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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290

作者:鮮小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81章


    “快来人啊。”


    “小姐又昏过去了。”


    “快来人啊!”


    ……


    她于一片嘈杂声中睁开了眼, 小丫头的哭泣声吵得她怎么都没法好好睡上一觉,她扶着还有些疼痛的脑袋坐了起来。


    见到她醒来,哭泣中的丫头立马绽开笑颜, 她连忙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小姐,小姐, 小姐你终于醒了。”


    她很高兴,一连喊了好几声,就好像这样子她就不会再昏过去了。


    她沉默地审视着面前的小丫头, 这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人, 对她很忠心,她的所有命令,这个丫头都会忠实地去实行,只是偶尔也会问上两句为什么?


    啊啊。


    那么, 她应该对忠心的她表示一点赞扬才对。


    “小姐当然会醒。”她说着, 用着自己惯有的愉悦语气。


    她出生于东雨楼家。


    东雨是个奇怪的国度。


    殷家, 阳家可窥见人的前世今生来世,世人称为窥天命。


    不过是下作的手段, 窥看着无数人的过去与未来,而后在对方懵懂时神神秘秘出现在他的面前,告诉着他,明日会发生什么事,然后那些无知愚昧的人便会将他们奉若神祗。


    她出生前,出身殷家的国师来看过她, 她还在娘胎中便被下了死刑。


    活不过双十。


    便是生出来了, 也将在注定的日子里死去。


    她分明都还会出生,她分明都还未触到这个世界, 他人就断定了她的一生,是悲哀可惜的一生。


    她是楼家这一代中最有天赋的孩子。


    比起青黄不接的殷家还要出众一些。


    幼时遇见国师时,他总要叹上那么几分气。


    可惜了。


    可惜了,可惜她天赋出众,可惜了她是个早亡命。


    短命鬼。


    那些不如她的家伙一直在背后那么说着。


    他们不敢跑到她的面前来,不敢当着她的面直言,她这个该死的短命鬼。


    因为,她看得见,她看到的东西甚至要比他们都要多。


    他们在害怕着她这个该死的短命鬼。


    哎呀,这可怎么办呢?


    她笑着,抬起了手掩住了自己嘲弄的唇角。


    那当然是不能辜负他们的害怕呀。


    洇,水也。


    她名楼洇,是楼家这一辈中的天才。


    自当是要如流水般,绵长不息。


    又怎能于盛光之中陨落呢?


    *


    “小姐,小姐,小姐……”


    西初听见了陌生的声音。


    很吵,像是好多只鸟儿在自己的耳边一起叫着。


    但一睁开眼,她看见的是陌生的车厢,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西初愣了下,她掀开帘子。


    外头只有两个人,两个弱女子。


    其中一个坐在轮椅上,看上去行动不便。


    而那个吵闹的声音在站着的女子发出的,看着打扮,应该是轮椅中人的丫鬟。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丫鬟说着话,轮椅上的小姐支着扇子,看着架在篝火上烤的滋啦作响的鱼,她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发觉到了西初打量的目光,小姐抬起了头,她冲着西初扬起了一抹笑。


    “你醒了。”


    对方看上去十分友好的模样,西初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小姐又说:“你醒的时机很恰当,正好鱼也好了。”


    她指向了架在火上烤的鱼。


    西初的视力很好,那三条鱼并没有被很好的处理,没有去掉鱼鳞,没有清掉内脏,因为串的问题,有条鱼甚至只有一半。


    三条卖相都不行的鱼。


    西初在一边坐下,丫鬟将烤好的鱼分了她一条,一条完好的鱼,丫鬟拿了一条递给了轮椅上的小姐,她微微皱着眉,嫌恶的语气说着:“不吃。”


    丫鬟疑惑了下,将小姐不吃的鱼放好。


    西初双手捧着鱼,目光注视着她手中的鱼,这么近距离,西初更加能看清鱼身上大大小小的问题,她犹豫了那么一瞬,不知从何下口的模样让一旁注意着她的小姐挑了下眉,倒也没说些什么不想吃就不吃的场面话。


    “我救了你。”


    西初将注意力从烤鱼身上移开,她抬起头看向说话的小姐。不知名的小姐也在看着西初,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对上,心底的一切好似都被她给看透。


    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西初垂下了眼帘,轻轻点了点头,“嗯。”


    烤鱼的热气往脸上冒,西初摩挲着串着鱼的木棍根部。


    轮椅上的小姐又说:“我与我的小侍女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西初看了眼她的双腿,单凭这点上来看,确实是。


    不过她们二人虽身在野外,不说被伺候的小姐,便是她身边的小丫鬟看着都干干净净的,不像是吃过了什么苦头的样子。


    西初想着这些,张开口,咬了一口烤鱼。


    鱼很腥,哪怕烤熟了,那股味道也没有消除。


    很难吃。


    她不动声色地将咬下的鱼咽了下去。


    “你一个人敢孤身到北阴,想来应当是有些本事的。”


    西初又咬了口鱼,小姐的话还在继续。


    她说话慢条斯理的,不急不快,又不会让人听着觉得累。


    “我救了你,倒也无需你以命相抵。”


    西初咀嚼着鱼,将鱼肉上的刺咬碎了,才咽了进去,她吃的慢,对面的小丫鬟已经苦着脸将半条鱼给吃完了,而她手上的鱼一半都还没吃完。


    很难吃。


    西初不喜欢。


    她的舌头抵着自己的牙齿,那句难吃一直藏在唇舌间。


    小姐一直在看她,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咽下鱼肉后,又开了口:“你也看见了,我们主仆二人什么都不会,就连一条鱼都烤不好。”


    西初这才停止进食,她仰头看向了对面的小姐。


    “我想请你护送我们主仆二人回东雨,当然,我会付你高昂的报酬。”


    西初见过很多好看的人,谢清妩、七皇女、朱槿……很多人,各有各的好看,面前人也很漂亮,是一种不张扬的好看,只是她身上总有几分的违和感。


    倒不是假。


    西初想不明,又张开嘴咬了一口难吃的烤鱼压惊。


    压完惊后,西初才说:“我什么都不会。”


    这是实话。


    西初就差说一句我什么都做不到了。


    就连自保都无能的她,除了一直在给别人添麻烦,除了看着别人去死外,她什么都做不到,她就连活着都是一种麻烦,因为旁人要想尽办法护着她,为了她需要付出许多,乃至自己的性命。


    她是个麻烦。


    只是个普通人,只是个普通无用的人,只是普通无用无能的废物人也做不到。


    “骗人的吧?你要是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这么好好的在我们面前站着?”发出质疑的并不是那位小姐,而是以痛苦面具吃完了烤鱼的小丫鬟。


    “我们小姐可说了,像你这样子看似柔弱的弱女子孤身一人行走在这混乱的北阴,大多是有一身武艺傍身。”


    西初又咬了口鱼。


    那位好看的小姐单手玩着扇子,她又说:“小姐我啊,可不是什么善人。”


    “我救人可不是什么举手之劳,什么不求回报。”


    “既是出手了,便是觉得你身上有利可图。”


    西初的嘴唇微动,说着这样子坏人话语的漂亮小姐注意到她即将出口的话语,她张开手中的扇子,又说:“当日我在河边捡到你的时候,可是你哭着说救命的。”


    西初已经没有记忆了,那日的事情,她不记得了。


    只记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然后——


    “是你先求了我的。”


    小姐的神色微冷,语气也不好了起来:“我可没有好心到旁人想死还要费那个劲去救人,既是要死那就快去死。”


    “小姐我最讨厌的便是那种要死不死的废物。”


    西初放下了难吃的烤鱼,她很认真地说着,“便是看着我这张脸,也应知我比你们主仆二人更像是个美丽废物。”


    小丫鬟一呆,在看过西初那张脸后,她倒吸一口凉气,像是刚刚才注意到西初长了什么模样似的,她又急又慌,靠在了小姐的身边,低声说着:“小姐,她好像发现……”


    小丫鬟说的又急又快,话都模糊了许多,哪怕西初听力再好,也分不清她说了什么。


    她看着这主仆二人的互动,又说:“若是你们愿意带上一个除了这张脸便什么都没有的废物赶路,我倒也没什么意见。”


    漂亮的小姐看了她一眼,她无意地用扇面掩住了自己脸,一声极轻极轻的嘀咕落在了扇面之后,“本就是看上你的脸……”


    扇子取下合上后,轮椅上的小姐轻哼了声,“你既然这么无能,想来待在这吃人的北阴定然也是活不下去的,小姐心善,看不得他人受难。”


    言外之意就是要西初跟着她们。


    美其名为善心的小姐见不得旁人落难因此伸出了援手。


    “你叫什么呢?”


    西初愣了下,名字在唇齿间打转,不同的名字一一浮现,最后她的眼睛落到了小姐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之上,像是要被看透一切的感觉浮现,那些犹豫的名字怎么都没有出口,“西初。”


    “西初?”她把玩这两个字,微微勾起的唇角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很久以前有人来找过我,她当时说要找一个叫做西初的人。”


    西初一怔,浑身透着古怪的小姐冲着她露出了个笑,“那你可要好好记得小姐的名字了。”


    “楼洇,水字洇。”


    她说话时,尾音喜欢往上翘,拖得绵长,一双眼也总是盯着别人的眼,光是被看着就好像要被看穿心底的秘密,“听说过吗?”


    她又合上了扇子,用着顶端轻点着自己的下巴,目光从西初那呆愣的脸上扫过时,楼洇又露出了个玩味的笑:“你看上去很在意那个人?”


    第282章


    西初摇了下头。


    不在意。


    只是人多少在听到熟悉的名字时会生出的反应而已。


    “是吗?”楼洇笑得古怪, 而后又自觉无趣地耸了下肩,她转头吩咐着身边的丫鬟,她们要走了。


    小丫鬟立马去收拾东西, 在她们要上马车时,西初犹豫地看了楼洇一眼,想着要不要帮忙一起抬上去。


    就在她走到楼洇身边, 伸出手就要帮忙时,楼洇对上了她那迟疑的眼,然后当着西初的面站了起来, 她对着西初微微一笑, 踩着小丫鬟放下的凳子上了马车。


    西初一愣,旁边的小丫鬟已经十分熟稔地收好了轮椅放到了马车后头去了。


    上了马车的楼洇掀开帘子,催促着:“快上来呀。”


    西初摇摇头,上了马车。


    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坐轮椅的不一定是走不了路的人。


    楼洇在马车里沏起了茶, 慢悠悠地将茶叶放进了茶壶里, 然后等到小壶烧开后, 才倒了水进去。


    西初上了马车才注意到这个自己先前睡过的马车里面有着这么多奇怪的东西。


    居然还有心思在马车上装着这么一个烧水的装置,看上去像是那种去外地旅游的人, 当然了,自驾游。


    楼洇给西初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氤氲的热气往上冒着,西初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拿过茶杯,只是对着楼洇说了声谢谢。


    楼洇等了会,伸手端起了茶杯, 西初看着茶杯还在冒热气, 忍不住就顺着她动作看了过去,见着楼洇抬起手抿上了一口, 脸色稍稍有点难看。


    她皱了一下眉,很糟糕的样子,但又很快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将茶杯归位。


    楼洇展开手中的扇子,轻轻扇了两下。


    西初收回目光,就要伸手端起她面前的茶杯时,对面的楼洇轻轻一咳。


    西初看她。


    楼洇面无表情地对上西初的眼,只是一瞬,这位古怪的楼家小姐挑了下眉,用着扇子半遮住了自己的脸,她轻笑着:“你很在意?”


    在意?


    她今天提了两次这话了,西初不太认为她指的在意是普通意思上的在意。


    这么想着,西初又一次冲着她摇了摇头。


    “诶——”楼洇玩着扇子拖长了尾音,她发出了极其失望的声音,在西初皱着眉头时,楼洇又收起了自己脸上那夸张的失望,她用着极其古怪又夸张的语气说:“真的不在意吗?我以为你会问我一句“明明腿没有伤为什么又要坐着轮椅呢?”的。”


    被刻意拖长的尾音再加上她那藏在扇后一双狡黠的眼很容易让人猜出她的不怀好意。


    不过……


    西初点头,再一次肯定地回答着:“嗯。”


    不在意,不好奇,这是旁人的事情。


    她这么干脆的回答让楼洇叹了好几声气,西初转过头,楼洇又重重叹了口气,她一转过来看楼洇,楼洇就会露出无辜的表情来,一转开就又开始叹气。


    反复好几次后,一直在叹气的楼洇有些自艾自怜地开了口:“小姐我真可怜呢。”


    西初不太想理会她,这么一路下去也不是不能忍,只是……


    西初叹了口气,开口问她:“你很希望我问?”


    唉声叹气说着自己很可怜的楼洇小姐重新露出了个笑,她回答着:“自然是想的。”


    “你想说什么?”


    楼洇头微扬,带着笑意的一双眼落在了西初的身上,“自然是想要与你说小姐坐轮椅自然是因为不想走路。”


    西初,“……”


    “没错,就是这样子的表情,小姐就是想看你这副模样。你一直死气沉沉的看着真的很没意思,明明那一日还会拉着我的手,哭着说“救命,救救她”,那副难过的模样可比起这副模样要更生动些。”楼洇小姐又高兴了起来,在见到西初陷入沉默时,她的高兴变了个模样。


    稀奇古怪的楼洇小姐合上了那把扇子,带着几分神秘语气地跳入了突然的话题:“你想救谁呢?”


    想救谁?


    在河边抓住楼洇的手时说的救命,又是在指救谁的命呢?


    西初读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又觉得这个人好像什么都知道,只是故意这样子问。


    心里边稍微闪过这样子的念头,西初安静地闭上了嘴。


    不说话不搭理。


    她不说话不代表楼洇会闭上嘴,漂亮的小姐打量着西初沉默的模样,莞尔一笑后,又说:“是让北阴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那个人吗?”


    听上去明明是问话,可西初却觉得这个人心里头已经有了相对应的答案,那样子的问题,这样子的答案。


    她是,什么人呢?


    西初因为她的话看过去,楼洇十分坦然地露出个灿烂的笑,她轻轻用扇子敲了敲,“小姐我,什么都知道哦。”


    西初没接话,楼洇过于期待的表情好像是在等着西初去问她那些不该出口的事情,她看了眼,移开了视线。


    坐在对面的楼洇叹了声气,“你可真是无趣。”


    她用着扇子指了指西初面前的茶杯,“茶凉了。”


    西初点头,端起茶杯喝下。


    入口的茶并没有凉透,应当说是温热的,没有刚被倒进来时的热意,只有刚刚好的温度。


    她喝着茶,抬眸小心看向了对面的楼洇。


    楼洇也在喝茶,十分平静的模样,比起刚刚故意逗着她的模样要显得沉稳许多。


    大概就像是那种平时不正经,陡然正经起来会让人有一种好帅的反差感。


    不过楼洇倒是不能用帅来形容。


    只能说,稍微的有点吸引人的注意。


    平静时的模样,像是写满故事的话本,让人想要翻上一翻,去看个究竟。


    喝过了茶,楼洇拿出了棋盘,黑白棋分别置于棋面上,将要动手时,楼洇问了西初一句:“会下吗?”


    西初摇头。


    “是吗?”楼洇意味不明地念了句,她将黑白棋放好,又说:“不然我教你?小姐我可是很厉害的。”


    西初依旧摇头。


    说着自己很厉害的楼洇哼了一声,又嘀咕了句:“多少人想要我教都没有机会呢。”


    西初觉得自己什么话都插不上,至少在这位小姐面前,她不是哑巴胜似哑巴。


    因为对方完全不需要她张口说话也能自己把话说下去。


    于是这位很厉害的楼洇小姐下了一个多时辰的棋,西初迟迟都没有看见她收棋,好奇地看了眼,棋盘上黑子占了半壁江山,白子紧贴着黑子,眼一睁一闭间,楼洇的左手落下了白子,然后又将被围困的黑子吃掉。


    左手落了子,便该到右手了。楼洇认真地伸出右手用食指与中指夹起黑棋,在落子前,这位认真下了一个多时辰的小姐忽然抬头看向了西初,“好奇?”


    西初正看着,突然被这么一问,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摇了摇头。


    楼洇轻哼一声,将黑棋放了回去,然后开始对棋盘上的棋子动手。


    并不是开始数哪只手下赢了,而是将棋子收了回去。


    西初不解。


    楼洇像是看得到她在想什么,低着头一边收着棋子一边开了口:“小姐我再怎么天纵奇才,也没有无趣到是一个木头疙瘩。”


    西初没懂。


    将棋子收好了的楼洇抬头看向西初,着重地解释着:“意思是,小姐我太善良了,见不得你在一边可怜兮兮看着。”


    西初再怎么不懂,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纠正着:“你下了一个多时辰。”


    被指明自己并非她有她话里说的那样心善的楼家小姐并没有露出什么羞赧来,她挑了下眉,直言道:“你看着小姐下了一个多时辰。”


    这样子的话出来,后面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西初大概能想到,她大概是说不过这位奇怪的小姐的。


    于是西初选择闭上了嘴。


    马车恰巧停了下来,外头驾马的小丫头探进头来,冲着里头的笑吟吟地喊着:“小姐小姐,我们到了。”


    下了马车的楼洇又坐回了她的轮椅。


    店小二从小丫鬟手中牵过了缰绳,楼洇仰头看了会门口的招牌才推着轮椅进去。


    比起操控着轮椅,自己走进去可能还要方便些。


    西初看着被卡在台阶下的楼洇不禁想着,她走到楼洇的身后,推着轮椅上了台阶。


    “小姐虽然很可怜,可小姐也是有骨气的,你这是在践踏小姐的尊严吗?”


    推着楼洇过了台阶的西初并没有得到她的感恩。


    她像个戏精般演了起来。


    西初无言。


    称不上生气,称不上恼怒,只是觉得应付不来。


    西初压下那种种的情绪,在面对楼洇的指责时,点了点头,同时回答着:“嗯。”


    哭诉着的楼洇瞬间静了下来,随后又笑了起来,“你大胆,居然敢承认是在践踏小姐我。”


    “你自己说的。”


    “我自然是可以那么说,毕竟我可是横行霸道人人害怕的楼洇,自当是要说些与常人不同的话,你当然不行。”


    横行霸道?人人害怕?西初觉得这位楼洇小姐对于这两个词有点误解。


    不过西初没有要纠正她的意思,对于这种奇怪的人,顺着她的意思来就好了,西初没有兴趣处处与她作对挑起她作妖的兴奋。


    她敷衍地点了点头,同时说着:“嗯,我错了。”


    “该说你是无趣呢?还是说你有意思呢?”横行霸道的小姐忽然问着。


    西初给不出什么反应,眼见着去放马车的小丫鬟进来了,西初更是退了一步,走动间听见了这位奇怪的小姐的一声低语:“正如从未见过天光的北阴一般,这片被诅咒了的大地迎来了它的新生。”


    小丫鬟正巧走到了她的身边,十分捧场应和着:“小姐说的对。”


    看她迷糊的样子压根就不知楼洇刚刚说的是什么,只是习以为常的捧场。


    楼洇并不在意,她笑着,轻轻用扇子点了下小丫鬟的额头,“小姐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第283章


    比起西初一开始来到北阴时的样子, 这里全然换了个模样。


    南雪的大军不知为何突然退了兵。


    西晴也早早退了兵。


    剩下的便只有国内的反叛军。


    不过在半月前的神迹降临后,反叛军也没了踪影。


    北阴人称那是神迹。


    哪怕地动山摇,大地裂开, 围绕着北阴的荒漠变作熔浆河,也无法抹去天空破开一道口子,向着大地洒进一缕阳光时留在北阴人心上的景象。


    那是千百年来, 活在这片土地上从未见过的光。


    诸多的事情赶在了一块成为了北阴人口中的神迹,那也确实称得上是一场神迹,一场不为人知的祭祀带来的神迹。


    曾驻守边境的昭王宣告了北阴王室的罪诏, 王室没落, 北阴的祭祀庙掌握了大权。


    王都的国师被人推动着走上了神坛,昭王称北阴的如今全是国师带来的,国师便是北阴的神行走于世间的代言人。


    于是这些原本就对国师死心塌地的北阴子民在昭王的推动下,推翻了王室。


    王权与神权的更迭不过半月, 北阴就变了个模样。


    这些事情, 是西初到客栈后听到的, 也没有特意去打听,只是吃饭时听到了别人在说这些事情, 她就跟着听了那么一会儿。


    这是和她无关的事情。


    西初想着。


    但她怎么都无法睡着,躺在床上时,哪怕闭上眼了,也感觉脑子里清醒的厉害。


    她坐在床上好一会儿终于掀开了被子,然后披上外衣出了门。


    西初也没去多远,就到了客栈的后院待着。


    比起前段时间孤身一人的害怕与恐惧, 现下的西初反倒不知自己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不会再刻意去躲藏,去掩饰什么。


    听上去像是潇洒自在, 实际上只是不知道该去在意些什么了。


    很奇怪的感觉。


    或许是意识到了人生短暂,眼一睁一闭,人就没了。


    她坐在后院许久,看着头顶的月亮缓慢下沉时,西初这才起身往着前院走去。


    刚过了前后院的廊道,西初就在门口撞见了人。


    本该早早睡下的楼家小姐坐在轮椅上等在了门口,她似乎是等的有些久了,西初过来的时候她正巧抬手打了个哈欠。


    余光扫见过来的西初,她又很快将手放了下去。


    西初走上前,心里猜测着她等在这里或许是与自己有关,但又觉得奇怪,她与楼洇不过是陌生人。


    “吹清醒了吗?”楼洇问着。


    这话一出来,西初肯定了头一个答案,楼洇就是在这里等着她的。


    “你怎么出来了?”


    “自是因为你。”


    她说的直接,西初有被吓到。


    凭着白天里的相处,西初自认为自己对这个小姐已经有了点认识了,到了晚上反而没了白天的感觉。


    “怕你丢下我们跑了,所以出来盯着你。”


    “怕你想不开做些啥事,所以出来盯着你。”


    她接连说了两句话,像是在给西初选择哪个答案会更让她好受些。


    西初不免抿了下唇,心中生出一点愧疚来。


    轮椅上的小姐轻哼道:“小姐我可没有那么心地善良。”


    “你夜里动静太大了。”


    西初回想了下,她从睡不着到出门有发出过什么很大的声音吗?西初并不觉得自己只是开门就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更何况,夜里起夜的人那么多,楼洇真要是一点杂音都忍受不了的话……那就不适合住在客栈这种地方了。


    西初审视着面前的楼洇,楼洇又抬手打了个哈欠,看上去确实很困,也确实像是被吵醒的。


    只是……那真的是西初吵醒的她吗?


    于是她俯视着轮椅上的小姐,“你只是睡不着吧?”


    楼洇瞬间瞪圆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那略显夸张的模样好似在控诉着西初冤枉人。


    西初改了口,“抱歉。”


    西初一松口楼洇就蹬鼻子上脸,“小姐可真委屈,被吵醒还要被倒打一耙。”


    西初,“……”


    “我送你回去。”


    “睡不着了。”她坚持着,但双眼透着些微微的倦意。


    分明是困倦极了,却还要坚持自己睡不着的人设,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西初不明白,只觉得她是个怪人。


    言语中都透出了几分的怪异,当然,并非是那种会让人心生恐惧的东西,只是会让人觉得这位小姐是否脑子不太友好。


    “你很困了。”西初将心中的种种猜想压下,无奈地说着。


    楼洇却不理她,纵使自己确实困意袭上心头,她还是端着那副神秘莫测的模样,嘴里说的话也是,说三分藏七分,“你知道今日是何日吗?”


    “在东雨,虽不常见,但也能见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了北阴,那些东西多了起来,或许是因为这片土地上死去的人太多了,太多了……我本来以为,在那些禁制被解开后,这里的人会于一夕之间死于非命的。”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意有所指的话很难不让西初去联想什么,这个名为楼洇的小姐,自见面起便一直在话里话外与西初说着那些隐晦的话语。


    西初不知道,西初也不想知道,于是西初抬起双手推着楼洇的轮椅往前走。


    楼洇神秘兮兮的话语被她的动作打断,突然动起来的轮椅让这位营造着自己神秘人气氛的小姐一下子就破了功,她连忙喊着:“等等——”


    西初没停。


    到了楼梯口西初才停下来。


    她松开手,走到楼洇面前。


    “你怎么可以这样——”素来一副什么都在她掌握之中的小姐露出了几分的羞赧,西初忽然想起了白日里她说的那句话。


    ——“没错,就是这样子的表情,小姐就是想看你这副模样。”


    西初觉得她有句话确实没说错,比起小姐整日那副自己无所不知的模样,这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模样倒是显得有趣一些。


    因而,为了照顾她一点,西初微微弯下了腰,“晚安。”


    楼洇愣了那么一下,因为这份近距离的低声呢喃,而在她一时恍惚过后,看见的是对方毫不留情走上了楼。


    她被丢在了下面。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楼洇露出了一点疑惑的表情来。


    似是不解。


    “奇怪……”她低喃着,“奇怪?小姐怎么会觉得奇怪呢?这才是最奇怪的事情吧。”


    *


    西初一夜无眠,天刚亮就推开了门往昨日的楼梯口走去。


    楼洇并没有在下面,昨夜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是不愿走半步路的小姐自己搬着笨重的轮椅上了楼还是……西初在心里猜了一番,又回想了下昨夜是否听到了对方回房的声音,细想一下,似乎是没有。


    她站在楼梯口一会儿,转头便看见焦急的侍女从房间里跑了出来,见到她像是见到了什么救星似的,连忙跑了过来,“你有没有看见我们家小姐?小姐她昨夜明明睡下了的,我还给小姐掖了被子,可是,可是我一觉醒来小姐她就不见了呜呜怎么办,我们家小姐不见了,是不是有什么采花贼把我们家小姐给偷了?”


    对于她提出的问题,西初稍稍陷入了暂时性的困惑之中。


    好像,西初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的存在。


    住客栈遇上采花贼什么的……


    不过,她昨晚是见过那位小姐的,也不至于吧?但是在她走后,那个小姐因为太过羞赧一直僵持在那里,结果遇上了采花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她都没有听到回房的声音。


    西初陷入了思考之中。


    “小姐!”七窍又连忙喊着。


    西初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她疑惑地朝着底下看去,她们口中的话题人物正坐在堂中吃着早点,慢条斯理的模样看上去好不惬意。


    西初跟在小侍女的身后走了过去。


    一落座,小侍女就询问着:“小姐,你怎么起那么早?奴婢还以为你丢了,可吓死奴婢了。”


    楼洇反问着:“小姐我这么大个人了,能丢哪去?”


    小侍女愣了下,随后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傻笑了起来,“也是,小姐不可能丢的,奴婢丢了小姐都不会丢的。”


    她们主仆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七窍就离开了,她一走,这里就只剩下西初与楼洇。西初难得多看了几眼面前的楼洇,既然楼洇昨晚没有回房的话,那她昨晚是怎么过的?


    西初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自己的那份好奇。


    不过她忍得住,不代表坐在她对面时不时往她这里投来明显视线的楼洇忍得住,在西初在她那眼巴巴的注视之下又撕开一个包子后,西初叹了口气,将包子放回盘子里,然后如楼洇所愿地问了一句:“昨晚我走后,你去哪了?”


    虽然,猜大概也能猜到。


    一直盯着她的楼家小姐收回了目光,她哼哼两声,大有一种都是小姐我可怜你才告诉你的既视感。西初看着她展开了自己不离身的扇子,格外得意的模样让西初很想回到前几秒,然后捂住自己的嘴巴,“自是让店小二给我开了间一楼的客房。”


    西初沉默了会,猜是猜到了可能是这样子的,只是……她瞥了眼在大堂中端菜的店小二,在空闲时偶尔会抬起手打上一个哈欠的模样,看着着实可怜,她不由得问了一句:“……扰人清梦,你便不会不好意思吗?”


    矜贵的大小姐扬起了下巴,理所应当地说着:“小姐是客。”


    意思自然是她并不觉得。


    第284章


    楼洇来北阴也是有正经事的。


    据七窍所说, 她们是收到了邀请,才会来到北阴,好在来时战乱已平息, 她们并未遇到太多的麻烦,听上去像是运气好的话语,由着七窍说出来倒成了另一个意思。


    她们家小姐神机妙算, 这才让她们躲过了一劫。


    如果是楼洇自己说的话,西初想,大概也和这话类似吧。


    想到这里, 西初又忍不住往楼洇身上投去了好奇的目光。平日里楼洇对这种注视最为敏感, 在西初看过去的时候她就会立马转过脸来,朝着西初露出个古怪的笑。


    不过今日的楼洇不太一样。


    或者说是自打她们出发要去干正事后,楼洇一直都很安静。


    目的地是一处荒废了的宅院。


    并非是那种十几年都没人住了的老房子,只是看上去没有人烟, 静悄悄的。


    宅门大开, 牌匾悬于门上, 隐约能见到上面刻了个黎字。


    这里并没有人居住。


    周边恢复的再好,也改变不了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逃离的人也不会一下子就回来。


    西初不免看了眼旁边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牌匾的楼洇,她看的很认真的模样,这处宅院对她好像有着不同的意义。


    等了一会儿,旁边的小姐忽然说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是问话,更像是明知为什么的问话。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西初也好奇,游离的目光终是落到了楼洇身上, 她回答着:“什么都没有想。”


    “——胡说。”几乎是西初话音刚落的同时, 自诩心地善良的楼家小姐说出了否定的话语,一直看着牌匾的小姐转过了脸来, 那张漂亮的脸蛋带上了几分凌厉,让西初有些恍惚。


    再之后。


    矜贵的小姐散开了周身的防备,又说着:“你分明很好奇我在想什么。”


    奇怪。


    西初的脑海中只闪过这么一个词。


    奇怪的人。


    奇怪的举动。


    奇怪的话语。


    这些奇怪放到一起成了楼洇。


    在西初眼里,楼洇或许是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不过她有时候的言行举止并不让人觉得她很神秘,倒是奇怪居多,因为总会说出一些让人不理解,不明白的事情。


    她很奇怪。


    奇怪到西初无法理解她的一言一行是为了什么,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性。


    在这份奇怪的驱动之下——


    “我在好奇你什么?”


    西初问出了这样的话。


    楼洇稍微侧了下脑袋,她笑了起来,用着扇顶指了指自己,“为人。”


    让人无法进行反驳的回答。


    只是太笼统了,比起回答,更像是说出了一个模糊的大概,可有时候询问的人并不知道,甚至在她说出这么一句话后会认为她猜中了,然后开始猜想为什么她会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与她是一个陌生人,莫非她是有什么本事的人?


    这样子的猜想轻而易举就蹦了出来。


    人类都是擅长给他人补全内容的人。


    一句话只说了三个字,便可凭着这三个字发挥。


    就好像路边摆摊算命的,支了个摊,等着好骗的人坐到了面前,三言两语间问出了一些,随后整合一番,便成了自己的预见。


    再更直接点,这种人只是擅长去揣测他人而已。


    西初确实很好奇她,好奇她这个人。


    不过,这个好奇很容易猜到吧?若是西初整天说着奇怪的话,做着奇怪的举动,偶尔来一句神神秘秘的话,谁都会对西初产生奇怪的好奇心吧?旁人会好奇楼洇无非就是她做出了这些让人好奇的举动,营造出了这样子的气氛后,然后问上一句,再点明对方心中所想,然后就轻而易举地打造了一个什么都知道的神算子人设。


    种种猜测从西初的心里头闪过,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楼洇的脸上,在那张漂亮的脸上安着的是一双略显违和的双眼,不似她这个年轻应有的天真纯净,更像是看透了所有的一双眼。


    正是这种违和造成了楼洇的奇怪。


    西初看着她的眼,问着:“小姐不是说自己什么都知道吗?”


    楼洇停下了前进的动作。


    在她看过来时,西初避开了她那双违和的眼,又继续说着:“那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谁都能猜到的话呢?”


    她没有用太过沉重的语气,而是普普通通十分平淡地叙述着这么一个摆在面前的事实。


    但这话听上去又太过直接,又太过锋利了,以至于出口后,西初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是否说的太过了?


    楼洇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行为举止古怪,但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做出过任何让西初生厌的事情。


    就只是……一个不太普通的奇怪的人而已。


    犹豫稍纵即逝,她听到了楼洇的声音,诡谲的、低沉的、那些奇怪的气质糅杂到了一块,落在西初耳边的是一句重复的话语:“谁都能猜到的话啊……”


    西初心中一沉。


    倏地一下,面前的楼洇笑了起来,笑声清澈,就如先前两日见过的楼洇那般,十分自信与得意:“那当然是因为,你确确实实、现在脑子里装着的都是小姐我呀。”


    她又扬起了自己高傲的头颅,像夏日的烈阳,炽热无法靠近。


    西初被吓了一下,因为她的话,因为她的举动,脑子里余下的便只有下意识的一句否定:“没有。”


    话出了口,她从惊吓中回魂,于是又一次否定着:“没有。”


    接连的否定让楼洇唇角边的笑意更盛了些,她没有追问,没有继续揪着西初的反驳不依不饶地争辩下去,她只是以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那就没有吧,毕竟小姐我也不是什么心胸狭窄之人,还是能忍得住他人逃避现实的行为。”


    西初:……


    不太想争辩的西初想要与她争辩了。


    楼洇在院中停了下来。


    院子各处都有着些干涸了的黑色血迹,墙上、门上、窗上……只要是肉眼所能看到的地方,都有着一道又一道的血迹。


    这里曾经有很多人,然后他们惨死在这里。


    一直坐在轮椅上的楼洇走下了她的楼洇,往前走了几步,在大堂前停了下来,她单膝跪下,用着自己干净的手指捻起了地上的尘埃。


    在外边停马车的七窍抱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等她将东西放下然后在院中立起时,西初才看出那是什么东西。


    白色的旗幡。


    上面画着西初不认识的图案。


    似鸟非鸟。


    七窍在院子里插了一圈旗幡,一共七面。


    在这无风的破旧院子里,它们无风自动,展开了旗面上的奇异鸟图案。


    楼洇的声音在这时响了起来。


    那是奇异的、带着些吟唱语调的、西初从未听过的语言。


    天空忽然暗了下来,又或者说是四周都暗了下来,她们仿佛被拉进了一个黑暗的空间里。


    渐蓝色的莹光自地上升起,在西初的周围漂浮着,而更多的光是停在了楼洇的身边。西初伸出了手,有光停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刹那间,奇怪的画面落入了西初的脑海之中。


    巧笑倩兮的女子穿着一身白袍从院子中跑过,仅仅只是一瞬,那画面便被无情地粉碎掉。


    随着那奇怪的语言,那些光在这被旗幡包围住的圈子里跃动着,无数的流光从旗幡插着的地面涌向了正前方的楼洇。


    于空中跃动着的奇异光辉尽数没入了楼洇的手心,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所有的光芒褪去,黑暗的空间散去,所有的一切变回一开始的模样,而那些立着的旗幡全数倒地。


    西初还在恍惚之中,七窍已经冲过去将那些倒下的旗幡收了起来,捆成一团后,七窍这才去搀扶还跪在地上不曾起身的楼洇。


    楼洇的脸色苍白了许多,她被七窍抱着回到了轮椅之上,之后整个人便蔫蔫地靠在椅背上,像失了精神气的病人。


    七窍抱起了那些旗幡,在她抱着那些旗幡走到楼洇身后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空不出来了,她求助地看向了西初。


    西初安静了一会儿,接过了七窍的工作。


    刚刚她见到的是什么?


    楼洇又是什么人?


    推着她往外走的时候,西初只能想起一个词,祭司。


    除了这个国家里这种古怪的人,西初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够解释刚刚她看到的异样。


    不过楼洇并非是北阴人,她是东雨人。


    东雨人……东雨……


    “我什么都办得到。”楼洇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不同于刚刚的是,现在的她听上去虚弱极了,像是重病在床,已经没好几日好活的将死之人。


    “我什么都办得到哦,只要你求小姐我的话,我说不定会善心大发,实现你的愿望。”


    明明看上去就像是要昏过去的人还在倔强地说着这种奇怪的话,西初想不明白。


    她垂下眼眸,低声说着:“我有什么愿望?”


    这像极了拒绝的话语让楼洇笑了起来,只是没笑一会儿她又咳了两下。


    这大概是老天爷也看不惯她这么奇怪吧,西初想着,但还是将一方手帕送到了前面。


    “小姐我可不会被这点小恩小惠收买。”拿走她手帕的人这么说着。


    西初收回手,同时说着:“我只是在乐于助人。”


    第285章


    楼洇上了马车便睡了过去, 准确点来说应当是昏了过去。


    西初原是喊七窍来照顾她的,但是七窍表示自己要驾马车,里头的小姐就只能拜托给她了。


    说实在话, 她表现的有点不太像是楼洇的丫鬟,主子都成这个模样了她居然没有半点担心的模样,甚至还将毫无自保能力的主子交付给她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人来照看, 到底是在高看西初还是在高看她昏厥过去了的小姐?


    西初不太明白,但是不想掺和进这对奇怪的主仆之间。


    “小姐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我们在跟前伺候着。”


    “她说几个人守在床前,哭着喊着小姐, 就好像是在守灵。”


    西初, “……”


    西初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话,但这听上去确实像是楼洇会说出的话。


    她们并没有回客栈,而是借此出了城。


    北阴的大地一改先前的荒凉,仅仅只是半个月, 这片荒凉的土地上便生出了一些绿意。


    七窍将马车停在了距离河边不远的树林里, 然后拿过水囊去河边装水。


    西初则被留在了马车上, 照看着还没醒来的楼洇,当然了是在马车外等着。


    她们可能是要在这里过夜, 西初闲着也没事干,就顺手在附近捡了一些干柴。


    七窍回来后还带回了三条鱼,她熟练地将鱼串成了串,在看到西初抱着的树枝后很开心地夸了夸西初,“你可真聪明。”


    她手里头提着的鱼依旧是没处理过的模样,西初想起一开始吃的那条鱼了, 她的眼皮微跳, 在回忆起那不太让人能接受的烤鱼前,西初从七窍手中接过了鱼, “我来处理吧。”


    七窍什么都没问,西初一说,她就将鱼交给了西初。


    西初找七窍要了把刀,提着鱼又回到了河边。


    留在原处的七窍则是将西初捡来的树枝点燃并用石块堆了一个篝火地。


    她们没有什么调料,西初只是去了鱼鳞除了内脏就提着鱼回到了篝火边,等她们两个将鱼架在上边烤的时候,马车上的人才有了一点动静。


    先发现楼洇醒来的是七窍,西初还在盯着鱼,突然就看到七窍急忙站了起来,一回头就看到柔弱的小姐从马车上探出了头。


    没一会儿,七窍将轮椅取了出来,柔弱的小姐被她搀扶着下了马车。


    不知道是夜色还是休息过了的缘故,楼洇的脸色看上去比起白天要好一些了。


    只是她安静了很多。


    短短两天,楼洇在西初这里的认知中就没有安静这个词汇。


    她身上或许贴了许多标签。


    但绝对没有安安静静坐在一个角落里等待着别人去发现她的标签。


    西初不解,但也不想去明白对方。


    在这种安静的情况下,就只听到了鱼的表皮被火焰烤的微微卷起的声音。


    不知道里面的肉是否熟了,西初又用特意削过了的细树枝戳了戳鱼身,触感让西初收回了树枝,然后对着坐于自己对面的主仆二人说着:“可以吃了。”


    七窍满脸期待,听到西初这么一句,立马拿过烤鱼趁热咬了一口,入口的鱼肉并非是这些天来被她咽入腹中的酸涩邦实滋味,这让七窍不免露出了感动的表情来。


    她吸了吸鼻子,“以后烤鱼就交给你了吧。”


    她说这话时像是要哭出来了。


    西初被她吓了一跳,一旁的楼洇也连连点头,非常赞同七窍的话。


    也不知道马车上装了些什么,在她们吃完了烤鱼后,七窍转头就在空地上扎了一个帐篷,在西初注意到的时候,七窍的帐篷已经扎好了。


    帐篷是给楼洇用的,不过楼洇并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就将七窍赶进了帐篷里。


    说的话当然不是那么温柔体贴。


    西初也不想睡,就与楼洇一起坐在篝火旁,她坐在搬来的石块上,楼洇坐在轮椅上,从西初的位置看向她多少还是要仰起头的。


    仰着头多少有点累,西初并不想一直保持那样的东西,因而她只是拿着树枝在地上随手画着圈与叉,原是想写字的,但是落笔的一瞬又不知道写什么,起了个头就随意涂抹掉,最后就成了单纯的圈叉。


    “你往后,想去做些什么?”


    许是这个夜里太过安静的,在听着耳边树枝被烧得滋啦作响的声音时,楼洇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西初手中的树枝停了下,她看着被自己划到看不出原样的地面回了一句:“不知道。”


    西初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以前她很喜欢去想往后要做什么。


    她总是在想着,以后的事情,她总是把以后的事情想的很美好,她总是认为自己的以后会很好很好。


    但现实是不一样的。


    现实与她想的是不一样的。


    西初,没有未来。


    看不到未来的人一直在期望着自己的未来,多少有些妄想。


    过了好一会儿,西初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猛地听到对面的小姐气急败坏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一抬头,楼洇微微鼓起了腮帮子,不太高兴地看着她:“你怎么不问我?”


    西初微微愣了下。


    楼洇又说:“你应该问我那你呢!”


    她看上去有一点生气。


    西初的树枝在地上划下重重的一横,她没有顺从楼洇的意愿:“我不想知道。”


    “真的吗?”


    “嗯。”


    对面的小姐哼了一声,她又开始转起了那把不离身的扇子,“可小姐觉得你想知道呢,明明就满脸写了想知道,很好奇,小姐你快点说吧,嘴上还要说着反话……你是在害羞吗?还是觉得小姐我是那种你问了反而不说了的可恶家伙?”


    不是好像,而是你就是吧?西初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着。


    西初摁下那些无言以对,她冷静地对上楼洇的目光:“我问了,你便会回答我吗?”


    楼洇稍稍安静了那么一下,紧接着她又展开了扇子,笑了起来:“那么你想要知道什么呢?”


    西初问着:“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你这人可真是无情,分明是小姐我好心救了你,你却要说我故意接近你。”


    “假话。”西初打断了她的话,摇着头又说:“一开始你便说了你不是什么好心人不是吗?”


    回避的话语被堵死,楼洇并未陷入焦灼,她依旧是那个说着奇怪话语的小姐,在面对西初的冷脸也依旧是带着一贯的笑:“你既然知道我对你心怀不轨,那又为何要问?你便不怕被我知道了,会提前对你下手吗?”


    西初摇头:“你都说了,你什么都知道。那么我知道你是个坏人的事情,不是应该是你心知肚明的事情吗?”


    楼洇露出了狡黠的笑,“哎呀,你这么说……小姐我好像不能否认呢。”


    “那么,你很在意吗?我接近你的原因。”


    西初有点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点头是最好的应答,如果不是在意的话,便不会问出这样问题来。但……正如楼洇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一样,西初并不在意。


    就算楼洇是什么坏人,就算楼洇想要了她的命,西初都不在意。


    死亡并不是西初的终点,她只是失去了这个身份拥有的一切,再重新去掠夺了别人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于是,西初摇了摇头。


    她的坦诚让楼洇陷入了安静之中。


    久久之后,楼洇忽然说着:“我很好奇。”


    “只是突然而起的一个念头。人生百态,我这一生虽短,但见到过的人或许比你还多,我自认为我足够了解人。”


    “在你看来或许是有些自大。”


    “不过这是实话。”


    “我想要在最后,见一见你。”


    “你真奇怪。”西初说着。


    西初从一开始就知道楼洇是个奇怪的人,现在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起来,楼洇很奇怪,哪里都很奇怪,除了用奇怪二字,西初无法再用其他言语来形容这种感觉。


    一个说着最后想见一见她的人,很奇怪。


    一个因为好奇就来找她的人,很奇怪。


    一个与她不曾相识的人说着这样的话,很奇怪。


    楼洇陷入了一点讶异,她不解地问着:“便只有这个吗?”


    西初点了点头,“嗯。”


    楼洇叹了口气,收起自己的扇子,“小姐也觉得你很奇怪呢,明明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不是吗?”


    “你便不想问那些吗?”


    西初又点头:“嗯。”


    这样子的交流并不能算是良好交流,楼洇并没有再说话了,她转过脸抬起了头,西初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去,那里只有漆黑的夜空。北阴已与过去不一样了,那些纠缠在头顶上的阴霾皆已散去,如今剩下便是这些。


    这里好像在变好,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一件好事,但西初心里总是说不出来的感觉,那是一种不太舒服的情绪。


    看见这些她总会想起那日的事情,自打那日后,这个残败荒凉的北阴就变了。


    混乱的思绪在心中乱飞,楼洇忽然提了一句:“今日在宅院里发生的事情,你很好奇吧?”


    西初收回思绪,侧目看她,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楼洇像是突然生起了什么兴致似的,她转过来脸,很有兴致地说:“那是怨。”


    “人死后会有灵魂残留于世间,因而东雨人常会说回魂夜,那是死后还驻留在此间的人回到自己生长之地的日子,也是它们最后能够再见这个世间一面的日子,过了那日,它们便要回到彼世。所谓的转世投胎,便是故去的人放下了此世的事情,毫无牵挂地进入下个轮回。”


    楼洇说这些话的时候,与平常不一样,像是在收起什么喜欢的东西,言语之间多了几分的认真。


    西初的目光更多的是落到了她的脸上,认真说着这些事的楼洇,让她不用去猜测着这个人现在心怀鬼胎。


    “人死前若是有怨便会留在死去的地方,无法离开,无法回去,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的怨会化作更为可怖的祸,它们残杀活着的人,也能被活着的人操控利用。彼世不应插手此世的事情,而我们便是要驱除怨,让它们回到彼世,维护两间的稳定。”


    过去她也曾经接触过东雨那边的人,他们做的事情好像只是抚慰亡灵,西初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存在亡魂,她没有看见过,不过今日的事情她看到了,那些古怪的东西……


    维护两个世界的安定什么的,听上去就像是……英雄一样,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为着活着的人而努力着。


    西初忍不住想:真厉害啊。


    楼洇忽然停了下来,她轻哼了下,“小姐我能做的事情,可不只有帮助活着的人找寻故去之人的转世。”


    西初难得顺着她的话一次,“那小姐可真厉害。”


    西初自认为自己是真心实意,不过楼洇却露出了狐疑的表情来,许是之前西初一直都不愿意夸赞她什么,现下猛地这么一句话,任凭他人怎么想,听上去都像是嘲讽的话语。


    西初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正想改口,一脸怀疑她不好安心的小姐忽然展开了自己的扇子,将自己的半张脸掩住,藏于扇后的那双眼好似染上了些许的笑意,她看不清,以为是错觉。


    随后楼洇那有一点点压制的,一点点难以掩藏的得意的声音自扇后传了出来。


    “那是自然。”


    第286章


    离开北阴的路途很平静, 马车偶尔会停下来,因为马车上的小姐看见了新奇的事物。


    她像是从未出过远门,对于家以外的世界格外好奇。


    不过, 她是内敛的,含蓄的。


    有着孩童般行为举止的小姐总是会保持着她的基本礼仪,用着与她行动不太相符的言语来表明自己的意图。


    比如现在。


    “赶路本来就是一件很辛劳的事情了, 为什么不让旅途变得快乐一些?整日去想着还有多久才能到,今日还要再走多久的路,不觉得是一件苦闷的事情吗?”


    “小姐我呢, 喜欢及时行乐。”


    她总能以自己的道理说出许多让旁人一时之间没法去反驳的要求。


    虽然也没有人能够反驳她就是了。


    这样子的散漫行程一直到她们越过了北阴的边境时, 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在原地休整时,轮椅上的小姐忽然回过头看向了遥远的关口。


    “很多年前,有一个人来到了东雨,他说, 他想找一个人。”


    像是在讲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楼洇的声音很轻, 一言一行中都带着些不明的意味,那一直眺望着远方的目光好似在诉说着什么。


    “接待了他的殷家人知道他是谁, 也猜出了他想要找寻的那个人会是谁。”


    旁人很容易便被她的话语给引去注意,忍不住将注意力落到她的脸上,忽略掉她说的那些话语。


    “不过,那时他并没有得到答案,因为他问了一个殷家人预料之外的问题,他们给不出答案来。”


    西初看了, 也听了, 等楼洇一转过脸来,那双漂亮的眸子便落到了西初的身上。


    她直勾勾地看着西初, 意有所指地话语让西初心中升起了两分的退意。


    但她不能退,不能在这个人面前生出半分怯意,不能表露半分自己的异样。


    “几年后,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孩子展现出了能力,那个人又来了,这一次他又问了个问题。”


    “那个孩子,是谁?”


    按照正常流程,按照楼洇的意思,接下来她想听见的是西初一声惊奇的询问。


    西初心里很明白,只是那双眸子又好像在说并不是那样的,那到底应该是怎样的呢?她在心里头转了一圈,决定当个傻瓜,看到最浅显的,听到最浅显,然后——西初微微叹了口气,略感疲惫地询问了后话:“然后呢?”


    轮椅上的小姐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来。


    她仰着头盯着西初好一会儿,随即很不开心地鼓起了自己的腮帮子,在生了闷气之后,楼洇开了口:“不对!”


    “不对!”


    她连着好几句不对,也不知是哪里不对。


    或许对于楼洇来说,西初哪里都不对,表现不对,表情不对,模样不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对的。


    西初有时看不懂她,但那层被披在最外面的,楼洇最想让她看到的皮,西初看的一清二楚。


    她在说西初的反应不对。


    那要如何反应呢?要做出怎样的表情来,这位骄傲的小姐会满意呢?


    “你应该要用更紧张更好奇的表情来说才对——”楼洇给出了答案。


    她摇着头否定了西初,在西初发现她试图在自己身上寻求更多之前,楼洇的目光悄然从西初的身上转开,她脸上的不悦一变,用着极其亲昵的语气喊着远处的七窍。


    七窍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她连忙在身上擦了擦手,跑了过来,站定时楼洇只是又喊了她的名字,七窍便立马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同时做出了震惊夸张的表情来。


    她似乎已经很习惯楼洇的要求了,因而在听到楼洇的声音时便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做些什么了,完全不用楼洇再去告诉她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诶——然后呢?小姐,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她明明没有听到楼洇刚刚说了什么,但就是在楼洇喊她的时候,她做出了楼洇要求的反应。


    怎么说呢,西初有点惊讶,或许还不止一点。


    这有点超出西初的见识。


    于是骄傲的小姐朝着西初扬起了自己的下巴,眉眼之间都带着几分无法忽视的得意,那模样就好像是在对着西初宣告着自己的胜利。


    胜利什么呢?她们又没有在比赛,也没有对这件事下什么赌注。


    只是,在对上楼洇的目光时,西初无言以对。


    西初不想加入这场奇怪的表演中,她看了看十分配合的七窍,又看了看相当得意的楼洇。


    然后,默默走开了。


    她的举动换来了楼洇那立马拔高了的叫唤:“——!!!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当然可以这样子。西初在心里头回答着。


    西初可没有说过要配合她的一举一动。


    戏台下没了观众,楼洇的戏也就唱不起来了,七窍又去忙活自己今日的准备工作了,西初在一旁给她打着下手。


    忙活了半个时辰,身后始终有一道过于明显的视线在盯着她的后背,这让西初很是不适。


    如果不忍受的话,就要继续面对楼洇的奇怪话语,加入她的奇怪举动,西初还不大想那么折磨自己。


    于是她与七窍说起了闲话,今天的天气,今天的晚饭,今天的一切一切都成了可以拿来打发时间的东西。


    与之行成反差的是身后那越发幽怨的目光。


    她们扎好了帐篷,七窍又拿着水壶去附近的水源打水,西初被落了下来。


    不过还是不想和楼洇独处。


    她这么想着,于是寻了块楼洇看不到的角落坐了下去。


    思索间,听到有轮子滚动的声音,她一抬头,见就到了端着一副委屈模样的楼洇。


    她又生气又委屈着一张脸看着西初,西初尴尬地扯了扯自己的唇角,楼洇满脸都写着:我生气了你为什么还不来哄我?你为什么还不快点来哄我?


    这样子强势的委屈让西初避无可避,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先开了口:“怎么了?”


    楼洇立马瞪圆了自己那双漂亮的眼,她指责着,大声又委屈的:“你真的不好奇吗?你真的不好奇吗?小姐我要说的事情可是一个超级超级大秘密——”


    她强调着自己这是有多么鲜为人知的秘密,怕自己这么强调西初也意识不到那该有多重要,忽然在一口气说完后,楼洇又停了下来,她思索了一下,接着十分肯定地继续着:“是你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大秘密!”


    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形容。


    西初默默地移开了脸,拒绝着:“我不想知道。”


    楼洇跟着转动轮椅,在西初的正面停下后,楼洇伸出了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很生气地凑近了一些距离,“可是小姐想说!”


    西初愣了下,抬手拨开楼洇过于亲密的双手,让了一步:“我也没有不让你说。”


    这是实话。


    西初从一开始就问了她然后了,是楼洇自己坚持不说才会落到现在这么个奇怪处境。


    在自己的话语落下后,西初的眼皮跳了跳,她感觉有些不好。


    果不其然,面前的小姐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就好转起来,她控诉着:“可是你没有求着小姐说。”


    西初无奈,“……我求你了。”


    于是骄傲的小姐高兴地扬起了自己的小脑袋,“那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吧。”


    西初,“……”那可真是谢谢您了。


    也不知道楼洇是不是想了这事许久,再度提起时她并没有忘记自己讲到哪里,也没有询问西初自己讲到了哪里,就好像中间没有发生过任何插曲,她只是以着十分平缓的语气再度接上了原先未完的话题。


    “他在问那个孩子是谁。他是北阴的王爷,世人皆知他与王妃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十五岁那年被送往了南雪和亲。他并非是忘了那个被送往南雪和亲的孩子,他也并非不记得当年被送入静南王府的孩子。”


    楼洇的秘密,揭开了一角。


    从她的第二句话开始,西初就意识到了,这个秘密之所以能够被道出来的原因。


    是巧合,还是楼洇知道着些什么?


    世界上存在着很多巧合的事情,可巧合再怎么着都不会无数次发生,当巧合存在过多,便成了刻意。


    “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那个孩子是谁。”


    “他的妻子从未诞下一个孩子,他从未见过那个孩子。”说到这里的楼洇扬起了一抹笑,她用着折扇掩住自己的半张脸,留在外头的一双眼肆意地打量着西初。


    而后,她说出了最后一句:“旁人皆说那是癔症,若不是他的孩子,难道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人成为了他的孩子吗?”


    西初无言地闭上了眼,她想小姐说的确实是一个大秘密。


    脑袋没由来的疼痛,西初问出了最开始的那句话,“那个孩子,是谁?”


    与楼洇口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的问话。


    “小姐我怎么知道?”楼洇收起了那些肆意,她伸了个懒腰,随意敷衍了一句过去,“小姐我啊虽然说是天纵奇才,百年难得一遇,可再怎么着,小姐我也只是个活了十九载的凡人啊。”


    西初,“……”


    西初想说一点不能公开的话,这不太好,这也很不礼貌。可她只要看到楼洇那懒洋洋的模样,心里头就升起了莫名的怒火,这个家伙真的是真的是——啊,让人很生气啊。


    稍微无法控制自己那突然的脾气的西初站了起来,怒气冲冲朝着楼洇走了两步,在看着楼洇持扇的手微僵时,西初长叹了一口气,转头迎向了归来的七窍。


    身后,楼洇合起了手中的折扇,她低下头,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


    第287章


    她们在逐步靠近着东雨, 路上的楼洇也没再讲什么秘密了,也没有将什么想说挂在嘴上,这对于西初来说本来是一件好事, 在西初听到她讲的秘密之前确实算得上一件好事。


    但是,在那之后,就不一样了。


    那可能是几辈子以来, 西初最接近真相的一次。


    过去她一直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复活,在经历无数次死亡后,每一次都会重新睁开眼。她试过很多, 找过很多, 但没有一次她有接触过所谓真相的一角。


    直到现在。


    想知道吗?


    西初不由得问着自己。


    想知道。


    想知道吗?


    不想知道。


    矛盾的想法在脑海里交织着。


    西初无法去理清,只是看向楼洇的目光终究变得复杂了起来。


    纵使每一次楼洇都会发现,然后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指责着西初一直在看自己,“你再怎么盯着小姐看, 小姐的脸上也不会长出一朵花来。”


    她知道为什么。西初意识到了这一点, 心里头多少有些气闷, 特别是楼洇那乖张的笑容出现时,那股躁闷更深了些。


    楼洇是故意的。


    她转过了脸, 不再去盯着楼洇看。


    安静了一段时间后,边上的小姐又委屈地出了声:“你已经有半个时辰没看小姐了,为什么你都不看小姐?”


    她看上去很矛盾,明明是委屈的话语,看着模样还有些气恼。


    像个大小姐。


    脾气一阵一阵的。


    可她又没有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说什么过分的话语, 只是寻常又普通地说着自己委屈。


    西初想了一会儿, 最终得出了一个结果:无理取闹。


    楼洇的各种表现都在朝着西初表现着这四个字。


    不想搭理她。


    楼洇心情起来的时候就说几句让西初心烦意乱的话,等到西初被她勾起了。


    但……


    不愿意的时候, 总会发生她不愿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心里头本就烦闷,所以才会觉得世界处处都在与自己作对,盼什么什么不来,盼什么不来偏偏就来什么。


    就像现在的楼洇。


    “为什么不想理我?整日跟个闷葫芦一样,一直憋着就能憋出个结果来?有什么想知道的都能问小姐哦,小姐我可是什么都知道的。”


    她看上去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一言一行中都透着一丝只要西初开口了,她便什么都能答。


    这很奇怪。


    楼洇知道什么?


    楼洇知道的东西是西初想的那些吗?


    楼洇的知道里,包括了西初的存在吗?包括了西初的那些不可说吗?


    西初不知道,西初也不能将那些事情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对他人脱口而出。楼洇还不是她信任的人,纵使她口口声声说着什么都知道,若她真的什么都知道都明白,那么便该告诉西初,清楚地告诉西初自己到底知道些什么。


    或许,楼洇的知道就只是字面上的知道呢?


    西初忍不住这么想着。


    她想着,看着楼洇又生出了些不明不白的情绪来,“您,不是说,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吗?”


    说着自己什么都知道的小姐装傻充愣地否定着:“欸——是吗?小姐我说过那种话吗?小姐都不记得了呢。”在西初的冷哼中,装无辜的小姐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她拉近了与西初的距离,一字一句地说着未完的话语。


    “你居然还记得小姐说过什么话——小姐我好开心哦。”


    西初的眼皮一跳,她果断否定着:“没有。”


    “没有。”她又一次重复着。


    这样子的话下去,西初多少能猜到楼洇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说实在话,西初并不想看楼洇得偿所愿。


    楼洇很烦。


    又没有什么实质的办法能够让她不这么烦。


    之前几次也是这样子,不管西初说了什么话,最后楼洇总是能笑嘻嘻地对上她,想了一圈,西初居然觉得自己有点无可奈何,她放弃挣扎,认认真真地对上楼洇的眼,询问着:“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厌?”


    被问到的人很是无害地眨了眨眼,她思考了一下,笑嘻嘻地说着否定的话:“没有哦。”


    过于自信的肯定话语让西初无力地叹了气,下一秒楼洇的声音又落了下来:“小姐我从不说讨厌,这话太过温和,若真是厌恶一人,应当告诉她,让她滚得越远越好。”


    西初沉默了一下,“倒也不至于到了让你滚的地步。”


    “嗯?”笑嘻嘻的小姐疑惑了一下,她眨巴眨巴了下自己的大眼睛,在她将要发作前,西初立马起了身,下一秒笑嘻嘻的小姐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来。


    “你可真无情,小姐我好难过哦。小姐我这么柔弱可怜,你居然也能对小姐我说出这种狠心的话来,小姐我真可怜呢。”


    西初心里懊恼。


    她百口莫辩,压根也辩不过楼洇。


    “到了东雨。”西初又说。


    刚起了个头,柔弱的小姐抓着自己的扇子捂住了自己两边的耳朵,跟个小孩似的直摇着头,西初听见她闷闷说了一句:“不听。”


    “小姐我耳朵娇弱,听不得这些话。”


    幼稚。


    很幼稚。


    超级幼稚。


    耳朵娇弱的小姐因为听不得西初说的话,于是安静了两天。


    安静的待在马车上,闭着眼休息。西初每每看过去,楼洇都是一副睡着了的模样,只是脸色比平常人要白了一些。偶尔西初会想,是不是之前的事情导致她没有什么精神,不过一旦西初盯着她看得久了一点,那位柔弱的小姐就会突然开口说:“你又偷偷盯着小姐看。”


    这种出其不意让人完全无法猜到,她闭着眼时到底是真睡着了还是在假睡。


    她们走了三天,才到了前往东雨的港口。东雨是最平和的地方,因而港口里什么人都能见到,哪怕是有着世仇的北阴人南雪人都不能在这里起任何的争斗。


    真要说起来的话,东雨在这个世界的定位大概就是安全区一样的存在。


    东雨是被水环绕的国度。


    国内大多地方的交通工具是船只,因而船业十分发达。前往东雨,大多是选择走水路,水路半月的路程若是走陆路还得花上两个月,甚至到了最后还是得换乘水路。


    东雨最大的造船厂在惊蛰城,若非岛上有着种种问题,惊蛰城在某一方面可以称得上是一处世外桃源。


    到东雨港口的人大多在提起东雨时,都会提到惊蛰城一句,比起东雨的国都珩京来说,惊蛰城在外的名声要更盛一些。


    搭上前往东雨的客运船,一路上都没有什么精神的楼洇忽然提了一嘴容家的事情,距今还不到一年的光景,原先富可敌国的容家改头换面,成了他人口袋里的东西,谁人说起容家不是唏嘘一二。


    巧的是,她这边提了一句,甲板的另一边也有旅客说起了这容家的事情。


    “要怪也只能怪这容家人作恶多端,从上到下,无恶不作。”


    巧合中有人接了楼家小姐的话,这让拿着扇子的小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随后,她合上了被打开的扇子,收敛了脸上惯有的笑,转头看向了发出声响的人群。


    十几个穿着东雨服饰与几个穿着北阴服饰的人围在了一处,处于中心处的是个穿着东雨服饰的中年男子,他侃侃而谈的模样看上去像是自己亲眼所见。


    “容家那老太婆,从前还是那容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想来那可怜的大小姐早早死去,也是这老太婆害的。”


    那边的人说的起劲,旁边的人也十分配合地发出围观群众应有的声响,而这边的小姐……西初隐约听见了她发出了轻微的哼声。


    “树倒猢狲散。”


    以及一句摸不着头脑,咬牙切齿的话。


    不知是在说谁。


    “听说啊,那大小姐的遗骸是从容老爷子的院子里挖出来的。容家那大小姐出娘胎时便带着一身的病,有能人行至容家看过这大小姐的面相,说:她是十世的善人,今生投胎时遭了些算计,不过下一世定是大富大贵之命。这容家人一听,自然是起了些歪心思,这大小姐一死,他们就将大小姐的魂灵镇压在了容家的宅子中,强压着她的魂灵,也让她无法往生,这可是十世善人的运势,有她庇护着整个容家,这容家可不就节节高升了嘛。”中年男子用着极其夸张的语气说着话,围观的人专心致志地听着他讲话,还不用他吆喝,就配合着气氛提出了应当的问题。


    “既是如此,那容家有着这么个招运势的小姐,怎么就倒了呢?”


    西初也听着,只是身边小姐的声音离她更近,也听得更清楚一些。


    “听风就是雨。”


    中年男子一拍手,又是一句:“这说来话可就长了。事情还要往十几年前说起,十几年前,容府招进了一批小丫鬟,这其中,有个小十一,她自小就聪慧,小小年纪哄得那容家的二少爷昏了头,就到了他院里当了个大丫鬟。没多久欸,与她一同进来的小丫头们死了几个,她命好活了下来,转头又被容家老太太看中,便给取了名,唤朱槿。”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朱槿?这不是——”


    西初第一时间就看向了身边的楼洇,楼洇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出神错过了她说的话,还是因为她压根就没说话。


    她低着头,把玩着一向不离身的扇子,安静沉默的模样就好像刚刚在西初耳边咬牙切齿的人并不是她似的。


    那头的中年男子立马点头,指了指接话的人,表示认同,又继续道:“嗨,看来有人知道这朱槿姑娘。没错……朱槿此女,命里带煞,乃天煞孤星命格,她克死了一家,随着家中老仆来到东雨,又克死了老仆,年幼的她便进了这容府。与她一起的那几个小丫鬟,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又活了几个呢?原本这容家也奈她不能,但巧了不是,这容家底下可是压着那大小姐的魂啊。”


    “开始这大小姐一直压着这煞星命格,不过压了十几年,哪怕是十世的善人也抵挡不住这凶悍的煞星命啊。”


    说的是西初熟悉的人,事却是西初陌生的事。


    她听了会便知那人只是听了些什么传言,添油加醋就成了今日的话,她不想再听下去了,玩着扇子的楼洇却突然开了口:“说的倒是有那么几分意思,不过……可差了些。”


    话落下,自刚刚起便不太对劲的楼洇看向了西初,在西初那稍显讶异的目光中开了口:“想知道?”


    西初摇头:“不想。”


    楼洇一点都没听她在讲什么,轻哼着转过脸,自顾自地说着:“老老实实与小姐服个软,说一句想,小姐不就什么都告诉你了吗?真是的,这般口是心非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


    她说着这种话,没一会儿那些小埋怨又被自己吞了回去,楼洇又笑了起来,哎呀了声,眉眼弯弯的模样,看上去很高兴:“不过小姐我啊,最不爱那些遮遮掩掩之事了,告诉你倒也无妨。”


    西初:“……”话都被你说完了。


    海上的风微凉,带着些咸咸的腥味。


    广袤无垠的海面上偶尔能看见海鸥自远处飞过。


    楼洇的声音伴着海上的声音慢慢传入了西初的耳中,边上那些琐碎声响好似都远去了般,成为了楼洇的背景音,在这些陪衬之下,楼洇的声音格外的清晰与陌生。


    “那具骸骨,只是一具空壳。”


    第288章


    楼洇微微闭上眼, 任由海风拂过自己的脸颊,在西初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时,她笑着睁开了眼, 又说:“没有什么魂,没有什么灵,只是一具虚假的壳子, 甚至都算不得上遗骨。”


    西初听懂了,又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懂。


    楼洇大概很明白该怎么说话能勾起他人的好奇,能让他人问出一句:“……什么意思。”


    “人死后, 会留下生者可见的尸骨, 亡者可见的魂灵。魂灵并不会立马离开原本的身体,因而总有些心生歹念之人会拿刚死去的人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有很多,楼洇没学过,但见过。


    容家人镇压大小姐, 利用她的魂灵来滋养容家的运道便是一种, 见不得人, 只得藏在阴沟里。


    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本该被烧毁,但因着老一辈的惜才, 这些东西被命名为禁书,放入了珩京的藏书楼中,不允许任何人翻阅。


    有些东西既然存在了,便不会因为一两句不允许就会消失。


    优柔寡断的决策注定会带来惨痛的代价。


    “但那大小姐,非要说的话,便只是旁人在窑里烧了一块陶瓷出来, 只有形而无神的假人。”


    那时被容家人请去的殷家小辈将容家小姐的残骸带回了珩京, 楼洇正巧在殷家,便跟着一起看了一遭被带回来的残骸。


    族中的长辈说, 炼制尸骨的人着实歹毒,这十几年过去了,这副残骸上竟无半点魂灵遗留,这大小姐哪里是被什么煞星命格给压制了,这分明就是被耗空了所有,不余半点痕迹。


    人是由肉-体与魂灵结合而成的。


    有了肉-体,没有魂便是行尸走肉一具。


    没有肉-体只有魂,便是世人口中的鬼怪。


    世人看不见它们,它们与世人活在一处,却又不像是一处的人。


    所谓的生死两界,说到底也只是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区别。


    容家小姐的魂灵并不是他人用了阴毒的手段在漫长的岁月中消磨掉的。


    自那具躯体死去时,被拘在其中的魂灵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说是人的尸骨对它可能还有些高攀了,那东西非要说的话,大概就只是盛物的器皿。


    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其运转的规则。


    唯有此事。


    唯有此事与常理不符。


    “假人?是假人的话,也能拿去镇宅?”西初不太懂,又好像懂了那么一点,楼洇的话拆开来她都明白,假人的意思她懂,陶瓷她懂,但具体呢?西初不懂。


    “容家大小姐的尸骨确实是被人用了阴毒的手法葬在了容家底下,也确实是要用她庇护容家一生福运昌荣。不过,一具空壳镇宅,哈哈,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也不知当初是谁做的,连这种假东西都看不透,真是有意思,难怪要去学这种歪门邪道。”


    “毕竟学不会正经玩意,便只能捣鼓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说白了——便也只是无能者的自以为是。”


    楼洇说这话时,满是嘲弄。


    西初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楼洇的眸光幽深,虽是带着几分嘲弄的笑意说出的话,可却像是藏着几分森冷。


    她和那个整日说着玩笑话的小姐不一样了。


    这样子的感觉也仅仅只是一瞬,很快楼洇又对着她笑了起来,与平常一样的无害模样说着事不关己的话语。


    “容家这些年的繁荣昌盛,总要说有什么在庇护的话,还得是那天煞孤星的朱槿姑娘,可是她护着容家活到了现在的。”


    西初关于过去的记忆,说忘记了倒也没忘记,说记得可也记得不是那么真切,与这件事有关的记忆她只记得那时的长队了,殷家来了人,她们便一同去了山上……那日……那日的朱槿去了别的地方,她想跟上去,但被拦住了,之后便待在了那里,看着棺木被人打开。


    她想着,精神有些恍惚,便问了句:“……为什么这么说。”


    “小姐我曾见过她,她命好,称不上什么天煞孤星。”


    西初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在破庙里对她说我没有家了的少女,那个在她眼里一直都是很厉害的人,那个从来都是笑着面对着所有的一切的人对着西初说出了那样的话。


    “……命好的人?”西初只觉得这话听上去有些嘲讽,若朱槿命好的话,怎会有着那样的过去,若她命好的话,她这一生便在父母的呵护之下成长,而不是小小年纪入了容府,成长为旁人口中的朱槿姑娘。


    “你在质疑小姐?”


    西初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觉得我们眼里的好不太一样。”


    楼洇没有笑,她没有说着那些什么小姐觉得,小姐不喜欢,她的语气近乎冷漠:“人要拥有什么,就要失去什么。”


    “她如今得到了什么,便该失去与之同样价值的东西,她失去了什么,便也该得到同样价值的东西。”


    那个人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这从生来起,便是她的命。


    正如楼洇一般。


    自她生来,便被人判了死刑。


    “什么都有的人,是活不长久的。”


    西初没有讲话。


    这种话题让她觉得难以呼吸,明明身处无边际的海上,明明是她能够感到最自在的地方,可她却觉得有一只手紧紧地掐住了她的脖颈,让她喘不过气来,只能偶尔呼吸上一口,然后继续挣扎着。


    好一会儿,西初才打破了这份沉寂。


    “我不喜欢这种话。”


    西初不喜欢,什么命中注定,什么因为她得到了很多所以就要失去很多,可是她、她们得到了什么呢?西初只看到了她们在失去,失去很多很多,失去疼爱自己的亲人,失去自由,失去生命,最后被囚在这个世界,连一声呼救都无法宣之于口。


    如果人为了得到什么东西就注定要失去其他东西的话。


    那么西初呢?


    一直一直不断地活过来,拥有着近乎无限性命的她,为什么没有付出应当的代价呢?


    不是说生命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存在吗?


    还有什么代价能比得过生命贵重呢?


    那么,她又为什么能一次又一次地得到新生的机会呢?


    “那便不说了。”楼洇说着。


    她的模样轻松,看不出几分的异常。


    西初觉得不对,她应当更执拗一些,与她辩驳着,继续着她那让自己不喜欢的发言。


    但……那又怎么样呢?


    楼洇继续说下去又怎么样?


    西初除了反驳这些话又能做到什么?


    西初什么都做不到。


    西初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的事情在她面前发生,她无法解决,无法摆脱,只得看着那些事情尘埃落定。


    而她大可从痛苦之中一走了之,再度醒来,过去的那些事又与她无关了。


    她又会变成另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


    她忍不住心里的那份不甘,忍不住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那些痛楚。


    她双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袖,低着头又不敢去看轮椅上的人。


    西初知道自己这样子不太好,分明是她的情绪作祟,却要压着一个一无所知的人质问着。


    “你的人生,自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你往后要失去什么,要得到什么也都是注定好了的存在,便不会觉得心有不甘吗?”


    好似有人往平静的海面丢下了一颗石子,西初看见层层的波纹荡漾开来,处于中心处的人朝着她投来了凉薄的目光。


    西初看见她的嘴角微微弯起,不离身的扇子被她打开又合上,她垂下眸,低声道:“……自是不甘的。”


    她竭力笑着,像是将一张温柔的假面给戴到了脸上,努力地去释放着旁人所喜的亲和,让自己变得与他人口中的平易近人一般无二。


    “小姐我已经得到了很多,所以小姐我足以坦然微笑着送别着我应当失去的所有,小姐我对自己这一生很满意。”


    西初动了动唇瓣,目光相交之时,轮椅上的小姐卸下了假面,她再一次地说出许久以前就曾说过的话,那不被西初放到心上的话,“可小姐我啊,再怎么天纵奇才,非常人能比,也只是一个拥有着短暂寿数的凡人,又怎能如圣人一般,说上一句小姐我心甘情愿,因为那便是小姐的命,所以小姐我无怨无悔呢?”


    “楼洇。”西初轻喊着她的名字,这是自认识以来,西初第一次喊她的姓名,很奇怪的感觉。


    要想和一个人建立关系,那么便要从姓名开始,所以一开始她们互通了姓名。


    她知道了整日笑得漫不经心的小姐叫做楼洇,是个东雨人,来北阴是有着自己的工作。


    楼洇说自己什么都知道,于是对着什么事情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她什么都知道,因而总是能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去评论,所有的事情于她而言就仅仅只是乐子。


    她们相处的时间不久,但也不算短。


    她知道她身边的那个丫鬟叫做七窍,她和她都会喊着七窍的名字,因为只有那样子,她们想要找的人才会回头应她们一声。


    但她没有喊过楼洇的姓名,楼洇也没有喊过她一次。


    西初觉得楼洇这个人好奇怪啊,好奇怪啊,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奇怪呢?


    奇怪到西初觉得心里很难过。


    “你想要什么呢?”


    “你又想要什么呢?”


    轮椅上的小姐反问着她。


    第289章


    “你又想要什么呢?”


    轮椅上的小姐盯着她, 问出了这么一句话,那像是不想回答西初的问题才会顺着这句话丢出来的问话让西初沉默了一下。


    仅仅一下。


    她低头看向那位小姐,那位让人看不懂猜不透的奇怪小姐。


    “说出来就会实现吗?”


    “不会。”对方没有任何犹豫丢出了这个回答。


    那双十分肯定的眸子, 在短暂的一瞬后,闪过一丝的懊恼,轮椅上的小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她鼓起了自己的腮帮子,许是恼怒,许是赌气。


    西初听出了一点她有别于平常的异样的情绪。


    “小姐也不会告诉你小姐想要什么的。”


    她这么说着。


    然后唤来了七窍推着她回了船舱。


    应该是在生气吧?西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不禁想着。


    楼洇是个很容易逗弄的人。顺着她的意会露出很开心的表情来, 不顺着她的意便会如平常人一样生气恼怒发脾气。


    像是个小孩子。


    不至于让他人太过生气的小孩子脾气。


    只是……西初看向了那些因为靠近东雨而热烈讨论着东雨轶事的船客,许多人不知全貌,道听途说来了一些便添油加醋将其传出,每每说起都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


    这便是人。


    西初也是其中一人。


    不知所谓、一意孤行的, “人”。


    在海上的日子并不安稳。


    倒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 与她一同登船的楼家小姐本身就是一件事。


    第一日还看不出, 第二日的楼洇软趴趴地瘫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 浑身乏力,一看去像是什么重病人士。


    西初好意问候了一句。


    病怏怏的小姐委屈地瞪了她一眼后,在轮椅上闭上了眼,表示不想搭理西初。


    幸好她身边的七窍不是这种别扭性子,拉了拉西初的袖子,示意她走开一些, 然后小声与西初说着:“小姐她晕船。”


    “……东雨人晕船?”


    这是一件会让人觉得神奇的事情。西初讶异地扫向了精神头并不是很好的楼洇。


    在西初惊讶的目光之中, 无力坐在轮椅上的楼洇睁开了眼,她投过来的目光中似乎是在抗议着西初的这句话。


    西初清咳了一声, 将这件事略了过去。


    晕船的楼洇比起平时的楼洇要更好相处一些,她的话变得很少,西初与她待在同一个空间时都没听她说过超过十根指头的话。


    不过,好一些并不代表全部时间都很好相处。


    西初坐在房中看书时,昏睡中的小姐醒过来会喊上一句:“我想喝水。”


    西初听到声音第一时间就放下了书,给她倒了杯水送到了她的嘴边,只是这位病弱的小姐口都不张一下,避开了西初递过去的水杯,又说:“冷的。”


    微微皱起的眉头好似在嫌弃着什么。


    “我去给你温一下。”西初好脾气地说着,转头就拿着水壶出了房,过了一会儿后拿着热水回来又给楼洇放到温后才把水喂给楼洇。


    西初又回到了桌边,刚拿起书,床上的楼洇又喊着:“小姐饿了。”


    西初放下书,与她说去给她拿吃的,转头便去了厨房。楼洇晕船应该吃不下什么东西,西初便让厨房的人给她熬了粥。


    端着热粥回来的西初才给她舀了一碗粥起来,楼洇便皱着眉头说闻着犯恶心,不想吃。


    西初无言,放下粥,问她想吃什么。


    楼洇说:“什么都不想吃。”


    行吧,不想吃就不想吃。


    西初起身将粥放远一点,免得楼洇又说闻到味恶心,她刚走没两步,身后又传来了楼洇柔弱的声音:“小姐饿了。”


    西初问:“那你想吃什么?”


    楼洇也不说话,委屈巴巴地看着西初,好一会儿才说:“小姐不喜欢海鲜粥。”


    西初,“……”


    “除了它什么都可以是吗?”


    楼洇不说话了,西初看过去时才发现楼洇闭上了眼。


    又睡着了。


    她想着。


    楼洇睡下没多久,七窍就回来了,西初与七窍说了楼洇的情况后,七窍又走了出去。


    她去帮楼洇准备吃的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种情况,七窍准备的食物,楼洇有时候会吃,有时候一口都不见,短短几日楼洇的脸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楼洇爱折腾,西初在房中守着她看书的时候,她偶尔会问上一句西初在看什么,西初告诉了她书名后,楼洇会露出微妙的笑来,“诶——你居然看这种东西啊。”


    那样古怪的语气就好像西初看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明明她手上拿着的是一本普通到不行的东雨野史。


    而且还是从楼洇带着的书里头翻出来的,当然了,是七窍找给她看的。


    “北阴人最关心的难道不是南雪的国家大事吗?”


    “北阴人为什么要关心南雪大事?谁告诉你我是北阴人的?”


    楼洇没接这话,她趴在床上,单手翻着七窍出去前给她放在床边的书,又问:“东雨的故事,好看吗?”


    西初没看她,瞥了眼自己正在看的这本书的一段,因着楼洇搭话,她也没能将内容看进去,“这种还分好看和不好看吗?”


    “自然,若是不好看又为何要看?”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西初没理她,翻了一页,听见一些声响,西初合上书,转头看过去,楼洇下了床,正好走到了她的面前。


    似乎是被自己吓到了,楼洇站在原地久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你好了?”西初问着。


    楼洇拉开西初旁边的凳子,乖乖坐在凳子上然后冲着西初摇了摇头,“没有好。”她指了指被西初合上的书,“你怎么不看了?”


    她过于反常的行为让西初生出了几分不明的情绪,西初警惕地放下了书,回答着:“不想看了。”


    “那小姐要看。”


    楼洇的手伸了出来,十分自然地向西初索要着。


    书到了楼洇的手中,她并未从第一页看起,而是随意翻开,停在了某一页。


    一点都不像是想要看书的人。


    她想做什么?西初的心里头不禁生出了这样的疑问。


    楼洇好似真的在看书,她低着头,一页一页将书页翻了过去,阅读的速度不快不慢,西初看了她好一会儿,楼洇都不曾将目光从书上移开。


    过于反常的行为让西初稍稍疑惑了一下,她单手支着自己的下颚,看向楼洇的目光中满是不解的好奇。


    那本书是开国皇帝的传记,说的是开国皇帝,实则是现在坐在东雨皇宫中的皇帝,书中写的并不是最开始的那位皇帝,而是这几代的皇帝。


    就西初看到的部分里,书中对于皇帝的评价不高,甚至是在批判着历代皇帝。


    这种书怎么着也不是能够流通在市面上的,毕竟皇帝再怎么样,写了一本书去骂他,也不可能当作不存在的。


    也不知道楼洇是怎么得到这本书的。


    楼洇在看的那本书翻到了尾页,她的手指无意地摩挲着书本的边角。


    “你知道吗?东雨如今的皇帝,据说便是开国皇帝。”


    “有人说皇帝不放心一手建立起来的东雨,便世世醒来,登上帝位,为了让东雨始终保持着他记忆中的模样。”


    “也有人说……”


    “很重要吗?”西初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楼洇的手指一顿,酝酿的情绪被打断,这让楼洇平白生出一股不明的异样情愫,她保持着原先的动作好一会儿,方才抬眼看向不识趣的西初。


    眸中的少女摆出了一副疏离冷漠的模样,她对于楼洇所要说的事情全都不好奇,不论是一开始的,亦或是现在——她对所有的事情都不好奇。


    楼洇不喜这般。


    为何不好奇?为何不想知晓?


    她遇见过的人都很想知道一些事情,一些他们无法得知却仍想知晓的事情。


    于是,楼洇推开了掌下的那本书,她说着:“不重要。不过……小姐想说。”


    那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对于许多人来说,那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


    不过,你在那许多人之中吗?楼洇忽然笑了起来,投向西初的目光中透着几分的玩味,她又说:“既然来了东雨,有些事便该知道不是吗?”


    西初浑然不觉,“那不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吗?”


    “是吗?”楼洇依旧笑着,她并未否认西初的这番话,在轻声低喃之间,楼洇又说:“有些话小姐只说一次。”


    “既然你不想听,小姐我也不是那般不识趣的人,下一次你若是想知道,便是求着小姐,小姐也不会与你说的。”


    她依旧是用着轻松的语气说着这些话,与平常相似,又与平常不同。


    唯一能听出的便是——她又生气了。


    西初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这位看上去明显还很不舒服的小姐憋着一口气,因为西初的不识趣正说着一些气话。


    西初想了想,“我不会求你的。”


    脸色苍白的小姐鼓起了腮帮子,她拍着桌子站起来,大声道:“过分!”


    “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在小姐与你说出这样的话时,你应当急切地拉住小姐的手,恳求着小姐告诉你才对!”


    西初仰头问她:“你平日很喜欢看折子戏吗?”


    “……小姐才不爱看那些。”


    西初又问:“那为何你整日都爱看别人做那些折子戏中才有的行为?”


    气恼中的小姐并不想回答这样子的问题,因而她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小姐困了!”


    “那您睡觉?”


    楼洇瞪着自己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冒出一句:“……小姐生气了!”


    西初点点头,敷衍应着:“睡吧,睡醒了便好了。”


    第290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 楼洇都没有主动和西初说过话,只要两人的目光一对上,矜贵的小姐就会冷哼一声, 继而扭过头。


    而后七窍就会上前小声与西初解释着小姐的举动是因为什么,借口很多,反正没有一个是因为对西初有意见。


    船只在楼洇的别扭中靠了岸。


    船上的人收拾好了行李依次下船, 楼洇与西初落在了后头。


    “你接下来想去哪里?”几天都不怎么和西初说话的人这么问着。


    西初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不仅是因为楼洇的搭话,还有楼洇话中的内容。楼洇一开始给她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将西初留在自己身边这件事, 是西初怎么都能看得出的暗藏心思。


    而现在,楼洇居然问她想去哪里,这很奇怪。


    按照楼洇这个人的行为举止,不应当是一下了船就决定好了西初接下来的方向吗?


    西初没讲话, 与她说话的楼洇又说:“如果你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来小姐家做客。”


    西初抿唇笑了下, 她刚刚想太多了, 只是问一句又不代表会他人会怎般行事,于是她说着:“你看上去不像是在问我。”


    楼洇笑笑, 话说的直白:“自然是有目的啊,不然谁会费这么大劲把你哄到东雨来,小姐我又不是好心的地主老爷。”


    “要是我不答应呢?”


    楼洇稍稍疑惑了下,奇怪于西初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她并没有藏着掩着,很是坦率地告知了西初自己会做些什么:“自然是绑也要将你绑回去啊。”


    “不过那个时候, 你于小姐而言就不是客了, 小姐可不会再礼貌待你。”楼洇的眼中带着明显的笑,浮于表面, 深不见底。


    西初有时觉得她像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瞧着凶又让人觉得没有几分威胁。有时又觉得楼洇这个人身上像是堆满了层层的秘密,需要等着旁人一层层揭下。


    说着古怪的话,做着古怪的事,而这些事好似都在绕着西初。


    楼洇是有目的的,楼洇自己也承认了,只是那个目的是什么呢?


    西初又看她,漂亮的小姐依旧在笑着,她一点都不担心西初会给出什么样的答复,只是打开了手中的折扇,轻轻扇着风。西初看了一会儿,目光又转到了在楼洇身后的七窍身上,此时的七窍很安静,不似之前还会开口插上几句话。


    “那还是做客吧。”她回答着。


    楼家在珩京,不过作为最符合外界流传的东雨人,在东雨各地都有着楼家分家,就好像是以前故事里常常会看到的什么帮派,然后他们会有什么分舵。


    楼家也分很多个。


    珩京楼家是本家,双暑楼家是分家,此外还有什么霜降楼家,谷雨楼家……他们全是楼家的分支,一个嫡几个庶。


    楼洇便是这唯一的嫡系。


    她们离了码头后,七窍便去租了一辆马车,车夫一听是要去往楼家,连连看了七窍好几眼,等他与七窍一同过来了,他一见坐在轮椅上的楼洇立马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色,连忙低下了头颅,小心向着七窍打听着:“这可是……楼家小姐?”


    七窍没说话,这一行为在车夫眼中便成了默认,他的态度毕恭毕敬的,没有一点怠慢。


    车夫说的再怎么小声,西初还是听见了他的那句话,难免因着那句话去看了楼洇一眼,楼洇似有所感,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抬起了头,对上了西初的目光。


    楼洇的折扇抵着自己的下颚,在西初望过去的目光中,粲然一笑。


    上了马车,在马匹缓慢走动起来时,楼洇忽然说:“楼家过去虽不如殷家阳家有名,可自打我降生后,这两家如今已不如楼家,世人如今提起慰灵,寻灵求安之事想到的都是楼家。”


    她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说话时眸中始终带着一丝笑:“世人或许不知何为慰灵一脉,却知楼家小姐。”


    楼洇说了很多,但西初想她最想说的是最后一句。


    楼洇说的是自己。


    车夫口中的楼家小姐,有资格称得上楼家小姐的只有楼洇。


    西初盯着楼洇看了好一会儿,她寻思自己已经相当了解这位楼家小姐了,只是再怎么了解,每每楼洇说话西初依旧会觉得惊讶。


    “你知道私塾里的孩子都是怎样的吗?他们每每被先生夸奖了之后见了人总要说自己被夸奖了。”


    以为会得到什么赞誉的楼洇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西初感觉空气好似都凝滞了下,喜好将自称挂在嘴边的小姐合起了折扇,似是不耐地扭过了头。


    过了一会儿,西初方听到来自她的一声轻哼,“……哼。”


    小孩子。


    喜欢炫耀的小孩子。


    双暑城楼家并不大,没有过去容家那站在门外都看不见边的院墙,它有多大,西初一眼就可以看到底。


    是一座三进的宅院,牌匾上挂着楼宅二字,门外也无人穿着甲胄看守着,只摆了两个石狮子。与附近的其他宅院不同的是,楼家的宅院挂了许多做白事的东西。


    府中有人去世了,她们来的不是时候。


    西初正这么想着,那道闭着的楼家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来,入目的是上了些年纪的中年男子,以及他身边看上去像是他儿子的青年。


    只是青年行于前头,中年反倒尾随其后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看着不像是父子。


    他人二人在门口说了些话,后头还有好些人跟着。


    转眼间,青年出了门,他似无意地扫了眼驻足在此的西初一行人后收回了目光,在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后,青年猛地停下了脚步,他再一次回头,然后快步朝着西初一行人走来。


    他来势汹汹,好似寻仇。


    “楼洇?”


    他在楼洇的面前停下,离着楼洇还有三步的距离。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楼洇一番,楼洇坐在轮椅上,散漫地玩弄着自己手中的折扇,哪怕青年喊了她几声,楼洇都不曾抬眼看他。


    青年又气又恼:“你可知家中人寻了你三月,你不发一言便离家出走,你真以为自己能耐大了?”


    “既是觉得自己是该死在外头的命,如今怎么又回来了?”


    楼洇侧目看向七窍,吩咐着:“走吧。”


    主仆二人像是瞧不见青年似的,从他身边走过,半个眼神都懒得给。


    青年上前,拦下了楼洇的去向,他又喊:“楼洇。”


    “呀,是堂兄啊。”楼洇的扇半遮着脸,她好似才刚看见青年,露出了个夸张的表情来,随后又十分无辜地解释着:“我还以为是什么阿猫阿狗在叫唤呢。”


    西初跟上前的脚步因为楼洇的这句话僵住,她悄悄去看楼洇,楼洇露出个算不得友善的笑,“没想到是堂兄你在叫啊。”


    “楼洇你——”


    “哎哟,我前些日子还见过白露楼家那老头子,他还在与我炫耀说之前小姐去他们那里了,没想到今日小姐便来我双暑楼家了,这下我可得好好同他炫耀几分。”


    中年男子突然加入了门口这一场混乱之中,他很是热情地贴了上来,完全无视掉了一边的青年,摆低了姿势,将楼洇迎了进去。


    楼洇看他,但是并不说话。


    中年男子被她这一眼看的心里发虚,一改刚刚的欢喜模样:“小姐这次来双暑城,可是双暑城有何不妥?我昨日刚看过这城中,应当也没有什么……”


    她们被中年男子一路护送着进了楼家,原先要离去的青年也跟在了她们的后头一同走了进来。


    “七窍,你们先回去。”楼洇忽然吩咐着,七窍领了命,拉了拉西初的衣袖让西初与她一起走。


    走的是与楼洇完全不同的方向。


    七窍对这里很熟悉,也不需要这个宅邸里的人来带路,拐了两道弯后就推开了一间房。


    开了门,屋里头的模样尽收眼底,七窍看了一会儿,让西初在这里等她一下,自己转头就出去了。


    西初看着她出去,有点懵,但也只能按照她的话乖乖在屋里头等着。


    屋子里的摆设精致,她摸了下桌子,手指干干净净的,看得出来经常有人来这里打扫。


    等屋里头等了一会儿后,七窍提着一桶水拿着抹布回来了。


    她将抹布打湿,开始收拾这间已经很干净了的屋子。


    西初不免疑惑,问了一下,七窍回答着:“看着自是干净,不过有时候难免会有看不见的脏东西。”


    她这么说,西初就想起了被北阴的那日,也就没有再对七窍的行为多加评判。


    “我来帮你吧。”


    七窍连忙摆手,拒绝着西初,“不行不行,这是奴婢的活,你是小姐的客人,不能让客人动手。”


    “可之前我也帮着你照顾你家小姐了,跟你一样。”见七窍露出迟疑的神色,西初又说:“我也不想看你一个人干活。”


    七窍还是没同意,西初只得将楼洇搬了出来。


    提到楼洇,七窍这才给西初拿了块抹布,只是西初每抹一个地方,七窍总会偷偷再重复抹上一遍。


    为了不让西初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她还会故意和西初说着楼家的事情,说的最多的还是楼洇。


    “每个楼家都会有这么一间屋子。”


    “小姐不是楼家的客,小姐是主。”


    “不管是本家,还是分家,都得以小姐马首是瞻。没有小姐便不会有楼家,楼家在小姐出生前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家族,楼家是靠着小姐的名声起来的。”


    “过去慰灵一脉是以殷家、阳家两家为尊,楼家只是殷家的姻亲,有了这么一个关系,才慢慢起来的,不过那时的楼家也只是殷家的依附品。”


    西初抱着一个花瓶擦的认真,听见这些东西,她忽然停下手,不解地问着:“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她一抬头,七窍猛地收起自己的抹布,假装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自己的脸,想着要说什么话来糊弄过去,目光一落到西初那张茫然的脸上,七窍清了清自己的喉咙,说着:“若是让你一无所知地待在楼家的话,怕是会不安吧。”


    西初一愣。


    七窍已经转过身开始擦起另一边的桌子了。


    她的声音还在继续,软软糯糯的,像是在讲什么故事。


    “刚刚你见到的那个人,是小姐的堂兄,楼洚。洚少爷在小姐出生以前,是被族中人捧着的,那时候洚少爷才是族中要培养的下一代,后来小姐出生了,洚少爷就算不得是什么天才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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