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一天, 两天……时间在不经意中悄然流逝,等西初回头细数时才发现她在楼家已经待了半个多月,而她已经抄了好几本书。
楼洇会在空闲的时候找过来, 也不做什么,在西初埋头抄书的时候,她会拿过西初抄好的书坐在一边翻阅着, 然后时不时给出几句评价。
当然了,大多是指着上面的字说写错了。
对着原书抄当然是有可能抄错字的,将一个字漏写错写写成别的字。
这种时候西初自然是将楼洇翻阅的书抢回来, 然后搁置一边不去管它。
也不是不管, 她不想在楼洇的指示下去那么做,大概是一种叛逆心理在作祟,西初不想听楼洇的话,等楼洇走后, 西初才慢吞吞把楼洇翻的那篇拖出来, 找到自己做了个记号的那页, 在上面翻看着自己哪里写错了。
楼洇偶尔会突发奇想,拉着西初跑到院子里种树, 将原先种的树砍掉,让人买来了新的树种,带着西初一块将树种到院子里。
问起她为什么要做这个时,楼洇歪着脑袋看向她:“因为小姐想吃自己亲手种下的桂花树长成出来的桂花做成的桂花糕啊。”
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那一刻西初差点与她说:新种下的树哪有那么快长成的,要等它长成大树要好多年的。
好多年这句话对于楼洇来说是件遥不可及的事。
她摸不到触不到,在那个期限到来前, 她会先离开。
最后西初什么都没有讲, 乖乖应了声,跟着楼洇一块把树种下。
种了树楼洇还不满足, 拉着西初去了酒窖,取了两坛酒,又回来埋在了树下。
楼洇高兴地将挖开的土重新埋上,把放进去的酒坛严实地盖住,之后又转头看向西初,“你要藏些什么东西进去吗?”
“什么?”
“抄了那么久的东西,不放进去不觉得有些可惜吗?”说着这样话的小姐又跑进屋取来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她花了些时间才把盒子打开,里面只放了一封信,楼洇的亲笔信,上面写着西初亲启。
“把你抄好的书放进去吧?”她将盒子递到了西初的面前,示意西初去将屋里头抄好的书放进去。
只是她将盒子这么递过来,西初下意识地就要去拿在里面的那封信。
“这可不是给现在的你看的东西,这是给下一次挖开这里的你看的。”
西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就要过来挖出来。”
楼洇瞪大眼睛急忙说着:“不可以不可以,别人都是五年十年才挖出来的。”
“可是我们又没说好要多久之后才能来挖,既然这样子,那明天来挖不也一样吗?”
楼洇反对着:“小姐精心准备的惊喜会被你破坏了的!”
那天的结果自然是西初陪着楼洇将盒子一起埋了下去,就埋在了两坛酒旁边,楼洇说,等哪一天西初突然想起来了,就可以来挖了。
西初想,楼洇故意当着她的面放了一封信进去,她怎么都不可能忘记的吧?
大多时候,西初是见不到楼洇的。
除非楼洇主动来敲西初的房门,拉着她去做些别的事情,不然一天下来西初只会看见客人进进出出的,不安地走进来,痛苦恍惚地走出去。
楼洇似乎很喜欢干这种帮人寻找什么转世之人的事。
西初有幸旁听了一下,心想难怪楼洇喜欢干这事,这可比看折子戏精彩得多,而且还是免费的,别人反过来还要给楼洇付费。
那会儿来的是个女子,恍恍惚惚走了进来,在七窍上茶的时候坐在楼洇的面前,伤心地低下头,好半天才开了口。
说是要寻人,寻一个她此生最恨的人。
他们曾经相爱过,只是这份爱在对方是为了复仇而接近她时变作了恨,她的父亲杀死了对方的父亲,长大后的他为了复仇故意接近她这个杀父仇人的女儿,在她爱上对方后,对方又残忍地杀了她的父亲。
最后,她杀了对方为父亲报了仇,那个人是死在她怀里的,死时曾与她说下辈子定不要与她再做这种仇人。
西初听着有些唏嘘,这像极了话本里才会有的狗血故事居然有真人版。
比起西初的大惊小怪,楼洇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十分镇定地问了几句后,给了女子一个答案。
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的一句话,至少西初是没听懂的。
那女子若有所思地站在屋里好一会儿,最后与楼洇道了谢离开。
女子走后新的客人是一个男子,也是寻人,也是一个有着十分曲折的爱情故事的人,总而言之就是他心有白月光,结果白月光深受重伤,他为了救白月光欺骗了一个姑娘,姑娘与他相爱后发现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白月光,绝望地付出了一切死在了他的怀里,而等她死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在与姑娘相处之中爱上了她。
男子想要寻找姑娘的转世,想要好好对待她。
楼洇的扇子轻敲,又是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公子不妨看看自己的身边人。”
男子一走,西初就迫不及待地询问楼洇为什么要帮他?西初看过这种故事,一般她都是希望老死不相往来的,不要有后续,没必要,就算有也应该是姑娘有了真正喜欢她在意她的人,而不是回头看渣男。
面对她询问的楼洇只是玩了下她的扇子,神神秘秘说了一句:“东雨是个很有趣的地方。”
这件事几天后西初从七窍那里听到了后续版本。
那个男子是珩京有名的贵公子,平日里冷酷无情,只对一人温柔,后来那人为救他受伤,他为寻得良药有意接近了另一个姑娘,他日日守着那个姑娘,将她捧成掌心上的明珠,只为了她那颗能够救治心上人的心。
结果自然是姑娘付出了一颗心惨死,男子在她死后幡然醒悟。得了姑娘一颗心的白月光在男子的幡然醒悟中被男子憎恨,他为了给姑娘报仇,又伤了白月光,在白月光昏迷不醒之际,男子来到了楼家。
而那天男子从楼家回去,昏迷不醒的白月光醒来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据男子府上的下人说,有点像是那个剜心死去的姑娘。
西初听过比这还狗血的故事,冷不丁听到这种故事还是觉得很狗血,她又想起了那天楼洇的话,跑去找了楼洇。
等了许久后才见到了忙碌中的楼洇,楼洇从一堆书后抬起了头,打了个哈欠后才问西初有什么事。
“你那天说的有趣是指那个姑娘变成了他过去心上人?”
听着这话,楼洇愣了愣,她好像还没睡醒,眼神都有些迷离,皱着眉头费劲思考了一下后问:“谁啊?”
她完全不记得那天来找过她的人了。
西初不知道她是在装傻充愣还是真忘记了,木着脸给她重新说了一遍那个狗血故事后,茫然的楼洇用着看傻子的目光温和地看向了西初。
西初当下就明白过来自己可能是被骗了,她面无表情地对上楼洇的眼。
被她注视着的楼洇只是用单手支着自己的脸,笑着说:“小姐虽然是说过怨魂会取代他人之事,可这世间可不是走一步就能看见一次的,受了伤又醒来的人怎么可能次次都是被取代了的呢?那样的话,东雨岂不是要乱作一团了?”
她完全否定了自己过去曾在西初面前说的话。
骗子——
这话在口中转了一圈,西初的舌头抵着自己的上颚,费劲开了口,“那你那日所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楼洇立马回答着:“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见西初没懂,楼洇打了个哈欠,困顿地说着:“七窍应当有没告诉你的事情吧?”
西初摇头,西初不知道。
“他娘亲有了身孕。”
西初:“……”
好一会儿,西初才艰难地问出后话:“那……心上人和那个姑娘相似又是什么意思?”
“这自然就不是小姐我该关心的事情了。”
西初沉默。
西初又想起了那日吵架的事情。
楼洇确实没撒谎,只是她说的话别人要怎么理解就是那个人的事情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问出了这个本该在很久以前就该问的问题:“你的代价是什么?”
她也曾经见过殷家的人,在那个时候很多人都说东雨殷、阳两家可以窥见过去,知晓未来。
刚刚还困乏的小姐忽然醒了神,一脸笑意地看向西初:“你在关心小姐吗?”
“……嗯。”
楼洇满意地笑了起来,她说着:“像我们这种人,既能看见自然就会想法设法去改变。然而世界是不允许改变的。人皆有亲疏之别,看得见的人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们当然有着与自己亲密相连之人。”
“而这些人若是想要改变已定的未来,自然是要付出代价。”
“小姐我不曾改变过他人的未来,又为什么要付出代价?”
她弯了弯眉眼,说出了更加恶劣的话语:“小姐我啊不过是说了一件事,便一定能够改变未来吗?”
第312章
不一定的。有些时候, 哪怕只是在不经意间丢出了一颗石子,未来都会因此而改变。
西初想说会改变。
目光对上楼洇那双含笑的眸子后,她又闭上了嘴。楼洇知道, 楼洇不是个傻瓜,楼洇现在对西初说的话只是想要模糊她判断的假话。
西初沉默了许久,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之后西初就没再去旁听过了, 坐在院子里偶尔晒晒太阳,下雨了就回屋,搬把藤椅坐在檐下看着落下的雨。
生活很是惬意。
微风、细雨,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若是没有那些时刻挂在心头上的事情, 西初大概会很喜欢这样子的悠闲时光。
东雨下起雨来会连着下好几日,也不见停。东雨人不会因为下雨就待在家中不出门,相反,在雨天他们更爱往外边跑, 许是有什么只有在雨天才能看到的景色吧?西初猜想着。
楼洇院里的婢女会跟西初说着外面的事情, 只要西初问, 她们都会答,她们不知道的事情会摇着头说一声奴婢不知。
闲聊的话什么都会聊到, 比如日常的鸡毛蒜皮,比如今天她们遇到的一些趣事,比如外头发生的事情,很多很多。
一开始她们还有些拘谨,在西初面前保持着一问一答的模样,过了两日熟了起来话就变多了。
不过每次七窍过来的时候她们都会默契地保持安静。
她们今日给西初说的是城中的事情, 住在那条皇亲国戚大街上的某一任皇帝的亲族当了官, 在一条街都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中,那一户当了官的人家显得格外特立独行。
他们也在今日搬出了那里。
街上很多人都偷偷去看了, 大家都打着伞,谁偷偷把伞抬高了一些也没人看到。
她们提到了当官,西初才恍惚意识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有正规途径可以当官的。
“因为知西晴语,常大人特意被陛下指名去接待西晴的使节。”
“国师没有意见吗?”西初问了一句。
婢女讶异,她答道:“国师没有意见。”
她揣着几分的疑惑说出了这句话,西初笑笑,转开了话题,“街上的人知道的真多。”
她们说了许久的话,转眼间就到了晚上,用过膳食后,西初就去沐浴了,在路上遇见了行色匆匆的楼洇,以及跟在楼洇身后的楼家其他人。
说起这个也蛮好笑。
西初第一日来到楼家时这些人的表现让她觉得楼洇在家的待遇不怎么好,前两天她和楼洇紧张的关系稍缓和,跟着楼洇一起散步时,这些楼家人一个一个往外蹦了出来,在楼洇面前十分乖巧有礼。
楼洇与西初简单打了个招呼,她没说什么,匆匆出了府。
西初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摇着小脑袋回房。
她刚转过身将门关上,一把冰冷的刀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西初的手没从门上拿开,身后人闷声警告着:“不要出声,若是你敢引来旁人,我就划开你娇嫩的皮肤。”
听着声音是个女子。
西初本该如她所说的那样,乖乖放下手,保持安静,听从她的指挥。
但也不知道是否是心有反骨。
西初大声喊了人,同时抬脚抬手攻击身后的人,对方挡住了她的袭击,一手从后头穿过,束缚住了西初,将她的嘴巴捂得严实,等外头匆忙的脚步响起,婢女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时。
西初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
“无事,只是看见了个影子,被吓了一跳。”
“那便好。”外头的人回答着。
身后人听着话俯下身在西初的耳旁就要说些什么,外边的婢女又说:“小姐说最近城中不太安定,让我们奴婢多加注意一些。”
女声跟外头的人应付着,倒也没强硬地让外面的人退下。
屋里屋外归于平静时,西初听见她暗自嘀咕着:“磬声明明说过你是一个很安静的人。”
这么近的距离哪怕她再怎么小声西初也不可能听不见,更何况西初本来听力就比常人要好。
对方的身份在这几句话中有了方向。
随后她又听见对方说:“我不是坏人,是朱槿姑娘让我过来找你的。”
“我现在松开手,你不要吵闹。”
一连三句,她自觉说出了重要信息可以让西初保持安静就松开了手。
在西初转过脸来后,她又退了两步,与西初保持着距离。
西初看着她那张稍显陌生的脸询问着:“你是谁?”
“萧光莹。”她很快就回答着。
陌生的名字,西初思索了好一会儿,没在脑海里找到这个名字的太多信息。
对方似乎是在等她提问,等了许久都没等来西初问她的身份,于是主动提了一句:“小鲛姑娘便不问上一句我与朱槿姑娘是何关系吗?”
西初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一改在楼洇面前的话语:“我与她仅是几面之缘。”
她也确实没撒谎,这辈子确实是这样子的。
“她为何派你来寻我?”
“楼家小姐。”
这个答案多少让西初有些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对西初而言,楼洇是个奇怪的人。
“朱槿姑娘听闻你在楼家小姐身边,她怕你有危险,故让我来提醒姑娘一二。”萧光莹解释着,这样的回答听上去多少有点牵强,她或许也知道在这种境地里,她说的这种话很奇怪,又作了补充:“来到东雨后我才发现我并没有什么机会能够与小鲛姑娘见面,才出此下策。”
“我为什么会有危险?”
“此事姑娘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南雪鲛人的传说对于楼家小姐这种寿命将尽的人来说,哪怕是假的也会去拼命抓住的。”
西初微愣,她警惕地看向萧光莹。
对方不慌也不乱,笑了笑,解释着:“小鲛姑娘莫要这般看我,我也只是推测而已,朱槿姑娘与磬声什么都不曾与我说过。”
“楼家小姐财权皆不缺,她只缺命。这样的人又怎会平白无故接近一个普通人,定然是那人身上有她所图谋的东西。”
“不管姑娘是何许人,你身上总归有楼家小姐想要的东西。”
西初想起了楼洇那些真真假假的话,她沉默地保持闭上了嘴。
“朱槿姑娘只让我给小鲛姑娘带几句话。”
西初看她,萧光莹低声道:“南雪的摄政王曾因北阴郡主一事寻过楼家小姐。女帝也寻过楼家小姐,朱槿姑娘也寻过楼家小姐。”
“楼家小姐告诉她们,故人已逝。”
她刚一提起,西初就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了。这件事如果再早来几日,西初可能会很生气,现在她生气的情绪已经消散,再听到这种消息也只是如羽毛拂过湖面。
“小鲛姑娘似乎并不意外?”西初的反应太平静了,静到萧光莹以为自己寻错了人,说错了话。
西初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而是问起:“她怎么样了?”
楼洇告诉过她,朱槿还活着,没有像西初以为的那样出了事。
萧光莹试探性地回答着:“若是与姑娘说她不好的话,姑娘会如何?”
西初只道:“我并不能如何。”
她愣了下,嘲弄道:“姑娘还真是凉薄。”
萧光莹知道这个名为小鲛的人对于朱槿来说是不同的,不管是对谢清妩说的那些话,还是查探楼家小姐的事情,都与面前的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来之时还在想会是个怎样的人。
多少让她觉得有些不值当。
为远在西晴皇宫中的那人不值。
心中再怎么不甘,她还是提了出来:“朱槿姑娘虽不曾跟我提起,但我想她是想将你带离楼家小姐身边的。”
“你可愿和我走?”
那时她与女帝提出了派人走一趟西晴时便决定了,要将这个人带回去。既然楼家小姐身边危险,那么从她身边离开,将这个人放到女帝跟前,女帝就不会再为她的事情忧愁了。
西初摇头。
“为何?”
*
西初取了纱布缠着左手的伤,单手处理这件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费了好大劲,最后纱布也只是松松垮垮挂在她的左手上。
外面的声音响起时西初还没有处理好手中的伤,她将药箱往桌下一藏,单手开了门,看清外头的人时,西初适时地将左手往身后藏去。
门外的人看着她,忽然说着:“小姐以为你会走的。”
平铺直叙的一句话没有多少感情色彩,却有一种尘埃落定了的感觉。
“为何?”西初将旁人问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二者的内容截然不同。
楼洇垂下眸,她伸手将西初藏在身后的左手扒拉了出来,在西初不太自然的表情中,楼洇低着头将西初左手的纱布解开,替她重新绑好。
做着这样事的楼洇低声回答着西初的问题:“你在意她。”
“嗯,我在意。”西初也没否认,坦率地应下。
这是唯独不用在楼洇面前假装的事情。
楼洇的手停顿了下,很快又继续将纱布打了个结,处理好了西初手上的伤口。
“从前你只会倔强否认的。”
听不出好坏的模样让西初笑了起来,她问道:“不好吗?”
楼洇没回答。
她鲜少这么安静。
等了好一会儿后,才听到楼洇轻声喊着她的姓名,“西初。”
绵长的一声过后,素来骄傲自在的楼家小姐耷拉着脑袋,说着落寞的话语:“小姐不是很高兴。”
像是在撒娇,又像是难过。
西初又想问她为什么了,她着实搞不懂楼洇在想些什么。
不过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看着楼洇陷入低迷的情绪中。
这是难得一见的情景。
西初都要以为楼洇下一秒就会笑嘻嘻地与自己说些别的了,毕竟楼洇一直都是这样子的。
一直都是。
第313章
楼洇走了, 来得突然,走得突然。
西初躺在床上目光不免落到了自己被包扎好的伤口上,在楼洇来之前, 她送走萧光莹时,背着萧光莹在手上划了一道伤,然后装了半瓶的血送给了萧光莹。
鲛人的血肉很珍贵, 西初希望自己的血能够帮到别人一点。
那日若不是楼洇突然在她面前倒下,西初想她可能会顺着怒火说出要去西晴的话,冷静下来后又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去了又能做些什么呢?还不是给人添乱?
说不在意是假话, 只是不去想,就真的没有再怎么想起来了而已。
现在又见到了相关的人,西初就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翻了个身,将被子拉过脑袋, 整个人陷入漆黑的被窝里头。
楼洇又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来呢?她稍稍弯曲了下手掌, 被划开的伤口发出了警告, 隔着纱布好似又裂开了,西初闻见了血腥味。
她不敢再动, 小心地枕着自己受了伤的那只手的手臂,用着完好的手轻轻按压着指头,好似这么做就能让手上的疼痛减轻一些。
第二日西初早早就醒了,在门外的婢女问了两声得到了西初的许可后方推门进来。
与往常不同,除了端着梳洗用具外,她手中还多了个药箱, 见西初的目光落在药箱上, 婢女解释着:“小姐说初姑娘的手受了伤,让奴婢今早来为姑娘上药。”
一时间西初不知自己是该坦然伸出手去让她上药还是自己将手往后藏一藏, 她还在犹豫着,婢女已经打开了药箱,将昨夜楼洇给她缠上的纱布解开,与血肉粘在了一处的纱布就用剪子慢慢剪开。
婢女做这些时,西初又想起了昨日的楼洇,说着不高兴的楼洇给她重新拆了纱布缠上。
不知是怎么发现的,昨夜深思其实还有着今早楼洇会不会来给她换药的想法,毕竟……都是那么写的。
在伤处倒上药粉,婢女重新给西初的手裹上纱布。
西初将手放下,又在婢女的帮忙下洗漱。
用过了早饭,是无事的早晨,另一个婢女抱来了琴见到西初手上的伤意外了下,连忙道:“奴婢不知初姑娘的手伤着了,还请初姑娘原谅奴婢。”
她们之前说好了要学琴的。
西初闲着无事于是就跟婢女们开始学起了从未涉及过的东西。
琴这东西也不是第一次碰了,上一次碰西初记得自己是个刚被买回去的漂亮姑娘,富商想要将她送人讨好大官。
只可惜西初没活多久就被人丢进了湖里。
西初晃了晃另一只手,“我还有一只手,不碍事的,脑子记一记,等手好了就能弹的。”
于是她们开始了今天的学琴之旅。
一只手弹不出个宫商角徵羽来,弹琴课很快就变成了闲聊。婢女今日讲的是今早听到的,有官兵捉人下了大牢。
捉了什么人呢?市井里什么留言都有,有说是什么高官,有说是高官的儿子……本就不真的话经过了一番添油加醋就变成了国师的儿子被官兵捉走关了起来。
这种就当听个笑话了,西初不爱听这种,婢女就换了话,说起城中的一点心铺排队的事情。
西初的思绪就在这些闲话之中慢慢飘散。
生活好像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模样,她依旧会在檐下看着落雨,与婢女们聊着珩京城中的趣事。
刚学琴的那日,楼洇正好来了,倚在门旁听了许多,等西初的手从琴上离去,便听到门口的人发出了一声轻笑。
她抬头看去,是有几日不见了的楼洇。
“小姐便说怎么这院中无人,原来都是被这吓跑了。”
她在说西初弹的琴魔音穿耳,换做以前西初多少是要生气的,她还是个初学者,弹的断断续续,但说是魔音也有点过了吧?西初可是完完全全按着谱来弹的。
想了想,西初觉得自己脾气好,不跟她一般计较,“你会弹?”
门旁的小姐略加思索了下,似乎是在想要怎么回答才不会打击到西初的自信心。西初觉得自己读懂了两分,于是轻咳了一声,决定跳过这个自讨没趣的话题。
琢磨了一会儿的小姐轻轻笑开,答道:“自然是不会的。”
西初:?
“这不是大家闺秀的必修课?”
“谁与你说小姐是大家闺秀了?”
西初不吭声了,她默默低下头又拨弄了两下琴弦。
第二日楼洇送来了许多琴谱。
楼洇是个奇怪的人。
西初学了什么,楼洇就会给西初送来什么。
有什么目的,西初确实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停下了单手拨琴的无用功,用还好的手支着下颚,听着婢女在旁说着些外面的流言,叹了口气。
西初的伤养了几日,西初就有几日不曾见到楼洇。
养伤的这几日西初开始学起了丹青,婢女教得很用心,奈何学生愚笨。
伤好的那日婢女拆下了她手中的纱布给她说起了城中最近在传的一件大事。
皇帝遇害,谋害皇帝的是来自西晴的使节这种重大消息。
推算一下时间,正巧是萧光莹来找她的那一日。
西初当即就愣住了,并非是被皇帝死了这种消息吓到,而是被惊到了,西初想:萧光莹可真厉害啊,干出了谋害皇帝这种大事还能用着平常心来告诫西初。
想了又想,西初又想那不一定是萧光莹干的,对方没有理由去那么做。
东雨年年换新帝,一个随时会变更的皇帝有谋害的必要吗?
她想了很多,答案在屋里的声音渐消,她看到好几日不见的楼洇时浮出了水面。
西初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起来,慌乱的情绪陡然布满了她的心扉,好几次心跳声之后,西初又在想她为什么要慌?
这件事于她而言不过是偶然间听见的一句闲话。
皇帝死去的消息,被正式摆在明面上是在下雨的夜里,西初还在檐下赏雨,楼洇踩着湿泞的地板走了过来。
她似无意地提起了这件事。
东雨要换新帝了。
在这之前,东雨人还需要为死去的旧帝讨个公道。
怎么讨?
这似乎是一件说来话长的事情,西初没有问,只是听楼洇在一边说。
楼洇提到了西晴,平缓叙述的语气忽然一变,她转问道:“你就不问问吗?”
西初看她,不知她为什么要这样子问。
“那天谋害皇帝的萧使节在你房中不是吗?”
西初又发现了楼洇的一点恶劣处,她很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
西初没回答,当着一个安静的小哑巴。
这个时候她又开始怀念起不能说话的自己了,那样整天喜欢说很多话的楼洇一定会被她气到的,可能会鼓着腮帮子质问她,她勉强回答后,楼洇又会气恼着自己看不懂西初说的话。
想到这,西初的思绪开始发散了起来,她不禁笑了笑。
突然的笑让楼洇的尾话消于唇齿之间,楼洇愣了下,换了个话题:“为何笑?”
“想到了你。”西初坦诚回答着。
直白干脆的话语让楼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她咳了两声,不太习惯面前这个对她来说稍显异常的西初。
她想着将今日的谈话拉回正轨,想着一切回到她所布置好的局面上来。
想着……目光又和西初的眸子对上,楼洇忽的闭上了嘴。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不管是新帝还是什么西晴……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你不说了吗?”
然而她放弃了的话题被西初捡了起来。
楼洇怔愣了下,被打乱的步伐在此时此刻很难回到初初的节奏之中。
“你不是不想知道吗?”
西初答:“可你不是想说吗?”
“西初,有些话说出来是有意思的事情,有些话说出来是无趣的事情。现下它于我而言是无趣的事。”
西初仰头看她,懵懂的目光让楼洇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不在意,便是无趣的事。”
西初又发现了楼洇的一点不好。
楼洇总是这样,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为了看西初在意。
她们没再谈论那件不了了之的事情,西初好奇过楼洇所说的事情,但好奇终归不是在意,她已经过了那种好奇便要得到答案的年纪。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子听过看过,点个头就过去了,深究会很累,去思考个中涵义,去逐字逐句分析,更累。
西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闭上了眼,抬手轻揉着眼角,身侧的楼洇低声道:“听珑心说你最近开始学丹青了。”
“嗯。”
“学人物了吗?”
“还在摸索。”
“你有想过画谁吗?”
西初看她:“你想我画你?”
楼洇否认道:“小姐可没这么说。”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让西初轻轻笑了下,想了想,西初妥协了一下,又道:“画你倒也不是不行。”
“你心中想到的第一人不是小姐,小姐不要。”
“倒看不出你还是这种斤斤计较的性子。”
“小姐本就小气。”
“按照你这要求,往后被邀来府中替你作画的画师心中的第一人都不是你,那你岂不是不要画了?”
“小姐可不需要那些。”
夜渐深,这场中途就跑偏了的谈话彻底结束。
西初一夜无眠,楼洇走后她便想起了那件楼洇未说完的事情。楼洇从来都不会突然在她面前提起无关紧要的事情,被楼洇有意提起的大多是她觉得重要的事情,至于有多重要?
西初还没有那个悟性领悟到什么。
她想了许多,又想到了那日来的人。
天微亮,西初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在婢女来之后,西初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教西初作画的婢女名叫珑心,是个很安静的人,平常不爱说话,有问必答,若是不与她说话,她就会退到一边静声等待。
在她的指导下西初会画的东西多了起来,拿起画笔时西初想到昨夜与楼洇的对话,难免多嘴问了一句:“有画师满足过你们小姐那古怪的要求吗?”
“小姐是让初姑娘为她作画了吗?”珑心惊讶了下,她好奇地问着。
在西初的沉默之中珑心得到了答案,反常的答案让珑心陷入了茫然之中。
“真奇怪,小姐从不让人以她作画。”
“过去也曾有擅丹青的公子哥见了小姐一面后,日思夜想,最后送了一副小姐的丹青入府,小姐见了之后,将丹青丢进了火中,第二日听闻那公子哥双手着了火,再也无法执笔。”
“大家都说这是小姐施的术法……”
第314章
也不怪旁人会这么想, 西初听到这话也觉得和楼洇脱不了干系。
西初正想着无关的事,忽然听见珑心发出了一声感慨:“小姐一定很喜欢初姑娘。”
西初疑惑看她。
“初姑娘是小姐第一个带回家的客人。小姐从来没有带过别人回过家,也从没有过任何朋友。”珑心解释着, 用着十分确定的语气证明着西初的不一般。
“初姑娘对小姐而言是不同的。”
西初倒是没觉得自己对楼洇来说有什么特殊的,不过深想一下,倒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特殊这个词有着不同的解释意义。
确实是存在着“特殊”,但并不是她们所想的那种“特殊”。
西初没接这话,她老实握着笔, 继续今天的功课。
今天她画的是庭院里的石头。
石头刚在画纸上成型, 外头就下起了浠沥沥的雨,西初停了笔,抬头往天上看去,天空不知什么时候被乌云遮住了。
东雨总是在下雨, 它有春夏秋冬四季, 有晴天有雪天, 而在这些之中雨天是最多的。
东雨的稻田里种的基本是水稻,耐水的农作物。
如果是西初的世界, 这样子连绵的雨早就成了涝灾了,也就这个奇怪的世界,一点问题都没出现。
西初继续往下画,画了石头,添了几笔下了雨,给它加上背后的回廊, 起了个头原本还像样的石头图就被后面歪曲的线条破坏得一干二净。
西初看着本来还不错的石头画陷入了一阵后悔中。
她停下笔, 翻了一页,决定重开。
拿起笔, 沾了点墨,迟迟都没落在纸上,僵持了好一会儿,笔上的墨滴入白纸之中,晕开浸染了一块。
西初倒吸一口凉气,想着去补救,添了几笔就成了一朵黑芯的花。
她沉默了会,又花了几朵黑芯花免得只有一朵太孤单,将整张画纸填满后,西初还是放下了笔,她觉得今天不宜作画。
西初开始了折纸,坐在书桌前将刚刚自己画了满张纸的画作变作折纸工艺,她趴在桌上,小心地将画纸对折对折再对折,几次之后,成型的船只在桌上立了起来,西初也被染了满手的墨。
珑心过来时没看见西初画的画,只看见了她桌上的船,愣了愣。
被珑心这么一看,西初当即坐直了身体,以为珑心会问上一问的,等了一会儿也没到来珑心迟疑地询问,于是西初松了口气。
第二日西初才知昨天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珑心就是楼洇放在她身边的小奸细,西初早上刚用过膳,珑心就领着两个人进来了,听她介绍说一位是城中最好的手艺人,非常擅长剪纸工艺;另一位是造船厂的老师傅,虽然现在已经不负责打造船只了,不过年轻时可是十分优秀的船工。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了一句:“昨天看初姑娘很喜欢这些,奴婢与小姐说了,小姐便派人去将二位师傅请了过来。”
像是在为楼洇邀功,在说了那么一长串话后,珑心又说:“小姐真的很关心初小姐呢。”
西初叹气。
一时之间不知该向谁学习。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天,忙碌的楼洇又出现在了西初的面前。
最近楼洇很少出现在府里头,住的离她最近的西初见她的次数也见不到她一面,只有她来找西初的份,没有西初找她的份。
她一出现,西初就知道一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于是坐在廊上仰头看着在她面前停下的楼洇,等着楼洇开始她神秘的话题开场白。
可能是注视的目光过于热切,楼洇并没有如西初所愿,她在西初面前蹲了下来,与西初处于同一个水平线上。
“你好像很期待?”她说着。
这么说可能会让楼洇很得意,西初思考了一下,决定满足一下楼洇。
她点了点头,同时说着:“很期待。”
“你知道小姐来是为了什么?”
西初果断摇头。
楼洇笑了起来,好一会儿后,她抬手擦了下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西初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能让她笑这么久。
不过不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多问,西初也不好奇她为什么要笑,乖乖等着楼洇笑完。
“你想当东雨的皇帝吗?”
西初:?
过于突然的话让西初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呆愣地看着楼洇。
楼洇以为她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又重复了一遍:“小姐在问你,想不想做这东雨的皇帝。”
这话过于大胆了,西初不知道该感慨于楼洇的胆大还是东雨的无能先,这种话都能随随便便出口。
她摇着头拒绝了楼洇这不知是真是假疑惑着玩笑话的询问:“不想。”
“为什么?”
她好像是很认真在问西初这件事。
也是很认真在为西初的拒绝烦恼着。
西初觉得她不是一般的疯,忍不住就提高了几分声音:“你在想什么?”
“小姐在想为什么。”
“旁的人听见这种问话,虽说会将小姐的话当作笑话一般对待,不过笑过之后,他们还是会认真想上一下,若真的能当的话会是怎样的情景。”
西初大无语,没好气地说着:“他们不知道东雨皇帝活不长久的吗?”
楼洇轻摇着头:“人总是无知又贪婪的,谁都认为自己会是那个终结命运的人。”
“若是被选中,便是特殊的人。”
“那你觉得我能终结命运?”这话说出来西初都觉得好笑,西初又不是没当过,她可没忘记上一次自己一杯毒酒送走的事情。
要西初真是那个能终结命运的人,上一次早就该终结了,而不是又死了几次。
楼洇又笑,“当然不可能。”
西初大无语。
是什么让西初现在还在友好地跟楼洇进行交流呢?是楼家过于优渥的生活迷住了西初的双眼。
西初深呼吸一口气,好脾气地与楼洇友好交流着:“你知道忽悠人要说什么吗?”
听见这话的楼洇瞬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了西初,好似西初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西初被她的目光看的有点心虚,心虚过后又是莫名其妙,她不由得反瞪了回去。
楼洇这才慢悠悠开了口:“小姐见识过的人可比你的理论要多得多。”
“你好像很得意?”这是能这么得意的事情吗?
楼洇哼哼两声,又道:“小姐我可不是在忽悠你。”
西初一连三拒:“不想不要不愿意。”
过于冷漠的态度让楼洇微微张开了嘴,惊讶浮于表面,她又很快闭上了嘴,轻哼了声:“不愿便不愿,小姐又不会逼着你去。”
西初微笑。
楼洇又哼了一声。
一声过后没等来西初的服软,楼洇又看她,又接着哼了声。
像个幼稚鬼,只会用着这种小手段吸引旁人的注意力。
哼了好几次后,楼洇不甘心地问着:“你就不再多问两句了吗?”
“小姐我为什么会跟你提起,小姐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小姐我的目的又是什么,你便都不好奇吗?”
西初反问:“问了你便会说?”
追着别人要问的楼洇又摆起了谱,不说会不会,绕了个大弯:“你若是不问肯定是得不到答案的。”
西初微笑脸,保持着心平气和,用着稍显夸奖的语气附和着:“您看上去一副很想说的样子耶。”
楼洇:……
小姐有被敷衍到。
她瞪着西初,生气地说着:“小姐生气了。”
“生气了——”
“超级生气——”
像是在撒娇。
和平时的楼洇相似又不像。
西初端详了她生气的模样好一会儿,决定陪着任性的小姐玩上这么一场幼稚鬼游戏:“不哄就不会好的那种?”
“小姐才没那么幼稚。”
“您看上去就很幼稚呢。”
楼洇不说话了。
她们安静坐在檐下,赏着未尽的雨。
微风细雨,这是东雨难得的好雨天。
“小姐没与你开玩笑,小姐想将权势送与你。”
“小姐既然决定要送你,便不会让你与那些人一样。”
她的话,像是拉开了东雨皇帝的遮羞布,将东雨最大的笑话摆在了西初面前。
谁都可以成为那个转世的皇帝。
所谓的皇帝能够转世或许只是一场空话。
西初也曾经想过,东雨皇帝与自己又是否会有什么关联,只是成为过,这个幻想便被无情地打破。
如今更是彻底消散。
西初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于是便说:“若是被旁人听到了的话。”
她想用这话打消楼洇这莫名其妙的念头,却听见身边的楼洇问:“你在担心我吗?”
不是幼稚的小姐,不是藏着许多秘密的小姐,而是普通的她。
西初侧头看她。
楼洇笑弯了眉眼,愉快地说着:“楼家的秘密,只有小姐想不想被旁人知晓。”
她又变回了西初熟悉的那个平常的小姐。
楼洇跳下了台阶,她走进了雨幕之中,西初皱着眉,想告诉她会生病的,走出去的楼洇忽然转过来身,她朝着西初露出了个浅笑,轻声说着:“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西初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迷茫地看着楼洇离开,想着这可真奇怪啊。
明明是楼洇主动提起的,最后又什么都不说就跑了。
雨下了两日,原先教西初剪纸的师傅并没有上门,要教西初造船的师傅也没有来,西初身边就只剩下了个教她丹青的珑心。
重新拿起画笔时,西初想起的是不是那日楼洇突然问她想不想做东雨皇帝的模样,也不是跟她闹着脾气说着自己生气了的模样,而是那个站在雨中与她说算了的模样。
可真奇怪。
莫名其妙的。
第315章
“那群无用的废物——东雨这千百年来的安定都要被毁了!”
国师难得没了形象, 他大吼大叫着,许是太过生气了,光凭这样的话语并不足表达他此刻的气愤, 于是他又摔了屋子里所能摔的东西。
声音响了足有一柱香的时间。
屋中被他唤来此处的人都担惊受怕地坐直了身体,生怕这位正在气头上的国师忽然一个杯子砸过来。
他们并不敢在这种场合中发声,更别提跟楼家小姐那般悠然端坐在那处, 品着茶看着国师发疯。
他们只是陪衬,国师要寻的并不是他们,而是进来后一句话也没说过的楼家小姐。
于是在国师摔完了可摔的东西之后, 所有人都看向了楼洇。
被他们所惧的国师也看向了她。
楼家小姐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安静地坐在那里,注意到国师投向自己的目光之后,她看向了国师。
东雨千百年是由国师找寻转世皇帝, 由国师扶持皇帝治理东雨, 而自打前任国师离世, 新任国师上位后,东雨的皇帝就开始变得荒诞了起来。
确切点来说并非是国师继任之后, 而是楼洇执掌楼家之后。
皇帝活不过几年,有时几日便暴毙,他们又要花费大量的钱财去找寻皇帝转世。
这些年阳氏一脉颇有微词,如今皇帝一事又牵扯上了西晴使节……贪图这安定可不止国师一人。
会如何发展呢?会变作怎样呢?
那和楼洇有什么干系?
楼洇要死了呀。
楼洇露出了个笑,她什么都没说。
国师气恼,想破口大骂, 又在出口前那些话全都咽了回去。
他还不能在现在与楼洇闹翻, 纵使他可以将楼洇推出去,告诉天下百姓, 她才是那个杀害皇帝的凶手,告诉他们,那无数个登上帝位的皇帝全死于楼洇的手下。
而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楼洇不会坐以待毙,楼洇不会心甘情愿带着这些秘密去死,楼洇会说出这都是他指使的。
要是楼洇快些死便好了。
快些死去,带着所有秘密长埋地底,作为叔父他定当给楼洇留个全尸。
“国师又何不借此机会行事?皇帝本就是个笑话,世人皆知东雨的皇帝不过就是一傀儡皇帝——”有人终于按耐不住了性子,冒了一句话出来。
国师厉声道:“闭嘴!”
*
“楼小姐。”
楼洇上马车前有人叫住了她,她回头看去是刚刚惹恼了国师的殷家旁系子弟,国师近来很是信赖他。
他在楼洇面前恭顺地低下了头,随从站在他的身侧,打着伞,不让一丝雨落于他的肩上。
“晚辈有一事不明,还请楼小姐赐教。”
楼洇看他。
对方的头低得更低了些,“为何一定要寻转世?”
为何?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不过楼洇不想答。
她回了家,楼家的亲族正在堂中等着她。
要说的是她生辰之事,一个两个,盼着她死,又惧她死,都想在她死前得到些什么。
楼洇觉得有些倦了,打了个哈欠,有人注意到她的不耐,小心翼翼问起:“说起来,洇小姐觉得这次生辰该如何办呢?”
有人立马道:“自然是要大办的——”
“洇小姐长命百岁,那种胡话外人信了就是,我们又怎能如此?”
他们又开始吵了起来。
争论不休,觉得该大办特办,为了讨好她能那种她能长命百岁的谎话都说了出来,觉得该避避风头,操办太盛也不好。
楼洇支着脸,难得从他们之中得了些趣味,这世间大概无人有她这般待遇了,知晓自己的死期在何日。
她打断了这些争议,“要办便办呗,红事完了办白事,棺材不都已经送过来了吗?”
吵闹的大堂因为她的话静了下来,只一瞬,又开始与她表忠心,“怎能这么说呢?”
“那不都是为了……不时之需吗。”
楼洇听厌了,由着他们继续在堂中争吵,她出了门,七窍迎了上来。
小步紧跟在她的后面,与她说着她不在时家中的情况,末了又抱怨了一句:“小姐近来好奇怪,出门不带七窍,也不让七窍去西初那里。”
楼洇听着,笑了笑。
穿过水榭,走过廊道,入目的是小院中的人。
楼洇让七窍退了下去,她步入雨中,走向了檐下人。
她在画人。
学了几日,山石画的还不如稚童就开始画起了人,楼洇不免生出了几分笑话。
怎么会这般?明明戒备着她,又将她的事放于心上。
真讨厌啊。
西初可真讨厌呢。
“不是说还未学到画人物吗?”楼洇出了声,被注视的人手微顿,画笔在纸上留下了多余的墨点。
对方没有回头,也没有因为被她打扰毁了自己好不容易快要画成的画气恼,只是继续着自己那道多余的墨迹,勾了几笔变作了巨石,画上的人藏于石后。
做完了这一切,她放下了笔,应答着:“前两日是还未学到。”
“那你要小姐夸夸你吗?”
“……我又不是小孩。”
“诶——那就换你夸夸小姐吧。”
她又露出了无言的表情来,楼洇看着她这模样便想笑,一日下来的躁郁都消散了些。楼洇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拿过了一旁没怎么被动过的糕点。
她看了过来,楼洇便对她笑了起来。
楼洇有很多话想说,又没有话想说。
想告诉她很多事情,又不想告诉她那些事情。
毕竟……小姐图谋不轨。
*
“小姐累了。”楼洇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西初侧目看她,想随意说几句话将她打发走,目光落到了楼洇眼睑下的青黛,她咽回了那些稍显冷漠的话语,低声道:“去屋里睡。”
楼洇没动,拒绝着:“不要。”
西初没再提,她心烦意乱,楼洇在旁边看着她,她心中更加烦躁,手下的笔不自觉动了起来,画圆又画圆,无数个圆交叠到了一起,身边看着她作画的小姐笑出了声:“你在画些什么呀?”
这问话未免有些奇怪,西初看她,发现楼洇是真的很认真在问她:在画什么?
西初没法回答,心里烦,随便画画这几个字梗在喉口,西初咽了进去,将目光转回画稿上,故作深沉地回答着:“你不懂。”
楼洇忽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在西初的耳边低声道:“你静不下心来随便乱画却说小姐我看不懂。”
西初瞬间红了耳朵,她单手捂着听了楼洇话的耳朵,然后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恼怒还没生起,楼洇又道:“生气了吗?”
她这么一问,西初的气恼去了大半,不愿楼洇如愿的念头终是占了上风。
回答生气了楼洇会高兴笑出,回答没生气楼洇同样也会笑,笑着得寸进尺。
跟楼洇计较太多最后反而是自己会气闷,西初不甘心只得重新坐好。
这次她没拿画笔,楼洇也没过来。
她们安静地各坐一边。
雨还在下,木质的台阶铺满了水,整个世界静下来只听得细雨的声音。
又好似回到了那日。
楼洇说着满口胡话不知真假的那一日。
西初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西初厌倦了这个烦人的世界,但楼洇总是要冒出来,缠着她说这个说那个,最后又什么都不告诉她。
很烦。
特别烦。
烦到西初静下来想到的都是她。
为什么会有人是这样的?
脑袋涨痛着,西初不甘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会是她?”
摸不着头脑的一句,前言不搭后语,就连西初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问了些什么。
另一边的楼洇却给出了答案。
“看着生厌。”
这听着像是气话,西初扭头看她,楼洇又道:“不行吗?”
当然不是不行。
西初又问:“为什么?”
楼洇不说话了,用着沉默表示拒绝。
西初本该就此结束对话,她向来是个识趣的人,不会去问不该知道的事情,不会去问不该好奇的事情,她一直小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今天西初不想当个识趣会读空气的人,西初偶尔也想任性一次,反正再怎么着……最坏的结局也就是死了。
西初起身走到楼洇身边,对上她的眼,又一次重复道:“告诉我为什么?”
楼洇率先避开了西初的眼,略一犹豫,她露出了不太自然的神情,又很快将那抹不自然压下,楼洇又变作了寻常的楼洇,说着不着调的话语,说着西初不会相信的话语。
“想看你生气。”
她这么回答着。
不像样的回答激起了西初的一点点不知名的情绪,几乎是她出口的同一时间,西初皱起了眉头。
而那个让她有着这种情绪变化的人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细微变化,还在孜孜不倦地说着:“生气了吗?”
“在生气了?”
她好像真的很想让西初生气。
西初不知道原因,为什么楼洇那么想看她生气。
西初不是很想如她所愿,不过有些事情并不能完全受到自己的掌控,就比如生气这件事,不想生气的情绪怎么都压不下来。
西初觉得自己生气了。
她鼓起了腮帮子,在楼洇的面前跪下,气呼呼地朝着楼洇伸出了手,掐住了她的脸颊,一边一个,报复性地用力拉了拉。
用着难得一见的气闷语气说着难得的话:“生气了。”
楼洇唔唔了两声,她没有反抗,没有打掉西初的手,任由西初对自己肆意妄为宣告着自己的气恼。
第316章
西初松开了手, 被她掐了好一会儿的楼洇单手揉着自己的半边脸,西初看见楼洇空着的那半边脸的红色,稍稍愧疚了下。
“气消了?”楼洇问着。
西初快速看了她一眼, 转过头,“没有。”
“哦。”
又是一阵寂静,西初待得烦闷, 想找个地方去。
一旁的楼洇又说:“那你要怎么才不生气?”
听到这话西初更烦躁了,她鼓起了腮帮子,气了好一会儿, 转过脸毫不客气地批评着:“你这人好奇怪, 我没生气你要我生气,我生气了你又要让我不生气,你是不是哪里有——”
西初的尾话消失在自己上了头的情绪当中,她突然意识到楼洇确实是有病的。
这么与她掰扯下去简直就是没完没了。
西初放弃挣扎。
情绪断了好几回, 她提不起什么应付积极的劲了, “你想做什么?”
“小姐想哄你。”楼洇眉眼弯弯。
西初听了想骂她。
“那你要怎么哄?”
楼洇试探性问着:“送很多礼物?”
西初拒绝:“我不需要。”
“一起去玩?”
西初再拒绝:“我累了。”
“送你好吃的东西?”
“它跟礼物有区别吗?”
……
提了两三个都被否了的楼洇鼓起了半边脸, 她控诉着:“你可真难哄耶。”
“你可以不哄。”
“不行,小姐就是要哄。”
“你事真多。”
在楼洇的纠缠下, 西初陪她在外头坐了一个多时辰,这一个时辰里,府上的丫鬟进进出出,捧来了各色的物品。
在每件物品上面的红布被掀开时,楼洇会说上那么一句指出是什么。
西初越看越没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她打了好几个哈欠, 抬手揉着眼睛时,楼洇挥了挥手, 让人都退了下去。
瞥见她的动作,西初问:“放弃了?”
“没有。”
“为什么要这么做?”西初很不理解她的行为做事,试图用自己的逻辑链去猜想楼洇的所作所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她缺乏了解,西初怎么想都觉得这是楼洇的无所事事。
猜不到,想不到,故放弃。
“做这些总该有理由吧?”
楼洇看她,纠结地拧起了眉头,似乎是一件很难说出口的事情。
等了一会儿,西初决定放弃,不再和她纠结,于是贴心地说着:“既然这么为难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也不是为难。”
“那是什么?”
“小姐怕你对小姐好感度太高——”
西初,“……”
西初沉默了很久。
不知道楼洇是哪来的错觉,觉得自己谜语人一样的行为在这里持续加成会造成她的好感度过高?
“不会有。”西初艰难开了口。
“怎么可能!”
西初不想和她玩了,果然和她纠结这些东西的自己才是最有问题的。
楼小姐还没意识到自己讨人厌的地方,她好像是真的非常认为西初对自己的好感度很高。看上去也只是好像而已,如果她真的那样觉得的话,就不会一直对依旧隐瞒着某些事。
楼洇永远都是嘴上一套,做的另一套。
非常恼人的行为。
想到这里,西初又觉得自己有一点点生气了。
她瞪了眼楼洇,丢下一句“我回去休息了”就带着画本一路小跑进屋。
西初将工具全都放到书桌上,迟疑地往门边看了眼,楼洇已经不在门口了。
西初拍了拍脸,将心里的那点奇怪感觉丢到角落里。
*
夜里才刚睡下,西初就听到了外边有一些奇怪的声响,起了身走近门口,外头的珑心忽然说:“初姑娘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吗?跑进来了两只野猫,闹了些动静,现在已经——”
西初愣了愣,在想她屋外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守夜了?这个想法还没过多展开,在听到野猫两个字西初推开了门。
昏黑的雨夜里只靠着庭院里的灯照亮,外头人的模样多少有些模糊看不清,特别是在这种情况快与黑夜融成一体的黑衣人。
珑心一手拽着一个已经昏厥过去了的黑衣蒙面人的衣领,脚下还踩着一个倒地不醒的。
西初上下扫了过去,最后和一脸错愕的珑心对上眼。
尴尬了好几秒后,珑心为自己挽尊,强行解释着:“野猫刚跑了,这是跑进来找野猫的……”
西初,“……”珑心和她的主人一样都把自己当傻子对待。
西初实在是无力吐槽了。
西初点了点头,决定配合她这拙劣的话语,于是退回了房内,关上门,假装无事发生。
走回到床边时,外头传来两声干净的清响,应该是珑心拖着人走了。
西初在床上屈起了膝盖,双手环抱住了它,思考了一会儿。
她来到这里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很难想象会有人想要对她下手,想了一圈她的思绪落到了楼洇身上。
楼洇那天说,她告诉了国师她府上有鲛人。
近来楼家的人事变动也就来了西初这么一个客人吧?
可西初已经住进来这么多天了,为什么等到了今天?还是说之前就已经有动静了?只是西初没发现?
想不通,不理解。
西初伸出手捏住了被子的一角往身上盖去,将将躺下前,脑中忽然闪过今天楼洇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
所以就是提前跟西初道歉?
……莫名其妙。
*
珑心拖着黑衣人走过了廊道,进入院子的时候有人从旁打开了伞,替她遮去了头顶的雨,她松手将手中的两个人交给了院中人,接过伞走向了里屋。
她的主子正在屋中等着她。
她在外头恭顺喊了一声,来开门的是主子最喜欢的七窍,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偏就这样一直跟在了主子的身边。
珑心着实不喜她。
不过没办法,蠢笨的人天生就惹人怜,没有心机又好骗。
若不是七窍与自己在争,珑心想她见到七窍也会勉强露出个施舍般的笑。
屋内要比外头更黑一些,她只看了一眼,诡谲的黑影藏于四方角落里,蠢蠢欲动。
珑心不敢抬眼,低着头走到了主子的面前,下跪回禀着夜里发生的一切。
翻书的清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响起,好一会儿后,珑心才听见她说了句:“这几日引她去吧。”
“是。”
*
西初第二天醒来脑袋还有点懵,昨晚见到的一切不知道是梦中发生的事情还是自己亲眼所见,不真实的恍惚感在脑中回闪。
见着了珑心时这份不真切更加浓郁了几分。
简单梳洗用餐过后,又是一日的学习。
院子外传来了些声响,西初好奇看了两眼,珑心在她耳旁道:“小姐的生辰将近,府里开始忙活起来了。”
过了午,西初就看到外面的人开始挂灯笼了,一时间视线范围全都红色给浸染,她放下了毛笔,往外头走了过去。
七窍在檐下指挥着人将灯笼挂正,见着西初,七窍开心地挥了挥手。
“你在干嘛?”西初走了过去。
她有好久没看到七窍了,现在再看到她不免有些亲切。
七窍指了指檐下的灯笼,“在给小姐的生辰做准备。”
西初早上的时候有听见珑心说过这件事,她点了点头,拿起地上的灯笼,问了句:“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七窍连忙摆手拒绝,西初跃跃欲试的目光一下子就暗淡了下来,七窍头微疼,试探性补了一句:“那,你要是想帮我忙的话,去帮我找下珑心吧?她刚刚说去仓库取东西,现在还没回来。”
西初立马点头。
七窍也没有真让西初一个人去,又喊了个小丫鬟陪着西初一起去仓库找未归的珑心。
这是西初少有的几次出院门。
她没有想到处走看看这个地方的欲-望,也没有想去认识更多的人的想法,到了一处新地方就乖乖搭着。
现在的身份并不需要她去扮演谁,不是将死的小姐,不是为奴的丫鬟……她谁都不是,她可以作为西初存在,可以作为西初死去。
小丫鬟带着她一路向前,途中安安静静的,没有与西初说上几句的想法。
她安静,西初也安静。
一直到了仓库前,门上的挂锁单挂在一边,小丫鬟推开了半开的门,往里头喊了声珑心,无人应答,她回过头朝着西初低声道:“初姑娘在这里稍等片刻,奴婢进去找一找。”
说完她推开门进去了。
西初无事就在外面等着,她靠着院墙,低着头踢着角落里的石子,忽然有一种自己成为了一个麻烦的想法。
雨是突然落下的,滴在脑袋上,西初仰头,雨滴在了脸上,细细密密的雨落下。
又开始下雨了。
东雨的天总是说变就变,早上难得是个晴天,没有征兆就变了脸。
她躲到了门口。
细雨转大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再之后轰鸣的雷声响起,还光亮的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西初听见身后传来了些声响,她看向自己身后那微开的门。木制门微一晃动,门开了大半,好似在邀请着西初进去。
犹豫了一下,西初迈过了门槛。
仓库的角落点着灯,昏黑的屋里摆明了许多西初不认识的东西,她喊着珑心与小丫鬟的名字,小心翼翼地绕过木箱,顺着小门走过去,另一间房里摆满了棺材。
西初被吓到了,没敢走过去。
懵了好一会儿后才想起自己曾经看见过这些棺材。
这是为楼洇备好的身后事。
第317章
九口棺。
大小却不一样。
西初不知道这是按照什么样的顺序摆放的。
可能是从小到大, 从幼年的楼洇摆到成年的楼洇。
一共九口棺,最新的一口棺是上一次送来的,原本是为了楼洇的生辰准备的, 但那日出了意外,这口棺就被提前送了过来。
西初有些不舒服,站在这里看着这几口棺, 说不出的不舒服。
不知为何会有人专门把自己孩子的身后事都准备了,楼洇就不会感到难过吗?
她想快步走过去,却瞥见了棺中的文字。
西初停下了脚步, 所有的棺材都没有将棺盖合拢, 它们都是半开着的,露出棺内一半的模样。
在棺内侧边的文字便显得突兀了许多。
西初走了过去。
棺中刻了两字:阿十。
是序号吗?她不由得想着,可这里只有九口棺,就算是序号也少了一口棺才对。
西初不免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犹豫着往下一口棺中看去。
第二口棺中同样刻了字:黎云初。
西初被吓了一跳,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 以为自己看错了,重新睁开眼时面前依旧是那三个大字, 第二口棺中写着的是黎云初的名字。
黎云初是谁呢?
北阴的郡主,亡于十六年前。
西初又回去看了眼第一口棺中的阿十二字,她的记忆不是很清楚了,这个名字她也是有印象的,早在郡主之前,她当过一些时日的小阿十。
西初咬住了唇, 不知是何种情绪驱使着她继续看了下去, 或许是慌乱或许是害怕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
西初不知道自己为何还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情绪,她以为人若是连死都不怕了那应该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走向了第三口棺, 不安在心头敲打着。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
鼓声停了下来,在她看到第三口棺中的名字时,心头的恐慌消了些,那是一个不认识的名字,西初没有任何的印象。西初半趴在棺上,露出个勉强的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这就好像她在害怕着什么似的。
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西初没再想,缓了一会儿后,她起身走向了第四口棺,在棺前蹲下,西初看向了第四口棺内。
西初看见了陌生的刻字。
好一会儿后,西初自嘲地笑了起来,想着自己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乱七八糟的,只是巧合而已。
不安渐消,仅是巧合的安慰在心中盘旋着,西初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精神,她不打算多看下去了,这摆明了就是在吓唬她。
西初站起了身。
许是巧合,许是无意。
隔着一个身位的第五口棺中的字样闯入了西初的瞳孔之中。
西初被吓得跌了半步,呼吸好似被人掐住,她不得不张开嘴,大口大口喘息着。
消退的恐惧生了出来,她紧抓着自己的脖子,身体忽的冷了几分,眼泪不知怎么的充盈在眼眶之中,她不敢眨眼,害怕一眨眼泪就跟着掉出来。
怪异的情绪占据着自己的身体,西初咬着唇,越过第四口棺,走向了第五口棺。
棺中的刻字逐渐清晰了起来。
一笔一划都是西初再熟悉不过的两字。
那是西初的名字。
重名,巧合——
各种的借口被西初搬了出来。
她看向了第六具。
里面刻了字,两个字。
雨宁二字。
这世间的所有一切都可以用巧合来解释,重名是巧合,偶遇是巧合,相识是巧合……而这些巧合一而再地发生,还能用巧合来解释吗?
西初想那是不能的,可西初不想那样想,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到底是什么?是被别人操控,是活在他人掌控之下的人偶?
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所以引起了主人的注意?
她无力地坐在第六口棺旁,纷乱的思绪将她淹没,宛如被沉入大海之中,水没入了她的口鼻中,她张开嘴,大量的水灌了进来,她的声音无法发出,只得被拉拽着往深渊下坠。
头好疼。
四分五裂的疼。
不知是哪块在疼,但西初就是觉得疼。
太疼了,疼到西初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它忽然就掉了下来,落在手背,划过指缝,坠于地面。
她待了好一会儿,起身走向了下一口棺,刻的是西初不认识的名字。
再下一口棺,依旧是西初不认识的名字。
最后一口棺,西初没在里面找到刻字。
为什么不刻字呢?
为什么呢?
是因为这一辈子的西初还活着吗?
她不知道,现在也无人能给她答案。
西初又走回了第一口棺前。
小阿十是活在哪一年的,西初不知道,但她知道黎云初死于什么时候,十六年前,往前推推那时的楼洇不过三岁。
三岁的孩童能做到这种事情吗?
这是楼洇做的吗?
她忍不住在心中猜问着,她想起了过去楼洇说的那些话,她句句不提西初,句句都是西初。
在楼洇看来,西初很像个笑话吗?
清清楚楚的她看着努力掩饰的她。
西初跌跌撞撞地出了仓库,她回到了屋檐之下。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天空黑漆漆的,正如西初此刻的心,被附上一层阴霾,怎么都抹不开。
“初姑娘?”有人推开了门,在她的身后轻声喊着。
西初微一回头,珑心和小丫鬟提着灯出现在门口,西初张了张嘴,想说话,又咽了回去,她没有什么想说的。
她在仓库里喊了好多声,出来不到片刻怎么都找不到的人就冒了出来。
西初又在想,她可真是个笨蛋啊。
安于现状的笨蛋——若真是个笨蛋便好了,笨蛋才不会难过,不会生气,更不会对现下发生的这些事感到痛苦,西初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无所谓,她还是有在意的东西,在意的事情。
“下雨了,今日取了怕也是要打湿,等天晴一些再来吧。”珑心说着话,又吩咐小丫鬟进去仓库取伞。
西初目送着小丫鬟跑了进去,一旁的珑心面露担忧地着看她。
“初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瞧着脸色苍白了许多,是病了吗?”
西初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微凉的脸颊兴许是外头的落雨所致。
她不想说话,于是便摇了摇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她没有不舒服,她只是有点累了。
回了院里,外头的装饰挂了一半,还有一半未挂上。
西初站在门口看着红灯笼中的烛光,发了好一会儿呆,身后的珑心不解地喊了她好几声,西初回过神,转头看向珑心,问着:“楼洇回来了吗?”
“奴婢这几日都不曾见到过小姐。”
西初又问:“我可以去她屋里等她吗?”
最后西初去的不是楼洇的寝室,而是待客室,西初来过好几次,有事相求的客人上门寻求帮助,楼洇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究竟是哪个答案就看个人怎么去理解了,对错都与她无关。
她学着上门的客人,坐在了一旁等着楼洇归来。
她有些坐不住,这屋里实在安静,静到让她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那九口棺。
她感到了几分冷意,忍不住抱住了胳膊。
楼洇进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西初被冻得有些迟钝,她听到了声音,本该第一时间看过去的,但身体笨重得厉害,等楼洇行至自己面前,西初才抬起了眼。
“珑心说你在找我?”
不是“小姐”而是“我”。
西初听到了不一样,她缓缓点了点头。
楼洇没有说话,她静静盯着西初看了好一会儿,西初看见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她说。
西初就要主动开口,楼洇转过脸,提起了话头:“那你是以何种身份呢?是西初,还是客人?”
“很重要吗?”
“倒也没那么重要吧。”楼洇笑着回答了西初的问题,“你想问什么?”
“你会回答我吗?”
“你想知道的,小姐都会答。”
西初垂下了眸。
“你认识我。”
楼洇答:“自是认识的。”
西初摇头,楼洇的回答依旧模棱两可,西初想要的不是这种回答,西初想要更坦诚的,更明确的,她不想再与楼洇玩猜哑谜的游戏了。
那太麻烦了。
“不是现在的我。”
楼洇敛起了所有笑意,她的折扇轻轻敲打着桌沿,低声回答了西初的话:“小姐答的,便是你所问的。”
“你都知道。”
“小姐什么都知。”
“那你知道我吗?”
“小姐知。”
“是你做的吗?”
楼洇没有答,这个问题好像有些难答,又或者说她不愿意答。
西初想,她或许猜到了,从楼洇的态度中猜到了答案,不愿说也没关系,搪塞过去也没关系了,找楼洇之前,西初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长达许久的安静之后,楼洇给出了答复:“是。”
是西初意外的答案,她没想到楼洇会坦白。
她讶异地看着楼洇,楼洇也看着她,端着的是满脸的冷意,丝毫不带一点过去的笑意,或者说过去那个时常将小姐二字挂在嘴边的楼洇才是虚假的,现下的这个方是真。
藏于虚妄之后的楼洇。
西初又想笑了,笑自己的愚昧,笑自己的无知。
楼洇给了很多提示了不是吗?
第318章
“你是怎么做到的?”西初想自己有很多要问的, 想了一圈,落到嘴边的就只剩下这么一个问题。
怎么做到的?
让她无数次死去又复生,就算能够看见过去和未来, 也做不到这种事情吧?
于是更加不可思议的答案就冒了出来。能做到这种事情的,能做到让死人复生,能让人拥有无数次生命的存在……还能有谁呢?
“你是这个世界的神吗?”
西初出生于唯物主义时代, 这世间的所有一切都能用科学两个字来解释,科技改变人们的生活,就算是奇幻故事中的魔法也能用现代科学的方法来实现——而在这些神奇的背后, 没有一条是通向死者复生。
“神?”楼洇低喃着这个名词, 念了一遍后,她忽然问:“你认为这世间存在神吗?”
“北阴的国师,南雪的鲛人,西晴的凤女, 东雨的慰灵, 这一切要用什么去解释呢?”
“若这世间存在神, 那祂一定是最小气的神。”
这话听上次像是在否认西初的上一个问题,她陷入了沉默之中, 将这句话反复咀嚼之后发现,楼洇避开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西初,不是每一个你问出的问题都会得到答案的,你选择询问,小姐也可以选择不回答。你并不能迫使小姐回答你的问题。”
西初一愣。
“那你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问题的所在呢?”
“因为小姐想。”
西初没能从楼洇那里得到其他的答案,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些最基础、最该知道的问题答案一个都没有回答。
她只是得到了楼洇知晓这一切,以及这一切都出自楼洇的手的答案。
烦躁。
心里头升起了莫名的情绪, 她看着楼洇好一会儿,对方终是轻笑了声,道了句:“西初,游戏都是要自己探索解密的。”
西初猛地起身,错愕降临于身让她看向楼洇的目光都变得不对了起来,可能是她的表现太过夸张,楼洇只是稍稍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来,她歪着脑袋看向自己,而后又道:“怎么了?”
不带掩饰的关心一点都不像是刚刚还在与自己说着那些几乎要将自己划到对立阵营中的人。
从震惊中醒神不过是刹那的事情,西初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没事。”
末了,西初又强调了一遍,说与她听,说与自己听的一句。
“这是游戏吗?”西初问着。
“或许你可以将它当作一场游戏来看待。”楼洇笑着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
东雨的雨没有停,连着下了两日,走廊上都是湿漉漉的,丫鬟们用着抹布拖了又拖,刚泼了一桶水出去马上又积满了一桶水。
屋里有些潮,西初在屋中光是待着都觉得有些烦闷。
她静不下来,干脆自己拿了抹布开始擦拭屋里头的装饰物,珑心站在一边看着她的动作欲言又止,倒也不是没有阻止过,西初说了自己想做,她没拗过西初。
那日与楼洇摊牌后西初的人身自由并没有得到限制,她从前是怎么样的,现在就还是怎么样的,她想离开也没有人拦着她。
这种态度压根就不像是对她有所图谋的人,她对楼洇来说如果真是什么重要的“物品”,那么不是应该好好拘着她吗?
西初不理解。
将手里头的一个花瓶擦了一圈后,西初呆愣地将花瓶放回了原位。雨下了两天,府里头的人匆匆忙忙,每个人都在继续着自己的日常生活,唯有西初窝在这一隅,不清不楚。
楼洇说得对,游戏是要靠自己去探索解密的,这个现实并不是游戏,但她现在遇到的一切不就是需要靠自己去找到答案解出真相吗?
入了夜,守着西初的珑心离开了,西初这才拿过油灯推开了门,夜雨浠沥沥,她打开了门边闲置的伞,在昏暗的夜里走向了那日去过的仓库。
雨声、风声、梭梭作响的林间声纷纷落在西初的耳旁,除了这些,她没在路上见到一个人,就好像大家都有意识地避开了这里。
她在仓库门口停了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仓库没上锁。
西初有种奇怪感觉。
奇怪的感觉冒了头并不能打消西初此时想要做的事情,她推开了未上锁的仓库门。
西初收了伞,在门边挥了两下伞上的雨水后将它倚在门边,自己拿着油灯走了进去。
仓库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漆黑,需要她靠着一盏油灯照明,里头有照明设施,做了一定的防护并不会在里面引起火灾。
西初拿着略显多余的油灯走进了那日放着九口棺的地方。
九口棺依次摆开,棺中的刻字象征着西初死去的每一世。
这是谜题也是答案。
西初走向了第一口棺,棺木并没有合上,开了大半,那日看的时候棺中就什么都没有。西初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楼洇的本事其实也没那么厉害,连个衣冠冢都不能给西初立。
她叹了口气,对于过去的某几次人生,西初拥有的只是死亡的记忆,大多时候是睁开眼便死了,连她自己都不清楚那时自己的身份……也不对,楼洇说她都知道,那不给西初立衣冠冢的原因果然还是楼洇不行?
胡乱想了一通,西初的油灯照亮了棺中的刻字。
阿十两个字十分简单,一个普通的数字,单看的话根本就不会让人联想到什么。最特别的是第二口棺中的黎云初,这个名字可太特殊了,从过去到现在,时常会在西初的面前冒出。
之前还不记得这个名字与自己有什么瓜葛,现在看来倒是充满了许多嘲弄意味。
西初在两口棺之间坐了下来,她的脑袋轻轻靠向棺身,微微的刺痛让西初停下了思考的大脑。
安静了一会儿后,西初缩了下双腿,她睁开眼巡视了下只有九口棺的房间,一时又觉得自己可真大胆,都敢来这种地方待着了。
就算主人是自己……不对,应该是正因为自己才不觉得有什么好害怕的吧?
西初叹了口气,她抬手拍了拍疼痛的脑袋,让自己能够清醒一些思考当下的事情。
问题有很多,不过一个一个去解答就好。
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只有九口棺?
要真问自己死了多少?说实话西初也没算过,但一定不止九次,如果是阿十是第一口棺,是楼洇所记录的第一次死亡,那么则代表楼洇所说的全都知道并不是正确答案,就连她后面说的那些话都能推翻。
西初的记忆里在阿十之前也是死过几次。
所以如果真的在记录西初的死亡,那么阿十就不该是第一口棺。
想了又想,新的合理解释又冒了出来将西初的猜想推翻,在阿十以前,如果是超出了楼洇的存活时间呢?还未出生的楼洇要怎么记录呢?
楼洇说她没有对西初说过谎,那么……是表示,在楼洇之前,楼洇也许不是楼洇?
西初猛地站了起来,她巡视了屋中的棺木,另一种可能性跳了出来。
楼洇是不是和她一样?
西初着急想要得到肯定的答案,她匆匆跑出了仓库,手指堪堪碰到门边的雨伞时,轻盈的声音传了过来,西初的心脏一跳,过去的诸多恐惧在此刻降临。
是害怕,是慌乱,种种情绪驱使着西初拿起了雨伞然后朝着发声处挥了一下。
伞身结实地打上人墙,西初听到了一声“哎哟”,还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初姑娘。”说话的是平时一直跟着她的珑心。
西初松了口气,她放下伞,急忙上前检查珑心刚被自己打到的胳膊,“你没事吧?我刚有没有打疼你?”
珑心摇了摇头,“是奴婢吓到了初姑娘。初姑娘才是,没被奴婢吓到吧?”
凭着自己比常人还要好的视力西初也没看清珑心是否被自己打伤了,她用力砸下去的时候劲可是很足的,西初也听到了响声……应该是很疼吧?只是碍于身份不得不对她展露笑颜。
这样子的珑心让西初想起了旧人。
西初沉默了下,关怀的话语止于嘴边,她捡起地上珑心掉落的伞,沾了满地污泥的伞看着伞面有两处破损,西初换上了自己带来的伞行至珑心身边。
珑心连忙退步,“不可,怎能让初姑娘为奴婢撑伞。”
“是我打掉了你的伞,你若是不让我干这些,我心中有愧。”
拒绝的话没有再出现,珑心默许了西初的作为。
西初老实跟着她往院子里走去。
“珑心你跟你们小姐多久了?”
“奴婢是家奴,小姐三岁时便被派到了小姐身边伺候。”
“你觉得你们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
“小姐自然是最好的人。”
一路聊了些闲话打发时间,西初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单纯聊天,没想到能从珑心口中得到这样子的评价。
回想一下楼洇平日里的行事,没见她打骂过下人,跟在她身边的七窍也是个开朗的人,如果是坏心眼的人楼洇身边的丫鬟应该都很怕她才是。
西初叹了口气,将珑心送到了房前。
与西初郑重道了谢,惶恐不安的珑心退回到房中,她关上门,点燃了屋中的油灯,才检查起自己手臂上的伤。
手臂只是青了一处,瞧着骇人,倒也算不得疼。
珑心放下衣袖,并不打算理会自己手上这伤,伤处看着严重些,这几日初姑娘在她面前就会更安分些,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珑心熄了灯,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敲门声响了起来,刚才与她分别的初姑娘在门外喊着她的名字。
珑心打开了门,慌乱的初姑娘递出了一瓶药给她。
第319章
很久以前, 珑心曾经见过自家小姐待在那为她打造的棺材中,她一待便是一日,那时珑心还小, 在边上守着就觉得浑身发冷,好似有什么脏东西在暗地里瞧着她们。
不过她聪明,她知道小姐不想被人打扰, 所以那日开口的是七窍,蠢笨的七窍,无知的七窍, 在旁催促着小姐, 询问着小姐还不能走吗?
小姐从棺中起来,她的手因为使用刻刀的缘故出了些血,怕疼的孩子却没有在疼痛降临时哭出声来,而是十分沉浸地看着守在一边的她们两个, 准确点来说, 那是看着珑心的。
好似知晓一切的双眼盯着珑心, 她知晓又不在意。
“先前不是说了吗?不要守着我。”
她觉得小姐可真可怕啊。
分明还是个孩子,家中的所有人都对她生惧, 讨好她,又疏远她,同龄的孩子想要欺负她,小姐也只是清楚地说出了对方欺负她的原因,因为他们都不如小姐。
说是欺负倒不如说是嫉妒,因为无能便只剩下了嫉妒。
小姐可真聪明啊。
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明白。
珑心趴在桌上看着那瓶被送到她手中的伤药, 轻轻伸手推了推白瓷瓶,白瓷瓶倾然倒落, 它在桌上滚了起来,咕噜咕噜地滚动着,在即将从桌沿滚落时,珑心伸手抵住了它的行迹。
她又将瓶子放到了桌子的正中间,食指轻轻碰了碰那红色的瓶塞。
小姐也有想到过今日吗?
珑心不如七窍那般蠢笨,却也猜不到小姐的心思。
小姐一直在寻找让自己可以活下去的法子,小姐从小便吃尽那些苦药,但凡是医师寻来的说是可以延年益寿的药物,哪怕再怎么诡异生怖,小姐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那般想活的小姐为了早已灭亡的鲛人想尽了法子,哄骗他人,与国师为伍,操纵国君之位,只为了能够拥有更多的权势去寻找鲛人之物。
小姐的心思被一层又一层的糖纸裹了起来,珑心拆了一层又一层,想要知晓小姐的所思所想,想要努力靠近小姐,想要成为小姐手下更好用的工具。并不是所有的事情是想要便能做到的,珑心想太多,猜太多,始终不明为何如今小姐寻到了鲛人的踪迹,还不下手呢?
小姐平日里时常挂着夜长梦多,小姐现在便不怕这个夜长梦多了吗?
*
七窍还未推开门。
屋里头传来了微弱的声音,是小姐的声音,她不知在与谁说话,又在说什么话。
七窍乖乖在外面等着,等到里面的声响消失,她才敲了门,得了一声许可后,方才进去。
屋中并没有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七窍没有多加观察,低着头将带来的宵夜一一摆放到桌上,回头与小姐说了一声后,七窍便退了出去。
门还未关拢,她听见屋里头的小姐又开始说话了。
低低的,带着些不耐烦的。
不知在与谁说话,兴许是哪个七窍看不见的“人”。
七窍在屋外守了许久,屋里头的小姐匆匆打开了门,娇气的小姐最近很少坐在轮椅上,总是一副来去匆匆的模样,出门也不爱带着人了。
即使是这样,七窍还是迎了上去,“小姐,需要七窍陪着你去吗?”
小姐并不需要,她只丢过来一个眼神,七窍便知道了答案。七窍没敢多说话,目送着小姐离开后,她转头进了屋子里。
她摆放在桌上的宵夜小姐一口都不曾动过,七窍心中升起了些担忧,不明的担忧。
匆匆外出的楼洇在门口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前行,行至城门口停了下来。
楼洇与守卫擦身而过,转眼便登上了城墙。
城楼之上,已有不少人等在此地,是殷家与阳家的人。
今夜地下突生异动,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发现。换作是过去,楼洇必定是连门都不会出半步,反正这些旁人都能修补好的简单玩意又怎需耗费她的心力?
“楼家小姐怎么来了?”
“是楼家小姐……”
“她竟孤身一人前来。”
人群中发出了些议论,楼洇并未看他们,她的目光落到了被围起来的这座城池,无数的黑雾从地底窜出,萦绕在珩京的上空。
国无君,因而作乱。
她闭上了眼,与她一同出现在此处的殷、阳两家的子弟同时闭上了眼,口中默念着咒语,朝着被黑雾缠绕的珩京施术。
他们抬手的瞬间,同样的光辉由这座城池的另外三个方向发出,荧光缠上了漫天的黑雾,它们在空中追逐、消散,最后推拉着下沉。
好长的一段时间里,静谧的珩京夜空中仅有慰灵师的吟唱声。
楼洇是第一个睁开眼的人,异象消退,珩京的百姓们又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
她垂下眸,陷入了沉思之中,有人走了过来,恭敬地在她身旁行了个问候礼,“楼家小姐。”
楼洇过了一会儿才抬眼看他,是个陌生面孔,不是什么值得被记在脑中的重要人物。
“何事?”
“您素来不理会这些事,不知今日亲自前来,可是珩京有了什么大问题?”
“若有事,自会有你的师门长辈告知你。”
言下之意自然是无事。
少年松了口气,姿态一低再低,“那晚辈便不打扰楼家小姐了。”
楼洇无言,转头看向了寂静的珩京。
城楼上的慰灵师渐渐离去,最后只余她一人存于此。
又待了好一会儿,楼洇抽出了匕首,往自己的掌心上划了一刀,她的血顺着刀口冒出,往下滴落前,黑雾形成的影子快速吞没了从她手心中流出的血。
大量的黑雾缠在她的身周,将她的双手与双脚死死缠住,又探出一部分,轻轻吸吮着她手心里的血。
这等异象并未让楼洇露出太多脆弱的表情,即使此时她的脸色比平日里还要苍白许多,她的身形也不曾晃荡半分。
“我不在意。”
“只是有时候怎么都想不通,北阴的祭礼,那人究竟要有何种功德,才能如此轻易地只用一人的性命换取了上万人的性命。”
“我?我自是不同的。”
“我知晓活着需付出怎样的代价。”
“哪怕她厌弃我。”
“她不过查了两日,你说她会查到“真相”吗?若是查不到,那也没办法了。若是查到了?查到了,自然也只能乖乖面对我给她安排好的结局。”
“人本就是自私自利的生物,我只不过是其中的佼佼者而已。”
她低喃着,在无人的城楼上与未知的存在说着意味不明的话语。
*
珑心一早就过来了,等候着西初洗漱的同时,她笑着问:“初姑娘今日要去书库吗?”
西初洗着脸,茫然地扭头看向珑心,对她口中提出的陌生地方表示疑问。
“初姑娘好像很在意仓库里的那几口棺的样子。”珑心给出了这样的解释,西初没听懂,珑心又继续说着:“家中的大多物件都是登记在册的,棺木是楼家每年都会购置的东西。”
西初听懂了,珑心以为自己是在意那几口棺的出处,棺材是楼家每年的必需品,所以每年都会购买然后记录在册,她想找和棺材有关的东西可以去书库查账册。
听明白了珑心话中的意思,西初不免失笑,她摇了摇头正要对这件事进行解释,话到嘴边不对劲的地方冒了出来:“每年?”
“嗯?嗯,每年都会购置。”
“可我听说是每年楼洇大病的时候才能准备一口棺木……”
珑心解释着:“小姐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她要用的东西自然得是最好的。哪怕是他人诸多避讳的身后事。”
“给小姐准备的棺木,可是从去年便开始打造的,工匠们会花三个月去挑选合适的木料,每年的棺木采用的木料都不一样。兴许是因为给楼家提供的,工匠们总是会在这上面费一番心思。”
“小姐出生那年,被国师算了命。从那年起,楼家便每年都要求工匠们为小姐量身打造一口棺。”
西初有些说不出话来,这番话如果里边提到的物品换作是别的,西初可能可以感慨一句楼家财大气粗,同一样东西还在换着花样,从去年准备到今年。
而那东西变作了特殊的物品后,她的这种话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么盼着她死的吗?”
珑心并未作以解释,她眉眼弯弯地望着西初,问:“初姑娘想要小姐活吗?”
“她想活自然是盼着她能活。”
“初姑娘可真……心善。这世间所有事并非是想便能做到的,饶是我们小姐这般聪明人物,也逃不过命运二字。”
西初沉默了下去。
简单用了下餐食,西初就跟着珑心一块去了她提到的书库。
是位于地下的书库,无人看守的地方,珑心用钥匙开了门,昏暗的书库向西初敞开了来。
没一会儿,珑心将书库的灯点燃,古朴的书架出现在西初的面前,那上边摆了一排又一排的藏书,还有些因为放不下了便堆在了书架的旁边。
跟着珑心的脚步在书库中走动寻找她说的记录册时,西初提起了早些时候的话题,“既然每年都会有棺木送来,为何仓库里单独放了九口棺呢?”
“小姐只在那九口棺中刻了字。”
“这在家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哪怕是工匠再怎么精心打造的棺木,寻常人家也不会喜欢在家里边摆着的吧?那几口棺之所以被留下了,可不是因为工匠用了多么珍贵的木料,又将它打造得多么漂亮……棺材就是棺材,被世人忌讳的东西。”
“啊,找到了。”
第320章
西初翻看着珑心找出来的记录册, 小心翻阅着,上面确实记录着楼家每一年都会购置的棺木来处,像是货比三家, 每一年下订的匠人都不同。
她看着的时候,珑心就在她的身边小声补充着:“说起来珩京还有人在传,若是没有被楼家选中为小姐打造上一副棺材, 那定然是手艺不精的匠人。”
西初没法接上这句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翻开了下一页,也是从这一页开始, 鲛珠在这本记录册上有了姓名。
光是一年便购进了好几箱的鲛珠, 价格不菲。
“不是说鲛珠仅有三颗吗?你家小姐成箱成箱买的时候便不怀疑吗?”
“这年是……奴婢记得这年小姐还小,听了国师的话,便想着要得到鲛珠。那时京中也盛行鲛珠一说,与南雪的顾姓富商有关。那年有人自雪山中得了一颗鲛珠, 被他高价拍下, 赠予了他薄命的红颜知己。东雨商贾居多, 如此商机自然是不可能忽视的。因而那年冒出了许多以鲛珠之名的商品,其中最受欢迎的便是这自深海之中打捞起来的珍珠了。”
“既然知道是假的, 那楼洇为什么还要买呢?”
珑心摇了摇头,“小姐的心思奴婢也不知,小姐当时买了一箱又一箱,后来又将它们都磨成了粉,喂了鱼。”
西初,“……”
“南雪的摄政王来找她时, 楼洇为何不向她索取鲛珠作为报酬呢?”
“初姑娘竟连此事都知。”珑心讶异地半遮住了自己的唇, 她轻笑着又将手放下,“奴婢不知, 许是当时小姐另有所图吧。初姑娘既好奇,何不去寻小姐问个明白?奴婢想只要是初姑娘想知的事情,小姐都会告诉初姑娘的。”
“你为何如此肯定?”
珑心只笑不语,她默默地将册子递了过来,西初看了眼,随手将册子往桌子一放。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多是安静的。
西初不知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珑心带她来了,她就来了,看了下每年被登记在册的棺木,造价只高不低,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值得在意的东西了。
这里的东西只能告诉她那九口棺出自哪个工匠之手,并不能告诉她,楼洇为什么要在那上面刻字。
不知道在脑中打着转,西初随手翻着珑心时不时送到自己手边的册子,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正忙活着的珑心身上,对方正在认真地给她翻找着她可能需要的账册。
见西初看过去,她反而朝着西初露出了个笑脸。
西初翻书的手一顿,问道:“是楼洇让你带我来的?”
珑心没作答,她停下了所有动作,静静地看向西初。
这一反应几乎肯定了答案。
西初不免轻叹了声。
“她到底想做什么?”这样问肯定是得不到答案的,她不了解楼洇,楼家的人对楼洇又有多了解呢?大家了解到的楼洇或许只是楼洇想给他人看到的“楼洇”。
珑心摇了摇头,回答着:“小姐只是让奴婢充当一个引路人。初姑娘想知道什么,奴婢不能直接告诉初姑娘答案,需要迂回些,让初姑娘自己发现。”
“小姐说,这是初姑娘的游戏。”
西初无语,西初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只憋出个哦字,然后就见到珑心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退了下去。
库房里重归安静,西初随手翻了下快堆成山的账册,其中还夹杂了几本书籍。
西初想了想,以为这就是珑心的迂回,她将书籍从一干账册里抽了出来,细细翻阅了起来。
第一册书是一个故事,茶楼酒肆中常会听到的故事,西初翻到了最后,没在里面找到名为线索的东西,开始翻下一本。
一连四本翻下来,基本都是市面常见的话本故事,西初的耐心快要耗尽了,如果这是游戏,那么这一定是个垃圾游戏。
西初拍了拍脸颊,闭上眼缓了缓,拿起了第五本,黄皮封面,书名被遮去了两字,只剩下一个录字,用南雪文书写的字。
书中的内容是实验记录。
似乎是以前的书籍了,记录着被人类抓到,被解剖的鲛人的实验成果。
被当作实验体的,有活的鲛人,有死的鲛人,前边大多是活的鲛人,后期全都变成了鲛人的尸体,研究鲛人的各个部位。
鲛人的血肉可治病,鲛人的鳞片很坚硬可以用来打造铠甲,鲛人的心脏可让人获得长生……因为形似泪滴,所以其心脏被称为鲛人泪。
而鲛珠并非是鲛人的心脏或是眼泪,它甚至也不是鲛人身体的一部分,只是鲛人用了百年去蕴养的一颗珍珠。
长生种的长寿总是有代价的,无论是血肉,心脏,或是鲛珠,全是鲛人们长生的代价。
书里头提到了取鲛珠的过程,鲛人们用百年蕴养出来的珍珠,起作用是为了能够抵御百年一临的灾祸,好让自己活到下一个百年。
活着的鲛人几乎用着自己的全部时间去蕴养着鲛珠,百年过去了,挡灾的鲛珠消散,鲛人又能再活一个百年,于是这一个百年里它们又开始重新蕴养一颗鲛珠。
人类取得鲛珠便是在剥夺鲛人的生命。
西初有点说不出话来。
她合上书的力气兴许太重了点,引来了珑心的好奇,“初姑娘怎么了?”
西初还没作答,珑心已经走了过来,她的目光在西初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到了被合上的书上面。
她若有所思,又看向了西初,讶异了声:“原来初姑娘是看到了这个啊。这个是小姐誊抄的,许是世间人对鲛人存有无限的幻想,因而给它们加上了许多世人所想的东西,比如长生,比如不死,比如所谓的鲛人泪。”
“最为平和的东雨最长寿的老者也不过九十二岁,更别提常年处于战乱中的南雪,他们哪怕是寿数最长的人也活不到百年。无法目睹百年的鲛人又怎能知晓鲛人每一百年会孕育出一颗鲛珠,让人长生呢?”
很有道理。
西初没有发表言论,与她提起这件事的珑心倒是很有兴趣,又说了几句:“不过是市井里瞎编的故事,有心人听了觉得有趣便撰写成书,小姐见了觉得有趣,也就誊抄了一份。”
西初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在珑心不注意时又将这看不清名字的鲛人书收了起来,她想带回去好好看一下。
无用的书和指向明显的书,这种时候就不需要太过聪明去解读其中的用意了,拿起那最反常的书就好了。
既然是游戏,难度总是因人而异的。
之后西初又待了一会儿就跟珑心一起离开了,待在屋中不知外面的时辰,出来时才发现太阳下了山。
珑心拿起备用的提灯,抬手的瞬间衣袖往下掉了些,露出那截被西初打到,生了淤青的手腕。
“给我吧。你的手还疼吗?”西初急忙伸出手,略带担忧的模样让珑心冲她笑了笑,“无碍的,只是看着可怖,其实一点都不疼的。”
她越是这么说,西初心里的愧疚就重几分。最后还是西初取得了提灯权,以西初认为的强硬姿态从珑心手里拿到了提灯。
回去的路上,她们说的依旧是仓库里的那几口棺。
“初姑娘为什么会对那几口棺那么好奇呢?”
“因为这东西的意头不太好吧?家中有棺材就代表着有人死去了,会伤心难过的吧?若是打了棺材又没用上,这是喜事一件。我只是觉得寻常人家若是遇到了这种事情应该会第一时间烧掉棺材带走这份……不吉利吧?”西初本来想说晦气,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好,又给换了词。
她说的小心,虽然是有意在敷衍珑心的问题,却也是她在没看见棺中文字前的想法。
确实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人活下来了怎么还把棺材留在家里?嫌人家死得慢吗?
了解到楼洇这个人后,又觉得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了,因为楼洇本就是奇怪的人。
“初姑娘也说了那是寻常人家,自然是比不得小姐的。”珑心笑笑,又接着说:“不过小姐确实提过此事,未来她下葬时,也要将这些棺带到地下去。”
“听着像是陪葬棺?”
珑心没讲话了,原本在与西初说笑的脸也被一脸的冷漠严肃取而代之,西初不禁愣了下,她扭过头,顺着珑心目视的方向看去。
好几个穿着禁卫军服饰的陌生人出现在她们的前方。
“国师有令,请这位姑娘与我们走一趟。”禁卫军说话的时候眼睛是盯着西初看的,他们口中说着请字脸上表露的却是另一个意思,大有种她们不配合就要开始武力行动了。
西初感觉到了不安,抿着唇思考时,珑心往前走了三步将西初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出去!这里可是楼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出入的地方!”珑心凶狠的模样逼退了禁卫军两步,议论声中响起了一道巴掌声。
“啪啪啪”的好几下,有人从禁卫军的身后走了出来,他鼓着掌,说着夸奖的话语,脸上却连一丝的认同都找不到。
“说得好。这里可是楼家,也不知是哪来的阿猫阿狗进了我楼家。”
来人是楼家的堂少爷,楼洚。
西初见过他,不熟,记忆里是个很讨厌楼洇,跟楼洇处处作对的家伙。
西初觉得奇怪,她们刚到珩京,楼洇就被人请去了国师府,按理来说国师和楼洇的关系应该不差,现在出现一个和楼洇关系不好的家伙打着国师的旗帜,是在说国师和楼洇的关系其实很糟糕吗?
思绪一发散,西初就想起了东雨那奇怪的皇帝转世机制,楼洇有天还问过她要不要当皇帝。
这种随意决定皇帝的行为,若没有人支持,楼洇一个小姑娘应该是没办法做到的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