嗜睡的症状。 她很清醒, 清醒到可以忽略正在发热的身体坐在床上看着外头的景象。 看着他人为自己忙前忙后, 看着一个又一个大夫进出自己的房间,而她不太愿意伸出自己的手。 大夫只得观察着她的面相, 给她开了一些伤寒药。 这期间楼洇就坐在了她的床头,一脸严肃地守着她。 西初也问过她不忙吗? 楼家小姐轻哼了声,回答着:不忙。 “若是事事都要小姐处理的话,那才是天要塌了。”她说着平淡的话语,西初听着却笑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 光是听着这样的话就笑了。 很奇怪。 夜渐深, 西初看着楼洇在屋内走动,她拉了下被子, 屈起自己的膝盖,然后微微低下头,轻轻枕着自己的脑袋,在一番动静之间,她侧目看向了来到自己床边的楼洇。 她依旧觉得楼洇很奇怪。 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很奇怪。 安静的时候会在心里询问着自己。 思考着一种名为意义的东西,在漫长的黑夜中她总是会沉默很久然后再缓缓闭上眼睡下,这样的夜大多都很空虚。 找不到所谓的意义,她抱着空荡的心度过一日又一日。 楼洇被她注视着并没有露出什么不自在的模样,只是向着西初伸出了手,轻轻贴在她的额间,测量着西初的体温是否正常,短暂的碰触之后,楼洇就收回了手。 做着这样子事情的楼洇也和平时不太一样。 楼洇留给西初的印象大多是幼稚的,需要他人照顾的孩童,偶尔会说出一些谜语人一样的话,不过占据着西初心中印象的始终是那个幼稚小姐的模样。 楼洇端了杯水过来,轻轻置于西初的面前,等西初喝下水,她又收走杯子放了回去。 屋里头静悄悄的,听得见蜡烛烧融的声音,听得见外头落雨的声音。 西初开始在想城里头的排水系统这种东西了。 之前在双暑城的时候,城里头的排水系统就不太好,水都涌到地面上了,等等……关注点好像有点奇怪了。 西初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还没有困意。 这是第一次身体发出异状的警告时,她是处于清醒状态的。 “楼洇。”她喊着。 坐在床边的楼洇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的泪水缀于眼角,她轻轻抬手抹去了那颗泪,应了声:“嗯?” “你不困吗?”西初又问。 素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姐似乎学不会什么叫做人情世故,她很坦诚地点了点头,“困啊。” 正常情况下西初应该会觉得这天没法聊下去了,不过今天很奇怪,在听到这样的回答后,她只是抱紧了自己的膝盖,笑了一下。 “那你怎么不去睡?” “自然是因为小姐要守着你。”楼洇回答着,她打了个哈欠,在无意义的话题就要顺着这句继续展开前,楼洇又说:“为什么要守着你自然是因为小姐想让你多在意小姐一些,最好是将小姐放在心上,一想到小姐便开心,一想到小姐便难过,为小姐牵肠挂肚,被小姐我牵动心思。” 西初乖乖听着。 楼洇又看了她一眼,继续说着:“小姐什么都不缺,你除了那颗心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小姐图谋。” 西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她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这是能说的事情吗?” “自然可以。”楼洇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我听到了不是就不会上当了吗?” 楼洇弯了弯眉眼,些许的愉悦展露在脸上,“小姐相信西初是个笨蛋。” “嗯?” “会为他人烦恼,为他人忧心,为他人寻找借口的笨蛋。明明坏人都摆在你的面前了,还总是要为他寻找可能不是这个样子的借口。” “你这样子讲很无礼耶。” 她为难地皱了下眉,思考了一下子又问:“那你生气了吗?” 西初摇了摇头。 楼洇顿时便笑了起来,“小姐希望你生气。” 西初听了好多次这种话,楼洇有着很多的希望,她的希望里有着很多都与西初有关。 不过那和西初没有关系。 夜晚的时间在与楼洇的交流之中悄然流逝,转眼便到了后半夜,楼洇已经在谈话之中悄悄睡了过去,西初还清醒着。 她睡不着,或者说不想睡着。 脑子里总是有着许多事情在打架,过去的很多事情,很多人,西初找不到该做的事情,不该做的事情,正确的事情,不正确的事情。 再深究一点,她已经不太清楚面对某一件事该用怎样的情绪了。 明明前几天还在因为楼洇的欺瞒生气的,过了那个时间她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生气。生气有意义吗?生气会改变什么?能带来什么? 什么都没有。 西初的脑子转啊转,各种各样的质问在脑海中争先上演。 质问她的,反问她的…… 在混乱不堪的自我争论中,西初悄悄地,悄悄地闭上了眼。 呼吸逐渐平稳之后,先她一步睡下的人睁开了眼。 烛光在风中悠悠打着转,被拉长的人影倒映在了墙上,随着她的动作,一点一点地改变姿态。 小姐的手轻轻放下了纱帐,将里头坐着睡着了人挡在纱帐内,层层的纱落下,里头的人被铺上了一层又一层朦胧的纱雾。 她收回了手,静静坐在外侧。 疼痛自心尖开始绽放,她张了张口,低下头微微喘息着,单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自己心口前的衣裳,皮下的心脏正在跃动着。 缓慢的,迟钝的,好似总有一天会停止跃动。 在这样静寂的环境中,她轻声低喃着。 “小姐希望你生气。因为人会生气,人会烦恼,人会开心,人会难过,人有各种喜怒哀乐……你要好好记得小姐的话啊,不然小姐我也是会很烦恼的。” * 不速之客找上门来是在西初生病的第二天,还带来了面生的大夫。 他的这番表现无非是不曾在惊蛰城中找到鲛人的蛛丝马迹,又没见着她派人去惊蛰城寻过人。 人总是喜欢猜测他人的一举一动,只是普通的一个动作,在有心人眼中都像是深不可测的举动。 就好似,现在。 楼洇看着被带来的陌生大夫,询问着他:“叔父难道是觉得我府中的大夫们无能吗?” 只需要她稍稍表现出恼怒的模样,就会被解读成各种意思。 国师叹了口气,些许的关怀浮于表面:“我听闻前些日子你又昏了过去,这府中的大夫确实是无能了些。” 楼洇适时地垂下眼帘,退了两分,“楼洇命该如此,又何必怪罪旁人。” 她自然是没有要拦着对方的意思。 短短的几句寒暄之中,陌生的大夫跟着七窍去了后院,楼洇抿着茶,心不在焉地等着离去的陌生大夫归来,对于国师的话也大多以敷衍为主。 国师此行前来,除了试探她府上的鲛人真伪,还有现今居于深宫之中的那位。 楼洇问着:“陛下又做了什么糊涂事吗?” 国师沉吟片刻,道:“西晴来了人。” 这种时候西晴派来使者多少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东雨皇帝治国无能,东雨这巴掌大的地方也不知藏了多少他国细作。 不过—— 楼洇笑了笑,“是萧光莹?” “我原以为你出去了一趟,便不再管这东雨之事了。” 这便是肯定了楼洇的猜测。 “叔父说笑了。” 国师又道:“萧光莹想要见你。” “她想见的可不是我。”楼洇轻笑着摇了头,“而是我府中的鲛人。” 国师讶异,他食指轻敲着桌子,思考着楼洇这番话的真假,在见到西晴来使后他也并非没有怀疑过对方的目的。更多的是认为西晴终于看不惯东雨,在攻打了南雪后,想要乘胜追击,出兵东雨。 现下楼洇这么说,他倒也想起了另一件事,几年前西晴的女帝曾悄悄潜入珩京。 “当年她曾来寻过你,问的也是鲛人?” “凤女乃西晴象征,她的腿非病非伤非咒,又哪需什么鲛人。”楼洇摇了摇头。 “无论她意欲何为,这鲛人是你唯一的机会,叔父不会让他人夺走的。” 聊到这,七窍领着大夫回来了,国师转头看向了大夫,大夫隐秘地冲他摇了摇头后,国师面不改色地起身,与楼洇道别。 “你身子弱,这几日便在家好生休养,西晴一事,自有叔父处理。” 楼洇笑,她起身道:“谢叔父。” 将国师送出了府门,楼洇朝着后院走去时,七窍在她的身旁说着刚刚领着大夫去后院发生的事情。 国师带来的大夫在为西初把脉时不小心泼了西初一身水。 楼洇不曾见到,她想了想那时的景象,不由得笑了起来:“鲛人见了水便会化形吗?我的这位叔父还真是童心未泯。” 第310章 七窍带来了陌生大夫, 西初依旧不愿伸出手,陌生大夫毛手毛脚的,冷不丁就将一杯水泼到了西初的身上。 他慌张地要为西初擦到身上的水渍又刻意地去撩西初的衣袖, 就好像在确认着什么。 大夫被带走,西初在屋中婢女的伺候下换上了新衣,她出着神, 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对方故意朝她泼了水,又想看她的手……她忽然想起在楼洇昏迷之前, 她们在吵的事情。 起因是鲛人。 楼洇先提起了鲛人。 西初看着自己穿过衣袖的手, 有些出神。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再为鲛人的事情烦恼过了。 沐浴的时候不用担心身上的鳞片会显现,夜里也不用再偷偷爬起来拔下腿上长出的鳞片,也不用因为生出了双腿便无法说话。 鲛人的事情好像从那天以后就远离了她。 西初重新坐了回去,喝着府上大夫开的伤寒药, 望着敞开的门发着呆。 楼洇没多久就来了。 “身体好些了吗?”她问着话, 伸手探了下西初的额头, 动作十分自然没有半点迟疑,就好像她们是这种可以这么亲密的关系。 西初仰头看着她, 轻声嗯了一下。 楼洇退了半步,询问着:“小姐要出门去,你可要和小姐一起?” “我还是个病人。” “是吗?那真遗憾。” 西初点了点头,也做出一副遗憾的模样。 楼洇过来好像只是为了这件事,待了一会儿就带着七窍离开了。西初看了外边的风景好一会儿,让人给她取来了纸与笔, 她开始练起了字。 西初学过很多字。 最开始学字的时候是在好久好久以前了, 为了掩饰自己不识字,撒着各种谎。 后来不识字的人成为了识字的人也开始教别人识字了, 然后就不能写字了。 之后每日都要写字…… 西初慢慢写着字,一笔一划,一横一竖,写的是东雨文字,其次是南雪文,最开始学的其实是北阴文字,不过后来不怎么用到也就没有去写过。 一张写完,西初就放到了一边,继续书写着,这样子没有目的的书写有点无聊,她又去抱了一本书过来,照着抄写。 抄了一半就到了吃饭的点,婢女们将膳食端了进来,西初放下笔,离开了书桌走了过去。 楼洇还没回来,今天是西初自己吃饭。 西初自己吃不了那么多东西,让厨房减少了量,今天端上来的膳食比较特别,不管是什么菜都故意做成了文字模样。 西初愣了下,边上的婢女弯身解释着:“西姑娘今日一直在练字的样子,厨房那边想讨好西姑娘,所以才做了这些。” “我只是一个客。”西初嘀咕着。 “您是小姐的客人,与一般的客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西初咬着片好的冬瓜,只觉得厨房这个讨好莫名其妙,她今天在练字所以把饭菜弄成了文字模样,那她明天去玩玉器,是不是要把玉石做成菜的模样?想到这个西初就觉得有点好笑,那这样子的话压根就不能吃了,可能是把饭菜做成玉石的样子?不过石头本来就没有个固定的样子,都是人后天雕琢成的,就算按照已有的玉器模样雕刻,没见过的人应该也认不出来吧? 越想,思绪就越发散。 西初这段饭花了半个时辰才吃完。 用过饭,又是一段修身养性的抄书时光。西初晃了晃手,有些酸,停了下笔看着抄了大半的书发呆。 手没那么酸了,西初重新拿起了笔。 半天都没有再下笔。 西初感觉有点无聊。 抄书很无聊,吃饭很无聊,待在这里很无聊。 她应该跟楼洇一块出去的,虽然不知道楼洇要去做什么。 无聊间,西初慢慢走到了门口。 下了好几日的雨在今早就停了,她坐在门口单手支着下巴,仰天看着外边的天。 天快黑了,又到了晚上吃饭的时间,吃完了饭就该去洗澡了,洗完澡就到睡觉时间了——一天就这么无聊的过去了。 西初忍不住叹了口气。 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后才勉强从门口站起来走回屋里。 楼家有个流水浴场,从山中接的水,竹管流进浴场里。从山里头接的水和井里头打的水在用来洗澡上有什么不一样?西初想了下决定把这个无聊的问题放到一边。 浴场是七窍跟她说的,七窍说起来的时候还挺得意。 西初藏进水里,咕噜噜冒着泡,在氤氲的水中往后仰着看着深色的夜空,繁星点缀着夜空,繁密的星光对西初来说是陌生的景象。 在她生活的地方是见不到星星的。 泡了许久,西初赤足踩上石板路。 出了浴场就有婢女跟上了她的脚步,随着她一同回去。 往回走的路上听见了林间有什么虫鸣声,她站在路中间听了一下,这里远离庭院的灯火,被黑暗包裹的地方看着多少有点骇人。 再过去一段路是七窍之前介绍过的那个不爱与人往来的小姐的住处。 院外有人守着,院内黑灯瞎火的,楼中连一盏灯都没点,看上去不像是住了人的地。 “那里是……小姐的住处。”婢女说的小声,西初没听清她念了什么名,那个名字只是极快地从她口中掠过。 等西初回头看她,她低下了头又说,“七窍姐姐说平日里不要往那里去,小姐见了会不高兴的。” 为什么三个字在口中打着转,险些吐露了出来,西初定了定神,乖巧点了下头,说着:“好的。” 不好奇,不过问。 就不会有事情发生。 婢女也点了点头,给西初指着路。 西初改了个方向,乖乖跟着婢女的脚步。 回到院中外出的楼洇已经回来了,她正在西初的书桌前,看着西初未抄完的书。 似乎是刚回来,她并没有往下继续翻。 听到西初回来的动静,她抬起了头,冲着西初笑了下,“你今日就做了这些?” 她指了指西初没抄完的书。 西初点头。 “比跟小姐出去玩要有趣?” 真是个好问题。 西初稍微思考了一下,她很想直接说抄书很无聊,因为找不到什么事情做所以选择了枯燥无味的抄书。 不过一看到楼洇那双期待的眼西初就不想承认了,她坏心眼地说着反话:“嗯,明天我还要继续抄。” 楼洇沉默。 好一会儿,沉默的楼洇慢吞吞开了口:“那小姐明天给你带些宣纸吧,家中用的都是霜雪的宣纸,你若是要用来抄书,白露的宣纸会更好些。” “小姐会多给你买一些带回来的,你不要辜负了小姐的心意哦。” 微微拖长的尾音暴露出了楼洇的不怀好意,她分明是看出了西初的言不由衷却顺着西初的话说了下去。 西初不喜欢如她愿,乖乖点了头。 之后的两天西初一直在修身养性进行抄书的日常,对于东雨而言难得的好天气她却要待在屋子里抄书,虽然说抄多了也习惯了,只是扭头一看到角落里好几摞的宣纸,西初下笔的力度就会重一些。 西初在忙着抄书的这两日楼洇也没闲着,大开的屋门往外看去能看见外头院子的情况,时常有人进进出出的,有之前西初见过的楼家人,也有一两个陌生面孔。 给她初印象并不好的楼家人在踏进院子时一脸春光灿烂的模样,和那日西初见到的嫌弃她晦气的模样截然不同,就好像两个人。 因为太过夸张,西初还问了下他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兄弟,得到的答案是否定。 陌生面孔大多是来找楼洇寻人的。 问自己未来如何的反倒是少数。 西初停笔休息在院子里走动的时候有听见进来的陌生人在屋里头大喊:“若是这样我为什么还要来找你?废物——” 声音很大,怒火是冲着楼洇去的。 她听到了骂声就没有那么着急想要回去继续抄书的念头了,在外头装模作样地弯下腰赏着花,实际上则是在听楼洇的八卦。 她不喜欢主动问,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听楼洇的八卦。 说起八卦这两天还发生了另一件事。 那个让西初误会的棺椁有从楼洇的院外走过,好几个人抬着棺,也没有出府,直接抬进了另一个院子里。西初好奇去看了眼,院子里放了不止一副棺椁。 一共九具,全是空棺。 有大有小。 陪着西初过来的婢女说这些都是楼洇的。 楼洇每一次倒下,府中都会打上一副棺木。 最开始的是在楼洇年幼时,由家中长辈亲手准备的,后来就都是楼洇自己亲手准备的了,有时候同年备了好几具棺椁。 每次棺椁送入楼家,外面的赌庄就开始开盘,今年楼家会有几口棺?楼家小姐今年又会不会死? 婢女说每年楼洇都会让她们去下注,下的自然是小姐会活的那方。 今年赌庄已经开了盘,不过开的是楼家会添几具新棺,对于楼洇能不能活,今年没有一个庄家敢开盘。 所有人都默认了楼洇活不过生辰。 就连楼家人都这么认为,还未到生辰,西初就看到了府里头的人采买起了做白事用的道具。 看了这些,转头回去看见打着哈欠的楼洇,西初心里头又忍不住升起几分的怜爱。 想活的人被下了死亡通知。 想死的人却怎么都死不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10-320 第311章 一天, 两天……时间在不经意中悄然流逝,等西初回头细数时才发现她在楼家已经待了半个多月,而她已经抄了好几本书。 楼洇会在空闲的时候找过来, 也不做什么,在西初埋头抄书的时候,她会拿过西初抄好的书坐在一边翻阅着, 然后时不时给出几句评价。 当然了,大多是指着上面的字说写错了。 对着原书抄当然是有可能抄错字的,将一个字漏写错写写成别的字。 这种时候西初自然是将楼洇翻阅的书抢回来, 然后搁置一边不去管它。 也不是不管, 她不想在楼洇的指示下去那么做,大概是一种叛逆心理在作祟,西初不想听楼洇的话,等楼洇走后, 西初才慢吞吞把楼洇翻的那篇拖出来, 找到自己做了个记号的那页, 在上面翻看着自己哪里写错了。 楼洇偶尔会突发奇想,拉着西初跑到院子里种树, 将原先种的树砍掉,让人买来了新的树种,带着西初一块将树种到院子里。 问起她为什么要做这个时,楼洇歪着脑袋看向她:“因为小姐想吃自己亲手种下的桂花树长成出来的桂花做成的桂花糕啊。” 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那一刻西初差点与她说:新种下的树哪有那么快长成的,要等它长成大树要好多年的。 好多年这句话对于楼洇来说是件遥不可及的事。 她摸不到触不到,在那个期限到来前, 她会先离开。 最后西初什么都没有讲, 乖乖应了声,跟着楼洇一块把树种下。 种了树楼洇还不满足, 拉着西初去了酒窖,取了两坛酒,又回来埋在了树下。 楼洇高兴地将挖开的土重新埋上,把放进去的酒坛严实地盖住,之后又转头看向西初,“你要藏些什么东西进去吗?” “什么?” “抄了那么久的东西,不放进去不觉得有些可惜吗?”说着这样话的小姐又跑进屋取来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她花了些时间才把盒子打开,里面只放了一封信,楼洇的亲笔信,上面写着西初亲启。 “把你抄好的书放进去吧?”她将盒子递到了西初的面前,示意西初去将屋里头抄好的书放进去。 只是她将盒子这么递过来,西初下意识地就要去拿在里面的那封信。 “这可不是给现在的你看的东西,这是给下一次挖开这里的你看的。” 西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就要过来挖出来。” 楼洇瞪大眼睛急忙说着:“不可以不可以,别人都是五年十年才挖出来的。” “可是我们又没说好要多久之后才能来挖,既然这样子,那明天来挖不也一样吗?” 楼洇反对着:“小姐精心准备的惊喜会被你破坏了的!” 那天的结果自然是西初陪着楼洇将盒子一起埋了下去,就埋在了两坛酒旁边,楼洇说,等哪一天西初突然想起来了,就可以来挖了。 西初想,楼洇故意当着她的面放了一封信进去,她怎么都不可能忘记的吧? 大多时候,西初是见不到楼洇的。 除非楼洇主动来敲西初的房门,拉着她去做些别的事情,不然一天下来西初只会看见客人进进出出的,不安地走进来,痛苦恍惚地走出去。 楼洇似乎很喜欢干这种帮人寻找什么转世之人的事。 西初有幸旁听了一下,心想难怪楼洇喜欢干这事,这可比看折子戏精彩得多,而且还是免费的,别人反过来还要给楼洇付费。 那会儿来的是个女子,恍恍惚惚走了进来,在七窍上茶的时候坐在楼洇的面前,伤心地低下头,好半天才开了口。 说是要寻人,寻一个她此生最恨的人。 他们曾经相爱过,只是这份爱在对方是为了复仇而接近她时变作了恨,她的父亲杀死了对方的父亲,长大后的他为了复仇故意接近她这个杀父仇人的女儿,在她爱上对方后,对方又残忍地杀了她的父亲。 最后,她杀了对方为父亲报了仇,那个人是死在她怀里的,死时曾与她说下辈子定不要与她再做这种仇人。 西初听着有些唏嘘,这像极了话本里才会有的狗血故事居然有真人版。 比起西初的大惊小怪,楼洇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十分镇定地问了几句后,给了女子一个答案。 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的一句话,至少西初是没听懂的。 那女子若有所思地站在屋里好一会儿,最后与楼洇道了谢离开。 女子走后新的客人是一个男子,也是寻人,也是一个有着十分曲折的爱情故事的人,总而言之就是他心有白月光,结果白月光深受重伤,他为了救白月光欺骗了一个姑娘,姑娘与他相爱后发现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白月光,绝望地付出了一切死在了他的怀里,而等她死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在与姑娘相处之中爱上了她。 男子想要寻找姑娘的转世,想要好好对待她。 楼洇的扇子轻敲,又是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公子不妨看看自己的身边人。” 男子一走,西初就迫不及待地询问楼洇为什么要帮他?西初看过这种故事,一般她都是希望老死不相往来的,不要有后续,没必要,就算有也应该是姑娘有了真正喜欢她在意她的人,而不是回头看渣男。 面对她询问的楼洇只是玩了下她的扇子,神神秘秘说了一句:“东雨是个很有趣的地方。” 这件事几天后西初从七窍那里听到了后续版本。 那个男子是珩京有名的贵公子,平日里冷酷无情,只对一人温柔,后来那人为救他受伤,他为寻得良药有意接近了另一个姑娘,他日日守着那个姑娘,将她捧成掌心上的明珠,只为了她那颗能够救治心上人的心。 结果自然是姑娘付出了一颗心惨死,男子在她死后幡然醒悟。得了姑娘一颗心的白月光在男子的幡然醒悟中被男子憎恨,他为了给姑娘报仇,又伤了白月光,在白月光昏迷不醒之际,男子来到了楼家。 而那天男子从楼家回去,昏迷不醒的白月光醒来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据男子府上的下人说,有点像是那个剜心死去的姑娘。 西初听过比这还狗血的故事,冷不丁听到这种故事还是觉得很狗血,她又想起了那天楼洇的话,跑去找了楼洇。 等了许久后才见到了忙碌中的楼洇,楼洇从一堆书后抬起了头,打了个哈欠后才问西初有什么事。 “你那天说的有趣是指那个姑娘变成了他过去心上人?” 听着这话,楼洇愣了愣,她好像还没睡醒,眼神都有些迷离,皱着眉头费劲思考了一下后问:“谁啊?” 她完全不记得那天来找过她的人了。 西初不知道她是在装傻充愣还是真忘记了,木着脸给她重新说了一遍那个狗血故事后,茫然的楼洇用着看傻子的目光温和地看向了西初。 西初当下就明白过来自己可能是被骗了,她面无表情地对上楼洇的眼。 被她注视着的楼洇只是用单手支着自己的脸,笑着说:“小姐虽然是说过怨魂会取代他人之事,可这世间可不是走一步就能看见一次的,受了伤又醒来的人怎么可能次次都是被取代了的呢?那样的话,东雨岂不是要乱作一团了?” 她完全否定了自己过去曾在西初面前说的话。 骗子—— 这话在口中转了一圈,西初的舌头抵着自己的上颚,费劲开了口,“那你那日所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楼洇立马回答着:“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见西初没懂,楼洇打了个哈欠,困顿地说着:“七窍应当有没告诉你的事情吧?” 西初摇头,西初不知道。 “他娘亲有了身孕。” 西初:“……” 好一会儿,西初才艰难地问出后话:“那……心上人和那个姑娘相似又是什么意思?” “这自然就不是小姐我该关心的事情了。” 西初沉默。 西初又想起了那日吵架的事情。 楼洇确实没撒谎,只是她说的话别人要怎么理解就是那个人的事情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问出了这个本该在很久以前就该问的问题:“你的代价是什么?” 她也曾经见过殷家的人,在那个时候很多人都说东雨殷、阳两家可以窥见过去,知晓未来。 刚刚还困乏的小姐忽然醒了神,一脸笑意地看向西初:“你在关心小姐吗?” “……嗯。” 楼洇满意地笑了起来,她说着:“像我们这种人,既能看见自然就会想法设法去改变。然而世界是不允许改变的。人皆有亲疏之别,看得见的人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们当然有着与自己亲密相连之人。” “而这些人若是想要改变已定的未来,自然是要付出代价。” “小姐我不曾改变过他人的未来,又为什么要付出代价?” 她弯了弯眉眼,说出了更加恶劣的话语:“小姐我啊不过是说了一件事,便一定能够改变未来吗?” 第312章 不一定的。有些时候, 哪怕只是在不经意间丢出了一颗石子,未来都会因此而改变。 西初想说会改变。 目光对上楼洇那双含笑的眸子后,她又闭上了嘴。楼洇知道, 楼洇不是个傻瓜,楼洇现在对西初说的话只是想要模糊她判断的假话。 西初沉默了许久,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之后西初就没再去旁听过了, 坐在院子里偶尔晒晒太阳,下雨了就回屋,搬把藤椅坐在檐下看着落下的雨。 生活很是惬意。 微风、细雨,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若是没有那些时刻挂在心头上的事情, 西初大概会很喜欢这样子的悠闲时光。 东雨下起雨来会连着下好几日,也不见停。东雨人不会因为下雨就待在家中不出门,相反,在雨天他们更爱往外边跑, 许是有什么只有在雨天才能看到的景色吧?西初猜想着。 楼洇院里的婢女会跟西初说着外面的事情, 只要西初问, 她们都会答,她们不知道的事情会摇着头说一声奴婢不知。 闲聊的话什么都会聊到, 比如日常的鸡毛蒜皮,比如今天她们遇到的一些趣事,比如外头发生的事情,很多很多。 一开始她们还有些拘谨,在西初面前保持着一问一答的模样,过了两日熟了起来话就变多了。 不过每次七窍过来的时候她们都会默契地保持安静。 她们今日给西初说的是城中的事情, 住在那条皇亲国戚大街上的某一任皇帝的亲族当了官, 在一条街都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中,那一户当了官的人家显得格外特立独行。 他们也在今日搬出了那里。 街上很多人都偷偷去看了, 大家都打着伞,谁偷偷把伞抬高了一些也没人看到。 她们提到了当官,西初才恍惚意识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有正规途径可以当官的。 “因为知西晴语,常大人特意被陛下指名去接待西晴的使节。” “国师没有意见吗?”西初问了一句。 婢女讶异,她答道:“国师没有意见。” 她揣着几分的疑惑说出了这句话,西初笑笑,转开了话题,“街上的人知道的真多。” 她们说了许久的话,转眼间就到了晚上,用过膳食后,西初就去沐浴了,在路上遇见了行色匆匆的楼洇,以及跟在楼洇身后的楼家其他人。 说起这个也蛮好笑。 西初第一日来到楼家时这些人的表现让她觉得楼洇在家的待遇不怎么好,前两天她和楼洇紧张的关系稍缓和,跟着楼洇一起散步时,这些楼家人一个一个往外蹦了出来,在楼洇面前十分乖巧有礼。 楼洇与西初简单打了个招呼,她没说什么,匆匆出了府。 西初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摇着小脑袋回房。 她刚转过身将门关上,一把冰冷的刀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西初的手没从门上拿开,身后人闷声警告着:“不要出声,若是你敢引来旁人,我就划开你娇嫩的皮肤。” 听着声音是个女子。 西初本该如她所说的那样,乖乖放下手,保持安静,听从她的指挥。 但也不知道是否是心有反骨。 西初大声喊了人,同时抬脚抬手攻击身后的人,对方挡住了她的袭击,一手从后头穿过,束缚住了西初,将她的嘴巴捂得严实,等外头匆忙的脚步响起,婢女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时。 西初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 “无事,只是看见了个影子,被吓了一跳。” “那便好。”外头的人回答着。 身后人听着话俯下身在西初的耳旁就要说些什么,外边的婢女又说:“小姐说最近城中不太安定,让我们奴婢多加注意一些。” 女声跟外头的人应付着,倒也没强硬地让外面的人退下。 屋里屋外归于平静时,西初听见她暗自嘀咕着:“磬声明明说过你是一个很安静的人。” 这么近的距离哪怕她再怎么小声西初也不可能听不见,更何况西初本来听力就比常人要好。 对方的身份在这几句话中有了方向。 随后她又听见对方说:“我不是坏人,是朱槿姑娘让我过来找你的。” “我现在松开手,你不要吵闹。” 一连三句,她自觉说出了重要信息可以让西初保持安静就松开了手。 在西初转过脸来后,她又退了两步,与西初保持着距离。 西初看着她那张稍显陌生的脸询问着:“你是谁?” “萧光莹。”她很快就回答着。 陌生的名字,西初思索了好一会儿,没在脑海里找到这个名字的太多信息。 对方似乎是在等她提问,等了许久都没等来西初问她的身份,于是主动提了一句:“小鲛姑娘便不问上一句我与朱槿姑娘是何关系吗?” 西初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一改在楼洇面前的话语:“我与她仅是几面之缘。” 她也确实没撒谎,这辈子确实是这样子的。 “她为何派你来寻我?” “楼家小姐。” 这个答案多少让西初有些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对西初而言,楼洇是个奇怪的人。 “朱槿姑娘听闻你在楼家小姐身边,她怕你有危险,故让我来提醒姑娘一二。”萧光莹解释着,这样的回答听上去多少有点牵强,她或许也知道在这种境地里,她说的这种话很奇怪,又作了补充:“来到东雨后我才发现我并没有什么机会能够与小鲛姑娘见面,才出此下策。” “我为什么会有危险?” “此事姑娘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南雪鲛人的传说对于楼家小姐这种寿命将尽的人来说,哪怕是假的也会去拼命抓住的。” 西初微愣,她警惕地看向萧光莹。 对方不慌也不乱,笑了笑,解释着:“小鲛姑娘莫要这般看我,我也只是推测而已,朱槿姑娘与磬声什么都不曾与我说过。” “楼家小姐财权皆不缺,她只缺命。这样的人又怎会平白无故接近一个普通人,定然是那人身上有她所图谋的东西。” “不管姑娘是何许人,你身上总归有楼家小姐想要的东西。” 西初想起了楼洇那些真真假假的话,她沉默地保持闭上了嘴。 “朱槿姑娘只让我给小鲛姑娘带几句话。” 西初看她,萧光莹低声道:“南雪的摄政王曾因北阴郡主一事寻过楼家小姐。女帝也寻过楼家小姐,朱槿姑娘也寻过楼家小姐。” “楼家小姐告诉她们,故人已逝。” 她刚一提起,西初就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了。这件事如果再早来几日,西初可能会很生气,现在她生气的情绪已经消散,再听到这种消息也只是如羽毛拂过湖面。 “小鲛姑娘似乎并不意外?”西初的反应太平静了,静到萧光莹以为自己寻错了人,说错了话。 西初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而是问起:“她怎么样了?” 楼洇告诉过她,朱槿还活着,没有像西初以为的那样出了事。 萧光莹试探性地回答着:“若是与姑娘说她不好的话,姑娘会如何?” 西初只道:“我并不能如何。” 她愣了下,嘲弄道:“姑娘还真是凉薄。” 萧光莹知道这个名为小鲛的人对于朱槿来说是不同的,不管是对谢清妩说的那些话,还是查探楼家小姐的事情,都与面前的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来之时还在想会是个怎样的人。 多少让她觉得有些不值当。 为远在西晴皇宫中的那人不值。 心中再怎么不甘,她还是提了出来:“朱槿姑娘虽不曾跟我提起,但我想她是想将你带离楼家小姐身边的。” “你可愿和我走?” 那时她与女帝提出了派人走一趟西晴时便决定了,要将这个人带回去。既然楼家小姐身边危险,那么从她身边离开,将这个人放到女帝跟前,女帝就不会再为她的事情忧愁了。 西初摇头。 “为何?” * 西初取了纱布缠着左手的伤,单手处理这件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费了好大劲,最后纱布也只是松松垮垮挂在她的左手上。 外面的声音响起时西初还没有处理好手中的伤,她将药箱往桌下一藏,单手开了门,看清外头的人时,西初适时地将左手往身后藏去。 门外的人看着她,忽然说着:“小姐以为你会走的。” 平铺直叙的一句话没有多少感情色彩,却有一种尘埃落定了的感觉。 “为何?”西初将旁人问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二者的内容截然不同。 楼洇垂下眸,她伸手将西初藏在身后的左手扒拉了出来,在西初不太自然的表情中,楼洇低着头将西初左手的纱布解开,替她重新绑好。 做着这样事的楼洇低声回答着西初的问题:“你在意她。” “嗯,我在意。”西初也没否认,坦率地应下。 这是唯独不用在楼洇面前假装的事情。 楼洇的手停顿了下,很快又继续将纱布打了个结,处理好了西初手上的伤口。 “从前你只会倔强否认的。” 听不出好坏的模样让西初笑了起来,她问道:“不好吗?” 楼洇没回答。 她鲜少这么安静。 等了好一会儿后,才听到楼洇轻声喊着她的姓名,“西初。” 绵长的一声过后,素来骄傲自在的楼家小姐耷拉着脑袋,说着落寞的话语:“小姐不是很高兴。” 像是在撒娇,又像是难过。 西初又想问她为什么了,她着实搞不懂楼洇在想些什么。 不过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看着楼洇陷入低迷的情绪中。 这是难得一见的情景。 西初都要以为楼洇下一秒就会笑嘻嘻地与自己说些别的了,毕竟楼洇一直都是这样子的。 一直都是。 第313章 楼洇走了, 来得突然,走得突然。 西初躺在床上目光不免落到了自己被包扎好的伤口上,在楼洇来之前, 她送走萧光莹时,背着萧光莹在手上划了一道伤,然后装了半瓶的血送给了萧光莹。 鲛人的血肉很珍贵, 西初希望自己的血能够帮到别人一点。 那日若不是楼洇突然在她面前倒下,西初想她可能会顺着怒火说出要去西晴的话,冷静下来后又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去了又能做些什么呢?还不是给人添乱? 说不在意是假话, 只是不去想,就真的没有再怎么想起来了而已。 现在又见到了相关的人,西初就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翻了个身,将被子拉过脑袋, 整个人陷入漆黑的被窝里头。 楼洇又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来呢?她稍稍弯曲了下手掌, 被划开的伤口发出了警告, 隔着纱布好似又裂开了,西初闻见了血腥味。 她不敢再动, 小心地枕着自己受了伤的那只手的手臂,用着完好的手轻轻按压着指头,好似这么做就能让手上的疼痛减轻一些。 第二日西初早早就醒了,在门外的婢女问了两声得到了西初的许可后方推门进来。 与往常不同,除了端着梳洗用具外,她手中还多了个药箱, 见西初的目光落在药箱上, 婢女解释着:“小姐说初姑娘的手受了伤,让奴婢今早来为姑娘上药。” 一时间西初不知自己是该坦然伸出手去让她上药还是自己将手往后藏一藏, 她还在犹豫着,婢女已经打开了药箱,将昨夜楼洇给她缠上的纱布解开,与血肉粘在了一处的纱布就用剪子慢慢剪开。 婢女做这些时,西初又想起了昨日的楼洇,说着不高兴的楼洇给她重新拆了纱布缠上。 不知是怎么发现的,昨夜深思其实还有着今早楼洇会不会来给她换药的想法,毕竟……都是那么写的。 在伤处倒上药粉,婢女重新给西初的手裹上纱布。 西初将手放下,又在婢女的帮忙下洗漱。 用过了早饭,是无事的早晨,另一个婢女抱来了琴见到西初手上的伤意外了下,连忙道:“奴婢不知初姑娘的手伤着了,还请初姑娘原谅奴婢。” 她们之前说好了要学琴的。 西初闲着无事于是就跟婢女们开始学起了从未涉及过的东西。 琴这东西也不是第一次碰了,上一次碰西初记得自己是个刚被买回去的漂亮姑娘,富商想要将她送人讨好大官。 只可惜西初没活多久就被人丢进了湖里。 西初晃了晃另一只手,“我还有一只手,不碍事的,脑子记一记,等手好了就能弹的。” 于是她们开始了今天的学琴之旅。 一只手弹不出个宫商角徵羽来,弹琴课很快就变成了闲聊。婢女今日讲的是今早听到的,有官兵捉人下了大牢。 捉了什么人呢?市井里什么留言都有,有说是什么高官,有说是高官的儿子……本就不真的话经过了一番添油加醋就变成了国师的儿子被官兵捉走关了起来。 这种就当听个笑话了,西初不爱听这种,婢女就换了话,说起城中的一点心铺排队的事情。 西初的思绪就在这些闲话之中慢慢飘散。 生活好像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模样,她依旧会在檐下看着落雨,与婢女们聊着珩京城中的趣事。 刚学琴的那日,楼洇正好来了,倚在门旁听了许多,等西初的手从琴上离去,便听到门口的人发出了一声轻笑。 她抬头看去,是有几日不见了的楼洇。 “小姐便说怎么这院中无人,原来都是被这吓跑了。” 她在说西初弹的琴魔音穿耳,换做以前西初多少是要生气的,她还是个初学者,弹的断断续续,但说是魔音也有点过了吧?西初可是完完全全按着谱来弹的。 想了想,西初觉得自己脾气好,不跟她一般计较,“你会弹?” 门旁的小姐略加思索了下,似乎是在想要怎么回答才不会打击到西初的自信心。西初觉得自己读懂了两分,于是轻咳了一声,决定跳过这个自讨没趣的话题。 琢磨了一会儿的小姐轻轻笑开,答道:“自然是不会的。” 西初:? “这不是大家闺秀的必修课?” “谁与你说小姐是大家闺秀了?” 西初不吭声了,她默默低下头又拨弄了两下琴弦。 第二日楼洇送来了许多琴谱。 楼洇是个奇怪的人。 西初学了什么,楼洇就会给西初送来什么。 有什么目的,西初确实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停下了单手拨琴的无用功,用还好的手支着下颚,听着婢女在旁说着些外面的流言,叹了口气。 西初的伤养了几日,西初就有几日不曾见到楼洇。 养伤的这几日西初开始学起了丹青,婢女教得很用心,奈何学生愚笨。 伤好的那日婢女拆下了她手中的纱布给她说起了城中最近在传的一件大事。 皇帝遇害,谋害皇帝的是来自西晴的使节这种重大消息。 推算一下时间,正巧是萧光莹来找她的那一日。 西初当即就愣住了,并非是被皇帝死了这种消息吓到,而是被惊到了,西初想:萧光莹可真厉害啊,干出了谋害皇帝这种大事还能用着平常心来告诫西初。 想了又想,西初又想那不一定是萧光莹干的,对方没有理由去那么做。 东雨年年换新帝,一个随时会变更的皇帝有谋害的必要吗? 她想了很多,答案在屋里的声音渐消,她看到好几日不见的楼洇时浮出了水面。 西初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起来,慌乱的情绪陡然布满了她的心扉,好几次心跳声之后,西初又在想她为什么要慌? 这件事于她而言不过是偶然间听见的一句闲话。 皇帝死去的消息,被正式摆在明面上是在下雨的夜里,西初还在檐下赏雨,楼洇踩着湿泞的地板走了过来。 她似无意地提起了这件事。 东雨要换新帝了。 在这之前,东雨人还需要为死去的旧帝讨个公道。 怎么讨? 这似乎是一件说来话长的事情,西初没有问,只是听楼洇在一边说。 楼洇提到了西晴,平缓叙述的语气忽然一变,她转问道:“你就不问问吗?” 西初看她,不知她为什么要这样子问。 “那天谋害皇帝的萧使节在你房中不是吗?” 西初又发现了楼洇的一点恶劣处,她很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 西初没回答,当着一个安静的小哑巴。 这个时候她又开始怀念起不能说话的自己了,那样整天喜欢说很多话的楼洇一定会被她气到的,可能会鼓着腮帮子质问她,她勉强回答后,楼洇又会气恼着自己看不懂西初说的话。 想到这,西初的思绪开始发散了起来,她不禁笑了笑。 突然的笑让楼洇的尾话消于唇齿之间,楼洇愣了下,换了个话题:“为何笑?” “想到了你。”西初坦诚回答着。 直白干脆的话语让楼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她咳了两声,不太习惯面前这个对她来说稍显异常的西初。 她想着将今日的谈话拉回正轨,想着一切回到她所布置好的局面上来。 想着……目光又和西初的眸子对上,楼洇忽的闭上了嘴。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不管是新帝还是什么西晴……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你不说了吗?” 然而她放弃了的话题被西初捡了起来。 楼洇怔愣了下,被打乱的步伐在此时此刻很难回到初初的节奏之中。 “你不是不想知道吗?” 西初答:“可你不是想说吗?” “西初,有些话说出来是有意思的事情,有些话说出来是无趣的事情。现下它于我而言是无趣的事。” 西初仰头看她,懵懂的目光让楼洇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不在意,便是无趣的事。” 西初又发现了楼洇的一点不好。 楼洇总是这样,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为了看西初在意。 她们没再谈论那件不了了之的事情,西初好奇过楼洇所说的事情,但好奇终归不是在意,她已经过了那种好奇便要得到答案的年纪。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子听过看过,点个头就过去了,深究会很累,去思考个中涵义,去逐字逐句分析,更累。 西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闭上了眼,抬手轻揉着眼角,身侧的楼洇低声道:“听珑心说你最近开始学丹青了。” “嗯。” “学人物了吗?” “还在摸索。” “你有想过画谁吗?” 西初看她:“你想我画你?” 楼洇否认道:“小姐可没这么说。”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让西初轻轻笑了下,想了想,西初妥协了一下,又道:“画你倒也不是不行。” “你心中想到的第一人不是小姐,小姐不要。” “倒看不出你还是这种斤斤计较的性子。” “小姐本就小气。” “按照你这要求,往后被邀来府中替你作画的画师心中的第一人都不是你,那你岂不是不要画了?” “小姐可不需要那些。” 夜渐深,这场中途就跑偏了的谈话彻底结束。 西初一夜无眠,楼洇走后她便想起了那件楼洇未说完的事情。楼洇从来都不会突然在她面前提起无关紧要的事情,被楼洇有意提起的大多是她觉得重要的事情,至于有多重要? 西初还没有那个悟性领悟到什么。 她想了许多,又想到了那日来的人。 天微亮,西初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在婢女来之后,西初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教西初作画的婢女名叫珑心,是个很安静的人,平常不爱说话,有问必答,若是不与她说话,她就会退到一边静声等待。 在她的指导下西初会画的东西多了起来,拿起画笔时西初想到昨夜与楼洇的对话,难免多嘴问了一句:“有画师满足过你们小姐那古怪的要求吗?” “小姐是让初姑娘为她作画了吗?”珑心惊讶了下,她好奇地问着。 在西初的沉默之中珑心得到了答案,反常的答案让珑心陷入了茫然之中。 “真奇怪,小姐从不让人以她作画。” “过去也曾有擅丹青的公子哥见了小姐一面后,日思夜想,最后送了一副小姐的丹青入府,小姐见了之后,将丹青丢进了火中,第二日听闻那公子哥双手着了火,再也无法执笔。” “大家都说这是小姐施的术法……” 第314章 也不怪旁人会这么想, 西初听到这话也觉得和楼洇脱不了干系。 西初正想着无关的事,忽然听见珑心发出了一声感慨:“小姐一定很喜欢初姑娘。” 西初疑惑看她。 “初姑娘是小姐第一个带回家的客人。小姐从来没有带过别人回过家,也从没有过任何朋友。”珑心解释着, 用着十分确定的语气证明着西初的不一般。 “初姑娘对小姐而言是不同的。” 西初倒是没觉得自己对楼洇来说有什么特殊的,不过深想一下,倒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特殊这个词有着不同的解释意义。 确实是存在着“特殊”,但并不是她们所想的那种“特殊”。 西初没接这话,她老实握着笔, 继续今天的功课。 今天她画的是庭院里的石头。 石头刚在画纸上成型, 外头就下起了浠沥沥的雨,西初停了笔,抬头往天上看去,天空不知什么时候被乌云遮住了。 东雨总是在下雨, 它有春夏秋冬四季, 有晴天有雪天, 而在这些之中雨天是最多的。 东雨的稻田里种的基本是水稻,耐水的农作物。 如果是西初的世界, 这样子连绵的雨早就成了涝灾了,也就这个奇怪的世界,一点问题都没出现。 西初继续往下画,画了石头,添了几笔下了雨,给它加上背后的回廊, 起了个头原本还像样的石头图就被后面歪曲的线条破坏得一干二净。 西初看着本来还不错的石头画陷入了一阵后悔中。 她停下笔, 翻了一页,决定重开。 拿起笔, 沾了点墨,迟迟都没落在纸上,僵持了好一会儿,笔上的墨滴入白纸之中,晕开浸染了一块。 西初倒吸一口凉气,想着去补救,添了几笔就成了一朵黑芯的花。 她沉默了会,又花了几朵黑芯花免得只有一朵太孤单,将整张画纸填满后,西初还是放下了笔,她觉得今天不宜作画。 西初开始了折纸,坐在书桌前将刚刚自己画了满张纸的画作变作折纸工艺,她趴在桌上,小心地将画纸对折对折再对折,几次之后,成型的船只在桌上立了起来,西初也被染了满手的墨。 珑心过来时没看见西初画的画,只看见了她桌上的船,愣了愣。 被珑心这么一看,西初当即坐直了身体,以为珑心会问上一问的,等了一会儿也没到来珑心迟疑地询问,于是西初松了口气。 第二日西初才知昨天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珑心就是楼洇放在她身边的小奸细,西初早上刚用过膳,珑心就领着两个人进来了,听她介绍说一位是城中最好的手艺人,非常擅长剪纸工艺;另一位是造船厂的老师傅,虽然现在已经不负责打造船只了,不过年轻时可是十分优秀的船工。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了一句:“昨天看初姑娘很喜欢这些,奴婢与小姐说了,小姐便派人去将二位师傅请了过来。” 像是在为楼洇邀功,在说了那么一长串话后,珑心又说:“小姐真的很关心初小姐呢。” 西初叹气。 一时之间不知该向谁学习。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天,忙碌的楼洇又出现在了西初的面前。 最近楼洇很少出现在府里头,住的离她最近的西初见她的次数也见不到她一面,只有她来找西初的份,没有西初找她的份。 她一出现,西初就知道一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于是坐在廊上仰头看着在她面前停下的楼洇,等着楼洇开始她神秘的话题开场白。 可能是注视的目光过于热切,楼洇并没有如西初所愿,她在西初面前蹲了下来,与西初处于同一个水平线上。 “你好像很期待?”她说着。 这么说可能会让楼洇很得意,西初思考了一下,决定满足一下楼洇。 她点了点头,同时说着:“很期待。” “你知道小姐来是为了什么?” 西初果断摇头。 楼洇笑了起来,好一会儿后,她抬手擦了下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西初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能让她笑这么久。 不过不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多问,西初也不好奇她为什么要笑,乖乖等着楼洇笑完。 “你想当东雨的皇帝吗?” 西初:? 过于突然的话让西初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呆愣地看着楼洇。 楼洇以为她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又重复了一遍:“小姐在问你,想不想做这东雨的皇帝。” 这话过于大胆了,西初不知道该感慨于楼洇的胆大还是东雨的无能先,这种话都能随随便便出口。 她摇着头拒绝了楼洇这不知是真是假疑惑着玩笑话的询问:“不想。” “为什么?” 她好像是很认真在问西初这件事。 也是很认真在为西初的拒绝烦恼着。 西初觉得她不是一般的疯,忍不住就提高了几分声音:“你在想什么?” “小姐在想为什么。” “旁的人听见这种问话,虽说会将小姐的话当作笑话一般对待,不过笑过之后,他们还是会认真想上一下,若真的能当的话会是怎样的情景。” 西初大无语,没好气地说着:“他们不知道东雨皇帝活不长久的吗?” 楼洇轻摇着头:“人总是无知又贪婪的,谁都认为自己会是那个终结命运的人。” “若是被选中,便是特殊的人。” “那你觉得我能终结命运?”这话说出来西初都觉得好笑,西初又不是没当过,她可没忘记上一次自己一杯毒酒送走的事情。 要西初真是那个能终结命运的人,上一次早就该终结了,而不是又死了几次。 楼洇又笑,“当然不可能。” 西初大无语。 是什么让西初现在还在友好地跟楼洇进行交流呢?是楼家过于优渥的生活迷住了西初的双眼。 西初深呼吸一口气,好脾气地与楼洇友好交流着:“你知道忽悠人要说什么吗?” 听见这话的楼洇瞬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了西初,好似西初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西初被她的目光看的有点心虚,心虚过后又是莫名其妙,她不由得反瞪了回去。 楼洇这才慢悠悠开了口:“小姐见识过的人可比你的理论要多得多。” “你好像很得意?”这是能这么得意的事情吗? 楼洇哼哼两声,又道:“小姐我可不是在忽悠你。” 西初一连三拒:“不想不要不愿意。” 过于冷漠的态度让楼洇微微张开了嘴,惊讶浮于表面,她又很快闭上了嘴,轻哼了声:“不愿便不愿,小姐又不会逼着你去。” 西初微笑。 楼洇又哼了一声。 一声过后没等来西初的服软,楼洇又看她,又接着哼了声。 像个幼稚鬼,只会用着这种小手段吸引旁人的注意力。 哼了好几次后,楼洇不甘心地问着:“你就不再多问两句了吗?” “小姐我为什么会跟你提起,小姐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小姐我的目的又是什么,你便都不好奇吗?” 西初反问:“问了你便会说?” 追着别人要问的楼洇又摆起了谱,不说会不会,绕了个大弯:“你若是不问肯定是得不到答案的。” 西初微笑脸,保持着心平气和,用着稍显夸奖的语气附和着:“您看上去一副很想说的样子耶。” 楼洇:…… 小姐有被敷衍到。 她瞪着西初,生气地说着:“小姐生气了。” “生气了——” “超级生气——” 像是在撒娇。 和平时的楼洇相似又不像。 西初端详了她生气的模样好一会儿,决定陪着任性的小姐玩上这么一场幼稚鬼游戏:“不哄就不会好的那种?” “小姐才没那么幼稚。” “您看上去就很幼稚呢。” 楼洇不说话了。 她们安静坐在檐下,赏着未尽的雨。 微风细雨,这是东雨难得的好雨天。 “小姐没与你开玩笑,小姐想将权势送与你。” “小姐既然决定要送你,便不会让你与那些人一样。” 她的话,像是拉开了东雨皇帝的遮羞布,将东雨最大的笑话摆在了西初面前。 谁都可以成为那个转世的皇帝。 所谓的皇帝能够转世或许只是一场空话。 西初也曾经想过,东雨皇帝与自己又是否会有什么关联,只是成为过,这个幻想便被无情地打破。 如今更是彻底消散。 西初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于是便说:“若是被旁人听到了的话。” 她想用这话打消楼洇这莫名其妙的念头,却听见身边的楼洇问:“你在担心我吗?” 不是幼稚的小姐,不是藏着许多秘密的小姐,而是普通的她。 西初侧头看她。 楼洇笑弯了眉眼,愉快地说着:“楼家的秘密,只有小姐想不想被旁人知晓。” 她又变回了西初熟悉的那个平常的小姐。 楼洇跳下了台阶,她走进了雨幕之中,西初皱着眉,想告诉她会生病的,走出去的楼洇忽然转过来身,她朝着西初露出了个浅笑,轻声说着:“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西初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迷茫地看着楼洇离开,想着这可真奇怪啊。 明明是楼洇主动提起的,最后又什么都不说就跑了。 雨下了两日,原先教西初剪纸的师傅并没有上门,要教西初造船的师傅也没有来,西初身边就只剩下了个教她丹青的珑心。 重新拿起画笔时,西初想起的是不是那日楼洇突然问她想不想做东雨皇帝的模样,也不是跟她闹着脾气说着自己生气了的模样,而是那个站在雨中与她说算了的模样。 可真奇怪。 莫名其妙的。 第315章 “那群无用的废物——东雨这千百年来的安定都要被毁了!” 国师难得没了形象, 他大吼大叫着,许是太过生气了,光凭这样的话语并不足表达他此刻的气愤, 于是他又摔了屋子里所能摔的东西。 声音响了足有一柱香的时间。 屋中被他唤来此处的人都担惊受怕地坐直了身体,生怕这位正在气头上的国师忽然一个杯子砸过来。 他们并不敢在这种场合中发声,更别提跟楼家小姐那般悠然端坐在那处, 品着茶看着国师发疯。 他们只是陪衬,国师要寻的并不是他们,而是进来后一句话也没说过的楼家小姐。 于是在国师摔完了可摔的东西之后, 所有人都看向了楼洇。 被他们所惧的国师也看向了她。 楼家小姐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安静地坐在那里,注意到国师投向自己的目光之后,她看向了国师。 东雨千百年是由国师找寻转世皇帝, 由国师扶持皇帝治理东雨, 而自打前任国师离世, 新任国师上位后,东雨的皇帝就开始变得荒诞了起来。 确切点来说并非是国师继任之后, 而是楼洇执掌楼家之后。 皇帝活不过几年,有时几日便暴毙,他们又要花费大量的钱财去找寻皇帝转世。 这些年阳氏一脉颇有微词,如今皇帝一事又牵扯上了西晴使节……贪图这安定可不止国师一人。 会如何发展呢?会变作怎样呢? 那和楼洇有什么干系? 楼洇要死了呀。 楼洇露出了个笑,她什么都没说。 国师气恼,想破口大骂, 又在出口前那些话全都咽了回去。 他还不能在现在与楼洇闹翻, 纵使他可以将楼洇推出去,告诉天下百姓, 她才是那个杀害皇帝的凶手,告诉他们,那无数个登上帝位的皇帝全死于楼洇的手下。 而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楼洇不会坐以待毙,楼洇不会心甘情愿带着这些秘密去死,楼洇会说出这都是他指使的。 要是楼洇快些死便好了。 快些死去,带着所有秘密长埋地底,作为叔父他定当给楼洇留个全尸。 “国师又何不借此机会行事?皇帝本就是个笑话,世人皆知东雨的皇帝不过就是一傀儡皇帝——”有人终于按耐不住了性子,冒了一句话出来。 国师厉声道:“闭嘴!” * “楼小姐。” 楼洇上马车前有人叫住了她,她回头看去是刚刚惹恼了国师的殷家旁系子弟,国师近来很是信赖他。 他在楼洇面前恭顺地低下了头,随从站在他的身侧,打着伞,不让一丝雨落于他的肩上。 “晚辈有一事不明,还请楼小姐赐教。” 楼洇看他。 对方的头低得更低了些,“为何一定要寻转世?” 为何?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不过楼洇不想答。 她回了家,楼家的亲族正在堂中等着她。 要说的是她生辰之事,一个两个,盼着她死,又惧她死,都想在她死前得到些什么。 楼洇觉得有些倦了,打了个哈欠,有人注意到她的不耐,小心翼翼问起:“说起来,洇小姐觉得这次生辰该如何办呢?” 有人立马道:“自然是要大办的——” “洇小姐长命百岁,那种胡话外人信了就是,我们又怎能如此?” 他们又开始吵了起来。 争论不休,觉得该大办特办,为了讨好她能那种她能长命百岁的谎话都说了出来,觉得该避避风头,操办太盛也不好。 楼洇支着脸,难得从他们之中得了些趣味,这世间大概无人有她这般待遇了,知晓自己的死期在何日。 她打断了这些争议,“要办便办呗,红事完了办白事,棺材不都已经送过来了吗?” 吵闹的大堂因为她的话静了下来,只一瞬,又开始与她表忠心,“怎能这么说呢?” “那不都是为了……不时之需吗。” 楼洇听厌了,由着他们继续在堂中争吵,她出了门,七窍迎了上来。 小步紧跟在她的后面,与她说着她不在时家中的情况,末了又抱怨了一句:“小姐近来好奇怪,出门不带七窍,也不让七窍去西初那里。” 楼洇听着,笑了笑。 穿过水榭,走过廊道,入目的是小院中的人。 楼洇让七窍退了下去,她步入雨中,走向了檐下人。 她在画人。 学了几日,山石画的还不如稚童就开始画起了人,楼洇不免生出了几分笑话。 怎么会这般?明明戒备着她,又将她的事放于心上。 真讨厌啊。 西初可真讨厌呢。 “不是说还未学到画人物吗?”楼洇出了声,被注视的人手微顿,画笔在纸上留下了多余的墨点。 对方没有回头,也没有因为被她打扰毁了自己好不容易快要画成的画气恼,只是继续着自己那道多余的墨迹,勾了几笔变作了巨石,画上的人藏于石后。 做完了这一切,她放下了笔,应答着:“前两日是还未学到。” “那你要小姐夸夸你吗?” “……我又不是小孩。” “诶——那就换你夸夸小姐吧。” 她又露出了无言的表情来,楼洇看着她这模样便想笑,一日下来的躁郁都消散了些。楼洇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拿过了一旁没怎么被动过的糕点。 她看了过来,楼洇便对她笑了起来。 楼洇有很多话想说,又没有话想说。 想告诉她很多事情,又不想告诉她那些事情。 毕竟……小姐图谋不轨。 * “小姐累了。”楼洇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西初侧目看她,想随意说几句话将她打发走,目光落到了楼洇眼睑下的青黛,她咽回了那些稍显冷漠的话语,低声道:“去屋里睡。” 楼洇没动,拒绝着:“不要。” 西初没再提,她心烦意乱,楼洇在旁边看着她,她心中更加烦躁,手下的笔不自觉动了起来,画圆又画圆,无数个圆交叠到了一起,身边看着她作画的小姐笑出了声:“你在画些什么呀?” 这问话未免有些奇怪,西初看她,发现楼洇是真的很认真在问她:在画什么? 西初没法回答,心里烦,随便画画这几个字梗在喉口,西初咽了进去,将目光转回画稿上,故作深沉地回答着:“你不懂。” 楼洇忽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在西初的耳边低声道:“你静不下心来随便乱画却说小姐我看不懂。” 西初瞬间红了耳朵,她单手捂着听了楼洇话的耳朵,然后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恼怒还没生起,楼洇又道:“生气了吗?” 她这么一问,西初的气恼去了大半,不愿楼洇如愿的念头终是占了上风。 回答生气了楼洇会高兴笑出,回答没生气楼洇同样也会笑,笑着得寸进尺。 跟楼洇计较太多最后反而是自己会气闷,西初不甘心只得重新坐好。 这次她没拿画笔,楼洇也没过来。 她们安静地各坐一边。 雨还在下,木质的台阶铺满了水,整个世界静下来只听得细雨的声音。 又好似回到了那日。 楼洇说着满口胡话不知真假的那一日。 西初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西初厌倦了这个烦人的世界,但楼洇总是要冒出来,缠着她说这个说那个,最后又什么都不告诉她。 很烦。 特别烦。 烦到西初静下来想到的都是她。 为什么会有人是这样的? 脑袋涨痛着,西初不甘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会是她?” 摸不着头脑的一句,前言不搭后语,就连西初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问了些什么。 另一边的楼洇却给出了答案。 “看着生厌。” 这听着像是气话,西初扭头看她,楼洇又道:“不行吗?” 当然不是不行。 西初又问:“为什么?” 楼洇不说话了,用着沉默表示拒绝。 西初本该就此结束对话,她向来是个识趣的人,不会去问不该知道的事情,不会去问不该好奇的事情,她一直小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今天西初不想当个识趣会读空气的人,西初偶尔也想任性一次,反正再怎么着……最坏的结局也就是死了。 西初起身走到楼洇身边,对上她的眼,又一次重复道:“告诉我为什么?” 楼洇率先避开了西初的眼,略一犹豫,她露出了不太自然的神情,又很快将那抹不自然压下,楼洇又变作了寻常的楼洇,说着不着调的话语,说着西初不会相信的话语。 “想看你生气。” 她这么回答着。 不像样的回答激起了西初的一点点不知名的情绪,几乎是她出口的同一时间,西初皱起了眉头。 而那个让她有着这种情绪变化的人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细微变化,还在孜孜不倦地说着:“生气了吗?” “在生气了?” 她好像真的很想让西初生气。 西初不知道原因,为什么楼洇那么想看她生气。 西初不是很想如她所愿,不过有些事情并不能完全受到自己的掌控,就比如生气这件事,不想生气的情绪怎么都压不下来。 西初觉得自己生气了。 她鼓起了腮帮子,在楼洇的面前跪下,气呼呼地朝着楼洇伸出了手,掐住了她的脸颊,一边一个,报复性地用力拉了拉。 用着难得一见的气闷语气说着难得的话:“生气了。” 楼洇唔唔了两声,她没有反抗,没有打掉西初的手,任由西初对自己肆意妄为宣告着自己的气恼。 第316章 西初松开了手, 被她掐了好一会儿的楼洇单手揉着自己的半边脸,西初看见楼洇空着的那半边脸的红色,稍稍愧疚了下。 “气消了?”楼洇问着。 西初快速看了她一眼, 转过头,“没有。” “哦。” 又是一阵寂静,西初待得烦闷, 想找个地方去。 一旁的楼洇又说:“那你要怎么才不生气?” 听到这话西初更烦躁了,她鼓起了腮帮子,气了好一会儿, 转过脸毫不客气地批评着:“你这人好奇怪, 我没生气你要我生气,我生气了你又要让我不生气,你是不是哪里有——” 西初的尾话消失在自己上了头的情绪当中,她突然意识到楼洇确实是有病的。 这么与她掰扯下去简直就是没完没了。 西初放弃挣扎。 情绪断了好几回, 她提不起什么应付积极的劲了, “你想做什么?” “小姐想哄你。”楼洇眉眼弯弯。 西初听了想骂她。 “那你要怎么哄?” 楼洇试探性问着:“送很多礼物?” 西初拒绝:“我不需要。” “一起去玩?” 西初再拒绝:“我累了。” “送你好吃的东西?” “它跟礼物有区别吗?” …… 提了两三个都被否了的楼洇鼓起了半边脸, 她控诉着:“你可真难哄耶。” “你可以不哄。” “不行,小姐就是要哄。” “你事真多。” 在楼洇的纠缠下, 西初陪她在外头坐了一个多时辰,这一个时辰里,府上的丫鬟进进出出,捧来了各色的物品。 在每件物品上面的红布被掀开时,楼洇会说上那么一句指出是什么。 西初越看越没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她打了好几个哈欠, 抬手揉着眼睛时,楼洇挥了挥手, 让人都退了下去。 瞥见她的动作,西初问:“放弃了?” “没有。” “为什么要这么做?”西初很不理解她的行为做事,试图用自己的逻辑链去猜想楼洇的所作所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她缺乏了解,西初怎么想都觉得这是楼洇的无所事事。 猜不到,想不到,故放弃。 “做这些总该有理由吧?” 楼洇看她,纠结地拧起了眉头,似乎是一件很难说出口的事情。 等了一会儿,西初决定放弃,不再和她纠结,于是贴心地说着:“既然这么为难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也不是为难。” “那是什么?” “小姐怕你对小姐好感度太高——” 西初,“……” 西初沉默了很久。 不知道楼洇是哪来的错觉,觉得自己谜语人一样的行为在这里持续加成会造成她的好感度过高? “不会有。”西初艰难开了口。 “怎么可能!” 西初不想和她玩了,果然和她纠结这些东西的自己才是最有问题的。 楼小姐还没意识到自己讨人厌的地方,她好像是真的非常认为西初对自己的好感度很高。看上去也只是好像而已,如果她真的那样觉得的话,就不会一直对依旧隐瞒着某些事。 楼洇永远都是嘴上一套,做的另一套。 非常恼人的行为。 想到这里,西初又觉得自己有一点点生气了。 她瞪了眼楼洇,丢下一句“我回去休息了”就带着画本一路小跑进屋。 西初将工具全都放到书桌上,迟疑地往门边看了眼,楼洇已经不在门口了。 西初拍了拍脸,将心里的那点奇怪感觉丢到角落里。 * 夜里才刚睡下,西初就听到了外边有一些奇怪的声响,起了身走近门口,外头的珑心忽然说:“初姑娘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吗?跑进来了两只野猫,闹了些动静,现在已经——” 西初愣了愣,在想她屋外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守夜了?这个想法还没过多展开,在听到野猫两个字西初推开了门。 昏黑的雨夜里只靠着庭院里的灯照亮,外头人的模样多少有些模糊看不清,特别是在这种情况快与黑夜融成一体的黑衣人。 珑心一手拽着一个已经昏厥过去了的黑衣蒙面人的衣领,脚下还踩着一个倒地不醒的。 西初上下扫了过去,最后和一脸错愕的珑心对上眼。 尴尬了好几秒后,珑心为自己挽尊,强行解释着:“野猫刚跑了,这是跑进来找野猫的……” 西初,“……”珑心和她的主人一样都把自己当傻子对待。 西初实在是无力吐槽了。 西初点了点头,决定配合她这拙劣的话语,于是退回了房内,关上门,假装无事发生。 走回到床边时,外头传来两声干净的清响,应该是珑心拖着人走了。 西初在床上屈起了膝盖,双手环抱住了它,思考了一会儿。 她来到这里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很难想象会有人想要对她下手,想了一圈她的思绪落到了楼洇身上。 楼洇那天说,她告诉了国师她府上有鲛人。 近来楼家的人事变动也就来了西初这么一个客人吧? 可西初已经住进来这么多天了,为什么等到了今天?还是说之前就已经有动静了?只是西初没发现? 想不通,不理解。 西初伸出手捏住了被子的一角往身上盖去,将将躺下前,脑中忽然闪过今天楼洇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 所以就是提前跟西初道歉? ……莫名其妙。 * 珑心拖着黑衣人走过了廊道,进入院子的时候有人从旁打开了伞,替她遮去了头顶的雨,她松手将手中的两个人交给了院中人,接过伞走向了里屋。 她的主子正在屋中等着她。 她在外头恭顺喊了一声,来开门的是主子最喜欢的七窍,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偏就这样一直跟在了主子的身边。 珑心着实不喜她。 不过没办法,蠢笨的人天生就惹人怜,没有心机又好骗。 若不是七窍与自己在争,珑心想她见到七窍也会勉强露出个施舍般的笑。 屋内要比外头更黑一些,她只看了一眼,诡谲的黑影藏于四方角落里,蠢蠢欲动。 珑心不敢抬眼,低着头走到了主子的面前,下跪回禀着夜里发生的一切。 翻书的清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响起,好一会儿后,珑心才听见她说了句:“这几日引她去吧。” “是。” * 西初第二天醒来脑袋还有点懵,昨晚见到的一切不知道是梦中发生的事情还是自己亲眼所见,不真实的恍惚感在脑中回闪。 见着了珑心时这份不真切更加浓郁了几分。 简单梳洗用餐过后,又是一日的学习。 院子外传来了些声响,西初好奇看了两眼,珑心在她耳旁道:“小姐的生辰将近,府里开始忙活起来了。” 过了午,西初就看到外面的人开始挂灯笼了,一时间视线范围全都红色给浸染,她放下了毛笔,往外头走了过去。 七窍在檐下指挥着人将灯笼挂正,见着西初,七窍开心地挥了挥手。 “你在干嘛?”西初走了过去。 她有好久没看到七窍了,现在再看到她不免有些亲切。 七窍指了指檐下的灯笼,“在给小姐的生辰做准备。” 西初早上的时候有听见珑心说过这件事,她点了点头,拿起地上的灯笼,问了句:“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七窍连忙摆手拒绝,西初跃跃欲试的目光一下子就暗淡了下来,七窍头微疼,试探性补了一句:“那,你要是想帮我忙的话,去帮我找下珑心吧?她刚刚说去仓库取东西,现在还没回来。” 西初立马点头。 七窍也没有真让西初一个人去,又喊了个小丫鬟陪着西初一起去仓库找未归的珑心。 这是西初少有的几次出院门。 她没有想到处走看看这个地方的欲-望,也没有想去认识更多的人的想法,到了一处新地方就乖乖搭着。 现在的身份并不需要她去扮演谁,不是将死的小姐,不是为奴的丫鬟……她谁都不是,她可以作为西初存在,可以作为西初死去。 小丫鬟带着她一路向前,途中安安静静的,没有与西初说上几句的想法。 她安静,西初也安静。 一直到了仓库前,门上的挂锁单挂在一边,小丫鬟推开了半开的门,往里头喊了声珑心,无人应答,她回过头朝着西初低声道:“初姑娘在这里稍等片刻,奴婢进去找一找。” 说完她推开门进去了。 西初无事就在外面等着,她靠着院墙,低着头踢着角落里的石子,忽然有一种自己成为了一个麻烦的想法。 雨是突然落下的,滴在脑袋上,西初仰头,雨滴在了脸上,细细密密的雨落下。 又开始下雨了。 东雨的天总是说变就变,早上难得是个晴天,没有征兆就变了脸。 她躲到了门口。 细雨转大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再之后轰鸣的雷声响起,还光亮的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西初听见身后传来了些声响,她看向自己身后那微开的门。木制门微一晃动,门开了大半,好似在邀请着西初进去。 犹豫了一下,西初迈过了门槛。 仓库的角落点着灯,昏黑的屋里摆明了许多西初不认识的东西,她喊着珑心与小丫鬟的名字,小心翼翼地绕过木箱,顺着小门走过去,另一间房里摆满了棺材。 西初被吓到了,没敢走过去。 懵了好一会儿后才想起自己曾经看见过这些棺材。 这是为楼洇备好的身后事。 第317章 九口棺。 大小却不一样。 西初不知道这是按照什么样的顺序摆放的。 可能是从小到大, 从幼年的楼洇摆到成年的楼洇。 一共九口棺,最新的一口棺是上一次送来的,原本是为了楼洇的生辰准备的, 但那日出了意外,这口棺就被提前送了过来。 西初有些不舒服,站在这里看着这几口棺, 说不出的不舒服。 不知为何会有人专门把自己孩子的身后事都准备了,楼洇就不会感到难过吗? 她想快步走过去,却瞥见了棺中的文字。 西初停下了脚步, 所有的棺材都没有将棺盖合拢, 它们都是半开着的,露出棺内一半的模样。 在棺内侧边的文字便显得突兀了许多。 西初走了过去。 棺中刻了两字:阿十。 是序号吗?她不由得想着,可这里只有九口棺,就算是序号也少了一口棺才对。 西初不免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犹豫着往下一口棺中看去。 第二口棺中同样刻了字:黎云初。 西初被吓了一跳,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 以为自己看错了,重新睁开眼时面前依旧是那三个大字, 第二口棺中写着的是黎云初的名字。 黎云初是谁呢? 北阴的郡主,亡于十六年前。 西初又回去看了眼第一口棺中的阿十二字,她的记忆不是很清楚了,这个名字她也是有印象的,早在郡主之前,她当过一些时日的小阿十。 西初咬住了唇, 不知是何种情绪驱使着她继续看了下去, 或许是慌乱或许是害怕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 西初不知道自己为何还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情绪,她以为人若是连死都不怕了那应该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走向了第三口棺, 不安在心头敲打着。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 鼓声停了下来,在她看到第三口棺中的名字时,心头的恐慌消了些,那是一个不认识的名字,西初没有任何的印象。西初半趴在棺上,露出个勉强的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这就好像她在害怕着什么似的。 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西初没再想,缓了一会儿后,她起身走向了第四口棺,在棺前蹲下,西初看向了第四口棺内。 西初看见了陌生的刻字。 好一会儿后,西初自嘲地笑了起来,想着自己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乱七八糟的,只是巧合而已。 不安渐消,仅是巧合的安慰在心中盘旋着,西初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精神,她不打算多看下去了,这摆明了就是在吓唬她。 西初站起了身。 许是巧合,许是无意。 隔着一个身位的第五口棺中的字样闯入了西初的瞳孔之中。 西初被吓得跌了半步,呼吸好似被人掐住,她不得不张开嘴,大口大口喘息着。 消退的恐惧生了出来,她紧抓着自己的脖子,身体忽的冷了几分,眼泪不知怎么的充盈在眼眶之中,她不敢眨眼,害怕一眨眼泪就跟着掉出来。 怪异的情绪占据着自己的身体,西初咬着唇,越过第四口棺,走向了第五口棺。 棺中的刻字逐渐清晰了起来。 一笔一划都是西初再熟悉不过的两字。 那是西初的名字。 重名,巧合—— 各种的借口被西初搬了出来。 她看向了第六具。 里面刻了字,两个字。 雨宁二字。 这世间的所有一切都可以用巧合来解释,重名是巧合,偶遇是巧合,相识是巧合……而这些巧合一而再地发生,还能用巧合来解释吗? 西初想那是不能的,可西初不想那样想,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到底是什么?是被别人操控,是活在他人掌控之下的人偶? 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所以引起了主人的注意? 她无力地坐在第六口棺旁,纷乱的思绪将她淹没,宛如被沉入大海之中,水没入了她的口鼻中,她张开嘴,大量的水灌了进来,她的声音无法发出,只得被拉拽着往深渊下坠。 头好疼。 四分五裂的疼。 不知是哪块在疼,但西初就是觉得疼。 太疼了,疼到西初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它忽然就掉了下来,落在手背,划过指缝,坠于地面。 她待了好一会儿,起身走向了下一口棺,刻的是西初不认识的名字。 再下一口棺,依旧是西初不认识的名字。 最后一口棺,西初没在里面找到刻字。 为什么不刻字呢? 为什么呢? 是因为这一辈子的西初还活着吗? 她不知道,现在也无人能给她答案。 西初又走回了第一口棺前。 小阿十是活在哪一年的,西初不知道,但她知道黎云初死于什么时候,十六年前,往前推推那时的楼洇不过三岁。 三岁的孩童能做到这种事情吗? 这是楼洇做的吗? 她忍不住在心中猜问着,她想起了过去楼洇说的那些话,她句句不提西初,句句都是西初。 在楼洇看来,西初很像个笑话吗? 清清楚楚的她看着努力掩饰的她。 西初跌跌撞撞地出了仓库,她回到了屋檐之下。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天空黑漆漆的,正如西初此刻的心,被附上一层阴霾,怎么都抹不开。 “初姑娘?”有人推开了门,在她的身后轻声喊着。 西初微一回头,珑心和小丫鬟提着灯出现在门口,西初张了张嘴,想说话,又咽了回去,她没有什么想说的。 她在仓库里喊了好多声,出来不到片刻怎么都找不到的人就冒了出来。 西初又在想,她可真是个笨蛋啊。 安于现状的笨蛋——若真是个笨蛋便好了,笨蛋才不会难过,不会生气,更不会对现下发生的这些事感到痛苦,西初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无所谓,她还是有在意的东西,在意的事情。 “下雨了,今日取了怕也是要打湿,等天晴一些再来吧。”珑心说着话,又吩咐小丫鬟进去仓库取伞。 西初目送着小丫鬟跑了进去,一旁的珑心面露担忧地着看她。 “初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瞧着脸色苍白了许多,是病了吗?” 西初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微凉的脸颊兴许是外头的落雨所致。 她不想说话,于是便摇了摇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她没有不舒服,她只是有点累了。 回了院里,外头的装饰挂了一半,还有一半未挂上。 西初站在门口看着红灯笼中的烛光,发了好一会儿呆,身后的珑心不解地喊了她好几声,西初回过神,转头看向珑心,问着:“楼洇回来了吗?” “奴婢这几日都不曾见到过小姐。” 西初又问:“我可以去她屋里等她吗?” 最后西初去的不是楼洇的寝室,而是待客室,西初来过好几次,有事相求的客人上门寻求帮助,楼洇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究竟是哪个答案就看个人怎么去理解了,对错都与她无关。 她学着上门的客人,坐在了一旁等着楼洇归来。 她有些坐不住,这屋里实在安静,静到让她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那九口棺。 她感到了几分冷意,忍不住抱住了胳膊。 楼洇进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西初被冻得有些迟钝,她听到了声音,本该第一时间看过去的,但身体笨重得厉害,等楼洇行至自己面前,西初才抬起了眼。 “珑心说你在找我?” 不是“小姐”而是“我”。 西初听到了不一样,她缓缓点了点头。 楼洇没有说话,她静静盯着西初看了好一会儿,西初看见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她说。 西初就要主动开口,楼洇转过脸,提起了话头:“那你是以何种身份呢?是西初,还是客人?” “很重要吗?” “倒也没那么重要吧。”楼洇笑着回答了西初的问题,“你想问什么?” “你会回答我吗?” “你想知道的,小姐都会答。” 西初垂下了眸。 “你认识我。” 楼洇答:“自是认识的。” 西初摇头,楼洇的回答依旧模棱两可,西初想要的不是这种回答,西初想要更坦诚的,更明确的,她不想再与楼洇玩猜哑谜的游戏了。 那太麻烦了。 “不是现在的我。” 楼洇敛起了所有笑意,她的折扇轻轻敲打着桌沿,低声回答了西初的话:“小姐答的,便是你所问的。” “你都知道。” “小姐什么都知。” “那你知道我吗?” “小姐知。” “是你做的吗?” 楼洇没有答,这个问题好像有些难答,又或者说她不愿意答。 西初想,她或许猜到了,从楼洇的态度中猜到了答案,不愿说也没关系,搪塞过去也没关系了,找楼洇之前,西初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长达许久的安静之后,楼洇给出了答复:“是。” 是西初意外的答案,她没想到楼洇会坦白。 她讶异地看着楼洇,楼洇也看着她,端着的是满脸的冷意,丝毫不带一点过去的笑意,或者说过去那个时常将小姐二字挂在嘴边的楼洇才是虚假的,现下的这个方是真。 藏于虚妄之后的楼洇。 西初又想笑了,笑自己的愚昧,笑自己的无知。 楼洇给了很多提示了不是吗? 第318章 “你是怎么做到的?”西初想自己有很多要问的, 想了一圈,落到嘴边的就只剩下这么一个问题。 怎么做到的? 让她无数次死去又复生,就算能够看见过去和未来, 也做不到这种事情吧? 于是更加不可思议的答案就冒了出来。能做到这种事情的,能做到让死人复生,能让人拥有无数次生命的存在……还能有谁呢? “你是这个世界的神吗?” 西初出生于唯物主义时代, 这世间的所有一切都能用科学两个字来解释,科技改变人们的生活,就算是奇幻故事中的魔法也能用现代科学的方法来实现——而在这些神奇的背后, 没有一条是通向死者复生。 “神?”楼洇低喃着这个名词, 念了一遍后,她忽然问:“你认为这世间存在神吗?” “北阴的国师,南雪的鲛人,西晴的凤女, 东雨的慰灵, 这一切要用什么去解释呢?” “若这世间存在神, 那祂一定是最小气的神。” 这话听上次像是在否认西初的上一个问题,她陷入了沉默之中, 将这句话反复咀嚼之后发现,楼洇避开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西初,不是每一个你问出的问题都会得到答案的,你选择询问,小姐也可以选择不回答。你并不能迫使小姐回答你的问题。” 西初一愣。 “那你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问题的所在呢?” “因为小姐想。” 西初没能从楼洇那里得到其他的答案,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些最基础、最该知道的问题答案一个都没有回答。 她只是得到了楼洇知晓这一切,以及这一切都出自楼洇的手的答案。 烦躁。 心里头升起了莫名的情绪, 她看着楼洇好一会儿,对方终是轻笑了声,道了句:“西初,游戏都是要自己探索解密的。” 西初猛地起身,错愕降临于身让她看向楼洇的目光都变得不对了起来,可能是她的表现太过夸张,楼洇只是稍稍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来,她歪着脑袋看向自己,而后又道:“怎么了?” 不带掩饰的关心一点都不像是刚刚还在与自己说着那些几乎要将自己划到对立阵营中的人。 从震惊中醒神不过是刹那的事情,西初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没事。” 末了,西初又强调了一遍,说与她听,说与自己听的一句。 “这是游戏吗?”西初问着。 “或许你可以将它当作一场游戏来看待。”楼洇笑着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 东雨的雨没有停,连着下了两日,走廊上都是湿漉漉的,丫鬟们用着抹布拖了又拖,刚泼了一桶水出去马上又积满了一桶水。 屋里有些潮,西初在屋中光是待着都觉得有些烦闷。 她静不下来,干脆自己拿了抹布开始擦拭屋里头的装饰物,珑心站在一边看着她的动作欲言又止,倒也不是没有阻止过,西初说了自己想做,她没拗过西初。 那日与楼洇摊牌后西初的人身自由并没有得到限制,她从前是怎么样的,现在就还是怎么样的,她想离开也没有人拦着她。 这种态度压根就不像是对她有所图谋的人,她对楼洇来说如果真是什么重要的“物品”,那么不是应该好好拘着她吗? 西初不理解。 将手里头的一个花瓶擦了一圈后,西初呆愣地将花瓶放回了原位。雨下了两天,府里头的人匆匆忙忙,每个人都在继续着自己的日常生活,唯有西初窝在这一隅,不清不楚。 楼洇说得对,游戏是要靠自己去探索解密的,这个现实并不是游戏,但她现在遇到的一切不就是需要靠自己去找到答案解出真相吗? 入了夜,守着西初的珑心离开了,西初这才拿过油灯推开了门,夜雨浠沥沥,她打开了门边闲置的伞,在昏暗的夜里走向了那日去过的仓库。 雨声、风声、梭梭作响的林间声纷纷落在西初的耳旁,除了这些,她没在路上见到一个人,就好像大家都有意识地避开了这里。 她在仓库门口停了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仓库没上锁。 西初有种奇怪感觉。 奇怪的感觉冒了头并不能打消西初此时想要做的事情,她推开了未上锁的仓库门。 西初收了伞,在门边挥了两下伞上的雨水后将它倚在门边,自己拿着油灯走了进去。 仓库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漆黑,需要她靠着一盏油灯照明,里头有照明设施,做了一定的防护并不会在里面引起火灾。 西初拿着略显多余的油灯走进了那日放着九口棺的地方。 九口棺依次摆开,棺中的刻字象征着西初死去的每一世。 这是谜题也是答案。 西初走向了第一口棺,棺木并没有合上,开了大半,那日看的时候棺中就什么都没有。西初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楼洇的本事其实也没那么厉害,连个衣冠冢都不能给西初立。 她叹了口气,对于过去的某几次人生,西初拥有的只是死亡的记忆,大多时候是睁开眼便死了,连她自己都不清楚那时自己的身份……也不对,楼洇说她都知道,那不给西初立衣冠冢的原因果然还是楼洇不行? 胡乱想了一通,西初的油灯照亮了棺中的刻字。 阿十两个字十分简单,一个普通的数字,单看的话根本就不会让人联想到什么。最特别的是第二口棺中的黎云初,这个名字可太特殊了,从过去到现在,时常会在西初的面前冒出。 之前还不记得这个名字与自己有什么瓜葛,现在看来倒是充满了许多嘲弄意味。 西初在两口棺之间坐了下来,她的脑袋轻轻靠向棺身,微微的刺痛让西初停下了思考的大脑。 安静了一会儿后,西初缩了下双腿,她睁开眼巡视了下只有九口棺的房间,一时又觉得自己可真大胆,都敢来这种地方待着了。 就算主人是自己……不对,应该是正因为自己才不觉得有什么好害怕的吧? 西初叹了口气,她抬手拍了拍疼痛的脑袋,让自己能够清醒一些思考当下的事情。 问题有很多,不过一个一个去解答就好。 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只有九口棺? 要真问自己死了多少?说实话西初也没算过,但一定不止九次,如果是阿十是第一口棺,是楼洇所记录的第一次死亡,那么则代表楼洇所说的全都知道并不是正确答案,就连她后面说的那些话都能推翻。 西初的记忆里在阿十之前也是死过几次。 所以如果真的在记录西初的死亡,那么阿十就不该是第一口棺。 想了又想,新的合理解释又冒了出来将西初的猜想推翻,在阿十以前,如果是超出了楼洇的存活时间呢?还未出生的楼洇要怎么记录呢? 楼洇说她没有对西初说过谎,那么……是表示,在楼洇之前,楼洇也许不是楼洇? 西初猛地站了起来,她巡视了屋中的棺木,另一种可能性跳了出来。 楼洇是不是和她一样? 西初着急想要得到肯定的答案,她匆匆跑出了仓库,手指堪堪碰到门边的雨伞时,轻盈的声音传了过来,西初的心脏一跳,过去的诸多恐惧在此刻降临。 是害怕,是慌乱,种种情绪驱使着西初拿起了雨伞然后朝着发声处挥了一下。 伞身结实地打上人墙,西初听到了一声“哎哟”,还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初姑娘。”说话的是平时一直跟着她的珑心。 西初松了口气,她放下伞,急忙上前检查珑心刚被自己打到的胳膊,“你没事吧?我刚有没有打疼你?” 珑心摇了摇头,“是奴婢吓到了初姑娘。初姑娘才是,没被奴婢吓到吧?” 凭着自己比常人还要好的视力西初也没看清珑心是否被自己打伤了,她用力砸下去的时候劲可是很足的,西初也听到了响声……应该是很疼吧?只是碍于身份不得不对她展露笑颜。 这样子的珑心让西初想起了旧人。 西初沉默了下,关怀的话语止于嘴边,她捡起地上珑心掉落的伞,沾了满地污泥的伞看着伞面有两处破损,西初换上了自己带来的伞行至珑心身边。 珑心连忙退步,“不可,怎能让初姑娘为奴婢撑伞。” “是我打掉了你的伞,你若是不让我干这些,我心中有愧。” 拒绝的话没有再出现,珑心默许了西初的作为。 西初老实跟着她往院子里走去。 “珑心你跟你们小姐多久了?” “奴婢是家奴,小姐三岁时便被派到了小姐身边伺候。” “你觉得你们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 “小姐自然是最好的人。” 一路聊了些闲话打发时间,西初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单纯聊天,没想到能从珑心口中得到这样子的评价。 回想一下楼洇平日里的行事,没见她打骂过下人,跟在她身边的七窍也是个开朗的人,如果是坏心眼的人楼洇身边的丫鬟应该都很怕她才是。 西初叹了口气,将珑心送到了房前。 与西初郑重道了谢,惶恐不安的珑心退回到房中,她关上门,点燃了屋中的油灯,才检查起自己手臂上的伤。 手臂只是青了一处,瞧着骇人,倒也算不得疼。 珑心放下衣袖,并不打算理会自己手上这伤,伤处看着严重些,这几日初姑娘在她面前就会更安分些,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珑心熄了灯,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敲门声响了起来,刚才与她分别的初姑娘在门外喊着她的名字。 珑心打开了门,慌乱的初姑娘递出了一瓶药给她。 第319章 很久以前, 珑心曾经见过自家小姐待在那为她打造的棺材中,她一待便是一日,那时珑心还小, 在边上守着就觉得浑身发冷,好似有什么脏东西在暗地里瞧着她们。 不过她聪明,她知道小姐不想被人打扰, 所以那日开口的是七窍,蠢笨的七窍,无知的七窍, 在旁催促着小姐, 询问着小姐还不能走吗? 小姐从棺中起来,她的手因为使用刻刀的缘故出了些血,怕疼的孩子却没有在疼痛降临时哭出声来,而是十分沉浸地看着守在一边的她们两个, 准确点来说, 那是看着珑心的。 好似知晓一切的双眼盯着珑心, 她知晓又不在意。 “先前不是说了吗?不要守着我。” 她觉得小姐可真可怕啊。 分明还是个孩子,家中的所有人都对她生惧, 讨好她,又疏远她,同龄的孩子想要欺负她,小姐也只是清楚地说出了对方欺负她的原因,因为他们都不如小姐。 说是欺负倒不如说是嫉妒,因为无能便只剩下了嫉妒。 小姐可真聪明啊。 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明白。 珑心趴在桌上看着那瓶被送到她手中的伤药, 轻轻伸手推了推白瓷瓶,白瓷瓶倾然倒落, 它在桌上滚了起来,咕噜咕噜地滚动着,在即将从桌沿滚落时,珑心伸手抵住了它的行迹。 她又将瓶子放到了桌子的正中间,食指轻轻碰了碰那红色的瓶塞。 小姐也有想到过今日吗? 珑心不如七窍那般蠢笨,却也猜不到小姐的心思。 小姐一直在寻找让自己可以活下去的法子,小姐从小便吃尽那些苦药,但凡是医师寻来的说是可以延年益寿的药物,哪怕再怎么诡异生怖,小姐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那般想活的小姐为了早已灭亡的鲛人想尽了法子,哄骗他人,与国师为伍,操纵国君之位,只为了能够拥有更多的权势去寻找鲛人之物。 小姐的心思被一层又一层的糖纸裹了起来,珑心拆了一层又一层,想要知晓小姐的所思所想,想要努力靠近小姐,想要成为小姐手下更好用的工具。并不是所有的事情是想要便能做到的,珑心想太多,猜太多,始终不明为何如今小姐寻到了鲛人的踪迹,还不下手呢? 小姐平日里时常挂着夜长梦多,小姐现在便不怕这个夜长梦多了吗? * 七窍还未推开门。 屋里头传来了微弱的声音,是小姐的声音,她不知在与谁说话,又在说什么话。 七窍乖乖在外面等着,等到里面的声响消失,她才敲了门,得了一声许可后,方才进去。 屋中并没有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七窍没有多加观察,低着头将带来的宵夜一一摆放到桌上,回头与小姐说了一声后,七窍便退了出去。 门还未关拢,她听见屋里头的小姐又开始说话了。 低低的,带着些不耐烦的。 不知在与谁说话,兴许是哪个七窍看不见的“人”。 七窍在屋外守了许久,屋里头的小姐匆匆打开了门,娇气的小姐最近很少坐在轮椅上,总是一副来去匆匆的模样,出门也不爱带着人了。 即使是这样,七窍还是迎了上去,“小姐,需要七窍陪着你去吗?” 小姐并不需要,她只丢过来一个眼神,七窍便知道了答案。七窍没敢多说话,目送着小姐离开后,她转头进了屋子里。 她摆放在桌上的宵夜小姐一口都不曾动过,七窍心中升起了些担忧,不明的担忧。 匆匆外出的楼洇在门口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前行,行至城门口停了下来。 楼洇与守卫擦身而过,转眼便登上了城墙。 城楼之上,已有不少人等在此地,是殷家与阳家的人。 今夜地下突生异动,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发现。换作是过去,楼洇必定是连门都不会出半步,反正这些旁人都能修补好的简单玩意又怎需耗费她的心力? “楼家小姐怎么来了?” “是楼家小姐……” “她竟孤身一人前来。” 人群中发出了些议论,楼洇并未看他们,她的目光落到了被围起来的这座城池,无数的黑雾从地底窜出,萦绕在珩京的上空。 国无君,因而作乱。 她闭上了眼,与她一同出现在此处的殷、阳两家的子弟同时闭上了眼,口中默念着咒语,朝着被黑雾缠绕的珩京施术。 他们抬手的瞬间,同样的光辉由这座城池的另外三个方向发出,荧光缠上了漫天的黑雾,它们在空中追逐、消散,最后推拉着下沉。 好长的一段时间里,静谧的珩京夜空中仅有慰灵师的吟唱声。 楼洇是第一个睁开眼的人,异象消退,珩京的百姓们又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 她垂下眸,陷入了沉思之中,有人走了过来,恭敬地在她身旁行了个问候礼,“楼家小姐。” 楼洇过了一会儿才抬眼看他,是个陌生面孔,不是什么值得被记在脑中的重要人物。 “何事?” “您素来不理会这些事,不知今日亲自前来,可是珩京有了什么大问题?” “若有事,自会有你的师门长辈告知你。” 言下之意自然是无事。 少年松了口气,姿态一低再低,“那晚辈便不打扰楼家小姐了。” 楼洇无言,转头看向了寂静的珩京。 城楼上的慰灵师渐渐离去,最后只余她一人存于此。 又待了好一会儿,楼洇抽出了匕首,往自己的掌心上划了一刀,她的血顺着刀口冒出,往下滴落前,黑雾形成的影子快速吞没了从她手心中流出的血。 大量的黑雾缠在她的身周,将她的双手与双脚死死缠住,又探出一部分,轻轻吸吮着她手心里的血。 这等异象并未让楼洇露出太多脆弱的表情,即使此时她的脸色比平日里还要苍白许多,她的身形也不曾晃荡半分。 “我不在意。” “只是有时候怎么都想不通,北阴的祭礼,那人究竟要有何种功德,才能如此轻易地只用一人的性命换取了上万人的性命。” “我?我自是不同的。” “我知晓活着需付出怎样的代价。” “哪怕她厌弃我。” “她不过查了两日,你说她会查到“真相”吗?若是查不到,那也没办法了。若是查到了?查到了,自然也只能乖乖面对我给她安排好的结局。” “人本就是自私自利的生物,我只不过是其中的佼佼者而已。” 她低喃着,在无人的城楼上与未知的存在说着意味不明的话语。 * 珑心一早就过来了,等候着西初洗漱的同时,她笑着问:“初姑娘今日要去书库吗?” 西初洗着脸,茫然地扭头看向珑心,对她口中提出的陌生地方表示疑问。 “初姑娘好像很在意仓库里的那几口棺的样子。”珑心给出了这样的解释,西初没听懂,珑心又继续说着:“家中的大多物件都是登记在册的,棺木是楼家每年都会购置的东西。” 西初听懂了,珑心以为自己是在意那几口棺的出处,棺材是楼家每年的必需品,所以每年都会购买然后记录在册,她想找和棺材有关的东西可以去书库查账册。 听明白了珑心话中的意思,西初不免失笑,她摇了摇头正要对这件事进行解释,话到嘴边不对劲的地方冒了出来:“每年?” “嗯?嗯,每年都会购置。” “可我听说是每年楼洇大病的时候才能准备一口棺木……” 珑心解释着:“小姐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她要用的东西自然得是最好的。哪怕是他人诸多避讳的身后事。” “给小姐准备的棺木,可是从去年便开始打造的,工匠们会花三个月去挑选合适的木料,每年的棺木采用的木料都不一样。兴许是因为给楼家提供的,工匠们总是会在这上面费一番心思。” “小姐出生那年,被国师算了命。从那年起,楼家便每年都要求工匠们为小姐量身打造一口棺。” 西初有些说不出话来,这番话如果里边提到的物品换作是别的,西初可能可以感慨一句楼家财大气粗,同一样东西还在换着花样,从去年准备到今年。 而那东西变作了特殊的物品后,她的这种话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么盼着她死的吗?” 珑心并未作以解释,她眉眼弯弯地望着西初,问:“初姑娘想要小姐活吗?” “她想活自然是盼着她能活。” “初姑娘可真……心善。这世间所有事并非是想便能做到的,饶是我们小姐这般聪明人物,也逃不过命运二字。” 西初沉默了下去。 简单用了下餐食,西初就跟着珑心一块去了她提到的书库。 是位于地下的书库,无人看守的地方,珑心用钥匙开了门,昏暗的书库向西初敞开了来。 没一会儿,珑心将书库的灯点燃,古朴的书架出现在西初的面前,那上边摆了一排又一排的藏书,还有些因为放不下了便堆在了书架的旁边。 跟着珑心的脚步在书库中走动寻找她说的记录册时,西初提起了早些时候的话题,“既然每年都会有棺木送来,为何仓库里单独放了九口棺呢?” “小姐只在那九口棺中刻了字。” “这在家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哪怕是工匠再怎么精心打造的棺木,寻常人家也不会喜欢在家里边摆着的吧?那几口棺之所以被留下了,可不是因为工匠用了多么珍贵的木料,又将它打造得多么漂亮……棺材就是棺材,被世人忌讳的东西。” “啊,找到了。” 第320章 西初翻看着珑心找出来的记录册, 小心翻阅着,上面确实记录着楼家每一年都会购置的棺木来处,像是货比三家, 每一年下订的匠人都不同。 她看着的时候,珑心就在她的身边小声补充着:“说起来珩京还有人在传,若是没有被楼家选中为小姐打造上一副棺材, 那定然是手艺不精的匠人。” 西初没法接上这句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翻开了下一页,也是从这一页开始, 鲛珠在这本记录册上有了姓名。 光是一年便购进了好几箱的鲛珠, 价格不菲。 “不是说鲛珠仅有三颗吗?你家小姐成箱成箱买的时候便不怀疑吗?” “这年是……奴婢记得这年小姐还小,听了国师的话,便想着要得到鲛珠。那时京中也盛行鲛珠一说,与南雪的顾姓富商有关。那年有人自雪山中得了一颗鲛珠, 被他高价拍下, 赠予了他薄命的红颜知己。东雨商贾居多, 如此商机自然是不可能忽视的。因而那年冒出了许多以鲛珠之名的商品,其中最受欢迎的便是这自深海之中打捞起来的珍珠了。” “既然知道是假的, 那楼洇为什么还要买呢?” 珑心摇了摇头,“小姐的心思奴婢也不知,小姐当时买了一箱又一箱,后来又将它们都磨成了粉,喂了鱼。” 西初,“……” “南雪的摄政王来找她时, 楼洇为何不向她索取鲛珠作为报酬呢?” “初姑娘竟连此事都知。”珑心讶异地半遮住了自己的唇, 她轻笑着又将手放下,“奴婢不知, 许是当时小姐另有所图吧。初姑娘既好奇,何不去寻小姐问个明白?奴婢想只要是初姑娘想知的事情,小姐都会告诉初姑娘的。” “你为何如此肯定?” 珑心只笑不语,她默默地将册子递了过来,西初看了眼,随手将册子往桌子一放。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多是安静的。 西初不知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珑心带她来了,她就来了,看了下每年被登记在册的棺木,造价只高不低,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值得在意的东西了。 这里的东西只能告诉她那九口棺出自哪个工匠之手,并不能告诉她,楼洇为什么要在那上面刻字。 不知道在脑中打着转,西初随手翻着珑心时不时送到自己手边的册子,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正忙活着的珑心身上,对方正在认真地给她翻找着她可能需要的账册。 见西初看过去,她反而朝着西初露出了个笑脸。 西初翻书的手一顿,问道:“是楼洇让你带我来的?” 珑心没作答,她停下了所有动作,静静地看向西初。 这一反应几乎肯定了答案。 西初不免轻叹了声。 “她到底想做什么?”这样问肯定是得不到答案的,她不了解楼洇,楼家的人对楼洇又有多了解呢?大家了解到的楼洇或许只是楼洇想给他人看到的“楼洇”。 珑心摇了摇头,回答着:“小姐只是让奴婢充当一个引路人。初姑娘想知道什么,奴婢不能直接告诉初姑娘答案,需要迂回些,让初姑娘自己发现。” “小姐说,这是初姑娘的游戏。” 西初无语,西初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只憋出个哦字,然后就见到珑心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退了下去。 库房里重归安静,西初随手翻了下快堆成山的账册,其中还夹杂了几本书籍。 西初想了想,以为这就是珑心的迂回,她将书籍从一干账册里抽了出来,细细翻阅了起来。 第一册书是一个故事,茶楼酒肆中常会听到的故事,西初翻到了最后,没在里面找到名为线索的东西,开始翻下一本。 一连四本翻下来,基本都是市面常见的话本故事,西初的耐心快要耗尽了,如果这是游戏,那么这一定是个垃圾游戏。 西初拍了拍脸颊,闭上眼缓了缓,拿起了第五本,黄皮封面,书名被遮去了两字,只剩下一个录字,用南雪文书写的字。 书中的内容是实验记录。 似乎是以前的书籍了,记录着被人类抓到,被解剖的鲛人的实验成果。 被当作实验体的,有活的鲛人,有死的鲛人,前边大多是活的鲛人,后期全都变成了鲛人的尸体,研究鲛人的各个部位。 鲛人的血肉可治病,鲛人的鳞片很坚硬可以用来打造铠甲,鲛人的心脏可让人获得长生……因为形似泪滴,所以其心脏被称为鲛人泪。 而鲛珠并非是鲛人的心脏或是眼泪,它甚至也不是鲛人身体的一部分,只是鲛人用了百年去蕴养的一颗珍珠。 长生种的长寿总是有代价的,无论是血肉,心脏,或是鲛珠,全是鲛人们长生的代价。 书里头提到了取鲛珠的过程,鲛人们用百年蕴养出来的珍珠,起作用是为了能够抵御百年一临的灾祸,好让自己活到下一个百年。 活着的鲛人几乎用着自己的全部时间去蕴养着鲛珠,百年过去了,挡灾的鲛珠消散,鲛人又能再活一个百年,于是这一个百年里它们又开始重新蕴养一颗鲛珠。 人类取得鲛珠便是在剥夺鲛人的生命。 西初有点说不出话来。 她合上书的力气兴许太重了点,引来了珑心的好奇,“初姑娘怎么了?” 西初还没作答,珑心已经走了过来,她的目光在西初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到了被合上的书上面。 她若有所思,又看向了西初,讶异了声:“原来初姑娘是看到了这个啊。这个是小姐誊抄的,许是世间人对鲛人存有无限的幻想,因而给它们加上了许多世人所想的东西,比如长生,比如不死,比如所谓的鲛人泪。” “最为平和的东雨最长寿的老者也不过九十二岁,更别提常年处于战乱中的南雪,他们哪怕是寿数最长的人也活不到百年。无法目睹百年的鲛人又怎能知晓鲛人每一百年会孕育出一颗鲛珠,让人长生呢?” 很有道理。 西初没有发表言论,与她提起这件事的珑心倒是很有兴趣,又说了几句:“不过是市井里瞎编的故事,有心人听了觉得有趣便撰写成书,小姐见了觉得有趣,也就誊抄了一份。” 西初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在珑心不注意时又将这看不清名字的鲛人书收了起来,她想带回去好好看一下。 无用的书和指向明显的书,这种时候就不需要太过聪明去解读其中的用意了,拿起那最反常的书就好了。 既然是游戏,难度总是因人而异的。 之后西初又待了一会儿就跟珑心一起离开了,待在屋中不知外面的时辰,出来时才发现太阳下了山。 珑心拿起备用的提灯,抬手的瞬间衣袖往下掉了些,露出那截被西初打到,生了淤青的手腕。 “给我吧。你的手还疼吗?”西初急忙伸出手,略带担忧的模样让珑心冲她笑了笑,“无碍的,只是看着可怖,其实一点都不疼的。” 她越是这么说,西初心里的愧疚就重几分。最后还是西初取得了提灯权,以西初认为的强硬姿态从珑心手里拿到了提灯。 回去的路上,她们说的依旧是仓库里的那几口棺。 “初姑娘为什么会对那几口棺那么好奇呢?” “因为这东西的意头不太好吧?家中有棺材就代表着有人死去了,会伤心难过的吧?若是打了棺材又没用上,这是喜事一件。我只是觉得寻常人家若是遇到了这种事情应该会第一时间烧掉棺材带走这份……不吉利吧?”西初本来想说晦气,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好,又给换了词。 她说的小心,虽然是有意在敷衍珑心的问题,却也是她在没看见棺中文字前的想法。 确实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人活下来了怎么还把棺材留在家里?嫌人家死得慢吗? 了解到楼洇这个人后,又觉得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了,因为楼洇本就是奇怪的人。 “初姑娘也说了那是寻常人家,自然是比不得小姐的。”珑心笑笑,又接着说:“不过小姐确实提过此事,未来她下葬时,也要将这些棺带到地下去。” “听着像是陪葬棺?” 珑心没讲话了,原本在与西初说笑的脸也被一脸的冷漠严肃取而代之,西初不禁愣了下,她扭过头,顺着珑心目视的方向看去。 好几个穿着禁卫军服饰的陌生人出现在她们的前方。 “国师有令,请这位姑娘与我们走一趟。”禁卫军说话的时候眼睛是盯着西初看的,他们口中说着请字脸上表露的却是另一个意思,大有种她们不配合就要开始武力行动了。 西初感觉到了不安,抿着唇思考时,珑心往前走了三步将西初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出去!这里可是楼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出入的地方!”珑心凶狠的模样逼退了禁卫军两步,议论声中响起了一道巴掌声。 “啪啪啪”的好几下,有人从禁卫军的身后走了出来,他鼓着掌,说着夸奖的话语,脸上却连一丝的认同都找不到。 “说得好。这里可是楼家,也不知是哪来的阿猫阿狗进了我楼家。” 来人是楼家的堂少爷,楼洚。 西初见过他,不熟,记忆里是个很讨厌楼洇,跟楼洇处处作对的家伙。 西初觉得奇怪,她们刚到珩京,楼洇就被人请去了国师府,按理来说国师和楼洇的关系应该不差,现在出现一个和楼洇关系不好的家伙打着国师的旗帜,是在说国师和楼洇的关系其实很糟糕吗? 思绪一发散,西初就想起了东雨那奇怪的皇帝转世机制,楼洇有天还问过她要不要当皇帝。 这种随意决定皇帝的行为,若没有人支持,楼洇一个小姑娘应该是没办法做到的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20-330 第321章 楼洚口中的阿猫阿狗无疑指的是西初, 西初来楼家已有月余,她很少见到楼家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他们都被楼洇勒令不许接近西初。 而现在, 仅见过一个的楼家少爷带着一群陌生人出现了。 西初猜兴许是楼洇在赶客。 珑心当然不可能从一群人手下护住西初,西初拍了拍珑心的肩,示意她没事, 自己则上前一步,同意了对面人的话。 她要去看一看那位国师。 交涉很容易,除了珑心那丫头坚持要跟着一起以外, 一切都比楼洚想得简单。 他轻易就将楼洇的朋友带出了楼家, 坐上了前往国师府的马车,没有人拦着,没有大打出手,也没有楼洇出面阻止。 楼洇的朋友就这样上了他不怀好意的马车。 楼洚忍不住打量起马车内安静的家伙。 楼洇这辈子的第一个朋友, 楼洇第一次出门带回来的朋友, 楼洇第一次这么认真对待的朋友。 太多的特殊落到了这个美貌的外客身上。 楼洇是喜欢交朋友的人吗? 楼洇是一个纯粹交友的人吗? 楼洇是一个不计较得失的人吗? 不是。 这么多的特殊足以构成楼洚的好奇, 从对方平静的脸上他没看出太多的情绪来,担忧、烦闷、不安……一切寻常人都该有的情绪, 他一样都没找见。这可真奇怪,奇怪到楼洚更好奇了。 “你和楼洇是什么关系呢?客人?朋友?可不要拿那种糊弄人的话来哄我,我可半点不信。”他这么问着。 西初想了想,除这两个关系以外的关系?脑子转了一圈后得出了一个新的关系,她回答着:“救命恩人?” 楼洚白了她一眼,语气不善:“你当楼洇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吗?” 这话还真有点问住西初了。 楼洇是什么菩萨心肠吗? 楼洇身上藏了许多谜, 楼洇有时候说的话也确实不是那么中听。 楼洇确实不是那种善心人。 只不过……楼洇救了她也确实是事实。 “可她确实救了我。”西初回答着。 楼洚不满地哼了声, 这点上倒是能看出他和楼洇确实是有那么点亲戚关系在的,西初叹了口气, 反问:“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她想杀了你的关系。”楼洚肯定地说着,他猛地靠近,一双眼紧盯着西初的脸,看得认真,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扫过。 西初被他盯着生起了两分紧张的情绪,一动也不动地等待着他结束观察。 “你是鲛人。”他给出了观察的答案。 西初心中一跳,她没给反应,只是默默抬眼看他,“为什么?” 西初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举动能让人猜到她是鲛人的事情,她已经不会沾了水就开始长鳞片了,与楼洇同行、住进楼家的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像个正常人。 既然问题不是出在她,那就只能是出在别的地方了。 楼洚嗤笑一声,毫不客气道:“楼洇要死了,能被她这么对待的人,只有能救她命的鲛人,她对你的特殊不过都是补偿。对取你命的补偿。” 心怀不轨的人都这么心善的吗?特意跑来被欺骗的人面前告诉她:你被骗啦。 一般都是在被得逞后才来马后炮,落井下石的吧? 西初不太理解。 她看着和楼洇同宗的这位楼少爷,生出了几分怪异的感觉。 犹豫了一瞬,西初问道:“你在挑拨离间?” 楼洚顿时没声了,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张脸憋得通红。 西初看着更觉得奇怪了。 下了马车,是国师府的管家出来迎的,珑心有意继续跟着,但只被允许跟进门,不允许她跟着西初一块面见国师,楼洚也没被允许会见国师。 西初回头看了眼,珑心担心地看着她,与珑心站在一块的楼洚则是在表露不满之后,跟着国师府的人去往了偏厅。 西初跟着管家来到中庭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男人正在逗弄着养在笼子里的小鸟,管家上前喊了他一声国师大人后,对方的目光从笼中的鸟身上移开,转而看向了西初。 国师并不是什么上了年纪,七八十有着一头白发还有白胡须的老头,是一个中年男子,看着应该有四十来岁。 楼洇是在娘胎里的时候被国师测了命,也就是大概二十年前,国师也就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西初还是接受了这一设定,这个世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我派去惊蛰城的人回禀说,没找到楼洇藏在那里的鲛人。” “这孩子小时候不可爱,长大了依旧这般爱耍心计。” 国师像每个喜欢回忆自家孩子调皮捣蛋过往从而露出一丝会心微笑的父母一样,说着有关楼洇的事情。 不过他说出的话就和口头嫌弃,实则爱护的父母挂不上勾了。 西初还记得这事,刚和楼洇到珩京的那天,楼洇被请到了国师府,回来后告诉她,国师问她鲛人在哪里,楼洇跟他说鲛人就在楼家。 想起这事,西初又想起了楼洇说的她不说真话却也不说假话,楼洇与这个国师说了真话呢,但是国师不信她,觉得她在耍心机糊弄自己。西初想说分明是国师不信任楼洇导致的,却反要怪楼洇耍心机,转念一想,以楼洇的那种性格,怕不是故意说的实话。 “倒是如传说中的那般,有着惊人的美貌。不过我早已让人试过你了,你不是鲛人,你也是她故意丢出来的烟雾弹。” 试过?这又是西初觉得陌生的词汇,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啊,好像是有过,有次她被大夫泼了水。 西初忍不住看了眼这位正在侃侃而谈的国师。 她以为的国师应该是那种智慧型角色,运筹帷幄,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坐在屋中,摆着一盘棋,捏着棋子下定的时候,说出一句似是而非,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又能让人觉得哇好厉害的感觉,就跟楼洇那样。 西初没能从国师身上感觉到智慧。 “坐吧。”国师将鸟笼放到桌上,又将目光放到了他面前的鸟笼里。 他逗弄着笼子里的鸟,专门让人将西初从楼家带出来,现在西初当了他面前,他没有抓着西初要去割肉放血,也没有做其他更多探究的事情。 摸不着头脑的举动让西初沉默地按照他的指示坐了下去。 中庭的风景不错,开了许多花,凉亭外是池塘,似乎在逗鸟之前,国师还喂了一会儿鱼。 西初沉默看了好一会儿,逗着鸟的国师又开了口:“她近来的表现明明是十分在意你,怎么今日到了我府上却一点都不急了?就算是装装样子,也该立马追过来,阻碍我查探你的身份。” “国师为什么这么确定一定会有鲛人?” “你想套我话?”国师瞬间眯起了眼,半晌,他笑了起来,嘲弄着:“看来楼洇什么都没与你说啊,见你生得美貌就骗你留在身边给她当挡箭牌用了,还真是无耻啊。” 这很难评,西初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她只能保持沉默。 “这倒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国师这么说着,他又继续拿着根小棍子逗起了笼子里的鸟。 “我的这位世侄女,可是个为了活下去不折手段的女人。” 这不是西初第一次听见这样子的话了,几乎是每一个认识楼洇的人都这么说,为了活下去不折手段的人。这又与西初认识的楼洇有些出入了,楼洇确实整天将那些她短命的话挂在嘴边,不过她看上去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说是在意,倒不如说是因为看不惯他人用着这件事笑话她,她反而要让他人知道,她就算再短命,不管是她活着还是死后,他们都得仰她鼻息。 是个过分糟糕的家伙。 “你和楼洇去惊蛰城的时候应当有去看过吧,那位容家大小姐的躯壳。” 不知道这位国师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西初还是乖巧点了点头。 国师瞥了她一眼,又道:“人有魂灵,死后魂灵还会留在身体里一段时间。那位容家大小姐就是在这段时间内,被人拘了魂灵,锁在了死去的躯体中,被充作镇宅的灵,护着府邸,直到她的魂灵被消磨殆尽,不剩一丝一毫。” 这件事,西初听楼洇说起过,不过楼洇那时的说法是容家大小姐的身体是具空壳,魂灵早已不在里面,像是别人用陶土捏出来的壳子。 她稍稍一回想,国师的话还在继续:“这种恶毒的禁术正是出自殷家,容家大小姐正巧是这个禁术的第一位受害者,因为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年的知情者不是死了,也因此那位容家大小姐的事情才拖到了如今。” “死者本该入土为安,却因为这种咒术让人死后不得安宁,非得将人折磨至此。虽说研究出这种禁术的人实在是可恶,可找上他,让他做出这种事情的容家老太才是更可恶的那个。” 这件事,西初也很难说,听着国师的意思倒像是大错都是容家老太太,研究出这种东西的人反而只是小错,远不及容家老太太可恶。 西初安静了一下,她又问:“这和楼洇又有什么关系吗?” “对死者尚有这种禁术可以施展,更遑论是活人。” “你可知这世间尚有一禁术名为“换命”。能将人的寿数交换,以短换长,而施展这术的其中一项代价便是身体病弱,无法长时间站立。楼洇总是坐在轮椅吧?分明是个看上去身体健全的人,却总爱坐在轮椅上,那可不是她不爱动,那只是她使用了禁术带来的后果。” “人皆有命,她不信命,偏要做这搅弄命运之人。” 楼洇可真矛盾啊。 西初愣愣地想着,怎么同一个人,在她面前与对外的形象能够做到两个极端呢? 第322章 “你随我来。”国师丢下了这么一句话便起了身。 不知道他又要说什么, 西初觉得国师很奇怪,对着陌生的她说了一大堆的话,根本就不像是个正常人。 她在心里头犹豫了一下, 说着让她跟着的国师已经走出了好远,西初没再犹豫,跟上了国师的脚步。 一路遇见了不少人, 他们穿着打扮都一样,看着也不像是府中的侍从丫鬟,在见到国师时都恭敬地低下了头, 待国师与西初走过后, 他们才抬起头离开。 走了有一段路,国师好心地给了解释:“那是我族中的子弟。” “这一代中,都是些平庸之辈,也就出了一个楼洇。” “可惜了啊, 当真是可惜了啊, 但凡她是我殷家人, 但凡……” 提到楼洇,他又是一阵惋惜。 西初没有多言, 跟着他听着他说。 他们在一处楼阁门前停下。 院外有重兵看守,进了院子,在楼门前又有人守着。 守卫推开了门,昏黑的大殿闯进了西初的视野之中,她抬头看去,最先看见的是处于殿中的圆形水池。 里头没有点灯, 从外头看向里面只能瞧见黑漆漆的影子, 唯独中间的水池不一样,不知是什么, 好似在闪着光。 国师走了进去,他在门口的柜子里找到了火折子,将边上的灯盏一一点上灯。 整个大殿亮了许多。 西初的目光扫过边上的书架,上面放了许多书,瞧着外壳都有陈旧。游移的目光在边上扫了又扫,最后还是来到了正中的水池。 居于中心的圆形大水池,波光粼粼的,池中好似闪烁着些许星光。 国师走上台阶,在水池边停下。 “你可知我今日为何专门寻你过来,又为何要与你说上这么多吗?”前头的国师这么说着。 西初不知。 她坦然摇头。 “你过来。”国师又道。 西初迈开步子,两三步走到了国师身边,离得近了她才看清水池底下装着的是什么。 是满天繁星。 她愣了下,下意识抬起头往天上看去。 楼阁是宝塔状,因此她往上看也只能看见一个圆顶,没有塔顶被掀开露出了天空的模样,也没有天花绘满了星空。 她又收回了目光低头看去,池中繁星点点,瞧着像是底下才是头顶的天空。 这个世界是带着些魔幻色彩的。 西初再一次用这个世界不能用自己的常识来理解为它辩解着,所以不管是什么都不要惊讶。 “你可知这是何处?”国师又问。 西初再次摇了摇头。 “世人皆说,东雨有能人,可窥得他人的过去与未来,你猜他们是如何窥得?”他说着话,目光却是盯着水池看的。 答案很明显。 西初没有接这话,等着国师的下一句。 “你于山野间被楼洇所救,之后一路跟着她来到了东雨,楼洇于你确实是救命恩人。”他的语气凶狠了两分,“可你岂知,楼洇救你本就心怀不轨。” 西初不在意楼洇是否藏着那些心思。 楼洇是好人,是坏人,对她来说都没有很大的区别,与坏人相伴最差的结局不就是死吗? 西初最不缺的就是死的体验了。 她看了国师一眼,垂于身侧的手暗暗掐入掌心,让自己摆出痛苦的模样来,“你们为何总要那般说楼洇?” 国师突然大声吼了起来:“楼洇疯了。” “你可知她都做了什么事?” “自她记事起,便开始寻找一些续命的术法,她用着邪术给自己换了一条又一条的性命,你可见过她府中的那些棺木?那都是替她死去的冤魂。” “而你,你是她即将到来的生辰礼上的替死鬼。” 西初觉得自己现在脑袋应该嗡嗡作响,像个傻白甜突然听到别人揭发待自己很好的好人其实是个坏人一样,震惊、难过、不敢信。 但她怎么都没法做出那样的表情来。 因为……太奇怪了。 替楼洇死去的都是西初,可西初死了一次又一次,现在的西初活生生地站在了这里,这算是死去吗? 如果这真的是什么替死的术法,那这不就是BUG了吗? “一个人可以替另一个人死了又死吗?”她低声问着,国师好似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的脸狰狞痛苦,扭曲了模样的脸变得异常可怖了起来,这样的他癫狂着朝着西初走了过来。 一步又一步,他抓住了西初的手,强硬地拽着她往水中去。 柔弱的,无能的,只能任人欺负,一直以来除了哭泣就什么都做不到的西初并没有被他拽动。 拽人的被惊到了,被拽到的也惊到了。 甚至于,西初用下力,拽着她手的国师被她反手甩下了台阶。 国师倒在了地上,连着咳了好几声后,满脸诧异地抬起了头,“你怎么……” 西初也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她伸手捏了下自己的刚刚被抓住的手腕,在反复思考之中,她看向了满脸诧异的国师,“要不,你再试试?” 突然的寂静将这座昏黄的大殿笼罩,打破这份沉默的是被推开的大门。 楼洇着急又紧张地推开了门,急切地喊着西初的名字。 焦虑与讶异仅仅在心中停留了一瞬,她大步从国师身边走过,走上台阶,一把抓住了西初的手腕。 “跟我回去。”她说着。 西初乖乖哦了声,跟着楼洇走下了台阶,经过国师的身边时,西初难免向他投去了目光,“楼洇能走,能跑,不会痛。” 西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与他说,旁人会认为楼洇的身体有毛病,兴许是楼洇的有意为之。 蛊惑他人说出那些于她不利的话,将那些话广而告之,然后楼洇就变成了所有人口中的模样,哪怕“所有人”都不曾见过楼洇,与楼洇说上一句话过。 “我自然知道。” 迈过门槛时,好像听见了身后人的一声低语,西初疑惑地看过去,只见原本用手肘撑着身体的国师倒在了地上,似是昏了过去。 她再一次露出了讶异的目光,不由得转头看向自己正被楼洇拉着的手腕。 她真有那么大的力气? 国师府的人并没有拦她们,大家只是对楼洇投来了惊讶的目光,惊讶于楼洇能够正常行走,那些传了许多年的流言蜚语,在这一刻变作了另一种流言。 楼洇施了什么禁术,给自己换了一具健康的身体。 出了府,等在外面的是楼家的马车,珑心与车夫在外头等着,见她们出来,珑心急忙忙迎上来,楼洇冲她摇了下头,珑心失落了下,行至一旁,候着她们上了马车。 马车内安静得厉害。 外头是喧嚣的集市声音,里头是自己的呼吸声以及心跳声。 西初看向楼洇,不知楼洇为何板着一张脸。 “为何要跟楼洚走?” “我以为是你的意思。” 楼洇当即笑了一声,似是生气,她猛地凑到西初的面前,问着:“为什么会觉得那是我的命令?” “你觉得小姐我手眼通天,连皇帝都能给你换了,所以觉得今日所有事都是在小姐的默许之中?” 这话问得西初有点尴尬,她确实是这样子觉得的,但楼洇会这么问就证明不是西初以为的那样。 虽然是有点尴尬,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有点不太符合楼洇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了。 “小姐我最讨厌你这般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家伙!” “那不是你吗?” 生气的小姐瞪圆了眼睛,她气恼地又坐回了原位,没一会儿保持着安静的小姐又开了口。 低低的,怯懦的,与刚刚生气的模样像极了两个人。 “不要乱跑,至少在我的生辰前,不要再乱跑了。” 一时间,西初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她只得问上一句为什么。 “楼洇,要求别人去做某件事之前,你至少得告诉别人原因吧?” “你知道今天他们都对我说了什么吗?” 楼洇问:“说了什么?” “他们说你是坏人,你找不到鲛人就用普通人的性命与你交换,你府中的那些棺,全都是替你死去的无辜人。而我,是你这一次生辰要死去的祭品。” 西初盯着她的眼,楼洇似有躲藏般,避了一下后又对上了西初的眼,装得好似自己丝毫没有逃避过的模样让西初将话问了出来:“楼洇,她们到底是谁?” “我又是谁?” 楼洇愣了下,粲然一笑,“你是西初。” 她避开了西初的所有问题,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西初有些问不下去了,好像每次只要楼洇搬出这句话来,西初就觉得什么都可以不用再问了。 她保持了半炷香的沉默,决定略过这个问题,反正不知道又不是一天两天,知道和不知道她也还是照样活着,并没有什么区别。 “刚刚那个国师想把我推下去。”西初提起了在国师府里发生的事情。 这似乎是一件让楼洇也很惊讶的事情,西初看见她脸上明晃晃闪过慌张的表情,好可疑。 “你看到了什么?”很可疑的楼洇这么问着。 西初摇了摇头,说了句什么都没看到,紧张的楼洇的脸色当即舒缓了一点,她又重新对着西初露出了个笑,并说着:“无事便好。” “那里是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国师想拽我下去,结果他反而被我甩到一边去了。”西初想说自己突然变得力大无穷,又觉得这话说出口指向性太明显了,万一那只是西初的错觉说出口的话就不太好了,于是迂回提了这么一句。 楼洇理所应当地说着:“你本就不同于他人,北阴一行,她又给了你■■。” 后面的字被楼洇吞了进去,西初没听到她说了什么,因着她提起北阴的缘故,西初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散了些,等注意到的时候,楼洇已经发现了她的异常,闭上了嘴。 西初忽然想,楼洇应该是什么都知道,又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她们两个像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知道又都不捅破。 兴许是为了调节气氛,又或是为了哄西初,楼洇一敛刚刚的模样,用着极其轻快的语气说着:“你能一只手将国师甩开了,很厉害啊,这可是一件好事!怎么那么失落?你不是一直都想要金手指吗?现在有了,不应当开心吗?” 她的话全数落到西初耳边的时候,西初感觉到了脑袋发出了嗡的一声,下一秒,她的身体给出了反应,西初抓住了楼洇的手,急切地追问着:“你刚说什么?” “嗯?”被抓住的楼洇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不似刚刚装聋作哑的模样,她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 西初只得重复了一遍。 “金手指。” “你说我拥有了金手指。” “楼洇,你是不是——” 和我一样四个字西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楼洇用着十分坚决的声音打断了。 她说:“不是。” 西初煞白着脸看她,满心只觉得她在说谎。 如果不是的话,又怎么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楼洇分明是明白的,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楼洇喜欢装傻充愣,楼洇喜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西初讨厌她的这份知道却要说不知道。 她难过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默默地松开了抓着楼洇的手,低声说着:“楼洇,你别骗我。” 楼洇没吭声,她垂下眼,没将目光与西初对视。 她这般模样,西初心中便更怀疑了,于是伸出手,抓住了楼洇的袖口,再一次喊着:“楼洇。” 在长达许久的沉默以后,躲避着她视线的楼洇抬起了眼。 “不是。” “我不是。” 第323章 楼洇说了好多个不是。 她不是, 她不是西初想的那个。 西初不信她。 因为楼洇总是爱装糊涂,就连撒谎的时候也是用着自己不说真话不说假话这种相互矛盾的借口来为自己辩解。 这样的楼洇要让人怎么信? 西初松了手,沉默地坐到一边, 不再言语。 楼洇也一直沉默着,直到下了车,她们两个人都不曾有过交流。 楼家下人们正在悬挂过几日楼洇生辰礼的装饰, 先挂了白,再挂上红的遮住,这样红事若是变作白事, 将外层揭下来便可。 西初心生感慨, 想着这确实是一件方便的事情。 今年的棺也早早被送了过来,还未刻字,想来应当该刻上西初的名字了。 思及此,西初不免看了眼同她一起下了马车, 现在又坐回轮椅上的楼洇。国师说楼洇无法久站, 所以需要坐在轮椅上, 西初是不信的,因为她见过太多次楼洇站起来的模样了。 犹豫了一瞬, 西初问出了口:“那口棺,你打算何时去刻字?” 西初感觉有许多的目光投向了她,其中最刺眼的莫过于站在楼洇身后的七窍,她满脸惊讶与恼怒,比起楼洇这个当事人还要显得生气几分。 西初想这也是应该的,七窍很喜欢她家小姐, 她是最不希望楼洇死去的人。 比起周围人惊讶的模样, 当事人反而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大的事,她轻笑着, 给出了西初答案:“小姐今年不打算刻字了。” 为什么? 过去西初死的时候,楼洇并不在西初的身边,尸身也到不了她的手上,而今年西初在她身边,也会在她身边死去,所以今年不刻字? 西初依旧想不明白。 回院子的路上是珑心与西初同行,她一直在西初身边小声提起刚刚在门口发生的事情,几句话翻来覆去的,无非就是西初怎么可以那样子问楼洇,楼洇不将这事当一回事,可不代表这是一件小事。 珑心着急又不安,说到后面又十分无奈地补充了一句:“初姑娘往后可不要再这么提这些事了。” 这漫长的一日在珑心的念叨中就这么过去了。 西初早早梳洗后就睡下了。 她觉得脑袋有些疼,可能是想了太多又得不出什么答案来,所以头才会这么疼。 西初早早就睡下,访客却在这个时候悄然到来。 寻上门的是南雪的摄政王。 门房突然来禀时楼洇还有些惊讶。 她与南雪的摄政王有过往来,也曾回答过她的几个问题,几年前尘埃落定后,她这里便只是摄政王用来掩人耳目的去处。 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的现在,一个已经被楼洇踢出局了的家伙现在出现在她的面前,代表着什么? 楼洇可不认为这位摄政王大人能有什么识人之明,现下是来找她秋后算账的。 不理解,不明白,楼洇还是一如既往地接待了这位摄政王,给她斟茶倒水,引导着她坐下。 对方进来时十分冷静,楼洇打量着她的模样,从中找不出她此行的目的。 谢清妩喝了茶又放下,一切都与过去别无二致。 像是风雨欲来。 楼洇还在猜她此行的目的,思索间,平静的摄政王先提了话头。 “几年前楼小姐与本王说,她死了。本王信了,所以将鲛珠扔下了祭坛,也放弃了再寻她的念头。” 说这话的谢清妩模样冷静,好似只是在与她话家常。 楼洇自然是不会这么认为,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有人会无故提起一件早已过去了的事情。 是发现了什么?是知道了什么? 楼洇心中好奇,揣度之下,她慢声开了口:“王爷见到了她?” 她未将话说死,刻意留了三分的余地。 南雪攻打北阴,西晴又出了手,现下本该是南雪正忙的时候,身为摄政王的谢清妩却深夜来此,此事在她心中占了不小的位置,要急也该是谢清妩急,而不是她。 楼洇本就不为此事担忧,现下就更加不会了。 她缓缓抬眼看向谢清妩。 谢清妩的脸色微变,她紧抓住桌上的茶杯,稍显怒意:“你为何从不与本王说,她一直就在本王的身边!” 听上去很生气的样子。 楼洇想,她现下应当要哄上一哄,免得这位摄政王真与她撕破了脸,突然对着她抽出剑来……啊,那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楼洇可不想死在今夜。 心中想着莫要惹恼了谢清妩的楼洇说出口的却不是什么安抚的话语,她只是微微笑着,说着万金油的答复:“我与王爷所说皆是实话,要如何去理解,自然是王爷的事情。” 言外之意,就是与她无关。 “楼洇,你骗了我。” “楼洇你为何要如此!” “我又一次,又一次杀了她!” 南雪的摄政王情绪起伏很大,只是简短几句的时间,她便已经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指向了楼洇的喉间。 楼洇没有被惊吓到,她已经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对于近在咫尺的武器,眼睛都不曾眨上一下。 最爱与他人玩弄文字游戏的她自然是不会漏听谢清妩的只言片语的,她自然也不会错过对方说的是又一次。 她在怔愣间叹了口气,遗憾与可惜从她的唇齿间逃走。 楼洇很是可惜地说着:“我可从未告诉过王爷,黎郡主死了。” “当日王爷寻过来时,早就查明了真相,不过是想从楼洇这里要到肯定的答案而已。一直以来都是王爷做出的决定,是王爷自己选择了攻打北阴,是王爷自己将那可怜的公主殿下推上了祭坛。与其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怪罪旁人,王爷不如想想,此事究竟是怎么走到现在的地步?” “王爷如此气恼地寻上楼洇,想来应当是从他人口中知道了些什么。楼洇确实是知道,不过王爷也知道,我们不能随便说话。楼洇尚且有缘由,那将此事告知王爷之人,又为何偏偏要拖到今日才告诉王爷呢?” 谢清妩脸上闪过些许挣扎,似痛苦,似愤怒,更多的却是后悔。无能的她终究是什么都不曾做到,不管是十几年前,还是十几年后,她始终还是那个被命运算计的人。 而这样的一个人除了背负痛苦外别无他选。 在谢清妩的挣扎中,楼洇故意迎上了两分,剑刃在她脖颈处划开了一道小口,殷红的血冒出来时,谢清妩甩开了握于手中的剑。 这般情景并未让谢清妩后悔几分,甚至也不曾看过楼洇一眼。 好一会儿后,她才问:“她在哪?” 楼洇不愿回答这种问题,她笑着,给出了自己能给出的答案:“王爷应当知道,北阴祭祀一事本就有违天理,这般恶事,自是烟消云散,世间再无此人。” * 醒来是夜半三更。 外头有打更人的声音,西初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后,下床给自己倒了半杯水。 外头的烛光飘忽,有不少人在外头走动,这是很少见到的情况,西初好奇推开了门,院子内多了些陌生面孔。 明明并非是侍卫打扮的人,腰间佩着刀,听见了她推门的动静,纷纷朝着她这里转过了脸,甚至有人还将刀拔了大半出来。见到是住在这院子里的人发出的动静后才收回了刀,转开了视线。 西初没见过他们。 却不代表西初不认识他们。 他们并不是楼家的侍卫,腰间的佩刀上面刻着的是南雪荣安王府的纹样,也就是摄政王的手下。 她来了东雨? 西初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主院。 仅是几步,她就能再见到那人。 西初心有迟疑,犹豫了一番后终是下了决定,她退回房,双手正欲关上房门,主院那头传来了些刺耳的声音,女人尖锐失真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愣在原地,守在外头的侍卫们纷纷冲了过去,西初也跟着他们的脚步跑了过去。 房门大敞,楼洇平静地坐在椅上,与她的模样对立的是满脸恼怒的摄政王。 是她摔了杯,丢了盏。 有人在前头,西初不敢太靠近,不过视力好,听力好,她什么都能看见也能听见。 那个在她面前向来都是一副冷静面貌,偶尔会露出一些忧郁神色的摄政王大人此时此刻正对着楼洇发火。 楼洇确实是个很会惹人生气的家伙。 与她说上几句,很难不生气。 西初理所当然地想着。 她们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骗与不骗的话。 摄政王在说楼洇骗了她。 楼洇在说自己无能为力。 楼洇在说自己从不骗人,可现在她又在骗人了。 西初不想再听下去了,屋里头的人却突然抬了眼,看向了她。 西初一怔,匆匆避开楼洇的眼,急忙回了房。 外头的声音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后半夜,西初才听见脚步声离去。 安静后不久,她的房门被敲响。 “我有话与你说。” 是楼洇。 西初想装睡不理,外头的人又说:“我刚都看见你了,遇见这种事你怎么可能睡得着?” 没能睡着的西初板着脸打开了门,外头站着的是同样面无表情的楼洇。 西初本想说几句话呛一下她,目光先看到的是楼洇颈间的伤。 也不知说了什么话惹得摄政王对她动了手,想来应该是相当惹人厌的话,不然对方又怎会下狠手? 今天的事情在西初心里还没有过去,她还没有那么快就要和楼洇讲和与她正常相处,不过看在她受了伤的份上,西初决定先停战。 她将楼洇放进了屋,点了灯,转头将屋里放着的伤药翻了出来。 西初小心地为楼洇地伤处涂抹伤药,闭着眼忍着疼的楼洇在她药涂至一半时开了口。 “有人告诉她,她要找的人被她所害,死在了北阴的祭坛上。” “西初,她总是在认错人呢。” 西初的动作因为她的话停了下来。 第324章 西初抬眼看她, 楼洇正浅浅笑着,眉眼弯弯,低喃地说出那句话来。 见西初看向自己, 楼洇更是软软一笑,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足以惊讶的话。 “你为何要说这样的话?”西初问着。 楼洇反问了她一句:“你还记得她吗?” 这话问得有些莫名,西初怎么可能不记得——不对, 楼洇又怎么知道她忘记过? “她不好,不要喜欢她。”楼洇又说。 这话更加莫名其妙了,西初听不太懂, 她讶异的表情似乎很奇怪, 她看见楼洇的眉眼弯弯,楼洇又笑了起来。 为什么要笑? 又为什么要跟她说起这些? “楼洇。”西初低声喊着她的名字。 被喊到的人当即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她鼓了下左边半边脸,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这副小孩子模样着实让人生不起气来, 西初忍不住叹了口气, 又喊了一声:“楼洇。” “你不是告诉过她, 她要找的人死了吗?” “小姐可从没说过那样子的话。” 西初沉默。 她忘记了,楼洇这个人不爱说实话。 “西初, 萧光莹来找你的那日,应当与你说了。你为何不走?” 西初一怔,她没想到楼洇会再一次提起这个人,在她的记忆里,萧光莹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她都快不记得还有这个人存在过。 那天她们说了什么?萧光莹其实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问西初, 要不要跟她走?她说朱槿也是希望她能离开楼洇的, 她们都在说楼洇很危险。 “我,”西初张了下嘴, 一个字冒了头,她又合上了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说。 “我不知道。” “比起你,她确实是我更加熟悉的人,但跟她熟悉的那个人不是我,啊!”她茫然地说了这么一句,楼洇立马敲了她的脑袋一下,疼痛让西初叫了一声,她单手摸着自己被敲的额头,不解地看着楼洇。 “你干嘛?” “打你。” 楼洇回答得很快,她手下的动作也很快,西初又被她敲了一下脑袋。 连着被敲了两下,饶是西初的性格再好,也免不了生气。 她瞪着楼洇。 “小姐虽然很高兴你选择了小姐,但是小姐讨厌小姐是因为诸多原因之下的选择。” “小姐可是十分坚定选择了你啊。” 西初不太懂楼洇怎么坚定选择了自己,在过去的交集中有发生过需要楼洇坚定选择自己的选项吗?西初回想了一下,似乎是没有的,但楼洇又说得很坚定的样子,她心中茫然,迟疑且带着一些试探地说了一句:“……那对不起?” 楼洇这下子鼓起了右半边脸,发出了一个重重的哼,“小姐脖子好疼!” 她催促着西初给她上药。 这是楼洇最爱用的手段,不高兴的时候总爱转移话题。 西初没办法,继续替她上着药。 将药涂抹完,西初放下了药膏,起身去洗了手,回来时便见楼洇单手撑着脸趴在桌上,十分无聊地玩弄着桌上倒扣的杯子。 “小姐过来不止是为了说她的事情。” 她是指摄政王,除了她还会有谁?西初不知道,她乖乖在楼洇身边坐下,等待着楼洇公布答案。 楼洇就着刚刚的姿势,侧目看她,眉眼温柔了许多,说出的话却没有几分温度,“西晴的人也来了。” “那个选择了另一个人而非你的家伙。” 楼洇很喜欢用这样的话语去形容与西初有过牵连的每一个人,不像是在打击西初,更像是在打击被她形容的人,西初不太理解。她微微皱起了眉,“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 “今日不选你,他日也不会选你。” 说起来也很奇怪,有时候西初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好像现在。说着这种话的楼洇,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不选她,他日也不会选她。 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吗? 西初的沉默让楼洇跟着陷入了沉默之中,她缓缓伸出手,摸着西初的额头,轻轻揉着,“西初,” 她单单喊了一声,又放下了手,未出口的话不知藏了何种情绪,等西初看清时,楼洇已经站起了身,伸了个腰,慵懒地说着:“夜深了,小姐要入寝了。” 楼洇沿着廊下慢慢走回房时,雨忽然落了下来。 先是少少的几滴,在她因为这场雨怔愣时,雨下得越来越凶,她站在檐下,仰头看着黑夜之中的雨幕,任由雨水打在自己的身上,不闪也不躲。 “小姐捡到小猫时也是如今夜的雨一般的日子,那日雨下得又急又凶,小姐忙着躲雨,却一直都寻不到一处足以避雨的地方,雨中的小猫便在那时闯了进来。” “小猫也很奇怪,待在雨中,不跑也不躲。小姐那时瞧着有趣,便走了上去。” “后悔吗?” “小姐这一生未曾有过后悔之事。” “小姐又非无能之人,自然有能力去承担自己所做的一切。” * 西初将烛火熄灭,重新坐到床上,她刚脱去鞋袜,拉过被褥就听见了外头传来又急又凶的雨声。 她想起了刚走不久的楼洇,应该回到房间了吧? 西初摇摇头,将楼洇从自己的脑中摇出来,她躺下,将被褥拉至脖颈处,缓缓闭上了眼。 于漆黑的深夜之中,她听见的是湍急的雨声,以及那雨中的几声模糊轻唤。 第二天醒来时,雨还在下,府中的人来来回回都拿着一把伞,不敢跑,最多也只是在檐下快步走动。 醒来见到珑心的第一时间,西初就从她那里听说了楼洇病倒了的消息。 “小姐惜命,像这种普通的风寒是第一次见,今日过来的医师为小姐诊脉时都很讶异。” “许是昨日下人们未曾小姐房中的窗关上,这才让小姐着了凉。” “七窍可生气了,罚了昨日伺候小姐的丫鬟们。” 珑心说的都是今早发生的事情,那时西初还在睡梦中,并没有听见外头的动静。此时听见她说的这些话,也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她不说话并不会让珑心觉得无趣,继而不再说下去,与楼洇的反应全然不同。 楼洇是个说出便要有明确回应的人,若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楼洇会很不高兴地说着自己不高兴了的那些话。 和楼洇相处,说好相处是假话,说不好相处也是假话。 她是个看上去很简单的人。 “今晨还听说南雪的摄政王来了,国师带着一群大臣候在城外迎着她,不过说来也巧,西晴的女帝也来了。” “好多人都去看了热闹,大家都打着伞,看都看不清。” “你知道的好多。” “小姐吩咐奴婢,不管是楼家之内的事情,还是楼家之外的事情,都要事事与初姑娘说。” 她接了这么一句,西初却是愣住了。 之前西初有意和她们打听外边的消息,她们也很配合西初,与她关系好了之后告诉了西初很多事情,而现在……西初脸上的笑有点僵。 楼洇真可怕啊。 这么个想法忽然从脑中闪过,最后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西初又重新露出了个笑容,“那你还想与我说些什么吗?” “自是有的。”珑心说着,“只是不知初姑娘愿意听。” “但讲无妨。” “西晴这次来得可不止是她们的女帝,还有不久前被认回皇室的沈家小姐,姑娘是北阴人应该知道二十多年前西晴皇女嫁与南雪将军一事吧?皇女与将军生了一对双生子,之后将军反叛,南雪王诛其九族,这事外头都说是南雪王糊涂,北阴人不过用了些手段,便让他斩了大将军——不过谁能肯定这其间没有半点南雪王忧心将军功高盖主呢。” “那时沈家的两个女儿逃离了南雪,逃亡的路上,双生子中的妹妹死了,只剩下一个姐姐还活着。姐姐一直在谋求着为沈家平反的机会,几月前摄政王与北阴郡主大婚,郡主死在了婚宴上,昔日北阴的阴谋诡计也暴露在了人前,在这场混乱之中,沈家也得了平冤昭雪。这是现下被百姓们所知之事。不过奴婢倒是听说了另一件事,听说这沈家女儿联同摄政王谋害了皇帝。她并非是为了洗刷沈家的冤屈,而是想让北阴与南雪再起战事。” 珑心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唇角,略显夸张地说着:“这女子说来也真是可怕,小小年纪便一直装着仇恨,如今被西晴皇室认了回去,也不知道要对这也是帮凶的西晴皇室如何下手呢。” “初姑娘遇见这种人可要小心些,这种睚眦必报的认,哪天惹着人家了,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们为何都来了东雨?” “说是因为换新帝之事,不过这在东雨又非寻常事,谁会关心一个活不长久的皇帝?奴婢听说是国师给西晴送去了信函,邀请女帝入境。至于那摄政王,奴婢也不知,不过早些年她倒是会来小姐的院中坐上一坐,兴许是与小姐生辰将近,摄政王来见见小姐。” 这件事在东雨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在几年前在南雪为质的北阴郡主追着摄政王时,坊间编排了不少三人的风流韵事。 毕竟摄政王对北阴郡主不假辞色,每年总会跑到楼家小姐这躲些清闲,时间久了,外头便什么风言风语都生了起来。 早年珑心也是听过不少自家小姐与摄政王的话本,在以她们为主角的话本里,那北阴的郡主总是棒打鸳鸯的狠毒恶妇模样。 不过,小姐不喜欢。 “初姑娘见过北阴郡主吗?话本里总是将那北阴郡主写得尖酸刻薄又惹人嫌恶,可谓是一大毒妇。” “她……”西初想不太起来了,对于她的记忆是自己被扔进冰湖之中。 模糊的记忆停在了自己因其一句话便被扔进了冰湖之中,在身体因为寒冷变得僵硬前,取走她性命的是被灌入口鼻的湖水。 她死得那般痛苦,之后醒来却发现自己在海里头,她再也不用担心会溺死在水中了,却要担心岸上的人夺走她的性命。 过去为何那般怕死? 或许是因为那一瞬间实在是太痛苦了。 她怕痛,所以不愿死,不敢死。 西初想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渐渐冒了出来,她突然坐正了身体,抓住了珑心的手,问着:“珑心,我之前听国师说,东雨有禁术名为换命,那被换命之人,都是怎么死的啊?” 她问得突然,许是将珑心给吓到了,本来侃侃而谈的少女因为她的询问僵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珑心才苍白着脸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珑心的脸色不太好,西初注意到自己还抓着人家的手,惊觉自己现在的力气大到出奇,西初连忙松开手,道了好几声歉。 “初姑娘不必道歉,奴婢不疼的,初姑娘的力气怎会大到将人捏痛呢,奴婢反而要担心奴婢的手太过粗糙,反倒害初姑娘受了伤。”珑心笑着说着没事,她的模样很温柔,西初难免从她身上看到些旁人的影子,当即沉默了些,轻咬着唇,又道了声对不起。 珑心摇着头,说起了西初刚刚问的事情。 “初姑娘好奇的事情,奴婢确实不知,这种禁术向来都是被封存在藏书阁中,不予他人翻阅的。” “不过奴婢倒是曾听说过别的禁术施展的模样,来过府上的长老曾说过,霸道的邪术,自是不可能用着温和的法子告诉你死期将至的,多是暴毙,横死。” 第325章 下午的时候, 西初跑了一趟楼家的藏书阁,楼洇给了她很大的权限,几乎没有她不能看的东西, 她轻而易举就在守阁人的帮助下找到了有关禁术的书籍。当然了,不是禁术本身,而是有关它的内容记载。 以他人性命来续自己的命, 这一术法确实存在,上边清楚写了,被夺走性命之人, 皆是暴毙。 没有人来告诉你什么时候死, 没有人会逼迫你死,有的只是突然。 西初捏着书的一角,怔怔地回想着自己死过的那些次数。 她有过一次是暴毙吗? 有过突然七窍流血吗? 有过非人为的死亡吗? 她被毒死,被掐死, 被蒙死, 被烧死, 被淹死,被捅死——但是这里面好像没有任何一次死亡是突然死去。 她的死都是他杀。 那么这些时日以来她听到的是什么意思?为何总有人说楼洇想她续命? 那九口棺又是什么?那装着西初过去的九口棺又是什么意思? 楼洇为了让自己活命, 所以让西初与她换命,让西初替她去死,所以楼洇活到了现在?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又怎么控制西初的确切死亡时间的?又是怎么控制西初的死法的?楼洇又不是神。 西初想不明白,脑袋乱糟糟的, 好的乱的, 全拧在一块,越往坏处想, 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冒了出来,可这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是那样的。 那到底是哪样? 西初不明白。 西初想得头要发胀,她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抵在桌面上,安静了好一会儿,她用着额头磕了好几下。 在漫长的时间过去,西初合上书,跑出了藏书阁。 雨还在下,珑心一直在藏书阁外等着她,见她出来欢喜地喊了一声:“初姑娘。” 西初没听到,大步跑进了雨中,她隐约听到了有人在喊她,西初没回头,穿过亭台,穿过回廊。 西初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跑到了院子,许多陌生的面孔从她眼中一闪而过,有陌生的人来了楼家。西初稍显迟疑,脚步慢了下来,却没有停下。 对于答案的迫切驱使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楼洇的屋子。 她推开门。 听见的是楼洇的咳嗽声,还不到冬月,她披着厚厚的大氅,手间抱着一个汤婆子。 七窍在她边上端茶递水,伺候着。 屋里的一切西初看得分明,进来时的急迫在看清屋中的人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西初站在原地,不知该退还是该进。 她闯进来的时候,屋里人都很惊讶,朝着门口的人投来视线。 楼洇面色苍白,硬是从不快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七窍则是一脸的疑惑。 而屋中的另一个人,向她投来的是全然陌生的目光,甚至是不喜的。 她看着西初不到半秒就转开了视线,口中说着:“楼小姐的人倒还真是没有半点规矩。” 西初听见她说着这样的话。 冷漠的,没有半点温情可言的陌生话语。 西初垂下眸子,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真奇怪,她们两个明明有着一模一样的脸,西初除了初见时错认,往后的每一次见面都没有再认错过。 她们区别太明显了。 朱槿对于陌生的人也会露出自己惯有的笑容。七皇女不一样,对于陌生人向来都很吝啬自己的笑容。 “怎么来了?”说话的是还在病中的楼洇。 西初的思绪被她拉回,西初抬眼看了楼洇一眼,迟疑地摇了下头,退了半步,犹豫了下,里边的楼洇又说:“七窍,去吧。” 七窍应了声是,她从楼洇身边走向西初,拉着西初的手出了门,转身又将房门给关上。 她没有离开,而是往旁边一站,假装自己是站在门口当着门神。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合情合理,她甚至还挺直了腰板,故意板起了脸,见西初有些动静,她板着脸目视前方,用着气声说:“别乱走。” 闻言,西初停下了步伐,她扭头去看七窍,七窍站得端正,好似刚刚用气声说话的并不是她。 “你怎么突然来了?”七窍又用着模糊不清哼哼唧唧的气声问着她话。 她这副模样配上她板着的脸着实有些可爱,西初当即软了下唇角,同样小声回答着:“有事想找你们小姐。” “小姐有很重要的客人,要等等,你和我一起等一等。”七窍没有动,但是用小手偷偷指了指旁边被她关上的门,说到重要两个字的时候,她更是严肃了两分。 西初乖乖点了点头,陪着七窍一起当起了门神。 周遭过于安静,在嘈杂的雨声中她听到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往下边看去,是站在院中持刀的女侍卫们,那些是西晴的士兵,刚刚跑进来时西初只注意到了有陌生面孔,并没有仔细,现在站在这里反而看清楚了些。 西初不由得去想自己刚刚开门时见到的画面。 七皇女坐的不是轮椅,而是屋内原装的椅子,西初也没看见常伴她的轮椅。 是好了吗? 猜想一闪而过,西初又想到了早上珑心说的话,珑心说来得不止女帝一个人,那朱槿呢? 她是知道西初在这里的。 这个想法冒出来后,西初又觉得奇怪。 她现在和朱槿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之前萧光莹来找过她,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晃了晃头,身边的七窍投来了疑惑的目光,在顶着院中侍卫们的注视,她保持着原先的站姿,又小声询问着:“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西初同小声回答着。 在与七窍的交流之中,另外的声音传入了西初的耳中。 那是来自她们身后的,属于屋内两人的声音。 西初不是有意想偷听的,但听力比一般人还要好上许多的结果就是她站在门外也能将屋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我想与你做个交易。”说话的是七皇女。 听上去很冷漠的样子,比起西初上一次见到她要陌生许多。 这一年来,她也应该发生了不少事情吧? 西初抿了下唇,旁边的七窍同时说着:“那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哦。” 屋内。 楼洇悠悠地往椅上靠去,几个呼吸后,楼洇抬眸看向了对面的人,她笑道:“陛下能用什么来换?” 不问交易内容,不问为何要交易,只问用来交易的物品。 她对自己想要什么心知肚明。 西晴年轻的女帝没有半分迟疑,她直接道:“你想要何物?” 她的回答好似让楼洇很满意,楼洇弯了弯眉眼,道:“陛下厌恶鬼神之说,两年前为了她人来找我,两年后依旧是为了旁人来找我,不知她们二者在陛下的心中孰轻孰重呢?” 女帝没作答。 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无法回答。 重要的人是无法论轻重的,若是天秤的另一头换下一人,她或许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出结论。 显然,楼洇要的便是她的这番挣扎,提出了这个问题的楼洇慢悠悠地接上了一句:“死人与活人,在陛下心中便有这么难以决断吗?” 女帝沉默着。 她不说话,楼洇也不曾催促她,坐在一旁乖巧着等待女帝作出决断。 楼洇并不觉得这是很难决定的事情,之所以要挣扎,要犹豫,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过往的痴情显得不那么像个笑话罢了。她心中早就有了决断,只是要挣扎上那么一下,要表露出自己不舍的痛苦,要让自己成为此间最为难之人,于是在百般的痛苦之中选择了现下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并非是自己太过薄情,只是那个人也很重要,她无法舍弃。 楼洇又弯了弯眉眼,她愉悦笑着,静待着女帝给出她预料之中的答案。 外边,七窍还在和西初聊天,用着气音努力将自己想要说的话说清楚,她自己说了什么自然是明白的,不过西初能不能听懂,七窍很愁。 她努力做到吐字清晰又不发出太大的声音打扰到屋里头的人。 “之前也来过的,来找人的,很痛苦的样子,最后和小姐做了交易,不过她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小姐当时说,她还会再来的。小姐可真聪明。” 西初一边听着屋里头的话,一边听着七窍努力的话。 勉强对着七窍露出了个笑。 两边都好像在说着很重要的事情,但西初着实无法做到一心二用,要么听里边的,要么听外边的。 西初很快就做出了取舍,她问着:“为什么会那么说?” “不知道,小姐就是那么说的。”七窍小声回答着。 她刚要摆手,旁边的门豁然打开。 七窍被吓了一跳,往右看去,拉开门的是她家小姐尊贵的客人。 客人的脸色比来时还要更难看些,也不知道小姐又说了什么惹得客人不高兴了。 西初也看到了她的脸色不太好,疑惑在心中闪过,西初将情绪藏住,默默低下头,有意避开了七皇女扫过来的视线。同时院中守着的人撑开了伞,小步跑了过来。 对方在等七皇女,她和七窍也在等七皇女离开,可要离开的人却没有往下走,而是往左边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西初感觉到她的目光停在自己的身上,久久都不曾离开。 这道目光盯着她太久了,久到西初快要坚持不住了,盯着她的人才缓缓开了口:“她对你很在意。” 她们之间的“她”能有谁呢? 七皇女认识,这一世的西初认识的那个“她”只有一个人。 西初没抬头,没对这话给出任何回应。 纵使身为鲛人的她这一辈子与她相识过了,是可以说上一声是朋友的关系。 第326章 “你到底是谁?”她又问, 茫然的、疑惑的、带着一丝不解的。 我是谁呢?西初在心里问着自己。 是鲛人?是东雨容家的小丫鬟?是西晴皇宫中的小宫女?是北阴的郡主?都不是,那些都不是。 她什么都不是。 西初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是谁。 她自困于这个问题之中, 什么都无法说出口。 “她是西初。”楼洇的声音于数千茫然中插了进来,她抬头看去,楼洇虚虚地靠在门框边, 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她是西初,只是西初。” 就像西初曾问过她无数遍, 楼洇每次都不厌其烦, 都认真地与她说这一句。 不是别人,只是西初。 “西,初……”七皇女低喃着这个名字,西初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这个名字, 但看她眉头紧锁的模样, 想来是还记得。 时间好似被停滞, 所有人都止于此刻,只有檐外的雨丝冰冷无情。 许久后, 西初见着她解下腰间的环佩,拉过自己的手,将它放于自己的手心间。 “若有朝一日,你无处可去,可来西晴寻一处庇护。” 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没有认出西初,但对于每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都愿意给出一丝的善意。 西初不敢看她, 假装惊恐地低下头, 掩去眸中的异样,被放于她掌心处的环佩好似还留有那人的掌温, 西初不免湿了眼。 她听见衣袂翩飞的声音,再一抬眼,七皇女已走出了檐下,侍卫上前遮去了她头顶的落雨,她不曾回头,来时如何,去时便如何。 好一会儿后,楼洇行至自己身边,她不说话,西初也没说话。 雷声嘶鸣,落雨渐大,西初抬头,只看见于灯下飘落的雨。 “我见到她的那一年,她还很小,大家都说她脾气很差,阴晴不定,因为伤了腿,所以脾气比往日更差。” “现在呢?” “她长得很好。她没有暴虐无道,没有阴晴不定,没有偏执病态,她和幼时一般是个温柔的孩子。” 楼洇讶异道:“你只当她是个孩子?” 西初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足下,笑着说:“她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很好的大人了。” “西初,你可知她与我做了怎般的交易?” 西初侧目看她。 于轰鸣的雷声中,楼洇那近乎冷漠的声音落了下来—— “那个小丫鬟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吗?陛下怎将随身之物都给了她?” “嘘,莫要妄议。可记住了那丫头的模样?若将来她到了西晴,给些方便就是。” 两人小声议论着刚刚在院中发生的事情,前头的女帝上了马车。 “陛下可是因她是朱槿姑娘在意之人?” 被这么问的女帝愣了下,她轻轻摇了摇头,恍惚道:“不记得了。只是觉得……” 说着话,她感到脸颊有些湿润,女帝抬起了手,抹去脸上的水渍。 她恍惚看着指尖上的水渍,好一会儿才补上了未完的话:“孤该给。” * “她将与你有关的记忆给了我。”楼洇平淡地说着。西初有些意外,这个人提起这件事时的平静一点都不像她。 安静了一会儿后,楼洇问:“你会觉得难过吗?” 西初轻轻摇了摇头。 “为何?” “这件事不是你做的吗?” 楼洇沉默,随后又说:“是啊,是小姐做的。” “那你为什么要问我难不难过呢?” “因为小姐希望你难过,但是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小姐也很不高兴。” 楼洇总爱说这种奇怪话,每一次都是她做了很多西初会生气的事情,然后来问西初生气吗? “可,就算是难过,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吗?” “你会不再做那些事情吗?我就会——”西初住了嘴,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这样近乎尖锐的质问声中,楼洇只是用着难过的目光看着她,许久方才说上一句:“会的。” 西初沉默着,不知楼洇的这个答案是在跟她说她会变得不一样,还是不会再做那些事,抑或是两者都会。 不知道,不好奇,不想猜,所以沉默,所以接受这个荒诞世界赐予的命运,所以不再挣扎。 她的人生如此,闭上眼,睁开眼,不过就是天黑与天亮,她不在意下一次是否能够睁开眼。 只是,为什么要这么难过地看着她呢? 西初看着她,楼洇道:“西初,你要再多些生气。” 很近的距离,可因为生气,楼洇的声音变得模糊了许多。西初垂眼,只觉得楼洇整个人都变得虚幻了起来,不管是人还是声。 她不免问:“楼洇,你好像在难过?” “是啊,你才知道吗?小姐都与你说了,小姐不高兴了。” 西初摇着头,解释着自己的意思:“不是的,不高兴与难过,不是一样的东西。” “你有时候总会给我一些奇怪的感觉,你看我的时候,好像很难过。” 楼洇沉默不语。 西初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她仰头看向落雨的天际,用着稍显怀念的语气说着:“我也曾遇见过的。以前也有人常常盯着我,露出失魂落魄的模样。” 楼洇抿着唇,问:“那你难过吗?” “不难过的。”西初回答,“我很感激被她思念的那个人。因为那个人,她才待我那般好。” “就不觉得生气吗?你明明并非他人。” “有何可生气的?”西初笑了起来,只觉得楼洇这话问得奇怪,她低声道:“她什么都没要求过我,没要我笑得像那人,没要我穿得像那人,没要我变成那人,只是看着我,待我好。你说这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自然是没有的。 西初不贪心。 西初很感谢那人给了自己庇护。 那个人从来都没有要求西初成为过自己,她只是在睹物思人,西初不在意那些。 人一定要是自己才可以吗? 如果一定要别人看到的知道的都是自己才是人的话,那西初一定是个伪劣产品吧? 因为西初一直都不是西初啊。 西初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是路边被掐死的乞儿。 是皇城里的郡主。 是一名丑陋的宫女。 是很多很多人。 可西初从来都不是西初。 西初低下头,低声笑着:“我也遇见过要我变作那人的,穿着不合身的鞋袜,明明疼痛难忍了,却还得露出个笑脸来,不小心碰了那人的东西,便没了性命。” 现在回想过去,一切就好像是前世光景,遥不可及。 在西初缓慢低沉的声音中,楼洇又安静了下去,随着西初的描述,楼洇的表情逐渐变得微妙了起来,等西初说到没了性命时,楼洇的脸上彻底没了表情。 西初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抓住,隔着衣袖,楼洇湿热的体温缓缓传了过来,她侧目看去,她觉得怪异的楼洇露出了更加难过的表情来。西初只听见她问:“疼吗?” 疼吗? 只是稍稍想起便觉得有股无名的恐惧,身体便会颤抖,脑子里甚至是空白的。 她应当做什么回答呢? 西初轻笑着:“疼的。” “对不起。”楼洇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轻轻的一声,却充满了许多的愧疚。 西初看着她,好一会儿后,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楼洇的后背一下,她同样用着极轻的声音回答着:“没关系。” * “陛下,醒了,人醒了。” 她刚到驿馆,留在驿馆看守的护卫便急忙冲了上来,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她愣了下,急忙跑了进去。 她已很久都没有过这种大起大落,急切到下一秒便要见到对方的心情。 她穿过门,跑上楼,推开门。 迫切想要见到的那人此时此刻正坐在床上,医师围在她的身边为她把脉,检查身体。 她的神智回笼,所有人见到她都起身行了礼,她点了点头,屋中人纷纷退了出去。 她走了过去,不敢太近,却也没太远。 让自己处于能够看清她的位置。 屋中安静了许久,床上醒来的人才开了口,她问:“为什么?” 她惊讶于对方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却又不是很惊讶这个问话。 毕竟朱槿讨厌她。 “你什么都不记得,你不记得我是谁,不记得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女帝还在思考着她的上个为什么,对方的许多为什么就丢了过来,她愣了下,思考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回答。 她当然知道什么是该与不该的事情,做女帝应做的事情,这是该,插手西晴以外的事情,这是不该。 过去她觉得朱槿是南雪沈氏的孩子,与她的关系就是表姐妹,她的母亲与朱槿母亲是姐妹。 她出手不过就是看在这层关系上。而与她一母同胞,血脉更亲近的姐妹都在她登基后不久被一一赐死,她反而与这个表姐妹更亲近些。 说实在话,她也想不明白。 许是朱槿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她见不得自己受苦受难吧。 后来,后来她知道了那个答案。 对方是被她遗忘在了过去里的人,时至今日,她也不曾想起半点。 这样子的答案若是说出,她应当会更生气吧?女帝没做出回答,她只道:“你不该与楼洇做那样的交易的。” “那是我的事。” “你想报仇,你想毁掉南雪与北阴……是因为十六年前的事情,这又岂是你一人的事?” 她话锋一转,又道:“你厌我,恶我。既如此,那你又是为何要救我呢?” “我不愿欠你。” “你便这么恨我?” “我还记得初次见面时,你瞧着我的模样分明是藏了些期待的,你在期待着什么,期待着我是来寻你。你口口声声说恨我,厌我,憎我,看朱槿,在那些之后藏着的是期待。” 过去她还不知道朱槿的性情为何那般反复,只觉得朱槿是个性格古怪的人。 那一日谢清妩道出她的身份来,她才知道这是为何。 可谢清妩又是怎么一眼就猜中朱槿的身份呢?就连她身边的那些人在看着朱槿与她生得一模一样的情况下都不敢断定朱槿与她有关。 这件事直到暗卫查清过往的事情,将情报放在了御案上。 她才知自己应是何人。 不过看得再多,她也想不起与朱槿有关的记忆,那些事情对于她而言就好像是另一个人的事情。 “那日我便一直想找你说个明白,我知现下我说再多在你眼中都只是借口,不过有人曾告诉我,若是有着误会的两人什么都不说的话,误会只会一直存在,就算经年累月,你忘记了,你觉得太累了,不愿再去回想故而放下,但那时感受过的委屈与痛苦依旧存在。” “我七岁那年落了马,醒来后过往的事情都不记得,宫中告诉我,先皇是我的母亲,我是她最宠爱的孩子。我自小不在母亲身边长大,所以被接进宫后,母亲一直很疼我。只是这份疼爱招来了太多的嫉恨,我落了马,成了瘸子。” “那时我便像个性情古怪的皇女,不愿见外人,皇姐们将丑陋的宫女送至我的宫中,说唯有这群丑奴方才配得上我。” 女帝说了很多,都是朱槿所不知道的那些过去。 她其实都知道,那年姐姐离去时跟她说,等找到了姨母,就快快过来接她。姐姐之所以不带上是害怕姨母是坏人,母亲是西晴的皇女,沈氏就算有错,她们两个身为沈氏血脉要被处决,可母亲不应该,皇帝应当把她送回西晴,避免此事与西晴生出嫌隙。 姐姐是害怕。 她一直都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父亲丢下她是没办法,母亲丢下她是没办法,老仆丢下她是没办法,姐姐丢下她也是没办法。可若是……不去恨的话,她便不知道该怎么活下来了。 她惧怕着自己真的被丢下了,又惧怕着自己没被丢下。 朱槿死死地攥紧了被褥,她低着头,不再去看那个始终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女帝。无数的情绪在心间拉扯、嘶鸣,无处宣泄的痛苦让她死死地抵住了自己的唇齿, 最后,她听见那人说:“雨宁,对不起,将你忘了。” 她曾经想过的。 无数次。 在梦中梦见。 有人喊她的姓名。 不是十一,不是朱槿。 可梦始终是梦,梦醒了,她依旧是被卖进容家没了姓名的小十一,被打了好多次后,她认清了现实,从今以后她就要为奴为仆,得到主人家的欢心,让自己生活的好一些,不再挨饿,不再挨打。 她是聪慧的,也是自私的。 她不愿与那些欺负过她的丫鬟们一起,她愿意施舍一点好意分给对她有过善意的人。 对方与她不一样,明明都是丫鬟,明明从此以后身家性命便握在了主人家的手中,可她还能笑着说以后要做什么。 她要做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等年岁到了,成了贴身丫鬟的她或许能讨得小姐的恩典,带着一大笔银钱出府去,要去买下田地,当地主老爷。 她的眼睛总是亮的,不似他人,灰沉沉,带着一丝的怯懦,就算是活泼开朗也都是装出来的模样。 她当时在想,这个人笨手笨脚的,怎么可能当上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还被放出府?到大小姐身边没被打死已经算不错了。 朱槿想,自己不介意拉她一把。 但她死了。 死在落雪的那一日,她看见府里头的下人用破旧的席子一卷,抬到了狭窄的小车上。 在这个家中,一个奴仆死了就是死了,没人会伤心,没人会记着。 那一夜她生了病,她又梦见了姐姐。 她在梦里头喊着姐姐,可姐姐一直在往前走,不管她怎么喊姐姐,姐姐都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看上她一眼。 她想,若是死了怎么办? 若是,姐姐回来找自己,却没找到她该怎么办? 她想活,她想活着。 她想要等到姐姐回来找自己。 可是一年又一年,她从十一变成了朱槿,就跟那年生病做的梦一样,离去的姐姐没有回来。 她想,就当姐姐死了吧。 姐姐不是故意不回来的,姐姐只是死了,所以姐姐才不能回来找她的。 她不是被抛弃的孩子,只是姐姐死了才没办法来找她的。 她在容家有了话语权后,曾让人去过西晴。 她什么都没找到。 她没了家,没了爹爹,没了娘亲,没了姐姐,她只能做容家的朱槿。 然后她遇见了很多个“雨宁”,她们单纯,天真,不知世事,就跟曾经的她一样。 她想护着“雨宁”,想让“雨宁”作为“雨宁”一直活着。 但大家都不愿意,她们总是无法接受自己是另一个人的“替身”,她们总想成为“朱槿”。 肮脏下贱不得自由的“朱槿”。 朱槿掉了泪,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砸到被褥上。 她的双手微颤,出口的话语尖锐又藏着深邃的痛苦:“这算,什么啊?” 女帝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着最尖锐的语气攻击着别人的模样。 “沈雨安,你告诉我这算什么啊?” 她不知道。 除了对不起三个字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来让她别那么难过。 外头的雨声很大,雷声轰鸣,一道惊雷过后,屋中的烛火熄去,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这片黑暗之中,她只听见了床上人的呼吸声,急促与疲倦交织。 好一会儿后,她褪去了话中的尖锐,恢复到了一开始的平静。 “两年前容家的船队回港,我在港口捡到了个人,落了水,失了忆,还是个哑巴。” 看到她的眼泪,女帝是慌的,慌张的情绪闪过,安慰她的想法升起,又一场惊雷打断错过了最合适的时机,有些话语便无法再出口。她只得像现在这般,安静听着她的话。 她是知道这个人的,朱槿很在意的一个人,被朱槿取名为“雨宁”的姑娘。 当时她什么都不知,现在再听见这个名字多少有些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那是朱槿很在意的人。 雨宁是朱槿的名字,她给旁人取名作“雨宁”,若是在一无所知前,她知道这件事想必只会觉得朱槿是个古怪的人,现在……不一样了,她心里闷得慌。 “她是花楼里逃出来姑娘,叫沈如初。我知道她叫什么,也知道她从哪里来,可我还是让她当了“雨宁”。” “她第一次见我的模样很奇怪,好似所有人中,她只认识我。那也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我虽是容家的奴才,可主家的两个儿子无能,女儿又是鼠目寸光之辈,家中一切都归我所管,外人都知惊蛰城的朱槿姑娘。” “但她不同,看着我的模样好似在看着另一个人。” “她说的话也与她的出身毫无关系,她识西晴文,沈如初是东雨人士,她从未离开过惊蛰城,这辈子做得最大胆的一件事也就是那一日从画舫上跃进海面。” “我知她的异常,但她有双很漂亮的眼睛,我舍不得让那双眼睛变得普通,于是她便成了“雨宁”。她很听话,也很黏人,许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初初几日,她总是要在院墙门边等我,在那里数着石子,玩着树枝,然后等睡着了。” “她很特别,总觉得我会受了别人的欺负,我稍稍示下弱她就哭着一双眼,委屈十足,不是为她自己委屈,而是为我。” “很奇怪吧?这世间怎会有这种人?不为自己的苦难难过,却要为他人的痛苦难过。” 朱槿笑了下,轻轻一下,“她好像个傻瓜。” 女帝听出了她话中的喜欢,张了嘴,又闭了上去。 “后来,遇见了你。我便知第一日相见时,她眼中的我到底是谁了。” “她不是我的“雨宁”。” “她觉得我心地善良,温柔体贴,是个会被别人欺负的柔弱姑娘,可她从没想过,一个柔弱的姑娘又怎么能掌握整个容家呢?我都露了那么多马脚了,可她还是觉得我好。” “我也曾后悔过的,可那一日她没跟你走,她来寻我了。” “她没有选择你,她选择了我。” 女帝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因而愈发沉默。 在许久的安静过后,刚还带着几分笑的人低落了下来,她语气平淡,说着陌生的话语:“她死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亲手杀了她。若那日她跟你走了,便不一样了。” 女帝忍不住开了口:“雨宁姑娘不会跟我走。” “你怎知她不会?她对我的亲昵都是因为我生了一张与你一样的脸啊,我不过是个卑劣的人,使了下作的手段,骗了她。” 这话说得莫名,女帝皱了下眉,坚定说着:“在惊蛰城前,我从未见过雨宁姑娘。” “你可真是傻啊,我都与你说这么多了,你还不知她是谁吗?她才是你要找寻的东初。” “东初,是谁?” 一声惊雷忽然落了下来,将屋中两人的神色照得分明。 一脸疑惑的女帝,以及脸色苍白讶异的朱槿。 好一会儿后,她才听到朱槿问:“你与楼洇做了什么交易?” 她的声音发颤,似是恐惧,又似生气。 女帝沉默,开口道:“我不记得了。” 朱槿闭上了眼,外头的雨渐大,她只听见轰鸣的雷声,以及落雨的声音,又急又凶,像心中那肆意生长的愧疚与悲哀。 她又问:“你在那,有看见一个生得不似常人的漂亮姑娘吗?” “嗯。” 命运好似在嘲讽她。 每当她下定了决心,总会有变故的事情发生。 小鲛如此,西晴玥亦是。 “哈,哈哈……”她笑了起来,悲凉的,无望的。 第327章 楼洇今日早早就出了府, 西初好奇问了句,楼洇无趣地怂着肩说:“当然是去放人啊,小姐若是将你认识的人没理由杀了, 你会记恨小姐的吧?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给小姐记了一大笔账吧?” 西初没说话,她知道楼洇要去做什么了。 西晴的女帝也不单单只是为了楼洇才来到东雨的, 还有那个被冤枉谋害了东雨皇帝的萧光莹。 一下午的时间,西初又画了画。 上次楼洇说想让西初画她,西初认真想了想, 也动了笔, 仅凭回忆画了个身形。 珑心就在旁边指点她,该如何落笔。 珑心看着不太像一个丫鬟,什么都会,不是只会一点皮毛。 有形无神的一个人逐渐成型, 西初没画五官, 给画中人添了把折扇, 又想画上轮椅,惊觉画上的人是站着的, 已经没法坐下了。 她扭头想要求助珑心,珑心不知在看什么,好似走了神,西初也不多话,安静自个琢磨着感觉报废了的画。 犹豫了许久,西初停下了笔。 临近傍晚, 西初才好奇问了楼洇的生辰究竟在何日, 一直听着楼家的下人说生辰将近,但这么多天了还是将近, 感觉这已经不能用将近来形容了。 珑心却问她:“初姑娘那日想要的答案,有了吗?” 西初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半晌,她展开一个笑容,道:“我不好奇了。” “为何?” 西初望着天,抬手半遮住眼,从缝隙中窥想黄昏时分的天际,“我小时候,偶尔会有过奇怪的念头,我能活很久的时间,我不想活那么久,但有些人想活又没办法活下去,那我可不可以将我不想要活下去的时间分给他们?这样,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 珑心一顿,看了她许久才道:“初姑娘真是……心善。” 西初摇了摇头:“我并不心善,我只是自私。” “所以初姑娘现在不想活了,是听到了那些话,觉得小姐图您的性命,就想将余生与我们小姐交换吗?” 西初没答,珑心轻轻叹了口气:“小姐性格古怪,初姑娘这般心甘情愿,她是不会要的。” “就喜欢抢来的?” “不,喜欢哄得初姑娘心甘情愿。”珑心用了一个好听的词,“哄”,难听些可能要用上“骗”。 心地善良的初姑娘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们小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奴婢也不知小姐究竟在想什么。初姑娘若是有一点在意的话,不妨遂了小姐的愿,生气些。” “偶尔奴婢听着初姑娘无欲无求的话,便会想,怪不得小姐总是在因初姑娘生气,初姑娘明明还是个年轻姑娘,却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气,好似看透了世间生死。奴婢有时候也会觉得若不时时刻刻盯着初姑娘的话,初姑娘会如水中的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不定我只是长得年轻,内里其实是个千年老妖怪呢?” 珑心笑:“初姑娘真爱开玩笑。若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又怎会如此不惜命?” “哪会有人会活腻,只是寻不到活着的理由罢了。” * 关押了许久的萧光莹被放了出来,国师为她亲自洗脱了罪名,又在人后特意叮嘱楼洇一句,莫要仗着年轻就肆意妄为。 楼洇看着他,柔声道了好。 宫中有了新帝,是前不久定下的,昨日国师亲自去接回来的。 是个少年郎,瞧不出什么心机。 倒是很听国师的话,国师说一句便应一句,旁人问他一句他立马去看国师,得了国师的回应后才敢作答。 又是一个国师寻来的不知能够活上几日的儡。 这些都只是寻常事,重要的还是今日提到的被囚于东雨底下的那些东西。 国师想要借用这次皇帝的登基大礼举办一场祭礼,彻底镇压东雨底下的东西。 时间正巧是楼洇的生辰那日。 听到这,楼洇免不得带着几分笑看向国师,宫中人小声低语着,谈论的无非都是那些楼洇是否与国师闹翻了,国师今日这般不给她脸面。 整个珩京谁人不知,那场京中最大最久的赌-局便是楼家小姐的生辰。 大家都等着那日去楼家看看她到底死不死。 旁人讨论的与楼洇所想的并不相同,她更在意的是国师说的事情而非时间。 正如她从前与西初说过的那般,东雨地底下埋葬着太多怨魂,偶尔封印松动之时,会偷偷跑出那么几个,进入死人的躯体,实现所谓的起死回生这一秘术。 每年殷家与阳家都会派出门中子弟加固封印,追查起死回生之人。这些东西国师向来是不管的,也不知为何兴起了这个念头。 楼洇想了许久,最后想到了上一次在国师府的事情,那日她去往国师府,处处都透着一份蹊跷。 她捏着扇子,垂眸轻轻问着:是你在搞鬼吗? 无人作答。 便也不知答案为何。 在一干琐事过后,楼洇跟着国师一起私下见了新帝,距离近了才发现新帝并非男儿,只是被当做男儿养大的女孩。 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东雨的皇位上就算坐了一只公鸡,也不会有人妄议,更何况是个能够与臣子们言语的女帝呢? 说来也是巧,北阴刚捧了个傀儡女帝出来,南雪前几个月也死了个皇帝,现在掌权的恰好是死去皇帝千防万防的摄政王,西晴本就女子方能登基。 没多时,有宫人匆匆赶来,国师得了信便离开了,留下楼洇与新帝相伴。 新帝在读书,她念得磕磕绊绊,似乎是字还不太认得全。 记忆里很少会有新帝这般模样,每个坐上这东雨帝位的新帝头几日总是肆意挥霍,过了几日得知了一些旧事,一边惶恐自己活不长久,一边又觉得自己是那个例外,变得生疑,变得残虐。 不过似乎也有例外就是了。 新帝忽然问:“这个字我不识得。” 楼洇上前,看了过去,念出了新帝不识得的字,“这是蛰,藏伏的意思,指的是冬日里昆虫藏伏土中。” 她仅是一眼,便看全了新帝在看的东西,原以为还不识字的新帝看得却是记录在案的卷宗。她心生疑,问道:“不过陛下怎么在看这些,惊蛰城容家一案,这是前些年的案卷了。” 新帝顿时一慌,“它一直在这里,我,朕只是好奇才拿过来看的,是我,朕不能看的东西吗?” “陛下如今贵为东雨之尊,自然是没有什么看不得的,只是识字须得循规蹈矩,陛下当从千字文习起。”楼洇与她说着话,心思却全都落在了被她握在手中的案卷上。 新帝松了口气,还是个孩子,什么心思都摆在了脸上,也不知道她又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多久。 之后的时间里她安静陪着新帝读书,等国师回来,楼洇才停了下来。 国师看了眼正在读书的新帝,将楼洇唤走,离得远了,国师才问:“听说昨晚西晴女帝去了你那?”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叔父。”楼洇笑了下,“西晴皇室那点腌臜事,叔父应当比楼洇还清楚。” 前任女帝非凤女之身却能登上帝位,说起来,还得感谢她这叔父呢。若非东雨秘术,恐怕那位女帝连个亲王都当不成。 国师沉默,似乎是不太想提起这方面的事,楼洇只当看不见,恭维着他。 “说起来,她恐怕还得感谢叔父,若非叔父出手,她恐怕也活不到今日。早在她抵达西晴认亲的那一日便该死在她的“母皇”手下了。” 这下国师终于开了口,叫了停,“不过是些陈年旧事,莫要再提了。” “是。” 这一停,刚刚的话题便也跟着这个莫要再提被压了下去。 楼洇在宫中坐了一会儿,看着国师教导着这个不知从哪寻来的新帝。 未到午时,她便请了辞。 “从前可不见你这番匆忙,府里头那姑娘就这么招你喜欢?” 楼洇笑了笑,“她与我这一生牵扯不清,自是要多在意些的。” 说到这,国师没有再拦她,楼洇走时还听见国师在同新帝说起这朝堂上的大臣,不过都是些糊弄小孩的玩意。 东雨的运转靠得可不是这些被摆在明面上的靶子。 皇帝在这个位子上做得不久,寻回来的皇帝参差不齐,并非开国皇帝所想的那般,转世后也是个英明神武能带领东雨强盛之人。 或愚昧,或荒淫,或残暴……换了那么多任皇帝,自然是有些不太像平常人的。许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宫中也迎来了新帝。新帝一登基便在上朝那日将所有的官员都斩了,美其名曰先一步去到那黄泉迎接他这个新帝。 世人皆知,东雨皇帝是一道阎王索命符。 楼洇离去的步伐渐缓,她遇见了在宫中服侍的老人,新帝年年换,这宫中的人却不是,幸运些的服侍了一个又一个新帝,不幸的早早就下去陪起了那黄泉中的旧主。 “陛下殿中的那份惊蛰城案卷是什么时候放到那里的?”她心有疑虑,在意着这份事,若是不查个清楚,心便难安。 被她唤住的宫人似乎还记得这件事,想了一下后答了出来,“……应是那位活了三月的陛下让底下的奴婢寻来的。” 这宫里头没人会去记新帝姓甚名谁,新帝也不会告知旁人自己的姓名。真要论起来,最多也就是添上个活了多久的前缀。 楼洇也想起来了。 那是被她亲手喂了毒-酒的新帝。 活了三月有余的新帝。 楼洇脸上的轻松写意顿时便散了去,她握紧了手中的折扇,生生将自己的唇咬出了一口血,待到宫人不安喊着她,楼洇才回神,与宫人说了声无事,一手将溢出的血从唇角边擦去。 楼洇出了宫门,在那见到了昨晚才见过的熟人。 两个人都曾来跟她找过“西初”。 她们面容相似,站在一块又不会让人错认,真不知道先前是怎么假扮对方的。 这又是她不识得的一件事,她虽总说自己什么都知道,可有些事情并非是看多了,听多了便能明白之事,纸上谈兵与真正的领兵打仗还是很不一样的。 西晴的女帝,她见了自然是要行礼的,好在女帝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倒也没揪着楼洇先前的种种不敬。 只是与她点了下头,示意了一番后,女帝就上了马车,留在下面的便只剩下她的孪生妹妹。 东雨的朱槿姑娘。 早在容家一案发生前,关于朱槿姑娘的全部经历便被整理成册放到了她的桌案前,若西初有意翻找一下的话,或许现在还能找见这位朱槿姑娘的记录,只可惜西初不好奇。 ……也难怪她不好奇。 她曾说过的,这人命好。 虽遇难,可总会碰见些贵人相助。 没看现在,分明与她做了交易,早该长眠于地下了,却能好好站在她的面前。 今日之前,她若遇见这位朱槿姑娘,应当会是相当平和的心情。 她露出了平日里惯有的假笑,柔声说着:“我以为朱槿姑娘会去找她的。” 楼洇先提起了话头,被放到她的桌案上关于东雨的朱槿姑娘的记载里曾提到过这位朱槿姑娘能言善道,是个见着讨厌的人都会挂着三分笑的假人。 而现在这位他人口中能言善道的朱槿姑娘在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不太争气的话。 “我也以为。” 不争气的朱槿姑娘垂下眸子,像是在与她话家常般娴静平淡:“她说你今日不在府中,我确实想着趁此机会去见见她。只是后来又想,见着了又能如何?我又能做些什么吗?” 朱槿并非像她表露出的那么平静,只是习惯了藏起诸多,将一个完美的假人推到台前。 人在这世上总是如此,戴上一层假面,变作另一人,她如此,她们亦如此。 楼洇没有作答,笑了一通过后便变得沉默了起来,此时此刻安静万分地听着朱槿的后话。 “人生不过几十载,她遇见过的人从稚儿成为大人,熟悉这个世界,融入这个世界,拥有着许多她或许有过的亲朋好友。她顶着陌生的脸,陌生的姓名,成为陌生的自己。” 世间不乏聪明人,西初也非什么戏园子里唱戏的,习惯了扮作他人为生,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既是普通人,自然也会有被发现的那天。 她从未想过,会没有人发现西初的异常。 楼洇想着,于是再次审视起了这个自己只见过两面的人。 “我不知她该是何种心情。” 何种心情? 自当是生不如死。 “我不曾遇见过,所以我无法揣度她的想法。” 楼洇的口中布满了血腥的味道,她展开折扇,轻轻掩住自己的面,咽下那份血腥之后,方才冷声道:“所以你来找了我。” “您什么都知道,不是吗?” 楼洇像是听见了一句很好笑的笑话般,笑了起来。今日她的情绪似乎还不错,一笑便停不下来了,都笑到眼角溢出了泪。她抬起手擦去那一颗泪珠,泪水沾到了指腹,并未留存。 是,她确实是什么都知道,这世间本该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笑了一通过后,她问:“你想知道什么?” 对方很明显比她以为的还要知道更多,在她的提问下,朱槿十分郑重地弯下了腰,向她行了一个大礼,问出了此行她自己最想问的事情。 “该怎么结束。” 楼洇想,这人先前应当是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拆了她的骨,将她这种满口谎话之人挫骨扬灰。 今日这般姿态,应当是想过了许久。 如此,楼洇倒免不了要高看她两分。 楼洇没作答,她抬眼看向东雨那灰沉的天际,厚重的云聚拢在天空,好似一场大雨即将到来。在这么一番阴沉天气下,说起了别的不相关的事情。 “你知道吗?” “人要在此间活着,需有身,魂,名。身,得以在此间行走之躯壳;魂,被此间庇护之魂灵;名,被此间承认之姓名。” “谢清妩有鲛珠,得以塑身;黎云宵身为祭司血脉,拥有与神灵沟通之力,得以护魂;西晴玥身为凤女,是西晴名正言顺的女帝,得以封名。” “只有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无法给予她。你们是双生,可凤女只需要一个。” 她似乎就差直接说:你无用。 朱槿笑了下,似苦笑,似自嘲。 楼洇平静的话忽然变得冷淡了起来,她的目光十分冷漠地落在朱槿的身上,正如一开始的审视,“但也只有你找到了她。” 这番话由朱槿听来却不是什么好话。 这并非什么宽慰人的话,她无用,她找到了又能如何?什么都做不了的她又能做些什么?与之前一般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 楼家的小姐自是不知她的内心所想,她只是轻展开自己的那把折扇,双眼失了焦,落到了远处,低声说着故作愉悦的话:“小姐至今听过无数故事,痴情人,负心汉,什么都有。你于她,小姐倒也能说上一句感人。” “如此,小姐便给你一个机会。” * 朱槿上了马车,久久未动,西晴玥连喊她几声也不见她作答便直接上了手,这一拉便摸到了一手的冷意,她一慌,连忙喊着朱槿的名字。 “是楼洇说了什么糟糕的话吗?” 朱槿将手从她的掌下抽出,默默摇了摇头。 糟糕的话吗? 她也不知道那算不算糟糕。 她于犹豫间瞥见西晴玥眸中的担忧,捡了一两句道出:“楼洇说人要活着需有身,魂,名。究竟是怎样的人,才需得这般?” “你可知东雨皇帝一事?” 朱槿点了点头。 西晴玥这才继续往下说:“旧时东雨皇帝认为人皆会变,一年,十年,或许不会变,可百年,千年过去,人总是会变的。东雨皇帝不愿百年之后,东雨化作他姓,不愿自己辛苦打造好的东雨败落,便想着永生永世坐在那个位子上。” “然,凡人寿数不过几十载,东雨皇帝再怎么不愿,也无法避免自己的死亡,那时的东雨皇帝便做了一件事。他要生生世世都登上这帝位,实现他的大一统。” “他杀了许多人,数以万计的人被填入了东雨的土地之下,只为了实现皇帝的转生。” “人有来世,须得途经三途河,走过奈何桥,饮下忘川水,方可凭今生德行入六道轮回,被此间神明承认。” “皇帝不曾入六道,未被神明承认为此间人,此间排斥他,各种灾祸都落于皇帝身上,这才有了如今的东雨皇帝成了个笑话一说。” 朱槿一愣。 又听她道:“此番话不过是些闲书记载,毕竟人若真饮下了忘川水,不记得前尘往事,又怎能记得所谓的黄泉之景?不过是活着的人给自己寻的一番慰籍。” “东雨皇帝一事,各国各书,记载皆为不同,有的书中曾言皇帝被人诅咒了,这才生生世世都逃不了这番宿命。也有说是他人的执念导致皇帝无□□回……无论是什么言论的都有,这世间只要还有人在研究东雨皇帝转世一说,便会生出无尽的言论来。” 说到后面,她又否去了之前所说的种种,似乎是不太希望朱槿太过相信这些事情。 朱槿看着她,心中不免叹了口气,这样的人,当时又是抱着怎样的希望去找的楼洇呢? 西晴玥叹了口气,道:“楼洇此人虽不说假话,可所问非所答也并非假话。世人常说天机不可泄露,东雨慰灵一族,能窥前世今生,轻易将这些事道出,必定招来祸端。他们所言不能全信。” “……嗯。”朱槿这才点了下头。 之后马车又归于平静。 于寂静之间,朱槿扭头看向外边,离得远她还能看见先前与她对话的楼家小姐踩着凳子上了楼家的马车,她好似身体不太好,朱槿看到她咳了满手的鲜血,又推开了下人伸过去的手,独自上了马车。 着实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人会是与她说出那番话的人。 今日是她与楼洇的第二面。 上一次是因为她知道西晴玥之所以会来到惊蛰城寻找西初是这个楼家小姐说了一番话。 纵使她说得模糊,但还是为西晴玥指明了去处。 纵使心中觉得这人不可信,但她还是生起了贪念,与她见了一面。 见面的那日,她问了雨宁,楼洇便道:雨宁没有来世。 她信了,觉得这一生做完那些事情就是终点,可她又遇见了西初。 那时是欣喜是难过,最后才惊觉自己被骗了。 楼洇骗了她。 为何要骗她? 她恼怒着自己的无能,自己的无力,嘲笑着无用的自己。 因为胆怯于是松了手。 后来,答案又变了。 楼洇未说真话,却也没有说假话。 那一日问的雨宁,她想知的雨宁还活着,楼洇答的雨宁又该是谁呢? 戏本子上也爱讲,今生无法相伴,来世定要再次相遇。 今生来世,她注定只有今生,而无来世。 朱槿闭上了眼,任由思绪沉沦。 回荡于脑海中的,是楼家小姐那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 她说:“我要你,杀了她。” 第328章 今日府中各处都显得匆忙, 见了她停下来问了安,等她走开又都匆匆去往别处,人来人往的, 这世间所有人都在为自己这一生忙碌着,她却像个看客,漠视着这一切, 看着他人挣扎沉沦,自以为掌控了所有,却不知自己也是其中的儡。 “您说是吗?”她轻笑着, 问出了这句话。 无人回答她。 她也不是要那么一个答案。 从她知道的那一刻起, 旁人的答案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进了院,她见着的第一个人是七窍,七窍欢喜地在她身边说着各种话,她不曾听进去, 想来是什么好事, 她才会一直这样说个不停。 再往里边走, 出现的是珑心。 在她的安排下,珑心一直陪着西初, 说是陪,更像是她傲慢的监视。 珑心见了她很是讶异,匆匆行了礼,与她小声说起西初今日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这下她认真听了,在听到珑心说西初画了幅画后,她又沉默了下去。 她屏退了院子里的人, 推开门, 烛光微弱,屋中人正坐在榻上, 捧着一本书在读。 她似乎是发现了有人进来了,又似乎没有发现,因为她不曾放下手中的书,往门口的她身上看上一眼。 楼洇往前,一步,一步,又一步。 她走得极为缓慢,走到西初的身旁时,捧着书的西初抬起了头。楼洇停下脚步,在距离极近的地方俯下身,与西初的眼对视。 西初的眼瞳是透色的,此时被屋中的烛光映照着,好像也染上了几分昏黄。楼洇看着那双眼,那双眼也在看着她。 “怎么了?”楼洇听见西初这么问着。 与她对视的西初避开了眼,楼洇从桌上端起了茶杯,送至她的面前。西初没有伸手接过去,沉默地看了茶杯一眼,在楼洇的注视下,那双眼微微颤了下,西初抬起了手。楼洇轻笑了一声,她收回了手,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原来是这样啊。”她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低声呢喃着。 耳边是西初茫然的话语,她正在询问着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楼洇却在想。 该做什么? 吓唬她一下?嘲笑她一下?先将她隐瞒的事情戳穿? 然后呢? 然后。 在西初又喊了一声她的姓名后,楼洇收起了心中的种种思绪,她低声道:“小姐发现了个秘密。” 西初疑惑。 “不过小姐不想说,你知道是什么秘密吗?” 西初当然不知道。 楼洇莫名其妙地闯进来,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西初怎么可能知道她藏了什么秘密?楼洇这个人本来身上的秘密就多。 西初坦白道:“不知道。” “也是,西初怎么可能会知道。”楼洇笑了笑,她说:“珑心说你今日画了个人,小姐想看看,可以吗?” 西初没想到楼洇会提起这件事,当即僵住了,一会儿后,她板着一张小脸摇了下头,拒绝了楼洇。 楼洇叹气,无奈地说着:“好吧,小姐也没指望西初能对小姐坦白。” 意有所指的话让西初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楼洇在指什么,但凭着西初对她的了解……西初开口问了句:“你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楼洇挑眉看她,故作夸张放大了惊讶,“被看出来了啊?原来西初有在看着小姐呢。” “小姐很高兴,很高兴哦。” 她笑意盈盈,一双眼却藏着说不出口的冷漠。 西初没接这话,楼洇坐到了她的对面,轻轻摊开了西初刚刚在看的书,这次不是南雪的鲛人相关的东西,而是西晴的记载。 楼洇什么反应都没有,十分平静地说着:“小姐养的那只猫学会抓人了,小姐不太高兴,又有点高兴。” 她缓缓抬头,又看向西初。 “她从未抓过人,小姐怕她之后伤了自己。” 西初没想过她会突然说起猫,疑惑了下,楼洇这个人说的话都很绕弯子,是在暗指什么吗?西初想着,想不明白便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认真思考起了她说的猫,“它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猫咪一般不会突然攻击人的。” 楼洇一愣,沉默了下。她将书往西初面前推了推,笑道:“兴许是小姐做了什么坏事,惹得她不快了。” 西初抿了下唇,“它抓你了吗?你要让大夫给你上药,小猫抓的伤虽然……可能没有你病重时疼,但不注意可能会要命。” 西初说着话,楼洇乖乖听着她的话,等她说到要命时,楼洇扬起了个笑,她喊了西初一声。 “西初。” 西初看她。 “怎么了?” 等了一下没等到楼洇的下一句话,西初猜想她应该是不想和自己继续小猫话题了,十分识趣结束了这个话题。 她安静不提,楼洇又喊:“西初。” 西初抬眼看她。 “干嘛?” 楼洇弯了弯眉眼,“小姐想喊你。” 西初沉默了下,“……无聊。” 西初不想搭理她了,拿起书继续往下看,刚楼洇一翻,她都不知道看到了哪里,翻了两页才翻到了自己最后看的那一页。 坐在她对面的楼洇支着下巴看着她,见西初不搭理她,她也没有起身起来,乖乖坐在边上等着西初看完书。 期间偶尔会搞些小动作,将四个茶杯在自己面前摆开,给其中一个茶杯倒了水,然后将有水的茶杯里的水倒向了空茶杯,如此反复,也不觉得无聊。 水倒了一轮后,楼洇不小心洒了水,西初被她的动作一惊,合上书放在自己身侧,拿了手帕将桌上的水擦去。 干了坏事的楼洇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你看,你分明没有在看书,一直在看着小姐。” 西初瞪她。 楼洇笑得乖巧。 * “你去过外面吗?” “嗯。” “你看过山野吗?” “嗯。” “你看过大海吗?” “嗯。” “你看过日出吗?” “嗯。” “你吃过小巷子里卖的那些小吃吗?” “嗯。” 她问了好多问题,每次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案,这让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副十分不可思议的模样。 “你不是被关在闺阁里的小姐吗?怎么什么都体验过?该不会你其实是那种人设吧?” 小姐没听懂,疑惑着:“什么?” 她顿时摆起了架子,清了一下嗓,“咳咳——就是那种!‘她,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富家小姐,外界都传她活不过双十。她,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楼楼主,传闻她心狠手辣,剑下从无活口。她,是名满京都的绝世美人,无数男子为博她一笑,不惜散尽千金。但谁都不知道!她们其实都是她!’你懂吗?你懂吗?你懂吗?就是这种!” 她手舞足蹈地摆弄了一下,说话时双眼都亮晶晶的,很难猜不中她心里在想什么。 小姐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推开了双眼正亮晶晶看着自己的她。 她被无声否认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还有些死鸭子嘴硬:“我知道不是啦,那么凶干嘛呀。说好的大家闺秀都是温柔体贴的呢?” 小姐也不看她,直言道:“您可以去找温柔体贴的大家闺秀。” “可我就喜欢和你待一块啊。” * “楼洇,醒醒。”西初轻轻推着楼洇的肩,喊她醒来。 刚刚解决完楼洇惹出来的麻烦后,西初就一直在看书,本来以为楼洇自觉无趣早早就走了,没想到西初看完了书,抬头就看到楼洇趴在自己面前睡着了。 她喊了好几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楼洇最近太累了,才睡得这么沉,怎么都叫不醒。 西初放弃了叫她起来的决定,在自己抱她去床上睡觉和放她趴在这里自生自灭中,选择了后者。 在自己要上床睡觉前,西初先打开柜子,给楼洇拿了条毯子。抱着毯子回去时,怎么都喊不醒的楼洇已经醒了过来,坐在榻上看着她。 “西初,你想去看日出吗?” 楼洇忽然这么问着。 西初不解,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小姐想看,一起去看吧。” 西初抱着毯子,犹豫地看了眼温暖的大床,又看了眼醒来后明显不太对劲的楼洇,她叹了口气,颇为勉强:“行吧。” 楼洇的行动力很强,说要去看日出,很快就让人准备好了外出的马车。趁着夜色,她们出了城,往最近的一座山头上去。 到了山上,天还未亮,府里头的侍从提了灯,楼洇从马车上下去后,转身向着西初递出了手,西初一下车,楼洇才说起了出来后的第一句话:“本来是想去海边的。” 西初看她,楼洇又说:“太远了。” 西初无语,没接她的话,和楼洇一块走到了山上的观景处。 天还黑着,目光所及之处是漆黑的树冠,这个高度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日出。 上一次看日出也是和楼洇一块看的,那时她睡不着,楼洇便带她去看了日出,那夜楼洇还说了很多话,现在想想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西初有些恍惚。 “你还记得之前小姐与你说了什么吗?” “诅咒?” 楼洇没有说话,她安静地站在西初的身边,西初听得见她那平静的呼吸声,也能看见她脸上流露出来的孤寂。 她看不懂楼洇。 不过人本就是难懂的生物,她与楼洇相识不过几月,没有日积月累的相处读不懂也是正常。 “楼洇,那只会抓人的小猫怎么样了?” “不知道。” “不是你养的吗?” 楼洇笑了下,极轻的一下。 “小姐也想养着。”楼洇低着头,看向了底下的树冠,她伸出手,同时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头。 于黑暗之中。 她好似抓住了西初的眼。 明明知道着此时此刻楼洇应当是看不见自己的,可西初还是忍不住避了下。 今天的楼洇处处都透着不对,西初想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脑中闪过几个人的名字,却又觉得楼洇不像是会为了旁人伤心难过的样子。 她唯一提起的就是猫。 楼洇以前也说过,她养了只猫。 来楼家也有一段时间了,西初从来都没有看见过那只猫,到底猫是真猫还是假猫呢? 西初觉得自己有点难想象楼洇在意一个人的模样,看上去就不像是那样的人。 “是养不了,还是……不让养?” “西初你啊,有时候笨得让小姐觉得生气极了,有时候小姐又觉得你还是笨些好。” 在你一言我一句的闲聊中,她们迎来了今晨太阳,第一缕阳光落到楼洇的脸上时,西初听见她用着极轻的声音说着:“又一日。” 声音夹杂着些许落寞,西初看过去,转过来的楼洇对着她露出了个笑,她十分轻松地说着:“该回去了,有人在等着见你呢。” 第329章 许是心里藏着事, 朱槿这一夜都没睡好,她早早起了,早早让人递了帖子送往楼家, 早早就候在了楼家外面等着。 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南雪,是她亲手送西初离开的, 当时想着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谁知她活到了现在,西初也没去到西晴。 过往的事情一闪而过,在心中留下片刻涟漪, 不多时又归于平静。 早上楼家的门房便告知昨夜楼家小姐带了西初出了城, 不知何时才会归来。 在得到那样的消息后她本该离去,择日再来。 本该。 这世间万事万物都应遵从规矩行事,人需以理智面对,而非一时的感情用事。 她想着本该, 又做了一次感情用事。 她自卯时至楼家, 如今已是辰时。 兴许是有些早了, 她应过了午再来,只是这些时日一直缠在心头的那些思绪, 昨日与楼洇所说的那些话,搅得她无法冷静。 她又惧又怕。 这份慌乱的心直到楼家的马车归来,她看见从上面上来的年轻女子后静了下来。 与她一起下来的还有楼家的小姐,她们二人不知说了什么,西初往这边看了一眼后,犹豫地走了过来。 那一瞬间, 朱槿忽的生出了几分怯意, 想避开她,不想被她瞧见, 那样没用的情绪在心中挣扎着,最后朱槿还是看着西初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听见西初说:“朱……沈姑娘。” 无用的情绪扎根于心底,生出了几分难过与落寞,她在心间自嘲地笑了下,将所有难堪的情绪收拢,露出一贯的温柔笑意,朱槿笑着回了一句:“小鲛姑娘。” “你唤我西初便好。”西初愣了下。 雪青送往西晴的信中写了许多事情,从前的小鲛姑娘改名换姓成了西初姑娘,她如今不叫雨宁,不叫小鲛,而是西初。 她早就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只是想要从她口中得知。 朱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西初姑娘。” 西初沉默了下,没再坚持称呼问题,问道:“楼洇说你有事要找我?” “嗯,西初姑娘接下来可方便?” 西初回头看了眼楼洇,楼洇离她不远,此时此刻正被府里的丫鬟围绕着,注意到西初投过去的目光,楼洇抬眼对她笑了笑。 西初收回视线,对着朱槿点了点头。 朱槿沉默看她,好一会儿后才露出个笑容,她摆了个请的手势,等西初上了马车,她回过头,与楼洇的目光对上。 被人群簇拥的楼家小姐似笑非笑地与她对上眼,朱槿很难不想起昨日扰得她一夜不得安生的话语。 * 再次与朱槿同坐一辆马车,这次是不一样的心境,过去与朱槿同乘一辆马车是习惯,是生活,现在与朱槿再乘一辆,却是物是人非。 西初垂下眸,双手无意地捏住了衣角。朱槿上车后看见她这副模样,不动声色地坐在了西初的对面,先给她倒了茶,消缓她的紧张。 “谢谢。”西初接过了茶,低声回了一句。 朱槿手微顿,温声道:“西初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西初一愣,更加不自在了两分,她没说什么,沉默地将茶喝完,直到自己的情绪冷静,西初才开口,刚提起一个楼字,朱槿就接过了话头,提的却不是西初想要与她说的内容。 “西初姑娘应当没有来过珩京吧?除了这上三京。可有去过他处?” 西初摇了下头。 “我从前跟着商船来过几次珩京,虽比不得珩京人但也还算有些了解,西初姑娘今日可愿让我来给你介绍一番?” 西初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听着朱槿的话下意识就点了下头,等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朱槿说了些什么,她惊讶地“啊”了一声,换来的是朱槿的一声轻笑。 * “此处有间夫妻摊,每日天未亮就赶来了此处,专门做些热气腾腾的早点给夜里等在城外排队只为了早早进城的人。” “这附近也不止这一家摊位,只是做得长久,留得住客的也就这么一家。” 朱槿说着话,跟摊主点了几样,带着西初坐到了摊主摆出来的椅子上,她取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了西初。 没一会儿早点就端了上来,是还冒着热气的汤面,面沉底,上边撒了些肉沫子与豆角。 西初没多话,乖乖吃起了面。 用过早饭,她们二人步行在街上,时不时会有路人投来打量的视线,西初有些不自在,朱槿默不作声与她换了位置,将她遮掩两分。走了一段路,朱槿带着她进了酒楼,在厢房里待着时,有小厮送来帷帽,朱槿接过后细细整理了下给西初戴了上去,同时说着抱歉的话:“是我忘记了。” 西初摆手,说:“不是你的错,之前和楼洇在一起时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是我没有意识。” 朱槿的手还在替她系帷帽的带子,冷不丁听见她口中冒出来的楼洇而已,双手顿了下。 “西初姑娘过去曾说要去西晴,怎么来了东雨?” 这明显不是她们如今的关系能够谈论起的话题,也不是平常的朱槿会不知分寸说出的话。 毫无疑问,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哪怕是看不见她的脸,朱槿都能感觉到西初在那一刻绷紧的情绪。 “抱歉——”朱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率先认错。 西初摆摆手,笑着回答:“没什么的,只是我在北阴的时候遇见了楼洇,就跟着她一块来东雨了。” “我去哪里都一样。” 西初说的随意,却在朱槿的心中惊起一片波澜,她抬眸看着西初,见她脸色平静朱槿难免在心中自嘲一番。 于是她便道:“既然都一样的话,那和我去西晴吧。” 西初完全没想过朱槿会说出这种话,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脑子无法对这话给出太多的反应。 好一会儿后,西初也没想到该如何去应对这句话,磕磕绊绊地说着:“怎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我想与你在一起。” “我,”西初张开了嘴,一个字冒出了头,后面的话怎么都无法接下去,像是齿轮卡住了的机械,怎么转都无法转过去,最后只是干巴巴地吐出一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这样啊。” 她应当更加激烈一些去质问西初,去逼问西初,而不是像现在,用着妥协了的平静语气接受着现实。 朱槿有时候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过分识趣,讨厌自己的“温柔待人”,讨厌自己的胆小怯懦。 正因为有这些的存在,此时此刻的她才做不到去逼问去质问,去要一个她早已知晓了的答案。 再问下去西初给出的答案会是她想要的那个答案吗?不是的。 西初看上去没有什么主见,实际上她决定了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 她不想与旧人相认,不想与旧人有所牵绊。 所以西晴玥见到她时,她会有诸多想念但绝不会相认。 朱槿于她而言也只是个旧人。 只是这个旧人知晓了太多,想要改变一些事情。 * 未过午,她们乘着马车到了山上,朱槿说山上有座寺庙,一般人在介绍寺庙的时候都会在后面补充一句庙里求什么很灵的。 朱槿没有这么说。 她只是提了这么一句,就带着西初到了山上,巧的是西初今天和楼洇看日出,也是在这座山上。 西初随口就和朱槿说起了这件事,用的是和楼洇来看日出的时候没有发现这里还有座寺庙这样的句式。 西初说的随意,也没有发现朱槿在那一瞬落寞下来的神情。 因为朱槿太习惯隐藏自己了。 在西初说了那样的话后,朱槿十分自然就接了一句:“东雨有着能知过去晓未来的慰灵师,比起寺庙那不一定灵验的签文,想要个答案的自然是不会来寺庙参拜。” “不过喜欢求个心理慰籍的倒是喜欢常来。” “东雨的寺庙还能在此有一席之地也要多亏了高傲的慰灵师。” 西初问:“沈姑娘也是来求个慰籍的吗?” “是,也不是。” 这样的句式西初常听,楼洇整日挂在嘴边的就是这些不清不楚的话语,想让人知道又不想让人知道,这样的矛盾在楼洇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沙弥的引领下,她们进了大殿,此时还有人在殿中参拜。 朱槿说这座寺庙的素斋不错,这表示她们待会会留下来用过庙里的素斋再离去。 从昨晚到今天西初就是晕乎乎的状态,楼洇突然说要去看日出,回去遇上朱槿说是有事,结果一路上什么事情都没说,糊里糊涂就来拜佛求签。 求了签解了签文,用了斋饭,在庙中小憩了一会儿,沙弥说山上有棵姻缘树,许多女客来了庙里都喜欢往姻缘树那里拜上一拜。 他的意思就是看西初和朱槿都是女客,可能也是为着姻缘一事来的。 朱槿礼貌说了声好,西初还以为朱槿会带着她一块去看一看,结果说了好之后她们就离开了寺庙。 等坐上马车被朱槿送到楼家,朱槿说等明日再来找她,西初才惊觉,朱槿今天根本就没说找她有什么事。 第330章 楼家今日进了贼, 说是丢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旁支的少爷小姐领着护卫们用着他们那不娴熟的术式找寻着闯入的贼人,只是找了一个多时辰了, 没有一个找到躲藏起来的贼人。 之所以找了一个时辰还没停止完全是因为楼洇的一句想看看谁能找到躲藏起来的贼人。 西初回来的时候还没有人找到丢了的东西。 她觉得奇怪,依照这些慰灵者的本事找一个藏起来的人应该不难吧?怎么找了一个时辰还没找到? 珑心提起这件事时,更多的是在笑。 她笑着说:“哪有什么贼人, 小姐今日回来时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便有人猜测发生了何事。猜到后头就变成了有人闯入了府内,偷走了小姐最宝贵的东西, 旁支的少爷小姐们想在小姐那里留个名, 就组织起了这场比赛。” 西初当即就明白了,因为一场乌龙而导致的事情,当事人见到了也不打算解释,楼洇将这事看做一个乐子, 看着那些人费劲心思去寻找一个压根不存在的人。 西初无语。 她觉得楼洇真的很闲, 昨天半夜拖她出去看日出, 今天在府里头折腾人。 “她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初姑娘在担心小姐吗?” 西初觉得这个算不上担心,只是纯粹好奇, 于是开口解释着:“不是。” “小姐最近与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若非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便是初姑娘了。” “初姑娘可是小姐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带回家的朋友。便是在几个月前,奴婢也想不到小姐会有朋友。” 西初听着这话, 也没再继续问下去了。 * 第二日朱槿又将西初约了出去, 今日是去游湖,朱槿包了条船, 邀她上船一路观赏沿途风景。小小的船舱内五脏俱全,朱槿沏了茶,往西初面前推了下斟满了茶水的杯子。 “产自霜降的茶,尝尝?” 西初端起喝了,入口发涩,过后又有种甘甜的滋味。 西初不懂茶,不知何是好茶何是坏茶,既是朱槿给的,应当是好茶。 她在心里斟酌着用词,一边的朱槿笑着说了句:“只是想让你尝尝,并无他意,无需如此。” 西初心下一松,将茶放回桌上,不再纠结自己是否要与朱槿说起自己的尝后感。 许是今天的天气很好,许是今日一切都十分平和,远眺着澄澈的湖面时,西初会想起过去。 见到朱槿的那一日她被人从水里捞起。 是朱槿救了她。 朱槿一直是这样子的人,为他人着想,替他人考虑,她会十分贴心地安排好一切,从不让旁人忧愁。 她太过体贴了,体贴到有时人会忘记她的好并非是应该的事情。 西初又默默看了眼朱槿。 朱槿今日上了些妆,过去只有在她病时才会如此,因为不能示弱于旁人,故而要将自己扮成一个无所不能的厉害人物,这样旁人才会敬她,惧她。 今日又是为何会上这么重的妆,是在遮掩什么吗? 是生了病,所以才这样吗? 那又为什么还要和她出来?病了就该好好休息才是。 西初想了一圈,那个隐约的答案在心头冒了头又被她的坚定给压了回去。 于是她便更加的纠结,纠结了许久,终究是没有将这个疑问问出口。 她们的关系不似从前。 人似乎就是这样子,许久不联系便会觉得陌生。更何况是她们现下的这种情况,西初又怎么能够当做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重新走到朱槿面前说:朱槿,我其实没有死,我回来了。 那很奇怪吧? 很奇怪啊。 西初好像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莫名其妙又开始在想这些早已过去了的事情。 她给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判了刑,将其定罪为已经过去且不该提起的旧事。 过去种种皆是回忆了,于她于朱槿而言,都已经是旧事,她回想不起那时的感觉,她再也想不到过去,一次又一次顶替了他人壳子活在这个世上的她哪有什么资格与这个世界拥有联系? 西初低下头,又一次握紧了茶盏。 “昨日与你分别后,我去见了殷国师。”朱槿忽然说。 西初浮躁的思绪渐渐退去,她抬头看向说起这话的朱槿,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位国师,与疑惑相伴的是好奇。西初对他也有印象,一个比楼洇还要奇怪的人。 不过一般会被特意提出就代表着不同。 西初好奇着那位国师的不同。 那日莫名其妙的会面,那日国师讲了一堆,最后分明是有什么应该要发生的,但楼洇出现了,一切就消失了。 西初依旧记得那天的满池繁星,记着国师说过的那些有关楼洇的坏话。 与楼洇回到珩京的这段时间,似乎每一个认识她,认识楼洇的人都会对她说:楼洇不怀好意,楼洇别有目的,楼洇快死了,所以楼洇千方百计想要找寻让自己活下去的方法。 鲛人就是楼洇找到的方法。 而她,恰好就是楼洇要找的鲛人。 “楼洇此前与我说:人要在此间活着,需得有身魂名。我昨日去见了那位国师,才知这是何意。人自诞生于这个世上的那一刻起,便拥有着这三样。” “因为我们生于此,长于此,我们自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便被神灵承认是此间之人。” 西初想起了楼洇说过的话,与她初至东雨时,楼洇在船上说过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楼洇曾说,人是肉-体与魂灵组合而成的存在,而容家大小姐没有魂灵,她的躯壳只是器具,一个用来盛放居于此处的魂灵的器具。 什么样的魂灵没有躯壳,需要用到器具来容纳呢?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 西初咬紧了唇瓣,她一直觉得自己在楼洇的那些话语中已经逐步接近了真相,可她好像一直在里边打转,那个近在咫尺的真相像是被披上了层层的纱雾,她怎么看,都像是雾里看花。 “唯有不被承认为此间之人的人才需找寻这三样。” “因为不容于世,因为并非是诞生于此的魂灵,因为从未被赋予这个世间的姓名,所以才需拥有被此间承认的身魂名。” “外来之人因为不被认可,所以被排斥,被驱逐,此间会不断追杀她,直至消除了外来者的痕迹,让此间归于平静。” 因为西初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西初是外来者,所以她被这个世界排斥吗? 西初的呼吸渐乱,她看向正与她低声叙述的朱槿,莫名的焦躁抓紧了她的心脏,心脏好似被撕裂的疼痛袭来。西初的瞳孔微微放大,她急忙低下了头,躲藏着朱槿投过来的视线。 不曾发现她异状的朱槿安静了一会儿,又缓缓开了口:“你应该知道西晴凤女一说,旧时凤凰死去,它的身躯化作西晴的土地,自那以后,西晴代代会诞下凤女,西晴人尊其为帝,只因她们与西晴息息相关。” 在来到东雨之前,朱槿猜测过很多很多。在来到东雨之后,她所有的疑问在楼洇与殷国师口中得到了答案。 过去朱槿在想一次又一次醒来的西初该有多害怕,因为这份难过让她忽略了更加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西初会一次又一次过着这样的人生?在西初从西晴的小宫女变成她身边的雨宁前,似乎是北阴那个早在十三年前就死去了的郡主。 朱槿曾了解过谢清妩的这些过往,那时的她还不知西初便是谢清妩要找寻的那个人,纵使彼时东雨皇帝一说在东雨盛行,她也不曾将这二者联系起来。 后来与谢清妩会面时,她确定了这份猜想。 于是她在想,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在想:她所熟识的西初该有多痛苦? 可在这背后呢? 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 而她该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西晴玥落了马,伤了腿后,列络城便天灾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只得背井离乡,直至西晴玥与长老院联手,去到列络城,列络城的灾祸才就此停歇。” “也是因为此事,旧帝恨她惧她却也不敢伤她性命,她怕若是西晴玥死了,她便是西晴的大罪人,一手覆灭了西晴皇室千百年来的辉煌的大罪人。” 代替西晴玥处理政事的时日里,朱槿曾翻阅过长老院的旧籍,那时她只是想找寻些能够让西晴玥早日醒来的法子,她能够趁早从那些事中抽身去寻找不知身在何处的西初,没想到翻到了些旧闻。 长老院的人从过去沈氏一族被抄家灭族时便开始疑心旧帝,但母亲的死并没有给西晴带来灾祸,猜疑便也只能是猜疑。后来列络城出事,宫中原先大受宠爱的七皇女落马之后列络城便遭了天罚,此等巧合让七皇女进入了长老院的眼中。 她看到了那些,也知道了被自己一直憎恨的姐姐有着怎样的过去。 而她又是怎样不堪的存在。 朱槿的面色一如往常,纵使言语中稍有迟缓,处于焦躁中的西初也没有发现。 “哪怕西晴玥登上帝位时废弃了凤女一说,可她的一切确确实实与西晴息息相关。” “她此生都被困在了西晴,她注定要为西晴生,要为西晴亡,这便是她为此要付出的代价。” 朱槿缓缓询问着:“西初,你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西初没听清朱槿的声音,近在咫尺的声音好似变作了遥远的存在,她看见了朱槿变得慌张的脸色,看见了她焦急朝着自己伸出的手,在视角天旋地转之时,在意识因为疼痛步入昏厥之前。 她好像又听到了那道声音。 那道总是听不清的声音。 那道听见时,总会让她的身体疼痛万分甚至死亡的声音。 可每次,在睁开眼之前,在她重新看见这个世界前,她也会听见那道声音。 那道让她活下去的声音。 【■■。】 【■告。】 【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30-340 第331章 楼洇吐了血。 她本来好好地在与人商谈最近城中的异象, 突然便吐了一大口血,还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楼洇就从她那不曾离身的轮椅上摔了下来。 她鲜少这么狼狈。 鲜少向人展示她的脆弱。 那个早早就被摆上了城中赌局的寿命, 又被翻了出来。 他们还是第一次意识到楼洇这一次可能真的要死了。 但很快,楼洇又被侍女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她去换了新衣,换了轮椅, 没有给他们交代一句,就离开了。 这着实太过目中无人。 可她是楼洇啊。 又有谁敢对她指责呢? * 楼洇一上马车又咳了血,七窍慌张地喊着她, 却听见突然发了病的楼洇口中喃喃道:“她们今日去游了湖, ”楼洇借着七窍搀扶她的手重新坐了起来,“既是游湖又怎会出事呢?” “小姐?”七窍有些怕,又喊了她一声。 楼洇没应她,喃喃自语说了一通, “沈雨宁虽在东雨长大, 可这些年鲜少涉足珩京, 这样的她带着西初也只会去一个地方了。”她停下话头,抓住了七窍的手, “去露秋湖。” “小姐,奴婢唤了大夫,大夫马上就到了,我们晚些再去吧?” 楼洇却有些愣了,她恍惚地喊了声:“七窍?” 七窍哭着继续说:“小姐过去最是惜命了,平日里处处注意身体, 为什么自从去了一趟南雪, 从北阴捡回了个西初就变了个人呢?小姐过去分明不是这种人。” 她对楼洇的心思并不假,她是真心实意地在为楼洇感到难过, 难过于楼洇不将自己的身体当作一回事。 所以她哭泣,所以她在违背楼洇的命令。 楼洇的身体疼得厉害,她的脑子却又清醒不过,她低声询问着:“那我该是怎样的人?” 苍白的脸上又挂上了她生疏的笑容。 她好似真的只是提了一个自己很好奇的问题,一个在此时此刻稍显冷漠的问题。 七窍的哭意被楼洇近乎冷漠的声音吓住,她颤颤地看着楼洇,下意识从唇齿间吐出带着些恐惧的小姐二字。 猛然间,楼洇那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落了下来。 “七窍,是小姐太放纵你了吗?” 七窍不敢答。 若答否,今后会否变得不再一样?若答是,小姐会收回对她的特殊吗? 七窍一贯自持自己最守本分,她是小姐的奴婢,自然一心要以小姐为主,小姐便是她的一切,小姐说什么七窍便听什么,小姐不说的七窍便以寻常的模样伺候着。 整个楼家,她确实是那些丫鬟们最为特殊的一个,小姐待她很不一样,小姐在她面前从不会摆小姐的架子,小姐对她很依赖,小姐很需要她。 因为七窍的不同,因为小姐待她的特殊,所以七窍觉得自己可以干预小姐。 她觉得自己做的都是为小姐好的事情。 这是七窍的自以为是。 七窍轻轻咬住自己的下唇,她不敢看楼洇,不敢去看那张熟悉的脸上此时此刻的冷漠表情,她怕自己看了便会发现自己在小姐心中与其他人都一样,这让七窍惶恐。 “小姐,七窍让您难过了是吗?” 楼洇没有答。 七窍知晓了结果,因为这个问题也是她的自以为是。 她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对小姐来说是不一样的,她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当个听话的七窍此时却违背了小姐的命令会让小姐觉得难过。 她总是在自以为是。 她没再守在马车上,默默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新的婢女取代了七窍的位置。 这个等待的时间并不久,甚至是短暂的。 楼洇经常会坐在轮椅上,大多人看了她这个模样都会觉得她是个残废,就算风头再盛,名声再旺,也只是个残废。 他们畏她,又会因为她的身有残疾感到一些优越。 楼洇很爱看着那些人在自己面前露出那样子的表情,那很好笑,是她贫乏人生中难得的一点乐子。 但这不代表她喜欢这样。 被迫困在狭小的天地里与心甘情愿待在狭小的天地里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就像现在,她明明有着更着急更要紧的事情,却只能待在这里。因为身体糟糕到了一定程度,所以只能依赖外物。 沈雨宁会如何做呢? 想来应当会去找大夫。 人有病自然是要去找大夫的。 可人若得的不是病,大夫又怎么能治?又该怎么治? 思索间,楼洇又下了新的吩咐。 “去明春堂。” * “寻常大夫恐怕治不好她。” “在南雪时曾有北阴的祭司替西初姑娘看过病,他说西初姑娘生的不是病而是咒。” “北阴那群祭司又能做些什么?什么都神神叨叨的,也不见他们真有什么能耐。” 屋里的老人骂骂咧咧的,她看上去有些岁数了,不过精神头却比一般的老人还要好。 她隶属西晴长老院,旁人称其为曲长老,这些年来一直待在东雨。虽不是东雨人,可也爱研究那些东雨人才会的魂灵之术。 她年轻时也曾跟上一任国师学习过,只可惜老国师下了那句判语的不久后就去世了。她本该早早回国的,又因为琐事缠身,一待就是十来年。 “长老。”西晴玥唤了一声。 曲长老立马安静了下来,新帝登基后她也曾回过西晴拜见新主,根植于骨子里的尊卑让她在离了故土十多年还是会下意识遵从现今的女帝。 “老身也不知该如何医治这位姑娘,只是……这姑娘看着有些不太对,似是非人之物,老身曾在前代国师那处见过与之类似的东西,可若不接触,老身也无法肯定。陛下若是允许,老身希望能有个清净地,让老身仔细些瞧瞧她。” 若是普通的瞧,自然是不会特意提出来。 朱槿转头看向西晴玥,她也正看着自己,似乎是发现了自己脸上的犹疑,她开口道:“曲长老不会胡来的。” 朱槿垂眸,应了声好。 她们几人出了屋,让曲长老一人在屋中,虽不知她要做些什么事,但朱槿心中依旧忐忑。 这份心慌意乱不愿让外人瞧见,她便开口起了其他话头,“你为何会来露秋湖?” “你这几日有些心不在焉,我想定是与那楼家小姐有关,曲长老年少时曾在北阴与东雨求学,想来她是如今最能帮上你的人。” 她说这么多,无非就是在告诉朱槿曲长老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哪怕现在这位长老正在做一些看上去在伤害西初的事情。 朱槿不再多言,安静等着那位被西晴玥信任的曲长老。 朱槿是在靠岸后见到的西晴玥,那时她带着这位曲长老行色匆匆的模样。朱槿本是要先送西初去最近的医馆,再让人去寻楼洇的,但跟在西晴玥身边的曲长老在见了西初一眼后便说大夫不会治。 非伤非病,为何要去麻烦大夫? 她确实是慌了神,冷静下来后才想起过去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避讳了,不曾想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又再度重演了。 上次是怎么好的?朱槿完全没有头绪,仅是一夜之间,被大夫说着没办法的西初便好了起来。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屋子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那曲长老究竟要做些什么。 朱槿着急,又不能太急。 她闭上眼,反复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思来想去,终是她太过急切造成的祸。 她该如何做?她又能做些什么? “莫怕,一切有我。” 在内心焦灼的追问下,身旁人的声音落了下来。朱槿一愣,她睁开眼看向了身边的西晴玥,这位早已忘却了幼年旧事的姐姐正在用着笨拙的方式安慰着自己。 朱槿看着她,只觉得物是人非。 “你不欠我,所以不要再想着要为我撑起一切。我不喜你这样,虽不想承认,但我确实还不起你的情。” 这是朱槿觉得最难堪的事情。 过往的怨恨成了一个巨大的巴掌狠狠地朝着她扇来,让她狼狈不堪。 她恐慌着这个该被自己称作姐姐的人的亲近,她还不起。 她们之间有将近十三年的空白,对于西晴玥来说,她更是全然的陌生人,只是长得相像,有些亲近感罢了。 “你在害怕吗?”西晴玥直白地问。 许是朱槿的情绪太过坦然,竟让她窥得了一点外露的情绪。朱槿冷着脸否认了这话:“我没有。” “那位姑娘生死难定,你又怎会不害怕?你在否认的是别的事情。” “我以为这段时日,我们的关系亲近了一些。” 她们谈话间,紧闭的房门被打开,出现在门后的是一脸愤恨又恐惧的曲长老。 “陛下,您曾与谁做过交易吗?她竟是拿了您的半身血塑造出来的怪物。” “这人,这人真是大不敬,竟敢如此——” 曲长老似乎是被气愤冲昏了头脑,说出来的话也乱糟糟的,让人听不明白她究竟是要说些什么。 “曲长老,你冷静些。”西晴玥皱着眉唤着她。 同一时间开口的是脸上已然苍白的朱槿,她低声答着:“是我。” * 今日明春堂并未接待过这样的客人。 下去问询的婢女带回了这样的消息。 楼洇在马车上缓缓闭上了眼,疼痛再次袭来她难免又咳了血,她从椅上摔下,撞击的疼痛让她缩起了身体。 她双手死死地抓住马车上铺着的软毯,自言自语着:“这本就是小姐给她的机会,小姐也知道的,怎么现在,小姐又觉得有些不快了呢?” 她话没说几句,又咳了几口血,在她的世界中,漆黑的阴影穿过外物拉扯着她的身体,一点一点的,似是要将她往下坠去。 楼洇的手又抓紧了一些,她无助地缩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疼痛向她涌来,就如曾经那般,在每个将死的夜里。 楼洇睁着眼,疼痛让这位素来不愿以软弱示人的楼家小姐掉出了几颗眼泪,她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心口,大滴大滴的眼泪砸进了混着血的毯子里。 在无人得见的马车厢内,她低声喊着:“西初,我好疼啊,好疼啊。” 第332章 小姐回来的时候, 少女正趴在书桌上睡觉,桌上还有着好几张画了一半没画的宣纸。 上面画了密密麻麻的字,她依旧没有学会这里的文字, 只是依葫芦画瓢。 小姐弯下腰,正打算着如何将她抱起送到床上去,结果却吵醒了她。 似乎是小姐的动静太大了, 又似乎是这里对她来说依旧是个不安全的地方,所以她睡得并不安稳。 她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小姐看见的是她脸上的傻笑,明明还未清醒却先对着小姐露出了个笑。 小姐俯身看她的距离着实太近了, 近到小姐听见自己心脏乱跳的声音, 这不好,于是小姐假装镇定,十分自然地站直了身体,又去收拾桌上的宣纸。 “昨日你不在, 我就爬上了墙头。我看着别人家的小姐都在刺绣画画。” 她开口说了醒来的第一句话, 小姐心知她该说些小姐不爱听的话了。 “怎么你就老是在抄这些看不懂的东西?” 她指了指小姐手中的宣纸, 她大概是忘记了这是她自己抄的了。 “这是你抄的。”小姐纠正着她。 少女立马反驳:“我那是照着你抄好的东西抄的,你要是没有先抄好, 怎么会有我临摹的事情?” 这话小姐倒是很难接下去,她整理好少女抄好的咒文,将其一一放好,同时说:“我还是喜欢你从前像个小哑巴时的模样。” 安安静静的,只会双手来回比画着根本就看不懂的动作,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子反驳小姐。 少女哼了一声, 摇头晃脑地说:“我那可不是哑巴, 我只是不懂怎么说你们这的话而已,你可不要瞎说。堂堂一个大小姐, 怎么竟爱说些瞎话,这可不好。” 确实是不好。 小姐认真想了下,她还是个“哑巴”的时候确实处处不方便。 “我昨夜还看见了一些事,你族妹在偷偷和她情郎约会,欸,这是不是挺严重的?” 小姐看了她一眼,轻轻嗯了一下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立马又说:“我记得她好像是定亲了的?她这是要跟人私奔吗?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想法,才子佳人故事只在话本里,现实里只会是大家小姐被人哄骗,好一些的做对清贫夫妻,差一些的小姐被抛弃无处可去,回家的路又太过遥远,更差一些的被卖进风月场所。” 她一下子说了好多话,理完了桌子上杂乱的东西的小姐终于停了下来。 她好奇地问:“你一个晚上怎么看了那么多事?” “这不是都赶到一块去了吗?”少女解释着。 小姐并不相信她说的巧合,只是随意嗯了一声说:“她可不会感恩你,反而会觉得你多管闲事。” “你知道啦?”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自己的鼻梁,“我就想找你一起去查一下她那个情郎啦,好歹也是你族妹,能真心待她的最好啦,不是的话……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掉入火坑吧?” “不要。”小姐干净利落地拒绝了她,少女却凑了过来,用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自己。 “为什么啊?” 小姐被她的举动吓到,在呆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后,才转开了视线,低声道:“你忘了吗?她可是欺负过你的。” 她可没有忘记她的小哑巴在她不在家的时候被人怎么欺负的。 可小哑巴却说:“一码归一事嘛,这不一样。” 小姐不高兴了。 “你太心善了。” 少女瞪大了眼睛,急忙摆手解释着:“我没有心地善良。你都没看到那之后我可是狠狠扯了她头花的!” “但是一码归一码啦,她欺负我这件事不是她被情郎欺骗我可以眼睁睁看着她上当受骗,从男人那里吃到苦头的理由啊。” 小姐都知道的。 她待人很好,见过她的人都很喜欢她。若只是盲目的善良也不会讨得他人的喜欢,相反只会觉得她太过愚蠢了,一个好欺负的家伙。 她并非毫无底线的善良。 旁人欺负她,她会欺负回去,可欺负她的那个人受到了不公的对待,她也不会因为这段过往而冷眼旁观。 她就是这样的人,总是说着一码归一码的事情。 小姐不喜欢她这样。 可她若不是这样的人,小姐也不会喜欢。 小姐心里松了口,面上却还要为难她,“我为什么要帮你?” 少女扬起了个灿烂的笑容,她用着夸张又真诚的语气说着:“小姐这么心地善良的一个人,帮助别人会需要理由吗?当然不需要啦!您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心的小姐啊!” * “小姐,小姐?” 有人在马车外喊着她。 楼洇从疼痛中挣扎着醒来,无边无际的疼痛拉扯着她,耳边是混沌杂乱的声响,那个日夜陪伴着她的魇念正不停说着话。 【你■■■。】 【■■■■一■。】 【■■■■心?】 楼洇没有说话,外边久久得不到她回应的婢女喊着她拉开了车帘,她们二人四目相对,婢女立马白了脸,急忙低下头,喊了声:“小姐,到,到了。” 她很害怕自己。 楼洇的大脑缓慢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在长久的安静以及恐惧中,她坐了起来,面色平静地嗯了一声,“下去吧。” “是。” 楼洇下了马车,婢女下意识便想搀扶她,楼洇看了她好一会儿,婢女意识到了自己的自作主张,又连忙放下了手。 楼洇什么都没说,抬脚往府中走去。 楼家很静,也不是天天都有人想要找寻什么转世之人的。说来也可笑,明明慰灵一脉更多的是镇压地底的怨灵,世人记住的唯有一点,可窥天命。 她也是。 西初回来了吗?在路过门房时,这样的话险些脱口而出。 楼洇恍惚了一瞬,将不切实际的心思摁下。 * “不知陛下与朱槿姑娘可曾听过南雪鲛人一说?” 西晴玥与朱槿点了点头 ,曲长老叹了口气,道:“鲛人一族被南雪王屠尽,世间只余三颗鲛珠,于雪山,于深海,于皇室。这姑娘似鲛又不似鲛。” 这姑娘的伪装太过奇妙了,若不曾亲自检查过,她也不敢妄定,她是鲛。 “在传说中,鲛人多为人首鱼身,将鱼身褪去,变作一双可在陆地上行走的腿,便是交易,既是交易便有代价。” “有人替她偿了这份代价。” 这是曲长老最奇怪的事情,怎会有人替她偿了这份代价?倒也不是说不可能,毕竟这屋里确实有个人看上去什么都会为了她去做。 只是,真的有人在知晓她是鲛的时候没有一点贪婪之意吗? 她可是鲛啊,传说中可令死者复生的鲛啊。 “长老说她不似鲛又是何意?”朱槿抿了下唇,问出了自打听到她的话后最在意的一句。 她不在意西初到底是什么,对于这个身份她确实有过猜测,如今被肯定了这个身份,她并不意外。 “她身上有着朱槿姑娘的半身血,您与陛下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想来您也该知道,西晴为何历来都是由凤女继位,可庇佑西晴安宁的凤女血脉自是这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 “人要留在这世间,需得魂,身,名三物,这姑娘已有两物,在这具壳子里装着的是——” “长老!”朱槿忽然高声截断了曲长老即将出口的话,曲长老不解看她,只见朱槿的脸色苍白,好一会儿后,才见她勉强说了句,“不要说。” 曲长老不解,但还是点了头,不再继续她推断出来的那些话。 “我该如何救她?” 曲长老缓缓地摇了下头,“老臣不知。” 朱槿又问:“若是她死了,会如何?” “自是与寻常人一般。” 朱槿没再问下去,曲长老也不知道,她知道了一些又不知道全部。 她不知道西初死了会如何,她不知道西初被困在这个被诅咒的命运中,无法逃离。 楼洇。 所有的一切好似又回到了楼洇那里,楼洇什么都知道,她想要的答案都能在楼洇那里寻到。 可朱槿不知她意欲何为,她对西初究竟是善还是恶。 悲凉的情绪占满心间,朱槿忽然听见曲长老提到了她想到的那人,“朱槿姑娘可曾寻过楼家小姐?” 许是看出了她的不对,旁观的西晴玥开了口:“她便是楼洇身边的人。” 曲长老微愣,她急忙劝道:“陛下,朱槿姑娘,可不能再插手了。” “何出此言?” “陛下,那楼家小姐非寻常人。说来怕您笑话,她幼时,便能坐于堂上传授慰灵之术,老臣也曾被她教导过。她不过小小年纪,却比我们这些学了半辈子的人懂得都多。有人言她身体里住着的并非楼家的小女儿楼洇,而是一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她夺了楼洇的身体,成了楼洇。不然一个小姑娘,又怎么识得那么多事?” 这事也仅是那些人在背地里提起过,谁敢妄议一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怪物?就算她是从地底爬上来的怨灵,大家也得供着她,将她当作楼家的女儿看待。老国师死后,慰灵一脉若是不依靠着这个怪物,怕不是早早就泯于人世了,就跟那可怜可悲的祭司一族一般。 “她体弱多病,只因这身体与她的魂灵不符。她活不过双十,只因这身体装不住她,将要溃散了。若这姑娘真与楼家小姐有关,只怕……她或许就是楼家小姐准备的生道。” “那可是活了不知有多少年的地底怨灵啊,她能在老国师的眼皮子底下占了楼洇的身,这世间恐怕无人能对付她。” 第333章 西初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 看着陌生的床顶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然后用力拧了一下,有些疼, 不是在做梦。 陌生的房间只是让她默默地坐起身。 西初不想动。 没有下床的欲-望,没有探索环境的欲-望。 坐久了,毫无欲-望的西初才慢吞吞下床穿鞋, 鞋子有点眼熟,似乎是她穿过的。她的大脑迟疑了一瞬,在夜里也能视物的视力减少了不少麻烦, 她很快就点亮了屋里的烛火, 黄铜镜中映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似乎还是她? 西初又捏了自己的脸一把。 是疼的。 门忽然被人推开,西初吓了一跳,转过身发现是一脸慌乱的朱槿。 朱槿两三步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就要抓住她, 又在半空中放下了手。 西初默默地看着她的动作抬头看她。 脸色不太好的朱槿冲她笑了下, 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西初摇了摇头。 她没有哪里不舒服, 也就昏过去前身体很痛,醒来就不痛了, 所以她才会以为她的人生又更换了。 她沉默,朱槿也沉默着,相顾无言的状态让西初心里有点不安,她犹豫着,提出要回去了,朱槿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 西初不解地看她, 朱槿又松开了手, 她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跟西初解释着自己的举动, 但西初等了一会儿,都没听见朱槿的声音,就好像西初过去的哑病传染给了朱槿,让她也发不出声来。 西初轻轻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别担心,我没事。” 这算是回答了她昏过去前朱槿问的那个问题。 西初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一直复活是好是坏,其实也很难说清。她这也算是变相的长生不老了吧?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所以这不算坏事。 只是她无法承受这份好处带来的痛苦,才会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 “我有些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朱槿迟疑着,换了个新的话题。 她从未有过这般模样,犹豫不决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西初惊讶极了,人不想惹麻烦应当选择不听,能让朱槿对她这么说的话,除了是麻烦,更有可能和她有关系。 能让朱槿都没法拿定主意的事情……西初心里隐隐不安。 她问:“和我有关吗?” 朱槿好一会儿才点了下头。 “那就告诉我吧。”西初笑了下,这么说着。 “我与楼洇做过一场交易。” 西初知道这件事,楼洇说起过。 “楼洇用我的血做了一具躯壳。” 这件事西初也知道,楼洇说明鲛就是她送给朱槿的,西初还记得那个人,很讨厌的家伙,在楼洇提到之前她完全没想过明鲛不是人也不是鲛,只是楼洇用了特殊的办法制造出来的假人。 ……很厉害不是吗? 这样子不可思议的技术,她有着这么厉害的能力,但是这个世界却没有和她的能力相符的配置。 西初被惊讶的同时还有一点奇怪。 “你的身上有着我的血。” ……啊? 西初好像听到了什么见不得的东西,大脑稍稍卡顿了一下,无法很快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后她眨了眨眼,重新启动。 “我是,楼洇制作出来的?” 西初觉得奇怪,好奇怪。 如果她是楼洇制造出来的东西,那她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应该是楼洇才对,可西初是在幽深的大海里醒来的,空无一人,只有路过的游鱼。 “……嗯。” 朱槿不会说谎,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比起自己心里头正在想的那些不对劲,西初倾向的是相信朱槿。 与楼洇相关的东西又乱又杂,别人口中的楼洇,西初眼里的楼洇,楼洇口中的楼洇,她们好像是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身份和能力,根本就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 楼洇是个谜团。 西初不指望解开这个谜团。 这种事情西初其实也听楼洇讲过,很多年前死去的容家大小姐就是一具空壳,有人做了一具空壳,将魂灵放了进去,于是容家大小姐就诞生了。 只是西初始终不明白的是,如果容家大小姐是被创造出来的空壳的话,那么为什么周围人都知道她是大小姐?容家人为什么会对她有着记忆? “我不知道她想对你做什么,曲长老说你或许就是她为自己准备好的新身体,楼洇的身体无法承受她的存在。” “或许你还会再次醒来,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楼洇一定知道很多,可她什么都不说,她甚至对你怀揣着恶意。” “她希望我杀了你。” 朱槿着急了起来,一句话接着一句话往外冒,大量的信息把西初砸得晕头转向。 “她如果想杀了我有很多机会动手的。”西初解释着。 “或许是那些人就算杀了你也没办法让你变成对她有用的躯壳呢?就像是北阴的祭司,西晴的凤女,不都是指定了人选吗?或许只有我杀了你,你才能变成对她有价值的存在。” “你是突然来到东雨的,楼洇没有邀请你来东雨不是吗?如果你真的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她怎么可能不做准备?” “她只是,在欺骗你。” 楼洇有很重的恶趣味,兴许这不能算是恶趣味,西初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对朱槿说,但她想,楼洇对她是否抱有敌意,她还是能分辨的。 朱槿或许是急了,太多的事情压在她的头上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想要避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她难过地摇着头,乞求道:“跟我离开这里吧,这个世界上不止一个楼洇,肯定会有其他人知道的,我会想办法——” “不管多少次都好,我都会找到你的。” 西初呼吸一顿,正着急她的事情的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知道朱槿一直很聪明,她也知道朱槿猜到了什么,只是这件事真的被放到西初面前时,她的脑袋有些空白。 朱槿给出了一个承诺,一个听上去很漂亮,很动人的承诺。 朱槿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她说了出来就会去做到,哪怕花上自己的一辈子都会去寻找下一个轮回里的西初。 很动人。 与她争议楼洇是好是坏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朱槿想的,与西初想的,不一样。 “谢谢你。”西初笑着,眼泪却不自觉地往外掉,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反应后,西初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这一次的泪水决堤来得有些隆重了,手背都被浸湿了西初都没有止住眼泪。 最后还是朱槿递出了手帕,轻轻地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西初听见她在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西初想问她,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似的,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会为你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你会觉得开心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兴许是知道的,我知道这一切都令你觉得难受痛苦。” “只是,西初,只是……” 楼洇不一定就是西初的终点,楼洇或许是西初的终点,不管是哪种可能性,朱槿都不愿意让西初和她扯上关系。她不想不愿不代表着现实会如她所愿,现实是她找不到让西初摆脱这一切的方法,她的期望终究是她自私的愿望。 西初轻轻摇了下头。 在与朱槿那双略带湿润的眼对上时,西初又摇了下头。 “我该回去了。” 朱槿抓住了她的手腕,抓得不紧,只要西初愿意,可以一下子抽出去。 但西初没有这么做。 她只是沉默地看着朱槿。 在长久的寂静中,朱槿先放开了手。 * 西初回来了。 消息传到楼洇处时,西初已经回来了好一会儿,楼洇着急跑了出去,在走廊上见到了她。 西初坐在走廊上,仰头望着天空中高悬的月亮。 楼洇紧张的脚步慢了下来,她看见漆黑的影子在月色之下翻滚着,纠缠在西初的身边,随着她的靠近,那些影子生出了几分的动摇。 楼洇停下脚步,在西初的身边坐下,纠缠着西初的影子一下子全缠住了她,一点一点啃噬着阴影中的她。 疼痛让楼洇稍稍皱了下眉,但很快她又变成了平常的楼洇,她笑着看向西初,正欲与往常一样说话却发现了西初脸上残留的泪痕。 她的笑容僵在嘴边,“你哭了?” 楼洇知道她在沈家姐妹那里,楼洇也知道对方会对西初说些什么,那些事情她多少都能猜到,但是她没想过,对方会让西初哭。 西初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眼泪已经干了,她想摇头,一对上楼洇担心的表情,又停住了动作。 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不知自己应该给什么样的回答才是最合适的。 说没有,那是骗人的。 说有,那会让楼洇担心。 她的迟疑被楼洇看出,楼洇又问:“你在难过吗?” 这个问题对西初来说同样不好回答,她会在心底审判着自己是否可以告诉楼洇。 很明显是还没有到达完全信任可以托付一切情绪的人,所以才会这么犹豫。 楼洇垂下眸,假装自己没看出她的犹豫,又说:“不要想该不该,你只要告诉我你心底的感觉就好了。” 西初犹豫着点了点头。 “她让你难过了吗?” 西初的眉头微皱,迟疑地摇了摇头。 楼洇忽然就不想再问下去了,追根究底,让西初如今变成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她比谁都要清楚。 楼洇抬起手轻轻抚按着西初皱起的眉头,轻声笑了下,“西初可真是个笨蛋。” 西初很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对这个评价做出反应。 楼洇无趣地扯开了嘴角,露出个假笑,“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西初说:“我答应过你的。” 楼洇嗤之以鼻,完全没将这句话的当事人是自己放在心上,“在对待某些人的时候,不需要遵守承诺的。” “楼洇不是某些人。” “所以我说你是笨蛋。” 楼洇又问:“她与你说了什么?” “很多。”西初答了一句,在身边人格外安静的氛围中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笼统了,思考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她说你是坏人。” “我确实是。”楼洇点头说是。 西初当即就说:“坏人是不会说,” “自己是坏人的。”楼洇笑着补上了西初的后话,“这番言论已经不适用于现在了,西初,偶尔也是会有像我这么坦诚的坏人出现的。” 楼洇的话很正确,西初稍微思考了下,点了点头,对楼洇的这番说法表示同意,“嗯,那你是坏人。”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坏人身边?”楼洇问。 这倒不是个什么难回答的问题,只不过西初不想答。她转头看向天空,今晚的月亮很漂亮,是个难得的晴日,总是被雨水笼罩的东雨偶尔也会有放晴的日子。 “朱槿说,我是你制造出来的。” “是真的吗?” “你不相信她说的话?” 西初摇头,“不是的,我相信她说的,她不会骗我的,只是她已知的真实消息不代表现实就是那样子的。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活在东雨的大小姐要怎么在制造出我后,把我放进南雪的海里。” “还是临近王城的海域。” 第334章 “这些事情对你来说重要吗?”楼洇轻声问着, 被她注视的人没有看她。 西初的目光不在她的身上。 只是听到了她声音的西初摇了摇头,甚至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西初今晚很沉默,沉默到不像是她。 为什么呢? 她有着比起自己的性命还要在意的人与事, 或者说,从以前开始,她就没有将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 没有将自己放在最重要的那块地方。 这样的人会受到他人的伤害与欺骗。 就好比,现在的她。 楼洇看着她,忽的笑了声, 极轻的一声。她收回落在西初身上的视线, 转过脸,仰头看向晴朗的夜空。 “小姐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小姐活不久。” 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实,还未出生的她就被判了死刑, 母亲整日哭泣, 于是他们顾不上爱她。因为一个将死的孩子投注再多的爱也终会失去, 这是不对等的,这是无法收回的。 楼洇自小就明白, 任何东西都有相应的代价。 得到与失去在这个世界有着一把衡量的尺。 她没有常人的爱,因此她得到了常人想要又得不到的天赋,这是世界对她的弥补。 “死亡是什么呢?” 死亡是一件痛苦又绝望的事情。 “死亡是一个人闭上双眼,再也不会睁开眼看这个世界。她不会知道自己闭上眼后世界的模样,更不会知道自己身边有多少人会因此感到痛苦。” 西初好似看了过来,好似在看她。于是楼洇收回了那投向天际却没有落点的视线, 转而看向了西初, 看向了那双透色的,好似目盲的瞳孔中。 像是被深夜浸染, 那双瞳孔也带上了几缕深邃的黑。 楼洇读不出个中的情绪,不知西初此时是喜是怒,但她还是知道的,知道这段时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知道那些应该的不应该的情绪都只是在西初的心中留下一缕痕迹,随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没有心。 又或者说,那颗本该属于她的心,早在漫长的岁月中被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消磨殆尽。 “死亡很远,也很近。小姐还不想死,不想死的小姐翻了许多古书,在那里头找见了名为鲛人的生物。鲛人早就灭亡,遗留在世间的仅有三颗不知真假的鲛珠。” 这个故事,人尽皆知。 楼洇最开始见到他,是在很久以前,心上人将死,富商的绝望痛苦让她回想起了往昔,只是楼洇这个人没有心。 并非同情,并非怜悯,只是一点欺骗。 “那会儿南雪有个富商,为了心爱的女子到处奔走,只为了寻得一味救她的良药。他花了大价钱买下了一颗鲛珠,女子服下后确实有了生气,可她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怪物。” 西初听过这个故事,也见过这个人几次,在东雨,在南雪,都见过他。 富商的心上人常年以黑纱遮面,据说在黑纱之下是漆黑的鳞片。 楼洇也买过很多的“鲛珠”,一箱又一箱,珑心说她最后都磨成粉,喂了鱼。西初不懂她,因此将那些事当作这本就是楼洇会做出的稀奇事。 “有人说她成了鲛,可让人长生不老,起死回生的鲛人。她若真有那能耐,早就被皇室擒住了,怎能日日随着富商到处奔走只为了寻求褪去黑鳞的法子?” “富商曾说,若她能活,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愿意。可她活了,他们又对现状不满,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活着。” “人总是贪婪的。” “得到了一样,便又想要另一样,是不知满足为何物的怪物。” 楼洇摊开了手,她的手上干净无一物,在廊道上悬挂的烛火照耀下,好似有微弱的黑影从中闪过。 “因为她,小姐知晓了鲛珠是何物,世间仅有三颗鲛珠,一颗变成了富商的心上人,一颗被埋在深海之下,一颗成了南雪荣安郡主的嫁妆。” 西初愣了下,她抬眸撞进楼洇的眼中,素来冰冷的瞳孔中在此时此刻染上了几许异样的笑。 “小姐要得到它,该如何做呢?”楼洇低声询问着。 西初没有答,楼洇又道:“小姐做了一具儡,取得了一份北阴祭司的血,从地底下抽出一缕魂放了进去,于是她就变成了北阴的郡主。” 故事发生了转折点,合理又不合理的故事在楼洇的口中成了型。 西初本想就此略过的。但不管怎么样,这样明显的问题她要怎么视若无睹? “按照你的话来说,她是凭空出现的人,旁人应当对她没有任何记忆。” 所有人都认为她存在,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过往,她存在的身体有一个切实的过去,切实认识的人,这样子的事情用一句“西初是楼洇制作出来的傀儡”就能解释过去的吗? 善于隐瞒的人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容,她又变回了一开始的楼洇,那个初次相遇时的楼洇。 “这世间,有许多人许多事,都是你无法理解的。就好比,东雨地下的魂,西晴的凤女,北阴的祭祀——这些就连小姐也不知,它们是如何的。” 潜台词就是在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西初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她说了,又不愿说,楼洇依旧是这个样子,说话藏头藏尾。 “这具儡仅有三个月的时间,因为三个月后,北阴的公主就会成为祭祀的国师,拥有鲛珠的荣安郡主会离开北阴,此后北阴与南雪战事连连,郡主会将鲛珠送与富商,换取他那富可敌国的财富。” 今日月朗星稀,是东雨少见的晴日,这本该是不错的天气,西初却觉得有些冷了,像是冬日的寒风,一点一点钻进骨子里的冷。 可如今,仅是夏末。 “该怎么得到那颗鲛珠呢?东雨地底下的魂存在千百年,它们是这个世间最恶心的东西,那样的东西又该如何从谢清妩手中得到鲛珠呢?”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小姐抹去了那缕魂的所有,它天真,不谙世事,这样的人会有人拒绝吗?” “结果你当然知道了。” “我天真的儡取代了北阴公主的命运,用她自己的性命为我换来了谢清妩的鲛珠。” * 今夜月朗星稀,是东雨少见的晴日,往常天空大多时候都是被乌云笼罩着的。 朱槿在东雨生活了十几年,这样子的夜空对于她来说也不少见。 她安静站在楼阁上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入夜时分,街上没有人,只有打更人在沿街喊话。 听了好一会儿的声音,背后传来轻盈的步伐,朱槿闭上眼,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为何要放手?” 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她刚刚一直都在边上看着。 朱槿的手微微握紧了身前的围栏,侧过身看向来到她身边的西晴玥,答道:“我不知道。” 这是确确实实的实话。 她可以说是因为西初哭了所以选择放手,可以说是因为不想看到西初痛苦所以放手,她有太多太多的理由与借口去说那个为什么。 只是浮现在嘴边的只剩下一句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 年幼时她总觉得自己聪慧,与身边孩子都要不同,旁人要听上四五遍的东西,她总是一听便懂,她的自信与自傲带来了太多的挫败感。 于是年幼的她只能看着小阿十的遗体什么都做不到。因为聪慧,所以她比其他人都要更早明白作为奴仆的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落得像小阿十那样的下场。 她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一点一点地褪去那些骄傲自负,一点一点地成为被人夸赞的朱槿姑娘。 那个只会哭泣的沈雨宁被她丢在了过去。 她捡了一个又一个的“雨宁”,并非心善,只是想起了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她给了“雨宁”庇护,给了“雨宁”所有她觉得好的东西,她希望“雨宁”能代替那个没有长大的沈雨宁活下去。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然后她遇见了一个全心全意依赖着自己的“雨宁”。 那也是假的。 对方的依赖只是因为她那张像极了胞姐的脸。 她清楚又贪心地想要抓住。 而她什么都没能抓住。 正如楼洇所说的那样,她无用。 这般无用的人也妄想抓住一个不属于她的“雨宁”。 许是她安静了太久,许是对方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听见了一个极其突兀的问题。 “你要与我一同回西晴吗?” “你既不想抓住她,那就放过你自己,与我一道回西晴去。” 第一时间浮现在心头的是拒绝,朱槿也确实将拒绝的话语托出,“那里不是我的家。” “可我是你的家人。”提出了这个问题的人对于她的答案皱起了眉头,用着略显郑重的语气反驳了朱槿的拒绝。 朱槿看向她,这位与自己有着同一张脸,仅是因为比自己早出生便担起了姐姐名头的家伙,明明与自己年纪相仿,可在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她的姐姐时又变成了幼年时那副成熟的模样。 她变了,又没有变。 朱槿也不知这是好还是坏,对她来说这是好事,因为她从西晴玥身上找见了自己记忆中熟悉的模样,可对西晴玥来说,这并非好事。 朱槿轻轻摇了下头。 “你不需要再成为谁的姐姐了。” 那个时候,沈雨宁沉浸在失去家人的痛苦中,沈雨安又何尝不是?因为沈雨宁软弱无能,沈雨安不得不成为可靠的姐姐,担下所有。 “不要再为我付出了,不要再试图成为我的庇护所了。那个只会哭着喊爹爹娘亲姐姐的沈雨宁已经不需要你的保护了。” 西晴玥面无表情地听着她说话,似乎是她的话带来了什么误解,朱槿稍稍想了下,在对方彻底误会之前,她停下了自己的那些自我发言,补充了一句:“我长大了。” 西晴玥没有因为她的话做出太大的反应,只在她试图露出个轻松笑容时,叹了口气,“你与她很像。” “你一心想要救那个姑娘,那个姑娘却一个劲将你往外推,她不愿接受你的好意,甚至觉得自己对于你来说是负担。” “你也是如此。” 朱槿沉默了下,又摇了摇头,出声否定着:“不是的。” 似乎是想到了先前发生的事情,朱槿又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在好一会儿的沉默之后,她才吐出一句苦到发酸的话:“……沈雨安,你什么都不知道。” 第335章 楼洇用着十足的恶意说出了那样的话, 在她身旁坐着的人脸色苍白,不知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几分想来应当是全听进去了,不然楼洇怎会瞧见她的眼泪呢?楼洇也觉得说着这样子的话的自己可真是个十足的大坏人, 怎会有人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将那些她最害怕的事情说出来呢? 这样子的自嘲情绪在心间滋生,楼洇伸手轻轻抹去了西初脸上的泪水,西初依旧是刚刚的表情, 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像一具精致的人偶,茫然又美丽, 也不知自己落了泪, 只是在她靠近时才稍微露出了些慌乱的表情。 “害怕吗?”楼洇低声问着。 “我没有害怕。”西初抬手自己摸了下脸,指尖湿润的模样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哭了,但她没有那种哭的情绪,没有难过没有害怕, 眼泪像是身体自主的行为, 在主人没有吩咐的时候, 自以为是行动了。 真奇怪,为什么会哭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明明你说得那些在我心里就像是陌生人的故事。” “若是当事人应当是要生气,害怕的,可我不觉得我是。” 楼洇忽然说:“西初,你可真是这个世间最无情的家伙啊。” “西晴玥在乎你,她自小受凤女所累,不信神明, 却因为你, 来到了我这里,只为了寻你的来世;沈雨宁在意你, 哪怕从我这里听到了没有来世四字,也还是认出了你;黎云宵,那个家伙,明明是笼中的鸟,却想给你自由。” 她回想着那些出现在西初生命里的人,不禁发出一声嗤笑,“这些人我都不喜欢。” 明明最开始还在为那些人打抱不平,说到后面又觉得她们可恶至极。 “她们从你身上得到了所需的东西才会对你付出,你不欠她们的,可你却觉得,自己欠了她们的。你躲着她们,避着她们,生怕自己与过去还有联系,生怕她们觉得你在欺骗她们,生怕自己会受到伤害。” “西初,小姐有时会庆幸你的这份生怕。” 楼洇又在说模棱两可的话,与她相处数月,西初也摸清楚了她何时说的是真何时说的是假。 “小姐”是假。 “我”是真。 小姐总爱说些吓唬人的玩笑话,藏起自己的真心,只露出一张虚伪笑脸。 就如现在,在她面前笑着,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的现在。 楼洇的性子很不讨喜吗?当然不是,西初有时候会觉得她可爱,喜欢用“小姐”自称自己很可爱,害羞时会用“小姐”二字来掩饰自己,偶尔也不全是遮掩,也会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这样的人很难被讨厌。 至少西初是不讨厌的。 只是这样子的楼洇是假的,如空中楼阁般, “我确实是个胆小鬼。”西初承认了这件事。 不管是在哪件事上,西初一直都是个胆小鬼,莫名其妙在这个世界上醒来又死去,因为遇到了几次打击就害怕得躲了起来,不再去追问那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事情,认命地接受那些害怕得事情。 因为害怕与过去的人相遇,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推开。 “楼洇,你有件事说得不对。” “因为从我身上得到了自己所需的东西,所以对我好。可收获是相互的,她们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不一定比我从她们那里得到的东西多。” 楼洇不爱听这种话,特别是从西初口中说出的对那些人的认可,这是让她打从心里感到不爽的话。 于是感到不爽的她将问题拉回到了最初。 “那你为何要回来?” 一个已经作过答,她又想要一个足以让她满意的答案。 “有很多事情我确实到现在还不明白,也不理解,我知道你一直在对我说胡话,什么你亲手制造出的傀儡,什么你亲手抓了一缕游魂,什么我做到了让你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些全是假的。” 因为从她们开始今天的对话时,西初就没有听到那道声音,那个只要她涉及一点点就会痛苦的疼痛也没有到来。 虽然是个笨办法,但它很有用。 西初站了起来,从廊道上,弯腰拍了拍自己身上有可能沾染到的灰尘以及因为长时间静坐而有些打皱的衣裙。 “我想你活着。” 她这么说着。 这是西初很早就确定的一件事。 很奇怪吧? 明明楼洇对她的朋友们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西初依旧希望她能够活着。 *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王爷为何要帮我这个“无能”的国师。” “国师不该早就猜到了吗?你我无亲无故,我会帮你自然是因为你我都讨厌那个家伙。” “摄政王前些年一直将她引作挚友,如今之事,老夫也只是好奇。” “那北阴的郡主不过与王爷相处三月,却让王爷十六年来一直在寻她,是这世间真有王爷这般的痴情人,还是王爷另有所图呢?” 谢清妩此人,回到南雪后不久就亲手将自己的兄长送上了不归路,就连与她一同长大的血亲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只与她相处了三月的郡主,他倒真不认为谢清妩能对那个郡主有着多少感情,不过是拿着北阴的郡主扯着大旗,给自己的所作所为披上了一层外衣。 名为“深情”的外衣。 听说南雪话本中,北阴的郡主阴狠毒辣,是个恶毒女子,摄政王对外虽然冷漠,不过却将所有的温情都给了这位郡主。若她真对那位郡主有着半点真情,都不会任由外头如此污了她的声名,更不会让那位“郡主”用着她的名字肆意妄为。 谢清妩避而不谈,“那日你看到了什么?” “倒是老夫唐突了。”国师笑笑,顺着谢清妩的话说了下去。 “楼洇那日来得太快,我还未将那丫头推下去,什么都不曾看到。”说到这,东雨的国师不禁叹了口气,略为惋惜。 非要说的话,也不是什么都没看到。 鲛人早已灭亡,本不该存活的鲛人如此却能安然无恙的待在楼洇身边,想也知道定是有人付出了代价。 与谢清妩进行这桩交易前,他也不是不知道谢清妩,毕竟是与楼洇交好数年的人。 他查过也探过,于他而言代价不小,换来的答案却没什么用处。 北阴的郡主早就死在了十六年前,谢清妩不曾寻过来世,他也没找到那死去郡主的来世。 以一人命换数万人的命,这笔账从一开始就是不公的,他不是北阴祭司,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让这笔不等的交易得以进行,仅是抹去今生来世不足以缴纳这份代价。 那时他猜测北阴郡主之所以没有来世,没有一点残魂留在这世间,便是因为这份代价。 这代价也确实低廉,以一人换数人,若他是北阴的王,定是要将北阴的祭司全都绑上祭祀台,这样何愁四国不能统一? 届时就连那西晴的女帝都得对他俯首称臣。 东雨的国师始终想不明白,如此轻易的交易,北阴是如何沦落至此的? 思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是那份代价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轻。 他原以为会窥见数月前北阴的那一日,不曾想,见到的只是一段普通寻常的记忆。 只是鲛人与楼洇坐在院中闲聊,本以为那鲛人定是处处警惕着楼洇,没想到私底下倒是极为亲近楼洇。 也不知楼洇使了什么手段,能让一只即将代她去死的鲛人对她如此千依百顺。 要说过去他是嫉妒楼洇在慰灵一道上的天赋,如此多少是有些嫉妒她对人心的把控。 这些是不能对谢清妩道出的,国师长吁了一口气,又道:“王爷倒是有一点说对了。楼洇确实很在意那丫头,那只鲛人确实不简单,能哄得北阴的公主替她偿了双腿的代价,又能让楼洇如此紧张她——保不准往后那鲛人还能哄得楼洇不要她的命了呢。” “只是宵儿心善。”谢清妩反驳了一句。 国师顺着她的话改了口,“确实心善,北阴满地的怨魂,若无她,只怕会成为第二个东雨。” 谢清妩有时候也会同情楼洇一番,特别是这种时候。 东雨境内无人想要楼洇活着,不管是楼洇的亲人亦或是朋友,楼洇有朋友吗?非要较真的话,她应该算一个吧? 东雨人想要楼洇死,她也想要楼洇死,而楼洇想活。 东雨的国师称那只鲛人是楼洇所造,是楼洇故意将鲛人送到了黎云宵的身边。这世间早无鲛人的痕迹,楼洇要如何利用秘术造成一只鲛人?除了那年她扔下去的鲛珠以外,谢清妩想不到第二个答案。 早年与楼洇交谈间,是楼洇主动提起了鲛珠,是楼洇诱骗她将鲛珠扔了下去。 楼洇为了自己的私欲哄骗她多年,楼洇该死,也因去死。 楼洇活不过双十,让她如此轻易去死,谢清妩又觉得太便宜她了。 她有许多事尚不明了。楼洇想活,这世间又没有任何法子能让她活。这世间已无鲛人,楼洇就费尽心思造了一只鲛人出来,一只以黎云宵的性命作为代价得以在人类中隐藏起来的假鲛人。 过去曾在秘库中看到一些皇家秘事,鲛人浑身上下最珍贵的便是它的那颗心,需以真情浇灌,让鲛人心甘情愿献出方能得到鲛人的永生。 过去的南雪皇是个性子急躁的人,既要鲛人的心,又不愿付出。鲛人死了,他什么都不曾得到,他那短暂不值一提的人生中不曾做出过什么值得后世传颂的功绩,唯有灭了鲛人一族流传至今。 楼洇如今想要效仿南雪皇得到鲛人的真心,奈何时间太短,生辰太近,楼洇根本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事情。 “楼洇说来还得感谢王爷,若不是老夫与王爷,楼洇两个月前便该死了,哪能拖到如今。” 若是楼洇听到这话,以她对楼洇的了解,怕真会感谢他一二,白白得来两个月的时日,又无需支付代价,又怎能不是一件好事? 第336章 夜里下了雨, 雷打得又急又凶。 这是东雨极其平常的夜晚,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照常画着自己的符箓, 也不曾分去半点心神给外头。 她不在意,却有人在这样的夜里急忙忙跑了过来,她听见了仓促的脚步声, 自远而近,在门口停了下来。她画符的手一顿,没有抬头看向外面, 又下笔往上一落。 门口的人站在外头, 怯生生地往里头望,说是怯生生也不对,若是怯生生就不会往里头望了。 外头的人只是在确认她是否在里面,确认完后就不再往里头看了, 而是在门外, 她看不见的地方坐了下去。 连出声问上她一句可否进去都不曾。 她放下了手中的笔, 不曾整理好桌案上的符纸,往外走去。 门口的人如她所想的那般, 屈着双膝坐在了外头。 “为何不进来?”她问着。 门口的人委屈巴巴地仰头看她,直白道:“这样显得我可怜些。” 她又上下看了对方一眼,只着单衣就跑了过来,还没穿鞋袜,确实很可怜。 她向来冷漠,最不给人留情面。 但偶尔也会有例外。 “进来吧。” “不会打扰你吗?” “你觉得你在外面便不打扰了吗?” “当然不是啦, 礼貌问一下嘛。” 进了屋, 对方十分自然地打开了柜子将存放的被褥取了出来,在屋内的榻上铺好, 她在对方准备自己的床铺时去端了盆水过来,待对方整好床铺后,她就让对方坐在上面,自己则蹲下身,替她擦去脚上的脏污。 这种时候她才学会不好意思,可能是从未被这般对待过,每每这时她都会很尴尬很不自然地拒绝。 而这种时候,向来冷漠的小姐方会露出一点笑。 做完了这些事,她便坐回了桌案前。 小姐桌案的位置距离她的床铺不过十步路的距离,只要她一抬头便能看见小姐在灯下画符的模样,而每当这种时候,她便会与小姐搭话。 说些天南海北,总之不能入眠的话。 她其实不怕雷雨,只是会借着这些理由跑来这里,小姐也不知她想做什么。 是觉得小姐会害怕?或是想见小姐?二者皆有可能,小姐更倾向后者。 小姐不爱说话,因而也不会说些“你来这我很开心”的话给她听。 外头雷声轰鸣,她的声音渐弱,意识到她睡着也仅是一瞬的事情,她说话没有了条理,声音逐渐变弱,便是开始犯了困。 每到这时小姐的注意力就已经不在手中的符箓上了,不过她也不会发现。 刚遇见她的时候连话都不会说,小姐花了好久才教会她,即使最开始做着一个小哑巴,她朝着小姐比划时眼中也是带着笑的。 她看上去无忧无虑,不过小姐知道的,她心里藏了事,不愿给他人带来麻烦,所以整日在小姐面前嘻嘻哈哈。 小姐也知道,她不属于这里。 只是她从未告诉小姐,她的家在哪里。 * 楼洇是被外头的雨声吵醒的,她在东雨长大,夜夜伴着这雨声入睡,有朝一日还能被雨声吵醒也是不可思议。 她在床上静坐了好一会儿,梦中的滋味缠绕在心头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楼洇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也不知为何那些事纠缠着她,让她如此难忘。 外头的雨势渐大,在这朦胧的夜里隐约有漆黑的东西从屋外渗进来,楼洇垂眸看去,手一抬,那些黑色的气雾立马向她的掌心袭来。 许久后,楼洇收了手,换上常服,往屋外走去。 西初的门窗紧闭,刚刚发生的异象似乎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有楼洇在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不过楼洇还是往她的房外走去。 距离西初的房门仅有一步时,楼洇停下了脚步,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楼洇转身离去。 府中生了骚动,楼洇看见不少丫鬟撑着伞提着灯快步朝着她这里走来,待到人到跟前,楼洇便听她们说:洚少爷像变个人似的,抓住一个人就说要杀了他。他们不得已只好将洚少爷打晕绑了起来。 这些事情若是发生在寻常人家里确实是一件稀罕事,因为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可这件事发生在楼家,仆人们对这些事情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知道那让楼洚变了个人的是什么东西。 就是因为知道才更让她们害怕,就连楼家的少爷都能被那些东西缠上,更何况是她们? 楼洇看了过去,却没有一点想要过去帮忙的想法,她只是安抚了下赶过来的丫鬟们 她这般轻松模样,着急的丫鬟们也安心了下来,答了声是就退了下去。 她们一走,楼洇也出了门。 外头的水又漫了起来,连带着那些水下的污秽也一起爬了上来,漆黑的,浓稠的,充斥着世间的怨与恶,在被模糊了时间的现在,开始在周遭寻找着自己的养料。 楼洇知道这是什么。 它们存在于很久的过去,像寄生的怪物,吸纳着世间的恶,活在这片土地之下,只待有一天吞噬掉地上的活物取而代之。 这是过去的她没能解决的祸。 因为这份异常出现在街上的不止她一人,还有殷家与阳家的子弟,似乎都是奉了长辈命令出来探查外边的异象。 楼洇不认识他们,纵使平时有打过交道。 他们倒是对楼洇很是熟悉,见了楼洇纷纷问好。 东雨的地底下有着不得了的东西,这是南雪北阴征战多年从不往东雨这边看上一眼的主要原因。 说来也好笑,他们分明不曾见过东雨底下的东西,却能对它一直保持着畏惧。 楼洇着实想不明白,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想不明白。 不知是何缘故导致的,明明几日前才对各处的封印加固过,今日居然有大批游魂跑了出来,到处都乱得很。 楼洇听见有人这么抱怨着,等她看过去,说着抱怨话语的人已经离去。 少数人留了下来,他们之中又推出了一个能够做主的到她面前来,对方在她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问她如今这番情况该如何解决?封印是否不管用了? 该怎么解决啊?把地下的那些东西全灭了就行了啊,楼洇漫不经心地想着,说出口的话又是另一番模样,她指示着他们去加固封印。 在打发了那些人后,街上暂时空了下来,楼洇漫步在雨中,地面的水已经漫过她的脚踝,在那之下,漆黑的影子紧紧跟随着她的步伐。 她又走了几步,无人的街道上突然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楼洇的脚步一顿。 “楼洇!” 她没有回头,又往前走了两步。 楼洇曾读过几本话本,闲来无事时读的,倒也不是她喜欢,只是曾经有人提起过,不过那个时候对方说:这个世界好无聊,没有手机,没有漫画,没有小说—— 话本里经常会有那么几个常见的情节,主人公在外头行走时,都会像奇迹降临般,遇见心心念的那个人。 他抬头,对方在前面笑着望他。 他回首,对方在后头喊着他的名字。 楼洇不是主人公。 楼洇仅是“小姐”。 后边的声音尖锐了起来,老态的声音斥责着她:“楼洇,你做了什么?”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楼洇仰头看向漆黑的天空,雨丝落在她的脸上,却不曾沾湿她的衣襟半分。 “难道不该问世叔做了什么吗?”楼洇回答着,余光落到了跟着老人一块出现在这里的另一人身上。 “摄政王出现在这里,是又想要找谁吗?” 被她点到名的谢清妩脸色难看,国师小声喊道:“王爷,冷静。” 见此,楼洇无趣地叹了口气,“明明是两位主动找上楼洇的,现在又这番模样,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老夫还未曾寻你麻烦,你倒好,倒打一耙。若不是你做了什么,这城中怎会起如此大的生变?地下的那些东西全跑出来了!”国师厉声斥责,看上去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意。 楼洇疑惑地看他,又看了眼脚底下的那些虚影,虚影攀扯她,不停地要将她往下拽去。楼洇一动一踩,虚影顿时散开,没一会儿又聚在了一起,待在她的脚下。 在这样散漫的举止中,楼洇开了口,“楼洇有时也会好奇,世叔究竟是喜欢装傻还是真的傻?明明是世叔折腾出来的,却来责怪楼洇,楼洇好生委屈。” 没有这番变故,楼洇应当早就死了。 楼洇的生辰说了一日又一日,每日都是快要到了。 那口棺早就抬进了楼家,一直闲置在楼家的库房,西初看了一日又一日,每日对着那棺中的名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到最后居然还能对楼洇说出想要她活的话来。 很奇怪不是吗? 所有人都想要楼洇死,唯有她希望楼洇能活。 楼洇弯了弯眉眼,又笑:“世叔不惜联合摄政王,只是为了让楼洇多活几日,楼洇确实有几分感动。” “没有想到,这城中人都在盼着楼洇死,只有世叔真心待楼洇,只为让楼洇多活几日,不惜撕开地底的封印。” 国师的脸色异常难看,在楼洇的笑声中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见状,谢清妩皱起了眉头。 来的路上国师没有细说,只是与她说他们的计划生变,这座城中被停下的时间引发了不得了的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这群东雨人总是神神秘秘的,不肯细说。 东雨是个不祥之地,传说神明下过诅咒,诅咒了所有东雨人,死去的东雨人被埋在了底下,他们的怨日积月累成了形,变作了怪,终日徘徊在这片土地上,将每一个在这里生活的人拉入无尽的渊底。 这对谢清妩来说只是存在于书籍上的虚假,就如南雪的鲛人一般,是虚幻不存在的东西。 可这世间确确实实存在着一只鲛人,宵儿费尽心思护下的那个孩子如今在楼洇身边,那个孩子至今还不知道楼洇才是害死黎云宵的罪魁祸首。 谢清妩怨过,恨过,也有过要将鲛人抓到手亲手杀了她,让她去下边陪着黎云宵的想法。 这个想法至今也不曾变过,或者说,她没有改变那个念头,她只是想在此之前,让那个孩子亲手杀了这个害死黎云宵的罪人。 小鲛对于楼洇是不一样的,毕竟与楼洇打了几年的交道,楼洇是个怎样的人,谢清妩好歹也是知道一二的。 楼洇此人最是冷漠,待身边的人很是和善,可从未将她们放在心上过,她总是以游离在世间之外的目光审视着所有人。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专门跑到北阴去找一只不为人知的鲛人,国师说鲛人能够给楼洇续命,楼洇能利用鲛人活下去,可若鲛人真能让人长生不死,那么如今坐在帝位上的便该是过去的南雪王,而非那个被死人吓死的蠢货。 谢清妩是不信的,这些东雨人口中说着神神叨叨的东西,没有一个人口中有过实话,楼洇骗她,这个国师自然也能骗她。 楼洇该死,楼洇也要死了,她的生辰将近,谁都知道她要死了,可她不能死,她不能这么轻易就死去,她得在痛苦与绝望中死去。 于是谢清妩找到了这个东雨的国师,扰乱了这座城的时间,让本该死去的楼洇又多活了一段时日。 这段时日里她本该找到小鲛,告诉小鲛真相,但小鲛身边总有人,不是楼洇的人,便是西晴的那对表姐妹。 这些人都该死,都该去陪黎云宵。 若不是沈雨宁在背后搞鬼,北阴不会有内乱,南雪与北阴不会打起来,黎云宵不需要被逼到那个位置上。 若不是楼洇骗了她,她会一直好好陪着黎云宵,不让那姓贺的小子整日跟着黎云宵。 若不是她们,黎云宵不会死。 事到如今怎么还能在她面前笑出来? “楼洇,你出来前去看过小鲛了吗?”在国师被楼洇说得哑口无言中,谢清妩忽然出了声。 第337章 在她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 对方愣了下,几乎是意识到这个名字对应的人后,谢清妩瞧见那个从见面后就一直挂着愚弄笑容的楼家小姐变了脸, 立马转身,没有半句多言,连问上一句“你做了什么?”的意思都无。 她很急迫。 那又如何? 她现在又能做到什么呢? 谢清妩带来的人拦住了楼洇的去路, 与一干孔武有力的侍卫站在一块的是殷家的子弟,他们站在前头,齐齐结印念动咒语, 银白的束缚落在楼洇的周身, 让她动弹不得。 在这落雨的日子,漆黑的雨裹挟着几许阴冷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诡谲的黑影在地上的水中翻滚搅动着。 她不受控制地往后看去,始终被他人愚弄的女人正以胜利者的姿势看着她, 对方脸上带着几分嘲弄的笑, “原来一贯不将他人放在眼里的楼家小姐也会有这般难看的模样啊。” “原来你也是有在意的人的啊, 我还以为……楼家小姐是个不知道感情为何物的冷血怪物呢。” 谢清妩说着话,慢慢走上前靠近无法动弹的楼洇,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人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的模样,她总是会想起过去那些年,她因为黎云初来到楼洇面前的日子,她总是能看见那些与她一样无望的人来到楼洇面前只为了寻得一丝的希冀。 楼洇只会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她就与殷家的那些人一样,看得见, 却不能说尽。 她们有着那些束缚, 又想摆脱那些束缚来让自己得到更好的,比如这位与她合作的国师。 她们都是贪婪的人, 都是有着欲求的人,都是不甘的人。 第一年,她将整个北阴都翻了个遍,一无所获的她只得将黎云宵带回。 第二年,她找到了那些北阴祭司,他们闭口不言,开口就是要她杀了他们,他们宁死不屈,可她只要拿黎云宵当诱饵,他们又什么都愿意去做。 …… 她找了很多年,她也不知道明明只与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北阴郡主相处了三月,却一直将她记挂在心上,兴许只是因为她过往的十六年里从未遇见过一个像她一样的人,所以才这般惦记,这般舍不得,这般想要……得到。 她知道,又不愿知道。 她心心念念那个小郡主,那个对所有人都抱着善意,那个明知要与自己保持距离又不自觉投来担心的目光,那个瘦弱到风一吹就能倒却站在她的身前保护她的家伙早就死在了她离开北阴的那一日。 被他人以良善裹挟着,走上不属于她的不归路。 “她只比我小一岁,她死去的那一年也只是个孩子。” 谢清妩做过很多次梦,每天晚上,只要闭上眼,她就会开始想象那个画面。 “我后来见到了北阴的王后,她说黎云初那一日是笑着去死的。人怎么会笑着去死呢?你知道那有多疼吗?她是个做了噩梦都害怕得不敢一个人入睡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哪来的勇气去送死?” “她被人拦下了去路,那些人央求着她,让她去死,让她代替黎云宵去死,她们全都在逼迫着她——楼洇,你说她想死吗?你说她就不怕死吗?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不怕死的人呢?” 她根据那些找到的人提供的真相,拼凑出那日的真相,她无数次想过那会是怎样痛苦的情景,可她从未想过黎云初是自愿的。 “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也不懂自己是被欺负了。没关系,我懂,那些肮脏的东西,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我都会替她一一处理了。” 当年那些看着她去死的人,谢清妩都一一找了出来,那个最该去死的家伙,那个拦下黎云初马车的家伙,那个做出了选择又将黎云初推进深渊里的家伙,她一一毁去了那些人。 黎云宵是最后一个。 一个无辜,又该死的人。 “我找到你时,并不信那些,我早就知道她死了,只是我不愿承认,我甘愿被你哄骗,只要我信了,那她便只是离开了北阴,就如环翡妄想的那般,去了一个能够让她开心幸福的地方。” 她养了黎云宵十三年,远比黎云初的那三个月要久得多,她不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也不是一定要将黎云宵逼上绝路,只是黎云宵选择了那样的道路。 她放过手,只要黎云宵带着小鲛离开。 “楼洇,你在担心她吗?”谢清妩笑了起来,好奇地问着。 她们两个相隔的距离不算远,纵使隔着夜色,隔着夜雨,楼洇依旧能看到对方脸上那略显癫狂的表情,在她脚下,漆黑的影子向上攀噬着。 谢清妩已经不正常了。 她追寻黎云初多年,将自己困在过往的岁月中,一边深陷过去的幻象中,一边又清醒地折磨着那些人。 “你对我说那些胡话,你看着我苦寻多年,最后将她送上处刑台的时候是何种滋味?” 楼洇看着她只觉得可怜又可悲,好一会儿,楼洇才低声笑了下,似是在嘲讽什么,“……自是,看笑话。” 谢清妩于她而言就只是个笑话。 西晴玥于她而言也是个笑话。 沈雨宁于她而言也是个笑话。 就连她自己,也只是个笑话。 楼洇的衣领忽然被揪住,再一瞬,带着狠劲的拳头落到了她的脸上,银白的束缚在这一刻闪了又闪。这一拳打得又急又狠,楼洇的唇角溢出了殷红的血,她抬手轻轻碰了碰那被打得生疼的嘴角,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你觉得在我面前杀了她,我会痛苦吗?”楼洇问着,余光瞥见谢清妩脸上那还残留的恨意,又不禁嘲讽了两句,“谢清妩,你总是如此,你总说那可怜的北阴小郡主天真,可你自己不也天真得要紧?” “世叔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我为何千里迢迢将小鲛带回来?我快要死了,我又不愿去死,可我又不能亲手杀了她。这个世间总是见不得他人违背所谓的善,又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受尽欺负死去。” “我让沈雨宁杀了她,沈雨宁做不到,向她道出了一切。你知道小鲛是怎么对我说的吗?她说:她不想活,我不想死,这是正好的事情,她愿意将她不愿要的寿数都给我。” 谢清妩没有听进她的话,只是冷漠看着她,自然垂落的手却不如主人脸上那么平静,在楼洇的一言一语中早已重新攥紧了拳头。 “你如今觉得黎云宵是你苦寻已久的黎云初,她在你身边待了十六年,你一次都不曾觉得她是黎云初。你要找的真的是那个多年前就死去了的北阴郡主吗?黎云宵珍惜她,爱护她,就连生命的最后,也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抹去她身上的诅咒,可你对待你口口声声中最爱的“黎云初”最珍惜的小鲛又是如何的?” “你在意的真的是黎云初吗?” “你毁了黎云初想要保护的北阴,你杀了黎云初用命换来的黎云宵,你只是打着黎云初的旗帜在报复那个伤害过你的北阴,你爱的只是那个深爱着黎云初追逐着黎云初的自己。” 楼洇又挨了一拳,这次不是脸,而是在她的腹部。 银白的束缚锢着她,半步都退不得。 楼洇捂着自己生疼的腹部,微喘着气,又笑:“哈哈哈,谢清妩,你可不就是个笑话吗?” 这一次,更多的拳头砸了下来,在对方近乎失控的发泄中,轻微的咔嚓声一闪而过,漆黑的影子将其彻底吞噬,朝着四面八方冲去,站在后头施以束缚的人因为反噬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还未站稳,又被无形的影子齐齐缠住。 在下一拳将要落在脸上前,楼洇握住了那只不留情面的拳头,忽然的停滞让谢清妩愣了下来,下意识与拦住她动作的人对视上,漆黑的气雾顺着楼洇的手传了过去。 无数的痛苦与绝望席卷而来,谢清妩抱着头惨叫了起来。 楼洇笑出了声,缓缓站直身体,撑着满身的血污,任由黑影撕扯着她,走向了脸色发白的国师。他没有动,像个躲在他人身上的胆小鬼,失去了身前的庇护就只会吓得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就连孩童都知道应当逃一逃。 “世叔,那一日你又见到了什么?“它”让你看见了什么?” 漆黑的水影从地上涌出朝着前方的人袭去,刚还高高在上俯视着楼洇的人此时此刻竟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他惊恐地盯着被黑影包裹着的楼洇,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四肢被纠缠着囚于地面,说不出任何言语的他只得发出赫赫的声响,紧接着吐出了大口的鲜血。 楼洇顿时失去了兴趣,她缓缓蹲下,看着满脸惊恐的国师不禁问道:“世叔胆子这么小,又怎么敢与“它”交易的?” “您不知这世间唯有“神”不可信吗?” 没有人回答她,在这寂静的雨夜中,唯有盘踞于她身上的黑影发出呲呲的声响,她回过头,那些拦住她去路的人倒在了地上,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回去的想法,原先的恐慌也因为那长时间的胶着冷静了下来。 楼洇的目光落到了因为疼痛而昏厥过去的谢清妩身上,“你不是一直很好奇那日发生了什么吗?那便好好享受我送给你的这份礼物吧,就当是作为你让我活了这么多日的报偿吧。” 她没再看这些人,朝前走去,黑影紧随着她的脚步前行。 很多年以前,她曾与“神”做过一个交易。 如今,这个交易即将结束。 第338章 西初今天其实没有睡着, 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怎么可能睡得下去?只是门一关,人一躺, 当作自己入睡了。 晚上下了雨,外头的声音被雨声遮掩变得模糊不清。 一般来说,应该是听不清的。 等着死刑的日子很煎熬, 楼洇需要她的性命又迟迟不动手,西初盼着这是最后一次,又怕这不是。 她在床上辗转难眠, 翻了个身想起楼家仓库里的那几口棺, 真相是未明的,不过一切都指向了楼洇,西初会变作现在的这个样子和楼洇离不开关系。 楼洇或许真的是别人口中,活了好久的老妖怪。 双腿微微屈起碰到手掌时, 西初愣了下, 过去坑坑洼洼布满鱼鳞的腿随着北阴的事情落幕, 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正常人的双腿,她所恐惧的, 所害怕的,随着那一日的离去烟消云散。 她是个胆小鬼,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胆小鬼遇到了这么多事留在心间的不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不是让自己成为把控一切的人,不是去掀翻这个好似他人谋划的棋盘,而是缩起来, 逃避着, 躲藏着,为此甘愿交付出自己的性命。 真没用啊。 她在被窝里自嘲地笑了起来。 当初的她怎么有勇气对着别人发鸡汤的? 心里在意的事情很多, 西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潇洒,她又翻了个身,觉得藏在被窝里有些呼吸不畅,将被子往下一拉,被黑夜藏匿的人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对方就蹲在她的床边,一脸心情复杂地盯着她。 西初被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眨了下眼,在犹豫中做出了决定,她发出了个单音。 “七,” “你要恨就恨我,小姐已经不想要你性命了。” 对方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声音,在这黑夜中显得格外阴冷。 西初闭上了嘴。 “但是我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姐去死。小姐曾说,你若在意一个人,便要做能让那个人欢喜的事情。” “是让小姐开心重要,还是让小姐活着重要?” 她絮絮念着,也不担心将正在睡梦中的西初吵醒。 “你也能明白的吧?小姐说你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若是能让她活过来,你肯定也会想方设法去救她的吧?所以……你能明白的吧?” “做坏事的人都喜欢这样子吗?”西初忽然问。 决定了要做坏事又要在被害者面前絮絮叨叨说上一堆自己也是迫不得已的话,这样子的行为是为了什么?寻求认同?为了自己好受? 蹲在她床前的人安静了那么一下,不甘心地说着:“我知道你醒着。” “小姐说你睡得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你惊醒。” 西初低声说:“那你说那么多话做什么?就不怕因为这三两句话的工夫,想做的事情就会失败吗?” “我说这些自然不是为了哄你,我与你相处了那么久,就算是养条狗都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你这么大的人。我现在要你去死,我心里头过不去,我又不能不让你去死,我怕我愧疚,怕我下不去手。” “这样啊。”西初笑了下,从床上坐起,七窍看不见她,屋里没有亮光,外头又下着雨,那点微弱的月光更是照不进屋内。 七窍又沉默了下去,黑暗中只能听见她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一点轻微的啜泣。 “为什么不反抗?小姐若是见着你这个模样,定是又要生气了。” 门口忽然亮起了一道烛光,噌地一下,灯影在墙上摇曳着,与这道光亮一同出现的是近乎冷漠的女声。 “自是因为她不需要。” 七窍惊讶地回头看去,站在门口的是她最熟悉的人,她们一道侍奉小姐,后来她成了小姐身边最宠信的人,而她仅是一个普通的丫鬟。 “七窍,怎么一段时日未见,你越活越回去了呢?”珑心点亮屋中的烛火,让光亮逐步吞噬屋中的阴影,她一步步朝前,目光扫过床上没有太多惊慌表情的西初后才看向七窍。 她俯视着半跪在床前的七窍,嘴角浮现一抹嘲弄的笑,似是想不明白对方究竟为何做出这般失智的举动,好似被人夺了魂般。 “你这般自以为是可真让我反胃。” 这话触及了七窍的敏感神经,大声吼着:“自以为是又如何?只要小姐能活着便什么都不重要!我无错!我只是想要小姐活着,小姐不愿做,我便替她做!” 珑心听着就觉得厌烦,“别再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小姐了!” 从前她觉得七窍又蠢又笨,但也只是一个蠢笨之人,没有太多的心计,跟一个事事都挂在脸上的人相处总比跟一个事事都藏心底的人相处要更自在些,她原是这样想的。讨厌七窍的同时又明白为何小姐选择她,而不是自己。 现在却觉得人心善变,再怎么无害的人也会露出贪婪的欲-望。 “你只是自私,自私地想要将自己的欲-望凌驾于小姐身上。” 七窍咬住了唇,不甘地说:“你当今晚只有我吗?” 与她合作的人自然不会指望她一人就能将楼家小姐的客人带出楼家,她只是被抛到人前的饵。 珑心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一丝意外都无,只是失望地摇了下头,“那你又觉得,小姐只让我守着初姑娘吗?” 藏于雨夜中的宅院传来了厮杀声,有火光在黑夜中亮起又被浇灭,人和人的声音不断地从外头飘进屋里,珑心瞧见床上的西初往外看了下,隔着院墙,隔着雨幕,也不知瞧见了什么,只觉那道目光有些孤寂。 蛊惑七窍的人被拦在了院外,那些意图闯入楼家,给这不平的一夜增添几分血腥的人尽数被处理。不多时,最后一人也被捆住了双手,她挣扎着,嘶吼着,不甘心于这个结局,不断地质问着:“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小姐的吗?若不是小姐,你能有今日吗?如今你便要这般对待小姐吗?” 珑心将她送至门口,看着她那狰狞失了本来面貌的一张脸答道:“自是比你的在意要多一些的。” 她合上门,七窍不甘的声音被挡在了外头,她隐约知道对方还在骂着些什么,骂她自私自利,骂她小人,总归是一些失败者的不甘话语,没什么好听的。 那日小姐厌弃她时,珑心便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也没想到会成了真。 明明那日小姐便警告过她了。 小姐最讨厌他人替小姐决定了。 珑心不再去想被带走的人,她回身走向里屋,遭遇了今晚惊吓的初姑娘还安静地坐在床上,许是被吓到了,许是她想多了,初姑娘不像是会被吓到的人。 这样子的想法在脑中转了转,她已经走到了初姑娘的面前。 “初姑娘今晚应当睡不着了吧?”她开了口,看见安静的初姑娘点了下头。若是外头是个晴朗的夜,此时此刻邀请初姑娘出去外头散散心也不是不可以,只可惜今夜是个雨夜,小姐说不要出门。小姐都这么吩咐了,珑心自然是不能违背了,只能委屈初姑娘了。 珑心哄着她重新睡下,话说出来时面对七窍都一脸平静的初姑娘惊讶了下,珑心原以为她要说些什么来抵抗的,没想到也只是惊讶了那么一下就乖乖躺了下去。 让人深感意外。 也只是意外了那么一下,珑心替她盖上了被子,从上面与初姑娘对视时,才发现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她一看,忍不住又说:“要不奴婢陪您一会儿?” 初姑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看着她问:“楼洇出去了吗?” 珑心坐在床下,笑着问:“初姑娘怎么知道的?” 也只是反问了这么一句,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奴婢蠢笨了些,发生了这种事情,小姐若是在家中,定是比奴婢更早来到这里。” “七窍她,” 这个人不太适合出现在现在的谈话里,珑心不太想让她继续影响初姑娘的心情,于是打断了初姑娘的话:“初姑娘无须在意。” 过于简短的话又有些强硬了,珑心补充:“不过就是一个拎不清的蠢货。” 原是想着要说些别的,起码不要是与今晚有关的事情,没想到这个头一起,话就转不开了,床上的初姑娘好奇地问着:“你与她共事多年,不会伤心吗?” 这个问题让珑心陷入了思考。 她与七窍虽是一同服侍小姐,可七窍蠢笨的性子更讨小姐欢心,与其说喜欢七窍,倒不如说她本就厌恶七窍,与七窍是竞争关系,自然不存在什么相互扶持的姐妹情谊,自然也就不会有伤心与不伤心的问题。 不过珑心却不想与初姑娘答得太直白,只是瞧着桌上还亮着的烛火说:“初姑娘总是对他人抱有太多的善心不是什么好事,她可没对您抱有什么善心。”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而已,她只是出于她的立场想要做这样子的事情。” 是初姑娘会说出来的话,珑心不意外会听到这样的话,当下心中有了些咄咄逼人的情绪,她忍不住,忍不住便提起了对方从来不与他人提起的过往:“那初姑娘真是不该活到现在啊,您这么善心,当日就不该仇恨渔村人了。他们不也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才做出了伤害初姑娘的事情吗?” 也不是故意要去窥探他人的秘密的,只是那时候小姐突然离开东雨,又突然与一个陌生的女子亲近,着实是有些吓人,便探知了一二。 应该是很惊恐吧?自己藏在心底的事情突然被别人翻了出来,而这个别人还只是楼家的一个丫鬟,就连一个丫鬟都能轻而易举知道自己的那些过往……初姑娘现在会害怕吗? 珑心想着,床上的人也确实安静了许久,在她以为会等来对方的恼羞成怒或是惊惶失措时,床上的人只是说:“珑心你有点刻薄。” 平静的,没有过多的情绪在里头,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 珑心不可置信地回头,“只是有点吗?” 初姑娘点了下头,肯定道:“嗯,有点。” 一时之间,珑心也不知该说什么,意外对方的态度如此平静,又对这件本该感到意外的事情没那么意外,就好像说出来的时候,心里多少猜到了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她又想起了那日的那瓶药,被突然送到她手上的那瓶药。 “初姑娘脾气很好。” 床上的人冲她摇了下头,表示她说得不对。 珑心忽然笑了起来,歪头看向床上的初姑娘,初姑娘生得貌美,兴许是非人之物,所以才有着非人的美貌,那双瞳孔每每瞧着自己的时候,又不像是在瞧着自己,可凑近了看,又能从那双眼中找见自己。 初姑娘的脾性很好,珑心从未见过她发火,就算是生气——也不曾见过,有时珑心觉得初姑娘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不恼不怒的。小姐总爱说些惹她生气的话,小姐希望她生气又不想她生气,珑心想小姐可真矛盾啊,小姐怎会有这般矛盾的心思? 现在想来,并不奇怪。 她也想要见到初姑娘生气的模样。 “奴婢与七窍一样,不喜欢初姑娘。” “小姐于奴婢而言,是神明。高高在上,不将万事万物放在心上的神明,她漠视着世间的一切,不管是什么都不被小姐看在眼里。所有人对小姐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七窍,老爷夫人……都是一样的。初姑娘却不一样,所以我们都不喜欢初姑娘。” 初姑娘也笑,挂着脸上的笑容有些不真实,是好看的,也是虚幻的,恰是水中月,只是一场幻梦,珑心听见她说:“珑心,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些许的怀念与欢喜。 下意识地,珑心追问了下,“什么人?” 于是又听见她说:“喜欢的一个人。” 珑心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提起喜欢与不喜欢,一时间愣了下,想要说小姐听到这话应该会觉得酸,又觉得此时提起小姐有些古怪,想了一圈,愣了许久,最后化作了轻轻的一句:“那应当是很好的人吧,初姑娘将奴婢比作她,倒是让奴婢有些受惊了。” 她有些奇怪,从第一次与小姐喜欢的初姑娘接触时,便觉得奇怪了。 不知这人生气的模样会是怎样的?应当是鲜活的,生动的,跟个寻常姑娘那般,会恼会羞会哭会笑。 第339章 今夜的雨下得有些急, 与往日不同,与过去还在惊蛰城中的每一日都不同,她在这样急促的雨声中等来了消息, 楼洚入了宫,没多时宫中还未登基的新帝呕了血,现已被拿下, 等到天明应会将所有的事情都推予楼洇,殷家与阳家的子弟赶往城中各处,东雨的秘密就要冒出头了……谢清妩与殷国师拦下了楼洇…… 她道了谢, 送来消息的人好似还要与她说什么, 拦了她一下,她不解地看去,磬声又避开了她的眼,什么都没说。 等下了楼, 出了门, 才见到檐下有人站在那里等着她。 朱槿静静地望过去, 那是一张与她相似却更显凌厉的脸,过去曾听萧光莹说起过这人, 整日冷着一张脸,每个宫人都不敢往她面前凑,就连在她跟前奉茶的,每日都要担心自己突然被这位殿下砸伤了。与她不一样,朱槿幼时便要学着笑,在主子面前是不能苦着脸, 冷着脸, 做丫鬟的每日就是要笑脸迎人,对着主子要笑, 对着同辈的丫鬟要笑,对着外来的客人要笑,对着每一个人都要笑,整日挂着脸是会得罪人的。 她学会一直将笑挂在嘴边,纵使不高兴,脸上也是笑着的。 她们两个,从那一日后便不一样了。 沈雨安成了西晴宫中的皇女西晴玥。 沈雨宁成了东雨容府的丫鬟朱槿。 自此,天差地别。 檐下的人抬眼看她,轻声说着:“你之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那年我从马上摔落,马蹄踩断了我的双腿,醒来后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过去,不记得你。就连现在……我也确实不记得你。只知道你应当是我的双生妹妹,我理应照顾你。如你所说,对于这般的我,你确实只是我的负担。”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又是谁?” “我长于皇室,囚-禁母皇,杀死皇女登上了这个帝位,我若不愿,又有谁能让我担起责任?” 朱槿垂下了眸子,呼吸有些乱了。 她走近了一些,在门前的烛光之下看着自己这个陌生的双生妹妹。西晴的女帝许是第一次哄人,不知该说怎样的软话,也不知说些怎样的话能让对方放弃那些与自己离开。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苦恼。 用着自己最柔软的模样说着:“同我一起回去吧。我不知道的话,你告诉我便是。往后,我必定不会再忘了的。” 年幼时,她总会梦见一片火海,她总是想冲进火海中,那里有她重要的人在那里,她想抓住那个人,想要看清那个人,可每次热浪翻滚,她都被挡在了外面,好不容易忍着疼痛抓住了那个人的手,她看到的却是自己的脸。 像个诡异无常的梦,醒来后背全是冷汗,守夜的宫人为她端来了安神茶,安抚着她。 长大后,见着了朱槿,方知那个梦原来是被她遗失的过去。 她没能抓住那个过去,不管她怎么伸出手,怎么努力地要走到对方的身边,她的过去都拒绝了她。 “为什么?”她还是免不了想要知道个答案,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定要拒绝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去执着那个被楼洇制造出来的傀儡,只因那人与在容家身死的姑娘相似吗?仅是因为相似,就能够丢弃自己的双生姐姐吗? “你来得太晚了。” 被拒绝了,以这种的话术。 “我应当不曾与你说过吧?” “我初初遇见她的时候,她刚被人从水中捞起,她从花楼的船上跳下,被我的人救起。醒来好似不记得前尘往事,满眼装着的都是我,她看的不是我,我看的也不是她。我是第一次被人那样依赖,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像极了过去那个只会在原地等着娘亲,等着姐姐,等着郑叔的我。过去的我太可怜了,我希望过去的我不要那么悲惨,所以我把名字给了她,她不是第一个得到这个名字的人,却是我最想赠予她的那一个。” “她胆小,她害怕,她躲避着过去的人与事,一厢情愿地认为过去的那些人与事不该与现在的再有牵扯,于是亲手将关心她的人拒之门外。我为此感到很高兴,因为这样子,她能依赖的就只有我,她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了。她像极了胆小懦弱的雨宁,又与那个雨宁不一样。” “雨宁是个将自己困在过去的胆小鬼,她却一次又一次地抓住了我。” “我醒来时瞧见她,她哭着骂我混蛋,我真的很高兴,比起她只有我了的那种高兴,还要更高兴一些。” “我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我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她似乎总是在迟到,在面对自己重要的人时,总是慢了一步又一步,分明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可总有旁的事情耽误她赶到对方身边。 她悄然地攥紧了手,心中的遗憾与苦涩寻不到源头,最后只是抬头望向这个长得与她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双生妹妹。 在长久的安静过后,她还是笑了起来,将那些心绪压回心底,又将手中的伞递了出去。 “路上小心。” 朱槿接过了伞,伞上好似还留着对方的体温,朱槿难免摩挲了下,迈出门槛时,她又停了下来,回头走了两三步,抱住了那个因她的执意离去出神发愣的家伙。 “谢谢。” “还有,对不起,姐姐。” * 雨夜路难行,她远远就瞧见了被人群围堵着的楼洇,南雪的摄政与东雨的国师不知何时勾搭到了一块,联手将楼洇拦在了这里。 今夜是个什么日子呢? 她不知道,纵使在东雨长大,她也甚少接触过楼洇这种人。 宫中的消息急促,楼家的少爷入了宫,想来明日又要听到皇帝死去的消息了。 东雨如何,她着实不想了解,抬起伞面,远处起了争执,南雪的摄政打了楼洇,即使是在这个漆黑的雨夜,她也能听见那道声音,极其清脆。 到底是有多痛恨楼洇呢? 若换作是她……她想,她下的手未必会比南雪的摄政轻吧? 西初的过去是怎样的? 她猜测谢清妩苦寻十几年的南雪郡主是西初,可西初从未提起过,就算是见着谢清妩也从未表现出二人相熟的模样,谢清妩与过去生得不同吗? ……或许是转世的弊端。 那边的情况在她的出神间发生了颠倒,等她从过去的那些事回过神来,围着楼洇的那些人被漆黑的触手缠住,抛上空中摔落在地,打了楼洇的南雪摄政倒在地上,国师不知与楼洇说了什么活生生被吓晕了过去。 一切事了,漆黑的触手回到了楼洇的脚下,浑身好似被黑雾弥漫,看不真切。 楼洇是怪物,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怪物。 再没有什么言语比现在更符合她是怪物的事实。 饶是如此…… 她攥紧了伞柄。 被黑雾裹挟着的人好似发现了她的存在,前进的步伐停了下来,她听见楼洇笑了起来,与过去的每一次见面一样,肆意嘲笑着。 她从伞下望过去,笑着的人脸上没有一点一丝的笑意,只听她冷漠的声音响起,“你不该在这里。” 她抿紧唇,又听楼洇道:“你那日放开了她的手。” 那日的事情她有太多的理由,太多的借口去解释为何会松开手,为何会放西初离去,只是……再多的借口再改变不了事实。 事实就是哪怕她再怎么挽留,她想挽留的那个人都不愿意留下来。 “我原是要走了的。”那日她确实想过很多,也曾想过就此离开的事情,“她不愿我掺和进她的事情了,哪怕我已知晓了许多,她依旧将我推开。” “我偶尔会想,对她来说,我算什么?” 是收留过她的过客吗?是失去西晴玥后的替代品吗?可她轻而易举就被抛弃,西晴玥于她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不是吗? “她待所有人都一样,谢清妩,西晴玥,我——她过去所遇到的每一个人在她心中都是一样,而今不熟,因而无须相认。” 谢清妩没有找到她。 西晴玥没有认出她。 她的过去,没有人抓住她。 她想,她只是害怕,害怕那些人不认识她,害怕那些人因她换了个面貌就不再喜欢她了,她从未得到过,因而害怕。 “她不愿的事情,我便不该去做,她只想与我做个陌生人,我便不该纠缠于她。” “我理应尊重她的选择。” “理应。” “可惜我这个人最是自私,最不愿成全他人。” 落雨时,她瞧见一个孩子跌倒在街头,大声哭泣着,无人理会他,哪怕他只是个孩子,哪怕天正下着雨,哪怕再待久些会感染风寒,都没有人对他伸出手。她想珩京的人可真冷漠啊,她将那孩子扶了起来,可孩子依旧在哭,不停地哭,哪怕她哄着那孩子,孩子也没有停下来。直到孩子的母亲寻来,将孩子抱入怀中,告诉他别害怕。第一遍的时候,那个孩子还在哭,第二遍的时候,孩子依旧在哭,第三遍的时候,哭声已经弱了下去……不知那孩子是什么时候停止哭泣的,只是回过神来时,孩子已经在母亲的安抚下冲她道了声谢。 那时她想,她也该如此的,若是一遍不够,那便两遍,三遍,说上无数遍,告诉她——她会找到她的。 她不会再让她一个人害怕了。 “楼洇,你若非要一个人的性命,我给你。” 第340章 今夜的雨有些大了, 落在脸上,冰凉凉的。 楼洇仰起头看向漆黑的夜空,雨丝落进她的眼中, 顺着眼角滚落,掺杂着些热意的雨水从她的脸颊滑落,让她不禁抬手抹去了那点异常。 “她不知道。”楼洇说着。 突然的话, 莫名的话,不应在此时此刻提起的话。 “你来到这里,你想为她所做的一切, 她都不知道。” 非是抱怨, 仅是陈述。 楼洇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一个交易若是成立,便会发生的事实。 西初不会知道今夜的事情,不会知道从她身边离开的人选择了留下来,不会知道朱槿的所思所想, 朱槿的所有欲求都不会得到回应。 伞下的人握紧了伞柄, 楼洇听见她说:“她不需要知道。” 楼洇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听见的是什么样的答案, 只知道自己忽然很想笑,这话让她有些想笑。 于是她笑了出来, 在这黑暗的雨夜中,唯有冷寂的昏光陪着她。 “你可真自私。” 雨水在地上漫了起来,夜空的一切映在街道的水面上,楼洇毫不在意地越过,溅起一片涟漪,水中的黑影猛然跃出, 在被水色侵蚀前跳进了楼洇的黑影中。 她一步一步朝着前方走去, 无数的黑影在她的脚下涌动,直直地指向前方的道路。 轰然的地鸣时不时地在耳边落下, 仅是站在街上都感觉脚下的地面有些颤动,地上的水不断晃动着,朱槿不禁看向了两侧的房屋,门窗紧锁着,无人在屋内亮起灯,无人仓促出逃。 “这个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不管是西晴、北阴还是南雪,哪怕是没有战争,每日都会有人死去。东雨从未与他国发生冲突,战火从未在东雨这片土地上蔓延,若世间真有魂灵,那最多最恶的当属北阴与南雪的交界。” “那里才是死人最多,怨气最深的地方。” “可偏偏是东雨,你猜是为何?” 朱槿不知。 她自小在东雨长大,这一生待得最多的地方是惊蛰城那一块四方地,乘坐商船前往他处时与她接触的也多是些商人,尽管其中有些人会信奉此道,信仰神明,可她谁都不信,哪怕是见过了转世这种诡谲的事情。 “很久以前,有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姐,有一日她在外边捡了一只猫,小猫不通人语,咿呀乱讲,小姐听不懂,小猫也听不懂,好在小猫很聪明,明白要如何与小姐沟通。” “冬去春来,小姐长大了,笼子再也关不下她了,小猫却没有长大分毫,小猫还是和小姐当年捡来时一样。” “皇帝求长生,国师在宫中为他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国师寻了北阴的祭司,妄图以祭司之力沟通天地,求神垂怜,予一丝神力眷顾东雨;国师寻了南雪的鲛人,若是取得鲛人泪,便可获得长生,国师未能得到鲛人泪,因为鲛人从不落泪。许多年后,国师才知道它们的眼泪也非国师要寻的鲛人泪。” “你知道鲛人泪是什么吗?” 朱槿不知。 她只听过鲛珠,这世间仅有三颗鲛珠,一颗藏在了冰封千里的无眠雪山,许多年前被南雪富商取得赠予了红颜;一颗沉在了南雪深海之中,至今无人寻到;一颗在许多年前成为了荣安郡主的陪嫁,与她一同到了北阴,最后被她沉入了北阴的熔浆中。 “它是鲛人的心,唯有在鲛人活着时剖出才能得到的七窍玲珑心。” “南雪皇杀了所有鲛人,一颗活着的心都没有得到。他与东雨的皇帝一样,贪婪,可憎,却远不如东雨的皇帝幸运。” “祭司之力无用,鲛人泪寻不到,国师去了西晴,偷走了凤女的血,国师以为这一次一定能炼成长生不老的丹药了,但这次还是失败了,这个世间或许不存在长生不老。国师觉得这便是命,人理应认命。” 朱槿听过这个故事。 这是东雨皇帝的故事,那个据说总是在经历转世的皇帝,他的每一世都不同,他的每一世都活不长久,国师总会找到皇帝的每一世,将他带回皇宫,让他登上皇位。 不知东雨的皇帝是如何转世的,不知东雨的国师又是如何寻到皇帝的,但……朱槿忽然想起了西初。 西初与东雨的皇帝,很相似。 西初不知活了多久,经历了多少次痛苦的转世。 东雨的皇帝也不知活了多久,转世了几次。 莫名地,朱槿有些不想再听这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她不愿听,说的人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在发现她神色异常时,楼家的小姐只是冲着她竖起了一根食指置于唇间,嘘了一声。 楼家小姐漫不经心地说着,黑影爬上了她的脚踝,拉扯着她的身体往下坠,她仿若无觉,抬脚朝前,挣开了束缚。 “可惜……皇帝不愿认命,国师想尽了办法为皇帝延长寿命,最后想到了一个极其恶毒的方法,将他人的命赠予皇帝。一个本该活上五十年的人,却只活了二十年,那剩下的三十年该如何?他的未来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原定的命也该由五十变作二十。但国师偷取了他的命。” 穿过长街,雨幕中,隐约可见前方的亮光,朱槿看见许多人等在了前面,今晚来寻楼洇的,似乎不止她一人。 “皇帝活了一年又一年,国师陪着他活了一年又一年,明明已如风中残烛,可他们始终活着。皇帝厌倦了老态的身体,他渴望拥有年轻的身体,国师又想了个法子。人来到这世间,须得身、名、魂,三物,他们是此间之人,拥有此间之魂,此间之名,他们只需夺取此间之身。” 楼洇也瞧见了前面的人,朱槿听见她话中的笑意淡了两分,这个久远的故事似乎来到了尾声,在距离那些人还有十几米的时候,楼洇停下了脚步。 “国师想要将皇帝的魂放入还未拥有魂的婴孩身上,皇帝却嫌太过漫长,他只想要年轻力壮的身体,而非孩童。可人若是侵占他人之物,会被此间排斥,皇帝每换一具身体都会遭到驱逐死去,国师换了一次又一次,皇帝死了一次又一次。” 朱槿不言。 有人从前边小跑着过来,举着伞,抱着大氅,行至楼洇的身边时,焦急地将大氅披到楼洇的身上,高举着伞,将落雨遮去。 “你只能到这里了。”楼洇说着。 她这般说,朱槿一下子有些慌了,连手中的伞也握不住,着急地抓住了楼洇将要离去的手。 与今夜见到的楼洇有些不同,被她抓住的楼洇好似变回了朱槿初见时的那个楼家小姐,始终挂着笑容,没有一丝真实的楼家小姐。 楼洇轻轻拍开了朱槿的手,捡起被朱槿放开的伞,将它重新塞回了朱槿的手中。 “我很讨厌你。” 被雨打湿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朱槿看见她笑了起来,说着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你是我此生,见过的最讨厌的人。” 她没给朱槿说话的机会,说了一路话的楼洇没有再停下脚步,道路两旁的人纷纷朝着她低下了头,那是殷家与阳家的子弟,在楼洇那个久远的故事中,那个国师的后代。 这条被簇拥的道路的尽头,是东雨的皇宫。 朱槿缓缓闭上了眼,只听见沉重的宫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漆黑的影子随着楼洇的离去消失在水中,雨丝接连不断地落在地上,朱槿听见今夜的雨声又变大了一些。 * 床上的人忽然闹出了些动静,守在边上的珑心从假寐中睁开眼,她起身去看已然入睡了的人,见对方满头都是汗,转身取了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一边又轻声哄着睡梦中的人。 睡梦中的初姑娘不知做了什么梦,看上去很害怕的模样。 珑心只盼着她,今夜无梦,待到天亮,一切尘埃落定,此后初姑娘兴许就不会再被噩梦惊扰了。 小姐身边的初姑娘是个不知来历的人。 珑心曾查过她,最早初姑娘出现在南雪,是北阴公主身边的人,那会儿初姑娘还不叫初姑娘,是个不会说话的,鲛人。 鲛人用最宝贵的声音与神做了交易,换来了足以行走在大地上的双腿。 后来北阴的公主抛下了她,初姑娘成了小姐身边的初姑娘,她跟着小姐一起回到了东雨。 小姐寻了很多年的鲛人,小姐快死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小姐死去,小姐也在等着自己死去的那一日。鲛人早就死了千百年,这世间早就不存在可以让小姐活下去的鲛人。 初姑娘是鲛,可她没有心,便只是一具壳。 珑心替她掖了下被子,将她脸上的碎发轻轻拨弄到一旁,露出不似凡人的脸庞。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床上人的脸颊。 这张脸无论看多少次,珑心依旧会觉得惊奇,一张非人之物的脸,因而世人才会觊觎。 鲛人用声音换来了双腿,初姑娘又用这颗心换了什么呢? “北阴的公主抛下了初姑娘,小姐也要抛下初姑娘了,往后……便无人再能替你交易了。” “你若醒来,会后悔吗?” * 【■■■■已■■。】 …… 【■■失■。】 …… 【尝试■■。】 …… 【■■。】 …… 【重新■■。】 …… 【■■■错。】 …… 【■■载■■。】 …… 天亮了。 西初听见鸟鸣的声音,好似就站在了窗边的枝头,离得极近。 昨夜发生了太多事,西初扶着脑袋坐起来时,看向了窗边,高耸的大树立于窗边,藤蔓在窗框上肆意攀爬着,吵醒了她的小鸟就站在离窗极近的树枝上。 许是刚起床,西初还有些恍惚。 她不记得,自己住的屋子是推开窗就能看到树。 疑惑还未持续太久,有人推开了门,惊喜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小姐,您可终于醒了。” 陌生的人,陌生的屋子,西初惶恐地跑到了屋内的黄铜镜前。 西初松了口气,暗自嘲笑自己的大惊小怪,慌张的情绪刚刚落地,转身又对上了陌生的侍女,西初没有在楼洇的院子里见过她,看穿着还是楼家的侍女服,想着应该是昨晚睡着后发生了什么,珑心给她换了个屋子。 胡乱想了一堆,西初还是问出了现在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楼洇呢?” “洇小姐?洇小姐两个月前已经去世了,您忘记了吗?小姐您怎么了?怎么哭了?” ……诶? 西初后知后觉地抬起了手,指尖接触到的是一片湿润,奇怪的泪水正从她的眼框中疯狂的涌出,她止不住,也不知为什么为何会如此。 陌生的侍女用着手帕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不停地说着:“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提起洇小姐的,小姐莫要哭了,要是伤了身子该怎么办?” 在一片茫然中,西初转过头,又一次看向了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是熟悉的她。 熟悉,又陌生的,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40-350 第341章 楼洇死了。 在两月前, 因病去世。 侍女说那天死了很多人,楼洇反而是其中最不重要的那个。 宫中的新帝,殷府的国师, 楼家的小姐……都死了。 新帝死了,东雨又要再寻他的转世一次,可国师也死了, 无人可寻皇帝的转世,因而宫中的位置还闲置着,幸而皇帝也只是个摆设, 东雨的事务不由皇帝插手也能自行运转, 不然如今恐怕得大乱。 死了三个大人物,最重要的当属东雨的国师。 下一任国师将在阳殷两族的子弟中选出,死去的国师是殷氏人,下一任或许会是阳氏人出任国师之位。 楼洇死了, 受到影响的只有楼家。 不过楼家早就做好了准备, 这个准备已经做了二十年, 现下终于等来了楼洇的死亡,对于大多楼家人来说, 这不是丧事,这算得上是喜事。 没了拔尖的楼洇,在她之下的楼家人有了出头的机会,楼洇在这一代太出众了,以至于遮挡住了他人的光芒,让他们只能屈居楼洇之下, 只有楼洇死了, 旁的人才能看见他们,那些人才会发现在楼洇之下的他们其实也是天才。 没有人为楼洇的逝去感到难过。 至于她? 侍女说, 她是楼家的小姐,楼初。 那位住在藤蔓院墙内的小姐,西初从未见过她,至少住在楼家的这段时间从来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过别人说起过她。 对于她的印象是在几个月前,七窍带着她认路时介绍过。 从不出门,无人拜访,也无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西初当时只觉得楼家真古怪,什么样的人都有。 现在已经不是古怪了吧? 这么一位神秘的小姐和西初长得一模一样,哪里会没有人提起,就算再怎么藏在屋里不出去,也总会有人见过她,总会有人发现楼洇的客人和家里的一位小姐样貌相似的吧? 真奇怪。 西初还记得昨日,昨日楼洇还在与她说话, 她昨日还与楼洇说了,想要她活着。 今日起来一切都变了,明明昨日都还活着的人,怎会在两月前死去? 西初想这是楼洇在开玩笑,就跟她平常一样,总是喜欢说着神神叨叨的话语,细想全是唬人的话,西初不信她的那些话,楼洇说的那些听上去好像全对了,细究又错漏百出。 她的话当不得真。 所以这大概又是一次玩笑,只是今次的玩笑有点大了。 西初是这么想的。 只是……很奇怪。 于是西初问了侍女日期,今天是什么时候? 侍女不明所以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今日便是第二日,西初睡了一觉醒来的第二日。 西初这一觉没有跨越两个月。 距离楼洇那总是未至的生辰也还有许久。 西初不明白楼洇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谎? 想要西初生气吗? 所以伙同其他人,把■■从她身边调走,安排了个陌生侍女,半夜把她搬到了这里,假装她是楼家那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小姐。 西初想楼洇做到了,她现在确实有点生气了,为什么要说这样子显而易见的谎话? “你不要再骗我了,这种谎话听上去确实很像真话。” 假如镜子里的那张脸不是西初的脸的话,假如时间真的是两个月后的话,西初或许是会信的。 “就算府中上下的人都配合她说谎,可只要我走出去,随便拉住一个路人就能戳穿她的谎言。新帝正准备登基,为此西晴的女帝,南雪的摄政王此时都在东雨,根本就无法瞒住的事情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谎?楼洇到底在想什么?是觉得这样子骗我很好玩吗?” 说话的时候,西初总觉得下一秒楼洇就会走进来,有些失望地哀叹着:居然没有上当?小姐还以为能够吓到你呢。 这样子的事情,楼洇不是做不出来。 “小姐是又病了吗?”侍女露出担忧的表情,说着话还伸出了手摸了下西初的额头,微凉的触感让侍女的眉头紧锁,她半拉半推着把西初带到了床上,“果然是有些凉,许是昨夜着了凉,小姐需要休息才是。” 西初真的有点生气了,拉开侍女的手,不满地问着:“我没有生病,别装了,楼洇到底想做什么?” 侍女愣了下,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她拉着西初的手,半蹲在西初的面前,仰头看着西初,“奴婢不知小姐为何要说这些话,洇小姐明明与小姐不亲近,她是早亡之相,您又因体弱只能待在房中……您与洇小姐根本就不熟。洇小姐果然还是在记恨小姐,死都死了,还要折腾小姐,她对您到底做了什么?小姐又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西初有点头疼,推开侍女的手,还未起身,侍女难过地重新抓住了西初。 “小姐为何不信奴婢说的话?” “南雪的摄政王确实来过东雨,但两个月前,她就离开了东雨,她被人下了咒,一直昏迷不醒。有人说是洇小姐做的,差点就给楼家带来了祸事。好在洇小姐死了,过去摄政王与洇小姐的关系也不错,才消除了误会。” “……至于西晴的女帝,小姐到底明不明白那是何等人?她可不是东雨的皇帝能比的,皇帝日日换,西晴的女帝可不是国师随便一指就能钦定的存在。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东雨皇帝登基就跑来东雨?” 西初不信。 哪怕陌生的侍女正拉着自己哭泣着,她依旧不信这番话。 她出了门,下了楼,跑到院外时瞧见了整个院子的模样,确实就是几月前七窍带她见过的那座院子。 侍女在她的后面追着,一直喊着小姐快停下来。 西初头也不回,一路碰见了几个陌生的侍女,见到她时都露出了惊讶的模样,紧接着听见后面侍女的呼喊声,纷纷变了脸,加入了追逐西初的队伍中。 西初在楼家住了很久,鲜少出门,待得最多的地方是楼洇的院子。 跑了许久,西初才跑到了楼洇的院前,大门挂上了锁,似乎是个无人居住的院落。 她停了下来,不知道楼洇到底不惜动员所有人都要欺骗她,都要圆这个谎话的理由是什么? 她一停,追着她的人也追了上来,十几名侍女围着她,喊着她小姐,她们没有上前,面面相觑后,转头看向了才跟上来的陌生侍女。 她们给她让出了路。 陌生的侍女微喘着气,等走到西初面前时,凌乱的气息已经调整好了,她无奈地问着西初:“奴婢不知洇小姐到底给小姐施了什么奇怪的咒术,但小姐若是不信奴婢的话,便亲自去看吧。” 说完话,她转头喊了个侍女,让她去将院子的钥匙取来。 西初沉默着。 怀疑的天平有了点偏向。 很快侍女就将钥匙取了过来,陌生的侍女打开了院门上的挂锁,推开了门。 明明只是一夜的时间,院内却堆满了落叶,过去他人居住在这里的气息仿佛被人一夜之间抹去。 西初迷茫地看向了陌生的侍女,对方冲着她笑了笑,似乎是在安抚她。 西初走了进去。 喊了声楼洇,喊了声■■,喊了声七窍。 无人应答。 她推开了每一间房的门,时间在这里留下了痕迹,两个月的时间,无人清扫的情况下,这里堆了许多灰尘。 她曾住过的房间,积满了灰尘,看不出来昨天她还在这里入睡,■■还陪着她身边。 最后推开的是书房的门,与其他房间一样,书架上没有多少本书,空落落的,西初企图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痕迹,但是不管在哪里,曾经西初留下的痕迹都消失不见了。 真奇怪。 为什么突然之间,世界好像就变了一个? 她明明还是这张脸,她明明还是鲛人的身体,但为什么楼洇死了?她变成了楼家的小姐呢? 西初想不明白。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死了吗?就跟以前一样,死了又在另一个人身上醒来? 那楼洇呢? 楼洇真的死了吗? 陌生的侍女走了过来,西初茫然地看向她,“楼洇真的死了吗?” 侍女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拉过了西初的手,冲她温柔笑着:“小姐莫怕。” 西初没说话了,侍女拉着她离开房间,走到院子时,西初忽然看见了院中的树苗,那是之前她和楼洇一块种下的。 她还跟楼洇一块在下面埋了些东西。 楼洇埋了两坛酒,又埋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放了西初抄好的书,还有……楼洇的信。 西初突然将侍女的手甩开,侍女惊呼一声,西初跑到了树旁,用着双手挖开地上的泥土,有些费力,她又四处看了眼,捡起了一块不大的石头当作铲子。 挖了好一会儿,指头都有些见血了,一双手突然插了进来,将西初的双手拉起。 西初看过去,侍女生气又难过的表情让西初闭上了嘴。 “小姐究竟在做什么?”她难过地问着,似乎是不理解自己平日里服侍的小姐怎么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西初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质疑的话也不如之前那般有底气。 西初说不出来,说不出那些都是在撒谎骗她的话了。 她沉默,侍女又说:“小姐可以吩咐奴婢做的。” 说着话,侍女拿过了一边的铲子,似乎刚刚她没来阻止西初就是因为去取铲子了。 “小姐是想要挖这里是吗?奴婢来做就好。”侍女笑着,让西初待在一边等着她,喊来其他侍女拿来伤药后,给西初处理手上的伤,自己则是用着拿来的铲子挖着西初刚刚想要挖开的地方。 侍女们洗去了西初手上的泥巴块,小心地将泥土从西初的指甲内挑出,处理好了这些脏污后,取过药膏小心地往正在渗血的地方涂抹。 西初不觉得疼,一直盯着正往下挖的铲子,直到听到一声结实的撞击声,铲子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西初一把站起,侍女小心地挖出了地下的东西,在西初着急要去接过时,侍女冲着她摇了摇头。 西初咬牙,侍女用毛巾将盒子擦净后才把它交到西初手里。 真的将盒子捧在手里时,西初迫切打开的心思忽然淡了许多,不知是因为手指受了伤,还是因为心中的惧意,她的手有些颤。 那时楼洇往里头放了一封信,西初看见上面写了西初亲启四个字,她想打开看,被楼洇拦了下来,楼洇说起码要等五年十年再打开吧? 西初那个时候想,自己怎么可能有那么久的时间?下一次的死亡不知在何时,下一次的睁眼不知与现在又隔了多久,下一次不知自己又会是何许人……她有着太多的不确定。 只是那个时候从未想过,楼洇会死。 ……也不是没有想过。 刚来楼家那会儿,西初与她生过气,恼怒地将一切脱口而出,她以为她要死了,浑身疼得厉害,可最后倒下去的是楼洇,楼洇吐了很多血。 那时候,楼洇差点就死了。 后来西初就再也没有提过那些事了,那日所说的话好似成了她与楼洇的心照不宣,西初从未说过,楼洇从未听过。 西初觉得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她也不想去执着一个答案,不想去思考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总会听见奇怪的声音,为什么那天痛得快要死掉的明明是西初可倒下的却是楼洇?她将那些全都忽略了个干净,不去想不去看不去听。 楼洇在她面前说了一个又一个谎的,也没给那时的事情一个解释。 “啪嗒”一下。 西初打开了盒子。 最先看到的是西初抄好的书,是楼洇让她放进去的。 西初将书拿了出来,侍女接过了她手中的书,在盒子的最底下是楼洇的信。 心脏跳动的声音有些大了,砰砰的,紧张与不安将她笼罩。 西初闭上眼,试图让这份不安落地,再睁眼时,她取出了信,侍女接过了盒子,让她得以空出手拆信。 写着西初亲启四个字的这封信很薄,写信的人或许不爱写信,平日里的话总是很多,喜欢说着许多的故事,等到了让她提笔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写什么。 楼洇会写什么? 西初拆了信,里头只有的信只有一张。 她将信展开。 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西初愣住了。 她下意识看向正站在她面前,捧着盒子的侍女,还未出口,侍女先冲她笑了下,与其他侍女吩咐了一句,很快就有人取来了火折子和一盆干净的水。 将信在火上烤了一遍后,什么字都没有出现。 西初抿紧唇,将信往水里一泡。 它依旧很干净。 干净的模样就好像在说它真的只是一张普通的纸,之所以什么字都没有那是因为从最开始被放进来的就是一张空白的纸。 它的主人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文字。 “……被骗了。”西初低喃着。 第342章 在打开信封前, 西初其实有过很多想法,比如楼洇在信里跟她说对不起,跟她解释了当前的情况, 为什么西初现在会遇到这种事情?又比如楼洇在信里给她写了一封很长的自我剖视的信,因为是写给西初的,所以信里可能会与西初相关, 可能会写在她眼里西初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对西初又是抱有怎么样的想法…… 西初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关于信里面的内容会是什么, 唯独没有想过这会是一封空白的信。 楼洇神神秘秘地把盒子埋进地下, 又不允许西初早早挖出来,西初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一想到是那个楼洇又觉得这没什么不可能的。 楼洇就是这样子奇怪。 那么奇怪的楼洇真的死了吗? 西初觉得满脑子都是问号,现在有太多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她的死亡与重生已经够不可思议了, 但每一次的醒来时间都在往前走, 不像这一次。 西初确定自己没有死亡, 身体没有变化,她没有重生, 她的时间往前迈进了一天,而与她一同来到现在的楼洇,时间停止在了两个月前。 这个世界存在神明,那么导致了这一切的是神明吗? 想不通。 她太不在意楼洇说的那些话了,不在意自己死亡重生的真相,不在意楼洇对她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不在意楼洇是不是要用自己的性命来给她续命。 因为那些不在意, 所以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她一无所知。 而现在,面对这个错乱的世界, 又无法做到完全地不在意。 ——“小姐希望你有欲-望,你若对小姐所做之事毫无所感,小姐会担心你是否坏掉了。” ——“小姐希望你生气。因为人会生气,人会烦恼,人会开心,人会难过,人有各种喜怒哀乐……你要好好记得小姐的话啊,不然小姐我也是会很烦恼的。” ——“因为小姐希望你难过,但是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小姐也很不高兴。” 西初现在,是真的觉得,生气了。 和西初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话,明明都跟她说了西初不在意死去,甚至希望能够死去,但是这个人自顾自地死掉了。 楼洇这个家伙,很过分不是吗? “小姐还要查证什么吗?”陌生的侍女在一边问着她。 西初混乱的思绪稍稍回笼,微微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落到了陌生的侍女身上,准确点来说是对方怀里抱着的精致盒子。 西初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明明与之前每一次醒来的处境相同,这一次却没了那种委屈感,是因为生气冲淡了这份委屈吗? 西初出了院门,外头还有好几个人守着,见着她纷纷低下头喊着小姐,看上去她在楼家的地位不低,只是过去的几个月里,西初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小姐,没有一个人提起过她,就好像从来就不存在。 很奇怪。 死去的楼洇。 陌生的小姐。 西初很难不怀疑这是楼洇的手段。 问题就在于,西初是怎么从一个客人变成了楼家的小姐的?楼洇死在两个月前,西初的时间没有变更,但是西初一夜之间从一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身体还是自己的身体,身份发生了变化。 很难用普通的常识去理解这些东西,就像西初的重生。 哪怕楼洇口口声声说西初是她制造出来的躯壳,西初的每一具身体都是她制造出来的,西初相信这个可能性,这确实是有可能的。 因为这还能解释现在的情况,目前西初所记得的最开始的一次是更早以前,那个时候楼洇还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生,如果楼洇拥有着改动时间的能力,那么她可以插手更久远的事情就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 东雨人真是神秘啊。 西初不禁叹了口气。 陌生的侍女抱着木盒在后头跟着她,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给西初带来跟随的压力,也不至于让西初从她的视野中消失。 西初虽然很讨厌自己的身体,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在忽略掉作为怪物的一面后,这具身体在对上普通人时确实优势很大,她的五感远比普通人要好,看见的听见的都比作为人的时候要多得多。 她可以听见侍女一直跟着她的脚步,可以听见周围其他人在看见她之后的小声议论。 这座府上的人在一夜之间都将她当成了楼家的小姐,且默认为见过她。 就跟西初的每一次重生一样,所有人都默认她有个过去,也有真的认识她的人存在,如果按照楼洇的说法,那么那些认识她的人是被强行扭转了认知,有关于西初的记忆被塞进了她们的脑子里,但这个办法不是完全不会出差错。 楼洇说有个人明明从来都没有过女儿,但是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在说他有个女儿。 他本人知道自己是没有女儿的。 简单点来看,西初作为记忆体,楼洇制作了躯壳,通过不知名的方法投放,西初进入身体,同时修改周围人的认知,像是强行在别人的记忆里加入了一段关于西初的记忆,于是达成了西初作为另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存活的结果,而由于西初不属于这个世界,导致了这具身体的存活时间是有限制的。 那么问题有两个,先不说楼洇怎么制作属于人的躯壳,楼洇是怎么做到远距离投放的?楼洇是怎么影响别人的记忆的?如果只是单纯改变一个人的记忆的话,凭着这个世界的各种奇幻能力,西初相信是有办法解决的,但西初身边的人,所有人,不管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都不觉得她这个人的存在是突兀的,他们默认西初是存在的。 就算是再怎么厉害的洗脑也没办法做到更改所有人的记忆吧? 非得用这个世界的认知来推测的话,毫无疑问指向了更高的层次——“神”。 西初还记得过去的北阴生活,他们说祭司拥有与神明沟通的能力,祭司沟通天地,奉献自己换来力量,于是顷刻间,攻入北阴的南雪大军全部消失。 “神”有着力量。 “神”让楼洇拥有了这个能力,让楼洇可以投放西初,让楼洇可以修改他人的记忆。 那么,祭司换取力量付出了性命,“神”为什么要让楼洇拥有这个能力? 人都说谎言要七分真三分假才会显得真实,西初很难判断说这些信息的楼洇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是按照这些推测的话,指出的那个方向似乎回到了北阴。 那个她不太想涉足的地方。 思考着自己的事情,不知不觉间,西初走到了仓库附近,那间停放着许多口棺木的仓库。 仓库的门没有锁,西初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门进去。 仓库没有太大的变化,摆放的依旧是过去的那些,红绸与白绸交缠在了一起,有些老旧的模样,不知它们到底有没有派上过用场。 再往里,是那几口棺木的位置。 西初没在这里看到它们。 那些刻了西初过去名字的棺木,全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或许也不能说是一夜之间,因为西初已经很久都没有关注过它们了,在觉得就算知道这一切又能改变什么的情况后,在有着只想结束自己这漫长痛苦的孤独人生的想法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起来。 “小姐要找什么吗?”尾随而来的侍女这么问着。 她的手上还抱着那个盒子。 “楼洇葬在了哪里?” * 楼洇没有葬在楼家的祖坟,只是一座无名的山头,被楼家买了去,无人打理,闲置至今,哪怕楼洇被葬在了这里,也依旧是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楼家甚至没有找人来打理此处。 楼洇的墓一点都看不出去是她的,朴素的墓碑上只刻了四个字:楼氏之女。 西初很难说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楼洇被很多人讨厌,她是知道的,大家畏她惧她,很多人都盼着她死,但也有人想要楼洇活着。 那样的楼洇怎么会躺在冰冷的棺木里呢? 两个月的时间,尸体都开始腐烂了吧? 西初甚至都能猜到楼洇会用怎么样嫌弃的声音来说了。 仆从们推倒了墓碑,挖开了上面的土包,陌生的侍女撑着伞站在西初的身边,为她遮去炙热的阳光。西初微微仰头,今日的阳光有些刺眼,看了一会儿西初甚至还有些疑惑。 东雨有过这种大晴天吗? 在她不多的记忆里,东雨只是偶尔放晴,更多的时候都是在下雨。 尘土飞扬,嘈杂的声音一点一点地传了过来,西初听见了有人在低声说着话,说着她不敬死人的话。 身边的侍女在听清那些闲言碎语后,第一时间拉下了脸,呵斥了那些人。她也不是赞同西初的行为,在西初跟她说想要挖楼洇的坟时,侍女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她忙问西初想做什么?就算是楼洇平日里真的太过分了,也不至于这样子…… 她和西初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哪怕是反对西初,最后还是会同意西初。 仆从们挖了很久,日薄西山时,挖到了楼洇的棺材,本来都要停下了,仆从却挖到了第二口棺,那些消失在仓库里的棺材好像随着楼洇的死去,一同被葬在了这里。 没有人对此感到惊讶,侍女说当时下葬时,埋了九口棺,是楼洇生前吩咐过的,等她死后,那些棺材都要跟着她一块下葬。 “洇小姐或许也觉得自己坏事做尽,一个人在下面会被欺负。”侍女这么说着。 等全部挖出来,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辰,早在太阳落山时,侍女就喊人点了灯,她们一群人待在这荒郊野岭的地,干着这不恰当的事,夜里时不时的呜鸣声都好像在说她们干了坏事。 西初也不是第一次看人挖坟了。 上一次还是很久以前,挖的是被安葬了四十多年的坟。 西初上前,靠近被挖出来的棺材,陌生的侍女叹了口气,吩咐其他人把棺材打开,被吩咐的人还有些犹豫,硬着头皮走近时,西初已经推开了那看上去厚重无比的棺盖。 没有她想象的,已经腐烂了的尸体。 西初打开的是一口空棺。 里头刻着的名字是阿十。 仆从们打开了其他的棺材。 没有一具棺材里有尸体,只有一口棺中放了一把折扇。 楼洇不在里面。 西初转头看向侍女。 “洇小姐尸骨无存,下葬时只放了她从不离身的折扇。” 西初本来都快相信了,相信那个整日都在说着玩笑话的楼洇死了。 “你知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吗?” 侍女抿紧了唇,“小姐不信洇小姐死了,所以才让奴婢们将洇小姐的坟挖出来吗?” 西初没再说话,她走近了那口唯一放了扇子的棺材。 那是那时西初看的最后一口棺,唯一没有刻上姓名的棺,现在上面已经刻上了字。 不是西初以为的那两个字。 而是另一个名字。 一个不该出现,一个又该出现的名字。 ——楼洇。 第343章 在第一次看到棺材里刻着的名字时, 在意识到那些名字都是过去的自己时,西初想这最后一具没有被刻上名字的棺材最后刻的名字应该还会是自己。 因为这好像是楼洇给过去死掉的西初准备的棺材,西初每死一次楼洇就为她准备一具。 西初记得那个时候有人说, 每一次楼洇病危,就会准备一口棺材,每次楼洇在醒来后会在棺材里刻上字, 就好像楼洇的每一次死里逃生都是用西初的性命作为代价。 纵使当时觉得怎么可能,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偏向的。 因为太巧合了。 巧合到让人不得不这么想。 身在东雨的楼洇从来没有接触过过去的西初,她不该知道西初的过去, 不该在这些棺材里刻上西初每一次死去时拥有的名字, 有一些就连西初自己都不知道,那一次活着的自己叫什么?因为她总是睁开眼后又在痛苦中死去,活了有多久呢?兴许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她在怀疑与相信中犹豫。 只因为楼洇准备的棺材只有九具,从楼洇所记录下来的名字来算, 最后一具没有刻字的棺材属于现在西初, 而前八具属于不断死去的西初。 在活到这一世的时候, 西初死了不止八次。 如果说楼洇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是西初为她挡了死劫,那么算下来还是少了一次的。 少了, 西初作为东雨的皇帝,被楼洇杀死的那一次。 楼洇说,西初的重生都是她做的,西初的身体都是她捏造的,她创造了西初,为了让西初代替她死去。但是给了西初这样子人生的创造者, 怎么会不知道西初还活过那一次呢? 就在她的面前, 被她亲手结束了的那一世。 楼洇撒了谎。 西初一直都知道,总是爱将小姐二字挂在嘴边的楼洇, 总是喜欢与西初说着那些听上去煞有介事的楼洇,总是想要西初那么想的楼洇说的都是谎话。 西初不相信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她。 只是西初没有想过,最后会是楼洇的名字,就好像楼洇在跟西初说:她真的死了。 楼洇真的死了,死在西初不知道的地方,死在西初不知道的时间里。 现在该怎么办呢? 一直保持着沉默,一直只想追求一个结束的她,在有了想要知道的事情的现在,似乎已经找不到人来解释了。 西初轻轻抚摸着空无一人的棺材,不自觉地想:楼洇知道西初知道她一直在说谎吗? 可能不知道吧。 不然怎么会说出那种谎话,将西初的死去与她的存活挂钩。 ……楼洇说到底,也只是个笨蛋吧? “将它们埋回去吧。”西初松开了手。 挖了好几个时辰才挖出来的东西,放了不到半个时辰又被埋了回去。 “小姐还是不信吗?”陌生的侍女不安地问着她。 西初也不知她为什么这么担心,是在担心西初因为不相信楼洇死了挖了楼洇的坟没看见尸骨更加不相信了吗?因为不相信所以马上又要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了? 西初稍稍想了下,自己似乎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事情了。 不管楼洇是真死还是假死,她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去确认了。 而且…… 她想,楼洇大概是真的死去了。 将谎话挂在嘴边的楼洇,偶尔也是会说几句真话的。 西初冲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会再做了。 * 回程的路上又下起了雨,泥泞的地面让行驶在上边的马车都变得颠簸了些。 西初安静地坐在马车内,闭着眼想着过去的事情,才刚感觉到身上有些凉意,下一秒,一条毯子盖在了西初的身上。 她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这个人,西初还不知道她叫什么,明明西初说了一堆足以让她感到混乱的话,但她却始终没有否决过西初的话。 心里有很多想问的,但还是选择了闭上嘴,她现在不想去好奇那种事情。 她想知道,楼洇为什么死了? 她们是在第二日的清晨才回到楼家的。 过去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这个楼小姐在楼洇死后的现在似乎在楼家内拥有着不低的地位,至少跟在楼洇身边时,西初可没有见过楼家的长辈会专程候在门口只为了等一夜不归的楼洇,更别提他们还会露出担忧的表情。 西初的这个新身份,在楼家内很受宠。 西初还是第一次遇上醒来的身体是拥有父母的,也是第一次被年长的母亲抱在了怀里,听着她略凶的责骂以及担忧。 很奇怪。 西初没有反抗,像个人偶般被摆弄。 母亲大概检查了她一番,确认了她没有任何外伤后牵住了她的手。 父亲在旁边听着母亲对她的斥责,插了几句话,让她少骂女儿几句。 一个在无视了楼洇以后,足以称得上幸福的家庭。 等回到那座偏僻小院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西初待在屋里,陌生的侍女则去为她准备洗漱的水。 这时西初才拥有了单独的时间。 被侍女留在屋里陪着西初的是从楼洇院子里挖出来的盒子,西初曾经抄写过的书,以及那张已经干了的空白信纸,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西初单手撑着脸看着盒子的时候想,那个时候好像还埋了两坛酒。 她安静待了好一会儿,侍女才端着水进来。 西初乖乖坐到了镜前,侍女站在她的身后拆下西初头上的簪子,替她梳理着过长的发丝。 梳发的动作很轻柔,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西初每一次梳自己的头发到了后边总要干脆地将头发扯断,扯断后担心起那句鲛人身上全是宝的话,又去找了火折子将扯下来的头发烧光。 “我明日想去北阴。”西初说着。 梳发的手一顿,延迟了两秒后才继续梳下去。 “小姐为什么这么在意洇小姐?” 她说的与西初说的完全是两个内容,西初想去北阴的理由确实也是因为楼洇,不过她提起楼洇西初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可以吗?”西初问。 侍女不再多说,只道:“奴婢等下就去安排。” 现在去北阴其实有点早了,这个有点早了的念头一冒出来,西初又不觉得它很早了。从昨天到现在,她只看了楼家与楼洇的墓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看。 比如与楼洇同一天死去的新帝和国师。 比如昏迷不醒的摄政王。 比如从未来过东雨的西晴女帝。 想到了这些人,脑中自然而然又浮现出了一个人的模样。 想到西初又觉得自己真是没意思,对方估计和现在的其他人一样。 * 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这位陌生侍女有着超强的执行力,西初昨天提了要去北阴,今天她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就连昨日对她十分担心的父母在送她出府时也只是对她说着一路上要多加小心,没有阻止她的出行。 前一次从北阴到东雨的时候,走的是水路。 这次也是走的陆路,车程没有多快,经常走走停停的,哪怕西初要求速度再快些,侍女依旧会以小姐的身子弱来反驳西初的命令。 她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听西初的。 侍女不允许在野外露宿,最开始的时候还能找到旅店住下,后边完全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迫于无奈,她只得让人就近扎营。 路上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的,东雨有很多行商的人,外来的商人总是想要在东雨做一笔买卖,经常带着许多货物进入东雨,他们走南闯北的,听过很多故事。 说几个旅途中的故事便能赚到一笔不菲的钱,许多人都愿意将自己的见闻告诉西初。 南雪的摄政王中了毒,至今昏迷不醒,有人推测是因为摄政王早年的风流债,那个曾经在南雪皇都传遍了的故事,摄政王与北阴的郡主相爱,北阴人不满郡主与敌人相爱,杀死了郡主后,又对摄政王下了手。 这个西初听侍女说了,是中了咒,怀疑是楼洇动的手,但没有证据证明是楼洇干的,也找不到楼洇动手的理由,再加上楼洇死了,说是不了了之,实际如何,西初也不知道。 没想到南雪都传成了这个样子。 有点出乎西初的意料了。 南雪与北阴停了战,目前北阴由国师掌权,据说国师眼瞎耳聋口不能言,说是国师倒不如说是王族的傀儡。 这个西初也知道。 她曾经见过那个国师。 西晴倒是没有什么,能说的只是一些寻常的高官女儿爱上了贫穷的儿郎,为了他不惜与家中断绝关系也要娶他的故事。 非要说的话,可能还是西晴的列络城,过去天灾不断,百姓流离失所,但自打女帝的双腿好了之后,列络城的灾祸消失了,坊间都在传那个被女帝其实就是西晴的凤女。 听上去同一时间出现在东雨的人,只有西晴的女帝没有什么事情。 只是与女帝在一起的另一人没有被提起,可能他们也不了解。 听了一圈,西初也听得差不多了,正要结束,又听另一队商人说:“小姐是东雨人,这些时日想必没少听国师与楼家小姐的事情,我这边倒是有个比他们还要惊奇的故事。” “小姐可有听说过,南雪的富商,顾大善人,顾天洋?” 第344章 西初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顾天洋这个名字。 她其实对这个名字没多大印象了, 但提到顾天洋就免不了要提到他身边那个浑身长满黑鳞的女子,提到她,就得再提起那个世间仅有三颗的鲛珠。 西初活着的每一世, 多多少少都听过这个人的消息。 “这算得上稀奇事吗?”一开始可能还没想起来,但一想起来,一把这个名字填上号, 关于这个人的事情,西初早就听了许多次了。 “自然不是那种老生常谈的故事,顾天洋过去做了什么, 大家皆有耳闻, 若我只道那些自然与国师暴毙这种闹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的事情一般无二了。” 西初不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商人大笑一声,“小姐可知道顾天洋当年喂给自己心上人的鲛蛛从何而来?” “雪山有什么问题?” “小姐真是敏锐。”商人夸赞了一声, 又道:“顾天洋这些年走南闯北的, 就是为了让他的红颜恢复原貌, 听说寻了不少人,生生用金银为他心爱之人铺出了一条路。” 西初眉头微皱, 商人笑着立马又说:“小姐年纪尚轻,可能不知当年的情况。十七年前顾天洋对淮河上的女子一见倾心,好不容易心意相通,女子却活不长久了,顾天洋花费重金只为了给她求一条生路,其中百般折腾, 一直到有人带着那颗鲛珠出现, 称其可治百病。没有人敢断定那颗鲛珠真有如此奇效,许是到了绝境, 顾天洋已经疯了,顾天洋拍下了那颗鲛珠,那女子在服下鲛珠后确实活了过来,只是身上长满了可怖的黑鳞,变成了活生生的怪物。” “顾天洋当日便派人去抓那贩卖鲛珠的商人,只可惜对方拿了钱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说这顾天洋可真是个奇人,若是寻常人见到自己的枕边人变作个怪物,还不得吓死了,也就他整日将她带在身边,日日寻找着能让她恢复原貌的奇物。” “苦寻多年的顾天洋找到了当年将鲛珠带入拍卖行的人,顾天洋因为那颗鲛珠被折磨多年,如今见到了罪魁祸首,自然是没有半点留情的。听说那日血铺满了长街,顾天洋将那人折磨得不成人样,拷问了五日,对方还是坚持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那颗鲛珠,世人将鲛珠传得神乎其神,他便想利用它,卖些钱财,好让自己下半生无虞。谁想到那颗鲛珠竟会让人变作一个怪物,他怕顾天洋找他算账,便躲了起来。” “就算如今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可在当年,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服用鲛珠后发生了什么吧?” 西初还记得的,过去她也找过一次鲛珠,那个时候只是听说鲛珠被人拍走了,没有听过鲛珠被人服下,害人变成了怪物的事情。 最开始顾天洋应该还是将这件事藏了起来的,带来鲛珠的人真的一无所知的话,怎么可能在不听到半点风声的情况下,早早就躲了起来呢? “他闭口不谈,顾天洋确实拿他没办法,只是打断了那个人的四肢,带着那个人去了雪山。” “这已是两月前的事情了。顾天洋入了雪山后,再无消息,兴许和过去那些想要进入雪山的人一样,都死在了里面。如今南雪的顾家大乱,谁都眼红着顾家那富可敌国的钱财,别说是与顾天洋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远亲了,就连与顾天洋毫无干系的外人,也想从顾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两个月前。 这个时间稍显微妙了。 西初在两个月前可没有听说过顾天洋的事情,与楼洇的交谈中提到过这个人也只是过去那些西初已知的事情。 “若不是两月前东雨突然出了那件事,只怕如今大家口中讨论的就是顾天洋,与他那无人继承的家财了。”商人感慨着,似乎也是有些可惜只能眼红顾天洋那庞大的家财。 西初沉默不语。 陌生的侍女走上前,将钱袋子交到了他手中,“您说得很有趣,是个好故事。” 原先还在可惜的商人笑逐颜开,顾天洋的家财抛诸脑后,毕竟再怎么眼红,他也得不到一点,还不如切实放在他手中的钱袋子更有踏实感。 他们之间的交易太过顺利,西初不免盯着看了一会儿,侍女似乎是感觉到了她注视的目光,转过了头,发现一直在盯着她的是西初,立马又露出了个柔软的笑。 她对西初很友善。 准确点来说应该是楼初。 西初垂下眸,不再看她。 之后的路途可能是因为离北阴近了,遇见的商队多了起来,他们都是往北阴去的,西初略感惊奇,对于北阴的记忆,西初还停留在很多难民逃亡,就连商队也不爱往北阴去,毕竟战争财也不是每个商人都有胆量去做。 可能是她好奇的目光太盛了,没两天,就看到有商人主动靠近西初所在的马车,商人还未说话,西初却有些明白了他的来意。 侍女很担心她的安危,在外如果她不先检查的话,是不允许西初与陌生人接触的,楼家的仆从允许他靠近,证明是有人打过了招呼的。 “北阴内乱结束后,昭王与东雨最大的商行做了一笔生意,商人都是嘛,自然哪里有利往哪里跑,头部的商人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新的商机,像我们这种只是想糊口的,便跟在大商人后面捡捡漏。” “你若是之前来过北阴的话,现在一定会为北阴的变化感到惊讶的。” 西初一路上听了不少关于北阴变化的事情,等真正步入北阴,越过小小的窗,窥见的是金色的麦浪,商人们在村庄内逗留,热闹的欢呼声从外头传了过来。 北阴的百姓在残破的荒土上重建了自己的家园。 商人们在这里停留,她们也一块停了下来,侍女说需要补充一下物资,又问西初要不要一块去看看?西初想了想,摇头拒绝了她。 离开的只有侍女和两名仆从,其他人则是留在原地,保护着西初。 西初坐在马车内看了外头许久,有好奇的孩子拿着刚买的糖葫芦站在马车附近不停地张望着,在与西初对上眼后,孩子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西初一时被吓到了。 手一颤,整个人往后倒了去,她在马车上摔了一跤。 马夫听见声音,在外头问着:“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西初闷声回了句没事,好在侍女不在,马夫不是那种会擅自打开门的人,没人发现西初在车内好好坐着也能摔跤。 西初重新回到座位上,本是想将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重新往窗外看了出去。 拿着糖葫芦的小孩身边多了其他孩子,他们开心地站在一块聊着天,她看得有些久,最开始的那个孩子又发现了她。 就和刚刚一样,又冲她露出了个笑,其他孩子意外她的举动,跟着她看了过来,也不知小孩对同伴说了什么,一下子几个小孩都冲着她这边挥起了手。 西初一愣,猛地将窗子关上,躲回了马车内。 西初没再打开窗户。 不久后,侍女带着仆从回来了,他们补充好了物资,顺带打听了一下祭祀庙,村里的人说战乱后毁了不少祭祀庙,祭司们死的死,伤的伤,还活着的那些祭司现在都在皇城的祭祀庙内,那里有着对神明最虔诚的国师在。 * 北阴的变化很大。 最大的变化应该是那总是被阴云遮掩的天空。 过去一看天都是阴的,一日的心情都差了很多,现在一抬头,白日看见的是晴朗的天空,夜晚则是布满繁星的夜空。 再过个十年百年,或许北阴就不会再叫北阴了。 他们未能在夜幕前赶至下一座城,只得就近扎营,好在前不久刚补充了物资,在野外的生活也不算差,说不算差还有些过分了,相比起西初过去的每一次在外露宿,都要好很多。 侍女很照顾她,将最好的全都捧到她的面前。 这份好总会让西初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人,从不怀疑她,一心为了她,最后为了她选择伤害自己,伤害别人。 西初有些想躲避她了。 没吃几口饭就以散心为由离开了人群,倒也没走远,就在十几米的地方寻了个木桩坐下。 她仰头看着天空时,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人。 “这是北阴公主的功劳,平定了内乱的昭王说:是公主殿下将自己献给了神明,为北阴的百姓换来了晴朗的天空,北阴的百姓们很感恩公主的付出。” 西初听出是侍女的声音,本是想避开她的,现在侍女主动靠了过来。西初也不知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在心里笑了自己一番,与侍女说起了话,“他怎么会将这样子的功劳让给她?” “或许昭王也不是一个坏人。”陌生的侍女这么说着。 西初扭头看她,看到的是侍女对她的温柔笑脸。西初别过脸,冷淡地说了句:“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当侍女的情商都很高,几乎是西初语气不对的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了,“小姐不高兴吗?” 西初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 她想自己不该乱发脾气。 好一会儿后,西初才说:“没有。” 侍女不安地看着她。 西初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不高兴。” 侍女还是不安地抿着唇,没有相信西初说的话。 西初微微咬了咬唇,有些烦躁地转过身,解释着:“我没有不高兴,也没有在生你气。” 发脾气除了因为侍女说了她讨厌的那个人的好话以外,更多的还是对方的笑。 让她有些恐惧。 第345章 最开始提出要来北阴时, 是没想过那么多的,只是想到了北阴的祭司,想到了他们能与神沟通, 西初想要见到“神”。 真的步入北阴这片土地的时候心里头反而有些怪异。 偶尔一人独处时,西初放在膝上的手总是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感觉腿上又生出了那些鳞片, 稍有不注意,自己的怪异模样就会被人发现。 另一方面心中又知道,自己的双腿安然无恙, 它与平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祟。 有些事情西初以为自己都忘记了的,离开前留在心里头最深的那段记忆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深刻。 那一日的画面总是会在脑中浮现。 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将这件事忘了,在楼洇身边时也鲜少再想起这事,留在她心底的只有对现实的淡漠, 以及无趣。 现在总是在闭上眼时想起那一日, 想起那个人哭着对自己说好害怕。 最后, 噩梦缠身。 西初开始在半夜里惊醒。 第一次的时候,无人发现, 她一个人呆坐了一夜,直到天亮。 侍女一早就在外边忙活,安排着人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忙了一圈,才来到了西初的帐篷外。 不知是不是自己一夜未睡脸色有些差劲, 侍女一直盯着自己看, 欲言又止的模样,西初只当没看见, 她不想告诉别人自己做了噩梦,也不想告诉别人过去的那些事。 去皇城的路途有点远,非是一日就能到达的,她们一路走走停停,偶尔就宿在外头,也不是整日都吃干粮,偶尔侍女会让随行的仆从组织人手一块去打猎或是去捕鱼,有时与商队碰上,还会主动与他们进行交易,换取所需的物资,在面对一群大男人时,她也不曾露怯,她将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西初看着她,有时也会疑惑,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在自己的身边做侍女?她应该在更广阔的世界里才对。 想了许久,最后想到了这个世界的问题。 东雨不是西晴。 她若是在西晴长大的话,或许现在已经入朝为官了也说不定。 一连几日,西初没有再做噩梦,许是白日的注意力都被其他吸引了,到了晚上倒头就睡,也无暇去想那些过往的事情。 与她转好的精神不同,侍女反而露出了疲态,西初第一次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黛已是好几日后的事情,不知是夜里没睡好,还是琐事缠身让她疲倦。 这一日西初又想了许多,于夜半时分再度惊醒。 她赫然起身捏着身上的软被,浑身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外头的营火还未熄,她听见了有人在不远处走动的声音,侍女安排了人守夜,也吩咐了不要让营火熄灭。 明明抬眼就能看见外头的光,可西初依旧觉得她所在的地方与外头好似是两个世界, 她不自觉地将身体圈紧,抱着自己,盯着外头的光,也不敢再闭眼,想着要这样到天明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点声响。 “小姐睡不着吗?” 西初困惑地抬起头,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投在了帐篷上,外面的人就待在了她的附近。西初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自己醒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确定自己醒了,或许只是试探性问了一下。西初没打算回话,一直保持安静的话,也许对方会觉得她一直在睡觉。 外边的人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离开,就一直坐在了外头。 西初靠在胳膊上,歪着脑袋看着外头的影子,心里想了许多个或许,最后在这摸不着头脑的思绪中重新睡下。 往后几日,每次被惊醒,西初都能瞧见帐篷外的人,偶尔能听见守夜的人与外头的人搭话,第一句话总是要求对方小声些,于是外头的声音便低了下去。 西初也都能听见,她的听力很好,稍远一点的声音也能听见,更何况是离她这么近的声音。 他们也没说什么,只是守夜的人说:“这些事交给我们来做就好。” “我不想将小姐的事情交给别人来做。” 早上醒来,侍女笑着与她打着招呼,西初洗漱过后,她们又踏上了前往皇城的路,可能是距离皇城越来越近了,她们没再露过宿,在客栈住下时,西初听见侍女吩咐小二,夜里留盏灯。 西初单独在房中宿下时,侍女也留了盏灯,西初看她,她只是笑着说:“这间客栈的风水不好,点一盏灯的话,小姐夜里能睡得安稳点。” 夜里再醒来,西初看见的是屋里的灯,以及外头的走廊上,未被熄灭的灯光。 西初其实不是怕黑。 只是害怕醒来时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她推开门出去,夜空繁星点点,坐在院中观赏着天空时,还能听见一些细碎的声响,西初循着声走过去,是喂养马匹的马厩。 客栈的小二还未睡下,正在喂着马,马儿似乎正在闹脾气,小二一靠近,它就哈气,小二在旁连连求了它好几声莫要吵。 西初看了好一会儿,眼见着马儿低下了头,她这才往回走。 一路都很安静,西初慢吞吞地挪动脚,刚上楼,听到了混乱的声音,西初困惑地抬头,陌生的侍女一脸紧张的模样地跑到了她的面前。 似乎是匆匆起的床,只来得及穿上一件外衣,头发也没梳理就跑了出来。 越过她,西初看见自己的房间门敞开着,兴许是对方发现了自己不在屋里。 对方紧张的原因顿时有了答案,西初向她解释着:“我有些睡不着,就出去走了走。” 侍女脸上的紧张没有减少,她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 “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西初已经不是那个软弱无力的西初了,这具身体是怪物的身体,本就比寻常人要强悍一些,真遇见什么坏人,西初也会用强硬的拳头打跑的。 过去会落到那副模样,除了自己的软弱便是对自身的认知不到位,她厌弃着身为怪物的自己,所以不曾去掌握过自己拥有着什么。 侍女抿紧了唇,在西初面前低下了头。 半天也不见侍女说话,西初不想和她两个人傻傻地站在外头这样子僵持着,走了一段路,西初现在想要回去睡觉了。 西初走到房间门口,刚抬起脚还未迈进,侍女忽然说:“小姐睡不着,是因为做了噩梦吗?” 西初扭头看她,心中有些惊讶。 “不是,只是睡不着而已。”答了话,西初进了房间,将门关了上去,至于外头的那个人怎么想,接不接受西初的这个回答,都和西初没有什么关系。 西初原本以为她不会问的,毕竟前几天也从来不提这个问题,就当个哑巴一直在守着西初。 西初是知道她夜里都在做什么的,白日里模样瞧着倦怠,是因为夜里总是在守着西初,西初也不是每个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醒来的每个晚上都能发现她在外面。 若是放在过去的话……西初想自己会很感动吧?可能还会有点自责,想自己不是楼初,她要照顾的是楼初,不是西初,会为西初占据了楼初应得的爱而心生愧疚。 人可能都是会变吧? 起码,西初觉得自己就是这样子会变的人, * 北阴平定内乱还不足一年,百废待兴,如今坐在那个高位上的是昭王。 与其他地方不同,皇城很繁荣,可能是因为有着商人口中的头部商行入驻了,它看上去像是不曾经历过战火的模样。 国师所在的祭祀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侍女跟当地的人打听了一番,给祭祀庙送去了帖子,得等三日,那边回信后才能前往祭祀庙。 也不是说递出了帖子就一定能够被允许进去,三日后若是没有消息,便是那边拒绝了拜访。 西初也不是很爱凡事都做最坏的打算,只是听到对方说可能会被拒绝后,心中便在想,三日后又该用什么样的手段进去? 她也不是真的来求神问卜的,只是想寻个答案,应该也可以用点非常规的手段进去吧? 可能是脸上的表情太糟糕了,西初听到侍女问:“小姐是在担心吗?” 西初不语。 气氛稍微顿时凝滞了起来,侍女先低下了头,西初瞧见了她脸上的笑,略显苦涩的一个笑。 西初心里不舒服,不过什么都没说。 侍女安排好了住处,她们暂且在客栈住下,等祭祀庙那边的回信。 夜里睡下时,西初心里还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可能是杂事想得有点多,这天晚上她没被噩梦惊醒,一觉睡到了天亮,早上睁开眼听到屋里的动静西初还有些懵。 呆呆地坐起来,好一会儿才看清在屋里忙活的人是谁。 “我还以为你会安排其他人。” 毕竟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西初发现她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很会看人脸色,很会安排人,她那么照顾西初,西初对她摆了脸色,她应该会很自觉地从西初身边离开才对,现在还坚持出现在西初身边,多少有点不符合她的聪明了。 “奴婢不想从小姐身边离开。”侍女端了水走过来,将干净的毛巾递给西初,蹲在床边,低眉顺眼的模样瞧着好不乖巧,说的话却不如她表现的乖巧。 西初多少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话,无非就是小姐自醒来后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大概会是这种话吧? 西初擦着脸,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侍女娴静的脸上。 只要西初不说话,她估计也找不到话说。 想了想,西初干脆闭上了嘴。 于是等到西初洗漱完,她们之间都没有第二句话。 西初没等到自己猜测的那些话。 心里头忍不住又烦躁了起来,觉得这个人比起楼洇还要麻烦,楼洇那个家伙哪怕西初不想搭理她,都会无视掉,自顾自地凑过来,说着让人恼怒的话。 现在……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第346章 “小姐在信中所求, 我皆已知晓,只是国师前日去了宫中,还有两日方能归来, 一时半会,小姐的所求恐怕无法达成。” 陌生的祭司在她面前解释着。 他是司祭,在祭祀庙这个地方, 属于金字塔的第三层。 过去西初住过一段时间的祭祀庙,哪怕是信奉神明的人,也有着三六九等, 祭祀庙也有着等级制度, 国师在金字塔的顶端,往下是主祭,而后是司祭,祭司, 一等祭司, 二等祭司, 三等祭司。 西初等了这么多天,也不在乎再多等两天, 更何况她之前见过北阴的国师的,国师听不见看不见,无法用正常的手段与她交流,与国师会面,西初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她想只要有足以沟通神明的祭司在就可以了。 西初想着,于是说:“不一定非得见国师, 我只是有些问题, 寻常祭司也能解惑的。” “您是楼家的小姐,祭祀庙上下自当全力为您达成所愿, 您远道而来,我们怎能轻慢您?” 西初原以为东雨楼家的名号离了东雨就没什么作用了,没想到来了北阴,祭祀庙的人会因为东雨楼家这四个字为她敞开门。 本要等上三日,过了一日却得到了祭祀庙的要求,她跟着祭祀庙的人来到这里后,又被对方奉为了上宾。 司祭又说:“小姐远道而来,一路怕是吃了不少苦,若是不介意,这两日不妨就在庙中住下?” 西初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陌生的祭司笑了下,让身边的人带着西初去住处,看身上的装饰,他是二等祭司。 离开前,西初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我有一事不明。” 刚开了个头,陌生的司祭便道:“楼洇小姐对北阴有大恩,您是她的血亲,我们自当竭力为你满足心愿。” “楼洇做了什么?”西初疑惑,面前的司祭正要答,忽然见到他匆匆躬身行礼,喊了一声主祭。 西初微愣,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北阴战乱时期,楼洇小姐曾在北阴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四下怨灵游走,是楼洇小姐出手相助,若非她,就算北阴与南雪达成协议,北阴只怕还得受邪祟侵扰。” 她扭过头,正好瞧见那人停在自己的身边,等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进来的祭司对着她露出了温和的笑。 “楼洇小姐的大恩,祭祀庙一直记在心中,没想到月前会传来那样的消息。” 他的一言一行中充斥着对西初的善意,西初却在看清他脸的那一刻,险些退了半步。 他是祭祀庙的主祭,恒芥。 西初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些人和事了,过去在北阴这片土地上遇见过的人与事都随着那一日的结束全部消散在她的心里,她没再想起过这些人。 只是……今日见了面,那些消失的记忆又忽然冒了出来。 她偶尔也会想,如果她没有要求来北阴的话,她没有觉得回北阴的黎云宵很危险而跟着追过来的话,会不会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现了? 这些事,在最开始的时候总会冒出来,她讨厌过很多人,迫使黎云宵走上那个祭坛的谢清妩,推着黎云宵往前的昭王,将她带到了黎云宵面前让黎云宵做出了选择的主祭恒芥,而在那些人里,西初最厌恶的是自己。 没有西初的话,兴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西初不会在那天来到北阴,西初不会被恒芥带到这里,西初不会见到黎云宵,黎云宵不会做出选择,黎云宵不会牺牲自己,黎云宵会活着。 这样的情绪本该淡去,西初也以为自己早就对此事释怀,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做噩梦,梦里是黎云宵对她哭喊着不想死,还想活下去的模样。 她只将这事当作噩梦,一场醒来就不该再记得的噩梦。 可来了祭祀庙,见到了与那日相关的人,那些怨恨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她还是不甘的。 不甘心为什么黎云宵会落得那样子的结局。 楼洇说她没有欲-求。 西初想,楼洇错了。 西初不是没有。 西初只是故意将那些事情都忘了。 只有这样子,西初才能自私自利一些,抛下那些让她觉得痛苦的事情,才能安然去死。 “小姐便安心在这住下吧。国师也非常感谢楼洇小姐对北阴的帮助……等国师回来……”因为楼洇对她有了许多善意的恒芥一直在说着话,他的嘴巴张张合合的,西初有点听不清他讲了什么,身体只是僵硬地点着头,应和他。 西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走到住处的,等自己回过神来,看见的是陌生的侍女在自己的跟前。 “小姐?” “小姐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她还是那副紧张担心的模样,明明有着很多话想要说想要问,又好像有什么顾忌般,一句话都不曾出口。 西初看着她,移开眼看向自己的手心,手微微张开,疼痛让她皱起了眉,指甲上留了一片血红,再往下看,掌心中留了好几个弯月形的血痕。 侍女惊讶了下,很快就在房内找到了药箱,提着它半跪在西初的面前。她拉过西初的手,小心地清理着上面的血块。 西初能感觉到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正微微颤抖着,从这个角度投下的目光也能瞥见对方那紧锁的眉头,明明疼的是西初,可看上去好像她还要更疼些。 奇怪的人。 明明想问的不是那些,明明有更想说的话,但又不说。 很奇怪。 西初看着她,混乱的思绪好像回到了过去。 那时的黎云宵也是,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那会儿的西初脸上还有伤,光是看着便吓人的紧。黎云宵对着她说了很多话,很多很好的话,黎云宵总是很为她考虑,西初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曾经做过一次交易,不知是与谁的交易,也不知交易是否真的成立,或许只是她的幻想。 因为太疼了,被放血,被拔鳞,被剜肉……真的太疼了,疼到她想要所有人都消失。 然后那天她昏了过去。 醒来后有些事情就不太记得了。 她变成了一个人,不再是可怕的怪物,而是一个拥有双腿的人。 她在那之后见到黎云宵的。 还不太会走路,因为很疼,闯入了别人家,行了盗窃的事情,为了躲避追逐,也因为害怕被抓,她躲进了看上去很安全的马车里。 然后见到了黎云宵。 黎云宵的眼睛很漂亮,闪闪发光的,西初每次看过去,都觉得她的眼睛好像装着星光,那双有着星光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西初。 黎云宵一直对她很好。 好到不可思议。 好到在西初的面前送了性命。 过去的人好似与现在的人重叠到了一起,西初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侍女,低声问着:“你在哭吗?” 握着她的那只手愣了下,随后说:“没有。” 回答得很干脆,朝着西初抬起的脸也确实没有哭泣的痕迹,只是……西初朝着她的脸伸出了手,指腹落在她脸上时,侍女微微闭上了眼。 她很配合西初的行动,西初伸手她便昂头,西初摸脸她便闭眼,一点都不担心西初会对她使坏。 “你看上去快要哭了的样子。” 侍女睁开了眼,嘴角勾起了一点笑,问着:“小姐喜欢看人哭吗?” 西初回答:“不喜欢。” 侍女又问:“那为什么觉得奴婢在哭?” 西初愣了下,不自觉地抿了下唇,在好一会儿的安静后,西初才说:“有个认识的人,跟你一样。” 这话应该不会让人高兴,西初看见侍女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躲闪,一直挂着的笑也变得僵硬许多,她本该就此打住了,但还是说了出来。 “明明快哭了,可还是会对我笑。” 她们保持着这样的距离许久,纵使不喜欢西初说的这些话,侍女还是没有甩开西初的手,拉开两人的距离,她只得在原地,微微昂着头,任由西初肆意对待。 “……小姐,很喜欢她吗?” “喜欢。” 刚一回答,侍女抬起手与西初落在她脸上的手重叠,手背好似被她轻轻抓住,西初后知后觉想要收回手,却见到她突然笑了起来,眼泪突然落到了西初的手上,像是漂亮的珍珠,忽然就掉了一颗又一颗。 过于突然,以至于西初忘了自己刚刚想要做的事情。 “为什么要哭?” 她哭得也很漂亮。 也很突然。 突然到,西初有些反应不过来。明明是自己先提起的话题,但对方真的在她面前哭了,西初的脑袋忽然嗡了一下,空空的,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何反应。 “因为希望小姐高兴。” 苦涩的滋味在听见对方话语的那一刻涌了出来,面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了许多,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她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一滴又一滴砸向地面的眼泪发出的声音。 侍女微微靠近了一下,朝着西初伸出了手,拇指擦拭着西初的眼角,动作轻柔,又带了两分的怜惜,她说:“小姐是在为那个人难过吗?” 她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残留的泪珠,明明刚还在哭泣,可现在,靠近西初,安慰西初的也是她。 就好像,她刚刚的哭,真的只是为了让想要看人哭泣的西初高兴。 第347章 国师在两日后回来的, 西初对她的印象还很深,先前在祭祀庙的那段时间她偶尔会听到其他祭司用着一种很崇拜的语气提起这位国师,在西初看来这位年轻的国师看不见听不着也说不了话, 像极了上位者专门放到祭祀庙的傀儡祭司。 之前给西初的感觉也是如此,完完全全听命于昭王的傀儡,所有的一切都很被动。 真与她面对面坐在同一个屋檐下, 倒是看不出对方的傀儡感。 身着白袍的少女只是静静地坐在了她的对面,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西初的目光落到了她遮住双目的白纱上, 两人同室而坐, 安静的国师将手放在了桌上,手心向上,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西初有些疑惑, 只得看向将她带过来的恒芥。 “请您伸出手。” 看来是西初想的那个样子。 “接下来我会用力量构建一座桥梁, 让您能与国师沟通, 作为桥梁的我会暂时失去五感,直到你们结束对话。” 恒芥解释着, 没有过多地说明其中代表的意思。 西初伸手放在了国师的手上,一旁的恒芥双手结印,闭上了双眼,室内的烛火噌地一下被熄灭,紧跟着蓝色的光辉自他的指尖亮起。 一室幽暗。 西初的目光从国师的身上转到了恒芥身上,又转到了两人相握的手上。 国师的手有些凉, 可能是身体不太好。 ‘我们之前, 见过。’ 幽暗的室内忽然响起了声音。 陌生的一道声音。 西初下意识看向了对面坐着的国师。 ‘不是见过。你的味道,很熟悉。’ 她们的手还握着, 恒芥还保持着结印的手势,也没对这个声音做出反应,这应该是她和国师的单独交流。 真神奇。 西初本来还在想,要怎么和她沟通,光从硬件条件上来看就完完全全想不到有能够沟通的方法。 她又忘记了,这个世界不该用她的常理去理解。 ‘你是黎云宵的那只鲛吧?’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恒芥他们一直找不到你,离开了黎云宵,你去了楼小姐那里啊。’ ‘恒芥说你和帮助了我们的楼小姐是家人,我们要帮助你来回报楼小姐的恩情。’ 脑袋嗡嗡地响,心脏也砰砰直跳着,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西初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惊讶表情,只是抓紧了那只手,将对面的人拉近了一些。 “你,记得我?” 原先还一本正经坐着的国师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到,整个人被拉着往前,另一只手不得不抵在桌面上,防止自己身体的倾倒。 平和的脸上也难得出现了一丝的愕然。 许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第一次被人这么不礼貌地对待。 白袍的国师不安地拉着那只手,往回拉了拉,试图让自己能够回到原地重新坐好。她没能拉动西初的手,低估了西初的力气,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完全没感到有任何动静时,国师放弃了自己想要端坐好的想法。 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对话状态,继续着自己的一般流程,‘你想要做什么?复活黎云宵吗?不过楼小姐好像也死了。’ 莫名的话砸了下来,国师没有回答西初的问题,答非所问的话语却让西初陷入了沉默中。 可以……复活? 西初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这个世界上死而复生的事情很少见吗?西初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只是……复活真的是大家想的那样子的复活吗?万一和西初一样呢?像西初一样活着是件好事吗? 一直一直不断地醒来,熟悉的人一次又一次离开自己,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西初不想那样子。 不想黎云宵变得痛苦。 ‘人都是这样子的吧?失去了重要的人后开始后悔。’ 白袍的国师没等来西初的回复,自言自语地继续说着。 ‘昭王就是这样。’ ‘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说他有一个女儿,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孩子,他不知道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不知道孩子是怎么长大的,等他听到这个女儿的消息时,女儿已经入了京,他这一生为了北阴付出了许多,他的妻子,他的健康,然后是他的女儿。’ ‘昭王可真不是一个好父亲啊,就算是我这样子的,幼时我的父亲依旧会把我抱在怀里,哪怕我听不见,看不见,他也还是会温柔地给我讲故事,背着我骑大马,对我说无数个很爱我,我是他的宝贝女儿……’ ‘我一点都不同情他,甚至觉得他女儿真可怜。能被我这样子的人可怜,昭王的女儿真的很可怜不是吗?’ ‘昭王说想要复活他的女儿,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西初回过神,注意到国师说的话时,她已经在复活这个话题上说了很久,同时又举起了昭王的例子。 ‘世人总是觉得这件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总是能轻易地将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这句话说出口,实际上他们不知道究竟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啊,兴许在那一刻,他们想着的是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他人的复苏。’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他人的存活。’ 西初确实有这么想过。 让想要活下去的楼洇得以活着,应该和她说的是不同的意思吧? ‘你不觉得这很自私吗?因为无法忍受失去的痛苦,所以要将离去的灵魂拉回这个世上,来让对方品尝失去的痛苦。’ 她说了很多,从始至终都挂着一抹笑,没有变过脸,可她说的话却无比尖锐刺耳,像是在嘲讽着这个世间为了他人义无反顾的人。 西初没再让她继续想不想要亲近的人复活这种问题,略头疼地按了下自己的脑袋,问:“要怎么样才能和“神”说话?需要举行什么样的仪式?需要准备什么样的道具?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哈?’ ‘和神?’ ‘你好像对我们祭司一脉有什么误解啊?’ ‘你以为是个人,随便举行一个仪式,利用一些道具就能够和神说话了吗?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吧?你以为我们天天跪在神像前,是在干什么啊?’ 她听上去有点生气。 西初的目光始终没从她的脸上移开,那张遮住了双眼的脸上还是一副怜爱世人的和蔼模样,完全看不出来现在她的内心如此激荡。 她生了一通气,没好气地说着:‘只有祭司,被神所选中的人,才能拥有与神说话的资格。’ ‘神没选中你。’ 西初不意外这个回答,说不失望是假的,说很失望也不是,只是稍微觉得有点累了,这一路都让她觉得很累。 沉默了一会儿,西初又问:“你为什么认得出我?” ‘你的话很奇怪。其他人没认出你来吗?这不是什么值得疑惑的事情吧?楼小姐帮着我们解决了新生的邪祟,她那么厉害,遮掩住你身上黎云宵的力量,对她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吧?’ ‘好像不太对,恒芥他,没发现你啊。’ ‘你是变了模样吗?’ 西初这一路上遇见了很多人,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所有人都将她当作楼初,是从小在楼家长大的楼初,不是中途变成的楼初。 只有这个人不同,她意识到了“楼初”的过去是“西初”。 西初看了眼一直闭着眼睛的恒芥,用自己的力量作为桥梁的他现在是无法听到她们两个的对话的……真担心会被发现的话,那么一开始不找过来反而更好。 犹豫了一下,西初将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如果有个人一直用着同一张脸,同一具身体,但是有一天醒来,所有人都将她当作了其他人,唯有一个瞎了眼,聋了耳,哑了口的国师发现她不是其他人,会是什么原因?” ‘哈哈,你说话可真有趣。’国师奇怪地笑了两下,好像是觉得西初是在开玩笑,在西初保持着相当长时间的安静时,国师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好一会儿后,国师说:‘自然是有人认为,这么一个残废,就算知道了这种事情也无法跟其他人透露。’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可我只能回答你这个。’国师没好气地说着。 双方的交流再度陷入沉寂。 西初垂下眼,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不太高兴的国师又说:‘你知道雪山吗?唔,就是那个据传世上唯有三颗鲛珠,其中一颗就藏在那里的雪山,那是神也不会注视的地方。’ ……雪山,来的路上听到过这个地方。 原本也打算在这之后去雪山的,现在好像不得不去那里了。 西初低声道了谢。 国师保持着最开始的微笑模样点了点头,收下了道歉。 西初手一松,国师意识到今天的对话结束了,跟着就要收回手,下一秒她往回缩的手被重新握住。 国师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黎云宵的力量,是什么意思?” 国师惊讶了下,反问:‘你没发现吗?应该不是吧?再怎么样,也会发现的吧?恒芥那天跟我说出现了一只鲛人,他找了那只鲛人很久,都没有找到那只鲛人。他说鲛人应该是变成了人类的模样,混进了人群中。可鲛人要变成人类,需要付出属于它的代价。’ ‘恒芥没跟我说你是个哑巴,你会说话,变成人的鲛人不该会说话。’ ‘黎云宵把你的代价取了回来。’ 对于这件事西初多少有猜测,那天醒来后她的模样正常,双腿正常行走在地面上不会再感到疼痛,说话时也能发出声音了,她从外形上来看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她一直想要的普通人。 猜到了,想到了。 只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个问题兴许是引起了国师的好奇心,她问:‘黎云宵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恒芥不了解她,只会跟我说她是北阴的公主殿下,终有一天她会代替我成为神的代行人。我们准备了那一天很久,昭王从遇见我,知道了女儿死去的真相后就一直在准备着报复皇室的计划,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但是……昭王跟我说,他后悔了。’ ‘恒芥说她长得和我有点像,可能是都流着祭司一脉的血,所以有点相似。她从南雪回来后,我也没有见过她,她很讨厌祭祀庙,很讨厌国师,很不想见到我。’ ‘你认识的她是个怎样的人?’ 第348章 推门走出来时, 西初才发现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陪着她的侍女站在一旁,微微昂着头注视着下雨的天空, 她的神色平静,目光却带了几分的落寞,再往远一些看, 几名祭司双手高高举过头,奔走在雨中。 来的时候听商人提起过北阴的天气变化,十几年来只下过两场雨的国家, 天气突然变得正常了起来, 不似东雨那般整日下雨,一个月内也算是有那么四五天是雨天。 雨天对于北阴人来说太稀奇了,在北阴的雨伞生意是最好做的,商人们为此变着花样贩卖各种雨伞, 哪怕只有那么几天在下雨, 北阴人都愿意往家里买多几把伞, 说得夸张点,东雨人家里的伞如今都未必比北阴人家里的伞多。 他们喜爱北阴的这份变化, 格外珍惜这份由北阴的公主殿下向神祈祷,带来的恩赐。 “我们走吧。”西初垂下眼,对着侍女说着。 侍女扭头看向她,立马打开了手中的伞,跟上西初迈进雨中的脚步。 一路都很安静,西初没有说话, 侍女也保持着安静的模样, 半句话都没有问,若不是没有一丝雨落到头上, 西初恐怕要觉得这段路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等到了住处,西初推开了门进了房,侍女在她后头收了伞,将其放在门外后步入屋中,烛火一点,又给西初倒了茶水。 西初没喝那杯茶,只是说:“我们明日离开北阴。” “回东雨吗?” 西初摇头,“去南雪,我想去雪山。” “奴婢等下就去通知其他人准备离开。”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点了点头。 不太像她。 西初想起了前两日对方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模样,也想起了自己在她面前哭泣的模样,那日侍女什么都没问,只是一直待在西初的身边,直到她哭累了,停下来。 那之后也没问过西初为什么要哭泣,又为何想要看她哭泣。 她是个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的人。 很奇怪的人。 “楼初”身边的气氛很沉重吗?如果是一直照顾着“楼初”,能够这么担心“楼初”的话,“楼初”不应该是那种需要身边人都很会察言观色的家伙吧? 西初当下的心情有些烦闷。 前两日与今日,都让她觉得心里头憋得慌,有一口气堵在心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便剩下了难受。 西初想自己应该早些休息,睡一觉起来就不会那么不舒服了,与侍女说了自己要休息了后,侍女服侍着她上了床后,从屋里退了出去。 西初听见她拿起了门口的那把伞,将其打开,重新步入雨中。她去忙西初交代的事情了,西初明日就要离开这里,很多事情就得现在去准备,让随行的人打包行囊,清点物资,若是不足,今日还得去补足,不然会误了明日出发的时辰。 西初躺在床上盯着紧闭的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翻了个身,拉过了身上的被子把自己整个人埋进去。 顿时全黑的世界藏住了她,她睁着眼睛,躲在被子里伸出了自己的手,翻来翻去也看不见的手。 * 醒来的时候屋里还点着一盏灯,昏黄的烛光给了这冷寂的屋子一点点暖意,西初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下了床。 她今天不是被噩梦惊醒的。 睡得早,所以半夜就醒了。 自然醒的,现在格外精神,脑子也不似死前那般杂乱,让她只想逃避。 推开门,四下一片寂静,唯有地面还有着湿意。 这场雨似乎是不久前停的。 西初沿着小道走了一段路,天晴月明,一点都看不出是下了一个白天的雨。 路的尽头是拱桥,越过桥是祭祀殿的位置,祭司们白日里会在那里一同向神祷告。 想了想,如果西初是那个神的话,估计会觉得北阴的祭司们挺烦的,天天一大早就在她的耳边跟念经似的,还不止一个人,是一大群人。 西初没有过桥。 她在湖边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提灯,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光源,有的只是头顶月亮洒下的光辉。 此时此刻站在湖边看到的也只是黑漆漆的一片,像是藏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盯着看上一会儿就要被自己的脑内想法给吓退。 西初还蛮讨厌湖水的,过去的时候很讨厌。 她在水里头死了好多次,被人摁进湖水里,拼命挣扎都无法逃脱;被人丢进冰湖里,也不知自己是先冻死的还是先溺死的。 分明在水里死了很多次,偏偏又成了在水中生活的鲛人。 小时候的黎云宵是什么样的? 西初不记得了。 往前数一下的话,会发现,也不过十四年的时间,只不过十四年的时间她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过去的人,过去的事,都忘了。 西初向着湖水伸出了手。 指尖堪堪从水面掠过,她的手就被人从一旁捉了去。 西初感觉到了手上的疼痛,以及耳边粗重的喘息声,转过脸,侍女那张充斥着惶恐的脸出现在她的眼中,以及出现在余光中被人丢下的提灯。 她几乎是跑着过来的。 发现西初不在。 发现西初站在湖边。 发现西初向着湖水伸出了手。 然后丢下了一切,跑了过来。 “小姐在做什么?”侍女问着,抓着西初的那只手在抖,说话的声音也在抖。 西初想她大概是误会了什么,脑子有些发愣,张开嘴就要解释,侍女的话先一步出了口:“天太黑了,待在这里不安全。” 西初点了下头,和她一块从湖边离开,走出了十几步后,西初正要提起刚刚被打断的话,侍女又说:“奴婢知道的。” 平和的,但还是有些颤抖的声音。 她拉着西初的手,脸上的笑容还有些僵硬,许是在跟西初说,许是在跟自己说。 她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奴婢知道的。” 知道什么? “小姐心情不好,夜里睡不着就想散散步。”她用着蹩脚的话语掩饰着自己刚刚的冲动。 她不是那种不会说谎的人,与她一块来北阴的这段时间,西初知道她是个可以面不改色说着大家都会信以为真的谎言的人,一个能把假话说成真话的人。 她刚刚应该是真的很害怕,以至于现在即使意识到了自己要冷静下来,但脑子与身体无法统一,她做不到平时冷静的模样。 西初不太想去分析她的行为,也不更进一步去了解她,在这些不太想的情绪驱使下,西初默默别过了脸,纠正了她的蹩脚谎话,“……没有心情不好。” 侍女顿时笑了起来,复述了一遍西初的话,“嗯,小姐没有心情不好。” 西初不知道说什么,看着侍女捡起了被她丢下的提灯,看着她又向自己走了过来。 然后听见她问:“小姐还想再走一走吗?” “算了,我们回去吧。”西初摇头拒绝了她,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侍女没跟上来,西初不免回头看她,问着:“怎么了?” 陌生的侍女捏着提灯的把手,站在原地,闷声回答着:“奴婢担心就这样回去的话,小姐会很不开心。” 她平时说话也很直接,对于西初的关心总是能第一眼看出来,只是平日里的直接和今天的直接似乎不太一样。 她和西初的距离不远,只要往回走上几步,就能靠近。 只要再靠近点就能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只要再靠近点就能看见她为什么和平时不一样。 西初往回走了几步,走到了侍女的跟前。 “为什么这么觉得?” 陌生的侍女看上去有点不安,不知道是因为西初现在站在了她的面前,还是因为自己主动提起的这个话题,“小姐今天出来的时候看上去有点难过。” 她比西初要高一些,走近了,面对面这么站着的时候,西初才意识到这点。 不过明明对方比她要高一些,西初却觉得自己现在才是那个站在俯视位置的人,她正在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你想知道为什么?” 侍女点了点头,“嗯,想知道。” 西初想起了白天的时候,一路上侍女都没有说过话,虽然那个时候西初什么也不想说,但她也什么都没有问。 “那你为什么那个时候不问?” 刚刚快速点头好像只是西初的错觉,被问到了这个问题的侍女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问了,小姐就会答吗?” 这样的一句话似乎只是西初听错了,因为很快地,侍女又说:“奴婢不想让小姐想起难过的事情。” “但你现在问了。” 西初指出了她话里的矛盾,侍女没为西初的话感到不好意思,相反很从容地看着西初。 西初顿时不吭声了,四目相接时,西初率先移开了目光。 “回去了。” “……嗯。” 西初其实没想要和她亲近起来的,人一旦亲近了就会有感情,有了感情西初就会开始想她在意的是谁?这个问题其实很好笑,因为谜题的答案就摆在了谜面上。 她在意的是“楼初”,她现在对西初表现出来的亲近态度全都是因为在她眼里看到的是“楼初”。 西初不想陷入这样子的烦恼中,不想像过去的那个自己一样,为这种没有必要的事情担忧。 第349章 进入南雪没多久她们就在酒楼与楼家的人撞上了, 带队的是楼洇的堂兄,楼洚。 西初对他的印象算不得好,这人处处与楼洇针对, 甚至强拉西初去东雨的国师府。 是个恶人。 可如今西初成了楼初,在楼洇已死的现在,他见着西初忽然就变得温和有礼许多。 礼貌与西初打了招呼, 关心了她的身体一番,又说起在家中的父母,让她早些回家, 免得父母担忧。 他说了太多家中长辈的关怀, 西初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堂兄怎么突然来了南雪?” 与楼洚同行的人还不少,五个,加上楼洚是六个, 这些人里西初就认识一个楼洚, 跟着楼洚一块来的侍从婢女们则是在一楼。 “摄政王府广发拜帖, 楼家只是其中之一。” “你自幼未出过家门,应是不晓得外头的这些事。楼洇死去的那日, 南雪的这位摄政王在东雨遭了人的暗算,至今昏迷不醒……” 这事西初听侍女说过。 醒来的第一日就听她说了。 西晴的女帝没来过东雨,南雪的摄政王在楼洇死去的同一天得了怪病返回了南雪,那个时候还有怀疑是楼洇下的手,因为楼洇死了这个怀疑才不了了之。 西初疑惑:“先前不是怀疑是楼洇做的吗?怎么还将楼家请了过来?” “恐怕是那摄政王危在旦夕,不管是不是楼洇所做, 只要能够让摄政王醒来, 怕是都会试上一试。”楼洚叹了口气,“这事莫说摄政王府的人怀疑, 便是楼家也怀疑,此事与楼洇脱不了干系。” 这话说得奇怪,楼洇死去的那一天有三个人出事,国师,新帝,摄政王,其中死了两个,只有一个摄政王活了下来,虽说很巧合,但因为巧合就觉得一切都是楼洇干的,是不是有些太片面了? 西初忍不住问:“楼洇与摄政王有仇?” 刚还在侃侃而谈的楼洚顿时愣了下,迟疑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道:“倒是不曾听说过。” “楼洇与摄政王交好,前几年她总会来楼家寻楼洇,一待就是好几日,虽说楼洇那种人应是没什么知心好友的,不过在外人看来她与摄政王算得上是好友。” 西初皱起了眉头,不解地问:“那为何怀疑楼洇对摄政王下了黑手?” 楼洚被问得突然,干巴巴地回答着:“……摄政王府的人一口咬定此事与楼洇有关,楼洇确实像是会做出此事的人。” “证据呢?” “正是因为没有证据,此事才不了了之。” 一番问答下来,两边都陷入了沉默,楼洚尴尬笑了笑,试图挽回一点身为兄长的权威,“堂妹既然好奇,不如跟我一块去摄政王府看看?” 西初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思考良久后,才点了下头,“好。” * 摄政王府请了很多人,刚进入王府楼洚就拉着她介绍起了每一个出现王府里的人,殷家来了三位,阳家来了两位,秦家来了一位……楼家的代表则是楼洚,与他同行的其他人今次都是来增长见识的。 他们是这一代的天才,在楼洇还活着时完全出不了头的天才,他们的光辉被楼洇压得死死的,就算对普通人来说已算得上天才,可有楼洇的比较,依旧是个普通人。楼洇一死,他们被世人看见,取代楼洇成为这一代的天才,随着时间的流逝,甚至已经出现了若是楼洇还活着,指不定天才的头衔也要拱手让人的言论。 西初随着楼洚的介绍一一认过去,一圈下来,出现在这里的皆是出自东雨的慰灵世家,看来看去也没有其他人了,西初不禁问:“这么多人,怎么没有北阴的祭司?” 似乎不只她一个人有这个疑问,在场的还有其他人在小声讨论着这个问题。 刚还温声给她介绍的楼洚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小声说:“这可不禁讲。” “什么?”西初疑惑。 “一年以前,北阴内乱,战乱四起,堂妹可知这是何因?” 什么原因?西初当时在北阴,也知道北阴内乱的根本原因,“皇室昏庸无道。” “这只是其一,南雪的摄政王当时暗中与北阴的叛乱者联手,才造成了之后的场面,北阴皇室的衰退,未尝没有摄政王的手笔。她与北阴的叛乱者联手,拉下了北阴皇室。皇室的最后一位公主,祭司一脉的继承者,折在了她的手中。叛乱者要继承大统,自然是不能让人发现他与南雪的人联手了,故而公主一死,这二人的合作便破灭了,若不是西晴阴了南雪一手,只怕北阴的王都已经插上了南雪的旗帜。” 话一起了头,加上周围人也都在讲这个事,楼洚的话便多了起来,拉着西初到了角落,与她小声讲着摄政王的八卦。 “多年前楼洇与此人交好时,家中人都提心吊胆的,这位摄政王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主,她曾作为和亲公主嫁去了北阴,在北阴当了三年的王妃,之后回到南雪的第一步便是向北阴发难。” “说起来,你可知听过摄政王与北阴郡主的事情?” 西初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点头,思忖间,楼洚神神秘秘地笑了起来,不等她回应,立马接着说:“那可真是太有趣了,比说书人讲的故事都要有趣,摄政王当年嫁给了北阴的王爷,十三年后竟以女儿身迎娶了北阴的郡主,你说她得多么厌恶北阴皇室?竟用这般手段恶心人家,可真是个狠人啊,换作是我,怎么都做不出来这种事情,迎娶一个仇敌的儿子,那岂不是恶心自己?” 西初反驳:“外头都说,她深爱北阴郡主。” 楼洚立马对着她竖起食指晃了晃,一副“你听外面的八卦哪有我知道的真”的自信表情,“这些话,看看话本就得了,可莫要当真,她若是真爱那北阴郡主,哪会让流言蜚语侵扰北阴郡主多年,又在迎娶她过门的那日,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南雪出兵的借口死去?” 楼洚忍不住叹了口气,感慨道:“堂妹还是太年轻了,男子的话不可信,这女子的话也是万万不可信的。” 西初没反驳他,乖顺地应着:“堂兄说的是。” 他们谈了好一会儿的摄政王,与他们一同待在这花园里等候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少了一部人,西初好奇地看了眼那些不认识的人,疑惑着他们去了哪里时,立马听见有人喊:“楼家少爷,楼洚可在?” 是摄政王府的人寻楼洚。 西初一扭头,对上楼洚轻松的笑容,“堂妹在此歇息,我去看看就回来。” 西初点头,目送着楼洚跟着摄政王府的侍女离去,花园里还有着许多人,西初没有与他们攀谈的想法,就待在了角落里不掺和。 看了好一会儿,西初忽然说:“我以前常听别人说摄政王府对北阴郡主感情深厚。” “他人说的,又非摄政王亲口所言,许是一些胡话罢了。”一直跟在她身边保持着沉默的侍女在不久后开了口,冷静的模样一如往常。 西初还以为她会用楼洚的话辩回来的,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当即笑了下,问:“你也觉得那是胡话吗?” 侍女反问道:“小姐觉得不是吗?” “我不知道。”西初摇头,“只是……她经常去找楼洇探寻北阴郡主的下落不是吗?” “或许只是心中有愧。” 西初疑惑:“你好像很讨厌她?” “小姐怎会如此觉得?” “感觉。” 陌生的侍女笑着摇了摇头,“小姐错了,奴婢不讨厌摄政王。” 她说话的时候,西初便盯着她看,侍女不躲不避,任由西初打量自己,好一会儿,西初才说:“可你说的话不像是不讨厌的样子。” 侍女笑着不说话了。 西初也不坚持,转头看向场中的人,其他人在谈论着摄政王的怪病,可能是刚刚提到了北阴的郡主,有人说摄政王昏睡不醒一定是被北阴郡主诅咒了。 北阴郡主在南雪一十三年,她对摄政王的爱早已尽人皆知,可最后竟落得那般悲惨的结局,莫说是北阴郡主,便是他们也觉得摄政王可恨。 “你说北阴郡主对她来说重要吗?” 这本该是个极其简单的问题,只需她回答是与否,又或是不回答。西初也仅仅只是问了一个普通的问题,但侍女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那要看小姐问的是哪位郡主了。” 超出西初意料的答案,西初免不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问:“只与她相伴三月和与她相伴十三年的郡主,有得比吗?” 侍女没有直面这个问题,“小姐觉得时间更久的那位更重要些吗?” “嗯。”西初点头。 “……这样啊。”侍女又笑,瞧不见笑意的一双眼与西初对视着,一时间西初有些感觉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但很快地,面前的侍女又说:“小姐不是摄政王,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做出如小姐一般的选择。奴婢想,这个问题只有摄政王才能回答小姐了。” 第350章 昏睡不醒的摄政王当然不可能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和西初讲这件事, 也不可能对西初讲这件事。 就像西初不会对别人讲出她的过往一样。 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她在摄政王府住过几日,也曾见过那位北阴郡主,是期待了很久的人, 最后却给了她很多的落差,当时也不曾想到这里的人在过去与自己有所交集。 许多事情因为她模糊的记忆变得糟糕许多。 可……就算当时的她对过去的记忆铭刻在心,她也不会跳出来说自己的前几世就是那个早就死去的黎云初吧? 物是人非, 没有人能逃得过时间的惩罚。 在园中的人又少了一成后,才见楼洚跟着个侍女走了出来,他与侍女道了谢, 朝着西初走过来, 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们兴许要在这里多待两日了。” “摄政王确实是被人下了咒,手法精妙,不是一般人所为。”楼洚一顿,看了眼周围, 摄政王府的人没有关注着他们这边后, 才说:“大家都没说, 不过那确实是楼洇的手法。” “再不想承认也不行,慰灵这一代的天才, 哪怕是死去了,她的阴影依旧笼罩在我们的头顶,阴魂不散。” “其他人都打算留在这里破除摄政王身上的咒。楼洇死了,我们都有了出头的机会,你也该趁此机会多观摩一二,将来能够撑起楼家的可就只有我们几人。” 西初刚要摇头, 忽然听见他说:“兴许我们能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拒绝的话语哽在喉间, 兀自咽下,默默换上了一句:“那就麻烦堂兄了。” 原是想着她什么都不会, 留下来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趁早出发去雪山,但楼洚说解开摄政王身上的咒的话,就能知道那天的事情了。 这就不需要再犹豫拒绝了。 她想知道那天的事情,想知道楼洇为什么突然死去,又为什么要给她相识好几年的好友下这种恶毒的诅咒? * “摄政王的情况其实很像我们常用的一个术法,安魂术。施展此术能让人简短地陷入沉睡中,不过时间有限,被施术者抵抗的话,通常一炷香的时间就会醒来,若是配合,时间也不过四五个时辰,像现在这般持续了小半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倒也不能这么说,寻常人陷入沉睡好七日都该准备后事了,她若不是摄政王,也等不到现在。” “既是如此简单的术法,如何一直无人发现?” “你与楼洇是同胞姐妹,怎么与楼洇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呢?是不是上课时没好好听讲?”楼洚拿着书册打了西初的脑袋,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刚说了,是很像。像,又不全是。” “楼洇改动了此法,让它变了模样。寻常来说我们使用此法是为了让人安心养神,睡个好觉。此术不会给人带来危害,只是睡个寻常觉罢了。” “一个人久睡不醒是为何?” 西初没有犹豫,直接就答:“死了。” 楼洚,“……” “错错错!大错特错!”楼洚又砸了西初的脑袋一下。 连着被砸两下,西初多少觉得有点委屈,不禁抬眼看他,只见楼洚冲她重重地哼气,又说:“古有一术,能引人入梦,长眠不醒。施术者为被施术者编织了一场盛大的梦境,让她能于梦中死去。过去曾被归为禁术的术法,如今只是一个寻常的辅助术法,能让一些在现实中痛苦不堪的人睡个好觉,得以缓解一些痛苦,也能为人解惑,心中有惑,那便入梦一探究竟。” 可能是冲着教学的目的,楼洚解释得有点多,将话掰碎了往西初的脑子里塞,见她露出明了的表情,楼洚才继续往后讲:“昨日我与殷勉一道合作,探查摄政王身上楼洇留下的术法时便觉得奇怪,楼洇只施了两道术,安魂与入梦,没有其他。” “说楼洇给摄政王下了个诅咒倒是有些错怪她了,她只是给摄政王织了一场梦,一场醒来就会消散的梦。” “那她为何昏睡至今?”西初疑惑。 楼洚叹气,说起昨日他们在摄政王处的发现,“我们本想就此追根溯源,将摄政王从那场梦中拉回来,但是出手的一瞬间,摄政王体内的咒术反向追溯,殷勉险些着了道。” “楼洇确实没下什么狠手,她只下了三道术,最后一道便是阻止旁人施救,摄政王无法由外力唤醒,她只能自己从睡梦中醒来。” 说到这,他也觉得困惑,反复来回走,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一个弑父杀兄的狠人,按理来说心智应当比寻常人要更坚定些……怎会如此轻易就着了道?” “楼洇真的只下了三道术吗?” “外人无法施救,她自己又深陷其中,那不是无解吗?” “倒也算不得无解。”楼洚停了下来,回了这么一句。 西初看他,安静地等他的回答。 “这是我们经常会用到的,以身入梦。”话一说出来,楼洚又不禁皱起了眉头,反反复复呢喃着:“怪哉,怪哉。” “她不该沉睡至今的,若真只是如此,不管是谁,都能想到这个法子将她唤醒的,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寻我们过来?” 楼洚念了一通,突然厉声道:“不行。” 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把西初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连忙说着:“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快些离开。若是楼洇有后手,这不是我们能够解决的,若是她没有,那便是摄政王府在打什么算盘了。” 他推着西初出了门,口中不断念着快走二字,西初懵懂的步伐却在开门的瞬间被强制停了下来。 摄政王府的侍女正带着几名侍卫拦在了门外。 “下面的人说楼少爷似乎想到了救治王爷的法子。” 楼洚敛去了脸上的慌张,将西初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极其镇定地说着:“我哪有那个本事,就连殷勉都做不到,我怎么有办法?” “摄政王身上的咒术,我思索两日怎么也想不明白,此事非我这种无能之人能解决的,还是让有能者来吧。” 他试图讲道理,但摄政王府的人并不打算听他的话,在他说话时自始至终都挂着微笑,等他一说完,王府的侍女往后一退,包围着他们的侍卫将他们抓了起来,楼洚挣扎无用,被侍卫们提了起来,双脚胡乱蹬着没造成一点伤害,嘴里不停骂着他们想要做什么? 王府的侍女只是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冲他微微一笑,“请吧,楼少爷,楼小姐。” * 被抓起来的不止他们,还有其他人。 此时此刻全都被捆住了手脚,被丢置在这个偌大的房间内。 见着了其他人,楼洚立马和他们交流了起来,他们与楼洚一样,意识到了不对劲都想离开,谁承想王府的人一直在房外盯梢,见他们都有离开的意思就干脆全抓了起来。 可能是保持安静的时间有点久了,楼洚挪动着身体往西初身旁靠,“莫怕,我们的侍从都没有被抓起来,等他们发现我们不在会过来找我们的。” 西初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虽然觉得其他人没有被抓起来的可能性很低,但还是对着他点了点头。 “摄政王府此举是想得罪整个东雨吗?”有人厉声质问着。 无人回他,那些负责看守的侍卫们仿佛木桩,对他们视若不见。 这份忽视让他们不安了起来,有人议论着:“为何要将我们关起来?” “只需让人进入摄政王的梦中便可让她醒来,他们却拖了五个多月,怎么想都觉得这不合常理。” “我实在是瞧不出,她身上究竟还有什么咒术了。” “或许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而是试过了呢?” 几人讨论着,在其中一种可能性冒出来时,他们纷纷静了下来,不多时,鼓掌声响了起来,所有人左右看看,最后落到侍卫的后面,有人从侍卫的后面走了出来。 那是目前掌管王府,给他们送去请帖的摄政王心腹,香幽。 “阳小姐说得没错。”香幽夸赞着。 “这几个月来,我们寻过无数的慰灵师,也请来北阴的祭司,他们皆对王爷的病症束手无策。他们不是进不了王爷的梦中,就是进了梦中又什么都做不到。” “既是如此,你觉得我们便能做到了吗?” “我不知道啊。”香幽微笑着,“你们东雨的东西,我怎么会清楚?” 她听上去只是因为不知道才将他们绑了起来的,殷勉扫过了屋中的其中人,试图保持冷静:“我们学艺不精,此事确实非我等能解决。与其将我们困在这里,倒不如早日去寻更厉害的人过来。” 香幽轻轻摇了下头,殷勉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了,当下还想说些什么,香幽那听上去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先落了下来,“但你们若是不想办法,我就每日杀一个。” 屋里的人顿时变了脸色,殷勉脸色难看地质问她,“你究竟想做什么?” 香幽笑,“放心,暂时不杀你们,外头那么多人呢,杀到最后总会有人知道该如何做吧?” “你疯了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50-360 第351章 香幽疯没疯没人知道, 但是他们快要被香幽逼疯了。 刚开始他们觉得摄政王府只是口头威胁,根本不敢做些实质性的行为,但一过子时, 香幽就领着人进了屋,用一桶桶冰凉的水将他们从睡梦中泼醒。 然后,杀了人。 那一夜屋中被惨叫声围拢, 谁也不知道下一日死的会是谁,又或者等他们杀光了他们带来的仆从后,那把饮尽了无数血液的刀就将指向他们。 与楼洚一同合作的殷勉是第一个站出去的, 被威胁之后他们其实有私下讨论过要如何唤醒摄政王, 他们不是第一波被王府请来的客人,在那之前王府已经请过了其他人,连那些人都没有办法唤醒摄政王,他们怎么可能有办法?但再怎么没办法也要试上一试, 总比在这里眼睁睁等死好。 集结众人的想法后, 殷勉迈出了尝试的第一步。 他跟着离开, 剩下的人被关在了这个屋子里,他们小声讨论着, 猜测着,抱着一丝的期待以及一点不安等待着殷勉能够成功解决当前的麻烦。 他们一夜未睡,眼见外头的天逐渐明亮起来后,才听见门口有了动静,殷勉被抬在担架上送了回来,暗红色的符文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流转, 即使是在昏迷中, 脸上依旧是痛苦扭曲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其他人宣告, 他被咒术反噬了。 屋里的人慌乱极了,将殷勉送回来的侍卫宣告着:“今夜子时我会再过来。” 下午的时候,殷勉醒了过来,所有人围着他询问情况。 “只有三道,但若是执意强行突破的话……”殷勉露出个悲凉的笑,大家都注意到他身上还在流转的符文,施咒的人着实狠毒,谁想救摄政王就得先去了半条命,“就会落得跟我一个下场。” 阳家小姐骂了一声,愤怒地往墙上砸了一拳,“就算我们愿意以命换命,那家伙也不愿意。” 楼洚问:“你试过入梦吗?” “试了。”殷勉摇着头,“我进不去,被挡在外头,连条缝都撬不开。若这真的是楼洇所留下的……这么多年来我们被她一直压着无法出头,确实是我们无能。” “那个家伙,是摄政王的心腹。若是让摄政王相熟之人进去的话?” “我与她提过,在这之前,其他被邀请到王府的慰灵师都对她提出过这个想法,她也配合了。” 即使殷勉没将结果说出来,大家也都知道后面的答案是什么,如果成功了,他们现在就不会被关在这里了。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死寂。 西初开了口,“凡事总要试试,哪能因为他们做不到,我们就不去做了?” 率先反驳她的是与她站在同一边的楼洚,“你什么都不懂,不要随便说话。” 见他们的目光都转向了他们两个,楼洚立马又说:“家妹没学过慰灵术,什么都不懂,大家莫怪。” 其他人点了点头,与殷勉重新交流了起来。 楼洚则是拉着西初走到了一边,小声警告着她不要乱说话。 西初满是不解,疑惑道:“堂兄不是说,楼洇死了,接下来要撑起楼家的只剩下我们了吗?这是楼洇留下的咒术,你连一个死人最后留下的咒术都无法解除,要怎么撑起失去了楼洇的楼家?” “那不是楼洇下的咒术,你莫要胡言乱语。”楼洚否定着。 西初又说:“若是楼洇在此,想来已经被摄政王府奉为座上宾了吧?堂兄过去总是对楼洇出言不逊,觉得她什么都不是,如今怎么如此胆怯?” 楼洚瞪她,“你这丫头,拿这些话激我作甚?” “若是无人出面,他们每日都会杀掉一个人,若是这屋里的人都被吓着了,每日都会有人死去。若是我们每日都有人去尽力尝试,他们就不会杀人,就算我们救不了摄政王,在这期间也不会有人死去。” “我们被困在这里无能为力,但是外头的人不同,对于他们来说外头的人就像是待宰的羔羊,如同死物一般,哪会费心盯着?我的侍女是个很聪明的人,她会想到办法救我们出去的。” 西初说得认真,不像是自己随口说来,也不像是因为恐惧才说这些胡话把自己骗了来哄他。 楼洚头疼地扶住了自己的脑袋,没好气地说着:“比起我们能够唤醒摄政王,你更相信你的侍女?” “不是。”西初摇头,楼洚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又听她说:“堂兄自己都不信自己,我为何要去信堂兄和其他人能够唤醒她?给我的侍女争取时间对于目前的情况来说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楼洚脸色难看,瞪着西初,西初一点也不逃避,直言道:“堂兄,我不会那些,我没法给她争取时间。” 他当即笑了起来,嘲讽地问着:“你什么都不会怎么还敢在我面前说这种放肆的话?你作为主子无能,就算下人再有本事又如何?” 西初却说:“我相信堂兄,堂兄说要撑起楼家,不是吗?” 楼洚沉默了下,无用的堂妹惯会用糖衣裹住自己的那些废话,这些没什么用,连激励人心都做不到的废话。 他露出了凶恶的表情,恶狠狠地说着:“你以为说些好听的话我就会乖乖照你说的去做吗?真是个蠢丫头,连状况都搞不明白。” 西初抿了下唇,楼洚又说:“听好了,我可不是去给你那侍女争取时间,我会将那个该死的摄政王唤醒的。” “你就好好待在这里,等着我。” 西初点头。 楼洚转身向看守他们的侍卫提出面见香幽的请求,他要去唤醒摄政王。 侍卫听了他的话很快就离开了屋子,好一会儿后,侍卫带着香幽的命令回来,香幽同意了他的请求。 楼洚回头对着西初冷哼了一下,好似自己已经达成了任务。做完了表情,面前的侍卫还不走,楼洚不免皱起了眉头,“不是着急要救你们摄政王吗?” 侍卫看他,随后看向了里头的西初,“香幽大人说,楼小姐也要过去。” “她什么都不会,要她作甚?” “香幽大人吩咐了楼小姐要跟楼少爷一起。” “真是个疯子女人,怎么?怕本少爷我私下动手脚?你们摄政王府如此无用能让我一个小小的慰灵师得逞?”楼洚有些气急败坏,对于他们的要求很是恼怒。 被要求与楼洚一块同行的西初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生气也好,愤怒也好,在当前的境况下,都只是无用的情绪。 * 跟着侍卫走在摄政王府的廊道上时,楼洚还在生气,西初观察着四周的情况,短短几日,摄政王府的侍卫比他们来时多了好几倍,走没几步就能发现一伙巡逻队,恐怕要逃出去很困难。 看不到逃跑的希望,西初看向了身旁的楼洚,疑惑他的生气居然能够持续这么久,不免出声问了句:“堂兄有什么好生气的?堂兄过去不也做过这种事情吗?如此自己成了那个被随意对待的人,就开始觉得不公了?” 楼洚生气地质问她:“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情?” “楼洇将她的客人带回府时,堂兄不也不把她当一回事,把她带到了国师府吗?” 西初对他不了解,过去在楼府时,与这位“堂兄”也没见过几次面,不知是因为自己深居简出还是因为楼洇将他拦了下来,兴许二者皆有。 他当时能对西初做出那样的事情,想来这种事情平日里也没少做,西初一点都不怀疑这个人的品性。 “我什么时候——”楼洚下意识就要反驳,在听清了西初的全话后,他又闭上了嘴。 楼洚因为事实无法反驳西初对他的指控,西初却因为他的反应愣了下,回过神来时,西初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你记得楼洇的客人?你知道她?” 自打她醒来的那一日,西初的影子像是从整个楼家里消失得一干二净,先前也觉得古怪,一个客人与小姐的样貌生得一模一样,即使最开始是因为这个小姐鲜少出门,家中的人都不曾见过她,可在那之后也该有人提起客人与小姐。 没有一个人提起。 哪怕西初不想这么不要脸的夸赞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变成非人之物后,这张脸确实很美貌,见过一面便不会忘记的美貌。 楼洇从未带过其他客人回家,带回家的只有一个西初。 楼洚欺负过的那个客人,只会是西初。 他是第二个还记得这件事的人。 北阴国师说她还记得可能是因为遮掩去西初存在的“人”认为她一个残疾就算还留有之前的记忆也无法对现实做出影响。 那楼洚呢? 他可是能说会道,是一激便能套出话的正常人。 他为什么还记得? 楼洚被她拽得莫名其妙,皱着眉头就要问她这是要干嘛?突然听到前方的侍卫说:“香幽大人正在里头等着二位。” 楼洚甩开了西初的手,小声说了句:“没大没小的,晚些时候再同你算账。” 第352章 自打最后一次见面已过了一年有余, 记忆中的谢清妩算得上可恶,拿着西初威胁黎云宵,让黎云宵不得不向她低头, 又将黎云宵逼上了绝路,拦着西初见她的恶人。 而在那之前呢? 说实话,西初已经记不太清楚那个时候的自己与谢清妩究竟有什么纠葛了, 当日被充作交易的,除了记忆,还有她对过去那些与自己有过纠葛的人的感情。 所以再次见到她的时候, 除了想不起来与她相关的事情, 还有那个时候对她有过怎么样的感情,是友善,是好意,是朋友……这些全在无意中被她作为代价交付了出去。 她的代价被还了回来, 过去的记忆也变得清晰许多, 但她再看谢清妩依旧觉得陌生。 记忆中的那个人很温柔, 那时她觉得若是不帮助她的话,这个温柔的女子可能会被人欺负至死, 她待人太和善了,西初在她那里感受到了很多好意,觉得像她这样子心善的人不该留在一个会吃掉她的地方痛苦一生。 但西初记忆里的那个娇弱温柔的小王妃,在西初看不见的时候突然长成了另一个人。 她变得陌生,变得西初认不出。 而现在,她躺在床上, 对西初而言更加陌生。 “若是强行解除咒术只会被咒术反噬, 所以我们要尝试让她自己醒来,被困在梦中的人往往无法醒来是因为贪恋梦中的一切, 施术者毫无疑问给她编织了一场美梦。我不知道是怎样的美梦能让摄政王甘愿留在那里,要想解除梦境就要让她意识到那是虚假的,我于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她不会听我的,所以——” 楼洚大概对这个情况已经推演过许多遍了,在确认过摄政王身上带给殷勉的反噬术法后,向着香幽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您作为摄政王身边最亲近之人,唤醒她的可能性要远高于我,且不会被她排斥。” 他说这话时还有些忐忑,目光一直盯着香幽,试图将她的注意力全都拉到自己身上来。 “我会施展入梦术,带你我进入她的梦中。” “可以。”摄政王的心腹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没有询问楼洚是否一定能够唤醒摄政王,也没有询问他究竟有几成的把握。 楼洚觉得疑惑,他不是最顶尖的天才,他能想到的事情,旁人也一定想到了,他必定不是第一个向她提出这种要求的人。 “之前也有人这么要求过你了吧?” 对方又点了下头。 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要问,但犹豫了片刻,楼洚还是将那份疑惑问了出来:“那你为何还要答应,他们都失败了,我这个远不如他们的人未必能够成功。” 香幽却道:“可你也未必会失败不是吗?”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便会去尝试,只要你能想到任何唤醒王爷的法子,我都愿意配合你。”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用那种手段胁迫我们?若你好好与我们说,我们会拒绝吗?” “那你们会像现在这般努力唤醒王爷吗?楼少爷那日可是仓皇要离开呢。” 楼洚:…… 楼洚清咳一声,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转开了话头,“我们开始吧。” 香幽这次没直接点头,她的目光转向了西初,道:“楼小姐也要与我们一起。” 楼洚一愣,半步将西初挡在了自己身后,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能够让自己这个堂妹躲过一劫,没想到对方压根没有被他带偏。 “为何?我堂妹什么都不会,拉她入梦根本无用。” 香幽笑了起来,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落在了西初的身上,那冷冽的目光又不像是在看西初,更像是在看着西初背后的人, “她姓楼,她是楼洇的妹妹。王爷她,最厌的便是东雨的楼家小姐。” “我被带入过王爷的梦境中数次,每一次都是我与慰灵师独自醒来,今次若是出现了一个她厌恶的人或许会不一样呢?” 楼洚浑身一颤,回想起过去楼洇和摄政王的交集,也不知她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能让与她交好的摄政王翻脸无情,“……楼洇她做了什么?” “不如楼少爷以后下去问问她?” 楼洚的不安未曾褪去,他扭头看向西初,西初向他点了点头。 楼洚长叹一口气,终是什么都没再说,他燃起香幽一早就备好放在屋内的引魂香,让西初与香幽坐好后,闭眼施展了入梦术。 * 西初睁开眼见到的是一座宏伟的府邸,悬于门上的牌匾写着:静南王府。 不知这是何处,西初扭头看向了身侧,唯有一个楼洚站在她的身边,至于与她们一同进来的另一个人,不知所踪。 是楼洚的术法出了问题?还是他动了手脚? 西初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斥着疑问,楼洚没好气地又给了她的脑袋一拳,“你与我对梦境的主人都是陌生人,自然是在一块,可那个女人对于梦境的主人来说确实熟悉到不行的存在,她进入梦中,自然会顶替掉梦中的那个虚假自己。” “她现在应当在那个摄政王身边。” “那我们现在在哪里?” 楼洚怒瞪:“自然是在摄政王的梦里。” 西初无言地抬起手指向自己最开始看到的牌匾,楼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意识到西初问的在哪里是指现在是摄政王记忆里的哪里后红了脸,然后又瞪了西初一眼。 “我们先去找到那个女人,她跟在摄政王身上已有二十多年了,想来这里是哪里她应当很清楚。”楼洚决定好了他们的行动方针,打算入府找寻香幽,却被西初拉住了脚步。 楼洚恼怒,转过头,又见西初指向了道路的另一头,原先被雾气包围着的道路中驶出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挂着的旗帜对楼洚来说有些陌生,他虽识得几个南雪的家徽,可到底不是南雪人,数十年过去,在这期间不知有多少家族被摄政王灭了门,这早就亡于过去的家徽他怎么可能识得? 马车在他们的面前停了下来,说是停在他们面前,倒不如说是停在了这座名为静南王府的府邸面前。 南雪中有哪个王爷被赐封静南王?楼洚的小脑瓜思考着这个压根就没在他脑子里留下过答案的问题。 王府内有人走了出来,为首的穿着官服,是个青年,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看着像是他的孩子,再往后是府中的下人们。 这马车上的人也许是王府的王妃? 想到这个,楼洚立马想到了那位摄政王的过去,前不久他才和西初提到过这位摄政王的故事,在摄政王还未成为摄政前,是被送去北阴和亲的和亲公主。 那么马车上的人应是他们要找的梦境主人了。 “我原以为那位摄政王对北阴恨不得抽筋剥皮,锉骨扬灰,没想到这个摄政王记忆最深刻的居然是在北阴当王妃的时日,可真是有趣。”楼洚看得兴趣盎然,与西初分享着自己的推测。 他十拿九稳的推测一下子就被西初否决掉了,兴冲冲的话头得了一句不是的反驳。 楼洚没好气地问着:“什么不是?” “那个不是谢清妩。”西初低声说着。 她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模样,楼洚觉得她古怪极了,正要说什么,眼见着马车上的人下来了,这才暂时闭上了嘴。 先下来的是个冷面的丫鬟,看着便怪瘆人的,楼洚感觉和那位威胁他们的香幽像是同一类人。 她下来后,接着下马车的是位年轻的少女,穿着一袭白袍,上面绣着金纹。 据说摄政王和亲时不过一十三岁,她在北阴待了三年,嫁给了当时北阴的一位王爷作为继妃,那位王爷早已娶妻生子,孩子都只比摄政王小几岁,只是先王妃离世,正妃位空了出来。兴许北阴也是想用此法羞辱南雪一番,才让她嫁给那个王爷当作继室,纵使有着正妃的名字,可给他人当继室,不管怎么样,名声都好听不到哪里去。 只是…… 楼洚又看了眼少女身上的衣服,瞧着有些像北阴祭祀庙的服饰。 他抱着满满的疑惑打量着这位背对着他们的“摄政王”,下意识拉了拉身旁西初的袖子就要将疑惑问出口,手却拉了个空,他那个什么也不会的堂妹在他陷入沉思前已经走了过去。 他连忙跟着走了过去,虽说他俩属于外来人士,除了梦境的主人外谁都瞧不见他们,但这个时候可是那位摄政王记忆里最重要的时刻,若是被她瞧见了,难免一下子就被轰了出去。 “你要跟紧我一些。”楼洚匆匆抓住了西初的手臂,小心警告着,“那位摄政王年少时兴许爱慕着这位静南王,不然也不会一直牢牢记得她嫁去北阴的这一日,想来也是可笑,她年少时得不到这个男人,长大后竟是与和这个男人有着血脉关系的北阴郡主成了婚。” “堂兄,我怎么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楼洚一愣,目光落到了西初目光所及之处,从马车上下来的少女,面容模糊,不管他怎么瞧,都瞧不见对方的真容。 他皱起眉头,对着自己的双眼施了个术法,再度睁眼去看,依旧是一张模糊的人脸。 第353章 “这个梦境可能有点不对。”楼洚给出了答案, 面色严肃地盯着那个他们两个都看不清模样的少女,思考了片刻后,又道:“我们看不清模样的原因只有一个, 梦境主人的记忆出了问题,任看到面前的少女多少都会开始怀疑不对劲的,更何况她还是摄政王。” “我要去梦境的边缘看看, 梦境深处或许会有楼洇留下的咒术痕迹,你待在这里。摄政王的梦境从这里开始,那么这个少女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 你跟在她的身边总会碰见那个女人的, 她现在应该是在摄政王身边。先在边上看着就是,不要出手,也不要试图唤醒她,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了话, 在西初点头后, 楼洚便朝着刚刚马车驶来的方向走去,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楼洚就从道路的那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初收回目光, 重新看向了那个看不见脸的少女。 这里的其他人她都能看清长什么样,楼洚或许没发现,大部分人的长相和摄政王府里的那群人是一样的。 年轻的少女被静南王迎进府,侍女和仆从们抬着箱子入了府,西初跟在他们的身后走了进去。 静南王在向少女介绍着王府,少女偶尔才应上一句, 或许是因为长途跋涉有些累了, 光是听声音都能听出她的不对劲。 静南王很关注她,很快就发现了少女的异样, 连忙道了歉,少女摆摆手说着没关系,但静南王还是一脸的愧疚,寒暄了几句后,少女得以脱身,身边的丫鬟领着她往即将入住的院子里走去。 丫鬟在她身边小声地说着话,跟在后头的西初隐约听见了她在与少女说刚刚见过的静南王的事情,西初不太好奇,静静地跟在她们的身后,发着呆想过去的事情。 说实话,就算被拿去交易的记忆回来了,在时隔十多年的情况,西初也无法将旧事回忆得一清二楚。 谢清妩在过去与她是什么时候见的面? 似乎是入府后几天,谢清妩突然找到她,她们才正式说上了话。 梦里也要一日一日地过吗? 西初想到了这个问题。 稍微出了下神,回过神来时,前头走着的人停下了脚步,她们没有进入暂住的院子,而是被人拦了下来。 静南王府的人似乎都很着急见这位远道而来的郡主,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亲亲密密地拉住了她的手,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又想拉近二人的关系。 西初看着实在头疼,干脆坐在了一边等着她们说完话继续朝前走时才跟上去。 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院子,已经是黄昏时分。 西初没有进院,待在了外头。 楼洚说他们两个对于梦境里的人来说是不存在的,所以没人能看得到他们,除了谢清妩本人。梦境的主人最清楚梦里多了什么,少了什么。 西初看着天色逐渐变黑,单手支着下巴想着该不会在梦里真有一天一天过的时候,忽然有人停在了她的面前。 一双绣鞋先映入她的眼眸,这里不应该有人能够看到她。 西初抬头,年轻了许多的香幽板着一张脸站在她的面前,出口的第一句话是:“楼洚呢?” “堂兄说去梦境的边缘了。” 香幽问:“你怎么不来寻我?” “我第一次来这里,不知道怎么寻你。”可能是说了太多的谎,现在这种话西初张口就来,也不觉得心虚,为了让自己的谎话更真实些,西初问:“我们现在在哪里?” “这里是静南王府。”香幽只说了这么一句。 西初原想说在门口就看到了,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她不想提起那段过去,西初作为一个心知肚明的人又何必装傻充愣硬要人家再提一次?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郡主入府的时候,和王爷一起看到了。” 西初疑惑,还未问,香幽又说:“这是我第十一次进入王爷的梦里了,每一次都会在不同的时间被王爷踢出梦境,但每一次的开始都会是这里。” “王爷是在郡主刚入府的那一天见到她的,郡主自己或许不知道,在她见到我们之前,我们早就见过她许多次了,暗中查了她好几日后,王爷才与她见面接触。” “为何要查她?” “王爷是自己请命来北阴和亲的,沈将军一案疑点重重,若不是沈将军死了,南雪也不会败。说是来北阴为沈将军翻案的其实是假话,只是王爷那时候手中的权势太少,她用和亲给自己换来了一个机会,皇帝允诺她,若是能够探清北阴的秘密,待她回国,就将荣安王的位置给她。” “我们在北阴三年,查到了不少东西,南雪利用那些东西打退了北阴的士兵。” “郡主其实是个意外。” “我也不知道王爷那时究竟在想什么,突然便与郡主亲近了起来,又是教她识文断字,又是与她一同出行做伴,便是郡主不在,提到她时也是一副欢喜的模样。” 兴许是触景伤情,香幽说了许多话,等到了摄政王在静南王府住的院子时,香幽闭上了嘴。 她没有上前,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院门口,静静地看向坐在窗户旁的两人。 时间好似在无形中发生了变化,被西初看着进入自己院中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摄政王处,此时两人一坐一立,站着的少女微微俯下身,握住了坐着的少女的手,带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着字。 西初垂下眼,没有多加关注屋里的两人,她扭头看向旁边的香幽,一直冷着脸的香幽此时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似是欣慰,似是怀念。 “我还以为你很讨厌北阴的郡主。” “我不讨厌她,她也是个可怜人。”香幽说着。 西初没再说话,沉默地站在香幽的身边,看着屋内的情形。 西初还记得这件事,刚来时意识到自己不识字,又不跟与身边的人说,想着谢清妩与她不相熟,不认识过去的自己,就算自己不识字也不会怀疑什么。 她那时也很亲近谢清妩,谢清妩教了她许多,所以那个时候的她才觉得谢清妩不该待在这个地方,谢清妩应该去更大的地方,去能够容纳她的地方。 屋里的少女停了笔,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站着的少女冲她笑得温柔,两人说着话,走到了门口,看不清模样的少女冲着站在原地的少女挥了挥手,抱着一沓刚写好的大字跑出了院门。 年轻时的谢清妩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离去,眼见着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她这才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待在一边不说话的西初二人。 她的神色冷淡,在见到香幽时的脸色也不佳,这个模样一点都不像是看心腹的表情,西初意外了下,思索间,谢清妩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西初还未与身上的香幽交谈,谢清妩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香幽先一步低下了头,喊着:“王妃。” 西初一愣。 走近的谢清妩出了声,“怎么待在这里也不进屋?” “怕惊扰了郡主。”香幽回答着。 谢清妩摇了摇头,“郡主不是那种人。” 她俩一问一答,谢清妩像是没看到旁边站着的西初似的,在得到了香幽的回答后,就往屋里头走去。香幽立马跟上了她的脚步,用手势暗示着西初跟上。 进了屋,谢清妩坐到了书桌前,香幽站在旁边替她研着磨,主仆二人安安静静地待在屋中怡然自得,唯有一个西初站在门口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看了好一会儿,西初出了门,坐在墙边等着里头的人结束。 坐着时西初不免翻着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在她眼中的自己是清晰可见的,楼洚说梦境的主人是能看到她们这些外来者的,刚刚谢清妩的模样也不像是没看见西初,可为什么现在却好像看不见西初? 西初觉得奇怪,谢清妩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西初立马站起身。 她站得突然,香幽也出来得突然,两人差点撞到一块。 先反应过来的是出来的香幽,“你怎么那么喜欢站在外头?” “她是不是知道这是梦境?”西初只晚了她一秒。 两人的话齐齐落下,不免都陷入安静。 香幽问的问题显然没有西初的问题重要,被继续下去的话题是西初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西初没有解释自己的想法,只是问:“她看不见我吗?” 香幽摇头,解释着:“王爷看见你了,只是你刚刚站在我身边,显然是我认识的人,我又没有第一时间与她介绍,她这才什么都不说而已。王爷向来体贴人,她知晓我定是有难言之隐,所以才没有发问。” 她不是第一次进入梦境了,每一次王爷在发现异常后都会将她踢出梦境,若是早就发现了异常,恐怕刚刚就该被踢出梦境了。 “虽然不知你作为楼家小姐为何什么都不知,但先前有慰灵师说过,在梦中只要一切如常,就不会让梦境的主人察觉。” 这话好奇怪,西初不由得皱起了眉。 第354章 楼洚离开了好多日, 这几日西初一直跟着香幽,香幽好像彻底融入了这个梦境世界,整日跟在谢清妩的身边忙活着, 就好像……她们不是在梦境里,而是真的回到了十四年前的谢清妩身边。 谢清妩很忙。 一天的时间被分成了好几部分,乔装打扮离府去见南雪留在北阴的暗桩, 应付静南王的侍妾,陪静南王的孩子“读书”,与香幽一起打理院子里的植株, 然后是会见偶尔来她院中的北阴郡主。 她也不常来, 好几日才会来一次,经常是谢清妩主动去找的她。 每每谢清妩主动去找她的时候,谢清妩总会在北阴郡主的院子里多待一会儿,也不愿让人跟着。 谢清妩不让跟着的时候, 香幽会和她一块待在院子里, 侍候着那些花草, 香幽说是很珍贵的花草,专程从南雪运到了这边, 两边的环境不同,这些花草很难在北阴存活。 “就跟郡主一样,离了北阴就很难活下去了。” 她这话说得古怪,西初好奇地看着她,只见她舀起半瓢水,小心翼翼地浇向花的根部, 水浇得不多, 连二分之一的量都不到。 梦里的时间流速很奇怪,时快时慢的, 她们一个下午都在院子里浇花,还不到黄昏就听人说战事吃紧,静南王去了边关。 等到了晚上回来的谢清妩一脸严肃地将香幽叫进了书房,西初不属于她的心腹,只得在房中等着香幽归来。 她们交谈的时间有点久,西初等得都快睡着了才听见香幽推门的动静,抱着还未清醒过来的脑袋朝着香幽看了过去,问着:“她都说了什么?” “王爷让我们今夜离开这里,如今北阴上下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边关,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小小的静南王府的。” 西初意外了下,“今夜?” 过去是这样子发展的吗?静南王去了边关,谢清妩就离开了王府? 等被香幽拉着离开王府时,西初才反应过来,香幽说的“我们”里面没有谢清妩,只有她们。 西初觉得奇怪,问她为什么要走?走在她前头的香幽沉默不语,在走到了王府的后门后,才松开了西初的手。 西初不满她的沉默,觉得这个人没有一点合作关系的意识,正欲开口,香幽对她竖起了食指,冲着她摇了摇头。 她这般神秘,西初心中不满,还是点了下头,听从了她的意思,保持着安静。 王府的后门不知何时停了辆马车,西初奇怪这辆来时没有出现的马车,不久后王府的门被打开,年轻的谢清妩拉着北阴郡主的手走出了王府。 驾车的是谢清妩,在将身边的人遣散后,只有她一人带着北阴的郡主离开。 西初惊讶了下,转头看向香幽,香幽拉着她的手骑上了马,一路尾随谢清妩的马车。 谢清妩只是驾着马车出了城,离开的方向也不是南雪,一路都尽量避着人。 出城的第一日,她们是在山间的破庙留宿的,马车停在外头,两个人坐在庙宇的门口,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她们离得有些远,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远远地瞧见北阴郡主倚靠在谢清妩的肩头上,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西初想问香幽,但香幽一直很沉默,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日,她们在大道上遇见了茶摊,两人在茶摊里坐了好一会儿,听着落脚的行人说着些天南地北的事情,在行人渐多时,谢清妩牵起了北阴郡主的手偷偷离开了。 第四日她们进入了林中,在林中过了一夜,时不时能听到狼嚎声,北阴的郡主这一夜是靠在谢清妩的怀里睡过去的,谢清妩守了她一夜未睡。 第十日遇见了一片果林,谢清妩与主人家打了招呼给了些银钱后就带着北阴郡主进了果林,好好的一个郡主一个王妃在林子里爬起了树,她们在这里多待了两日。 第十六日北阴郡主在河边捡了几块漂亮的鹅卵石,她开开心心地捧着石头朝着谢清妩走了过去,在她玩耍时谢清妩也没有闲着,下水抓了两条鱼,两个人忙活了一阵才吃上了烤鱼,可惜天公不作美,那天晚上下起了雨。 雨下了好几天,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北阴的郡主似乎在发了烧,她们跟在谢清妩的后面看着谢清妩背着北阴的郡主下了山,走了许久,才找到了医馆。 她们在医馆待了两日,第三日的时候,北阴郡主的病还没好,谢清妩就带着她离开了医馆。 她们像是看客,一路跟着谢清妩,一路看着她与北阴郡主做伴,直到第二十天,谢清妩忽然改了个方向,她们朝着南雪的方向前进。 在第二十一天的太阳刚升起时,谢清妩的马车停了下来。 一路保持着安静的香幽忽然开口说了话:“我之前与你说过,这是我第十一次进入王爷的梦,每次的开始总是我们第一次遇见郡主的时候,而每一次都会在不同的时间被王爷踢出梦境。” 西初疑惑,不懂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眼看着香幽走过去,西初也跟着一块走了过去。 香幽打开了车厢,里头的光景映入西初的瞳孔中。 北阴的郡主躺在谢清妩的怀里,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中。 “王爷,该醒了。”香幽难过地说着。 马车内的人却毫无动静,只是将她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西初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落泪,听到香幽的哭声:“该醒了。” 然后。 梦醒了。 她看见了楼洚的脸,睁眼的一瞬间,楼洚吐出了一大口血,西初慌张地走到楼洚的身边,将晕倒在桌上的楼洚扶起,忙声喊着:“楼洚?” 楼洚昏了过去,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受了反噬,一时半会不会醒的。”说话的是与她一块被踢出梦境的香幽,香幽的脸色也很差,只是要比吐血的楼洚好很多。 “你还是第一个,从王爷的梦里醒来安然无恙的家伙。” 西初看她。 香幽却走到了门口,将外面的侍卫叫了进来,两名高大的侍卫将楼洚扶了起来,西初就要跟上去,香幽一把摁住了她的肩头,阻止了她的离去。 “会有大夫去医治他的,现在我们该聊聊剩下的事情了。” 西初垂眸,重新坐回椅上,等香幽落座,她才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香幽没看她,目光落在了躺在床上的摄政王身上,她低喃着说起之前的经历。 “每一次都会从王爷遇见郡主时开始,每一次梦里的发展都不一样,第一次与十四年前初见郡主时一样,北阴下雨的那一日,王爷提前离开了牢狱,我们闯入了王府,找到了被关起来的郡主,郡主哭着对王爷说:救救环翡。王爷对她说会救下环翡后,郡主便昏了过去。我们带着郡主一块踏上归程时,我在想这兴许就是囚禁了王爷十几年的梦魇,她一直都想回到那一日,回到郡主死前的那一日,改变她的命运,让她活下来。” “我原以为,是这个救下郡主的梦太美好了,我们带着郡主回到了南雪,郡主在南雪长大成人,王爷太留恋那个有着郡主的世界了,所以才不愿醒来。” “但我们没有回到南雪。” “郡主死了,跟这一次一样,死在了王爷的怀里。” “然后梦醒了,被踢出梦境的慰灵师受了重伤,几日后醒来又与我一块进了王爷的梦里,我又一次出现在王爷的身边,与她一同见到了郡主。这一次,王爷是在南雪出兵前带着郡主离开了城。出了城的郡主活得好好的,我们停下休整时,郡主总是很高兴地在一边玩耍着。我们要带着郡主回南雪了,我想等我们到南雪的那一日,我就告诉王爷,这只是一个梦,该醒了。” “但郡主死了。” “她突然倒了下去,死在了溪畔边,上一秒她还提着裙摆在溪边踩着鹅卵石,下一秒就失去了声息倒了下去。” “她一死,我们就被踢出了梦境。” “第三次,我一进到王爷的梦就告诉她,那是个梦,她被困在了梦里,这一次我在梦里待的时间不长,刚说出口就被王爷踢出了梦境。” “于是不久后,我们进行了第四次入梦,这次的梦境变得有些奇怪,它的时间流速变得异常,昨日与今日,前脚郡主刚走,后脚她又离开了院子,仅仅是一刹那,与郡主相见的那三个月快速流逝着。慰灵师说是因为我们扰乱了梦境,才会让它发生变故。” “后面又尝试了几次,慰灵师单独入梦,每一次都作为旁观者看着梦境的发展,每一次王爷都会做出不同的改变,在每一个被改变了的梦境的最后,郡主都会死去。每一个梦境的最后都会以郡主的死作为结束,她无法活着离开北阴,王爷也无法离开那个只有她死去的世界。所以一直在重来,只要梦里的郡主死去,王爷就会重新开始这场梦境,王爷没有陷在有着郡主的美好世界里,她被郡主的死牵绊住了脚步。” “慰灵师尝试了很多次,最后一次的时候,他说梦境的主导者不是王爷。” 第355章 有人给谢清妩创造了这个梦境, 将她困在了里面。 能困住她的理由只有一个,这个梦境确实对她很重要,梦里的那个人她无法割舍, 不然连着梦见那个人死去,早就该惊醒了,而不是一次又一次, 跟自虐般重复体验着过去的事情。 西初无法评价此事,好与坏都无法说,只是觉得苦涩。 “你是这么久以来, 唯一一个从梦中醒来毫发无伤的人。”香幽说着, 带着些迫切的话语将自己的心思暴露无遗。 她如果执意要西初去做,西初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拒绝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是—— “我什么都不会。” 西初不想插手这件事。 西初感觉自己说出这句话后, 气氛有些凝滞, 香幽的眸色深沉, 盯着她的那双眼都变得不善了许多,许是下一秒就要说些威胁她的话来了。 不管是谢清妩还是谢清妩身边的人都很爱用这套。 西初一点都不意外。 “我知道这件事有些强迫楼小姐了。” 西初自以为不管香幽说出什么话她都不会觉得意外, 那个不会觉得的前提是香幽如同之前一样,拿着她身边的人威胁着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着这种半退步的话。 “但你是这五个月以来,唯一一个,不同。” “求你帮帮我。” 她用了求这个字眼, 将自己的姿态放低, 作为摄政王的心腹,她完全不需要对着西初低头, 只要她坚持,西初就无法拒绝。 这种将自己放到弱者位置的方式很能引起他人的同情。 “我说不的话,你就会放我们离开吗?” 香幽没说话,但是紧握的拳已经告诉了西初她的回答。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从一开始的强势态度变成现在的怀柔模样,不过我更喜欢你一开始的样子,实打实的坏人模样。” “你明明没有给我拒绝的选项,却要说得好像我有得选择,很讨厌。” 香幽默认了这个讨厌的头衔,“为了王爷,我什么都会做。” 西初不说话了,沉默地坐在一旁。 好一会儿后,香幽叫来了侍卫,楼洚因为反噬陷入昏厥,短时间内无法醒来带着西初入梦,但府中还有着其他人在,那些被香幽关起来的慰灵师们纵使没有什么大本事,施展一个入梦术还是极为简单的。 香幽让侍卫去找一个慰灵师过来,在等待他们的时候,她对西初交代了之前的慰灵师们实验出来的答案。 梦境的主导者不是谢清妩,所以明知梦的结局是北阴郡主的死亡,谢清妩也无法直接改变那个既定的死亡。 有人规划了这个梦境,将谢清妩投了进去,梦境的故事线是固定的,谢清妩是不固定的,作为一个变数改变了既定的故事线却始终导向了同一个结局只能说明,梦里还有着另一个人存在,那个人一直在看着谢清妩,谢清妩做出改变,那个人就会修订梦境的故事,保证不管谢清妩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都会导致北阴郡主的死亡。 那个人要么对谢清妩深恶痛绝,要么就是个绝顶恶毒的家伙。 香幽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前者基本死光了。 “……制造这个梦境的人在谢清妩的梦里?”香幽说了一大堆,西初注意到的却是这件事。 楼洚说,谢清妩身上的咒是楼洇下的,楼洇死在了五个月前,那么……死去的楼洇其实躲在了谢清妩的梦里吗? “慰灵师是这么猜想的,不过每次进入王爷的梦境里,都没有人找到过藏在背后的人。” 这下哪怕是香幽不威胁,西初也有了需要再进去一次的理由了。 她出发的目的是楼洇,现在在这里找到了楼洇的线索,若是那个时候没有遇见楼洚的话,西初此时应该正在雪山的脚下。 楼洇猜到了吗? 对于现在的情况。 她藏在了谢清妩的梦里在等着西初吗? 西初不知道,只是心里突然有了些异样的想法。 被侍卫选中带来的慰灵师是阳家的小姐,阳瑜。 屋里只有西初和香幽,不见楼洚的身影,想到两个人是一起被带出来的,阳瑜不免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堂兄被咒术反噬。”西初开口解释着。 香幽不想把时间耗费在这上面,直接开口要求她将西初送入梦里。 阳瑜犹豫,不明不白的现状让她很难直接行动,即使如今他们的命正被香幽握在手中,她看向西初,见着西初对她点了下头,阳瑜才点燃了屋里的引魂香。 “你要去找到藏在梦里的那个人,杀了那个人,梦境就会解除。”她说着话,同时将一把匕首放到了西初的手里。 这是之前的慰灵师留下的,只可惜没有一个能在梦里安然无恙地找到施咒的人,哪怕不去管一直在重复过去记忆的摄政王,他们在梦里坚持的时间也有限,最久的一位坚持了三轮重复,他有没有找到那个藏在梦中的人香幽不知道,因为那个人醒来后就死了,一句话也来不及说。 * 这次进来的只有西初一个人,阳瑜还做不到让两个人一起进入梦里,平时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进入梦中,现在要带上另一个人本就是在为难她了,若是她自己也进来只会加重负担。 这次被派来的摄政王府的年轻一辈的慰灵师虽说被称为这一代的天才,可那也是在楼洇死了之后才冒出来的天才,被楼洇压得一点头都出不来的天才又算得上是什么天才? 殷勉,楼洚以外,就只剩下她还算是有些本事的。 她都做不到的事情更何况是别人。 阳瑜的想法西初不知,只是进来看到只有自己一人有些讶异。 正如香幽所说,每一次进入梦境,都会回到开头,北阴的郡主刚刚来到王府的那一天。 谢清妩与黎云初的缘分始于那天。 刚入府的黎云初因为自己的又一次复活陷入自己的慌乱,所有的招呼都是敷衍应付,不明白自己的新生,害怕自己别人发现是侵占他人身体的怪物,所有的一切慌乱压在心头,她连周围的环境都没有搞明白,更何况是周围的人。 与黎云初的混乱不同,那一日的谢清妩偶然见到了她,在背后查探了她许久,才正式出现在她的面前。 西初没有觉得谢清妩的行为有多糟糕,觉得自己过去被谢清妩算计了很生气。现在的谢清妩再怎么厉害也改变不了谢清妩当时的处境,西初的一切行事是为了活下去,谢清妩也是为了活下去。若真要追究那些,西初也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好人。 她活到现在,骗了许多人。 西初这一次没有跟着进府,而是朝着上一次楼洚离开的方向走去,在道路的尽头。 刚走过马车来时的路,周围的一切就发生了变化,黑暗席卷了西初的视野,让她迫不得已停下了脚步。好似被黑暗裹挟的恐惧将她包裹,西初在原地停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朝前迈开了一步。 一步,两步,随着她的重新出发,脚下的道路突然亮了起来,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漫长道路突然在她的面前显现。 走了几步,左边忽然出现了一副光景,年轻的谢清妩掀开了和亲队伍的轿帘,车内的陌生少女一脸慌张地与她对上了目光。 再往前,右边也出现了一副光景,年轻的谢清妩在北阴的城中被陌生的侍女拦住了脚步,雨幕遮掩了周围的一切,只余生气的谢清妩单手掐住了陌生侍女的脖颈。 左右两边的景象总是在变,画中的主人始终如一。 谢清妩出现在西晴的边境,陌生的侍女从远处赶来告诉她,她等的人不会再来了。 谢清妩找到了祭祀的山脉,被拦在了山脚下。 谢清妩带着看不清面容的北阴郡主离开了王府,马车一路朝南,定格的画面是两人一起坐在马车上看着刚刚升起的太阳,而后,画面从中被撕裂,谢清妩与北阴郡主各占一边。 …… 后面的模样变得更加可怜了些,她们所处的背景一直在更换,唯一不变的只有北阴郡主在谢清妩怀里亡故的模样。 这条发着光的道路有多长,谢清妩抱着北阴郡主死去的画面就有多少。 看到后面,西初几乎不用再去观察也知道那里会有什么样的画面。 这条路是谢清妩在梦中经历的结局。 她无法在这个梦中救下死去的黎云初,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黎云初死去,于是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重来。 “为什么不醒来呢?”西初忍不住问。 她实在是无法理解谢清妩。 “因为,醒来的世界里没有她。”黑暗中,有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西初猛地朝前看去,无数的黑暗褪去,脚下的道路变作草地,一直朝前铺去,有人站在了视野的中心点背对着她,她往前走了两步,前方的人转过了身,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对方冲着她露出了个漂亮的笑容。 一如既往。 西初愣了下,然后朝着那个人跑了过去。 第356章 逐渐拉近了与她的距离, 西初又放慢了脚步。 西初有些不安。 从醒来的那一天,所有的事情都在推着她前进,莫名被更换的身份, 莫名死去的楼洇,所有的一切就好像是楼洇故意弄出来的一个玩笑,一个等着西初上当受骗然后楼洇再跳着出来说:哈哈你被骗了的玩笑话。 然后西初看见了刻着楼洇名字的棺材。 所有人都在说楼洇死了。 所有人都不记得西初了。 “楼洇。”西初喊着。 消失了三个月, 莫名死在西初实打实经历过的两个月前,现在出现在了谢清妩的梦境里。 就像是梦。 也确实是梦。 楼洇藏在了梦里。 她欺骗了所有人,就跟西初想的那样, 跟西初开了一个无法原谅的玩笑话。 西初以为自己会很生气的。 生气地冲楼洇发泄着自己这段时间的不安, 生气地质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做这样子的事情,生气地揪住她告诉她自己现在很生气。 但那些生气的情绪好像突然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在看到楼洇的时候,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留下来的就只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平和。 “楼洇。” 她又一次喊了楼洇的名字。 平静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模样。 面前的楼洇却始终保持着微笑。 “……你去哪了?” 西初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 但是那些急切又不想被楼洇发现, 楼洇这个人太坏了, 坏到连这种事情都可以拿出来当玩笑话。 楼洇笑着,没回答西初这个问题。 周遭都安静的厉害, 反复在西初耳边响起的是自己的呼吸声,她忍不住攥紧了自己的手,张嘴的一瞬间,想了许久的话又咽了回去。 最后只是轻声问着:“……你究竟想做什么?” 楼洇依旧没回答。 像是不想回答这些事情,可遇到不想答的问题,楼洇从来不会这样子, 她只会告诉西初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而不是用沉默来应付西初。 时间好似被凝滞了,安安静静的, 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过了好一会儿,西初才问:“……你对谢清妩做了什么?” 楼洇回答了这个问题,“只是给她送了一份礼物,确切点来说应该算是回礼?”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在心疼她吗?”楼洇反问着,脸上却没有半点疑问的模样,一直保持着最开始的微笑表情。 西初摇了下头,低声说:“没有。” 良久,才听到楼洇说:“我只是给了她一次机会。” “她在意黎云初,想见黎云初,我满足了她的愿望。” “……谢清妩想要的应该不是一次又一次看着黎云初死去。” 楼洇话说得再好听都改变不了这份名为“礼物”的馈赠藏着毒。 “你很了解她吗?” 西初沉默了下,回答她:“我不了解她。” 不管是作为黎云初时认识的谢清妩,还是作为小鲛时认识的谢清妩,西初都不了解,她对谢清妩的所有了解来自谢清妩的表面以及自己的诸多自以为是。 两个时期的谢清妩给她留下了不同的记忆,而最开始的那个谢清妩却因为时间的流逝在她的心中淡化。即使一路走来看见了无数个谢清妩与黎云初的结局,西初依旧觉得自己不了解她。 “为什么要问这些?”西初问她。 楼洇又不回答了,安安静静地站在西初的面前,像是个虚幻的泡影,西初只觉得若是自己唐突地伸出手,她会像无数个被吹到空中的泡泡般,伸手戳一下,泡泡破裂,然后消失。 西初的手指微微蜷曲,想要触碰她的欲-望在此时被一再压下,微微泛红的眼带起了一片湿润。 “楼洇。” 她又喊了一遍。 面前的人像是没听见她的呼喊,只是说:“你来到了这里,你找到了我,那你想要救她吗?” “你又在问很奇怪的问题了。” 从心疼到了解再到想要,楼洇的所有问题都围绕着另一个人,一个此时此刻西初确实应该处理的人,却不应该是现在围绕在她们两个之间的人。 说着楼洇奇怪,西初还是乖乖回答了她的问题。 “因为要救她所以才会进入梦里,因为要救她所以才会来到这里,因为要救她所以才会来到你的面前。” 只是再怎么样,西初也有着自己的脾气,“为什么要问这种从根本上就没有意义的话呢?” 楼洇又不回答了。 她整个人都很奇怪,奇怪到西初不敢再往前一步,不敢靠近她,不敢触碰她。 生怕她真的如同泡沫般,会随风消散。 “楼洇。”西初低声喊着她的名字。 在长久的沉寂后,奇怪的楼洇开了口,“我没想过你会来。” 说完,她又忍不住摇了下头,“不对,我想过你会来,不然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你这次生气了吗?” 西初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抓住了楼洇的胳膊,被抓住的身体单薄,好似风一吹就会被吹跑,西初忍不住用了点力,将她紧紧地抓住。 西初没敢看她的脸,害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模样,害怕就算是这样子楼洇也依旧是那张笑脸。 “生气了。” “很生气。” 西初是不想说的。 不想告诉她自己很生气,不想让她如愿以偿。 可最后还是什么都说了。 “楼洇,我已经开始在生气了,你想要的那些,我全都有了。” 西初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过去楼洇总是对她说,希望她生气,希望她更有生气一点,希望她有欲-望,而现在西初想要楼洇拥有那样,更普通一些的情绪,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气,恼怒,贪婪,追逐—— 不要随随便便就从她的面前消失。 “真好。”楼洇说着。 西初感觉到微凉的指腹轻轻触碰着自己的脸颊,极轻极轻地按了一下,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的感觉好似只是自己的错觉,西初呆呆地抬起头时,只见楼洇还是保持着刚刚的温柔笑脸。 她一点都不像楼洇。 楼洇不该是这样的。 楼洇要夸张一些,要开心一些,要—— “你为什么不喊我?”西初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楼洇依旧避开了这个问题。 西初提出的大多问题楼洇都没有作答,她给出答复的全是围绕着谢清妩的问题,甚至自己提出的问题也基本与谢清妩有关。 “那你要救她吗?”楼洇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然后微微侧过了身,让出了自己侧方的位置,她的动作不轻,西初抓着她的双手却被轻易甩开。 指尖没有抓住实物的触感,西初茫然地仰头看她,而后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西初一路上看了许多画面的主人公躺在了离她们不远的草地上。 “在梦里杀了你,会怎么样?”西初问她,带着些急切的话语一连落下,使得转身去看谢清妩的楼洇不由得将目光重新放回到西初的身上来。 “我进来时,她们告诉我,杀死梦境的主导者,梦境就会消失,谢清妩就会醒来。” “梦境的主导者是你,那你会从现实里醒来吗?我找了你很久,我还挖开了你的坟,里面没有你的尸体。楼洇,你躲到了哪里去?” 西初问得又急又凶,生怕自己说慢了。 “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会突然死去?为什么我会突然变成楼初?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情?” “我来东雨后,不停有人告诉我,你快死了,不甘死去的你找到了我,想要用我作为续命的工具……为什么现在她们都认为你死了?” 问到后面,西初的语气弱了下去,她重新抓住了楼洇的手腕,不安地说着:“楼洇,你得把话都说清楚了才能问我要做什么决定啊。” 一直安静听着她说话的楼洇没有甩开西初的手,只是看着她的双眼说—— “楼洇死了。” 楼洇在向她宣告着楼洇的死亡。 “我已经死了。” 楼洇再一次重复着。 她依旧在笑,笑容明媚,像是四月的春风,很温暖,不似平常的楼洇,总是故作乖巧地笑。 从西初在这里第一眼看到她时,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笑容,这样虚伪不真切的笑容。 “你骗我。”西初有些难过,心里头闷闷的,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堵在她的心头,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好似只要说出了这样的话,就可以让楼洇的话不作数。 “你总是在骗我。” 楼洇又说起了谢清妩的话题,像是被固定好了程序的假人,不会说过多的话,只是说出与程序相关的事情。 “我送了她一份礼物。” “她一直在找黎云初,找了很多年,黎云初鲜少出现在她的梦里,许是愧疚,许是年少时的执着让她坚持到了现在。” “我不喜欢她,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遇见了你两次,可每一次都没有发现你。” “因为她看到的是黎云初。” “所以,我满足了她的愿望。” “只是,不管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黎云初的生命只有三个月,她注定要在那个时刻付出自己的性命,不管是有意义的,还是无意义的。” 第357章 “……你不该这么利用她的。”西初低声说着。 如果黎云初的诞生是为了谋夺谢清妩手上的鲛珠, 那么黎云初的死换来了她手上的鲛珠,她们之间的一切就该结束在那个时刻,而不是时隔十四年后, 黎云初成了谢清妩的噩梦。 谢清妩没有认出西初来,不是谢清妩的错,世有轮回, 谁人能知会有西初这么一个不走寻常路的“重生者”呢? 楼洇之前讲过一个谎话,她说黎云初是自己亲手打造的一具傀儡,她把名为西初的灵魂放进了这具傀儡里面, 让傀儡变成了黎云初, 而她这么做的理由是想要谢清妩手上的鲛珠,所以要让黎云初和谢清妩产生关系。 那个时候就觉得这些话根本就站不住脚,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恶人要谋夺东西将希望放在人心上面,楼洇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黎云初会接近谢清妩, 赌一个疏离冷漠的谢清妩会对黎云初产生感情。 从已知的结果来论断, 她赌赢了。 可熟知一切的她要对往事的种种编造一个解释也不是什么难事。 西初知道楼洇一直在撒谎, 很多事情,在有关西初的事情上面大多的话都掺杂了谎言。她说了太多的话, 好话,坏话,真话,假话,全都混在了一块,让人难以分辨。 而在她死去的当下, 那些话变成了再也无法分辨的存在。 “为什么要这么做?”西初着实想不明白, 这一切的起因,为什么楼洇要这么对待自己。 按照楼洇自己的话来说, 西初对她是有利可图的,所以她关注西初,在意西初,这些都找得到答案,但从她死去的那一刻开始,那些足以支撑起这个为什么的答案变成了虚假存在。 答案已然消失,与楼洇有关的为什么成了新的问题。 “你厌恶着过往那些出现在我身边的人,点评她们的一切,认为她们没有认出我便是错,你觉得她们应该要认出我来,哪怕你否定了我的存在,她们也应该要认出我来。” 西初不明白楼洇的行为,她讨厌谢清妩,讨厌七皇女,讨厌黎云宵,讨厌那些曾经出现在西初生命里的人,包括她自己。 “为什么?” “你说我的苦难都是你造成的,我只是你达成目标的工具,可为什么消失的不是工具,而是你?” “为什么直到你死,你都将我蒙在鼓里?你甚至不愿意跟我说真话。” “你在这里等着我,看着谢清妩沉浸在你给她制造的幻梦中不断挣扎,然后我来到这里,你一直不断地问我:在意她吗?心疼她吗?想救她吗?” 西初的控诉,西初的指责都没有得来应有的回答,因为站在她面前的楼洇只是一个如同幻梦般的存在,她不是楼洇,兴许只是楼洇的一道意识,一个念想,被留在这里。 楼洇还是保持着一开始的微笑,温和有礼的笑,不像西初认识的那个楼洇。 西初忍不住抬起手去摸她的脸,梦里的一切好似没有什么实质感,被她触摸到的这张脸也是,指腹下的感觉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抓住的失落感让西初红了眼。 “楼洇,我不懂你。”她说。 一点都不懂。 楼洇这个人很奇怪,很矛盾,说的话与做的事都很矛盾。 “你刚刚说你想过我会来到这里,那你想过,要是我来到这里之前,谢清妩已经死了怎么办?我不会见到你,我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我只会感慨谢清妩的离去,纵使我认识她,可过去了十四年,我死了那么多次,过去的一切对我来说如过眼云烟一样,已经是不重要的人与事了。” 楼洇总爱用西初身边的人来挑起西初的愤怒,问她难过吗?问她生气吗?她好像希望西初变得像个“人”,所以总爱找那些能够刺激西初的事物来刺激西初。 可同时又会表现出要对西初有所图谋,是个坏人的模样。 “就像你,现在的我很在意,很难受,无法接受,可只要我结束现在的生命,到下一具身体里,面对新的人生,新的未来,你就会被我抛在脑后。” 为什么一边做得跟个坏人似的,一边又要为自己伤害了她感到难过? “楼洇。” 眼中的楼洇脸上挂着温柔的笑,西初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她微笑的唇角,这是在现实中也不曾有过的亲昵,是在现实中这么做了之后楼洇会用更进一步的玩笑话来掩饰自己害羞的亲昵。 她漂亮的眼中映着西初的脸,一张非人之物的脸,漂亮到过去曾见过她的每一个人都会发出感叹,醒来后的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无视了她这张脸,她这个怪物在这个世界变成了普通人。 这张脸没有在楼洇的眼中引起任何的波澜,像是注视死物般,哪怕站在她面前的死物正在落着泪,也仿若无物。 明明正对自己笑着。 “你太坏了。”西初放下手,低声呢喃着。 始终没有其他变化的楼洇忽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西初的脸颊,低着头的西初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说着:“找你,找神,找那个为什么的答案,大概是我做得最傻的一件事。” 楼洇在她的面前逐步溃散,化作如星般的沙砾,随风而散。 哪怕西初说了那么多话,最后的最后,楼洇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她不是楼洇,只是楼洇留下的一个幻梦。 西初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仰头看向天空,蔚蓝色的天空铺满西初的视野,它澄澈没有半点阴霾,与这个梦境截然不同。 梦境的主导者消失了,这个梦境却没有崩塌的意思。 留在这里的楼洇不是梦境的主导者,诚如楼洇所说,她死了,楼洇死了,死去的人无法再干预活着的人了。 她只是楼洇放在梦里的一道意识体。 会说话,会解答,却不会说其他话。 西初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将它收回,朝着草地上的谢清妩走去。 这个梦里有两个谢清妩,正在一遍又一遍经历那短暂的三个月时光,试图从三个月的期限中救下黎云初的谢清妩,与目前出现在她的面前躺在草地上陷入沉睡中的谢清妩。 西初蹲下-身伸手推了推谢清妩,“醒一醒。” 睡梦中的谢清妩没有那么容易就被她推醒,不管西初做什么,她都没有醒来的意思。 就算是梦,人在做梦的时候也不会幻想梦里有另一个自己,总有一个是主要意识的存在。 睡着的谢清妩不具备意识,那么拥有意识的就只剩下醒着的那个谢清妩了。 西初拍了拍脸,调整自己低落的情绪后,重新走向那片被黑暗笼罩的世界。 返程的路与来时的路不同,这一次,每走一步,左右的画面就会破碎,走到起始点时,是最初的街道。 载着北阴郡主的马车正缓缓地从外头驶进这条陌生的长街,它的目的地是不远处的静南王府。 西初拦下了这辆马车。 虚假的梦境里存在的人只会遵从着梦境主人安排的设定行事,谢清妩对她们的定位是北阴郡主在静南王府时伺候她的人,她们不会像现实那样交流互动,而是像傀儡一般行事。 幸好这是梦。 西初想着。 她轻易地跳上了马车,推开了门。 马车内正坐着那位让谢清妩沉浸在梦中的北阴郡主,西初依旧看不清她的脸,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脸,只有她没有。 梦境的一切基于谢清妩的记忆构成,在谢清妩的记忆里早就没有这位郡主的存在了。 她成了谢清妩的梦魇,将谢清妩囚-禁在梦境中,无法脱身。 西初握紧了那把匕首,将它刺进北阴郡主的心口,虚假的人偶在她面前失去呼吸,周围的人却好似被时间定住了般,呆愣在原地。 不正常的气息从身后传来,西初转过身,面无血色的谢清妩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澄澈的天空被黑暗笼罩,梦境好似要被虚无吞没,在这个虚假的幻梦中只剩下握着匕首的西初,站在她身后晦涩不明的谢清妩,以及看不清面容的虚假人偶。 谢清妩没有对她出手,只是问着:“为什么要杀了她?” “她已经死了。”西初想过会发生什么事情,在她杀死北阴郡主时,或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这个梦境会被继续推动,北阴郡主会死而复生;或许杀死北阴郡主的那一刻,梦境会重置,回到她没有下手的那一刻。 谢清妩出现在她的面前,也是想过的。 想过要告诉她这是梦,想过要跟她解释,想过要刺激她醒来。 “你杀了她。”谢清妩喃喃说着,她的瞳孔无光,看着西初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她早就死了,死在十四年前,死在北阴的祭祀台上。” 谢清妩抓住了西初的手,两方争夺间,西初手上的匕首落到了谢清妩手上,她持着利器抵住了西初的心口,凶狠地说着:“你该死。” 匕首划开了西初的皮肤,血珠在刃面上凝结,西初按住了谢清妩持刃的手,阻止她的动作。 “谢清妩,她死了!她早就死了!” “你该死!” 她的反抗换来的是谢清妩的疯狂,属于谢清妩的意识里似乎只剩下了这件事,抵在西初心口上的匕首往前推进了两分,穿破了血肉,疼痛让西初的面容有些扭曲,她抓着谢清妩的手往外推,对着她怒吼着:“你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谢清妩!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一个梦吗?” 气势汹汹的人没有再进一步,她依旧将匕首抵着西初的心口,依旧想要杀死这个杀了她重要之人的人,可本该暴虐的脸庞上却露出了悲伤的表情,西初瞧见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年轻的谢清妩无知觉地哭泣着,嘴上说着要致西初于死地的话,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再进。 她是知道的。 知道这是一个梦境。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更显得悲哀。 所以西初才不愿意再次进到这个梦里。 谢清妩这个人不该是这样子的,她不应该因为一个已死的人停留在过去。 西初所认识的那个谢清妩,温柔内敛,她有一颗足够坚定的内心,她不该被一段过去淹没。 第358章 “谢清妩。”陌生的人喊着她的名字。 对方的模样看上去很痛苦, 谢清妩注意到了她心口上被自己划开的伤口,应是自己下手太重了,才会露出这副痛苦表情。 谢清妩第一次见到黎云初, 是在十四年前,那时她嫁入静南王府已有三年,自小在边关长大的黎云初在那时来到了府中, 她见着黎云初时恰好是黎云初刚入府的日子。 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像是一路吃了不少苦,身边的丫鬟说什么她就点头, 像个没有主见的木偶人, 只会跟着控绳人的脚步行动。 那时她对黎云初的印象仅仅只是一个北阴郡主的标签。 黎云初以为的初见实则是第二次见面。 黎云初身边的丫鬟总会对她说悄悄话,告诉她府中的人都是谁,她这个嫁入王府三年的继妃自然也是黎云初应该知晓的人。 知晓,又不需理会的人。 黎云初是个心软的人, 身边的丫鬟警告她不要和继妃走得太近, 可她只要露出可怜的模样来, 黎云初便会同情她。 谢清妩不讨厌被同情。 她来北阴三年,没有一个北阴人同情她, 没有一个北阴人对她有过优待。 黎云初是第一个,会怜惜她的人。 她喜欢黎云初否决她话语时的模样,喜欢黎云初握着她的手认真夸赞她时的模样,喜欢黎云初朝着她露出灿烂笑容的模样。 白天里能够用着灿烂笑容去宽慰他人的黎云初到了晚上也只是个害怕孤独的孩子,她什么都不懂,不懂人心险恶, 用着自己最大的善意对待着她这个应当仇视的敌人。 饶是在南雪时, 谢清妩也不曾有过这种善意。 黎云初是不同的。 黎云初与她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不同。 她总是忍不住去看黎云初,只是看着心中的烦躁, 心中的暴虐,心中的阴郁便有了抚慰,她的心情被黎云初牵动着,黎云初总能轻而易举地让她低落的情绪变得高兴起来。 ……她是喜欢黎云初的。 她想过黎云初与她交换身份,黎云初成了那个和亲郡主后会变得如何?是否就不再是这般善良的模样了?是否会变成歇斯底里的疯子?是否会变成另一个人?到了那时,黎云初还能保持如今的这副模样吗? 她的坏心思显而易见,她见不得旁人好,她希望所有人都被她拉进深渊里变得面目全非。 可最后,她想的却是等黎云初到了南雪,她会带着黎云初去每一个黎云初想去的地方,她会带着黎云初去看南雪的海,那里曾经孕育出了南雪传说中的鲛人,黎云初喜欢这些,想来会很高兴;她会带黎云初去热闹的集市上,与她一同在人群中漫步,或许人太多了,她会牵住黎云初的手,直到回了王府;她会在落雪的那日与黎云初待在屋里,在温暖的室内看着落雪,黎云初或许会感慨雪景的美丽,如果黎云初愿意,她还想教黎云初作画,黎云初的字是她教的,其他的自然也该由她来教。 黎云初想去西晴,谢清妩想,等南雪境内一切安定,她就带着黎云初去西晴,黎云初好奇西晴的女郎与外国的儿郎在一起到底是谁生儿育女,这个问题等她再次想起来的时候谢清妩会告诉她,出了西晴的话是女子生儿育女,外男嫁入西晴自然是男子生儿育女,南雪就有那么一位西晴出身的皇女,她嫁于沈将军后诞下了一对双生子。 黎云初想做的任何事情,谢清妩都会陪她去做。 她们会在一起很久,她们会一直在一起,她们会变得比在北阴时还要更加亲密一些。 黎云初若是来了南雪,她一定会让黎云初变得离不开她的,她会成为黎云初最重要的人,会成为黎云初哭泣时最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不过谢清妩还是不太想要见到黎云初哭泣的,她还是想见到黎云初在自己身边笑着的模样。 谢清妩对自己的未来有着诸多计划,而那个诸多计划里在与黎云初相识后多了黎云初的身影。 谢清妩从未喜欢过人,在家中有过喜爱的物件,不过两三日她便觉得厌弃,那些于她而言只是自己一时的乐趣,她觉得人也是如此。她的父亲不止一门妾室,除了王妃是非他本意迎娶进门的,其他人全是因父亲的喜欢,而这个喜欢也十分短暂。 她不知何为喜欢,何为爱。 她的亲事是自己谋算的,她想要父亲的位置,可她非男子,于是她向皇帝求了恩典,以和亲郡主的身份嫁到了北阴,谢清妩认为世间的一切均可谋算。 与黎云初相遇的那一年,谢清妩的年岁正好,她觉得这个年纪的自己应当能引起静南王的关注,然后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黎云初。 她本该嫉妒黎云初,本该羡慕黎云初,因为黎云初有着她所没有的一切。 那种见不得人的丑陋情绪没有出现,黎云初像是驱散雾霾的光,一下子就照了进来,她抓住了那只手。 她喜欢黎云初。 她想和黎云初一起长大。 可黎云初死了。 她在意的黎云初,她执着的黎云初,她喜欢的黎云初,死在了她不知道的过去,再也回不来了。 她无法再与黎云初一起完成那些黎云初喜欢的事情,她无法看见黎云初长大的模样,她无法在黎云初明白何为喜欢时告诉黎云初自己对她的心思,她无法知晓黎云初对她又会是怎般的情绪。 “她死在过去,你活在现在,谢清妩,你的未来不该被一个已死之人绊住。如果她真的值得你这么付出的话,那她也一定不愿意看见你沉浸在虚无的世界里。” 错了,谢清妩没有活在现在。 谢清妩一直活在过去。 活在那个有着黎云初的过去里。 “谢清妩,醒一醒吧。” “我知道的。”谢清妩回答着。 陌生的女子冲着她露出了悲伤的表情,谢清妩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值得同情,她的这一辈子坏事做尽,为了回到南雪,算计北阴,为了成为荣安王,弑父杀兄,为了掌握南雪,搅弄朝局。 “跟我回去吧。”对方朝着她伸出了手。 谢清妩沉默着,跟着伸出了手,她的动作让对方露出了个难得的笑,稍显庆幸的一个笑,谢清妩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笑,只是见着她笑,谢清妩也不禁笑了起来。 谢清妩没有将手放到她的手心上。 只是轻轻一推,谢清妩将她推了出去。 她跌出了马车,跌出了黑暗的世界,于漆黑的世界中不断下坠。 这是梦。 这是楼洇予她的一个梦。 梦醒了,梦里的一切就会消失。 她不该沉溺于梦中。 谢清妩都知道的。 只是…… 谢清妩回身看向了失去生息倒在一旁的黎云初,她看不清黎云初的面容,她说着喜欢黎云初,但她已经不记得黎云初长什么样了,时间太残酷了,只是短短的十四年,她已经不记得那个时候的黎云初有着怎样的一张脸了。 她贪恋着黎云初的一切,想念着黎云初的一切,可到头来最讽刺的也是她。 她向着黎云初伸出了手,轻轻抱住了死去的黎云初。 她低声地在黎云初耳边说着:“对不起。” “我已经不记得你长什么模样了。” “你会生气吗?” “我不太了解你,我找了你很多年,但我还是不了解你。” “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对这件事感到生气。” “你会讨厌我吗?” “与你分离后,长大的我应当会让你很讨厌吧?” “黎云初,你知道吗?” “我第一次在王府上见到你时,就喜欢你了。” 过往的世界好似一片黑白,她在没有色彩的世界中孤独行走着,而在那一天,拥有着不同于这个世界色彩的黎云初闯了起来,她与谢清妩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要不一样。 她是珍宝。 是谢清妩独一无二的宝物。 是年少的谢清妩最想抓住的梦。 * 西初从梦境的世界中醒了过来,巨大的冲击让她咳出了一大口鲜血,她按住自己的心口,梦中的伤似乎跟着她一同来到了现实,钻心刺骨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按住它。 余光瞧见香幽一直坐在摄政王的床边,听到动静后,香幽转过了身来,昏沉的目光与之相对,香幽第一时间确认了摄政王的情况。 而在她身边,施术的阳瑜也因咒术的反噬倒在了地上。 比起阳瑜,被推出梦境的她似乎已经算得上平安无事。 不等她缓过来,那头的香幽走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厉声质问她:“王爷呢?王爷怎么没醒来?” “王爷去哪了?” 香幽的声音刺耳又尖锐。 “你告诉我王爷去哪了!” 她一再质问着西初。 “王爷去哪了!” 神色癫狂,似乎有些疯魔了。 “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 她重复着这毫不掩饰的杀意,西初被她晃动着身体,不舒服的感觉一直往上冒,疲倦的精神无力支撑这具身体的行动,朝着床榻上投去的目光只看见了上边人无力垂落的手。 谢清妩死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在心间泛滥流淌,西初再次吐出了一口血,香幽的嘶吼,香幽的愤怒在逐渐来临的黑暗中销声匿迹。 第359章 西初做了一个梦。 一个有些悲伤的梦。 她于梦中睁开了眼, 看见的是实木的床顶。 有人朝着她伸出了手,西初扭过头,陌生侍女的脸映入了她的瞳孔中。如初见那般, 那双漂亮的眼被泪水占据,对方在她面前落了泪,又在下一秒抱了上来。 “小姐。” 她的声音又惊又喜, 惊的是西初的昏厥,喜的是西初的苏醒。 西初不知道楼初对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才会让她有着如此害怕的情绪。 西初被她抱住, 对方的心跳声落在耳边异常清晰。西初忍不住闭上了眼, 试图无视掉这个因她醒来十分欣喜的陌生侍女。 “……谢清妩死了吗?” 她问着。 抱着她的双手似乎僵硬了那么一瞬,对方意识到了自己行为上的不妥,松开了双手,回到了最开始她们之间的安全距离上。 西初重新睁开了眼, 陌生的侍女略显局促, 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答这个问题。 与她的目光相对时, 侍女避开了西初的目光,低声回答着西初的问题, “死了。” 西初将目光从侍女的身上移开,看向了床顶。 她沉默不语,侍女也保持着沉默。 好一会儿后,也没等来西初的问话,侍女垂下眸,与她说着这几日的事情。 侍女是在西初与楼洚刚被抓的那日逃出府的, 找一个敢对摄政王府出手的人没那么简单, 即使南雪吃了败仗,摄政王的名号在南雪依旧是不可说的存在, 没有几个人胆敢违抗摄政王,哪怕她陷入了沉眠,管事的只是跟随她多年的侍女。 自小在北阴服侍着楼初的侍女也不知哪来的门路,花了两日的时间就找到了敢于对摄政王府出手的南雪将军,贺留。 他与黎云宵一同长大,说是黎云宵的青梅竹马也不为过,黎云宵身为北阴公主与他自是仇敌,不过昔日的情谊再怎么也比那冷冰冰的身份有情。 黎云宵的死,贺留觉得摄政王难辞其咎,他厌恶摄政王,侍女求到他的面前,出于对摄政王的憎恶,他领兵冲入了摄政王府,拿下了因为摄政王的离世正欲发疯的香幽。 被关押在摄政王府的南雪慰灵师们都被救了出来,于前日参加完摄政王的葬礼后离开南雪返回东雨了。 楼洚还没走,说是要等西初醒来。 侍女描述的时候很平静,略过了大多的惊心动魄只留下了一个简略的过程以及结果。 西初有些提不起劲,她知道侍女做这些事情一定很不容易,她应该感谢对方,只是发生在梦中的一切让她觉得很累,很不想说话。 “小姐伤了心神,大夫说这几日要多加休养,勿要劳心费神。”陌生侍女坐在床边低声说着,她的声音轻柔,像是四月的春风温暖和煦。 只是她这般说,也没等来西初的回应,她安静地坐在一旁,过了一会儿后,又说:“小姐……可想与奴婢说说话?” “奴婢听洚少爷说他与小姐一块进了摄政王的梦里,小姐见着了摄政王吗?” “洚少爷说他进去后就去找破局之法了,不清楚囚住摄政王的是怎样的梦,他寻了许久都没发现要如何破解洇小姐留下的术,然后就被踢出了梦境。” “洚少爷受了反噬,小姐可有受伤?” “阳家小姐说小姐后边又被香幽强迫入了摄政王的梦,摄政王的梦很可怕吗?” “不可怕,只是很难过的一个梦。” 一直在说话的侍女反而在西初开口说话的时候闭上了嘴,她没再继续诱导西初说话。 “谢清妩的梦里有着早就在现实死去的人,她抛弃了自己拥有的一切,选择留在了梦里。” “那对她来说一定是很珍贵的梦吧。” 西初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个梦,她无法客观公正地去评价谢清妩的梦,谢清妩选择黎云初留在了梦里,作为导致谢清妩做出了这样选择的西初有什么资格去评价呢? 那些想要说出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最后出口的只剩下一句:“我有点难过。” 或许不只是有点。 而是很多。 “奴婢要怎么做才能让小姐不难过呢?”侍女小心翼翼地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西初没有看她,躲避着,低声说:“……等明天就好了,睡一觉起来,就不难过了。” “奴婢有些贪心,不想等到明天。” 她这么说着,温柔地向着西初提出自己的请求。 “小姐难过的今天,可以交给奴婢吗?” 西初原是要拉过被子往头上一盖躲过这个醒来让她觉得很痛苦的世界的,但侍女给出了新的选择,看着对方那双认真的眼,一时之间拒绝的话也没有很好地说出。 稍慢一步的话语变成了默认,侍女冲着她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脸。 她将西初从床上拉了起来,梳洗换衣,她带着西初出了门。 南雪是个被雪铺就的国度,没有北阴东雨那样极端的天气,它也是有着正常的天气变化的,只是雪天的日子比较多。 今日是个晴日。 许是昏睡的这几日下了雪,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皑皑白雪。 有孩童一起在路边堆着雪人玩,堆一会儿玩一会儿,连雪人的半个身体都没有成型。 侍女带着她坐到了一间摊位前,卖的是馄饨,经营者是一对小夫妻,有一双儿女,就在附近跟其他孩子一块玩耍。 她似乎很了解这些,点了两碗馄饨后为了不让西初无聊便与她介绍着这条街上的事情。 说的也不是别人隐私的事情,只是一些在这里多待几日就能发现的寻常事。 馄饨端上来的时候,侍女取了双筷子递给西初。 动作娴熟,好似这样的事情做过了许多次。 西初不免问:“你经常和别人一起出来吗?” 侍女持筷的手顿了下,很快又朝着西初露出了个笑,“没有,小姐是唯一一个。” 西初没再说话,安静地吃着刚出锅的馄饨,有些烫,她吹了好几口后才敢咬下一角,即使是这样,还是被小小烫了一下。 好一会儿,西初才继续吃下剩下的半个馄饨。 她们吃着馄饨,小摊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西初不想和太多人待在同一个地方,进食的速度不禁加快了许多,急急忙吃完,放下筷子的一瞬间,她立马对侍女说:“我吃好了。” 侍女笑着点了下头,付了账,走回来后十分自然地牵起了西初的手。 一路前行,侍女口中说到的都是些日常的事,刚刚吃的馄饨,今天的天气,来时见到的孩童,路边的积雪……许多事情,是西初不曾认识到,也不曾接触过的事情。 她的人生被重生这件事搅成了一团浆糊,想要从里头抽身出来当一个普通人,享受一些普通的日常都变成了痴人说梦。 将要离开这条长街时,天空忽然飘下了雪,冰凉的雪落在了西初的鼻翼,她仰头望向落雪的天空,侍女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话,西初没听清,只是一直拉着自己的那只手突然被松开了。 失去了热意的手空落落的,她恍惚地收回目光看向身侧,侍女正在一家店铺面前,她一手付了账,一手从对方的手里拿过了伞,转头的一瞬,她的目光对上了西初的眼。 西初看见她意外了下,跟着又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侍女打开伞,小跑着回到她的身边。 油纸伞遮去了落下的雪,侍女轻轻拍抚掉西初肩上的落雪。 她凑得很近,专心致志的模样让西初难免盯着她看的时间久了一点,好一会儿后,侍女才重新回到了与西初的安全距离内。 “我想去海边。”西初提出了这么个要求。 有些突然的要求,似乎打乱了侍女本来的计划,但她也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就笑着点头说了声好。 离开了热闹的长街,侍女雇了一辆马车。 雪落下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西初没有再看向外面,侍女递给了她一个暖手炉,让西初抱着它暖手。 手炉要比人的体温更温暖些,西初沉默地抱着它,直到马车停下。 帘子掀开时,在落雪中,西初看见的是灰色的大海。 侍女先下了马车,随后将手递给了她。 西初握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海边没有什么人在,西初听见了海浪被推到岸上的声音,她没有靠近海,只是在沙滩上慢慢走着。 侍女走在她的身后,只是一个身位的距离,西初停下脚步,她就跟着停下脚步。风夹着雪从西初的脸上吹拂而过,西初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向了身后的侍女。 侍女比她高一些,西初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她的眼。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想来海边吗?”西初说着。 陌生的侍女从善如流地开口问着:“小姐为什么想来海边?”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也是个很体贴的人。西初感觉她处处都在为自己着想,有时候甚至会特意避开会让西初觉得不快的地方。 她明明不了解西初,真的很奇怪。 “我讨厌水。”西初转过头,看向离她有着一定距离的灰色海面。 觉得水很可怕大概是第一次被人推进水里面,不让她冒头,压着她在水里,不让她呼吸,不让她喘气,在水里头憋久了,氧气逐步消失的痛苦让她张开了嘴,而后水灌了进来。 很可怕,痛苦的感觉持续了很久。 那样可怕的水有朝一日变成了她的藏身所。 她躲在水里头谁也见不到,看不到,安全感就那么出现了,只是人很贪心,有了安全感开始想要更多的东西。 西初低下头,轻轻踢了下脚边的细沙,双手负在身后,十指相互纠缠着。 “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侍女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似乎是个让她觉得为难的问题,好一会儿后,西初才听见她说:“……奴婢不知道。” 她好像在说谎。 不知道的话,需要用那么久的时间来思考吗? 不过没关系,西初可以原谅她。 因为西初也在对她说谎。 西初松开了交缠的手指,回身笑着对她说:“我们回去吧。” 第360章 回来时正好撞上了楼洚, 他满脸惊讶地迎上来,走近了又是一副不赞成的表情,“大夫说你要好生休养, 怎么突然跑了出去?”说到这,他的目光落到西初后边的侍女身上,语气不由得重了两分, “你也是,怎么不好好看着她?” 西初没接他这话,主动转移了话题, “堂兄身体如何了?那日你突然昏了过去, 我很是担心。” 她的关心并非作伪,楼洚的生气消了两分,顺着她的话头接了下去,“我好着呢, 只是反噬, 养了两日久无碍了。” “倒是你, 我听阳瑜说那个女人后来又要求你独自进入梦境,也不知你在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幸好贺将军来得及时,不然摄政王死了,你又是最后一个入梦的,指不定那个女人会对你下怎样的毒手。” 西初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堂兄莫要担心。” 楼洚轻摇着头,说着话,两人在堂间寻了处位置坐下。 “你在梦中见到楼洇了吗?” 侍女才刚倒了杯水, 突然就听到楼洚问了这么一句, 西初有些惊讶,低着头将盛着水的杯子握在手心里, 好一会儿西初才笑着对他说:“没有。” “堂兄怎会觉得楼洇会在梦中。” 楼洚无语,“还不是殷勉,若是无人维持,那个梦怎会持续五个月之久?他断定梦境是楼洇的手笔,里头一定会有楼洇的踪迹。但是自个没用,入了梦又被踢了出来,哈,就他这个样,还有人觉得楼洇死后他就是撑起这一代的顶梁柱。” 西初没接话。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能让楼洚心服口服了,别说他现在将殷勉贬得一无是处,处处不如楼洇,可楼洇活着的时候也不见楼洚敬佩她。 楼洚说了许久殷勉的事情,口干舌燥了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放回桌上时,他才从那些旧事中回过神来。 “你的身子现在不适合长途跋涉,我陪你在南雪多留几日,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再一同回东雨。” 自打第一次见面,楼洚就是这个意思,要西初与他一块回东雨。 “堂兄不用等我,其他人都回去了,你一直留在这里等我也不是个事,还是先回去吧。”西初没有那个打算,她接下来还有另外的安排。 没有和楼洚一起回东雨的打算,也没有要楼洚陪着她去自己的目的地的想法。 西初还是希望他们能各走各的。 楼洚扶额,“我不放心你。” 西初说得似乎太委婉了点,楼洚难掩自己的关心。 思来想去,西初不禁改了口,“堂兄又不是大夫,守着我也无济于事。堂兄也不是女孩子,夜里也不能陪着我解闷。堂兄留下来也无济于事。” 楼洚:…… 楼洚差点没被她气死,没好气地拆穿西初前边的委婉,“你就是想赶我走是吧?前边说了那么多不愿麻烦我的话,结果只是不想我待在你面前碍事是吧?你这丫头,只是半年不见怎么牙尖嘴利了起来?” “你倒是说说,你不愿跟我一块回东雨是为了什么?别拿那套说辞敷衍我,我可是你的兄长,你连兄长都不愿说实话,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人留下?姨父姨母也不知在想什么?怎么能让你一人孤身去北阴?” 西初有些苦恼,她不擅长面对这种,楼洚要还是在楼洇时的模样,西初可以很简单地应付他,但楼洚与那时不同,是真真切切关心楼初的兄长。 万事以退为进,西初决定打出感情牌。 “我自幼就不许出门,如今长大了,便想四处走走。今日外头下了雪,堂兄见到了吗?我在东雨那么多年,从未见过雪。” 西初说得可怜,楼洚却面无表情给了她脑袋一个钢镚,“你在瞎说些什么呢?东雨没下过雪吗?你从小没见过雪?你这丫头,怎么出了趟门还学会骗长辈了?” 西初:“……” 西初战术性喝了口水。 这番躲避的姿态自然是被楼洚看在了眼里,“得了,你不想回那就再多留几日,莫要忘了家在东雨,玩够了,就要回家,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堂兄。”西初乖巧地点头。 楼洚的事情解决,西初就打算回房去了,刚走两步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之前没来得及打听的事情,西初不得不回身询问楼洚。 “堂兄,你那日说起楼洇的客人,你可还记得她去了哪里吗?” 楼洚皱起了眉,好一会儿后才说:“你可记得楼洇身边的丫鬟?” “你是说七窍?” 楼洚点头说是,“楼洇走后,那丫鬟就带着那个人离开了楼家。” “她们去了哪里?”西初连忙问。 楼洚没有回答她,反倒因为她过于急迫的模样板正了脸,“楼洇已经死了。” “我听家里人说,你去北阴前带着家中的下人去挖了楼洇的坟。楼洇过去确实惹人厌,死了也让人不得安宁,但再怎么说,死者为大。你我皆是慰灵一脉,更要知道勿扰死者清静的理。” “楼初,你有些过了。” 西初当然知道这个理,只是楼洇不一样,她不一样。 “我知道的。”西初回答着,“我有分寸的。” “你知道便好。”楼洚叹了口气,朝着西初挥了挥手,让她回去休息。 他将这件事打住不打算再提,西初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堂兄她们究竟去了哪里?” 楼洚着实有些搞不懂自己这位堂妹在想什么,他以为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楼洇属于过去,不该再被提起,与她有关的人与事都该被埋在她死去的那天才是。 楼洇是祸,死了反而是件好事。 他不愿提也不想提,只是目光对上堂妹那双坚持的眼,楼洚就开始头疼。 “那日家中人都因楼洇的死忙得手忙脚乱的,两个丫头片子谁会去在意?楼洇死前将她们放了,估计是回家乡了吧。”说到老家二字,楼洚的心思不免活络了起来,他又说:“你若真的好奇,那还是跟我一块回东雨吧?到时候我陪你一块去找那丫鬟。” 七窍带着客人回了家乡……西初记得,七窍说过自己是家生奴,哪有什么家乡可回? “……我只是有些好奇。”西初拒绝了他,“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西初也没想能从楼洚身上打听到什么消息,之前听到他提起楼洇的客人确实很在意,楼洇的客人是她,而她变成了“楼初”,她以为客人根本就不存在,但是楼洚又说楼洇有客人,客人变成了“楼初”,那被七窍带走的客人又是谁?西初变成了楼初,那楼初会变成客人吗? 太奇怪了。 西初还记得那个晚上七窍突然闯入她的房间然后被抓了起来,一个在那天晚上被关起来的丫鬟要怎么带着客人离开府邸? 她心里藏着诸多事,侍女打开房门,领着她到桌前,点了灯,斟了茶,西初才从那些事情里回过神来。 侍女忙碌的身影逐渐出现在西初的瞳孔中,她看着侍女兀自忙活着,好一会儿后,对她开了口:“我们明日去雪山。” 如果没有在南雪遇见楼洚的话,她们这会儿估计已经在雪山了,北阴国师说可以去雪山看看,西初不知道那里有什么,过去活了那么久,也没听到过什么与雪山有关的消息,唯一关联也就只有那颗出自雪山的鲛珠。 侍女停下了手中的所有活计,惊讶地看向西初,满脸都写着不可以三个字。西初有些头疼,不知又要说些什么话才能让她说声好。 眼见着她张开了嘴,应是又要说她身体不好,现在不宜远行之类的话了,西初觉得头疼,却听侍女说:“奴婢这便去安排。” 她没像楼洚那样直接反对西初。 西初愣了下。 侍女正对着她退出了房间,合上门时西初还能看见她脸上的冰冷表情,只是一瞬,在意识到西初盯着她的时候,侍女脸上的冷意尽数消退,挂上了一个温暖笑容。 ……奇怪。 西初觉得好奇怪。 奇怪侍女没有反对,奇怪自己会觉得侍女会反对。 她们两个是主仆关系,侍女再怎么反对也不能帮她做决定,她只要强硬些,侍女就会按照她的吩咐行事的,完全不需要像楼洚那样费心思去说服。 满满的奇怪塞满了西初的脑子,西初无力地趴在桌上,单手推动着侍女进房时给她斟满了茶水的杯子,她的食指没用多少力,杯子装满了水,轻轻一碰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推动它。 自打那天醒来后,一切都变得很奇怪。 身边的人,身边的环境,就连西初自己,也变得奇怪。 楼洇为什么不取走西初的性命呢?明明那些话传得沸沸扬扬的,还是说那些话本来就是烟雾弹,是有人故意传出的假话? 西初想不明白。 她又想起了与楼洇的初见。 她那日还在宫中披着奏折,楼洇屏退了所有人端着一杯毒酒来到了她的面前,那日所见的楼洇与西初认识的楼洇相差甚远。 那应该是楼洇唯一一次对她说了实话吧? 确实是不疼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60-370 第361章 她们是和楼洚同一天出发的, 楼洚回东雨,西初则是去雪山,撞到的时候楼洚满脸困惑。 出发的队伍里多了两个陌生面孔, 西初觉得奇怪,拉了个人问,被她拉住的侍女说是花费了重金专门请来的大夫, 会跟着她们一块入雪山。 西初愣了好一会儿。 陌生侍女确实是这样的性格,不管她觉得西初的要求有多么不合适,也不会拒绝西初, 反而会用其他方式来解决她觉得的不合适。 去北阴是这样, 去祭祀庙是这样,去雪山同样是这样。 趁着楼洚还没离开,西初找到了他。 “堂兄,你回东雨后, 可以帮我去找七窍吗?” 楼洚已经上了马车, 猛地听见这话不禁道:“楼洇死了, 你和楼洇再有恩怨,过去的事情都该随着楼洇的死消失。她身边的丫鬟也只是听她的命令行事。” 西初想解释自己只是想确认七窍带走的那个客人到底是谁, 焦急的情绪驱使着她行动,又在出口的瞬间收住所有话语,她意识到了错误。 西初松了嘴,转而道:“我知道了,堂兄一路小心。” “你也是,一路小心, 万事有堂兄呢, 受了委屈就回家里来,堂兄会替你出头的。”他说着暖心的话, 确确实实是个关心妹妹的兄长,西初看着他只觉得陌生。 他和西初认识的楼洚真的完全像是两个人,那个时候的楼洚像个没脑子的蠢货,张口闭口全是对楼洇的辱骂,他打从骨子里看不起楼洇。 “堂兄过去为何那么讨厌楼洇?”西初忍不住问。 楼洚却是因为她的问题沉默了下去。 他不想答这个问题。 西初与楼洇在一起时,楼洇从未提起自己的父母兄长,她在这个世界上好似没有任何牵绊,没有任何在意的人,唯一提起的一次也只是同辈人喊她短命鬼,恨不得她去死,可她始终活着,压得他们出不了头,他们即使再讨厌她这个短命鬼也不得不对着她低下头。 那个时候,西初觉得楼家都是一群讨厌的人。 西初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楼洚的回答,留给她的只有楼洚的一声告别,以及逐渐远去的马车。 “小姐我们也该出发了。” 陌生的侍女找过来时西初还沉浸在往事中,猛地听到她的声音,西初被吓了一跳。 离开的决定是昨日做的,仅是从昨晚到现在不过半日的时间,侍女就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即使已经领教过她的能力,可再一次面对这个自己什么都不操心的出行队伍时,西初还是忍不住感慨,她真的很厉害。 “楼初”从不外出,一直陪在“楼初”身边的侍女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还是说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种很有天赋的人? * 冬日的路不好走,白天赶路,晚上在野外扎营露宿,与去北阴时不同,南雪有些冷,点了火堆,烤着火还是有些刺骨的冷意,只是短短一日的时间,西初就听见了不少人的咳嗽声。 东雨的四季远比南雪要温和,就算是冬日也不似南雪这般冷冽,成长环境不同自然导致了目前的情况。 好在出发前侍女找了同行的大夫,这才不至于所有人都倒下。 临行前侍女在城里买了份雪山的地图,地图并不详细,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往雪山那里去了,若不是几个月前有大商队去了雪山,恐怕连这份粗略的地图都找不出来。 她们距离雪山还有一段路,雪山下是有个村落的,交通闭塞,村子通往外界的路只有一条。里头的人鲜少外出,因此也不怎么维护过这条唯一的路,几个月前大商队进了村后,突然闹了雪崩,通行的道路被掩埋也无人清理,几个月过去了,当时雪崩是怎么堵住路的,现在照旧堵在了那里。 侍女有些意外,她已经做好了路难行的准备了,没想到雪崩直接堵住了前路。 挖开道路本就要好几日的时间,队伍里又病倒了不少人……实在是让人头疼。 向导给出了另一个建议,现下河面都结了冰,再过两日等冰面足够厚实,她们可以绕一段路,虽然也是费时,但总比在这里挖路快一些。 有解决的方法侍女自然不会拒绝,队伍里还有些人病着,等两日也正好让其他人养病了。 西初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侍女从来不会让她来操心这些事情,许多事情都是等到过去了西初才知道,又或者一开始不知道过去了也不知道。 很少会有人跑到她面前来说闲话。 之所以这次知道了,完全是因为她们这支队伍中的主心骨倒下了,没有一个人能做主意,于是事情就传到了西初的面前。 西初听见消息的时候也有点懵,让人带着她去找侍女。 自打出了城,侍女就很少出现在西初面前了,像是故意在躲着西初,平日里都是她自己在西初身边伺候着,出城的那一日,西初身边的人忽然换了一个。 就好像一直装傻充愣的人突然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了,于是遵从了西初不想见她的愿望,换了个让西初没有压力的侍女到跟前侍候。 侍女的帐篷距离西初的有些远,在最边缘处。 西初到的时候,帐篷里头只有人一个人守着侍女,猛地瞧见西初,对方立马低下了头,喊了声:“小姐。” 西初认得她,是经常跟在侍女身边的,西初听到过侍女喊她:弦柳。 “她怎么样了?”西初看向躺着的侍女。 她的模样不算好,脸色苍白,眉头紧皱着,似乎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烧了一夜,大夫施了针,说今日再继续烧下去的话,或许就危险了。” “怎么不早跟我说?” “奴婢们也是今日才知道的……原定今日要出发的,但是她一直没出现,大家觉得不对,寻过来时才发现她生了病。前些日子大家都病倒的时候,她还和那个南雪人在河边检查着冰层的情况,也没想过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 “你去通知其他人,我们今日不出发,等她好了再说。” “是,奴婢这便去。” 弦柳一走,煎药的药童捧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见到西初在这里愣了下,药童四处看了看,似乎是要从这帐篷里找出第二个还醒着的人。 “给我吧。”西初向着他伸出了手。 药童犹豫,“可是,您……” 迟疑地看着西初好一会儿,才将煎好的药递给了西初。 昏睡中的人没法喝药,西初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后发现不管怎么样都喂不进去,于是让药童帮忙,强行撬开了她的嘴,让药得以入口。 喂了好一会儿,也没喂进多少,大多的药都顺着侍女的嘴角流了出来,西初又连忙用帕子给她擦掉流下来的汤药。 她俩忙活了半天,一碗药才去了一半,之前离开的弦柳回来时瞧见她俩的模样惊了下,连忙上前阻止,“小姐让奴婢来吧,怎能让您做这种事?” 西初原是要摇头和药童继续努力喂完药的,但给侍女喝的药大半都给她的手帕喝了去,西初也没法再坚持,乖乖让了位,将汤药递给了弦柳。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喂药方法,弦柳明显就比西初熟练得多,不说全都喂进去了,起码也喂进去了八分。 喂完了药,药童将碗带走,帐篷内就只剩下了她们三个,弦柳有些犹豫,不过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安安静静地待在帐篷内,守着侍女,等着自己这位主子离去。 “我这几日都没见过她。” 年轻的主子突然说。 弦柳愣了下,确定主子是在跟自己说话时,脑子微僵,思考着应该怎么说才比较妥当。 “进村的路被堵死了,那个南雪人便提议从冰面上绕过去,她便跟着那个南雪人勘察冰层情况,也带着人去看过那条被堵死的路……” 回话时,弦柳不经意地观察着自己这位鲜少接触的主子,生怕自己哪里说得不妥惹得她不快,“昨日南雪人和她走了一趟冰面,确认了可以通行后,便说今日出发。” 年轻的主子问:“她很忙吗?” 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变化,似乎只是问了个极其普通的问题。 弦柳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挑着一些还算过得去的话讲了出来,“前两日病倒了一些人,还能行动的没几个,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全落到了她身上……” “我都不知道。” 主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落寞,似乎是在责怪自己的不上心。 弦柳一愣,连忙解释着:“她说这些小事就不要拿去让小姐操心了,小姐想要去雪山,奴婢们自当竭尽全力完成小姐的命令。” “可之前她再怎么忙还是会在半夜守在我的帐篷外。” 弦柳浑身一僵,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硬着头皮解释着:“之前,之前是……她说小姐最近不想见到她,所以才没有到小姐跟前去。” “她之前可是完全无视了。” 弦柳这下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妙了,小姐看上去很平静的模样,不像是生气了,前后说的话放到一块,不就是在说她们不用心吗? “……奴婢不知,她很少与奴婢们谈心,平日里也只是吩咐奴婢们做事而已。” “你一直跟着她做事吗?” “是。” “有多久了?” “小姐说要去北阴时,她从府中将奴婢们挑选出来的。” 弦柳还记得那日,小姐身边的侍女突然将所有的丫鬟都召集了起来,告知了她们即将侍奉的人,接下来需要陪着小姐出远门,她需要能够照顾小姐的丫鬟。 她便是那日被选中的,被选中后不到一日的时间就和其他人一块,陪着小姐踏上了去往北阴的漫漫长路。 她的回答让小姐陷入了沉默,弦柳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思考着能说什么话来挽救一二时,小姐又问:“在那之前你与她不相熟?” 弦柳急忙点头,“是,是的。” 这个问答过后,小姐更加沉默了些,弦柳看见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瞧着着实不像是没事的模样,于是头低得更低了些。 在她极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时,小姐的声音又落了下来:“那你知道她吗?” “知,知道的,她是小姐身边最受宠的婢女。” 这些问题着实奇怪,弦柳不明白小姐为何要问这些问题,紧张的情绪在心头围绕着,弦柳不禁揪住了自己的衣角,试探性地询问:“小,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鲜少见面的小姐朝着她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弦柳听见她说:“没有。” 同她说话时的紧张好似被这个笑缓和了一些,弦柳下意识跟着露出个笑。 然后,她听见这位笑得极好看的小姐说:“只是,你好像一次都没有喊过她的名字?” 第362章 河面结了冰, 村子里的人特意在冰面上砸开了几个洞,西初搬了把从村里买来的小木凳,将鱼竿抛进冰河里, 坐在木凳上等着水下的鱼上钩。 “顾家的商队是四个月前入的山,他们半年前来到这里,村子里的人得知他们要进山都拦着不让进, 说山里住着神,擅自进入神的领域会触怒神,招来神怒。行商的人就算不信这些鬼神之事, 也会对这些事抱有一定的敬畏之心, 村里人拦着他们,顾天洋也没有再坚持入山。在村子里住了两个月后,顾天洋才进的山,听村子里的人说, 似乎是队伍中的一位姑娘突然发了病, 顾天洋这才不听劝阻, 和村民起了冲突,花了大价钱买通了一个村民, 让村民带他入山。” “那位姑娘除了他最在意的轻容姑娘,想来也无他人了。” 她们是在半个月前跨过冰河进入雪山下的这座村庄的。雪山脚下唯有这座村庄,村子里的人不多,也就十几户人家,每家都沾亲带故的,一直也不曾与外界联系过。村里头有两个话事人, 村长和司祭, 村长是村民们共同选出来的,司祭却是由上一代的司祭指定。这一代的村长刚被选出来不久, 也就半年,恰好是顾天洋的商队进入村庄时。 这一代的司祭没有子嗣,收养了个孩子,几年前本来是要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的,但听村里的人说,几年前的继承仪式上,司祭的继任者突然进了山,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那之后本就对雪山有着敬畏的村民们更加严守着不许进山的规矩。 她们入村半个月,村民们对她们始终保持着住下来可以,进山绝对不可以的态度。西初想进山的事情大概一时半会不是什么好解决的事情,就干脆在村里住了下来,村长也没收她们钱,收拾了几间空屋出来给她们。 为了回报村长的这份情,随行的大夫在侍女的允许下开设了一个义诊的摊子,村里人有什么发烧感冒都可以去他那里看病。 其他人则是寻了些能发挥自己长处的地方去帮一些忙,帮忙是次要的,主要的目的还是冲着打听消息去的。 这里不用银子交易,他们无法直接花钱买消息。村子小,又与外界断绝了来往,小村子里的人自给自足,平时交易也都是以物易物。 这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他们入山有四个月了,村子里的人说四个月来没见有人从山里出来,离开的路只有一条,不管他们从哪里下的山,要想离开唯有经过村子,从那条前段时间因为雪崩被堵死的路的离开,一个商队几十号人,再怎么着,如果离开了的话,不可能毫无踪迹。” 侍女说着,给出了显而易见的答案,“他们许是在山中出了事。” 西初的目光盯着冰面上的洞,问:“村里的人就没去山上看过吗?” 陌生的侍女轻摇着头,解释着:“他们不敢。村里的人说前段时间的雪崩就是外乡人触怒了神,这才引来了神罚。被顾天洋收买的那个年轻人家中长辈都健在,他从小就想要离村,此次顾天洋一个商队入了村,他便想着和顾天洋的商队一块离村,顾天洋想进雪山,他以带他离开村子给他一笔能够在外面好好生活的钱为条件,将顾天洋带进了雪山里。他们几个月都没从雪山里出来,村里的人担心,就组了支五人小队进山寻人。没成想,一切都来得那么凑巧,他们刚进山,就发生了雪崩,出去的路就被堵死了,几个青年也没能从雪山里回来。”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奴婢不知。”侍女说着,“只是若真的有神的话,那神一定是个坏神。” 西初笑了起来,说:“你这话要是被村子里的人听见了,指不定就要将你赶出去了。” 村里的人拦着不让她们入山,侍女也不希望西初入山,只是她的不希望从来都不是建立在违背西初的意愿上的,西初的意愿大于她的自身的意愿,纵使不愿,她也会优先满足西初的要求。 西初觉得她真的很奇怪。 一个月前侍女突然生了病,烧了整整两日,大夫说人可能熬不过来了,她的身体不好,幼时似乎吃了很多苦头,长大了再怎么调养也养不好已经亏损了的身体。 西初是知道的,当丫鬟的都不容易,犯了错要挨罚,没有犯错也要挨罚,全看在她们上面的那个人是好是坏,有时候就算是好的,可也有旁的人会插手过来管教一番。 那日西初想了很多,最后想,如果她能醒来的话,那些事情西初就不跟她计较了。 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 侍女退了烧,又变回了过去的模样,对此有异议的唯有大夫一人。 水下的鱼一直没咬饵,西初想自己可能不适合钓鱼,坐在这里心也不太静,不能很耐心地等着鱼儿上钩。 “顾天洋他们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去见了司祭,有打听出什么吗?” 这是昨日西初听村里的小孩说的,他们将西初一行认成了和顾天洋他们是一伙的人,与西初聊了好一会儿后才好奇地问她:怎么不去见司祭大人? 西初追问后才从他们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 南雪人不信神,至少西初遇见过的南雪人鲜少拜祭神明,他们会祭拜海中的大鱼,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让人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的鲛人,但不信神。 来这里的第一天西初没有见到那位司祭,村里的人说司祭深居简出,没有要事一般是不会离开祭庙的。 侍女摇了下头,说了声还没有。 得了这个答案西初也没有太失落,她收起钓竿,站了起来,一旁的侍女疑惑地问:“小姐不继续钓了吗?” “不钓了,在这里都钓了一个下午了,什么都没钓上来。” 西初摇头,拿起钓竿和空空的鱼篓,侍女则是拿起她带出来的小木凳,一直走在归家的路上。 村里的人不多,每家每户都很相熟,提着空空的鱼篓回村时西初遇见了不少与她打招呼的人,她们不提入山的要求的话,村里的人对她们十分友善。 “我听村里的小孩说,过两日村子里的人要去凿冰。” 这也是昨日的消息,与顾天洋的消息一起被告知的,小孩很高兴地说着自己这次要雕一只超级厉害的大老虎。 “他们要举行一个小展会,每家都会在展会上摆放自家做的冰雕,获胜的人可以获得食肆一个月的免费招待券。” 小村庄的食肆是村里的人一起搭建的,厨师是村子里最爱研究吃食的人,平日到了饭点,若是想吃什么带上双份的食材,一份是自己的,一份则是厨师的酬劳。 “我们也去参加吧?” “我问过了,不是本地人也可以参加的,他们说这些年来村子里的外人屈指可数,村子每年获胜的来来回回就那么两家,有生面孔愿意参加他们也是很高兴的。” 这件事侍女是知道的,比西初知道的还要早一些,村子人丁稀薄,因为顾天洋甚至还少了几个人,在她们决定暂时留下来时,村长就来问过她,到时候可否让她手下的人去帮帮忙?今年村里的人手不足,原本都打算今年就不办这个展会了,但她们突然来到了村子,现在又有住下来的想法,村长这才起了心思。 侍女没有拒绝他,应允了下来。 西初问的时候,她心里想的其实还是与雪山有关的事情,想着西初是不是想趁着那日大家都在河边凿冰时,进雪山去? 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 侍女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西初是急切的,在村子里待着的这半个月对她来说是很难熬的日子。 西初推开门还没听到侍女的回答,将鱼篓放在门边,转身看她,“怎么了?” “奴婢以为小姐要说那日村子里的人都去看凿冰了,无人会再盯着我们进不进山了,要趁着那日进山去。”侍女也没瞒着,将心里想着的事情说了出来。 西初笑了起来,点点头,承认自己有过这种想法,“我确实有那么想过,只是村子里的人拦着我们进山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顾天洋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行过的路,吃过的苦,都比我们多得多,他们四个月前进了山到现在还没个人影,想来雪山里确实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顾天洋进去了没出来,村里的年轻人进去了没出来,就算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也该知道雪山确实很危险,执意进去的话,自己没了命先不说,跟着她一块进去的人也会没命。 “这里很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个小村庄只有十几口人,每家每户的关系都很好,是平日见了面都会停下来聊会儿天的好,一家有难,其他家都会帮忙。” 西初喜欢这个地方,大家都很友善,邻里的关系也都很好,阻止她们进山的原因也只是因为山中很危险,不希望她们在雪山中遇了难。 “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取得他们的同意入山。” 西初坦白了自己的心思,很明确地告知侍女自己的想法,没等侍女说话,西初将侍女手中的小木凳放下,又走出了院门。 “我们去食肆吧?弦柳说今天食肆做了汤圆。” 第363章 凿冰那日整个村子都热闹得厉害, 大人小孩都在河道上围观着,西初和侍女也去看了,最后捧了一块冰回家。 工具是从村民那里借来的, 借的时候得知她们是第一次尝试这东西,还特意给她们做了个示范。 西初拿着工具又敲又捶的,半天下去只是将方形的冰块变作了坑坑洼洼的伪圆球。 这着实有点打击人, 亏她还和■■学过画画,握着笔在纸张上作画和拿着小镐子在冰上雕琢完全是两回事,稍微不注意就敲掉了比想象中还要多的冰, 导致实物与想象中的模样完全不一致。 伪圆都快被雕成渣了, 西初确认了自己完全没天赋,叹了口气后将工具放下,她转头去看一边的侍女,与她不同, 侍女手下的冰块已经雕琢出个大概的模样了。 即使是外行人, 也能一眼瞧出她会不会。 西初看看自己的又看看她的, 不免发出一声感慨,“你怎么什么都会?” “过去学了点。” 她这么说, 西初也没有追问她过去的想法,真诚地夸奖着:“真厉害。” “指不定我们能拿下大奖。” 西初畅想了下侍女的冰雕拿去展出后获得了全票第一的未来。 西初说话的时候听上去很是高兴,只是单看她的表情瞧不出多少喜悦在里头,世事变迁,就算是人也很难变回从前的模样,侍女停下了手下的动作, 问她:“小姐觉得开心吗?” “开心。”西初下意识回答着, 说完话反应过来时,侍女已经重新继续自己的雕刻工作了, 只是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让人瞧了心情也不禁转好。 “你在刻什么?”西初放弃了自己快雕废了的冰,凑到侍女跟前好奇地问了一句。 她没有坦白告知,反而神神秘秘地说了句:“过几日小姐就知道了。” “好吧。” * 冰雕展示会。 这是西初取的,官方的正式名称并没有,这个展会只是村里人给自己找的一点乐子,他们被困在这里,从小到大就看着这么一方世界,纵使有外出的念头也会因为神明不得不打消了那些念头。 西初很喜欢这个村子的生活,村子里的年轻人就不一定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了,毕竟前脚顾天洋的商队,后脚她们。 来自外界的刺激远比幻想要强烈得多。 西初的冰雕没能拿去参加比赛,昨天不小心直接将她所剩无几的冰直接雕碎了,西初拿着工具束手无策,最后还是侍女过来清理了碎冰。 此时她正和村里的小孩一同给展出的冰雕打分评价。 每个人展出的冰雕大多五花八门的,老虎、兔子、鱼、孔雀、树、人、神像……有好的自然也有坏的,坏的那些简直可以和西初坐一桌。 小孩们根据好看程度给出不同的高分。 西初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打分环节,平时一直和她玩得很好的小孩过来邀请她的时候,西初还有些紧张,跟着小孩们一块进入到评委队里,每个小孩看上去都一脸严肃的模样,只是第一块冰雕他们就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 有个小孩围着冰雕转了两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表情十分沉重,然后什么话也没有说,走回来后在领头的孩子面前露出了十分惋惜的表情,同时摇了摇头。 他这副模样,领头的小孩自然也没有让人失望,露出了十分震惊的表情来回应他的表现,紧接着又让下一个小孩上前。 她跟前一个小孩一样,围着冰雕转了三圈,比前一个小孩多转了一圈,比起前一个小孩只是在冰雕的周围观看,她比较大胆,靠近了一下,还伸手摸了摸,摸完后食指和大拇指揉搓了一番,闭上眼露出了一副正在思考的表情,就这样思考了好一会儿,小孩睁开了眼,震惊与错愕同时出现在脸上,她转身大步一跨,回到队伍中,然后对着领头的孩子十分沉重地摇了摇头。 领头的孩子大为震惊,不可置信地退后了两步,其他孩子也跟着露出震惊的表情来,齐齐双手捂嘴。领头的孩子一脸悲愤,他转过身向着队伍里的孩子们重重摇了下头,举手一挥,先一步走到了下一座雕像面前。 其他孩子绷紧了脸,从第一座冰雕面前走过时,无一不摇头叹气。 他们什么话都没讲,很努力地表演出了自己很专业,对于这座不专业的冰雕感到非常失望。 西初震惊。 然后被拉她进来的小孩子拉着往前走。 第二座冰雕,派出了新的选手,一个相较起其他孩子要显得圆润一些的小孩,小孩的步伐有点沉重了,他没学前头两位前辈,站到冰雕面前后,先是仰起头,眯着眼欣赏了一下这座比他人都要高的人像冰雕,然后伸出手摸了下底座,从左摸到右,绕了个圆回来,在摸到最初的地方时,他微眯的眼忽然睁开,整个人像是被吓了一跳般,跟着物理跳了沉重的一下。 他平静的表情也被惊恐脸取代,不可置信地抬起自己刚摸过冰雕的手,看一眼冰雕再看一眼自己的手,看一眼冰雕再看一眼手,随后重重地冲着领头的孩子摇头。 他带着大义凛然的模样归队,领头的小孩表情沉重,拍了拍他的肩头,然后头一扭,派出了下一位选手。 新的选手,看着和这支队伍里的其他小孩都不一样,光是人站在那里,都能感觉出来,她比其他人都要聪明一点。 看着就聪明的孩子领了命走上前,她没有站在雕像面前沉思,也没有绕着雕像走两圈,她上去就对着冰雕敲了两下,然后回头对着领头的孩子摇头,领头的孩子目光深沉,相当沉重地摇了下头,看着就聪明的孩子露出了然的表情,她点了点头,迈出沉重的步伐走到了冰雕的另一边,然后伸出手——同样敲了两下。 这次不单单敲了两下,她还踮起脚凑近听了后点了点头,在脚后跟重新接触地面后,她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来。 归队时,她颇为惋惜地对着领头的孩子发出了一声叹气,领头的孩子同样没有让人失望,他很是沉重地拍了拍看着就聪明的孩子的肩头,十分失望地带着队伍往下一座冰雕面前去。 与刚刚一样,其他孩子都绷紧了脸,从冰雕面前走过时,均摇头叹气。 西初震惊。 西初大为震惊。 第三座冰雕依旧接受了小孩们十分沉重的表演,然后被沉重地淘汰。 西初开始有点怀疑人生了,她拉了下一直和她牵着手的小孩,小声地问:“评选都这样的吗?” 小孩笑了起来,对着西初重重点了下头,“对。” “村里每次要干点集体活动的时候,他们就会凑到一块组成队伍。” “大人们每次都会很开心。” 西初愣了下。 小孩又说:“我希望姐姐也能开心。” 甜甜的,带着独属于小孩的乖巧可爱。 拉着她的那只手有些小,有些柔软,小孩的笑也很柔软,像是春日里的阳光,明媚晴朗。 西初彻底愣住了。 “村长说,姐姐们来我们村子是想要进雪山,但是雪山太危险了,村长不让进。姐姐们留在村里是因为还没有打消进去的想法,村长其实也很头疼的。” 她这么说,西初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说不进去了?那是假话,她来到这里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坚持说进去?但小孩很明显是因为村里大人们烦恼,所以才跟着一块烦恼。 “其实有人进去过雪山,也从雪山里出来了。两年前有个轮椅姐姐就进去过,当时是司祭婆婆放她进去的。” 两年前,轮椅姐姐? 西初有些愣,跟着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关键词。 小孩又点了点头,“嗯,轮椅姐姐!轮椅姐姐两年前来的村里,那时候是第一次有外人进村,大家都很高兴,问轮椅姐姐外面是什么样的,轮椅姐姐人很好,不管是什么问题都会回答。” “她一直坐在轮椅上,也不下来走路,大壮也想要和她一样,但是轮椅姐姐说自己好可怜的,不能走路,只能一直坐在轮椅上。大壮却觉得她在骗人,一直坐在椅子上还能自由行动哪里可怜了?他求着柳哥哥给他做一个和轮椅姐姐一样的轮椅,说自己以后也要坐在轮椅上,跟轮椅姐姐一样再也不下来了!然后他就被柳哥哥打了。” 她说的大壮就是队伍前端一直指挥着小孩去冰雕面前观察再给出同样沉重回馈的那个孩子。 “大壮当时超委屈的,然后轮椅姐姐就让另一个姐姐把自己的轮椅给大壮了,她说坐上去了就不可以下来了,大壮超高兴就答应了。后面我们一起玩捉迷藏,他坐在轮椅上超不方便的,藏在哪里都会被发现,当鬼的时候又因为轮椅会一直发出声音来,大家听到动静就会换个地方躲,他根本就抓不到人。玩了一会儿大壮就说不玩了,我们想着大壮看上去很不高兴就干脆换了个游戏,但是不管是跳绳,跳格子,蹴鞠,大壮都玩不了,因为他要坐在轮椅上。大壮后来想要从轮椅上下来玩,但是轮椅姐姐说——” 小孩突然竖起了一根食指放在自己的面前,学着记忆里的腔调说着:“不可以哦,你现在是个不能跑的瘸子了。” “然后大壮就哭着说轮椅姐姐是坏人,他不想当瘸子,等他回家后又被打了一顿。” 第364章 “姐姐, 村长说不是每个人都跟轮椅姐姐一样,所以之前的那些叔叔还有村里的哥哥姐姐们进了雪山后就都没有回来了。” “但是我觉得姐姐和轮椅姐姐一样,一定都能回来的。” 可能是小孩的缘故, 成长环境也很好,说的话都比一般人都甜上许多。 她看着小小的,应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年纪, 说话做事却有些成熟。 西初以前也遇见过这样的小孩,年纪不大,比大人还要聪明。 “为什么?” “因为轮椅姐姐身边的那个姐姐叫轮椅姐姐小姐, 姐姐身边的侍女姐姐也叫姐姐小姐, 你们两个都是小姐,你和轮椅姐姐一样。” 小孩说着,不是因为自己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唯心话术,而是因为西初和那个从雪山里走出来的轮椅姐姐一样, 都被称作小姐。 西初感觉自己猜到了那个曾经来过雪山的轮椅姐姐是谁了, 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的同时又忍不住在想确实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但对方的存在就是会让所有的巧合都发生。 “轮椅姐姐在村子里的时候都做了什么?” “和我们一起玩,然后去找司祭婆婆, 婆婆不喜欢她,说了很奇怪的话,轮椅姐姐没在村里待多久就走了。”小孩数了数自己的手指头,很开心地向西初竖起了自己的八根指头。 “九天!” “轮椅姐姐进山的那几天,柳哥哥把大壮教训了好多次,每天路过大壮家都能听到他哭着说哥哥我错了。柳哥哥说轮椅姐姐不是个健康的孩子所以才需要坐在轮椅上。他作为一个健康的人居然羡慕轮椅姐姐可以不用走路, 柳哥哥说他这种人简直就是坏小孩中的坏小孩, 就应该狠狠打几顿他才知道什么是坏事。” “轮椅姐姐离开的那天大壮去和她道歉了,大壮扭扭捏捏的, 好半天才跟轮椅姐姐说对不起,说自己不该觉得能坐在轮椅上是件很棒的事情。” 事情好像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小孩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微妙,“轮椅姐姐人很好地跟他说了没关系,她没有生气,大壮哭着说轮椅姐姐真好,让轮椅姐姐等他长大。” “然后,” “然后轮椅姐姐站了起来,大壮吓得哇哇大叫。” 西初:“……” 该怎么说呢? 她对于这个事情的发展一点都不意外。 除了楼洇确实也不会有人喜欢干这种欺负小孩的事。 楼洇这个人就是满满的坏心思,充斥着十足的恶趣味。 刚认识那会儿也是,她在西初面前时一直坐在轮椅上,西初以为她腿废了,还打算帮忙,结果转头就看到这个一直坐在轮椅上让人以为是她个残疾的家伙站了起来。 事后还非得要别人问她一句明明腿没有伤为什么又要坐着轮椅呢?没有理会她就做出委屈的表情来,好像自己全世界第一可怜,等别人顺她的心意问了,这个人又十分得意地宣扬:自然是想告诉你小姐坐轮椅是因为不想走路啊。 “轮椅姐姐是个坏姐姐,她跟大壮一样是个坏孩子,都想偷懒不走路。” “但是轮椅姐姐没有一个柳哥哥教训她。”小孩重重叹了一口气,露出了颇为烦恼的表情,跟个小大人似的。 西初不语,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冰雕评选会到了尾声,几个小孩点评到了最后一座冰雕,雕的是个人,一个无脸人,只能从衣着上看出是位女性,最后的冰雕几乎不需要小孩们上前表演一番,他们几个人同时对着冰雕比出了个大大的叉动作。 优胜的冰雕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大老虎。 听小孩讲了一路,西初也没怎么去注意那些冰雕,等获胜的冰雕出来,她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看到侍女的冰雕,在现场的冰雕里转了一圈后都没找到疑似她的冰雕后,西初选择放弃。 回去的路上跟侍女讲起小孩跟自己讲的事情,比起小孩的重点在于轮椅姐姐在骗人,西初的重点放在了楼洇之前来过雪山的这点上。 侍女意外了下,也跟着说:“今日展会的时候,奴婢与村长见了面,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在我们与顾天洋之前确实还有两名女子来过雪山。” “她们不曾言明过身份,其中一位不良于行,另一位喊她作小姐。” “奴婢听说洇小姐当年确实是从东雨离开来了南雪,他们见过的那个人确实很有可能就是洇小姐。” “当年不少人都在奇怪,除了参加慰灵仪式就不会离开楼家的人怎么在死期将至时突然跑去了南雪,现在想来,她来南雪的目的就是这里了。” 侍女看向不远处高耸的雪山,喃喃地说着:“也不知雪山里到底有着什么?” 西初接道:“也许真的是“神”呢?村里人不是一直都在说吗?雪山里住着他们世代供奉的神明。” 这个话题着实敏感又沉重,侍女沉默了下去,走了几步后她主动转移了这个话题,“村长答应奴婢,让我们与司祭婆婆见一面。” 这件事算得上是一件好消息,不过侍女却没有因此露出喜悦的表情,反倒是一脸的忧愁,“司祭婆婆年事已高,与她的会面不一定顺利。” 西初比较乐观,“但总归是有了希望不是吗?” 好一会儿,侍女又问:“若是他们一直不允许我们入山的话,小姐会怎么做?” 西初想了想,给出了答案:“大概会偷偷去吧?” 从北阴到南雪,西初走了一路,不可能半途而废,不管这不是最后一步,又或者只是漫长道路上的一小步,西初都要亲眼去看。 如果答案不在这里,在看过之后她也会想清楚接下去又要去哪里找那个答案。 如果答案就在这里,那西初无论如何都要知道楼洇这个家伙披着谎言皮下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那奴婢倒希望与司祭婆婆见面那日她能清醒些,允许了小姐入山。” * 要想见司祭婆婆比见北阴的国师还要困难,在北阴刷楼家的身份,刷楼洇的面子,轻而易举就见到了国师,在这个远离人世的小村子里,什么身份什么面子统统不管用,除了等就是等。 西初每天除了和侍女一起去湖边钓鱼,就是被村子里的小孩拉着跑进雪林里探险,前者每天按时到家,后者每天太阳下山了也不见得能归家。 小孩们每次晚回家都会被等在家门口的大人一顿骂,西初是个大人倒也不至于跟小孩一桌,只是每天回家的时候同样也是有人在等着她的。 侍女每次也不说话,只是用着柔和的表情看着她。 明明没说什么话,但西初还是会在她的注视下做出下一次一定会早一点回家的保证来。 村里的时间过得很慢,每天都很悠闲,冬日里的阳光偶尔明媚一下,小孩就会来拉西初一块去晒太阳,他们找到了个很合适的地方,最适合睡午觉。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半月,村长找了过来,说可以去见司祭婆婆了。 梦幻的生活好似水中泡影,轻轻一下就被戳破。 第二日西初拒绝了小孩的玩耍邀请,带着侍女一块去了村里的祭庙。 司祭是侍奉神明的位置,每任司祭在少女时期就会从前一位司祭的手中接过这个位置,在成为司祭十年后,她们会开始挑选下一任司祭的候选者,等候选者长到能担起司祭的年纪,她们就会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成为村里的一位普通村民。 这一任司祭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久了。 她挑选的接任者入了雪山,一去不归,最好的那个没了,之后再怎么挑也没挑出一个合适的,想着自己大限将至,总不可能在自己手中断了传承,还是挑出了一个,是冰雕展会时的一个孩子,那个看着就聪明的孩子。 司祭婆婆已经上了年纪,白发苍苍,双眼浑浊,瞧着像是看不清人的模样,却没有像寻常的老人弓着身子,她穿戴整齐,看得出来身边应当是有人在照顾着她的生活。 祭庙里唯有司祭婆婆与她每日都要供奉的神像,司祭婆婆说其他人今天都不在祭庙里,有些话不能让她们听到,所以昨天她就吩咐她们到村子里去,等日落了才能回来。 她说话时条理清楚,一点也不像是个上了年纪,有些糊涂的老人。 “村长与我说过了,你们想入山。” “你们若执意入山,村长也无法拦着你们。他们拦着你们,只是觉得你们年纪尚轻,在里头丢了性命可惜。” “年轻人却没有一点勇气,这可不太好。” 司祭婆婆这话说得古怪,好似她们听村长的劝告不上山是贪生怕死,想要得一个安全的法子才在村里逗留这么久。 西初不喜欢她的话。 “有勇气不代表要无脑送死,人活在这个世上只有一条命,明知山中有危险还执意要大家一起去送死,那不叫勇气,那叫蠢。” “怕死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只有怕死才会明白生命的可贵,才会对生命有敬畏之心。” 第365章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司祭浑浊的双眼盯着西初, 目光幽深,瞧不出多少情绪,只是依稀能够感觉到对方的不喜。 “既如此, 那你一开始便不该来这里。” “外头都说雪山凶险,所有人都对此处避之不及,你知晓那些来到了此地, 又想要寻得两全法,这世间哪有这样的理?” “像你这种女娃真是贪得无厌,自私自利。” “你觉得你珍惜底下人的性命, 所以不愿让他们白白丢了性命, 可你带着他们来到此地,不就是为了让他们为你所要之物付出性命吗?” “想要入山想要珍宝,自己不愿送死,又舍不得一个好名声……”司祭嗤笑一声, 看向西初的目光中满是嘲弄, “这天可不会掉什么馅饼。” 她的发难来得突然, 西初一时没反应过来,奇怪于一个老人说话的速度那么快, 奇怪于自己突然被骂了一通。 来之前,她心里对于司祭婆婆的想象一直是在北阴时遇到过的好心祭司,侍奉神明,怜爱世人,是满满的慈眉善目。 来之后,见到了本人, 西初方知自己错得离谱。 侍奉神明的人不一定都是那种会待人友善之辈。 “婆婆错了。”接过司祭话头的是一旁的侍女, 她的表情平静,司祭刚刚的一番话对她完全没影响。见司祭与西初一同看向自己, 陌生的侍女露出个浅淡的笑,“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天便会掉馅饼。” 权势,财富,二者只需有其一。 这个世间就是如此的不公,神明创造了世人,世人定下了规矩,既是人定的规矩,自然有办法对付。 “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作之辈。”司祭听懂了她的话,用词变得更加不善。 侍女没理会她的谩骂,反倒是笑着说起了村里头的情况,“婆婆,村里边也就十几户人家,青壮年跟着顾天洋一块入了山,如今待在村里的也就一些老弱病残,您说若是起了冲突……反正这雪山也鲜少有人回来,一个小村庄就算是消失了,也无人会在意吧?” 这下司祭变了脸,原本微睁的眼猛地睁开,厉声道了声:“你!” 侍女收起了脸上随和的笑容,“婆婆应当要知道,如今您能在小姐面前大放厥词,不是因为您有多厉害,只是因为小姐心善,不愿与人起冲突。婆婆莫要觉得小姐的心善认成了您有着足以欺凌小姐的能力。这个世间有着太多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人了,婆婆比我们年长这么多,理应比我们知晓更多的道理,做不到友善待人,也不该与他人结仇才是。” 司祭的表情极其难看,侍女的话似乎惹怒了她,但陷在怒火中的她始终没说上一句难听的话,也没将她们赶出去。 在村里的时候鲜少听村里小孩提起她,只是司祭作为这个村子的话事人之一,西初先入为主以为这是个即使不好沟通也不会太为难人的好人。 因为村里人都很好,他们都尊敬的司祭想来与他们一样,都是个好人。 西初着实讨厌这种。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才让这位司祭对她们口出恶言,西初依旧不喜。 被侍女威胁了一通,司祭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蔫了下去,“你们进雪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侍女看了眼西初,见她不作答,心中有了计较便道:“这就不是婆婆应当管的事情了。” 她的话一出,一直沉默的西初才跟着开了口,“雪山里有什么?村里人说进了雪山的都没有回来,里头是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不成?” 这个问题似乎让司祭很为难,一声不吭的模样着实不像是对此事一无所知,西初不禁皱了下眉。 她不言不语,一直僵持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侍女冷着脸出声提醒着:“婆婆。” 司祭闭上了眼,缓缓道:“……是神。” “我们世代供奉着的神明,便住在雪山中。” “进入雪山里的人真的死了吗?雪山里住着你们的神的话,他们是找到了神吗?” “死了,都死了。” “在你们之前,有个慰灵族的丫头入了山,她是七十年来第一个从山中走出的人,那日我问她,见到神了吗?有在神的身边见到过去进入山中的孩子吗?她们之所以入了山便不出来是不是被神收作了神侍?” “她说,她说……” “死了,她就倒在了上山的道路上。” 就像是应激,司祭的声音忽然拔高了许多,厉声诘问着:“神为何不庇护我们?我们世代供奉着神明,可每年总会有人闯入山中,便再也不归来,我养育的孩子那一日入了雪山后就再不见踪影,她可是将要侍奉神明的孩子啊,为何神不愿庇护她呢?” 她的声音格外尖锐刺耳,西初不禁皱了下眉,等她的情绪平定下来后,西初才问:“她失踪那日,为何不去寻?” 宣泄了一通的司祭摇着头,喃喃道:“神会降下惩罚,不可以入山,她闯入了神所在的领域,神夺走了她的性命……” 西初沉默。 西初想或许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司祭担心那个多年前跑入山中的孩子,又因恐慌神明的惩罚不敢入山,于是跑进去的人死在了里头,而她等到不畏惧所谓的神罚之说的楼洇,从她口中得到了一个早已知晓的答案。 想了想,西初还是问了一句:“那个慰灵族的人最开始找你是为了什么?” “不知。她那日只是站在了门口,看了我一眼,就离开了。” “第二日听到了她入山的消息,村长连忙跑来寻我,我想着那丫头如此不知规矩,死在里面也算是教训,便与村长说不用管她。过了几日,那丫头活着从山中出来了,所有人都好奇山里头有什么,围着她问了好些事。” “她却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反而对村民们问她的话觉得惊奇,说自己真的入过山了吗?” “神消除了她的记忆,神将她放了出来,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可那丫头在撒谎,她说不记得都是在骗人的,她不愿告诉我们山中有何物,也不愿告诉我们山中究竟有何凶险。” 她那日追着那个不懂规矩的丫头问了一通,那个丫头却反过来问她:既然如此好奇又为何不入山去?山中的神明究竟是何物,婆婆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可婆婆什么都不愿做,害怕神会降怒,一直固守原地,只想从他人口中得到个全貌,可真是自私。 那丫头便该死在里头的,神为何不夺了她的性命?神为何要放过她? 司祭不知,只知那该死的慰灵族人着实可恨,神着实可恶。 * 离开祭庙时,月亮已经出来了。 “楼洇见到了神。” 这是毫无疑问的。 楼洇为何寻找神?这个问题在过去只有一个答案:楼洇不想死,楼洇想寻得能够让自己活下去的法子。 这个答案自打楼洇死去的那一刻便被推翻了。 “楼洇一直说自己是个短命鬼,所有人都盼着她去死,我一直以为楼洇是想活的,她做了那么多事,说了那么多谎,可总归是想活的,可……楼洇死了,她不该死的,像楼洇那种人,如果想活便会竭尽全力活下去的。” “你说,楼洇真的想活吗?” 楼洇的最后,是去了北阴,将西初带回了东雨。 西初一直以为人与人之间的遇见,起于巧合与意外,楼洇与她却不是,楼洇这个人知晓了太多的事情,知晓西初的前世今生,知晓西初的过去都有着什么样的人,就连西初不知的那些事情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是有意的,有意接近西初,有意将西初带回了东雨,有意让西初成了“楼初”。 “她是想活的。”陌生的侍女没有给出犹豫的答案。 过分肯定的答案让西初不禁看向了她,月光清冷,月辉洒在了她的身上,整个人瞧上去像是裹了层朦胧的纱,让人看不真切。 许是西初的目光太过专注,侍女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漏洞,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能活,她一定会选择活着的。” 西初没有移开目光,盯着侍女瞧了好一会儿,见着她在自己的注视下,不安地绷紧了身体,西初忽地笑了起来,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是吗?” “……是。” “明日我们上山吧。” “好。” “楼洇假装失忆,想来应当是不愿改变现状,村民们从未入过山,司祭日复一日告诉他们神会降下惩罚,有胆大的入了山再也没出来过,他们因此恐慌,对山中的一切生畏。” “楼洇是唯一一个从山里头活着出来的人,不管她说什么话,她能活着出来,往后定会有人不顾劝阻入山去。还不如装作自己运气好,被他们世代侍奉的神救了。” “小姐此行若还是没有个答案的话,” “嘘,这种话可不好。”西初打断了侍女的话,侍女疑惑不解,西初叹了口气,为她解释着:“从前打仗的时候,有个士兵对自己喜欢的人说:等他打完这场仗回来就跟她成婚,然后他再也没能回来。自那以后,每一个说出这种话的人都回不来了,后来,甚至到了说出类似的话都不会实现的地步。” 西初说得认真,侍女却笑了出来,她抬手擦去自己眼角生理性的泪水,道:“小姐跟以前一样,还是喜欢说些奇怪的话。” 第366章 可能是昨天和司祭见过面的原因, 她们出发进山没有再被村民们拦着,西初不觉得昨天见过的那位司祭婆婆会好心到这种地步,想来应该是村里人的默认规则。 与司祭见面等于司祭允许上山。 不管怎么样, 对她们来说都算是好事。 入山的这天是个晴天,雪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山中没有残留着前头人进来的痕迹,雪山不似外面, 一场场的落雪足以将所有的足迹掩埋,她们行了一段路,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白, 好不容易见到点别的, 在雪地里闪着光,西初停下来带着人将雪地里闪着光的地方挖了出来。 发现竟是一具尸身,发出闪光的是尸体身上佩戴着的一块银色吊坠。 蜷曲着身体,被冻僵, 已不知死去了多久的尸身, 尸体身上的装束与昨日见到的司祭婆婆有些像, 西初一下子就想到了司祭说的,楼洇说她的后继者就倒在了入山的道路上。 西初回头看向她们来时的方向, 若是无人移动过这具尸体的话,此地距离村子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这个路程不算远。 村里人能为了一个在村子里住了两个月的顾天洋阻止人手进入雪山搜救,当初却没有人愿意入山来找她吗? 昨日西初问的时候,司祭说因为神会降下惩罚,她畏惧着神的惩罚不敢入山,所以这个不知是因何闯入的少女冻死在了雪山中。 不是被神明夺走了性命, 不是被巨兽吞食了身体, 只是一人独行在无人的雪山中,被寒冷夺走了性命。 西初让人在雪地里挖了个坑, 将她埋了进去,填了个小山包,西初又搬来了两块石头,堆压在一块,对着小山包拜了一拜。 似乎是进来不久就发现了一具尸体的原因,队伍里的人情绪都变得低迷了许多,没有一个人开口,大家行走在雪地里。 两个时辰后,她们原地休整,侍女带着人在附近探查情况,搜查无果,她们休息了一会儿后又继续出发, 一直到太阳落下,她们寻了处背风的地方,搭起了营帐。 她们走了约有三个时辰,一路走来除了最开始见到的那具尸身再无其他,顾天洋他们几个月前入了的山,行到此处都不见他们的踪迹,想来他们第一天入山的时候与她们不同,并未在此处停下。 侍女带着人在雪地里捡到了一些干枝,点燃了篝火。 雪地里最忌寒冷,一群人围坐在火堆边,队伍里的厨师利用雪水加携带的其他食材煮了一锅热汤,暖烘烘的热汤捧在手心里,寒意都消散了不少。 西初捧着汤碗,仰头看向雪山顶,那里距离她们的地方着实有些遥远,楼洇又是怎么在短短几日内往返的呢? 她们在雪地里走了四日,一路上的东西除了白茫茫的雪多了些别的东西,红色的雪地里埋葬着残肢断臂的尸体。她们见到的第一具尸体是完好的,那个人是在雪山里冻死的,随后见到的每一具尸体都不完整,与前一具尸体不一样,他们在被冰雪冻僵前就死了。 身上的伤口不像是利器所为,倒像是什么牙口尖锐的野兽,生生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有几具尸体身上多了几道深邃的爪痕,西初上手比了下,说是野兽的爪痕倒不如说是人拥有了尖锐的指甲后,在这些人身上留下的。 就好比,鲛人身的她。 侍女领着人检查了一番这些尸体,在看到尸体中的旗帜后确认了这些人的身份。 “是顾天洋的商队。” 西初一愣,之前一直没见到他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这里只有十一具尸体,许是和大部队走失后,遭遇了野兽的袭击。”侍女做出了判断后吩咐队伍中的人小心警惕山中的野兽。 雪掩埋了足迹,她们也无法判断这十一人究竟是死在怎样的野兽手下的,也不知只有一只,还是一群。 这十一人死亡时,应当是不和顾天洋的大部队在一起的,不然任由他们倒在雪地里也不将其埋葬,着实对不起顾天洋曾经被东雨称为大善人的名号。 “真奇怪,若是被顾天洋派出来探查前路的,顾天洋他们经过时应当会注意到他们几人的状况,若是中途掉了队,这一路走来都不见有什么猛兽凶禽,我们一路行至此,也没人掉队,顾天洋的商队应当比我们更成熟些吧?” “许是发生了什么难以想象的意外” 怀揣着不安,她们将这群人就地安葬,警惕着周遭可能会突然冒出来的野兽,在安葬完后就离开了这里。 晚上停下休息时,夜里巡逻的人也翻了一倍。 入山后的第七日,侍女提醒说要来大风雪了,所有人意外于这话,却也没有对她的话提出质疑,她是队伍中的主心骨,从东雨到北阴,从北阴到南雪,这一路上遇到事情只要去寻她便能解决。最初也有人议论过这个事情,侍女一手包办了所有的事情,好似她才是那个正儿八经的主子,而她们理应喊上一声的小姐,成了被架空的傀儡。 这种话刚冒起,说话的人便被遣回了东雨楼家,此后关于这些事的讨论也彻底消散。 只因做出这件事的不是掌握实权的侍女,而是她们口中的傀儡小姐。 在风雪来临前,她们找到了一处山洞,在此停了下来。瞧着应当是野兽的山洞,不过洞内却毫无一点野兽的气息。 饶是如此,侍女还是带着人探查了一番,然后在山洞深处发现了两具尸体。 与前头遇见的那些尸体的着装一样,是顾天洋的人。 两具尸体相拥在一处,如今冻僵了压根就无法分离。 他们是冻死在这个山洞内的,死前两人相拥取暖,依旧没扛过这山中的冷冽。 洞内也没见到他们升起的火堆残迹,想来他们躲进这个山洞时什么都没有携带,又或许是遭遇了风雪,不得不找个藏人的洞穴躲避,结果风雪太大太久,他们生生被冻死在了这里。 西初有些沉默,带着人将他们两人葬了。 回到洞中时,外头的风雪肆虐,里头的火堆已经点了起来,温暖的火焰好似驱散了周身的寒意,却驱不走心上的冷意。 所有人的情绪都有些不好,等队中的厨师熬好了热汤,才有人说起话来,言语还算轻松随和,倒也没有去提起一路上见到的尸体,而是山中的景致,以及如今捧在手上的一碗热汤。 她们如今身在外,没有太多的条件吃上什么炒菜,大多时候厨师都是熬上一锅汤,将队伍中带着的食材与香料,还有她们在路上猎到的猎物处理了一同丢进了大锅里,等煮好了,又将冷硬的大饼分给每一个人,配着炖煮吃,倒也不算差劲。 有人好奇地问侍女怎么知道风雪要来了,侍女说是看了些相关的书。 她究竟是看了多少书才对这些有所了解,西初不知道,但西初知道为了西初想进雪山的这件事,她确实付出了很多。 南雪人不愿与她们一块入山,她们也寻不到愿意帮助她们的当地人,这七日的路程该如何走全是侍女指挥的,虽说未入雪山前,她们这支队伍多数时间也是侍女在做决定。 吃饱喝足,外头的风雪还未消停,她们便两两组队,轮换着休息。 西初有些睡不着,坐在山洞门口看着外头的风雪,凌乱的风雪在耳边呼啸着,前头的一切被灰霾的风雪遮掩,什么都看不见。 侍女便待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看了好一会儿,西初将目光移到了身边的侍女身上,侍女好像一直都在看她,猛地对上她的眼,侍女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 “你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侍女的惊讶变成了疑问,西初这话问得突然没有个前后语境,她稍微思考了片刻,想着如何作答,西初又说:“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你,不管是什么事情,你都会。” “有的。”侍女弯了弯眉眼,笑着说:“奴婢有很多东西都不会,只是不会的那些都被奴婢藏了起来。” 西初头微歪,满满的不理解跃于脸上,不过两秒,西初收起了不理解,露出了个笑,“那也很厉害了。” “就算是神也不是什么都会的。”只是纯粹的夸奖,西初觉得她真的很厉害,什么都会。 “小姐又没有见过神,怎么知道神就有不会的呢?” “唔,如果神什么都会的话,那雪山上的神是因为喜欢待在雪山上才不出门的吗?” 西初一个人待在海底的时候,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一开始还头疼自己该怎么捕食,后来学会了,头疼的就是自己的无聊生活,在水下找了许多不是玩具的东西组成了自己的玩具,就那样自己和自己玩了起来,哪怕每天都可以编造新的故事,编造新的“人”,可再有趣的游戏也会在某一天腻了的,而在那一天来临时,看着无人的四下,涌向自己的是恐惧。 世界上如果只剩下自己一个存活的生物,没有人也没有动物,一定一定会非常的孤单。 侍女轻轻摇了下头,笑着说:“奴婢不知道。” 第367章 风雪刮了两日, 一直到第三天的清晨才退去。 她们收拾着行李出了山洞,一场风雪,埋葬了所有的痕迹, 白茫茫的一片让人难以明辨方向。 走了不到三十里,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是上山的路标,路标倒在地上, 已经分不清指向的到底是何处,上面还有些漆黑的印子。 将路标扶起,琢磨着指向时瞧见雪地里露出的一缕红, 将其挖出是一个红色的剑穗, 半截断剑被埋在雪下。 她们搜寻了下附近,然后发现了被风雪掩埋起来了的尸体。 与前头发现的尸体一样,他的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胸前有着三道深邃的爪痕, 左臂被直接扯断, 不知去了何处,肩头有被啃咬的痕迹, 细细密密的咬痕将他的肩头啃得血肉模糊,比对牙印不像是什么凶猛的野兽所致。 “他应当是先受了胸前的攻击,然后被野兽压倒在地,被啃噬肩头,同时被扯断了左臂。”队伍中有人对着这具尸体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天寒地冻间,她们完全无法判断尸体的正确死亡时间。 是在她们躲在山洞里的期间死的, 还是在哪之前? 杀死他的野兽究竟是什么样的野兽? 她们没在尸体上找到相关野兽的毛发, 按照推断,这个人是被攻击后倒地的, 野兽压在他的身上啃食他的血肉,那么在这个过程中,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一点毛发。 但这个人身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一时半会儿也摸不着什么头绪,西初想起了进来前一日见过的司祭,对方对于进山这件事十分惊恐,哪怕十分担心入山的继任者,也因为恐惧不敢入山。 “司祭说的神罚就是这个吗?” 西初提了一嘴,又觉得这是所谓的神罚的话有点……奇怪,也不能说是奇怪,只是从感觉上来看,有点够不上神明的档次。 入山后遇见的这些死人,最开始是被冻死的司祭接任者,随后是十一个残肢断臂的人,死相与现在的这个人差不多,他们都像是遭受了野兽的袭击死去的,山洞里的那两个人同样是被冻死的,寒冷的山洞里没有取暖的方法,也不知他们在里头待了几日,不得不抱团取暖。 仅仅只是野兽的话,人这个群体还是能够面对的吧? 不仅是西初觉得奇怪,看到这具尸体的人也都觉得奇怪。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从南雪找来的大夫姗姗来迟,药童提着他的箱子跟着后面,大夫看见尸体的一瞬间发出惊呼声。 与前头死去的人一样,死在同样的攻击方式下,观其伤势,应当只有一只野兽。 她们挖了个坑,将尸体埋了进去,用石头将剑穗压住,放在了坟前。 一个时辰后,她们进入了雪林,与白茫茫的雪地不同,这里一看就透露着异常,树干上残留着黑色的血迹。 同时的人掏出了武器,她们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警惕着不知会有何物冒出来的四周。周围只有梭梭的落雪声,以及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响,这里似乎除了她们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一炷香后,她们发现了雪林里的尸体。 十几具尸体,相隔甚远,每个人倒下的方向各不相同,说是被袭击,倒不如说是在逃命。 依旧是顾天洋商队的人,手中的武器皆被折断,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腿。 她们将尸体集中到了一块,让大夫检查尸体上的伤口,比起前面发现的尸体,雪林尸体上的痕迹要更清晰些。尸体身上留下的牙口痕迹不大,每具尸体身上都留有野兽的抓痕。 “像是小体型的野兽,每具尸体上的伤口是一致的大小,袭击他们的野兽只有一只。” 这着实有些吓人了。 “十几个人对上一只小体型的野兽居然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袭击他们的真的是野兽吗?” 大夫没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他也不知道。 尸体身上携带的财物没有丢失,与前面遇见的尸体一样,都被啃食了血肉,如果不是野兽的话,那会是什么? 村子禁止村民们进入雪山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楼洇来过这里,如果她当时遇见过这样的野兽的话又是怎么活着出去的,更何况……从她上山到下山的时间不过短短数日。 还是说,那个时候的楼洇没有遇见过这些?那她又为什么要保持沉默维持原状? 西初想不通。 “顾天洋一行是在四个月前进入雪山的,他们进入雪山后两个月,村里的青年们组织了人手进山寻找他们。我们这一路走来发现的尸体除了最初的那一具,全是顾天洋的人。” 西初道:“他们可能还活着。” 侍女没否认,也没肯定,“也有可能死在更前面。” 西初沉默。 将他们安葬后,她们一行人继续前进。 这几天见到的尸体有些多,队伍里的气氛有些低迷,不低迷反而奇怪,大家都是普通人,哪里一下子见过这么多尸体。 两日后她们见到了第一具村里青年的尸体。 与前面遇见的尸体不一样,这是唯一一具身上没有留下爪痕的尸体,也是唯一一具身体完整的尸体。 她们在附近发现了一条不属于这具尸体的胳膊。 一整条胳膊被啃得坑坑洼洼的,依稀可见里头的白骨。 找了一圈都没发现这条胳膊的主人。 大夫检查了尸体,首先解开了青年的衣服,他的胸口没有爪痕,却有一个黑紫的脚印。 他是被人一脚踢出了老远,断了两根肋骨,内脏大出血才死掉的。 脚印不是野兽的,而是属于人的脚印。 有人袭击了他们,从青年死时的模样推断,或许当时他们一路追着顾天洋的足迹进入雪山后在这里突遭变故,有人攻击了他们,青年为了同伴们能够脱身,留下来拖住敌人。 一个基于现状而言比较合情合理的猜测。 这里除了顾天洋,村里的青年,她们以外,还有其他人。 袭击人类的野兽,对闯入者进行攻击的雪山民。 西初猜想着,又觉得哪里好像不对的模样。 “可逃跑的话不应该是朝着我们来时的方向吗?这一路上,除了尸体,我们没有看见一个活人。” “许是分不清方向了。”人群中有人给出了这样的猜测。 这听上去不是没可能的事情,西初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答案。 她走到大夫身边,近距离观看着这具死去多时的男尸。 胸口前的脚印许是对方在拖住敌人时被敌人对准心口踹了一脚,若这里不是雪地,若不曾下过雪,从前面到青年倒下的地方应该有一道拖行的痕迹。 雪山掩埋了太多的足迹,所有的一切都覆上了一层迷雾,无形的迷雾怎么拨都无法拨开。 楼洇曾到过的这座雪山真有那么危险吗? 她那个时候是怎么躲避了这些危险的? 半日后她们遇见了一个湖泊,在这个足以将人冻结实的雪山里,它的湖面居然没有结成冰,着实是不可思议。 阳光在水面熠熠生辉,在这雪山中成了难得的景象。 西初走上前,还未靠近冰湖就被侍女拉住了手,不解地回过头,只听侍女道:“还是让奴婢去吧。” 她是觉得湖里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才不想在一切都不明不白前让西初靠近。 西初知道,但还是对她摇了摇头。 侍女叹了口气,松开了手,“奴婢与小姐一起。” 西初这才点头。 两人一同靠近湖泊,湖水干净澄澈,水面上映着两人的面容,拥有着非人面貌的鲛人,以及模样略显模糊的陌生侍女。 西初扭头看她,侍女的面色如常,一张脸清清楚楚地映在西初的眼瞳中,不似水中倒影那般模糊。 她觉得奇怪,伸出了手,侍女却道:“水下好像有什么?” 西初转过头,目光回到了湖泊下。 湖底下有黑色的东西在闪着光。 水深约有四五米的样子,西初会水,还是鲛人,这里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下水。 她没有多想,跃进了湖里,落水的一瞬好似听到了侍女的惊呼声,紧接着,陌生的侍女也跳入了湖中。 西初不知道,在湖底找到那个闪着光的东西要返回时才发现陌生的侍女也跟着她一块下来了。 在水面里面什么话都无法说话,只能用简短的手势沟通,西初虽然疑惑,但还是朝着侍女比了个上去的手势。 侍女点头,两人重新回到水上。 其他人都着急地站在湖边看着,见她们上来,急忙伸出手,又找来了厚实的外衣给她们披上,每个人都是担心又害怕的模样,却都不敢问为什么要跳下去。 等西初换完衣服,外头已经生起了火,在火边烤着火驱寒时,侍女也换完了衣服,西初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将自己在水里头捡到的东西拿给她看。 一片漆黑的足有半个巴掌那么大的鳞片。 侍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西初将鳞片放到了她的手中,同时说:“我见过这个东西。” 也不能说见过,西初听过它很多次了,若放在他处,一片黑色的鳞片不算什么,但这里是在雪山,在她们前头的是顾天洋,他喜欢的那个女子身上长满了黑色的鳞片。 这片黑鳞很难不让人想起她。 第368章 “顾天洋身边的轻容姑娘, 她的脸上长满了可怖的黑鳞,像是怪物一般,因而整日戴着帷帽遮着脸, 所在之处更是不允许出现镜子之类的东西。她如此恐惧于见到自己的脸,不可能会主动走到能清晰映出她相貌的湖边。” 侍女轻声说着。 言语间,对这个轻容姑娘的去处有了判断。 结合她们来这里时遇见的那些尸体, 这位轻容姑娘搞不好也出事了。 西初看向了平静的湖面。 “我下去。” 第一时间西初就拿定了主意,与她的决定来得同样快的是侍女的反对,“不可以。” 明明多余的话什么都没说, 偏偏只是一句话她就明白了西初的意思。 “在这里我的水性是最好的, 我可以长时间在水下憋气,我的力气也不会因为水流产生阻断变弱。” 其实还是因为她是鲛人,进入水里就像是回到了家,在家当然很舒服。 这种话是不可能跟侍女讲的, 一来是不想, 二来是没必要。 但听着西初说自己水性最好的侍女脸色格外惨白, 她的下唇都快被自己咬破皮了,瞧着有些可怕。 西初想到了在北阴的那个晚上, 侍女匆忙朝着她伸出的那只手,那天也是如现在这样,发着颤。 她很害怕,很恐惧。 她害怕自己靠近水边,所以一开始看到西初跳进湖里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完全没有想过后果, 不对……也不是没有想过的, 她会水,所以她入水是为了将西初带回岸上。 楼初过去落过水吗? 西初不由得想到这个问题。 如果没有发生过相关的事情的话, 她怎么可能会对这件事这么恐慌? 如果楼初落过水的话,那西初能在水里把这片黑鳞捡回来的表现……西初表现得根本就不像是楼初啊,和楼初有着根本上的区别。 她眼里看到的真的是“楼初”吗? “奴婢下去,奴婢也会水。” 她又补充了一句,将自己的异常藏起。 西初摇头,很坚决地表示:“我要下去。” 不管侍女说什么西初都没有打消想法,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如果西初不会水,她会选择退一步,让其他人入水,但是西初会,这里所有人的水性都不如她,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浪费力气? 其他人将工具送到了西初的手中,西初脱下身上厚实的外衣,带着工具潜入了湖底。 她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重新游到了自己刚刚捡到鳞片的地方,西初用工具掘开了湖底的石块,费劲搬开了压在上面的石头,在那之下什么东西都没有。 担心可能是自己遗漏了什么,西初想将整个湖底都翻一遍,这么想了之后她难免想起了此时此刻正在岸上的陌生侍女,犹豫了一下,西初返回水面换气。 “小姐!”侍女着急地在岸上喊着她,西初冲着她挥了挥手,感觉自己在水上待的时间足够久了又潜入了水中。 来来回回十几次,西初将整个湖底翻了一遍,除了最开始的黑色鳞片,西初什么都没找见。 她返回了水面上,侍女急忙朝着她伸出了手。 * 她们的推测不成立,顾天洋身边的女子不在水下。 她没有遇害。 或许不能说没有遇害,只是对方没有在这个地方出事。 前头发现了太多的尸体,现下骤然见到一个与之相关的事物,大多数人都会这么判断。 西初握着黑鳞漫不经心地想着。 鳞片很坚硬,不利用工具的话很难将它掰断。 之前在楼家时看过很多与鲛人相关的书,其中有本书上写着在很久以前一些工匠会使用鲛人褪去的鳞片打造武器。 鲛人会褪鳞吗? 西初不太清楚。 她只手动褪过鳞。 她们在湖边停留了一夜,等到第二天才离开了这片安静的湖泊。 她们沿着山路继续朝上,偶尔雪会压弯枝条砸落在地,每当这种时候都会引起所有人的注目。 所有人都在想,下一具尸体会在什么时候出现?非常奇怪的想法,却符合她们的现实。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们在山路上遇见了翻滚的马车,车厢的缝隙还在不断地往下淌着血,不少人倒在了马车旁。 这或许是第一次,她们遇见了刚死不久的尸体。 雪地里是漆黑的血渍,才靠近就闻见了里头浓郁的血腥味,侍女探出的手一顿,回头看了眼跟过来的西初,两人的目光相接,侍女转脸重新看向了车厢。 她打开了翻滚在地的车厢。 先闯入视野的是成片的血色,已经凝滞氧化了的黑红。 几个跟着侍女一块上前的人纷纷露出了反胃的模样,她们单手捂住了嘴巴,朝着两侧跑去,最后在路边吐了起来。 侍女垂下眸,将打开的车门重新关上,挡住了西初朝里看去的目光。 “里面发生了什么?”西初注意到了那些人的反应,猜想里头应该是很不好的东西,侍女的表现太明显了,西初更加肯定里头是什么过于血腥的场面。 “死了人。”侍女答道。 这个过于简短的答案显得很敷衍,她不是很想与西初仔细说明,也不想让西初自己去看,犹豫了一瞬,又补充了一句,“很难看。”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在担心要是西初坚决让她让开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话语说服西初?但她每一次都没有成功。 想了一圈后,侍女有些自暴自弃了,她开口问道:“小姐是想要确认吗?” 西初摇了下头,没有坚持要看里头究竟是什么模样。 侍女的表情明显轻松了些。 她让人不要去动尸体,将大夫喊了过来。 大夫一脸沉重地看着周围的尸体,上前检查着。 手刚碰到尸体的手腕,就见那处凹陷了进去,大夫一愣,松开了手,凹陷进去的手腕恢复成了原样。他满是震惊与意外。 他的震惊还没有表露,尖叫声先传了过来,有人搬动了尸体,在发现尸体的异常后被吓得松开了手,而后血肉横飞,尸体像是突然炸开了来,红色的血块溅了她们满身。 远比死去的尸体还要恐怖。 侍女立马走了过去,将惨叫中的两人拉开,让人帮助处理身上的脏污,又再次强调不要靠近。 “他们发生了什么?”西初问着。 大夫看了她一眼,让开了一个位置,示意西初自己上手。 接着不同的反应已经让西初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实际接触到时那点心理准备根本就不够用。 西初没摸到尸体里的骨头。 第一具尸体没摸到,急忙站起去看第二具,一直看到了最后一具,她都没能从那些倒地的尸体上摸出人体应有的东西。 “太恶毒了。” 她听见大夫这么说。 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够做出的事情。 她们没在山道上久留,也没再去接触那些尸体,正面遭受了尸体袭击的婢女们不安地靠在一块,她们对于刚刚的一切留下了阴影,西初没办法,让大夫帮着开了两副安神药。 一路上断断续续遇见了新的尸体,看着都与刚刚接触到的尸体没什么不同,西初看得有些难受。 她们距离造成这个惨剧的凶手越来越近,西初想她要杀掉那个肆无忌惮的恶魔,不管对方是人是兽还是神,都要杀了它。 西初听见队伍中的愤恨声,她们对那个造成了这一切苦难的凶手异常憎恨,不明白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做出这样子的事情。 西初的神经绷紧,摩挲着从冰湖里见到的黑色鳞片。 那究竟是怎样的怪物才能造成那样的惨剧? 她们一路疾行,在岔路口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不知该如何选择前路,而是凶手突然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在距离她们足有百米远的前方,拥有着漆黑鱼尾的长发怪物正毫不留情地用着自己的鱼尾拍打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偶尔还会伸出手将尸体的手臂扯下,放在口中啃食。 那是一个人首鱼身的怪物。 是与南雪传说中的鲛人极为相似的怪物。 只是传说中的鲛不是食人的怪物,也不应是食人的怪物。 所有人拔出了武器,警惕着面前的怪物,它似乎是处于进餐时间,没有分心去看她们这群突然出现的陌客。 她们缓步靠近时,怪物忽然停下了啃食的动作,它转过了脸来。 它有着一张漂亮的脸,一张成熟艳丽的脸,若是嘴上没有那么多血腥的痕迹,这是一张让所有人看了都会夸赞的漂亮脸。 没有过多的时间再去感慨怪物的模样,她们疾步上前,用着手中的武器攻向了它,怪物不躲不闪,一个大摆尾,武器砍在了坚硬的鳞片上,她们未能对怪物造成伤害,反而被怪物一尾巴甩开。 解决了突然来到自己面前的人,怪物的目光从倒地的人身上落到了后头的西初身上,警惕地看了西初好一会儿后,怪物突然露出了布满尖牙的血腥巨口,属于人类的那张脸被撕裂,它变作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它朝着西初奔来,侍女挡在了西初的面前,在即将靠近后,后头传来了一声恐惧的男声,有人叫住了怪物。 在听到那个声音后,怪物疾行的步伐停下,它收起了自己的血嘴,又变回了那张漂亮的脸,深深地盯着西初看了好一会儿后,朝着声音的来源处跑去。 西初没有犹豫,追了上去。 第369章 追了有一段路, 西初发现怪物慢了下来,在前方有一个看上去略年长的男性,他轻咳着, 看见怪物时露出了担忧的模样。 刚还在外大杀四方的怪物在他面前立马变得乖巧十足,摆动着自己的鱼尾又将脑袋往他手心里蹭。 “你怎么到处乱跑?你去哪里了?不是说要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吗?怎么我一个转身你就不见了?” 那是,顾天洋。 她们找了一路的顾天洋。 顾天洋的商队里只有一位女性, 那个服食了鲛珠的轻容。 他们来雪山的目的是找到鲛珠的出处,本是浑身长着黑鳞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女子,如今变成了一只人首鱼身的怪物,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西初深呼吸一口气。 她身上没带武器, 但她也是鲛,怪物对怪物,西初不觉得自己会输。 西初走上前,雪地里的脚步声让正与怪物交流的顾天洋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落到了西初的身上。 没有任何沟通交流, 顾天洋第一时间将依赖他的怪物护在了身后, 在他身后人首鱼身的怪物冲着西初露出了凶狠的表情来。 “你是谁?” “为什么要杀了那些人?” 西初想,这些话应该算得上是废话, 知道原因的话就能改变已经发生的现实吗?死去的人是不会回来的。 顾天洋没有说话,他是知道那只怪物干了什么事情的。 也是,那只怪物对他那么亲密,如果怪物就是他那个黑鳞的爱人,对方怎么变成怪物的话他肯定是知道的。 他也是凶手,甚至, 比干出了那种事的怪物还要更可恶些。 西初没再说话, 直接冲了过去,在二人即将靠近时, 顾天洋身后的怪物一把将他推开,随后用着自己的大鱼尾甩向了西初。 西初没有接受过什么战斗训练,过去的人生中她只是个普通人,她也认为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可她现在不是。 她也是怪物。 西初抓住那条攻向自己的黑色尾巴,双手用力地握住了尾巴,拽着它就往一旁砸去,雪地里的雪四溅,隐约听见了一声咔的声音,西初又拽着那条鱼尾将它从飞散的雪尘中拖出,又砸向了另一侧。 接连将怪物砸了两三次后,被怪物推开的顾天洋冲了过来,短刀在西初的胳膊上划下了深深的一刀,殷红的液体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流,滴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血花。 西初松开手,一脚踢开地上的怪物,紧接着单手握拳朝着顾天洋的脸狠狠挥出一拳。 她的力气足够大,顾天洋被她打趴在地,倒在地上咳出了一口血,血中还带着两颗牙。 鲛人的体质强悍,过去是她没有正视自己。 始终认为自己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实际上哪怕褪去了鲛人的可怖模样,她的身体依旧保留着鲛人的力量。 顾天洋意识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有着强悍的力量,即使鲛人真打起来也不一定输她,但他还是退了步。 “不要伤害她。” 顾天洋乞求着。 在他的心中,哪怕如今变作了怪物模样,那个鲛人依旧是他心中柔弱需要他保护的女子。 怪物再次攻了过来,这次没有用它的大尾巴进行攻击,而是突然生长出来的锋利指甲,西初抬手挡了一下,锐利的指甲穿透她的血肉,隐约可见其中森然的白骨。 没有鳞片保护的躯体禁受不住这样的攻击。 西初忍着疼抓住了怪物淌血的手,用力往下一掰,骨头断裂的清脆响声在这个寂静的雪地上响起,怪物仿若无觉,趁机用另一只手袭向西初的脸,西初头一偏,抬腿一踹,将怪物踢了出去。 她没有携带利器很不方便,只凭力气很难打死它。 西初朝着倒地的怪物走去,顾天洋突然抱住了她的腿,再度说着:“不要伤害她。” 西初愣了下,低下头看向这个模样狼狈、曾被东雨的商人称为顾大善人的人,顾天洋这十几年来为了他心爱的女人东奔西走,做了许多善事,只为了上天能有好生之德。 他的善只是为了现在那个变成怪物的家伙存在。 顾天洋曾经是个好人。 “它杀人的时候你也应该像现在这样子抱住它的腿请求它不要杀死那些人啊。”西初冷声说着,那双眼瞳冷漠地注视着地上的人。 顾天洋浑身一僵。 视线之中的鲛人拖着沉重的黑色鱼尾朝着他们靠近,顾天洋看见鲛人褪去了那张美丽的外皮,露出了凶恶的怪物模样,双手交错,锋利的指甲在阳光下好似闪着光。 他的眼睛微抬,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正以十分冷漠的目光注视着他,就像是在看死人一般的目光。 她有那个能力杀死他的鲛人。 他想着。 “她也不想的,她也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变成这样的,都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顾天洋再度开了口,哭泣着,哀求着,目光始终不曾从她的脸上移开,直到鲛人在陌生的女子身后高举着手,狠狠穿透她的臂膀,鲜血从上滴落在顾天洋的眼睛里,他瞧见了鲛人那锐利的手,与他极近极近。 鲛人在下一秒抽出了手,陌生的女子半跪在地,沾了血的眼睛视物变得模糊了起来,顾天洋有些看不清面前的女子,对方的脸似乎生出了些什么,眨了眼再去看,对方的脸色苍白一切如常。 他缓缓站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受伤倒地的陌生女子,继续用着哀求的语气说着:“放过她,她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是我!” 顾天洋越过了她,走到了鲛人的面前,伤了陌生女子的鲛人正在舔舐自己的手,鲜血与她的手一点都不相衬。顾天洋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专心的模样,先前不管杀了多少人,她对于所有人的血肉都是同样的态度,吃几口就厌弃的模样。后来人少了,顾天洋担心这样子下去她就没有吃的了,告诉她要珍惜食物,她才有所收敛。 “你喜欢她的血?”顾天洋问着。 怪物伤了西初后重新变回了那张美丽的脸庞,在听到顾天洋的声音后,它停下舔舐的动作,冲着顾天洋露出了个甜甜的笑来,又在下一秒变了脸。飞雪弥漫,世界好似在一瞬间变得模糊了起来,顾天洋只感觉浑身一痛,他看见了染血的雪地,看见了蓝白的天空,看见了银白色的鱼尾,看见了抱着他的鲛人,周围的景物快速远去,他们撞到了粗壮的树干上。 落地的瞬间,顾天洋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浑身的疼痛让他难以动弹,即便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起了身去看鲛人的模样,鲛人的手臂上出现了条条细密的血痕,它的躯体受了损,顾天洋捧着它的手无声地流着泪,在那条鱼尾扫过来时,鲛人替他挡住了大半攻击。 鱼尾……? 顾天洋的脑子后知后觉,猛地转过脸,弥漫的飞雪落下时,银白的鲛人半躺在地上,比起能在陆地上自由行动的黑色鲛人,银白的鲛人好似没有这个能力,此时此刻仅是用自己的手撑起了上半的身体。 它的左肩被黑色鲛人刺穿,右手是三条深邃到可见白骨的抓痕。 它身上所有的伤痕都能与刚刚的人对上。 那个人,也是……鲛? 这个世界上,还有……鲛? 传说中能让人长生不老的鲛人,那个早在传说中被灭了族的鲛人,那个只存在于传说故事中的鲛人,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惊喜让顾天洋的脸扭曲了起来,可紧接着到来的是痛苦与埋怨,他面容扭曲,大声地诘问着:“那你又为何不早些出现呢?你若是早些出现了,他们也不至于去死了!都怪你!都怪你!” 西初轻喘着气,看着自己的银白鱼尾,双手的鳞片渐生,脸色有些难看,那头的顾天洋说了些什么西初完全没有在听。 与顾天洋的震惊一样,西初也很震惊自己会突然变回鲛人的模样,只是在那个瞬间身体过分疼痛,想过自己要是拥有更厉害的力量的话,然后……双腿变成了鱼尾。 “小姐——”侍女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 所有人的行动都被这突然传入的声音控住,顾天洋心有不甘地看着离他不远的银白鲛人,一番犹豫,他还是扶起了地上的黑色鲛人。 西初看着顾天洋一瘸一拐地从自己的视野中离开,受伤的手在他彻底离开后失去了力气,她整个人倒向柔软的雪地,压出一道属于鲛人的痕迹。 蓝白的天空映入眼帘,西初好似瞧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她用着左手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就好像这样就能遮去自己现在的怪物模样。 现在该怎么办? 上次是怎么变回去的? 这种时候得藏起来吧? 但是根本就没有力气移动了。 要被发现了。 会怎么样? ……其实也没关系吧? 最差的结果早就经历过了,又不是第一次了,没必要因此恐惧。 西初想着,远处的脚步声距离她更近了,马上对方就要来到她身边了。过近的距离让西初放弃了思考,自暴自弃地放开了手,视野重新变得清晰时,出现在她的瞳孔内的是陌生侍女那带着些恐惧的脸。 她发现了。 有眼泪滴了下来,正正地落在了西初的脸上,凉凉的,与这雪地是同样的滋味。 西初疑惑着她的眼泪,奇怪着她明明看上去那么害怕却没有因为恐惧退开,不禁问:“为什么不跑?” “小姐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奴婢才要问小姐呢,为什么跑得那么快,奴婢跟都跟不上小姐,怎么伤得这么重?是那只鲛人伤了小姐吗?”她哭着说,话里满是难过。 没有发现她也是鲛吗? 西初抱着满心的疑惑,侍女朝着她伸出了手,将她从雪地里扶了起来,起身的瞬间,西初没有看见自己的银白鱼尾。 西初一愣。 它又变了回来,变成了正常的双腿。 可雪地里的凹陷痕迹,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鱼尾的痕迹。 西初忍不住向侍女投去了疑惑的目光,侍女轻咬着唇,忍着哭泣的情绪,感受到西初的目光,只是红着眼对上了西初的视线。 第370章 她的眼红红的, 哭过之后一双眼睛更显得水润,看上去很可怜。 西初好像一直在让她哭,第一天见面到现在, 好多次。 西初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爱哭的人。 和她平常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在面对着别人的时候,她总是一副沉稳可靠的模样, 转头对上西初就是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有时候西初会觉得自己在欺负她。 她也确实很好欺负。 西初说:“我见到了顾天洋。” 试图用这样的话来转移侍女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 侍女抿了下唇,顺着西初的话说下去,“那个鲛人……” “就是顾天洋身边的那个人。” “小姐和他说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求我不要伤害它。” “小姐好厉害。”侍女笑了起来。 西初一愣, 对这句话中夸奖的主体感到了一点点的犹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自己没有很厉害,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承认自己很厉害,但是不管是哪一个回答, 西初都觉得这怪怪的, 很奇怪。 思考了一会儿后, 西初给出了另一个回复,“他们跑了。” “会抓到的。”侍女低声说着。 “其他人怎么样了?” “大夫已经做了紧急处理。” 这应该算是不好不坏的回答, 不严重,也不是什么轻伤。 于是西初点了点头。 回到遭遇鲛人的地方时,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在,西初还没问,疑惑的目光只是从原先被鲛人啃食的尸体上扫过,侍女就解释说她让其他人去前面了, 这里死了人, 她们中又有很多人受了伤,怕山中的野兽闻到味寻过来。 西初点了下头, 什么也没说。 她的反应有点弱,小姐难免又问:“小姐累了吗?” 西初轻声应着:“嗯。” 眼皮有些沉重,疲累让她的精神有些差劲,眼前的路都有些看不清了。 “小姐别担心,奴婢都会解决的。” 她听到侍女温柔的声音,好似离着她有些远,又好像在很近的地方,西初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回道:“嗯。” * “小姐手上的伤口与之前尸体上的那些伤口一致,自我们进山后遇见的那些人,应该都是那只鲛人杀死的。” “在南雪的传说中倒是没有说过鲛人嗜血以人为食……这可真是意外啊。” “前两年听说有人抓到了一只鲛人献给了皇帝,那只鲛人生生吓死了皇帝……想来许是这鲛人血腥残酷的模样吓死了他。我原以为那只是摄政王不满皇帝捣鼓出来的谎话,原来鲛人是真的存在的。” “宫里头的不是鲛人。” “什么?” “你轻点,别把小姐弄疼了。” “糟糕了!出事了!” …… 西初隐约听见了些声音,有人在她身边说着话,听不清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她们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清,虽是在她身边,可都压低了声音。 想来也不是什么应该在意的事情,她翻了下身,意识下沉,那些声音便离得更远了。 …… 意识再度清醒时,听到的是马走过雪地时发出的声响,西初在一阵晃动中醒了过来。 醒来看见的第一眼是马车顶,再是自己身上的厚实被褥,随着她的起身,盖在身上的被褥往下掉去,伸手去抓时感觉到了右臂的疼痛,她的左肩与右臂都被缠上了纱布,此时只是动了下,缠着纱布的右臂渗出了血,没有使劲的左肩倒是没有出事。 弦柳正在旁边打着瞌睡,也没发现她的醒来。 西初没喊她,外头一片昏黑,雪地在移动,清冷的月光从打开的窗户中洒进来。 她看得出神,那头的弦柳轻点着脑袋把自己磕到了地上去,啪的一下醒了过来,西初扭头看她,弦柳一脸惊慌,连忙站起。 “小姐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将奴婢叫起来?” 这不是什么需要回答的问题,西初没有回答,而是将主动权拿了过来,问:“她呢?” 弦柳不敢看西初的眼,低下头小声回答着:“……去找那只鲛人了。” 侍女也没让她瞒着小姐,她不需要对回答这个问题感到心虚,也不需要躲开小姐的眼才对,只是与小姐独处时她总是会怕。 那一日小姐追问她的那些话她还记得,虽然在村中住了一段时间,小姐的态度与寻常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可她还是会想起那日。 西初疑惑地问着:“为什么不等她?” 西初没有想过侍女能不能杀死鲛人这件事,她的脑子里也没有侍女被鲛人杀了回不来的这个选项。 只是对她们不在原地等着侍女这件事感到奇怪。 弦柳急忙解释着:“当时碰巧遇见了之前进入雪山里的人,与他们交谈后,他们说可以带我们去神庙,他们害怕那只黑色的鲛人随时会出现,也不敢在外多留,我们就跟着他们一块走了。” “之前进山的人还活着?” “嗯,是村里那几个进来的青年。”弦柳点头,又问:“小姐要见他们吗?” 西初一点头,弦柳立马松了口气,急忙打开了车门往外喊人。 “柳崇大哥,柳崇大哥!” 对方似乎离马车有些远,弦柳喊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回她。 “怎么了?” “我们小姐醒了,要见你。” 他们在外简短交代了一番,没一会儿,那个名叫柳崇的村中青年上了马车。 西初先看的是他被雪冻红露在外的手指头,村里的人喜欢做冰雕,常年捣鼓着那些工具,手上会留下相应的茧,顾天洋的商队走南闯北的,干的最多的是搬运货物。 侍女确认过他们的身份,她不需要再确认一遍。 西初还没开口,柳崇先给她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响头,“弦柳说是小姐带着她们给死在山里的人收了尸,柳崇感谢小姐。” 西初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她这般惊吓的模样倒是将弦柳给吓到了,连忙伸手去把柳崇拉起来,警告了他两声,柳崇不太好意思,又急忙解释自己刚刚的举动,只是为了感谢。 西初摇头,缓了一下后问:“你们这段时日一直躲在山中的神庙里?” 按照侍女的习惯,她不太可能在自己不在的情况下就让昏睡不醒的西初交到第三人手中的。 稍微有点奇怪。 柳崇点了点头,“是。” “司祭婆婆说山里住着神,进山会触怒神。” 柳崇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样,“几年前有个外乡人来过,她离开后,我们几个人其实就偷偷进过雪山,为了不让村里人发现,就说要去远一点的雪林里打猎。” “山中是什么情况我们其实早就知道了。” 他这么一说西初倒是想起来之前村里人说过,有个年轻人带着顾天洋他们进山,以顾天洋把他带出村子为条件,那个人就是因为知道山里头的情况才帮顾天洋的吗? 西初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柳崇大大方方点了点头,回答着:“对,那个时候我们都进雪山看过,山里头确实有座神庙,不过破破烂烂的,我们当时收拾了一下神庙后就离开了雪山,一路上也没遇见过什么危险的事情。后来也偷偷进入雪山好多次,都没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村里的老一辈一直不允许我们进入雪山,害怕被他们发现抓住骂,进了几次雪山后我们也就没有再来了。” “那个商人刚来的时候问什么鲛珠,我们哪知道这东西,就让他去找婆婆了,也不知道他和婆婆说了什么,那个商人就在村里住了下来,一直找我们打听山里的事情。小水想离开村子,那个商人想进山,我们想着要不就背着村里人偷偷带他进山,谁知那天……那个女人突然昏过去,那个商人和村里闹了一通,小水带着他们就进了山。我们也不想管那么多闲事的,想着他进山后就会发现山里就一座破神庙,就会明白自己被骗了,小水带他走一趟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就也没管。” “谁知他们进山两个月都没出来。” “其实也没往其他方面想,就觉得可能遭遇了雪难,我们怎么着也要把人带出去的,但是进了山后就发现了不对。” “你们也有见到吧?路上那些尸体。” 西初点头。 柳崇面露痛苦,“我们进雪山那么多次都没有遇见过那种情况,怎么几个外乡人来了就发生了这种情况,当时小望说是神罚,那群外乡人触怒了神,惩罚了他们,当时想婆婆可能没有骗我们,只是我们进来的那几次走了大运,才没出事。” “我们看见了那些尸体本来想回去的,但是突然就遇见了那只怪物,它吃人,还杀了好多人,它的尾巴好厉害,只是拍了一下,人就瘫了……那只怪物一直在山里头杀人,那个商人带进来的人好多都死在了它的手下。我们在神庙躲了一阵后本来是要回去了的,可是害怕那只怪物杀光了山里的所有人后也会离开,村里还有好多人呢,老人小孩,哪里跑得掉?我们想着我们还待在山里头,怪物知道山里还有人,也许就会一直在山里头待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70-377 第371章 神庙外堆了许多的小土包, 据柳崇说那都是死在这里的人,他们刚来到神庙的时候,外面全是尸体, 都是顾天洋商队的人,他们的模样凄惨,有的被放干了身上的血, 有的被啃食了一半的身体,那些全是怪物做的。 外面都是死人,住在神庙里整日都在做噩梦, 可又害怕再遇见那只怪物, 他们每天害怕地去搬运尸体,给他们挖坟安葬,搬到最后发现了死在里头的小水,要是当时他们坚决不让小水离开的话, 或许他就不会出事了。 他们陆陆续续埋了将近两个月, 之所以会遇见她们是因为埋了那么久的尸体, 想着出来找一找那只怪物,结果遇见了落难的她们。 牌楼上面的字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模糊不清, 再往里,是已经结了冰的小池塘,通往正殿的月台上摆着一个爬满了青苔的残缺香炉鼎,在过去这座神庙的香火应该还挺旺盛的,左右两旁是侧殿,再往上才是厢房。 柳崇几个村里人在祭拜过侧殿的神像与主殿的神像后, 住进了西厢房, 而在他们住进来之前,顾天洋的人也曾经住在这里。 商队里的许多东西都留了下来, 马匹还拴在车马坊处。 他们走的时候没将这些东西带上,柳崇他们能在雪山里头待上三个多月也多亏了顾天洋商队留下的东西。 柳崇没带着她们先去厢房安置,而是带着她们先拜了侧殿的神像,再是位于主殿的神像。 侧殿的两尊神像一尊没了头,一尊失了半边身体,残缺的石像也不在殿中。 主殿内供奉的神像除了有些老旧外倒是没有残缺,与村里祭庙供奉的神像是同一尊,司祭说那是雪山的神。 比起神像,更让西初在意的是殿内的红绸,看上去虽然有些时日了,但比起这个神庙里的其他东西它明显新得不能再新了。 柳崇将她们会在这里暂住的事情跟神像说了一通,说完后又磕了三个响头,请这里的神明不要怪罪。 山里阴暗的破旧神庙,意外来到这里的旅人,怎么看都即将与某种神秘事件扯上关系,说不准马上天地变色,狂风大作,敞开的大门被风一刮,突然关上,她们连忙起身去开门却怎么都拉不开那扇被风闭合的门——西初的脑子胡思乱想了那么一瞬。 现实什么都没有发生,祭拜完神像,她们很平常地走出了正殿,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西初叹了口气,跨过门槛后不禁回头看向殿内有些陈旧的神像。 这个地方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会有神的样子。 楼洇当年是来到了这里吗? 不清楚不知道,早知道那个时候不应该被愤怒冲昏头脑,应该冷静一点问顾天洋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身边的女子会变成黑色的鲛人,他们在山上遭遇了什么,顾天洋又做了什么……这些问题当时应该要问的。 但那个时候的西初觉得没必要,无非就是那些,他在雪山里遇到了什么事情,导致那位女子变成了鲛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改变不了杀人的事实,黑色的鲛人杀了人,顾天洋帮着它杀了人。 西初有些累。 婢女们收拾出了一间厢房,将其打扫了一遍,铺好了床铺,添置上了茶水,才去整理其他的房间,她们住下的房间没有像给西初住这般收拾得精细,只是大略收拾了一下,能住就行。 留在这间厢房里的只有西初和弦柳,弦柳不敢看她,一看她就开始结巴,磕磕绊绊地从行囊里取出了大夫做好的药膏,“小姐该换药了。” 西初点了下头,脱掉自己的外裳,将左肩的伤露了出来,也不知道自己昏睡时她们给自己换了多少次药,现在也不见绷带上有血渗出来,西初甚至还闻到了一点异香,血的气味完全被盖了下去。 应该是药膏的香味。 西初闻见了弦柳手上的药膏气味,和缠在她肩上绷带的味道是一致的。 上完了左肩的药,弦柳挽起了西初的衣袖,三道爪痕留下的伤依旧骇人,看着这三道口子,弦柳上药的手都有些抖。 西初觉得她的胆子真的很奇怪,左肩上的伤应该是要比手臂上的伤恐怖一些的,但她替西初重新缠上绷带的时候还很平静,等到了手上的伤就变得怪模怪样的。 “我自己来吧。”西初没让她继续。 弦柳惶恐,“是奴婢手笨。” “我想自己来做这些,不是你的原因。你去休息吧,你也忙了一天了。” “……是。” 她一走,西初花了些功夫给自己上完了药,将用了大半的药膏与绷带都放在了桌上,西初走到了床上。 西初没有睡,只是坐着。 她本就睡了很久,半路醒来了而已,觉得累也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的累。 西初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朝着外头走去。 她刚打开厢房门,迎面就看见了先前被她赶去睡觉的弦柳提着灯领着几个人走了过来。 西初疑惑,发现她没睡的弦柳也惊讶,忙跟她解释着:“奴婢要带人去检查一下这座庙宇,之前不管在哪里,每到一处新地方,她总是要领着人在附近巡查一圈后才安心的。” 弦柳口中的她是现下不在这里的侍女。 西初没说什么,只是说:“我和你们一起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对于西初提出的要求有些疑虑,又不敢直接驳了西初,眼神交流了一番后,还是弦柳出来说:“是。” 恭恭敬敬地,除了遵从也没有其他的话可讲。 西初走在了前头,弦柳持着灯仅落后她半步,其他则是坠在后头,看着左右的路。 西初推开了一扇厢房门,她的夜间视力比其他人要好,一眼就看到了这间厢房有别于其他处的布置。 等弦柳将厢房内的灯点起,屋里头的一切彻底清晰了起来。 这里是一间婚房。 绣着鸳鸯的红被,桌上摆着两支不曾点燃的红烛与两盘瓜果,屋内挂着几条红绸。 是顾天洋他们留下的。 正殿里的红绸应该也是顾天洋他们挂上去的。 他们是在这座神庙里成了婚吗? 厢房里除了这些多出来的装饰与其他厢房没有什么区别,在看了一番后,她们退出了厢房。 接下来又看了两间厢房,都没什么问题。 检查完西厢房的房间,她们走向了廊道。 西初看向了外头,月色下,地上的白雪好似都闪着一层光。 西初忽然问:“她怎么突然去找那只鲛人了?” 顾天洋带着那只鲛人离开,他们在雪山里待了快有半年了,不知道那只鲛人是什么时候变成的鲛人,但他们在雪山待着的时间总比她们久,对这里的路也远比她们要熟悉。 就算侍女认路再怎么厉害,西初也不认为她能够找到躲在雪山里的顾天洋与鲛人。 更何况,那只鲛人也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也不是西初过分自信,看不起人,鲛人的力量与人的力量本就存在差异,一只凶悍的、知道怎么掌控自己力量的鲛人可不是一群普通人能够对付的。 如果真的能够用人海战术打败那只鲛人的话,西初想那顾天洋商队的人可比她们的人要多。 持灯的弦柳好一会儿才回答了西初这个问题,说话有些磕绊,“鲛,鲛人伤了小姐,她便说要找鲛人算账……” 西初想起昏睡前听到过侍女说她会解决的话,不免沉默了下。 “她怎么知道鲛人在哪里?”西初又问。 西初感觉到了格外紧张的气氛,她侧目看了眼旁边的弦柳,弦柳抓着提灯的手都绷紧了,本就不太好的脸更加是惨白到看不见一点血色,不是生了病,不是受了伤,仅是被吓的。 被西初吓的。 西初一直都知道弦柳怕她,怕与她独处,怕与她说话,可现下西初也没有与她独处,也没有问那些她无法回答的话。 怎么就吓成了这样? 西初不理解,听着她磕磕绊绊地说出话,“她……她带走了小姐身上换下来的沾了小姐血的绷带,鲛人想要小姐的血,就追……她说鲛人喜欢小姐的血,她带着沾了小姐血的东西,那只鲛人一定会跟着她……鲛人会被她引出来的。” 西初停下了脚步,弦柳惶恐地跟着停下脚步,连带着后边跟着的人也一块停了下来。 在她们目光的前方。 有人静静浮在了水池边。 她穿着玄色的衣袍,簪着发,腰间挂着一把小巧的折扇,脚腕上戴着一对银环,赤足浮在地面。 她正看着她们。 她有着一张足以称得上完美的脸,但那张脸上却有着几道细小的裂痕,即使是如此,依旧是一张能让人看到出神的脸。 假如她不是在深更半夜出现。 假如她不是浮在地上。 “啊——!!!” 西初听见了尖叫声,跟在她后头的几个人发出了极其惨烈的叫声,而她身边的弦柳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见她扑通一下,跪坐在了地上。 玄衣的女子飘了过来,蹲下身,依旧是脚不沾地的姿态,双手环抱住自己的双腿,与弦柳对视,疑惑地看着弦柳,“不是你说:拜托了,不管是谁都好,请让小姐不要继续问下去了吗?” “我可是,实现了你的愿望呢。” 弦柳瞪大了眼睛,弦柳没有说话,弦柳昏了过去。 第372章 玄衣女子重重叹了口气, 好似是因为自己做了个亏本买卖,她的表情格外忧愁。 西初看了她好一会儿,眼见她不甘心地在弦柳面前挥手试图喊弦柳起来时, 西初忽然发问:“你是“神”吗?” 玄衣女子这才注意到现场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她依旧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昂起了头, 看向此时此刻正站在她面前的西初。 她没有站起来的意思,西初也不喜欢这样子低头看人,干脆也蹲了下来, 与她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玄衣女子顿时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脸上的裂痕更清晰了些,“是吧?他们都这么叫,你想这么叫也可以。” 一时间, 西初感觉看到了楼洇。 楼洇也喜欢这样子, 用词暧昧, 不肯定也不否定。 想到楼洇,又想到了楼洇曾经来过雪山的事情。 楼洇当时见到了这位神吗? 与自己相似的神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即使是楼洇也会觉得棘手吧? 西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你帮顾天洋实现了愿望吗?” 之前还不太肯定,但这个陌生的神出现后,西初几乎能肯定自己的猜想。 顾天洋找到了神。 顾天洋在雪山里遇见了神,然后他爱着的那名女子变成了黑色的鲛人。 这真的是他来雪山想要得到的吗? “顾天洋?”陌生的神明思考着,略微陌生的名字没有在她的记忆里占据多大的位置, 好在她已经很久没有遇见人了, 也很久没有被人许愿了,“你是说那名商人吧?我最近确实有帮人实现过愿望。” 她的脸上一直挂着和善的笑容, 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在仔细盯着西初看了一番后,神明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说起来,你是鲛吧?” 西初一点都不意外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倒不如说要是连她的身份都看不出来的话,又怎么能够称得上是“神”呢? 陌生的神明又问:“你有想实现的愿望吗?” 愿望。 西初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她出现时对弦柳说的也是愿望,刚刚问到顾天洋时说的也还是愿望。 是喜欢帮别人实现愿望的神明? 有点奇怪。 西初垂下眼眸,问道:“你很喜欢帮人实现愿望吗?” 神明笑着摇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没有半点犹豫,“不。” 西初一愣,抬眼看去,陌生的神明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十分诚恳地回答着:“我只喜欢帮付得起代价的人实现愿望。” “为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没有过多的思考,可能是对方脸上的笑过于灿烂,她下意识便问出了这个问题。 “那当然是因为神也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啊。” 出人意料的答案。 西初抿着唇,略过了这个问题。 “你向顾天洋索取了什么代价?”顾天洋的愿望是帮助轻容恢复原样,从结果来看,神根本就没有实现他的愿望,顾天洋根本不可能会选择让轻容变成一个怪物。 陌生的神明有些散漫,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西初的问题,“我拿走了他的心,一颗“爱人的心”。” 西初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么爽快,毕竟按照她的话来看,实现愿望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有时候问题与答案也是一个愿望。 西初心中疑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直接告诉自己。 陌生的神明又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很是高兴地与西初说着:“他很痴情吧?我也没想到能遇见与那颗心相提并论的。十多年前在淮河上见了轻容一面,此后一生全都系在她的身上,为了她费尽心思拍得鲛珠,又为了她到处寻找恢复她容颜的办法,更是为了她,进入这无人的雪山,只为了来到我面前让她恢复容颜。” 西初道:“你骗了他。” “骗?”陌生的神明瞪大了眼睛,加重了语气,好似在说西初怎么能够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她生气地纠正西初的用词,好似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多么失礼的事情。 “我可没有,我才不是那种坏心眼的神。” “在实现他的愿望前,我可是告诉过他们的。恢复容颜的话,那个女人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变成怪物的。那个女人说想要在自己最美的时候嫁给他,我还允许了他们在我家挂上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她又笑,扬扬得意了起来。 “他们在神的面前成了婚,瞧瞧,神是他们的主婚人耶,多大的面子。” 顾天洋与轻容来到雪山上的神庙里,顾天洋见到了神,于是顾天洋向神许下了愿望,顾天洋希望神能够恢复轻容的容颜,而神明告诉了他实现愿望需要付出代价。 作为恢复轻容容颜的代价,神要取走顾天洋的心。 而他许下的愿望会实现,只是不一定是他想要的结果。 顾天洋与轻容犹豫了一段时间,最后轻容求着顾天洋向神明许下愿望。 神给了他一瓶鲛人的血液。鲛人血液凶悍,普通人服用下去不是死就是变成不人不鲛的怪物,轻容曾经吃下一枚鲛珠,她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变成鲛人。如果她战胜了凶悍的鲛人血,她会变成健康的人类,她会保持她的美貌直到这一生死去的时刻,如果输了,她会被体内的鲛人血吞噬。 鲛人从前被人类灭了族,带着鲛人漫天恨意的血液被人类服食,既是灵药同时也是毒-药,就连神明也没法保证,她一定能在服用鲛人的血液后活下来。 神告诉了他们后果,轻容接受了这个后果,顾天洋却不愿意接受。 但是他爱着那个女人,哪怕对方选择的这个结果有可能让自己失去她,他还是接受了这件事。 那天晚上,神取走了顾天洋那颗“爱人的心”,服食鲛人血的轻容告诉顾天洋,如果自己醒来后变成怪物的话,就杀了她。 顾天洋同意了。 于是那一天服食了鲛人血液的轻容变回了从前的模样,喜极而泣,顾天洋也高兴极了。 漫长的时间折磨,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一天能够恢复原貌。 她穿上了婚服,在那天嫁给了顾天洋。 在他们这一生最开心的那一刻,鲛人的血液吞噬了她,她变成了人首鱼身的嗜血怪物。 顾天洋没有遵守他的承诺杀死变成怪物的轻容。 他接受了那只怪物。 怪物爱着他,而他爱着怪物。 怪物杀死了人,而他帮着怪物杀人。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那颗“爱人的心”已经被神取走了,现在活着的他已经不是那个事事都会为了轻容着想的顾天洋,没了那颗心的他只是一个自私自利,只为自己的商人。 轻容是他的执着,他活着便是为了让轻容变回从前的样子,与自己一块活着。 他守着轻容过了一辈子,如今要他放弃自己的自私,根本就不可能。 他选择了怪物,其他人自然就只能去死了。 “那还是我几年前得到的东西呢,他那颗心有些瑕疵,根本就比不上之前的那颗,可惜对方完全没有向我许愿的意思,直到死,也没有向我许愿。”神很是遗憾,重重地叹了口气。 西初应该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问的。 几年前得到的东西,是从谁手里得到的? 顾天洋的心比不上之前的那颗心,她之前看上的那颗心的主人是谁? 那个直到死也没有跟她“许愿”的人又是谁? “你就看着那些人去死吗?”她问着。 这话对于一个从出现到现在一直都在说着愿望与代价的神明有些不妥,西初不应该这么问,她应该问:“他们没有向你许愿吗?” 弦柳只是不希望她继续问下去,神明就突然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就连那样的想法都可以被称为愿望,那些面临死亡威胁的人,在那个时候一定有着更加迫切的、活下去的愿望吧? “他们向你许愿了吧。” 在那个时候,濒临死亡的威胁,想要活下去的人一定会向神明许愿,他们与顾天洋一起来到这里,一起见证了奇迹的发生,一起面对了噩梦的降临,他们一定会向着这位实现顾天洋愿望的神明许下活下去的愿望。 陌生的神明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与刚刚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又或者说从她出现的那一刻,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任何改变。 “他们确实许愿了啊,我也确实听见了呀。他们说:不管是什么都好,只要能让我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做——” “真是格外动听的话呢。” “我也很想实现他们的愿望呢。” “可是我呢,是从不做亏本生意的。” “他们付不起活下来的代价呢。” 她缓缓站了起来,从上往下看着蹲在地上的西初。 “没有代价,愿望是无法实现的。” 西初听见她的声音从头顶传了下来。 带着笑意的声音却带上了几分的锐意。 “你不是该对此一清二楚吗?早就与神“许下愿望”的异世人。” 西初仰起头,神明的眼底一片冷漠,不见丝毫笑意。 第373章 东雨, 霜雪城。 楼洚刚回到家不久,与家中长辈交代了此次南雪一行的遭遇后,得了几句安慰与补偿, 也没在家久留,带着人就往霜雪城赶。 倒也不是他坐不住非得给自己找些活来干,只是想起了临行前夜堂妹一直与自己打听的事情, 她为了楼洇跑了一趟北阴,又跑了一趟南雪,也不知究竟要找些什么, 他劝不回人, 只得做些哥哥能做的事情。 在家中问了好几个管事才问到了那丫头的下落,楼洚便带着人来了霜雪城。 楼洚坐在茶楼二楼喝着茶,看着一楼台子上的戏,不免叹了一口气。 哪怕楼洇已经死了半年有余, 他依旧觉得那是个祸害。 只是死者为大, 他不便在堂妹面前多说些什么坏话。 楼洚也不是没有想过, 楼洇若是个乖巧小孩,和寻常人家的妹妹一般长大, 跟在他后面叫哥哥的话会是怎般模样?只是稍微往那处想了一下,他便觉得浑身恶寒。 楼洇那种人乖乖喊哥哥一般都是为了恶心人,而不是发自内心地喊哥哥。 他在茶楼里等了许久,台下的戏唱完,换了一场新戏时,离开的侍从才回来。 楼洚给他倒了杯茶, 让他坐下喝杯茶润润嗓后, 才问他:“都打听到了吗?” 侍从点了点头,“打听清楚了, 半年前七窍她们确实来过这里,在这里做了半个月的工后就去了小霜镇。” 这话让楼洚皱起了眉,“楼家也没亏待她们吧?” 侍从立马道:“她们是洇小姐身边伺候的人,也没人敢亏待她们。” 她们离开了楼家不第一时间回乡,反倒是在这个茶楼里做工,说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楼家亏待家仆,连点银子都舍不得给。 楼洚摇头,“走吧,去小霜镇。” * 南雪,雪山神庙。 楼洇说,西初是她从东雨的地底下捞出了一缕魂,她给西初做了好多具身体,将西初这缕魂放进了那些身体里面,但她走得不是这个世界正儿八经的投生通道,所以被这个世界排斥,那些身体也总是活不长久。 而她那么做的原因,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西初一开始就不信这种话,这种话在楼洇死去的那一日也成了彻头彻尾的谎话。 满口谎言的楼洇也没有说过,西初是异世人的话。 西初站了起来,缓缓拍了拍自己的衣摆,掸去自己身上沾到的雪晶。 顾天洋向神明许下愿望,希望轻容变回从前的样子,神明取走了他的“心”,给了轻容变回来的机会。 他们之间的交易是不公的,顾天洋被取走了“心”,而他愿望没有完全被实现。 西初也曾许过愿。 西初希望自己能拥有一双腿,希望变成人类,能够不再被人当作怪物。 然后那一日西初失去了声音,得到了足以在陆地上行走的双腿。 那双腿很痛,每走一步都很痛,可西初还是很高兴。 她的愿望与顾天洋的愿望,并没有被完全实现。 神明取走了代价,却没有真正实现人类的愿望。 西初问道:“以扭曲的方式实现了的愿望,真的能称得上是实现愿望吗?” 神明一言不发,月亮投下的光辉落在了她的身上,冷漠的神明垂下了眼,孤寂好似缠上了她的身周,让她变得遥远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陌生的神明问:“那你又为什么要专门来到这里?” 她满脸写着好奇与不解,“你专门来一趟雪山,难道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 她是对的。 毫无疑问,西初来这里不是为了跟神说这些东西的。 西初只是想有一个答案,一个楼洇死都要藏着的答案。 但是愿望会以扭曲的方式实现,西初想要的答案,真的就是那个答案吗? 西初摇头,回答着:“不是。” “只是我现在不想问了。” 陌生神明愣了下,她脸上的表情全部消失,冷着一张脸看着西初,“你不想“实现愿望”了吗?” 西初没说话。 陌生的神明突然笑了起来,一扫刚刚的冷漠,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听完后,再决定要不要向我许愿。” 西初不理解她为什么执着想要自己许愿,明明那么多人向她许愿,她都选择当作不存在,一开始出现时也不是为了西初,而是弦柳,现在又为什么一定要她许愿? 西初摇头,不想陪她玩这个许愿游戏。 陌生的神明却勾了下手,躺在地上的弦柳浮了起来,西初伸手抓住了她,将弦柳拉了回来。这番变化让西初的脸色变得难看许多,还没说话,倒在后头的人全都漂浮到了神明的身后去。 “你就一点都没想过吗?为什么过去了那么久,都没有人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你在威胁我?” “是啊。”神明很坦诚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要求我向你许愿呢?” 神明露出了思考的表情,稍稍想了想,而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她说:“当然是因为我不是什么坏心眼的神啊。” 西初不说话了。 神明讲起了她的故事。 “如今在世上还流传着的鲛人传说里,应当也有吧?” 她企图让听众回应她,但被胁迫着听她故事的听众没有给出半点反应。 神明叹了口气,只得自己给自己捧场。 “鲛人泪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能让活着的人长生不老。” “那是假的哦。” “过去人类有个皇帝大肆屠戮鲛人,就是为了得到一颗鲛人泪。” “皇帝不知何为鲛人泪,以为那就是明面上的意思,鲛人的眼泪。鲛人是不会流泪的,皇帝又想要鲛人流泪,那该怎么办呢?有人为皇帝献上了计策,这世间情之首当为爱。鲛人不会流泪是因为鲛人不知情是何物,爱是何物。要想让鲛人流泪,那便要让鲛人明白何为情爱。” “于是人类皇帝找到了一只鲛人,哄着它,骗着它,教会了它何为喜欢,教会了它何为嫉妒……他将人类的一切都教给了鲛人,却也知道贪婪与奸诈是最不能被鲛人学会的。可鲛人学会了人类的感情依旧不会落泪,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那个人又给皇帝献上了计策,说凡人之间都是要历经生死才明白何为爱。他让皇帝在鲛人面前上演了一出苦肉计,将死的皇帝躺在了鲛人的面前,皇帝快死了,可是爱着他的鲛人依旧没有落泪,为什么啊?不是爱着我吗?不是说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情吗?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就要在你的面前死去了,你却不为所动,这是为什么啊?” “皇帝明白了,怪物,始终是怪物。” “献策的人有了更好的办法,他献给皇帝,告知他,这世间情之首当为恨,鲛人恨他憎他,便会落泪,于是皇帝将屠刀挥向了鲛人,让鲛人看着它的同族一个接着一个在自己面前死去。皇帝想,爱得不到它的眼泪,那么恨呢?” 神明摇着头,面露惋惜的表情,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悲叹,“可怜的鲛人,可悲的鲛人,不会流泪的鲛人流下了血泪。” “皇帝欣喜地服下了“鲛人泪”,变成了非人非鲛的怪物,他死在了鲛人的手上。” 这个故事好像到了尾声,可陌生的神明没有就此结束这个故事,她说:“皇帝不知道,所谓的鲛人泪其实是一颗心,那颗心也仅是一颗心。” “他也不知道,鲛人愿意为了他剖出自己的心。” “皇帝假装死去的那一日,鲛人向神明许下了愿望,它希望皇帝能活着,它想将自己的漫长寿命分与皇帝,想与皇帝同生共死。神明应允了它的愿望,让鲛人剖出了自己的心,将心送给皇帝,皇帝便会与它一样,与它共享长生。” 故事很简单,鲛人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也没有让人能长生不老的能力,它们只是寿命比人类漫长。 过去的皇帝以为鲛人能够让人长生不老,他企图得到长生,于是蛊惑鲛人,最后屠戮了鲛人。 他差一点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因为鲛人为了他与神明许下了愿望。 她觉得西初听完了故事就会想要跟她许愿了。 那这个故事里有什么呢? 她出现的时候就说,实现愿望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那么跟神许愿了的鲛人,付出了什么代价? 她没有说。 西初想,这应该就是她觉得自己听完这个故事会许愿的答案了。 西初问:“神明拿走了什么?” 陌生神明的笑容明媚,似乎很高兴西初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说:“神明取走了它的全族。” 西初抿紧了唇,“……它知道愿望的代价吗?” “不知道哦。”神明笑眯眯地回答着。 “所以我都说了,我可不是那种坏心眼的神,我可没有为了实现你的愿望,逼迫你许下愿望哦。” 西初没对这话做出任何的评价。 她仰头看向有着十足恶趣味的神明,问:“两年前,来到雪山的那个人,对你许愿了吗?” 神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第374章 雪山早就被封闭, 山下的人说着山中有神,进入雪山者十去九未归,渐渐地, 外面的人也鲜少踏入雪山。 神明以愿望与凡人进行交易,神明实现凡人的愿望,从凡人身上取走代价。 所有的愿望都能得到实现吗? 不。 只有付得起代价的人才能实现愿望, 他的愿望才会被神明“听见”。 一个地方被封闭,总会有不知死活的人觉得这里藏着些什么秘密,他们总是背着人来到这里。 就算是再怎么挑剔的神明, 偶尔也是会“听听”这些远达不到所需代价的愿望。 那是一个贪婪的人类, 他一无是处,灵魂是污浊的,是恶臭的。 他向神明贪心地许下了想要神明一直能够实现他的愿望不需要任何代价的愿望。 神明实现了他的愿望。 他沉入了梦中,在那个贪婪的梦里, 他成了堪比帝王的皇帝, 他没有登上帝位, 却掌握着国家的命脉,就算那位正坐在皇位上的皇帝也得向他屈膝低头。 神明成了他的许愿工具, 他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只会向神明许愿,哪怕,只是一件小事,一件小到只要他伸手就能解决的事情。 饶是神明也会生气的。 在他漫长美梦的最后,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尾声,他向神明许下了长生不老的愿望, 神明拒绝了他;他向神明许下死而复生的愿望, 神明拒绝了他;最后,他向神明许下了希望神明去死的愿望。 神明让他从梦中醒来。 他惊醒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痛斥着神明,要求神明将一切都还给他。 神明结束了他的生命,取走了他贪婪丑陋的灵魂。 一年又一年,进入雪山的人没有回去,渐渐地,连贪婪的人类的愿望,神明也没有再听见。 神明被关在了雪山上,度过漫长又孤寂的岁月。 然后,神明见到了新的人类。 她从进山的那一刻,神明就发现了她。 她的灵魂远比神明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特殊,那是曾被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祝福过的灵魂,那是被世界眷顾的灵魂,那是差点拥有神的资格登上神位如今却被罪孽缠身的灵魂。 即便如此,她的存在本身依旧是神明最想要的“代价”。 她来到了神明的面前。 神明告诉她,不管是什么愿望,都会帮她实现,只要她能够付出“代价”。 可她没有愿望。 她怎么可能没有愿望呢? 神明看见了她的贪婪,看见了她的自私,看见了她的渴望。 可她依旧在说她没有要许的愿望。 神明想要实现她的“愿望”。 神明想,她需要做点事情,做点能让人类向她许愿的事情。 就如同过去那般,被愿望迷了眼的神明为了让鲛人许愿做出的事情那般。 但那一刻,神明发现了她身上的“神”。 “神”为她种下了愿望的种子,“神”想实现她的愿望。 神明被捷足先登了,不过没关系,此时的神明依旧觉得那是自己可以轻易解决的问题,神明觉得她来到自己面前,说不定是想摆脱那个贪婪自私的“神”。 于是神明告诉她,自己可以帮她解决掉那些麻烦,只要她向自己许愿。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雪山的神明将目光落到了面前的鲛人身上,鲛人的身上干干净净的,看不出一点因果缠绕的痕迹。 这不正常。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会与别人产生纠葛,产生联系。 西初与楼洇是什么关系呢? 西初也不知道。 她们之间好像没法用上朋友这个形容词。 想了一圈,西初回答着:“只是认识。” 她与楼洇彼此认识。 楼洇知道西初的全部,西初对她一无所知。 她们的关系是单向的,由楼洇单独构建成的。 神明因为这个回答笑了起来,“如果只是认识的关系,那我建议你不要好奇她的事情了。” 她不想答,西初却要问。 “你不是想要我向你许愿吗?” “……” 神明沉默了下去。 * 她们正躲在山壁后,黑色的鲛人正在四处搜寻她们的踪影。 “小姐到底是怎么从那只鲛人手上活下来的?”有人说着。 黑色鲛人表现出来的能力远比她们一路上看到的要恐怖,在看到同伴接连死在鲛人的手下后,她们也不免冒出了恐惧的心理。 她们害怕那只宛如勾魂使的黑色鲛人。 “鲛人只会追着小姐的血液,我将鲛人引开,你们借机去找到顾天洋。”侍女说着当下的安排。 沾满西初血液的纱布被她埋入了雪中,鲛人是沿着血的气味追过来的。她们现下离大部队已经很远了,而且黑色的鲛人一直追着她们,在没有抓到她们之前,是不会回头去追已经离开了的车队的。 小队中有人开了口:“让我拿着吧,我跑得快,鲛人不一定追得上我。” “不用,我拿着就好。”侍女拒绝了她。 没有人说好,也没有人说不好,大家都知道,被那只鲛人缠上的结果会如何,她们会像其他人一样成为鲛人的食物,鲛人会撕开她们的身体,吸食她们的血液—— 像是怪物。 “南雪的传说不是说鲛人被南雪的皇帝灭了族吗?如果鲛人强大到这种地步,那个时候的南雪得强悍到什么地步?” “兴许鲛人身上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弱点。” “鲛人在水里生活,可那只鲛人在陆地上根本就没有受到任何的限制。” “……它好像没有靠近过水。之前我们不小心跑到冰湖那边的时候,它没有追过来。” 几个人小声说着话,耳边鲛人移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些,再在这里待下去,可能没有多久鲛人就要发现她们了。 侍女听到了自己紧张的心跳声,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决定了方向,“试试。” 她抓起一直被她埋入雪中的血纱,跑出了人群,几乎是在她捡起血纱的一瞬间,黑色的鲛人转过了搜寻的目光。 它追了上去。 被留在原地的几人在鲛人被引开后,向着鲛人来时的方向跑去。 顾天洋一直跟在鲛人的身边,不远不近的,鲛人杀人时,顾天洋会离得远一些,等鲛人杀完了人,就会回到顾天洋的身边,乖乖地低下头任他摸头。 那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一只鲛人,更像是顾天洋养的一条狗。 那只鲛人看上去很听顾天洋的话,只要抓住顾天洋,或许就能遏制鲛人的行动。 * “她与“神”进行了怎样的交易?”年轻的鲛人原先还坚持着不许愿,可现在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被抛了出来。 她被说服了。 神明却不觉得这件事很值得她开心。 起码,神明想实现的愿望不是这种。 沉默了许久,神明才慢慢开了口:“一个能让她活下去的交易。” 仅是一句,神明又闭上了嘴。 年轻的鲛人没有说话,只是向她投来了疑惑的目光,那双沾染上夜色的瞳子似乎在说:然后呢? 神明有些不高兴,“结果你不是知道了吗?交易失败,她没能活下去。” 说完,神明又轻哼了一声,很是嫌弃地补充着:“那可不是与我的交易,她要是及时醒悟,向我许愿,说不定现在站在这里的就不是你而是她了。” “为什么?因为你啊,她曾经——杀过你啊。” “我刚刚告诉过你吧?人类的皇帝以为鲛人有能够让人长生不老的鲛人泪,于是鲛人向“神”许下了愿望,剖出了自己的心,让它成了一颗真的能让人获得长生不老的鲛人泪。” “她也想要那样的一颗心。” “于是,她与“神”做出交易,让你成了能够盛放这颗心的工具。她让你接近曾经与鲛人相关,拥有鲛人遗物的南雪皇族后裔,她让你接近西晴的皇室,获取凤女的庇护,她让你接近北阴的祭司之女,为了斩除你身上残余的鲛人诅咒。” “最后,她会接近你,博取你的心,让你心甘情愿为她与“神”交易,献上自己的性命。” “但是,很可惜。” “她杀了你。” 西初张了张嘴。 有些意外,她以为楼洇不知道这件事。 西初想起那个最后一次与楼洇说话时,楼洇说起的与西初有关的故事,楼洇说西初所有的一切都是楼洇的算计,一个为了自己能活下去的算计。 她以为那是楼洇的又一次谎话。 神明叹了口气,似乎对这件事感到遗憾,“她知晓这件事后就明白她无法从你那里得到这颗心了。” “她也还算是个输得起的坏人,知晓自己真的无法再活下去后,坦然面对了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结束了你可悲的一生。” 西初低声问着:“真的是这样的吗?” 神明没有直面她的问题,反问她:“你如果不信,为什么还要来找神?” 西初也不知道,只知道楼洇说了太多的谎话了,而说着那些谎话的楼洇偶尔又会表露出一丝真心,她的玩笑话之下,总会藏着几分的难过,就像她每次都会说:小姐希望你难过,小姐又不希望你难过的这种矛盾话语。 会对着西初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可能将西初当作一个能让自己延续生命的工具呢? “我也不知道。”西初回答着。 第375章 东雨, 小霜镇。 他们来到这里已有两日了,按理来说两个半年前回乡的女子应该是很好打听的,但是他们来了两日, 什么都没打听到。 楼洚怀疑她们两个出事了。 疑心着看上去淳朴的村民,楼洚让侍从暂停了打听消息的行为,自己在夜里使用了术法, 往瞳中施术,窥起了这个村子的过往。 东雨人,知过去, 晓未来, 这确实不是什么假话,只是还需要加上一点前提,东雨慰灵一脉。 楼洚不是什么厉害的慰灵师,也窥不见久远的过去或是遥远的未来。 他能瞧见的只有这几日发生的过去。 也不是个简单的活计, 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楼洇那样的力量, 足以窥见他人的前世与来生。 楼洚有时候也会觉得, 楼洇是不是在说谎,能够窥见过去的人实属少数, 她说谎时面不改色的,自己都将自己给骗了,旁人见她一副肯定的模样,自然也会相信。 这么一想又觉得那些说能看见过去的慰灵师们都是在骗人,毕竟没有人能够证实那真的就是对方的前世。 ……他疑心过很多,明明自己也走在这条道上, 知道那是做得到的事情, 却还是会猜疑。不是因为别的,仅是因为他的嫉妒心。 楼洇生下来就被打了死刑, 她活不长久,她天资再高,本事再强,依旧是个短命鬼,是个会早早退出这个世界,长眠于地底的可怜虫。 他们本该对楼洇充满了怜悯。 本该。 楼洇难道不可怜吗? 楼洇当然可怜啊。 只是,没有人觉得楼洇可怜。 她太嚣张了,没有一点该死的模样,她活着的每一天都好像在告诉其他人,除她以外的人都是垃圾,若是她不该活的话,那些远不如她的人又有什么脸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呢? 他们怎么有脸比楼洇活得更久呢? 楼洚着实讨厌楼洇。 她嘴上喊着堂兄,实际上确实在喊垃圾,臭虫,废物。 每每与她说话,楼洚都觉得她在辱骂自己。 楼洇死了,那些让他厌恶的往事本该随风而去。 可最近他总是一直想起楼洇。 兴许是因为他正在找着楼洇的那两个丫鬟,真是死了也不安生。 楼初挖了她的坟真是活该。 若不是长者压着,若不是她没有个全尸,怕不是她下葬没几日就要被人生生拖出来鞭尸。 灰蒙的世界中,这个村子的过去在他的瞳中放映。 他们来到这个村子时,他们还未来到这个村子时,一日一日地往回看,然后在第六日时窥见了楼洇身边丫鬟的踪迹。 她们并非失踪。 只是特意隐瞒了行踪。 匆匆与村里人交代了一番,匆匆离开了村落,就像是要把所有的线索都断在这里似的。 但这是为什么呢? 她们在楼洇身边服侍多年,应该知道,她们是躲不掉楼家的搜查的。 她们,是在躲谁? 楼洚解除了术法,白着一张脸回到了落脚处。 踏入房门的那一刻,他才有了个答案。 她们在躲楼初。 楼洇一死,家中无人再关心楼洇的事情,她身边的丫鬟是死是活也无人在意,他也不在意。而他之所以跑到这里来,是因为楼初。 楼初那日虽未提起,但楼洚还是上了点心。 若现在来到这里的不是楼洚,而是楼初会如何? 楼初可没怎么正经学过慰灵术,连简单的入梦术都做不到,还指望她开瞳搜寻往事?她们来到这里只会铩羽而归。 村中的人不会出卖那两丫鬟,楼初没有本事自己找到结果。 这件事只会不了了之。 那她们为什么要躲着楼初? 楼洚满心不解。 将睡着了的侍从喊醒,让他跟着自己立马去追那两丫鬟。 他的好奇心也被提了起来。 * 南雪,雪山神庙。 神明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说你也没必要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管如何,她死了就是死了,你还活着,就是结果,何必再去烦忧往事呢?你担心害怕的一切,随着她的死去都结束了。从今以后,你只要好好活着过完你这一生便好了。” 听着她的话,西初依旧抿紧了唇,好一会儿后,西初又问:“……我为什么会变成楼初?很多人都认为我是楼初。” 神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西初的问题,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看向西初的眼,“……你是鲛人,她专门为你安排了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让你得以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这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 人不能接受好意只是因为不知道上面标注的价格。 西初也一样。 只是……这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情吗?模糊他人的记忆,模糊西初的身份。 “我醒来的前夜,还与她说过话,可那日醒来后,大家都说她在两月前死了。” 神明这次回答得很快,“有人与“神”做了交易,迟缓了珩京的时间。你不觉得奇怪吗?所有人都在说她的生辰近了,所有人都在为她准备身后事,可那一日怎么都没有到来。” 当然是奇怪过的。 只是那个时候没有想很多,日子一日一日地过,总有到头的那一日,对于无关的事情就没有很上心。 “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你有些奇怪。” 西初摇着头,“……我也不知道。” 神明说:“是她对不起你,你无须为她的死亡伤心,她不是什么好人。” “……”西初意外地看了陌生的神明一眼,对方脸上挂着疑惑不解的表情,与最开始的模样有些不一样了。 西初知道是哪里奇怪了。 神明的前后态度,变了。 在她提到楼洇之后,神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太多奇怪的事情了。 西初试图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么多。 她抓了下自己藏在衣袖里的手心,让自己冷静一些,“楼洇的愿望,也被扭曲了吗?” “是。“神”扭曲了她的愿望,你本该去往的下一世被“神”遮掩,一无所知的她,动手杀了你。即使她是无意的,她也觉得她与你之间再无结果。” ……不对。 西初意识到了问题。 许下愿望的每一个人都会被实现愿望,神明故事里的鲛人得到了一颗能让人长生不老的心,代价是它的全族被皇帝杀死;贪婪的人类向神明许下想要更多的愿望,神明让他的愿望在梦中得以实现;顾天洋希望轻容变回过去的模样,轻容变成了嗜杀的鲛人,也确实拥有了年轻时的容颜。 他们的愿望都被实现了,不管是以何种方式,都是实现了的。 那楼洇的愿望呢? 楼洇想要活着,那么与她做下交易的神不管用什么方式实现,但楼洇活着这个结果是必须存在的吧? 可许下愿望的楼洇死了,她与神的交易应该是属于破灭了的才对。 神明在撒谎吗? 可她为什么要撒谎? 因为愿望是会被扭曲的吗? ……不对,没有必要。 那……就是楼洇的愿望并不是活着吗? 许多的问题充斥西初的脑海里,她紧了紧手,最后浮在嘴边的只剩下一句:“可我愿意让她活着。” “……”神明可疑地沉默了下,随后道:“你知道你此时看上去像什么吗?像一具没有心的壳子。没有心的鲛人,又怎么会有能让人长生的心?” “她对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全都是为了让你拥有心。” “可惜,棋差一招。” 太繁琐了。 比起神实现了楼洇的愿望,倒不如说楼洇在努力实现自己的愿望。 如果是建立在神的基础上,那么过去楼洇所说的那些话里存在的问题就得到了解释。 西初还是北阴的郡主时,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楼洇仅有三岁。 西初一直在想:那个时候的楼洇能做到什么?一个三岁的孩子能做到什么? 西初试想过楼洇这种天才可能不能用西初对人的常理来解读,但还是会觉得不可能。而现在在这些事情里加入神明这个变量后,就变得可行了起来。 楼洇制定计划,神明实施计划。 变数是楼洇不知道的那一次。 神明背着楼洇将西初变成了东雨的皇帝,而当时的楼洇正帮着国师干着这种大逆不道的活,皇帝会死在楼洇手里,神明计划好了让西初成为楼洇手下的亡魂。 这是楼洇不知道的事情。 只是让楼洇增加寿命的话,对于神明来说需要……用到那么弯折的手段吗? 神明故事里的鲛人,鲛人是先得到了长生的心才被皇帝灭了族。 同样是渴求生命,为什么楼洇需要这么弯弯绕绕呢? 是因为世界上没有鲛人了吗?可是轻容不是鲛人,却能变成了鲛人,神明是有能力创造出鲛人的。 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和借口似乎都无法解释“楼洇的愿望”。 所有的问题到了最后凝成了一个答案。 神明在对她撒谎。 她的话有真有假,但属于楼洇的那一部分一定是假的。 于是西初不再询问楼洇相关的问题,而是问起了其他事情:““神”与你是不一样的东西吗?” 神明瞪大了眼睛,对西初用“东西”这两个字来形容自己感到不快,特意纠正着:“喂喂,我可是神明,怎么能用东西来形容?那家伙和我确实不是一种东西。” 她气鼓鼓地说着话,指着自己,很是骄傲:“我呢,是生长于此,在此地诞生的神祇。它呢,是外来的偷渡客,与你一样,不属于这里。” “它为什么不被排斥?” “因为它也是“神”啊,不择手段地实现他人的愿望,再将实现愿望后得到的代价的一部分偿还给世界。” “那家伙,可是连神明都敢算计。” “你被算计过吗?” 神明沉默了下。 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着:“那家伙很喜欢主动出击,它不会挑选身处绝境之中的人,它更喜欢亲手将人推至深渊,然后扮演神明降临。” “我确实动心过,但是我看过那家伙替人实现愿望的模样,太惨烈了。若是我没有见过的话,兴许便许愿了。” “那家伙,完全没有契约的基本道德,被缠上了,若是不将你啃得一干二净,是不会罢休的。” 神明的话里充斥着对“神”的恐惧与不齿。 “那楼洇……” “罪有应得。”神明回答得十分干脆。 西初不说话了。 陌生的神明伸了下懒腰,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着:“比起在意那个已死之人,你不妨关心一下此时你身边的人。” 西初扭头看向了被她放在廊下的人。 “不是她们。”神明笑着说:“你想不起她叫什么了,不是吗?” 西初一愣,否定着:“不是。我知道她叫什么。” “她叫——” * “珑心。” 第376章 “珑心。” 楼洚是在大雪镇抓到她的, 彼时的她打扮成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带着自己的疯傻女儿回乡寻亲。 见到她时,楼洚还没认出她来, 只是瞧见楼洇身边那个可恶的丫头才认出来的。 “你可真能跑啊。”楼洚毫不客气地将珑心和七窍一块绑了。 侍从搬来了把椅子,又斟了杯茶放到了楼洚手中,至于楼洚带回来的两个人?好生绑在椅子上等着楼洚的发落。 “楼洇藏了什么秘密?”楼洚将桌上的茶水往一边推, 整个人靠了上去,恶狠狠地质问着。 楼洚追了她们半月有余,这一路上珑心与七窍变换身份, 出了城就改头换面, 进了城又是另一副模样,他们怎么都找不到人,楼洚又开了瞳术寻起她们的踪迹。 生生开了一路,此时此刻一双眼睛疼得厉害, 睁不开合不拢的, 疼得像是有人齐齐往他眼睛里扎针。 追了一路已经不单纯只是为了替楼初探个究竟了, 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疼了一路的眼睛。 一想到自己吃了一路的苦,楼洚怒从心来, 大手一拍桌子,凶恶道:“你也不用说那些话来糊弄我,你这一路和七窍躲躲藏藏的,若说什么都没有,何必如此?别真把少爷我当傻子来使。” 他这突然的一手倒是将屋中的三人都吓了一跳,七窍率先避开了眼, 珑心抬眸对上了楼洚那双睁不开连着眼皮都红得厉害的一双眼, 不禁嗤笑了一声:“少爷您可不就是个傻子吗?” 楼洚脸色难看,又要拍桌让她说话注意点, 便听她说:“初小姐到底给了您什么好处?让您如此折腾自己来寻奴婢们?” “您不也是楼家的少爷吗?怎么就眼巴巴地当起初小姐的狗腿子了?” “我让你说楼洇,没让你提楼初。”楼洚拉下了脸,“楼洇教出来的东西果然就是上不了台面,连人话都听不懂吗?” “还是说,我得先让你们两个吃些皮肉苦,你们才会好好说话?” 珑心沉默,低头不语。 “小姐只是让奴婢们离开,往后莫要出现在……初小姐面前。” 开口回答的是七窍。 比起珑心,楼洚要更相信七窍说的话,楼洇还活着时,经常跟在她身边的就是七窍,难得出一趟远门,跟在她身边的依旧是七窍。 后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七窍不再在楼洇身边伺候了。 楼洚追问:“为什么不要再在楼初面前出现?她做了什么?” 这只是寻常的问话,楼洚不觉得自己问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但就是这么寻常的问题,被捆在椅子上的七窍像疯了一样,厉声斥责着:“小姐什么都没做,小姐只是死了而已。” “初小姐和洚少爷为什么不肯放过小姐?小姐她死了啊!为什么你们总要觉得死了的小姐还有什么阴谋诡计,还在算计着什么?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小姐就算算计又能得到什么?” 愤怒的,凶狠的,仿佛要将楼洚杀了一般的目光。 楼洚微微昂头,毫不退缩地对上七窍的目光,他可不是被吓大的,真害怕便不会一直都与楼洇对着干。 “我倒也想相信她什么都没有做,不过这话你信吗?你信楼洇这种人会心甘情愿去赴死吗?” “……小姐就是心甘情愿去死了。”七窍低声呢喃着,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惊得楼洚一把握住了手边的茶杯。 楼洚不信,纵使她此时哭得如此情真意切,楼洚也不信,楼洇能心甘情愿去死。 他的脸黑得厉害,七窍的哭泣吵得他头疼,厌烦将要淹没他之前,保持沉默的珑心开了口,“小姐没有心甘情愿。” 她说了与七窍截然不同的答案。 楼洚看她。 “小姐查看古籍发现旧时曾有慰灵师以血亲的性命延长寿命的手段,初小姐与她血脉相连,是最好的祭品,小姐便想与初小姐换命。” “小姐做了很多准备,那日我们都在等着小姐,但小姐失败了,换命没有成功,小姐被术法反噬,底下的怨灵想要占据小姐的身体,虽未成功,可那时的小姐已是强弩之末。” “小姐是抱着不甘死的。” “若是让族中长辈知道,也会选择的吧?一个无用的初小姐哪里比得上小姐的命珍贵?小姐活着,她便是这一代慰灵师的第一人,小姐死了,楼家也会没的。” “换做洚少爷,也知道这该怎么选吧?” “初小姐找寻小姐,与洚少爷来找奴婢不是一样的理由吗?你们都不相信那么厉害的小姐会死,奴婢也不愿相信,事实就是小姐死了,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她有再多的手段又能如何?小姐她争不过天命,小姐她不是神。” “小姐死了,初小姐活了下来,族老们自然是要在初小姐面前当个和蔼护短的亲长,小姐身边的亲信一个都不能留。” “奴婢与七窍离开,只是想活着。” 楼洚意外,又不意外。 他只是想满足堂妹的愿望,所以大老远找了过来,然后发现了这两个丫头用尽手段遮掩自己的行踪,所以觉得这其中定有古怪。 这一路上他也想过许多。 楼洇是不是假死?楼洇到底还在盘算着什么阴谋诡计?楼洇到底还留有什么后手? 他抓到了人,威胁审问,然后听到了这么个答案。 说不失望是假的。 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楼洇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了。 失望充斥在心间,楼洚一时也提不起什么劲来,他推开椅子站起身,“放了她们吧,我们回去。” 侍从没有迟疑,解开了两人的绳索后,跟上了楼洚的脚步。 获得了自由的两人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七窍揉着自己被勒出红痕的手腕,哭着说:“小姐是被她害死的。”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珑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在她将要说出更加过分的话来时,冷声警告着:“我就应该让你陪着小姐去死。” 哭泣中的七窍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那么在意小姐,当时怎么不陪着小姐一块去死?” “小姐不需要你来为她委屈。” “更不需要你去诋毁初小姐。” 她说得着实过分,七窍恨得直接对珑心动了手,双手忽然地抓挠着,被珑心反手摁在了冰冷的桌面上,茶水落了满地,冰凉的茶水沾着她的脸,让七窍无声地落了泪。 “往后,我们两个就是死人了,你最好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奴婢去可怜主子?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小姐可不需要你去可怜,少拿自己当一回事。” * 西初没能将那个名字说出口。 从醒来的那一天起她就发现了,有个人的名字被自己忘记了,但她不是侍女,刚刚的那一个瞬间,她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确实是那个被她忘记了的名字。 但那个名字不属于这段时间陪在她身边的侍女。 西初知道侍女和楼洇有关系,具体是什么关系西初不知道,因为西初没见到过与楼洇关系亲近的人,她们口中与楼洇交好的谢清妩被楼洇算计,楼洇送了她一场梦,她于梦中死去。 她那日想,若是侍女醒过来,她就再也不计较她与楼洇的关系,与楼洇到底有何种秘密了。 “你不记得了。”陌生的神明笑了起来,“你知道有个名字被你遗忘了,但你也知道那个被你遗忘的名字不是她,因为你记得那个名字的主人,却不记得她了。” “她在哪?” 神明愣了下,没想到西初没有接自己的话头,下意识问:“你不好奇吗?” “好奇,但你会告诉我吗?” 就跟楼洇一样。 西初有很多好奇的事情,好奇楼洇到底做了什么,好奇楼洇为什么要那么做,好奇自己与楼洇到底有什么关系。 可楼洇在骗她,知晓这一切的神明也在骗她。 几乎所有知道这一切的人都在骗她。 那她的好奇还有什么意义吗? 问出口的所有话语都会得到虚假的答案,那么答案还有必要知道吗? 神明理所当然地说着:“不会。” “所以告诉我吧,她在哪里。弦柳说她去找那只鲛人了,如果真的是她主动去找的话,一开始也不需要慌张到向你“许愿”的地步吧?” 来的路上不是没有发现问题,只是太多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跳出来,她很难停下来思考其中的关联。 “我不太清楚鲛人之间的事情,但是那只鲛人想要我对吗?” 那天的最后,她是听到了的,顾天洋问那只黑色鲛人是不是想要她? “楼洇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让你变成这个世间唯一的鲛人。” “她是伪鲛,服食了鲛人的血液与鲛珠蜕生的伪鲛。” “我不是说过了吗?顾天洋的心有瑕疵,有瑕疵的爱,能换取到的愿望,自然也是有瑕疵的。” 西初沉默,再一次确认了神明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你刚刚说你与“神”不同,但我想,你们都是一样的。” 神明有些恼怒,不满西初说的话,却也没有为难她,只是说:“你不做交易便无法在陆面上行走,她与你一样却能用着那条鱼尾在陆面上畅通无阻,你猜是为什么?” “她们很聪明,那只鲛不能入水。” “她将黑鲛引到了冰湖。” “不过,就算是碰不得水,你猜鲛人与她,谁会先死?” 第377章 她拖着鲛人的身体跳入水中时, 已是强弩之末,黑鲛惧怕水,她也不知为何在南雪传说中与水相伴的鲛人会惧水。 但鲛人一次又一次地攻击她, 在她的身上留下锐利的抓痕,这无不代表她们选对了。 鲛人入了水就推开了她,拼命地往岸上游。 她费劲地抱住了那条漆黑的鱼尾, 被连着打了好几次,在水中呕了好几口血。 直到鲛人无力再攻击她,拉着她的身体往水底沉去。 她仰头看向水面, 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在眼底, 她伸出手,血色的雾体将澄澈的水面污染,试图拉开一抹笑,可嘴角轻轻一动, 又扯到了伤处。 这个笑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习惯了笑。 幼时不知要如何笑, 于是挨了好几次打。 也曾见过与她一般大不爱笑的孩子, 对方身着锦衣华服,不爱笑, 也没人逼他笑,所有人都哄着他,他板着脸,说些如大人般的话语,周围的人都会夸他一句: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慧,长大了定是个了不得的人。 他说的那些话, 她也会。 他看过的那些书, 她也会。 但她不可以。 因为她是卑贱的奴仆,她不能比主子聪明。 她是下等人, 便要对着每一个人笑脸相迎,只因——身份低贱。 她幼时见了许多,看了许多,身边的大人告诉她,像她们这样的人,若是能讨得少爷的欢心,成为少爷的妾室便是莫大的光荣了。 她每日、每日笑着。 将自己的骄傲打碎,将自己的自尊折断,让自己成为一个合乎要求的奴仆。 然后被周围人捧得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真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可她始终是奴。 逃不开,脱不掉,一纸契书将她压得无法喘气。 她总以为自己是不同的,自己与那些人都不同,自己能够改变那个她不愿的命运—— 她挣扎过,努力过,为了摆脱那个命运,她想着那便是最后了,往后她便自由的,这世间的一切都与她再无瓜葛,她不去怨,也不去恨了,然后喜欢的人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命运在那一刻又被改变了。 她成了人上人,得到了曾经想要却无法触及的身份,她得到了一切,又好像失去了一切。 兴许是报应。 报应她竟想抛弃一切独自活着。 命运何其不公。 命运又何曾公平? 她原是想闭上眼的,与水中的鲛人一般,只是——她曾说过的。 ——不管多少次都好,我都会找到你的。 她挣开了沉眠的鲛人,拼命地朝着水面游去,而后从窒息的湖中冒出了头。 她咳了两声,费劲地朝着岸边游去,在触碰到冰冷的地面时,她半倚在上面咳出了不小心喝下的湖水,水与血混杂在一块,一时竟分不出她咳的到底是水还是血了。 水中很冷,泡了许久的身体如今靠在岸上更是感觉到了阵阵刺骨的寒意。 她努力往岸上爬,一点一点地使劲,然后看见了出现在远处的人,对方喘着气,额上全是汗,在见到她时,对方停下来的身体又动了起来。 她跑了过来,将她从冰凉的湖中拽了出来。 名为西初的少女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到了她的身上,将她浑身捂得严实后,蹲下-身来看着她,两人的目光相接,一时间她也看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心中稍有迟疑,下一秒那双将她从水中拉起来的手捧住了她的脸。 “好凉啊。”她这么说着。 一双手却始终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 她的脸靠得很近,一双透色的眼瞳没有沾染上其他的色彩,此时此刻正专注地盯着她。 那双澄澈的眼瞳中映着她狼狈苍白的脸。 一如往昔。 她们此次见面时,她还不是这般模样。 那时的她被人从水中捞起,满是可怜地坐在甲板上,她被人簇拥着走到她的面前,原先是没打算将她带回去的,只是她先跑了过来,伸出手抓住了她。 至此,她们二人的命运开始纠缠。 过去的她,是足以站在她的身前替她遮挡风雨的人。 如今的她,反倒要被她捧着脸呵护着。 她没说话,难得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过去不说话是因为知道自己不该说话,她需要当个安静的透明人,只要能跟在她的身边便好,如今不说话却是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是落水的痛苦让她的脑袋昏沉,也想不起自己还能说些什么话。 少女捧着她的脸看了好久,久到她有些想躲避这道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时,少女才开了口:“不害怕吗?” 侍女的眼睫毛微颤,看着小姐那抿成一条线的唇露出了个漂亮的笑来,“怕的。” 呼吸被篡夺的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她那可悲又可笑的过去,以及即将消失的现在。 她恐惧,害怕,这近乎安稳的现在会如水中泡影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更加害怕对方平稳了的现在会因自己迎来破灭。 “那为什么还敢去当诱饵?” 她又答:“也怕它缠着小姐。” 这话有些过了,可她也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那双捧着她脸的手放了下去,迟疑了一下,侍女又说:“小姐见到神了吗?” 少女对着她点了点头。 侍女垂下眼睑,遮去眸中的思绪,又笑了起来,问:“那小姐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吗?” “没有。”少女坦然回答着,“神明是个和楼洇一样的骗子。” 她不由得抓紧了自己被宽大的袍子遮掩住了双手,低声询问着:“那小姐接下来,要去何处?” 她们已经去过了北阴,来到了南雪,接下来又能去哪里呢?她想了一会儿,想到了西晴,只是她能去西晴吗? 乱七八糟的事情想了一通,猛地听见她说:“回家吧。” 侍女一愣。 西初又朝着她伸出了手,大拇指轻轻擦着她的眼睑,温声重复了一遍:“我们回家吧。” 她浑身僵硬,只觉得自己好像幻听了,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下意识地进行询问:“小姐不找了吗?” “不找了。” 她又问:“为什么?” “来的路上我在想,要是你死了怎么办?要是我赶过来那只鲛人已经将你变成了她的食物怎么办?脑子里乱乱的,我想不到怎么办。” “我想不到你死了该怎么办,神明说只要能付出代价,她就会实现愿望,那我大概会希望时间回到你死前的一刻。” 冰凉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西初垂眼看去,只见陌生的侍女露出了一点惊恐的模样,是在惧怕自己的死亡,还是在畏惧神明的代价? 西初沉默了一瞬,笑了起来,好似刚刚的话只是她随口一说,“我不想许愿,也不想去思考那个怎么办。” “所以,我们回家吧。” 耳边的声音嗡嗡的,一时之间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对方的笑脸还挂在脸上,让她不知该如何去分辨这一句话。 她很少笑,自打她们重新遇见后,她很少能从她的脸上找到过去那般灿烂的笑容。 晃神间,她伸出了手。 西初一直看着她,瞳孔染上了些许温柔的神色,耳边的声音逐渐回笼时,她听见西初说:“说好了的不是吗?” “天南地北,去我想去的地方。” 温热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砸在了西初的大拇指上,被她注视着的人无声地落着泪,她的表情呆滞,似乎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的这件事。 西初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擦着从她眼里掉下来的泪。 侍女不安地抓着她的衣袖,微微仰起的小脸透着独属于她的苍白与脆弱,她满脸挂着恐惧与不安,抓着西初的那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神明说我把你忘掉了,不管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你的名字了。我觉得你很陌生,可有时候又觉得你很熟悉。我以为你是珑心,但是你好像不是她。” “你会生气吗?” 侍女轻轻摇着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 “大家都在神庙那里,神明可能正在试图让她们对自己许愿吧。” “小姐许愿了吗?” “其他人呢?” “去抓顾天洋了。” “那只鲛人死了吗?” “我去看看吧?” “我不下水就是了,你怎么那么害怕我碰水?”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奴婢活着一日便会陪着小姐一日。” “你可真不会说话啊,你应该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那小姐会一直陪着奴婢吗?” “唔……我考虑一下吧。” 侍女笑了起来。 明亮的瞳孔中倒映着少女难得的笑脸。 半年前的那个雨夜。 她找到了楼洇。 那时的楼洇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她也不知道那日过后所有的一切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楼洇与她说了一个很漫长的故事,那个故事里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她其实也不知道。 只是楼洇说:如果你愿意用你的一切作为交易的代价的话,她会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她交付了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的存在。 然后来到了她的身边。 <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全文完】 第378章 假如人生能够重来的话。 这样的话, 谢清妩听过很多次。 她杀死父王的时候,父王说当初她生下来时就该掐死她。 她杀死兄长的时候,兄长说当时她还在北阴时就应该杀了她。 她杀死朝臣的时候, 朝臣说当时就该让她死在北阴。 她杀的每一个人都在说:当初。 他们后悔如今的一切,后悔没在她弱小时将她杀死。 后悔不过是弱者的逃避。 因为无力面对现实,因为被现实所累, 因为觉得自己再来一次定会做出比原先更好的决定。 那她呢? 如果她的人生能够再来一次的话,会如何? 谢清妩不知道,但在回到过去幽禁了她三年的王府中时, 在看到正待在书桌前习字的人时, 她下意识冲了过去,抓住了对方的手。 纤细的、柔弱的、带着独属于她的体温的手。 那是明确存在的。 早就死在过去的黎云初。 谢清妩的身体微颤,她不知道如今这是真是假,只是对方讶异的表情清晰地映照在她的眸中, 她的脸, 她的眼, 她的眉,她的鼻, 她的嘴——她的五官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谢清妩的眼中,她不是谢清妩构想出来的虚假幻象。 她是真实存在的黎云初。 “王——” 谢清妩抱住了她。 沾着墨的毛笔从黎云初手上坠落,墨点泼洒在她们的身周,黎云初僵硬地被谢清妩抱住。 过于突然的行为举止让黎云初呆愣,但她始终没有因为谢清妩这过于突然的举动推开她,也没有质问谢清妩在发些什么疯, 只是感受到抱住她的人正在不断颤抖后, 放松了自己僵硬的身体,伸出手拍抚着谢清妩的后背。 就像是哄小孩般, 温声询问着:“怎么了?” 谢清妩没回,只是一个劲地喊着黎云初的名字,这个在现在足够越轨的名字。 “黎云初。” “黎云初。” “黎云初。” “我在的。” “黎云初。” “黎云初在这里呢。” 黎云初一直在回应她,一声声,一遍遍,不厌其烦地。 黎云初的怀抱足够温暖,谢清妩从未与她有过太亲密的举止,黎云初在王府里住了三个月,她们真正往来是在黎云初住进府中的第二个月。 这是第一次。 但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谢清妩稍稍冷静了下,纵使心中有着千万个不愿意,她还是放开了被她禁-锢的黎云初,只是那只抓着黎云初手腕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黎云初没有被她突然冒犯了的恼怒,眼里满是对她的关怀。 她在担心自己。 黎云初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人,只要稍稍与她说上话,只要稍稍在她的心里留下痕迹,她便能为那个人付出自己的性命。 谢清妩不想要那样子。 绝对不要。 她没有多说话,更没给黎云初说话的机会,拉着黎云初出了书房,跑出了院门又带着她出了府。 她没有让人准备马车,带着黎云初停在府外寸步难行,迟疑了一瞬,谢清妩见到了牵着马路过的行人,解开身上的玉佩给了对方,将马从对方手里买了过来。 黎云初云里雾里地看着她,直到谢清妩让她上去,黎云初的迷茫更深了些,拒绝与询问的话语被谢清妩堵得死死的,在谢清妩的要求下,黎云初还是爬上了马背。 她没骑过马,此时一脸无措地坐在马上,不安地看向谢清妩,下一秒,谢清妩上了马,坐在她的身后,双手环过她的腰肢,牵动缰绳,让马跑了起来。 速度很快,黎云初感觉有风扑打在自己的脸上,晃动感让她不安,逐风的滋味又让她的眸光一亮。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黎云初迎着风问着她,被风遮去了大半的声音有些模糊,但谢清妩还是听见了她的声音。 谢清妩也不知道。 她只是想带黎云初逃离这个会要了她命的北阴。 “我们去西晴好不好?” 北阴与南雪即将开战,就算战事停歇,南雪国内一片混乱,谢清妩不愿带着黎云初一头扎进那吃人的牢笼里。 东雨便更不想去了,那个骗了她十多年的家伙是东雨生人,小小的年纪已成为这一代慰灵师中举重若轻的存在了。 那便只剩下西晴了。 西晴以女子为尊,她们二人去西晴反而会更好。 黎云初过去也希望她去西晴,不要在北阴当什么王妃,也不要回南雪当什么郡主,西晴能让女子当家,黎云初总说谢清妩若是在西晴的话,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大官。 “好。”黎云初不是个会扫兴的人,在她做出了这样的举动,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后,黎云初开开心心地回了她一个好字。 出了城,行至郊外已是入夜,谢清妩在附近的庄子上停了下来,临近皇城的庄子大多是城中贵人富商名下的庄子。 谢清妩不曾向他们表明身份,庄子上的人看她们的穿着也知不是一般人。 她们宿在了庄子上。 “黎云初,你就不担心吗?” “我不担心。”黎云初摇了下头,“王妃不是那种坏人,你今日确实很奇怪,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你突然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谢清妩没说话,只是抓着黎云初的手。 她今日一直在抓黎云初的手,那只皓白的手腕上都留下了一圈红痕。 “我们如今在外,若是被发现身份的话不好。” “你是想我叫你的名字吗?” “嗯。” “谢清妩。”黎云初笑着喊出了她的名字,谢清妩的眼圈微红,黎云初又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快要流泪的眼,“别害怕。” “……嗯。” 在农庄的这个夜,谢清妩睡得不算好,她一直在做噩梦,梦到黎云初的死,梦到她仅是做了一场过去的梦,在这样痛苦的睡梦中,黎云初被她吵醒了过来,躺在她的身侧,轻轻拍打着她,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入睡。 王府的人是在半夜赶到农庄的,谢清妩一觉醒来就看到了环翡冷着一张脸站在院子里。 整个北阴想让黎云初活下去的,除了她大概就只剩下环翡了。 发现是她追过来,谢清妩并不担心。 要想说服环翡很简单,她想让黎云初活下去,环翡也想让黎云初活下去,纵使她不相信谢清妩真的能够放弃南雪选择黎云初。 说服环翡离开没有花多少时间,环翡会帮她们拦下皇室,作为诚意,谢清妩将这三年在北阴经营的产业交给了环翡供她驱使。 在黎云初醒来前,谢清妩解决了一切妨碍她们离开的障碍。 她买了辆马车,购置了一些物资,带着醒来的黎云初离开农庄。 黎云初不喜欢一个人坐在马车内,在谢清妩驾车的时候,也跟着坐在她的身边。见她感兴趣,谢清妩干脆教起了她如何驾驶马车。 黎云初很惊奇,“你怎么什么都会?好厉害。” 黎云初夸人总是很直白,不藏着掖着,谢清妩很喜欢她这样。 北阴的夜是浓重的墨色,抬头往天空上看时什么都看不见,她们在野外过夜时,黎云初坐在她的身边遗憾地说着:“如果能看见星星就好了,这样子漂亮的夜晚,那一定会是很漂亮的夜空。” 火焰在柴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黎云初的脸被温暖的火焰照耀着,整个人都像是被铺上了一层闪闪发亮的暖光。 谢清妩不禁开了口:“那要不要去南雪?南雪的夜空很漂亮。冬天的时候雪会落下来,届时大地上全被铺上了一层白雪,你堆过雪人吗?将小小的一个雪团一点一点地滚大,然后两个不同大小的雪球堆在一起……” “南雪还有很漂亮的大海,蔚蓝的大海映照着天空的色彩,你一定没见过吧,北阴太荒凉了,它什么都没有。” 不过那得等到很久以后了。 等南雪的战事停歇,她们在西晴站稳了跟脚。 黎云初笑着跟她说了声好。 她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靠在谢清妩的肩上,额发落到了她的脸上,谢清妩轻轻将她垂落的额发挽至耳后。 带着黎云初离开王府已有一个多月,她到现在都没有问上一句为什么,谢清妩其实想了很多个借口,也想过要告诉黎云初,自己是从未来回来的。 只是那样子的话,就没办法不告诉黎云初,她的结局,没办法不告诉黎云初,她是为了什么死去的。 北阴下雨的那一天,黎云初生了病。 与黎云初待在医馆里等着她醒来时,谢清妩浑身都被不安包围着。 北阴下雨象征着什么,谢清妩比谁都清楚,北阴皇室又开启了献祭,这一次黎云初被她带离,黎云初不会因为北阴死去,而她偏偏在这个时候生了病。 谢清妩很怕这是无法逃离的命运。 雨下了一夜,谢清妩便守了黎云初一夜,也不敢睡,生怕黎云初会在她闭眼的那一瞬间失了生息。 一个晚上,黎云初反复烧了又烧。 等到天明,才退了烧。 谢清妩看着她睁开眼,下意识探了她的额头,已经退热了的额头让谢清妩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她守了一夜,眼睛里满是血丝,此时又因为泪水红了眼睛,将醒来的黎云初吓了一跳。 “谢清妩?”她哑声喊着。 “我去叫大夫。”谢清妩转过了身,背着她,躺在床上的黎云初却拉住了她的手,又喊了她的名字。 “我昨晚好像听见了你在哭。”她说着,烧了一夜,连带着嗓子都变得喑哑了起来,谢清妩没敢回头看她,仅是站在原地。 “谢清妩,你可以回头看看我吗?” 她的要求谢清妩从来都不会拒绝,害怕自己吓到她,谢清妩抬手擦了下已经掉出来的泪水,擦干净了才敢回头看她。 床上的黎云初冲她笑着,勉强就要坐起,谢清妩担心她,伸手扶了一下,黎云初无力的身体落到了她的怀里,这一落,也没有松开。 “谢清妩,我没事了,所以别哭了好吗?” 谢清妩抱着她,靠在她的肩头无声地哭泣着。 “……好。” 谢清妩以为那个晚上就是黎云初人生的大劫,跨过了那个雨夜,黎云初就能活下去,现实却不是这样的,那个雨夜更像是一种宣告,黎云初的死亡宣告。 离开医馆的时候,她只是让黎云初等自己一下,转头就看见医馆的牌匾摇摇欲坠,她慌了心神将黎云初拉开,牌匾砸了下来,在地上四分五裂。 谢清妩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知若是再晚一刻,黎云初也许会死在这个牌匾下。 横冲直撞的马车,意外闯入的杀手,不小心被端错的下了毒的饭菜……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谢清妩表明,这个世界想要黎云初的命。 次数多了,黎云初也发现了。 一直以来都十分配合谢清妩的黎云初与谢清妩发生争执是因为白天谢清妩为了护住黎云初受了伤,黎云初的脸色很难看,在为着谢清妩上药的时候,对谢清妩说出了:“我想回去了。” “你答应我了。” “人是可以后悔的,谢清妩。” “跟你离开王府后好像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我不想死在外面,我想回去了谢清妩,你自己走吧。” “黎云初,我不会有事的,我不会死的,你为什么要因为这样的理由拒绝我?” 黎云初抿着唇不说话。 谢清妩不想和她因为这种事情吵架,黎云初想要回去是谢清妩因为她受伤了,根本原因不是黎云初不想,是黎云初不想谢清妩受伤。 可谢清妩也不想黎云初出事。 “黎云初,对不起。” 谢清妩知道要怎么对付黎云初,黎云初吃软不吃硬,很多时候只要在黎云初面前露出个可怜模样,黎云初就会开始心疼她。 谢清妩不想这么利用黎云初的好心。 “为什么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黎云初问出了她本该早早问出的问题。 “因为我自私。” 自私地想要你活着。 自私地将你从北阴偷走。 自私地爱着你。 黎云初抿了下唇,她拉着谢清妩的手,微微仰起了头,“谢清妩,你是从未来回来的吗?” 谢清妩一愣,不知道黎云初是怎么发现的,下意识就要反对,黎云初却笑了起来,堵住了她将要开口的话。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认识的谢清妩是个温和守礼的人,她被这个世界的条条款款规诫,活成了一个完美的王妃。她是不会突然抱住我的,因为不合礼数。她也不会突然带着我骑马跑出城,因为我是北阴的郡主,而她是和亲的南雪郡主,我们之间的身份如此分明,她不会跨越阶级来做这种越界的事情。” “我知道你还是谢清妩,只是……你不是现在的我认识的谢清妩。” “谢清妩,在那个未来里,我死了对吗?” 她很聪明,谢清妩是知道的。 只是谢清妩希望她不要那么聪明,谢清妩害怕她的下一句话就是要松开自己的手,与她分别。 黎云初疑问着:“谢清妩,为什么不说话?” 谢清妩想自己应该要否定的,她应该告诉黎云初不是的,她应该要撒谎欺骗黎云初的,可是她什么都没能说,不争气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谢清妩怕极了下一秒会发生的事情,怕极了这宛若梦中的现实会变成泡影,怕极了黎云初会离开自己再次死去。 “谢清妩,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的人有着前世今生,现在的我死去,会迎来新的一生,我只是结束了这一生,去到了下一世而已。” “现在的你想死吗?” “……我当然是不想的啦,只是有些事情无法改变的话,人总要认命的不是吗?我不知道你在未来经历了什么,未来发生了什么,但如果要改变我既定的未来需要牺牲你的话,我宁愿我死在了现在。” “这三个月来我很开心,和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开心,下河捕鱼很开心,烧火煮饭很开心,逛灯市很开心,你买的糖葫芦又甜又涩的,不是很好吃……谢清妩,我很开心。作为郡主其实不是很开心,环翡总跟着我,不管吃什么都只能动三筷,她说怕有人下毒害我,她也觉得你是坏人,你是南雪人,被嫁到了北阴,我是郡主,北阴很重要的郡主,她觉得你不是好人……” “但是我觉得,这辈子能够遇见你真的很好。” “谢清妩,我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黎云初,你不喜欢我。” “如果你喜欢我的话,你就不会说这种话,如果你喜欢我的话,你会想尽办法努力活下去……黎云初,你给我的喜欢,和给别人的喜欢,没有区别。” “黎云初,我喜欢你,我爱着你,你知道吗?我从上辈子就爱着你。” “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她哭着,吻了黎云初。 黎云初却在瞬间僵住了身体,后知后觉地将目光放到了谢清妩的脸上,她恍惚地抬起手,摸了下自己刚刚被亲了的嘴角。 那一刻黎云初想了什么,谢清妩不知道,只是黎云初有些变了。 她不再说要离开的话,不再哄着谢清妩说什么好话,在谢清妩看向她的时候,她一瞬间会愣住,而后转过脸不与谢清妩对视。 她们之间的话少了很多,过去每到一个地方,黎云初总会好奇地拉着谢清妩的手到处乱逛,她毫不避讳地牵着谢清妩的手。 但那天晚上过后,黎云初变了,她不再对谢清妩有着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有话要说,在与谢清妩对视过后,又会迅速低下头。 黎云初确实不知道她喜欢她。 黎云初也确实不明白什么是喜欢。 而现在黎云初知道了喜欢是不一样的东西。 谢清妩意识到了这点。 “黎云初,你是不好意思了吗?” “没有。”黎云初回答得很迅速,又在谢清妩的目光下气势弱了下去,“……有点。” “黎云初,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你的喜欢与别人对你的喜欢不一样吗?” 黎云初闷闷的,不说话。 很明显,她没想过。 她是第一个。 第一个让黎云初意识到喜欢的人。 心里微妙的,有点高兴。 “黎云初,你讨厌我吗?” 黎云初抿着唇,摇了下头。 “那你讨厌我对你做这些事情吗?” 黎云初依旧摇了下头,只是这次还说:“我不知道。” “你不可以不知道。” 于是,她又一次亲了黎云初。 轻轻的,不带任何情欲的吻。 黎云初没有推开她,只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谢清妩笑了起来,抓起黎云初的手,十指相扣,拉着她的手轻轻亲了一下,“黎云初,你不讨厌我。” “你可以喜欢我吗?” 黎云初下意识就答:“……我喜欢你啊。” “我不要你喜欢别人的那种喜欢,我想要你只喜欢我的那种喜欢。” 黎云初没说话,她的脸很红,是谢清妩从未见过的红。 谢清妩很高兴,她不在意黎云初对她的疏离,黎云初的亲近是一视同仁的亲近,她不想要那种,她喜欢黎云初因为在意而对自己的疏离,只有这样子,那个她喜欢了两辈子的黎云初才会看到她。 与黎云初的感情有了变化并不能阻止现实中发生的事情,黎云初依旧受到死亡的威胁,只是因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黎云初再也没有提起要分开的事情了。 谢清妩也更改了她们的目的地。 她买了去往东雨的船票。 黎云初是第一次坐船,很是惊奇,在甲板上到处走走看看,对于船只的构造很感兴趣,扬帆的时候会特意去看,收帆的时候也会去看。 遇见下雨的天气,她们待在船舱里,黎云初会高兴地跟她分享着在船上遇见的事情。 她们足够亲密,又不够亲密。 即使谢清妩告诉了黎云初自己的喜欢,黎云初有时候还是会忘记。 每当她恢复成自己的亲密模样时,谢清妩总会拉住兴奋分享着事情的黎云初,在她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时,亲她。 黎云初一开始还浑身僵硬,不知所措,次数多了,在谢清妩拉住她的时候,她学会了闭上眼。 黎云初第一次主动是在下雨的日子里。 那天海上下了雨,谢清妩与她都在船舱内,黎云初正按着她给的字帖练字,她则是在处理上船时收到的来自南雪的信件。 可能是船舱里太过沉闷,可能是她太专心自己手上的事情,黎云初不知何时练完了字,抱了张凳子坐在了她的身边。 等她从杂务中回过神来,就看见黎云初坐在自己的身边,才刚起头问了句怎么了,下一秒就被黎云初抓住了肩膀。 黎云初亲了她。 只是嘴角。 谢清妩惊讶坏了,满脸惊讶地看着黎云初,先亲人的黎云初却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地说着:“不许看我,不可以吗!” 黎云初说完话推了推谢清妩,让她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情,总之就是不要盯着她。 谢清妩觉得她可爱,不由得思考北阴那群烂人到底是怎么生出黎云初这么可爱的小羊羔? 想了一圈也想不到为什么,但扬起的嘴角始终没有放下。 她高兴极了。 对情爱一无所知的黎云初学会回应。 她们在船上航行了两个月才靠岸,在十年后容家改进了船只,打通了新航线后,往来东雨的时间才被缩短。 东雨环水,是个常年处于水中的国家。东雨船业兴隆,比起马车更多的出行工具是船只,游船比不得十年后,如今都只是旧式的船。 她们是在霜雪城下的船。 谢清妩没带着黎云初走水路,她们坐了两月的船,黎云初也有些腻了,谢清妩便带着她在城中逛了两日。 霜雪城与它的名字不同,是个明媚如春的城市,这里盛产茶叶,在海上的航线通行后,霜雪的茶才被推行到了东雨全境与他国。 之后又与黎云初去采了半日的茶,未经处理的茶叶滋味并不好,谢清妩拜托当地人将黎云初采摘的进行处理,等她们下次来霜雪城时再来取,又购入了她们已经处理好了的茶叶带走。 这一日黎云初与她学了泡茶。 黎云初不爱喝茶,觉得苦,平时里喝到的又多为茶,不爱喝也不得不喝。 霜雪的茶不同,涩味较轻,又有回甘。 黎云初很喜欢。 等到了珩京已是三月后。 她们一路走走停停,每至一个新地,谢清妩总要拉着黎云初停下逗玩几日才离开。 黎云初的生命确实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威胁,谢清妩却不想因为这种事压迫着黎云初的神经,让她每日都因为死亡的威胁惶恐不安。 她的想法确实是对的,黎云初鲜少会因为每日遭遇的危难陷入太多的烦恼中。 每日见到的新奇事与谢清妩的喜欢足够让黎云初去烦恼了。 慰灵三大姓都在珩京,殷、阳、楼。 楼家算得上是后起之秀,与阳殷两家联姻结合,这才将楼家扶持了起来,而真正让楼家挤入殷家与阳家的行列中还要属四年前被国师断命,称活不过双十的楼家小姐。 才学会了走路与说话的楼家小姐就将一个意外闯入楼家的怨灵消灭。 不少人说楼家小姐许是妖邪入体,哪有孩子能够做到那种事情?估计是里头装着个老妖怪。 这番话直到楼家小姐长大也没有消退,只是从明面上说起,到了只敢在背地里讨厌。 谢清妩也不想来的。 楼洇在几年后确实成了慰灵第一人,不过现在的她年轻确实尚小,太小了,小到谢清妩时常会怀疑这么一丁点大的楼洇到底是怎么长成未来的模样的? 谢清妩给三家都递了拜帖,希望能从他们身上找到能够解决黎云初死亡困境的方法。 可惜的是,拜访了两家,两家都对谢清妩摇了头,都说是天命容不下黎云初,她如今还能护着黎云初只是因为自己运势强盛,是极贵的命格。 谢清妩不曾与黎云初说起这些,但看着谢清妩不太好的脸色大概也猜到了一点,她拉着谢清妩的手,告诉谢清妩没关系的,她会努力活着的。 谢清妩抱着她,什么也没说。 最后拜访的是楼家。 楼家远没有十几年后那么热闹,楼洇厉害,可也不会有人真的来找一个孩童看命。 谢清妩也是,她拜访的是楼家当家的家主。 黎云初在厅中坐着,谢清妩与楼家家主则是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谈话,这个距离不远不近,足以让谢清妩看到黎云初。 黎云初喝着茶,百无聊赖地看起楼家悬在厅中的字画,偶尔转过头去找谢清妩,谢清妩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目光,对上她的眼后向她露出一个笑。 黎云初顿时红了脸,转过脸,假装镇定地端起茶,喝上一口又放下。 她待得有些无聊,突然听到有道稚嫩的童声喊了她一声姐姐。 “姐姐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黎云初愣了下,低下头,看到有个小女孩站在她的面前,小小的,很可爱,还不到黎云初的膝盖高。 “姐姐是和那边那个姐姐一起过来的。”黎云初指了指正在和楼家家主沟通的谢清妩。 小孩跟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露出了不太属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古怪表情。 黎云初觉得奇怪,也没太放在心上,她离开椅子,蹲下-身来与小孩对视,摸了摸小孩的脑袋,问:“你叫什么呀?” 小孩没回答,踮了踮脚,很是认真地盯着黎云初的眼,问:“姐姐很喜欢那位姐姐吗?” 过去的黎云初会十分肯定且迅速地告诉她:当然喜欢啦。 现在的黎云初却没有那么坚定能够直接说出这样子的话来,仅仅是她意识到了双方喜欢的不同,而她也明白了自己对谢清妩的喜欢与对其他人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她微微红了下脸,有些不好意思,即使知道面前的只是一个小孩,什么也不懂,但她还是羞于承认这件事,“……喜欢的。” “姐姐跟那个姐姐在一起开心吗?” “开心的” “姐姐会幸福吗?” “嗯?”黎云初不解,小孩的表情十分认真,黎云初一以为只是小孩的好奇心作祟,没想到她会缠着自己问了这么几个奇怪问题,“嗯。我喜欢和她在一起,很喜欢。” “所以你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小孩冲着她摇了摇头,笑着说:“我只是好奇。因为姐姐总是在偷偷看那个姐姐。” “我要走了,被发现就不好了。”小孩始终笑着,趁着其他人都没发现的时候跑到了门口,黎云初叫住了她,问:“你叫什么呀?” 小孩微微歪了下自己可爱的小脑袋,说出一点都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话,“我们只会见这一次面,姐姐没必要知道我叫什么。” 奇奇怪怪的小孩离开后,黎云初也没从地上站起来,等她从疑惑中回神,谢清妩已经结束了对话回到她的身边了。 黎云初蹲在地上仰头看她,谢清妩率先蹲下-身与她平视,“怎么突然蹲在地上?” 黎云初没说话,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抱住了谢清妩。 被她抱了个突然的谢清妩愣了下,她改变了姿势,半跪着将黎云初搂进怀里,问着:“怎么了?” “谢清妩,我喜欢你。” 黎云初在她怀里说着这样可爱的话。 看不见她的表情,看不见她的脸,谢清妩还是开心地扬起了嘴角,回应着:“我也喜欢你。” 谢清妩没在楼家这里得到什么好消息,她知道黎云初突然说那话是不想见到她低落的模样。 谢清妩并不失望,不管如何她还是会努力去找寻一切能让黎云初活下来的方法。 就算等待黎云初的命运是死亡,这辈子她也不会让黎云初一个人孤单地死去。 她们在珩京待了几日,离开的那天听说楼家的天才小姐突发重病,在昨夜去世了。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谢清妩听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下。 她意外于楼洇的死亡,也遗憾于楼洇的死亡,上辈子在她发现楼洇撒谎骗了她之前,她们相处得还算愉快,楼洇从未离开过楼家,一直待在家中。 她很可怜。 又没那么可怜。 被囚在一方小小世界的楼洇没有半点囚徒的可怜模样。 离开珩京后,如影随形的死亡好似远离了黎云初,连着几日都没有意外找上门来,谢清妩有些惊讶,黎云初也很惊讶,她们不确定是不是从此以后就没事了,还是保持着过去的习惯,形影不离。 再一次抵达霜雪城时,谢清妩去取了上次来时黎云初摘下的新茶,两人又在这里待了几日才离开东雨,往西晴的方向去。 谢清妩上辈子去了西晴几次,她对西晴的印象也不好,但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西晴毫无疑问是最适合她们的地方,西晴有凤女庇护,一个风调雨顺,受到赐福的国家,黎云初在这里不会遇到太多的意外。 谢清妩做了一辈子的梦,最终梦境成真。 她与黎云初一起到了西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